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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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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22:3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聽到這話,楚瑜歎了口氣,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後也只是道:「起來吧,去梳洗一下,婆婆不是個沉得住氣的,你回來的事兒也別讓她知道。」

  「嗯。」衛韞低著頭,悶悶發聲,倒也沒動。楚瑜笑了:「這樣跪著做什麼,我也不計較你了,去休息吧。」

  衛韞還是不動,他捏著拳頭,楚瑜瞧著他的動作,知曉他有話要說,慢慢道:「你想說什麼?」

  「這些年……嫂嫂和顧楚生……」

  「那是我的事。」

  楚瑜聲音冷下來,她盯著衛韞,也就這麼一瞬間,衛韞頓時覺得,楚瑜與他之間彷彿是隔著一條長河,一座高山,她在山頂冷冷俯瞰著他,他以為自己接近她了,卻始終沒有。

  他覺得無數血液奔湧在腦中,填塞在心裡,他站起身來,整個人繃緊了,似乎是要將什麼極其重要的話說出來。

  楚瑜靜靜看著他,神色平靜裡帶了幾許悲憫,她似乎什麼都知道,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

  衛韞急切出聲:「嫂嫂,我……」

  「你也累了吧。」楚瑜打斷他,溫和道:「下去吧,去歇息一下。」

  「我……」

  「你去了四年,」她瞧著他,輕輕笑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遇到心儀之人,你也到了要娶妻的年紀了,你哥哥們這個年紀,有些孩子都有了。」

  「嫂嫂!」衛韞打斷她,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這麼多,為什麼總要搶著他的話,他只覺得,他必須要將這些話說出口來,如果今夜不說,此時不說,他或許就再也沒有了勇氣,將這話說出口來。

  於是他開口出聲:「我喜歡……」

  「衛韞,」楚瑜淡淡出聲,她瞧著窗戶外面,月亮高懸於天際,她聲音平和又溫柔:「你不在的四年,我想過很多次你的模樣,我想你必然長大了,應當十分英俊,或許有許多姑娘喜歡你,我身為你的長嫂,應當為你物色幾個喜歡的姑娘。」

  衛韞愣在原地,他呆呆看著楚瑜。

  楚瑜面色溫柔又莊重,如同廟宇中神像菩薩,讓人不敢上前褻瀆半分。她遙遙坐在前方,抬眼看著明月,慢慢道:「我也想過你的未來。你應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萬民愛戴眾人敬仰,你是北境的脊樑,是大楚的傲骨。你會娶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子,同她一起,光耀衛家門楣。你不會有任何污點,」

  她終於轉過頭來,聲音平靜又肯定:「也不能有任何污點。」

  說著,她慢慢笑了:「我想到這樣的你,就覺得,你哥哥若是活著看到,必然會很高興。我也沒有辜負他,好好將你教養成人,未曾讓衛家蒙羞。」

  衛韞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她。

  他做了那麼多年的準備,就準備著再見的時候,他能坦蕩從容將話說出口來。

  這些話可能在此刻說急切了些,也不該在這時候說。

  他等了四年,盼了四年,縱使他與顧楚生有君子之約,可顧楚生破了戒,他為什麼不能?

  他不甘心看著顧楚生為所欲為自己苦苦相思,他想站到和顧楚生同樣的位置去,將內心的話說出口來,然而這一刻,他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是他的長嫂。

  他從未有一刻鐘,如此清晰的認知到這件事。

  所有人說什麼罵什麼,都沒有讓他退縮,唯獨此刻面對她,聽著她說著這些,他方覺得長嫂二字,如同刀紮一般疼。

  他捏著拳頭,聲音沙啞:「這些年,你對我這麼好,就是為了我哥哥?」

  楚瑜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衛韞身子微微顫抖:「如果你不是我嫂子,你沒有嫁到衛家,是不是我衛韞於你而言,就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算?」

  「也不是,」楚瑜聲音平淡,衛韞愣了愣,眼中閃過一絲希望,而後他就聽那人緩緩道:「哪怕沒有嫁給衛家,我仍舊敬重衛家風骨,也會敬仰你。」

  「只是敬仰?」衛韞聲音都打著顫。楚瑜輕笑:「那還能有什麼呢?」

  衛韞沒說話,他看著楚瑜,聽楚瑜開口:「小七,我們應該感激,我嫁到衛家來,我遇到你。」

  「你成為我家人,我是你嫂子,你是我小叔,我弟弟。我陪伴你,你保護我,我們共同撐起衛家,互相依靠,互相扶持,互相祝福。」

  「如果我不嫁過來,」楚瑜歎了口氣:「你我之間,除了敬仰,還能有什麼呢?」

  不能有喜歡嗎?

  衛韞盯著她,差點問出口來。

  他們之間,如果不曾以這樣的方式相遇,就不能喜歡上對方嗎?

  然而不需要回答,衛韞卻也知道,不能。

  這份感情不是驟然出現的好感,不是突然心跳加速的一見鍾情。

  這份喜歡,是埋藏在心底的種子,他們一點一點澆灌,悄無聲息發芽。他沒有在第一次相見喜歡他,他沒有在她一身嫁衣追來時心動,他也不是在他背著滿門回家被她含笑扶起時悸動,更不是因為她一場劍舞鍾情。

  他對她的感情,是在時光裡慢慢積累,發酵,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如此漫長、如此纏綿,說出來時,都讓人覺得緩慢得無奈。

  他盯著她,楚瑜在他的目光下,輕笑著道:「你怎麼了呢?」

  她似乎對一切都不明白,歎息出聲:「小七,你讓我越來越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麼了。」

  衛韞沒說話,他的心一點一點涼了下來。

  他慢慢冷靜下來,看著平靜從容的楚瑜,明白自己那句話,怕是不能說出口了。

  說出口來,或許這個人連嫂子都不是,連最後那一點關愛都不會再有。

  他調整著自己情緒,深吸了一口氣,往後退了一步,恭敬道:「方才有些太累了,是小七無禮,還望嫂嫂見諒。」

  楚瑜眼中帶了憐愛,點了點頭道:「既然累了,便趕緊去休息吧。你此番是為了抓捕信使而來,我明日吩咐下去,讓他們抓緊為你探聽此事。」

  「嗯。」衛韞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楚瑜抬頭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沒說,擺了擺手道:「去吧。」

  衛韞彎腰撿起面具,重新黏黏回臉上,又帶上白玉面具走了出去。

  等衛韞走了,長月晚月進來,楚瑜這才鬆了口氣,她抬手撫住額頭,似是有些頭疼。

  長月小跑到楚瑜面前,蹲下身來,小聲道:「夫人,那公孫先生真是小侯爺啊?」

  楚瑜撐著額頭,點了點頭,吩咐道:「一切照舊,別傳出去。」

  「夫人……」晚月皺著眉頭,似乎是想說什麼,楚瑜抬眼看向長月道:「你去廚房給我拿碗銀耳湯來。」

  長月不疑有他,起身出去,晚月到楚瑜身邊,猶疑道:「小侯爺方才,同您說什麼沒有?」

  楚瑜沒說話,她低著頭,片刻後,她抬起頭來,盯著晚月。

  「你覺得他該同我說什麼?」

  晚月抿了抿唇,楚瑜目光裡全是警告,平靜道:「他不會同我說什麼,也不能同我說什麼。」

  「我這一輩子,要麼尋到一個合適的人嫁出去,要麼一輩子,我都是衛家大夫人。他衛韞一輩子不會有半分汙名,你明白?!」

  「奴婢明白。」

  晚月當即跪了下去,立刻叩首,再次重複道:「大夫人的意思,奴婢明白!」

  楚瑜顫抖著閉上眼,沒有多說。晚月跪在地上,心中卻是驚濤駭浪。她幾次想問什麼,卻都不敢問,等到長月端著銀耳湯回來,她才站起來,收拾了表情停在楚瑜身邊,不再說話。

  長月看著兩人,直覺氣氛有些不對,端著銀耳湯愣了愣,好半天,才道:「湯……端來了。」

  楚瑜點點頭,敲了敲桌子,平靜道:「放過來吧。」

  喝了銀耳湯後,楚瑜睡了下去。等第二天清晨醒來,她坐在鏡子前面瞧著自己。

  她如今已經二十了,在她記憶力,正是最好看的年紀。

  年紀小的時候臉上帶了些肉,可愛有餘,但若說美顏,的確還是如今更盛。她盯著鏡子裡的人,思索著到底是哪裡招惹了人。

  她想或許是那唇脂豔麗了些,又或是髮簪漂亮的些,左思右想,旁邊晚月瞧著她思索著,有些猶豫道:「夫人,上妝嗎?」

  楚瑜沉默了片刻,終於道:「不上了,隨意挽個髮髻,越素越好。」

  長月有些奇怪,正要開口,就被晚月拉住,晚月按著楚瑜的要求給她挽了髮髻,隨後楚瑜便走了出去,用過早膳,將衛韞叫進了書房。

  書房裡早已經堆積好了昨日收集來的情報,楚瑜盯著那些情報一條一條看下去,衛韞進來時,楚瑜正看到一件大事。

  衛韞站在門口稟報,楚瑜抬起頭來,皺眉看著他。

  衛韞見她神色鄭重,不由得道:「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王賀自立為王了。」

  楚瑜開口,神色複雜。衛韞微微一愣,便聽楚瑜皺眉道:「王賀如今已經逃到蘭州,王芝死在路上,他如今在蘭州自封為安蘭王。」

  「安蘭王?」衛韞輕嗤出聲:「這是什麼稱號?」

  「蘭州本就是王家的地盤,上下全是王家的人,王家並不是直接要討伐趙玥,只是自己稱王,也說不出到底是幾個意思。」

  衛韞沒說話,他雙手攏在袖中,平靜道:「他們此刻不敢舉旗。」

  「那是自然。」

  楚瑜起身走到沙盤面前,皺眉道:「如今白、昆兩州在你手裡,洛州在我楚家手中,華州在宋世瀾手中,除此之外,姚勇的青州、謝家的容州都支持趙玥,燕、京二州全是趙玥的人,剩下德、徽、瓊三州向來是聽命於天子,王家如今無論如何,都是不敢直接反的。」

  「他如今自立為王……」

  說著,楚瑜抬眼看向衛韞,衛韞平靜接道:「是在等我們的消息。」

  若王賀如今不表態,他逃到蘭州,趙玥便直接發兵在眾人沒反應過來時拿下蘭州,他整個王家都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如今自立為王,如衛韞這樣的人,想反的,自然會聯繫他。他當靶子,後面其他人借力給他。

  衛韞沉思片刻,下了決定:「我去給王賀消息,我會暗中幫他守住蘭州。」

  楚瑜點點頭,應聲道:「速去!我修書給我大哥,你再給宋世瀾一封信,看看他二人是什麼意思。」

  衛韞點點頭,他抬眼看著楚瑜堅毅的眼神,抿了抿唇,沒有多說。

  與此同時,消息也傳到了宮裡。趙玥正同顧楚生對弈,顧楚生神色帶了幾分陰鬱,趙玥輕笑:「楚生,天下女子何其多,何必掛在衛大夫人一人身上?」

  顧楚生輕輕抬眼瞧了趙玥一眼:「陛下這話何不對自己說?」

  趙玥聽的這話,倒也不惱,給棋盤上落下棋子,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也是,只是衛大夫人拒絕得如此堅定,不知楚生打算如何?」

  顧楚生沒說話,他靜靜看著棋盤。

  如何?

  他也不知道如何。這一切早已超出他預料,他以為這麼幾年,捧著哄著,她早該回心轉意了。

  可是怎麼就有人這麼倔,說不回頭,就不回頭。

  顧楚生覺得喉間有些澀疼,這時宮人匆匆趕緊來,焦急道:「陛下不好了,蘭州……蘭州……」

  「蘭州如何了?」趙玥似乎早已猜到了什麼,聲音平靜,毫無波瀾。那宮人叩首在地,顫抖聲道:「王賀在蘭州,自立為安蘭王了!」

  趙玥落子的動作頓了頓,片刻後,他輕笑出聲來:「楚生,我同你打個賭吧。」

  顧楚生抬眼,趙玥將將棋子落到棋盤上,趙玥聲音平淡:「我們賭,衛韞同王賀結盟的信,幾日能到王賀手裡?」

  顧楚生沒說話,他平靜將棋子落下,淡道:「陛下不就是想問我,若衛韞與王賀結盟怎麼辦。」

  趙玥端起茶杯:「聽你這口氣,想必是早已想到了?」

  「王賀跑出華京,我便想過了,王賀若想保命,必定舉事,他之所以舉事,不過就是想要同衛韞等人結盟。其實這事也好辦,如今陛下聖命無損,本乃國之正統,他們也拿不出什麼廢帝的理由來,陛下只要穩步走著,誰都不敢反,誰反誰就是逆賊,民心不在,不足為患。」

  趙玥點點頭,恭敬道:「那楚生覺得,王賀一事就這麼放著了?」

  「不放,」顧楚生端起茶杯,神色淡然:「讓衛韞去討賊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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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22:3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讓衛韞去討王賀,若衛韞想要和王賀聯盟,或者以王賀之手打趙玥,那必然不會動王賀根本,這樣一來,便可找到理由發揮,借機懲治衛韞。

  若衛韞動了王賀根本,那王賀之患,也就不足為懼。

  趙玥將顧楚生的法子前後一想,抬起頭來,真誠道:「這麼多年,也就你忠心耿耿對我了。」

  顧楚生面色不動,對趙玥的感激不置可否,他專心致志盯著棋盤,只是道:「陛下,該你落子了。」

  顧楚生與趙玥下著棋時,衛韞將給楚臨陽和宋世瀾的信都送了出去。如今這兩位都在前線抗敵,怕都在看這華京的熱鬧,楚臨陽的態度衛韞大概能夠揣摩,但是宋世瀾……

  這個人近年來穩住了宋家,幾乎已經將宋家收入囊中,雖然還是世子身份,但卻是宋家說一不二的主人。他向來是個笑面虎,同誰都笑意盈盈,但實際心思難測,饒是衛韞也說不定這人是怎麼個想法,也只能先去探底。

  等寫完這兩人的書信,準備修書給王賀時,衛韞突然頓住了筆墨。

  他皺了皺眉,想了片刻,卻是放下筆來,只送了兩封信出去。

  辦妥了這些,他回到屋中,楚瑜正在給楚臨陽去信,見他過來,有些疑惑道:「這就寫完了?」

  「給王賀的信,我沒寫。」

  衛韞跪坐下來,平靜出聲,楚瑜皺起眉頭:「為何?」

  「如今王賀自立為王,消息必然也傳到了宮裡,嫂嫂覺得,以趙玥的性子,會如何做?」

  「你且直說。」

  「趙玥會怕我和王賀結盟,或者暗中幫助王賀。」

  「這是自然。」楚瑜有些摸不透衛韞的意思,衛韞笑了笑:「若我是趙玥,王賀我不能不管,衛韞也不能不管,便乾脆讓衛韞去打王賀,打贏了接觸王賀之患,打輸了就拿衛韞問罪,也算民心所向,嫂嫂覺得,趙玥會不會這樣做?」

  聽到這話,楚瑜露出恍然之色來,她立刻反應過來:「那你若此時給王賀書信,日後又擔任主帥,王賀便可拿書信威脅你了?」

  「正是如此。」衛韞認真道:「所以此刻我不宜去給王賀書信,我如今只能是拖著,若是拖不過,我就要同趙玥要人要馬,等打完了蘭州,我們便占地不動,當一個不宣告於人的安蘭王。」

  沒想到衛韞竟是如此果斷就定了下來,楚瑜反而愣了愣,片刻後,她有些不安道:「你若要反,以何名目來反?」

  「這次我過來,找到了蘇查給中趙玥的信,就可以坐實了趙玥通敵的罪名。加上這些年趙玥為了給長公主修建行宮,打著軍餉之名苛捐重稅等事兒抖落出來,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罪名。」

  「有了這些罪名,我再讓沈無雙站出來指認他。」

  「指認什麼?」

  「他不是秦王世子。」

  聽到這話,楚瑜愣在原地,衛韞平靜道:「當年他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沈無雙的哥哥給他準備了一個替身,可是他到底是替身,還是真正的秦王世子,誰能說得清呢?」

  衛韞喝了口茶,眼裡帶了幾分嘲諷:「有真的罪名,有假的謠言,真真假假混雜在一起,給一個人潑污水,那真是太容易不過。到時我們便以帝君無德,血脈有疑的名義將他換下來。」

  楚瑜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

  當年的衛韞會因為自己不上戰場愧疚痛哭,如今他卻已經能平靜又熟練說著這些朝堂上的骯髒手段。

  楚瑜看著這樣的衛韞,感覺自己的心抽了起來,她沒說話,衛韞卻從她的眼裡看明白了她的意思。

  「嫂嫂不必意外,」他垂眸開口:「人都會長大的。」

  「我知道……」楚瑜乾澀出聲,她苦笑起來:「我並沒怪你的意思,我知道。」

  只是可惜。

  楚瑜歎息出聲,衛韞聽著她的歎息,忍不住捏了拳頭。

  等到夜間裡,楚瑜拆了髮髻,聽得晚月道:「小侯爺果然是長大了。」

  楚瑜應了聲,她平靜道:「平日裡有哪家同小侯爺年紀相仿的好姑娘,你多留意一些。」

  話是這麼說,可楚瑜卻知道,當年衛韞的妻子清平郡主,那是當時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不僅容貌清麗動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年僅十五就能以一篇論水患的策論震驚大楚。她是神醫江流關門弟子,常年在外遊歷,救濟災民百姓。當年衛韞一直敬重她,哪怕是在婚後,哪裡有征戰疫情,哪裡就有這位郡主出面安撫,也因著如此,衛韞在民間聲望一直極高。

  那清平郡主就是活菩薩一樣的人物,想要找出比清平郡主更好的女子,怕是不容易。

  只是她也不知道清平郡主與衛韞要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如何相遇,於是也只是隨意去幫忙看看,若是真的遇到更好的,也是一樁美事。

  聽著楚瑜吩咐,晚月這次沒有應聲。楚瑜抬頭瞧她,有些奇怪:「你怎的不說話?」

  「夫人,晚月一直很疑惑,」晚月歎了口氣:「您對小侯爺,真的沒什麼心思嗎?」

  晚月說完這話,就打量著楚瑜,似是隨時準備等著認錯。

  楚瑜沒想到晚月問得這樣直接,她愣了愣,看著燭火,想了許久。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她開口,卻是再沒有其他。

  聽到這話,晚月也就明白了楚瑜的意思。衛韞之於她,很重要。可是為什麼重要,卻是誰都不知曉的原由。

  若說是愛,她內心早已如枯井,同這正值少年的人談不起愛。

  若說不是愛……

  她也未知是什麼。或許是感動,或許是親情,總之人一輩子,除卻愛情,還有太多。

  只是說完這話,楚瑜竟是有些茫然,等她梳洗睡下,她盯著床頂看了許久,恍恍惚惚,終究才是閉了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朦朦朧朧就夢起四年前,在北狄時燈火節,那天晚上她和衛韞在屋頂看千萬燈火升騰而起,那本是很美好的場景,她在夢裡睜著眼睛看著,卻不知道怎麼,少年衛韞就俯下身來,親吻在她唇上。

  那本是蜻蜓點水一樣的吻,他太年少,甚至不知道下一步應該要做什麼。

  於是他就是一下又一下,反反復復親吻在她唇上。

  她在夢裡呼吸急促起來,然後場景猛地轉換,變成了她十五歲時洞房花燭夜。

  那天晚上她和顧楚生在一個破爛的小院裡,貼上了喜字,點了紅燭,顧楚生執意用了對於當時他們來說的鉅款購置了鴛鴦被枕,繡了喜字的紅色羅帳。

  夢裡她像年少時一樣,緊張得背對著對方。對方一開始也是沒有動彈,許久後,他從背後抱住了她。

  他身體很熱,胸膛很寬厚,他伸出手,攬過她的腰,然後帶著厚繭的手覆在她柔軟之上,輕輕拿捏。

  不是顧楚生。

  在對方動作那一瞬間,楚瑜猛地意識到這一點。

  夢裡的她沒有抗拒,沒有動彈,她彷彿是被施了咒一般,靜靜感受著那人的動作。每一步都做得很緩慢,沒有記憶裡最初的疼痛,他帶著極大的耐心進入她,在歡愉之時,從背後輕吻著她瘦得凸起的脊骨。他的吻蜻蜓點水,卻激得她弓起背來。她眼前一片模糊,死死抓住了被子,蜷起腳尖。

  她不知道身後人是誰,也不想知道是誰,她感受著巨大的歡愉鋪天蓋地而來,直到最後一刻,她猛地聽到那人的聲音。

  「嫂嫂……」

  也就是那瞬間,她覺得眼前猶如有白光猛地綻開,她從夢境中驟然驚醒,睜開雙眼,看著夜色,大口大口喘息。

  惶恐將她徹底淹沒,她感受到自己身體的異樣,她在暗夜中緩緩抱住自己。

  她瘋了。

  她想。

  她一定是瘋了。

  怎麼會想到這樣的事,怎麼會夢到這樣的事,而夢到最後,那人怎麼能……怎麼能……

  楚瑜顫抖著從床上起身來,焦急喚起了守夜的長月,長月有些疑惑:「夫人怎麼了?」

  「備水……」

  她穩了穩心神,這才發出聲來:「我要沐浴。」

  長月有些不明白,但楚瑜吩咐下去,她還是去準備了浴桶,給楚瑜淨身。

  準備好水後,楚瑜讓所有人出去,自己坐在浴桶裡,感受著水將她徹底包圍,清刷過身體所有在夢裡留下的痕跡。

  她在水裡慢慢冷靜下來,思索著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然而思索許久後,她想。

  她大概真的需要一個男人了。

  而衛韞在她心裡,也不知道從那一刻起,便已經是個男人了。

  或許是將衛韞的心思想得太多,夢裡都忍不住有了奇怪的念頭。

  楚瑜抬手將水潑在自己臉上,讓自己清醒許多,她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想法按了下去。

  隨意清洗了片刻,她站起身來,正穿著衣服,就聽外面傳來通報聲:「大夫人,顧楚生在外求見。」

  聽到這話,楚瑜皺起眉頭。

  「他可說什麼事?」

  「說是有關王家的要事。」

  外面答得規矩,楚瑜想了片刻,終於道:「請他大廳等候。」

  說著,她起身來,換了平日穿的正裝,這才走了出去。

  來到大廳,顧楚生早已候在那裡。他正坐著喝酒,神色看上去有些憔悴,楚瑜走進來時,他抬眼看她。

  他的目光說不出是喜是悲,就那麼靜靜看著,帶了些許絕望頹然。

  楚瑜朝他行了禮,隨後跪坐下來道:「顧大人這麼晚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顧楚生沒說話,他看著她,舉杯將酒一飲而盡,似是壯膽。

  而這個時候,衛韞悄悄來了大廳外,他就站在窗口,靠著牆,聽著兩人對話。

  顧楚生抬眼看著楚瑜,他盯著她,似是在做一個極重要的決定。

  楚瑜迎著他的目光,含笑道:「顧大人?」

  「我想了很久,」他沙啞出聲:「想了很久,我終於還是來了。」

  楚瑜笑容不變,顧楚生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楚瑜身前,蹲了下來,從懷裡取出一個盒子。

  「阿瑜,」他抬眼看著她:「我想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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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楚瑜皺了皺眉,說著,她看見顧楚生緩緩打開了手中的盒子。

  那盒子裡放著一個小木墜,那小木墜用紅線穿著,仔細去看,就能發現,是一個小小的楚瑜。

  那是當年楚瑜送給顧楚生的信裡一起送過去的墜子,這個墜子,楚瑜刻了三年。

  從她十二歲到十五歲,她喜歡他喜歡得小心翼翼,因為知道他是妹妹的未婚夫,她不敢出聲,不敢言語,藏著自己的心思,將所有思念和感情都放在這個木墜上,想他了,就刻一下。

  楚瑜看著那木墜,也說不出是什麼情緒。就好像隔了好多好多年,突然看見了年少的自己。

  「我以為上一次,我說得很清楚。」

  楚瑜神色平靜,目光從那木墜抬起來,看著面前這個人,平靜道:「你如今來,拿這個給我看,又是做什麼?」

  「沒什麼,」顧楚生笑了笑,沙啞道:「我就是想讓你看看,你曾經多喜歡我,我怕你忘了。」

  聽到這話,楚瑜忍不住嘲諷出聲來:「怎麼,顧大人是覺得失了顏面,特意來找我找回這個顏面?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來同你做個交易。」

  顧楚生打斷了她,收起了聲音裡那些情緒,冷靜自持,終於恢復了上輩子楚瑜所見的模樣。

  楚瑜收起心神,抬眼看他:「什麼交易?」

  顧楚生收起木盒,站起來,跪坐回自己位置:「我來求娶大夫人,這次不是兒戲。」

  楚瑜皺起眉頭,顧楚生手摩挲著自己的木盒,平靜道:「大夫人嫁給我,日後我顧楚生任憑衛家差遣,大夫人覺得如何?」

  聽到這話,楚瑜忍不住笑了:「顧大人何必如此?您如今乃禮部尚書,陛下身邊的紅人……」

  「我如今乃禮部尚書,日後會入內閣,假以時日,我會成為內閣首輔,這朝堂之上,糧草兵馬,官階品級,衛韞要人打點,他總要找個盟友吧?」

  顧楚生抬眼看他:「尤其是,在他欲反之際。」

  楚瑜這次沒說話了。

  「欲反」二字出來,楚瑜就明白,這次顧楚生來,是下了血本。她沉默了片刻,輕笑起來:「若我不答應,你要如何?」

  「如今王賀在蘭州自立為安蘭王,陛下想讓衛韞去征討衛韞。」

  「你出的主意。」楚瑜肯定,顧楚生玩弄著木墜的盒子,含笑抬眼:「對,我出了。可是衛小侯爺該謝謝我才是。」

  「哦?」

  「蘭州緊鄰京州,小侯爺終於有將兵馬直接囤在京州周圍的機會,他不該謝謝我嗎?」

  楚瑜沒說話,她知道顧楚生的話絕不會這麼簡單,顧楚生垂下眼眸,敲著桌子道:「他可以和陛下要兵要糧,直接拿下蘭州。可他要做這些的前提是,陛下要給兵給糧,陛下要給他發展機會,我可以給小侯爺討伐蘭州的機會,可小侯爺想什麼我清清楚楚,我能給他這些……」

  說著,顧楚生抬眼看她,他的話沒說出口,楚瑜卻清楚知道他的意思。

  他能給的東西,他自然能要回來,甚至於不僅是要回來,他還會想盡辦法,讓衛韞步履維艱。

  楚瑜靜靜看著他,好久後,她輕笑起來:「這麼多年,你一點沒變。」

  顧楚生猛地捏起拳頭,他知道她的意思。

  這麼多年,她說的不僅僅是這一輩子的十二歲到二十歲,而是上一輩子,這一輩子,所有加起來的時光。

  她心裡,他始終卑劣無恥。

  可那又怎樣?

  他盯著她,慢慢開口:「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楚瑜嘲諷笑開:「我逼你什麼了?我不想嫁給你,不想喜歡你,這就是逼你?」

  「那你也不該喜歡別人!」

  顧楚生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怒氣衝衝道:「我捧著你寵著你守著你,你可以不喜歡我,你要我等一輩子都行,可你和公孫瀾……」

  「那關你什麼事?」

  楚瑜冷聲開口:「我嫁於誰關你什麼事?輪得到你多嘴多舌?我與你什麼關係?輪到你這樣說三道四?」

  「是,」顧楚生被她罵得反而冷靜下來,他盯著楚瑜,平靜道:「我管不了,我沒資格管,所以我今天來同你要這個資格!楚瑜,」他神色平穩:「你嫁給誰不是嫁,你以為你這輩子就真的能找一個和你舉案齊眉的人了?你當真愛公孫瀾?你愛一個人什麼樣子我清楚,你不愛他,你若嫁他,不過只是因為他是衛家家臣,他能幫著衛家,你嫁給他,就能一直留在衛家。可是我也能。」

  楚瑜被這話說得愣了愣,顧楚生盯著她,認真道:「你若願意嫁我,我可以入贅,以衛韞為主,成為衛家家臣。」

  「阿瑜,」顧楚生聲音裡夾雜了苦澀:「其實你可以試著再喜歡我一次。我不一樣了,真的。我年少時候不懂事,傷了你的心,可是我可以慢慢補,這麼多年我是什麼樣,你看在眼裡。除了讓你走,我什麼都能答應。」

  「你看,」顧楚生拿出木墜,聲音沙啞:「這木墜多精巧,多好看啊。」

  就像她的感情,用盡了一切美好灼熱,美得他銘記一生。

  楚瑜聽著他的話,驟然有些疲憊。

  如果沒有上輩子,面對這樣的顧楚生,她或許也不會拒絕。

  她沒有喜歡的人,嫁給誰不是嫁,如今能對衛韞好,那就是最好的。

  腦海裡不知道為什麼驟然閃過了夜裡的夢境,她使勁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用疼痛讓自己清醒許多。顧楚生看著她神色不定,繼續道:「你嫁給我這件事,你別多想,也沒什麼感情不感情。不過就是一場交換,我與衛韞聯手,我保證幫他扳倒趙玥,日後我為他安定朝堂管理民生,他好好守護百姓大楚,開不世功勳。你在我府裡,我府裡不會有第二個人。你不願意的事,我不會強迫你,我們分開睡都可以。你就當自己隨便嫁了個人,就為了衛家。你若答應我,我今夜就可以送你一分見面大禮。」

  聽到這話,楚瑜慢慢抬眼,看著他,青年在夜裡露出笑意。

  「蘇查的人在我這裡。今夜他是入宮還是來衛府,」顧楚生壓低了聲音:「就看大夫人的意思。」

  楚瑜沒有說話,顧楚生看著她的眼睛,平靜道:「阿瑜,我知道你的脾氣,你放棄的人,你不會再去看他,哪怕他已經成為了你期望的樣子,你最好的選擇。可是人在不斷長大,我們用盡一生就是在讓自己去做最好的選擇。如今的我是不是你最好的選擇,你比我清楚。」

  「你喜歡過我一次,」顧楚生聲音沙啞:「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喜歡我第二次。」

  楚瑜心念動了動。

  其實顧楚生說得沒錯,如今的他的確是她最好的選擇。

  她如今該嫁出去了。

  如今如果再待在衛府,她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衛韞年少,可她是長輩,這種少年人的情誼,她看得太多。她早一點嫁,早一點斷了衛韞的念頭,也讓她自己不要再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此時嫁人,以顧楚生的性子,絕不會讓她成事,顧楚生貴為禮部尚書,又是趙玥面前當紅之人,敢對上顧楚生娶她的,怕是沒有幾個。

  拋下上輩子的事來看,如今的顧楚生對她的確極好,甚至也許下了嫁過去可以相敬如賓的許諾。他這個人雖然寡情了些,對自己的承諾卻也是看重的。她完全可以嫁過去,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嫁給他,衛韞就會有一個堅固的盟友,如果他願意和衛韞站在一邊,那未來的大楚就會和她上輩子一樣,固若金湯。

  無論怎麼盤算,對她自己、對衛家、對衛韞,嫁給顧楚生似乎都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只是內心裡總有那麼些不甘心,她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顧楚生靜靜等待著,許久後,終於聽她開口:「顧大人,哪怕嫁給你,我一輩子,或許都不會喜歡你。」

  聽到這個答案,顧楚生笑了笑,眼裡帶著苦澀:「沒關係。」

  說著,他抬眼看她:「我等得起。」

  「我或許會和你分居。」

  「沒關係。」

  「你可以自由納妾。」

  「我不會。」

  「我會繼續陪伴衛楚兩家。」

  「我知道。」

  話說到這裡,楚瑜再沒了話,許久後,她垂下眼眸:「蘇查的人,你是怎麼找到的?」

  「你們入城那日,我在城門那邊就發現這批人形跡可疑,就將他們抓了回來。」

  楚瑜點了點頭,便明瞭過來。

  顧楚生早就抓到了蘇查的人,所以他和衛韞查了這麼久都沒有頭緒。可顧楚生卻沒有將人給她,怕是見到「公孫瀾」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今日脅迫的準備。

  楚瑜低笑,覺得這真是一個機關算盡了的人,一面說著深情,一面卻早就做好了籠子。

  「行吧。」

  她起身道:「明日將人送過來,等小侯爺真的攻下蘭州,」楚瑜抬眼看他,平靜道:「你擇日下聘。」

  說完,楚瑜轉頭離開,冷聲道:「送客。」

  顧楚生瞧著她進了屋子,輕輕一笑,帶著人出門去。

  楚瑜走出門外,披著外衫往自己屋裡走去。走了片刻,她突然想起來:「如今公孫先生睡下了嗎?」

  聽到這話,長月便面上露難色來,瞧著她的臉色,楚瑜便知曉是有什麼不好的事,皺眉道:「怎麼了?」

  「公孫先生估計還沒睡。方才……他站在大堂外面呢……」

  聽到這話,楚瑜臉色驟變:「他站在門外你怎麼不攔著?!」

  「他……他是小侯爺啊。」長月支支吾吾:「他不讓我說……」

  「混帳!」楚瑜怒喝出聲,長月嚇得當場跪在了地上,楚瑜顧不上同她計較,轉身同晚月道:「立刻去看看小侯爺在哪兒!」

  「是。」

  晚月領了命令便轉身去尋人。楚瑜等了片刻,長月就跪在地上不敢說話,過了許久,晚月風風火火走了進來,焦急道:「顧楚生出府前,小侯爺就帶著衛淺和十幾個侍衛出府了!」

  帶著衛淺和十幾個侍衛,衛韞要做什麼她還不明白?!

  楚瑜立刻轉身,咬牙道:「帶上人跟我去找顧楚生!」

  說著,她便領人提著劍衝了出去,臨去前她回過頭來,看著長月惡狠狠道:「你給我跪著!」

  另一邊顧楚生出了楚府,踏上馬車,便進了巷子裡。

  他心情極好,重生來這麼多年,少有這樣高興過,馬車走了沒有多遠,他身邊侍衛便衝進他的馬車,壓著聲音急促道:「大人,有一批人跟著咱們,武藝極高。」

  顧楚生睜開眼睛,平靜道:「多少人,我們可能抵擋?」

  「怕是不下十五人,與我們差不多。」

  「掉頭,」顧楚生立刻道:「立刻護送著我,發了信號彈,往皇宮方向去!」

  說話間,外面傳來羽箭之聲,那侍衛立刻衝出去,駕馬一路狂奔。信號彈在天上綻開,顧楚生坐在馬車裡,撩起簾子,看向外面的場景。

  血色下,那些殺手穿著黑色印銀色雲紋的夜行衣,腰上墜著一顆圓珠,同他的人糾纏在一起。他皺了皺眉頭,這身打扮他認識,這是衛府的人。

  難道是楚瑜對他下的殺手?

  他皺起眉頭,然後立刻否認了去。如果楚瑜要下手,怕是在衛府就動手了。楚瑜不是個衝動的人,在大事上,她向來是個願意犧牲的人。

  如今衛家、楚家和百姓就是她的軟肋,一個死了的顧楚生,和一個願意效忠於衛韞的顧楚生,她不會分不清要選誰。

  如果不是楚瑜,那如今衛家能調動暗衛又來殺他的……

  馬車在夜色中疾馳,顧楚生勉力才能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沒有四處搖晃,在他腦海中閃過那名字的前一瞬間,只聽外面「噗嗤」一聲響,血濺在車簾之上,隨後馬痛呼出聲,車廂朝著前方猛地砸了下去。

  顧楚生隨著車廂滾在地上,整個人甩了出去,砸到地上,他抬手捂住流血的額頭,喘息著抬頭,便見月色下,人影白衣長衫,面戴覆著半張臉的白玉面具,靜靜瞧著他。

  他的侍從早已人首分離倒在一邊,馬被斬斷雙腿還在因為疼痛而嘶叫,顧楚生扶著自己艱難起身,咬牙道:「公孫先生,我來之前就做了準備,要是我今日沒回去,我的人會立刻通知陛下衛韞在華京,我追殺衛韞而去,衛韞逃脫,我為衛韞所殺。衛府今夜就會被圍,到時候,衛韞不反也要被逼反。你們家侯爺,做好反了的準備了嗎?!」

  衛韞沒說話,他朝著顧楚生走去,從腰間抽出劍來,顧楚生看出他身上濃重的殺意,一時竟覺得仿如上輩子最後被衛韞殺死之前。

  他不由得捏緊了拳頭,故作鎮定,冷笑道:「怎麼,公孫先生為了爭風吃醋,連侯爺大業都不顧了?」

  衛韞依舊沉默,他朝著顧楚生走去,抬劍就斬!也就是這時,顧楚生抬起手來,袖中數千根飛針朝著衛韞沖去!衛韞疾退而去,抬袖攔下這些毒針,顧楚生趁著這個機會,掉頭就跑,等衛韞甩開袖子重新看到顧楚生,他已經跑出老遠去。衛韞沉著臉抬劍,朝著顧楚生直接砸了過去,同時整個人追上劍去,顧楚生只聽後面風聲呼嘯而來,他艱難朝著地面一滾躲開,也就是這瞬間,就看見那白衣身影出現在他身前,提著劍朝著他刺下。

  顧楚生猛地縮緊瞳孔,隨後便聽到一聲高呼:「住手!」

  另一把劍破空而來,狠狠撞在衛韞劍上,衛韞劍尖一偏,便刺入了牆中,堪堪就在顧楚生面頰邊上,劍風劃破了他的面頰,顧楚生的血順著面頰流了下來,顧楚生急促呼吸著,看著衛韞冰冷的眼。

  這時候楚瑜已經奔到衛韞身邊,她拉扯著他,同顧楚生道:「你趕緊走。」

  顧楚生慌忙起身,衛韞長劍再一次探出來,楚瑜一把握住他的手,怒道:「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他逼你。」

  衛韞冷冷看著楚瑜,楚瑜給顧楚生使著眼色,顧楚生喘息著起身,自己捂著傷口踉蹌離開去。

  楚瑜抬眼看向衛韞,平靜道:「你先同我回去說。」

  「我殺他,你捨不得了?」

  「你同我回去!」

  楚瑜拉著他,面上帶了厲色,衛韞抿緊唇,被她拖著往衛府的方向回去。有腳步聲傳來,顧楚生的人終於到了,侍衛焦急道:「大人……」

  顧楚生擺了擺手,捂著額頭道:「回去吧。」

  等顧楚生走了,衛韞終於道:「你怕什麼?他這樣逼你,是當我死了嗎。我輪得到他幫忙?我……」

  「衛韞!」

  楚瑜終於無法忍耐,猛地回頭,提了聲音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是正三品大臣禮部尚書,你就這樣將他殺了,是怕趙玥拿你把柄不夠多?!」

  「我有分寸。」

  「你有什麼分寸?」楚瑜冷著聲音:「他今日既然敢來,既然將蘇查的事告知我,就是不怕我動手的。他向來是個惜命的性子,沒有把握他敢來?今夜他只要不回去,衛府立刻就要被困,一旦發現你在華京,你以為自己還回的去?」

  「我殺了他立刻帶你們走。」

  衛韞聲音平靜,楚瑜氣笑了:「帶我們走,走哪裡去,和王賀一樣反了嗎?你準備好了,你證據拿到了,你要是沒有一個充足理由,衛韞你知道你叫什麼,亂臣賊子,你就是個反賊!同王賀一樣,人人得而討之!你說你有分寸,你這叫分寸,你就是幼稚!你將家人放在心上沒有,將衛府放在心上沒有?但凡你掛念我們半分,今夜就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那我要怎麼辦?」衛韞抬起頭來:「看著他逼你嫁給他我還拍手稱快?!」

  聽到這話,楚瑜微微一愣,她看著少年的眼睛,聽他道:「我當年說過,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我不是騙你的。」

  「當年是我無能,」他聲音沙啞:「可你當我如今也無能嗎?」

  「小七……」

  楚瑜有些慌亂:「我並沒有覺得自己被欺負。」

  衛韞愣了愣,片刻後,他艱難笑開:「你果然還是喜歡他?」

  楚瑜沉默不言,她抿了抿唇,終於道:「小七,其實這世上的事,不是只有喜歡或者不喜歡的。我嫁給他不是被逼,我希望自己嫁一個能相敬如賓的人,如果我的婚姻能有幾分價值,那就更好了。」

  「那你想過我嗎?」衛韞顫抖著聲,捏緊了拳頭,他眼裡含著熱淚,控制著音量,怕自己情緒克制不住噴湧而出,沙啞道:「你說我不把你、不把衛府放在心上,你又將我放在心上?」

  「小七,」她輕歎出聲:「我都是為了你好。」

  「什麼叫為了我好?!」

  衛韞猛地上前一步,逼得楚瑜往後退了一步,楚瑜瞧著他靠近,不由得有些驚慌,衛韞卻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神色,提著聲音道:「拿著你的婚姻換一個盟友是為了我好?還是說嫁給顧楚生換他給我鋪路是為我好?你當你是誰,你又當我是誰?你當我對你是什麼心思,莫說我不把你當嫂嫂,就算我把你當嫂嫂,我衛家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這一番話砸下來,震得楚瑜驚慌失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衛韞靠近她,逼著她靠在牆上,他低頭看著她,認真道:「楚瑜我告訴你,如果你真的為我好,那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喜歡我。」

  他沙啞出聲:「喜歡我,陪著我,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好。如果這些你都做不到,那你就做另一件事——」

  「過好一點。」

  他扭過頭去,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躲在我背後,當一輩子的楚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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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22:35: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楚瑜沒說話,她聽著衛韞的言語,她有一種疲憊從心底裡湧上來。

  她垂下眼眸,慢慢道:「先回家吧。」

  這是一種委婉的拒絕,激得衛韞猛地抬頭:「回答我這麼難嗎?」

  「你看著我的眼睛,」衛韞取下面具,露出他英俊的面容,冷著聲音:「回答我!」

  楚瑜沒說話,衛韞沙啞出聲: 「喜歡,或是不喜歡,你回答我一句話有這麼難嗎?!」

  「衛韞,」楚瑜抬眼看他:「你放肆了。」

  「對,」衛韞咬牙開口:「我放肆。我以下犯上我罔顧人倫,還有什麼要罵你儘管開口,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話——我喜歡你,你當如何?」

  「那你就退下!」

  楚瑜猛地推開他,提高了聲音。衛韞被她推開去,楚瑜冷冷看著他。

  「你以為我為什麼不回應,你以為我為什麼不說話?衛韞,你一定要我把話說出來,說到那麼難堪的地步,你才安心嗎?!我是你嫂嫂,我對你,有責任,有親情,我來到衛家,我陪著你,最初只是為了我的身份,只是敬佩衛家風骨。哪怕後來我對你有情誼,那也只是視你如弟如友——」

  說著,楚瑜閉上眼睛,顫抖著聲:「小七,你和衛家,給我的都是溫情。我喜歡你們,婆婆、阿純、阿嵐,甚至衛秋衛夏衛淺……你們都讓我覺得很好,很幸福。尤其是你,小七。」

  她張開眼睛,靜靜看著他:「我特別感激你。我這一輩子,再沒有一個人,比你對我更好。」

  「所以我不忍心傷害你,也不忍心說出口。我對你的情誼僅止於此,或許有那麼些許悸動,可是小七,我對你的喜歡,真的太淺了。」

  「那也有……」衛韞沙啞出聲:「也有一點,不是嗎?」

  楚瑜沒說話,片刻後,她慢慢道:「可是你要的是一點嗎?」

  「你想我同你在一起,對不對?」她輕笑起來:「可我同你在一起,我要付出多少?小七你如今不是孩子了,你同我在一起,我們雙方要付出的太多。我不願意付出這些。」

  衛韞抿緊唇,她的話像刀一樣劃到他心裡,楚瑜靜靜凝視他:「小七,我曾經喜歡過一次,我費盡心機轟轟烈烈,我喜歡那個人的時候就想,哪怕我得不到回應,我也無所謂。可是等後來我真的沒有得到回應、我真的走到路的盡頭、我耗盡了我所有熱情的時候,我才知道,人是會後悔的。所以我告訴自己,我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走到那一步去。所以我不會選一條最難的路走,衛韞,你就是我最難的路。」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楚瑜抬起手來,放在心上:「這一輩子裡,除了我家人,你、衛府,就是我最重要的。我在你身上投注這樣多心血,我用一生在瞻仰衛府,我捨不得衛府、你,因為我沾染半點污點。衛家這樣忠門烈骨,不該因為這樣的事情蒙上汙名。而你,衛韞,你若有心報仇,你就不該給趙玥任何攻擊你的機會,你該有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你明不明白?」

  「我不覺得這是什麼不好的名聲。」衛韞聲音嘶啞:「我喜歡你這件事,我做了,就不怕認。不過虛名而已,我不在意。」

  「我在意。」楚瑜平靜出聲,她看著衛韞,忍不住笑了:「你說的對,不過虛名而已,你不在意,不是說它沒有傷害,而是因為你的喜歡,讓你足夠去抵禦所有。如果我喜歡你,足夠喜歡你,那什麼都不重要,衛韞,我可以拋下這世俗,我可以容忍自己喜歡上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我可以忍受自己戰戰兢兢每天擔心這個人變心,我也能接受我忍受了所有人唾駡、衛楚兩家因我蒙羞之後你變心離開,可是——」

  她一字一句,無比清晰:「我不夠喜歡你。」

  衛韞整個人狠狠顫了顫,他呼吸急促起來。

  楚瑜靜靜看著他,神色澄澈又平靜:「衛韞,我對你的喜歡,只是像瞻仰那日月,欣賞春花。你真的是個特別好的男人,沒有人不喜歡。」

  衛韞沒說話,他唇齒打著顫,他似乎想說什麼,眼淚在眼中翻滾,楚瑜靜靜看著他,心中無數情緒翻湧。

  這樣的人怎麼不喜歡,有誰不喜歡?

  當她意識到他喜歡她的時候,當他說出喜歡的瞬間,彷彿就是一把大火點燃她內心,照亮那空蕩蕩的、黑暗的、孤寂的世界。

  可是她太清楚她的喜歡來自於哪裡,她也太清楚這份喜歡有幾分。她甚至於不願意為了這份喜歡去做出妥協犧牲,她只想自己安靜在自己世界裡,一遍一遍回想這個少年所有給過她的心動溫暖。

  顧楚生威脅她,她不是沒有辦法。只是她面對這這份感情,突然察覺到害怕。她想嫁給一個讓她覺得安全的人,她一輩子不會動心,永遠保持理智,和那個人保持著距離,才不會走到兩看相厭。

  她的目光讓衛韞覺得仿若千軍萬馬碾過去,他幾乎無法站直自己身軀,可他仍舊要站著,他咬著牙,顫著聲: 「你不是不喜歡我……你既然喜歡一點,那你為什麼……不能再喜歡更多……更多一點?」

  楚瑜看著青年抬起頭來,眼淚滾落出來:「你說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心疼我,可為什麼……你不能喜歡我?」

  聽到這話,楚瑜愣在原地,她聽他沙啞出口,像一個孩子:「你說你為我好,可你做的選擇,卻都是讓我最難過的選擇。你嫁給顧楚生,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卻還是嫁給他,你哪裡是為我好?你是選了一條讓你自己最心安的路。」

  「我的感情讓你覺得害怕,你覺得我年少,你怕對不起你心裡那個衛家怕玷污了你心裡的衛韞,你怕你承擔流言蜚語扔掉你安穩的機會後我轉身離開,你最怕的是你要打開你的心,放我進去。」

  「所以你選擇顧楚生。」

  他的話像利劍一樣,破開她一層一層的包裹,展露出她鮮血淋漓的內心。

  「相比起我,他能給你的是一個更安穩的世界,你不用擔心誰會再進你心裡了,你也可以給自己理由,你是為了衛家,是為了我,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

  衛韞一步一步走來,停在她面前。他的身影籠罩她,月光落在巷子裡,楚瑜靜靜聽著,他的話太直白、太敏銳,讓她清醒過來。

  「楚瑜,」他沙啞出聲:「你真自私啊。」

  「你給了那麼多理由,給了自己裹了一層又一層外殼。你讓我真的以為你那麼愛我,你給我希望,將我從黑暗中救贖。你救了我,救了衛家,可實際上,你只是在救你自己。」

  說著,衛韞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的心口。

  「你的心是空的。」

  他呆呆出聲,說出兩個人都一直在極力隱藏,沒有去思考過的事。他從來知道,卻從來不願意深想,直到此時此刻,他脫口而出。

  只是話出口,就無法收回,他只能徹底將這帷幕撕開,露出那些讓人始終回避不能直視難以接受的真相。

  「你嫁進衛家,你為衛家做這麼多,為我做這麼,是因為,你的心,是空的。」

  「不做這些,」衛韞靜靜看著她,眼裡帶著憐憫和苦澀:「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下去。」

  他的聲音讓楚瑜覺得自己彷彿是沉在水裡,那水刺骨寒心的冷,她聽衛韞慢慢抬頭,不可思議看著她:「為什麼?」

  她只有二十歲。

  為什麼,卻已經心如死灰。

  楚瑜看著他,她想承認他的話,然而在開口那瞬間,她又覺得,並不是如此。

  當她來衛家時,當她麻木去救人、去幫人時,她的確如此。可是當她守在鳳陵城看見楚錦在城樓擊鼓,當顧楚生同她說出那句「我不想你死」,當她獨身去北狄背著他回家,當他同她說希望她做一輩子的小姑娘,當他因為疼痛將額頭抵在她腹間說出那聲「嫂嫂我疼」,她的內心是滿的。

  她覺得她人生完整又圓滿,在他身邊的時候,她覺得那是光明是火焰,所以她圍繞在他身邊,拼了命想去對他好。

  她怕靠他太近,又想將所有給他。

  她覺得內心有什麼轟然坍塌,在這人質問之下,一切走馬觀花而過,衛韞見她愣著神,他伸出手,覆在她面容上。

  「你別怕啊。」

  他沙啞出聲:「我喜歡你,真的不是那麼可怕的事。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是這個樣子,可是阿瑜,我喜歡你,不會讓你受傷。這句話我想了很多年,四年前,當我從鳳陵城離開去北狄那天晚上,我抱著你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這句話。可是我不敢說,我怕褻瀆哥哥,我也怕褻瀆你。」

  「後來我明白這份感情並不可恥,我沒有傷害誰,我只是喜歡你。我又想告訴你,但這時候所有人都告訴你,我年紀太小,我的話太輕浮,於是我又不敢說。我把這話忍著,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把這句話說出來,一定是因為我肯定、確定,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辜負你。」

  楚瑜睫毛輕顫,她抬起頭看他。

  他高她這樣多,青年的面容清俊剛毅,全然不似少年時那樣帶著稚嫩和青澀。如今的他沉穩又堅毅,他靜靜看著她,一字一句,認真出聲:「你同我在一起,流言蜚語,我擋。」

  「刀山火海,我走。」

  「你心上所有傷口,我填滿。」

  「你失去過的、未曾得到的、想要擁有的,我來給。」

  「你總覺得我小我幼稚,」衛韞笑起來,眼裡帶著疼惜和無奈:「可阿瑜,你其實才像個孩子,喜歡這件事,你沒我勇敢。」

  楚瑜沒說話,她咬著唇,她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些話,她就覺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

  她覺得自己彷彿是被人一層一層敲碎了、敲開了心房,把那個最柔軟弱小的自己呈現在這個人面前,這個人拿著光照亮了她。

  她覺得自己是被沖昏了頭腦,她每一句話都不會理智都是衝動,於是她把所有話壓在心底,咬牙不語。

  衛韞靜靜瞧著她,伸出手去,將她攬在懷裡。

  「傻姑娘,你怎麼這麼倔啊。」

  楚瑜終於沒忍住,眼淚奔湧而出,模糊了視線。

  衛韞感覺這個人的眼淚淹沒了他,他抱著她,輕拍著她的背,又心疼又無奈。他輕輕誑哄著她:「別哭了,我有什麼錯,你同我說就是了。你看你,哭得妝都花了。」

  楚瑜沒說話,她咬著牙,一把推開他,模糊著眼往回走。她一面走一面抹眼淚,像足了一個孩子。

  衛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就跟在她後面,看著她疾步往前,走了沒幾步,她便踩在自己裙角上,一個踉蹌狠狠摔了下去。

  衛韞慌忙上前去扶她,焦急道:「你沒事吧?」

  楚瑜沒說話,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低著頭,一言不發,就是豆大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衛韞想了想她剛才摔的樣子,手碰到她腳腕上,皺眉道:「腳崴到沒?」

  楚瑜不應聲,衛韞輕輕一按,她便繃緊了身子,衛韞張口想說她,看著這個人低著頭落著眼淚的樣子,他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歎了口氣,半蹲在楚瑜面前,溫和道:「我背你回去。」

  楚瑜不動,衛韞便抓著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拉一抬,便穩穩背在了自己背上。

  月光下,他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衛韞背著楚瑜,忍不住笑起來:「見你之前,聽說你是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見到你之後,我便覺得他們胡說。今天晚上我終於曉得,你以前大概真是個刁蠻性子。」

  楚瑜扭過頭去,盯著晃動的牆壁,衛韞聲音溫和:「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哭,也不知道你在難過什麼,更不知道你怎麼走到今天。可是阿瑜,我等得起,只要你給我機會等,別自以為是去對我好。」

  「對不起……」楚瑜沙啞出聲。

  衛韞輕笑開去:「不必說什麼對不起,你做什麼,我都不介意。」

  楚瑜沒說話,她環著他脖子的手緊了緊。

  她從未遇到這樣包容她的一個人,從未見過這樣執著、溫暖、帶著光和安定的人。

  她曾為顧楚生是那樣的人,在他駕馬而來,對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可是在後來無數的歲月,她才慢慢發現,顧楚生從不是她記憶裡那個駕馬而來的紅衣少年。他的世界全是糾纏於折磨,他有的不是執著,是執念。他就是拉著她往黑暗裡沉下去,從不停息。

  而衛韞,他沒有給她驚豔的開始,他沒有在她危難時猶如神明從天而降,甚至在他們相遇時,他還只是青澀少年,要她努力為他撐起一片天地。

  可是一點一點觸碰他,接近他,瞭解他,陪伴他之後,才知道這個人,美好如斯。

  她悄無聲息抱緊他,悶悶出聲:「你這樣驚動了顧楚生,蘇查那邊的人怎麼辦?」

  「我算好的,」衛韞輕笑:「我攔截他,其實只帶了十五個人,他發了信號彈,府裡的高手必定全部出來救人,我派了人直接去他府裡,如今大概已經將蘇查的人帶回來了。」

  「你攔顧楚生就是為了調虎離山?」楚瑜迅速反應過來:「那你需得儘快出城!顧楚生知道人不見了,必然要來找你……」

  「我知道。」衛韞溫和出聲:「來之前我已經吩咐下去,把你送回去,我就走。」

  「阿瑜,」他轉頭瞧她:「我長大了,所有的路我都會鋪好,你真的不用什麼事都想著你要做。」

  楚瑜愣了愣,衛韞的步子很平穩,讓她沒有覺得有一絲顛簸。她靜靜看著他側臉,聽他慢慢道:「年少時看你擋在我面前,我覺得很幸福。如今我就覺得,能讓你站在我身後,大概我會覺得更幸福一些。」

  「我不需要……」

  「但我得給你選擇。」

  衛韞輕聲開口,衛府大門出現在他們視野裡,他背著她,聲線柔和:「被逼著提劍,和自己願意提劍,是兩回事。」

  說著,衛淺焦急衝上來:「侯爺,東西和人都到了。」

  衛韞抬起頭,衛府門口所有人馬已經準備好了,蔣純上前來,看見衛韞背著楚瑜,她愣了愣,隨後趕忙道:「事情我大概清楚,先趕緊出城吧。」

  說著,她上前來,伸手接過楚瑜。楚瑜由她和晚月攙扶著,背對著衛韞往衛府走去。

  衛韞靜靜看著楚瑜,衛淺上來道:「侯爺,啟程吧。」

  衛韞點點頭,突然出聲:「嫂子!」

  楚瑜僵住身子,衛韞溫和道:「等我回來。」

  楚瑜沒說話,這聲「等我回來」,她知道是什麼意思。他不僅僅是要回來,他還要一個答案。

  楚瑜背對著他,她挺直腰背,沒有回頭。

  好久後,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好。」

  我等你回來。

  我給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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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蔣純扶著楚瑜進去,她抬頭看著楚瑜,欲言又止,楚瑜神色平靜:「要說什麼你說吧。」

  「方才那人是小七……」

  楚瑜點了點頭,蔣純抿了抿唇,想了想,終於道:「他有沒有同你說些不該說的話?」

  楚瑜沒說話,蔣純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道:「他竟真的回來說了!」

  楚瑜抬眼看她,蔣純扶著她往屋裡走著,慢慢道:「四年前我便知道他的心思,那時我勸過他……他畢竟還是年少了些,雖然你們年紀相仿,可是阿瑜,我知道你同他不一樣。」

  說著,蔣純眼裡帶了無奈:「女子命薄,你又是個重感情的,他日後不喜歡你,再找一個人就好。可你若是背負了所有,又換了那麼一個結局,我怕你想不開。」

  「是這個理。」楚瑜沙啞出聲,蔣純握著她的手,輕輕開口:「可是,這是四年前啊。」

  楚瑜靜靜看著蔣純,對方眼裡帶著笑,楚瑜看明白她的意思,蔣純卻還是怕她不懂,笑著道:「能在不見、不聽、不聞情況下去等一個人四年,回來說那麼一句話,阿瑜,這份情誼,當不是衝動。」

  「我知道。」

  楚瑜沙啞出聲,衛韞那樣的人,若不是確定了自己的心思,怎麼會同她開口說這些話。

  可是衛韞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思,他又焉知有一日他若遇到清平郡主,又是怎樣的心思?

  楚瑜不敢去想那個人,她深吸一口氣,啞著聲音道:「先不想這些了,趕緊做準備吧。衛韞劫了顧楚生的人,顧楚生馬上就要有動作。我給你令牌,你馬上帶著小公子出城。」

  「你和母親……」

  「我們不能走,」楚瑜平靜道:「一來我們走不了,二來我們一走,衛府就空了,趙玥會立刻追捕我們,你跑不遠。母親我會照顧,你別擔心。」

  說著,楚瑜讓管家將馬車牽出來,又將六個小公子帶了出來,王嵐的孩子如今才三歲半,才剛學會說話,王嵐牽著他來到長廊上,焦急道:「這是怎麼了?」

  楚瑜抬眼看她一眼,四年過去,當年說要走的王嵐最後還是為了孩子留下來,一留就是四年,死活不回去,所有人都覺得她是為了孩子,可每一次看見門口站著的沈佑,楚瑜又覺得,或許王嵐自己都不清楚是為什麼。

  「侯府可能要出事,」楚瑜冷靜下來,平靜道:「你將孩子交給阿純,她帶著離開。」

  「可如今淩霜還小,他近日還病著……」

  「要不阿嵐帶著孩子出去。」

  蔣純當機立斷:「她看上去性子柔弱,就說帶著孩子出去求醫,更容易放行。我如今陪你留在這裡,若是真的出事,也不至於就你一個人撐著。」

  楚瑜沉默片刻,有些猶豫,最後終於是點了點頭道:「行,阿嵐,」楚瑜抬頭看著她,神色鄭重:「你做得到嗎?」

  王嵐愣了愣,她猶豫了片刻,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衛陵霜,點了點頭道:「好,我帶著他們出去。」

  說著,楚瑜便讓孩子上去,她讓大一點的四個孩子趴在馬車車底,另外兩個孩子裝病由王嵐護在馬車裡。一下將衛府所有公子帶出去太引人注目,只能是這樣出去。

  王嵐也沒猶豫,她當機立斷收拾了東西,隨後抱著衛陵霜,牽著衛陵冬上了馬車。蔣純將最年長的衛陵春拉過來,摸了摸他的頭,溫和道:「陵春,弟弟們就交給你照顧了,你知道嗎?」

  「知道。」

  衛陵春認真點頭:「母親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

  蔣純抿了抿唇,她抬手將衛陵春抱在懷裡。

  楚瑜靜靜看著他們,心念動了動,這樣的母子之情是她不曾擁有的,她靜靜看著,居然有了幾分羨慕。

  馬車噠噠而去,送走了王嵐,楚瑜和蔣純站在門口,蔣純笑了笑:「又只剩咱們倆了。」

  楚瑜看著蔣純,發現四年前,似乎也是如此,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是呢,咱們侯府真是多災多難。」

  兩人說說笑笑往屋裡回去,王嵐則奔馳在夜色裡,她帶著兩輛馬車,六個孩子都在馬車上,到了門前,她出示了鎮國侯府的令牌後,聽見外面有些猶豫道:「衛六夫人,如今已經宵禁,您要不還是明日出城……」

  「我兒都成什麼樣了,」王嵐掀了簾子,含著眼淚叱駡出聲:「今夜你攔著我,若是我兒不幸醫治不好,這罪你擔不擔!」

  守門的侍衛被這麼一罵,頗有些猶豫,王嵐死死盯著他:「你今日攔我也可以,可我懷裡抱著的是衛家的六公子。我知道你們瞧不起我,可我夫君縱使不在了,我們家小侯爺還活著,他還在邊關為你們浴血廝殺,你們就是這樣對待他家人的嗎?!衛六公子若是因你有了三長兩短,你可是要拿命來還 ?!」

  那侍衛聽到衛韞的名字,轉頭看了看自己旁邊的侍衛,最後終於道:「好吧,那我等例行公事檢查,若是沒什麼,便給六夫人放行。」

  說著,士兵上前來搜查馬車,王嵐緊張得捏緊了門簾,她心跳得飛快,如今四個孩子都在馬車下,若讓士兵發現衛家所有的孩子都要出城,那是絕不可能成功的。

  王嵐拼命思索著理由去阻攔他們,可她本就只是閨中婦人,全然想不到什麼理由,眼見著士兵將長槍往馬車下探去,王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要開口阻攔,就聽到一聲焦急的呼喚:「衛六夫人!」

  所有人同時抬頭,看向出聲那人,王嵐瞧見他,不由得愣了愣,沈佑駕馬立在門前,他看著王嵐,他翻身下馬,焦急上前道:「六夫人,我聽說六公子身體有恙,如今可好了?」

  他一來,守將們立刻行禮。如今沈佑是趙玥身邊的紅人,大家都認識,不大敢得罪。王嵐看見沈佑,她本想避開他,卻因著眼下形勢,只能強撐道:「怕是不好了,我如今要出城去找他一貫看病的翁大夫……」

  「那還不快快放行?!」

  沈佑抬頭怒吼出聲:「人出事了你們耽擱得起嗎!」

  「沈大人,還要搜……」

  「搜什麼搜!」沈佑一腳踹開那人,全然一副驕縱樣子道:「趕緊開門,不然老子拿你們問罪!有事我擔著,開門!」

  聽到這話,守將們也不在阻攔,反正出了事也是沈佑的。大家對看一眼,終於開了門。

  沈佑送著王嵐出去,王嵐抱著孩子,坐在馬車裡,馬車趕得飛快,王嵐沒有聽見沈佑說一句話,他就一直在馬車外面,靜靜護送著她。

  出了城,最大的危機就解決了。孩子全被安置到了馬車上,大家都睏了,東倒西歪睡了過去。等到了天明時,沈佑終於停住。

  「六夫人,」他在馬車外,恭敬道:「我只能送您到這裡了。後面的路您多加小心。」

  王嵐聽著那人的話,抱著孩子,眼裡含著眼淚,好久後,才應了一聲「嗯」。

  這些年他一直守在衛府門外她是知道的,正是知道,她才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當年他這樣好的人為什麼當年要送那封信。

  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假裝什麼都沒有招惹她,最後才說出答案來。

  她抱著衛陵寒,靜靜等了一會兒,許久後,她才聽的外面的聲音:「六夫人,沈佑知道這個要求冒昧,可是沈佑還是想問一次,四年未見,不知六夫人可能允許在下再見一次,親眼看看六夫人是否安好。」

  王嵐沒說話,好久後,她才開口:「見了面,又能如何?我好與不好,是你看一眼就能改變的嗎?見了面,徒增傷心罷了。」

  外面沈佑許久沒說話,王嵐以為他離開之際,簾子卻是被猛地掀開來。晨光落進馬車裡,那人的身影撞進她眼眸。北狄才有的深邃輪廓,如星空一樣的眼靜靜凝望著她。王嵐被嚇呆去,沈佑靜靜看著她,許久,他輕輕笑了笑。

  「見到你,我也就安心了。」

  「六夫人,」他眼裡滿是不捨:「好好保重。」

  說完,沈佑放下簾子,這一次王嵐終於聽到他打馬離開的聲音,好久後她才反應過來,外面侍衛詢問道:「六夫人,可能啟程?」

  王嵐抬頭,眼裡全是堅毅:「啟程,到昆陽去!」

  天亮起來時,楚瑜終於吩咐好了所有事。衛韞這一次若再回來,與趙玥怕就是要徹底撕破臉皮,她要將各處打點好才是。

  她打了個哈欠,隨後就聽管家通報:「大夫人,顧楚生來了。」

  楚瑜點頭,有些疲憊:「放他進來吧。」

  說著,她走到正堂,跪坐在高坐上,給自己倒了茶。

  沒多久,她就看見顧楚生領著人走了進來。

  她抬眼看他,含笑道:「顧大人早,今日不去早朝?」

  顧楚生面上的傷已經結痂,他笑著坐下,旁邊人給他奉茶。

  「我今日不去早朝,為的是什麼,大夫人不知道嗎?」

  楚瑜看著侍女上來,將早膳端上,她慢悠悠道:「顧大人的意思,妾身聽不明白。您要不要去早朝,又和我衛府有什麼關係。」

  「衛韞是厲害啊,」顧楚生喝了口茶,讚歎道:「我還真當他想殺我,卻不想是調虎離山。大夫人,昨夜顧某給您留來準備的時間,還算足夠吧?」

  楚瑜沒說話,她低頭抿茶,顧楚生目光銳利瞧著她,冷著聲音:「大夫人,今日顧某來提親,不知合適不合適?」

  「顧楚生,」楚瑜淡淡開口:「這門親事,怕是不行了。」

  顧楚生驟然捏緊了拳,楚瑜抬眼看他:「我想明白了,我或許有喜歡的人了。」

  「有喜歡的人?」顧楚生嘲諷笑開:「人這輩子誰不喜歡幾個人,你在這個位置上,婚姻之事,還談喜歡?」

  楚瑜沒說話,靜靜喝茶。顧楚生見她不回應,慢慢冷靜下來。

  「有多喜歡?」

  「也不算多吧,」楚瑜歎了口氣:「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顧楚生,我既然知道了自己喜歡他,那在我想明白之前,我不會放任自己傷害他。」

  顧楚生沒說話,片刻後,他輕笑起來:「守了這麼多年,結果還是一無所有。」

  「算不上一無所有吧,」楚瑜抬眼看他:「你如今二十一歲,已經是禮部尚書,內定的內閣大學士,顧楚生,你已經得到夠多了。」

  「夠什麼!」

  顧楚生暴怒出聲。

  什麼禮部尚書,什麼大學士,這些他沒得到過?

  他輔佐過三任帝王貴為帝師,權傾朝野高官厚祿,這名利他上輩子早就要夠了看透了,要是他還在意這些,當年能被衛韞斬殺?

  他急促喘著粗氣,盯著楚瑜。

  「楚瑜,你別逼我。」

  他顫抖著聲:「我這輩子只有你,你別逼我。」

  楚瑜抬眼看他,微微皺眉。

  「顧楚生,」她有些不解:「你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執著的?」

  顧楚生沒說話,他狠狠盯著她。

  什麼時候?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他早就不記得了。

  可這些他不能告訴她,若是告訴他,那他和她,就真的再不可能了。

  他喘息著,平復著自己理智。

  「你是絕不會答應我了,是嗎?」

  「顧楚生……」

  「是還是不是!」

  楚瑜沒說話,許久後,她慢慢出聲:「是。」

  說出這話時,她內心都在抖,然而她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量,支撐著她。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了依靠,因為有人站在背後,所以有了任性的資本。於是她抬起頭來,再一次重複:「是。」

  顧楚生笑了,他點著頭退後。

  「好,好,我知道了。」

  他說著,轉過身去,他往前疾走幾步,又頓住步子。

  「衛大夫人,」他平靜出聲:「近來高興些,好好備嫁吧。」

  聽到這話,楚瑜笑出聲來。

  「行啊。」她慢悠悠道:「要是,我們家侯爺讓我嫁的話。」

  顧楚生聽到這話,氣血翻湧。

  他早該想到的,那公孫瀾就是衛韞……他本來想,以楚瑜的性子,若公孫瀾是衛韞,她絕不可能拿著公孫瀾來激他。直到昨夜衛韞出手,衛家不顧楚瑜命令傾巢而出,他才意識到,若是楚瑜不知道呢?

  又或者……楚瑜也喜歡他呢?

  有無數可能,他想了許多。他不敢來見她,他甚至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一個喜歡上了別人的楚瑜。

  他想了一夜,他想不明白,可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要阻止她。

  他這輩子重生而來,除了她,別無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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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顧楚生一走,楚瑜立刻讓人吩咐下去,他們名下各處的茶樓酒肆戲園乃至青樓中歌女的唱詞,都開始準備,說書人準備故事,寫文之人準備文章,唱戲之人準備戲曲,歌女準備唱詞,所有事紛紛都指向當年白帝谷的慘案,以及如今趙玥在私下修建的攬月樓。

  攬月樓是長公主慫恿趙玥修建的一座高樓,上面是樓,下方是皇陵,建在風水寶地,地鋪白玉,燈鑲明珠,黃金作椅,美酒為池。這座樓修得隱蔽,百姓所知尚還不多,但這些年國庫大筆銀兩和死囚的去處,其實都與攬月樓有關。

  按照中趙玥的設想,日後天下平定,他就和長公主活在攬月樓裡,死後一起下葬,埋入這奢華無比的皇陵。

  楚瑜安排這些事時,顧楚生卻是直接進了宮。

  他如今得趙玥寵倖,可不受召見直接入宮,入宮之時,趙玥正在看摺子,顧楚生進得大殿,直接跪了下去,趙玥嚇了一跳,焦急道:「愛卿這是何意?」

  「陛下,」顧楚生恭敬開口:「臣有一事相求。」

  「你我兄弟,有何事你大可說來。」趙玥神色溫和,走到顧楚生面前,卻也沒有扶他,靜靜等他開口。顧楚生抬起頭來,認真看著趙玥:「臣請陛下賜婚,臣心悅衛家大夫人楚瑜,求陛下成全!」

  說著,顧楚生狠狠叩在地面上。趙玥微微一愣,隨後面露難色:「楚生,衛大夫人乃衛家大夫人,忠烈遺孀,這……賜婚哪裡有賜到已嫁婦人頭上的,這聖旨出來,不僅是你要被恥笑,朕也會被天下恥笑。而且那衛韞又哪裡容得這樣的旨意……」

  「陛下說的,臣都想過。」顧楚生平靜出聲:「臣也是沒有辦法。今日這道賜婚聖旨,微臣不是為了自己求,而是為了陛下,為了這天下而求。」

  這話聽得趙玥皺眉,他面帶疑惑,扶起顧楚生道:「你且慢慢說來。」

  「陛下可知,昨天夜裡,公孫瀾出了華京?」

  趙玥微微一愣,隨後便聽顧楚生又道:「陛下又可知,那公孫瀾來華京的真正原由?」

  「無需再賣關子,」趙玥心裡有些慌亂,面上卻是不顯,喝了一口茶,平靜道:「朕聽著。」

  「幾日前,微臣抓到了幾名北狄奸細,嚴加拷問之下,微臣得知,這些奸細是從北狄過來,有密信想要交給陛下。」

  聽到這話,趙玥心裡驟然快了許多。

  北狄在如今給他信件,那信裡會有什麼內容,趙玥比誰都清楚。

  可他依舊淡定如初,含笑道:「那他們的信呢?」

  「這些奸細說,他們帶的口信,必須面見陛下才能說。昨天夜裡我得了消息,便打算帶人入宮。誰知衛府突然傳信過來,您知道我對衛大夫人的心思,於是我便先去了衛府,誰知回來路上,我便遭到了截殺,我的侍衛放了信號彈,於是我府中侍衛全來救人,等我回去的時候,才發現,那幾個奸細不見了。」

  昨天晚上的截殺和信號彈是瞞不住的,如果什麼都不說,趙玥這樣多疑的人必然會懷疑他,不如說一半留一半,讓趙玥自己去猜。

  顧楚生見趙玥皺起眉頭,繼續道:「奸細不見後,我立刻要去衛府要人,這樣的巧合,明擺著是衛府設計要取我性命。然而我的人到衛府時卻發現,衛府大批家臣護著公孫瀾出了華京,我讓人追趕,卻發現已經追趕不上了。公孫瀾如此大費周章弄走一個北狄奸細,到底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讓陛下知曉?」

  趙玥敲著桌子,聽顧楚生繼續道:「微臣推測,衛韞必然在邊境做了什麼不敢讓陛下知曉的事情,您想以他的性子,不敢讓陛下知曉的事情,還有什麼?」

  「這些年他增兵增糧,屢次向朝廷要錢要物資,說是培養精銳,可他那些精銳帶到北狄國土裡,每次回來都將近全軍覆沒,全軍覆沒就他回來,次次都這樣好運,陛下,你信嗎?」

  趙玥抬眼看向顧楚生:「如果我不信,出聲覺得,我又能怎麼辦?」

  「陛下,」顧楚生認真道:「如果確認衛韞有反心,這一次打王家,我們不能再讓他去了。」

  趙玥摸著茶杯,慢慢道:「他如今已經在回京路上,若不去打王家,又要去哪裡?」

  「他父兄在哪裡,」顧楚生平靜出聲:「他便去哪裡。」

  趙玥抬眼看顧楚生,這樣的話,他絲毫沒有意外,他向來知道顧楚生是個有魄力的人,在文臣中有著絲毫不遜於武將的殺伐果斷。

  「我若殺了他,衛家反了怎麼辦?」

  趙玥並不介意殺衛韞,他介意的是衛韞身後的衛家軍。

  顧楚生淡道:「所以,這就是我要娶衛大夫人的原因。」

  趙玥挑眉,聽顧楚生道:「衛韞死了,衛家還有六個小公子和四位夫人不是嗎?尤其是衛大夫人,當年鳳陵一戰她獨守鳳陵,後來她奔赴千里救回衛韞和兩千士兵,她在衛家聲望極重,可以說衛韞死了,她就是衛家的精神支柱。衛韞如果不是我們殺的,是死於意外,衛家要反,首先要看楚瑜的意思。可是若楚瑜嫁給我了呢?」

  趙玥呆了呆,顧楚生平靜道:「我與楚瑜在大楚本是佳話,她嫁給我不足為奇。等衛韞入華京,我們讓他死於意外,我再迎娶楚瑜。楚瑜嫁給我,楚臨陽就要站在我這邊,而衛家一方面迫於楚臨陽壓力、另一方面也基於對楚瑜的敬重和信任不會作亂。這樣一來,衛韞死了,陛下不用擔心衛韞謀反。而衛家將士也會被安撫,不用擔心衛家為了衛韞報仇。」

  「若衛大夫人不肯呢?」

  趙玥有些憂慮:「你這些,都是基於楚瑜願意的前提下……」

  「我先娶她。」顧楚生斬釘截鐵:「我娶了她,殺了衛韞,將她困在華京,再以衛家六位小公子逼她。她這人將衛家當做自己的責任,為了那六位小公子,她也要忍。」

  「忍之後呢?」趙玥繼續問,顧楚生笑了笑,他抬眼看著趙玥:「陛下為什麼不問,長公主忍之後呢?」

  趙玥被問愣了,片刻後,他大笑起來。

  「是了。」

  他聲音平淡:「我們這樣的人,談什麼之後。走一步,是一步吧。」

  顧楚生點點頭,趙玥叫了人來:「賜婚之事我先想想,今日先不說這些了,我們好久沒喝酒,喝一頓吧。」

  顧楚生沒說話,他心裡思索著趙玥的想法。

  他已經將一切分析得很透徹,按理說趙玥不該懷疑什麼,為什麼不答應呢?

  然而趙玥慣來會遮掩,他笑著招呼顧楚生,兩人喝了許久,趙玥歎息著問他:「聽說女子重孩子,你說若殿下有了我的孩子,時間久了,她會不會原諒我?」

  顧楚生笑了笑。

  「會的吧?」他沙啞出聲:「我孩子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他會是個男孩兒,我想叫他顏青。」

  「顧顏青?」趙玥念叨了一遍,顧楚生有些恍惚。

  顧顏青,上一輩子,他唯一的兒子。

  她走之後,他身邊再也沒有過別人,顧顏青長大後,知曉楚錦、他與楚瑜之間的恩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他選擇了雲遊四海,一輩子,到他死,都沒再回來。

  顧楚生閉上眼睛,覺得自己有些醉了,他不太允許自己在除了楚瑜以外的人面前露出醉態,他起身來,艱難同趙玥行禮退下,搖搖晃晃走了。

  趙玥看著他的背影,大太監張輝走上來,有些奇怪道:「陛下,顧大人那婚事,您還有什麼可考慮的?」

  「的確沒什麼考慮的,」趙玥笑了笑:「只是,凡事都如了他的意,哪裡能成?他要楚瑜可以,可是這樣正大光明要,要是衛韞沒死,你說賬記在誰頭上?」

  「顧楚生到時候娶了楚瑜和衛韞合作……這也不是不可能啊。」

  趙玥聲音淡淡的,張輝有些猶豫:「那您的意思?」

  「這婚事是要結的,可是,哪裡能這麼光彩?」

  趙玥冷笑:「朕賜婚全屬無奈,是為了遮掩顧楚生對衛大夫人所做的醜事。你說,按照衛韞的性子,若是他嫂子被顧楚生玷污被逼出嫁保全名聲,他會不會殺了顧楚生?」

  張輝微微一愣,趙玥站起身來,平靜道:「既然要站在這邊,就絕不能給他退路。朕的人情,哪裡是這樣好拿的?」

  「陛下說得是。」張輝笑著上前來:「總歸是娶了衛大夫人,怎樣的方式,想必顧大人不會介意。」

  趙玥輕輕一笑,沒有多話,轉頭道:「可吩咐人將衛府盯住了?」

  「盯住了。」張輝忙道:「方才顧大人開口,我便出去,趕緊讓人去盯住衛府了。」

  趙玥點點頭,張輝繼續道:「不過,奴才聽說,昨晚衛六公子病重,六夫人抱著孩子出城了。」

  「怎麼放出去的?!」趙玥立刻皺眉:「深夜宵禁,這華京可隨便進出?」

  「守城的人說,是沈大人作保。」張輝小聲道:「沈大人鍾情衛六夫人,陛下您也知道。」

  聽到這話,趙玥沉默片刻,終於道:「昨晚出去了幾人?」

  「三個,六夫人,五公子和六公子。」

  「罷了,」趙玥擺擺手:「總還剩四個留著。先不管了,只是沈佑……看在他以往功勞份上,讓他自己回去,停薪思過吧。」

  「陛下寬宏大量,」張輝趕忙道:「真乃一代聖君啊。」

  趙玥笑了笑,聽著這樣奉承的話,他心裡難免高興。雖然一開始會警覺,但當皇帝當久了,不由自主就覺得,這樣的話才是他該聽的。他抬頭看向棲鳳宮的方向,平靜道:「梅妃如何了?」

  「聽說和平日一樣,只是越發懶散了。」

  趙玥沉默了片刻,卻是道:「讓攬月樓加快進度吧。」

  「等她看見攬月樓,」趙玥抬頭,眼裡帶了幾分無奈:「大概會高興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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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衛韞出了華京,帶著蘇查的人過了天守關,便往束城去,這裡是昆州州府,距離華京星夜兼程只有三日的距離。白州歷來是衛家的地盤,北狄一路打到天守關後,為了退敵,大量兵力駐紮在昆州,四年後的現在,昆州魚龍混雜,楚家、宋家、衛家、姚家、王謝兩家都在其中有人。衛韞沿著自己控制的城池沿路到了束城停下來,吩咐人將蘇查的人帶下去審問。

  被顧楚生審過一遍,蘇查的人身上如果有物證那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如今也只是寄希望於口供。他讓衛秋親自去審,而後將所有在束城的所有親信叫了過來。

  他出城前就給了白州消息,如今沈無雙、秦時月、衛秋衛夏等人均趕到了束城,衛韞修整過後到了議事堂中,一進門,在場眾人就站了起來。衛韞點了點頭,平靜道:「原計劃可能要提前。」

  「為什麼?」秦時月皺起眉頭,衛韞直接道:「我從華京逃走時被顧楚生發現,趙玥一定會有所防範。我們本是打算通過打王家這件事和趙玥談判要兵要糧,如今這個目的怕是無法實現了。既然無法借著這個由頭壯大己身,仔細想來,這不是個好機會嗎?」

  眾人有些不解,衛韞走到沙盤前,凝視著大楚的版圖,慢慢道:「如今王家已經反,只是苦於沒有理由不敢舉旗,這個理由我們大可送給他,他反之後,天下有心人自然尾隨,我們緊跟在後,到時候大火燎原,趙玥要撲火,首先要撲王家,我們可以躲在王家後面。一旦王家被趙玥滅了,我們怕是再難有這樣的好機會。」

  「那侯爺是覺得,我們要用送王家什麼理由呢?」

  「君王無道,」衛韞冷笑:「替天而罰。」

  「這些時日我們要做四件事。第一件衛夏去做,去各地製造異相,暗示趙玥血統不純,昏庸無道。」

  衛夏抱拳出聲:「是。」

  「第二件,等衛秋將蘇查那邊的人審問好了,讓人將這些證據謄抄一份,送到王家去,同王家說明,我會在暗中全力支持他。讓他將這些證據轉手到其他人手中去。這件事等衛秋來了,衛秋去辦。」

  「第三件事,衛夏你同衛淺,各自去楚臨陽、宋世瀾那裡,詢問他們的意思,告知他們,若是不反,就全力對抗北狄,不要參合會這件事。若是願意同我一起舉事,他們要什麼,便同我說。」

  「第四件事,」衛韞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道:「我要去華京。」

  「您去華京做什麼?」秦時月皺起眉頭,衛韞手放在沙盤上,神色平淡,一字一句,認真開口:「求個公道。」

  所有人都露出詫異的神色來,衛韞去華京求公道?求什麼公道?

  衛韞抬眼看向沈無雙:「你同我一起去。」

  沈無雙有些茫然點頭,衛韞又轉頭看向秦時月:「你從白州調五千人馬來,沿著我們的城走,悄悄到華京外的出雲山。到時候看我信號彈,一旦我發信號彈,你就開始攻城。無需真攻城,拿著火藥裝腔作勢,動靜越大越好。到時候我趁機從華京逃出來,你前來接應。」

  秦時月有些猶豫,然而看著衛韞沉穩的雙眸,他還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衛韞又多說了幾句,將所有人疑問解答後,同沈無雙道:「跟我一起去看看。」

  沈無雙點頭,跟到衛韞身後,兩人走出屋子,踏在長廊之上,沈無雙有些猶豫道:「侯爺,你一定要入京,是不是怕大夫人……」

  話沒說出去,衛韞卻已經是知道了沈無雙的意思。他沒有回頭,也沒出聲,沈無雙歎了口氣,覺得衛韞是不會回答他,然而過了許久,衛韞卻是突然開口。

  「我要接她回來。」

  「嗯?」

  沈無雙詫異抬頭,聽衛韞道:「我要接她回我身邊來。」

  說完,衛韞便捲簾進了屋中。

  而另一邊,楚瑜窩在家裡,同蔣純一起下著棋。

  「大夫人,」管家來了門口,躬身道:「顧大人又來求見。」

  「不見。」楚瑜果斷開口。管家見怪不怪:「宮裡來了消息,陛下召見。」

  「我臥床不起,不能面聖。」

  楚瑜抬眼,有些不耐道:「這些話我不是說過了嗎?」

  管家面色不改,繼續上報:「長公主也派人來請。」

  「一樣的。」楚瑜落子,平靜出聲:「我不出府,不必多說了。」

  管家應聲稱是,隨後便退了下去,等管家走出去,蔣純抬眼看她:「趙玥已經派兵將衛府圍了這麼久了,他這麼一天天請你進宮,是要做什麼?」

  「終歸不是好事。」

  楚瑜淡然開口:「他這人手段太過卑劣陰狠,離他遠點不會錯。」

  蔣純點點頭:「也不知小七什麼時候回來。」

  楚瑜捏著棋子頓了頓,片刻後,她歎了口氣:「我到希望他如今……別回來更好。」

  「如何說呢?」

  蔣純抬眼看她,楚瑜將棋子落下,平靜道:「如今趙玥既然直接讓兵馬圍了衛府,怕是做好了和小七撕破臉的打算。我若是趙玥,小七進了華京,我就不會讓他回去。放虎歸山……」

  楚瑜抬眼,冷笑出聲:「這是傻子嗎?」

  「若小七沒來……」蔣純有些遲疑:「你我當如何?」

  「等著。」楚瑜淡然出聲:「等到小七真的回來那天。」

  聽到這話,蔣純不免笑了:「若是等不到呢?」

  「你會等到。」楚瑜抬眼看了蔣純,蔣純微微一愣,她看見楚瑜神色中那份鄭重,不由得內心湧出一股暖意。楚瑜認真出聲:「我既然讓你留下來,就不會讓你出事。萬不得已……」

  楚瑜抿了抿唇:「我便做一回長公主。」

  蔣純聽到這話,心裡大驚,她忙握住楚瑜的手:「阿瑜,無需如此。我能到下面去陪阿束是好事。你……你還要和小七好好過。」

  「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楚瑜輕笑:「你怎麼想這麼多?」

  說著,楚瑜收起棋子,拉起蔣純起身:「先不多說了,去吃東西吧。」

  在屋裡又晃了了兩天,楚瑜算著日子,衛韞要來,也該來了。她同蔣純在屋裡練劍,外面出來傳來了兵器相交之聲,楚瑜皺了皺眉頭,就看見管家急急忙忙趕了進來,他低著頭,一貫沉穩的語調也帶了幾分焦急:「大夫人,陛下親自帶了御醫過來。」

  楚瑜眼神一冷。

  趙玥畢竟是皇帝,他親自過來,她不可能將人攔在外面。趙玥帶了御醫來,要做什麼她也清楚了。她點了點頭,轉頭同旁邊人吩咐道:「去找顧楚生。」

  說完,她帶著蔣純往外迎去,來到門口,趙玥被衛府的侍衛攔在外面,他面上笑意盈盈,楚瑜趕忙上前,跪在地下道:「妾身恭迎陛下來遲,還望陛下恕罪!」

  「聽聞衛老夫人近來身體不適,朕特意前來看完,順便看看這些侍衛是不是陽奉陰違,沒聽朕的話苛刻了衛府。」

  說著,趙玥站起來,虛扶了楚瑜一把:「起身吧。」

  楚瑜推開,跟著趙玥往裡走。趙玥前腳剛進府中,他的侍衛跟在後面,首排兩位猛地拔劍,就斬下了衛府站的最近的兩個侍從的頭顱!

  血噴灑如柱,周圍驚叫聲四起起,就連蔣純都被駭得退了一步,還是楚瑜站在她伸手抬手扶住她,這才止住了她的失態。

  「有什麼好怕的呢?」

  趙玥看見旁邊被嚇住的衛家眾人,溫和道:「這兩個賊子方才用劍指著朕,難道不該死嗎?」

  說著,趙玥抬頭,盯著楚瑜:「大夫人,您說呢?」

  楚瑜沒說話,趙玥接著問:「大夫人,難道您覺得,用刀劍指著天子,是應該之事嗎?」

  楚瑜沉默,趙玥逼著她,無非是要表態。

  如果她說應該,這衛府上下都要被扣上逆臣的帽子。如果她說不應該……從此之後,衛府怕是再無將士,敢用劍指著趙玥。

  她不能寒了衛府的心,但也不能真的就和趙玥對上。

  她沉思片刻,跪下來,平靜道:「陛下乃天子,用劍相指,自當以死謝罪。只是這兩位乃護主忠義之士,歸根到底,他們雖犯死罪,卻是為我。陛下方才那兩劍,卻是錯了。」

  「錯了?」趙玥眼神一冷,楚瑜叩首,露出她纖長的脖頸:「陛下方才那兩劍,該斬楚瑜才是。」

  「楚瑜為主,教導不周,致使如此大錯發生。那兩位侍衛盡忠而已,雖然用錯了方式,卻也是為了楚瑜。陛下,劍請指往這裡來。」

  趙玥不說話,蔣純站在一旁,袖下手微微顫抖,她此刻卻是怕極了,若趙玥真在這裡斬了楚瑜,她便當真不知道要如何了。

  然而趙玥靜靜凝望了楚瑜片刻,卻是笑了:「大夫人說笑了,區區小事,朕怎會因此斬了大夫人?大夫人昨日還說抱恙,今日來看,大夫人身子似乎十分康健?」

  「已然好了。」

  「既然好了,明日立冬,朕設下宮宴在宮裡,想必大夫人能去了吧?」

  「陛下放心,」侍衛的血蔓延到楚瑜腳下:「明日,妾身必定入宮。」

  趙玥輕笑,他瞧著楚瑜,溫和道:「大夫人,您這性子啊,就是太烈。有時候做女人,還是溫和一些才好。過剛易折,還折得特別疼。朕很不喜歡看狗站直了走來走去,看見了,朕就會讓人用錘子一錘一錘敲碎那狗的脊骨,讓它連爬都爬不了。大夫人,」趙玥蹲下身,手輕輕放在楚瑜背上,他手指所落,正是楚瑜的脊骨。

  他的手輕輕觸碰在上面,聲音溫柔:「你可明白?」

  話音剛落,便聽馬嘶鳴之聲,顧楚生聲音驟然響起:「陛下!」

  趙玥聽得顧楚生的話,抬起頭來,收手站起來,笑著道:「顧愛卿?」

  顧楚生翻身下馬,忙著拜見,趙玥虛扶了他一把:「朕先回去了,顧愛卿與大夫人好好說說話。」

  說著,趙玥笑著擺手:「朕走了。」

  顧楚生送走趙玥,來到楚瑜身前。

  楚瑜還跪在地上,血蔓延在她身下,顧楚生站了片刻,低下身,握住她的手,沙啞聲道:「起來吧,我來了,你莫怕了。」

  楚瑜沒說話,她抬起眼,靜靜看他。

  她目光很平靜,帶著審視,顧楚生握著她的手,她的手上全是黏膩的血。

  楚瑜輕輕一笑,嘲諷開來:「滿意了?」

  「我聽不明白你的話。」顧楚生平靜出聲。楚瑜直起身來:「打一棒給顆紅棗,以為我會對你感恩戴德?」

  顧楚生猛地反應過來:「你以為是我讓他來的?!」

  「不是嗎?」楚瑜靜靜看著他,顧楚生胸膛劇烈起伏起來:「阿瑜,我不會讓人這樣欺辱你。」

  楚瑜輕嗤出聲,沒有理會他,站起身來,轉頭離開。顧楚生追著上去,焦急道:「阿瑜,我沒有,我真的……」

  「顧楚生,」楚瑜頓住步子,她轉頭看他:「明日宮宴會發生什麼?」

  顧楚生愣了愣,隨後他肯定道:「什麼都不會發生。」

  「哦?」楚瑜輕笑:「真的?」

  顧楚生看出那笑容裡的譏諷,他慢慢捏起拳頭。

  「楚瑜,」他認真開口:「你不要這樣看我。」

  「我該怎麼看你?」楚瑜笑起來:「讓衛韞打王家的是不是你,讓趙玥圍困衛府的是不是你,給趙玥通風報信的是不是你?」

  「是我,」顧楚生冷靜開口:「可我做這麼多,傷害過你嗎?楚瑜,」他有些疲憊閉上眼睛:「我只是想得到你,不是想毀了你。」

  「這與毀了我有什麼區別!」

  楚瑜猛地提高了聲音:「拿走所有我喜歡的,毀掉我所有珍惜的,一寸一寸敲碎我的脊骨趴在你面前,這和毀掉我有什麼區別?!」

  「我沒有!」

  顧楚生爆發出聲,楚瑜靜靜看著他,顧楚生覺得有無數酸澀湧上來,他閉上眼睛,沙啞出聲:「明天什麼都不會發生,我拿我性命發誓。阿瑜,」他慢慢睜眼:「信我一次。」

  楚瑜靜靜看他,許久後,她輕笑開口:「好。」

  說完,她轉身進了府中,蔣純趕忙上前來扶住她,焦急道:「怎麼辦,你明日……」

  「無妨。」楚瑜眼中帶了冷意:「我已經激怒了顧楚生,明日顧楚生不會讓趙玥動手。」

  蔣純眼裡含著熱淚:「小七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楚瑜微微一愣,她被蔣純扶著,手微微顫抖。

  她突然發現,她特別想衛韞。

  依賴一個人成了習慣,就會驟然驚覺自己的無能。

  而另一邊,沈無雙跟在衛韞身後,焦急道:「小侯爺你慢點,早一點晚一點沒什麼的。」

  衛韞沒聽,他抬起頭看著日頭,狠狠的打了馬鞭,提聲道:「快些!」

  華京風起雲湧,千里之外,洛州楚府,楚臨陽拿著手中書信,看著面前的衛夏,平靜道:「你家侯爺主意已經定了?」

  「定了。」

  衛夏恭敬道:「無論楚世子是什麼意思,都不會影響侯爺的決定。如今來問一聲,也不過是想看看侯爺態度而已。」

  「那我妹子呢?」

  楚臨陽抬眼看著衛夏:「你們反了,難道要我妹子也做亂臣賊子不成?衛韞他要反可以,將我妹子送回來!」

  聽到這話,衛夏愣了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夫人……可能還要在侯府……繼續當大夫人?」

  「荒唐!」楚臨陽怒吼出聲:「我妹子對你們家仁至義盡,難道你們還真的要她守著牌位守一輩子?!」

  「不是牌位不是牌位,」衛夏趕緊招手:「是真的當大夫人,新的大夫人。」

  這話讓楚臨陽有些茫然了:「什麼叫新的大夫人?」

  「就,世子走了,」衛夏支支吾吾道:「我們小侯爺,不還差個大夫人嗎?」

  楚臨陽聽明白了,他抬腳就踹過去:「你們衛家有完沒完!」

  衛夏被楚臨陽追著打,連連出聲:「楚世子你冷靜點,我們家小侯爺是真心實意的啊……」

  衛夏被打著的時候,衛淺的情況卻好很多。

  華州州府蓉城,宋世瀾坐在高坐上,看著衛淺送過來的書信。片刻後,他抬起頭,慢慢笑了:「小侯爺的心,真是不小啊。」

  衛淺有些忐忑,面對宋世瀾這種笑面虎,他總覺得有些心虛。

  他尷尬道:「侯爺也不是一定要讓宋世子響應,只是希望宋世子能保持中立……」

  「中立?」

  宋世瀾笑了:「侯爺當年幫過本世子,本世子又豈是不報恩之人?侯爺經世之才,世瀾願意追隨。」

  聽到這話,衛淺微微一愣,完全沒想到宋世瀾會是這個態度。只是接下來,宋世瀾話鋒一轉:「不過與侯爺結盟,空口無憑,還是需要寫憑證可好?」

  「什……什麼憑證?」

  「自古兩國兩家結盟,都以姻親為證,可惜侯爺膝下無女,不過在下觀衛家二夫人蔣氏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在下願以大夫人之位迎娶二夫人,不知小侯爺意下如何?」

  「什麼?!」

  衛淺猛地抬頭,宋世瀾笑意盈盈:「這話,勞煩小將軍同二夫人也說一遍?」

  「說……說什麼……」

  衛淺整個人是懵的,說話都磕磕巴巴。

  宋世瀾放下手中書信,溫和道:「告訴二夫人,她願嫁我,我願為衛家上刀山下火海。她不嫁我……」

  「不嫁如何?」

  宋世瀾想了想,隨後笑出聲來:「我這麼好的男人,多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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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22:36: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楚瑜等到第二日,宮裡便來人接她。她換上紫色繪玉蘭的華麗外衫,梳上婦人髮髻,上了宮裡來的轎子。轎子搖搖擺擺,到了宮門前時,楚瑜便看見顧楚生立在那裡,絳紅色官袍長身而立,見她轎子停下來,顧楚生停下來,等楚瑜下轎時,他微微躬身,楚瑜便將手放在顧楚生攤開的手掌上。

  以往她對顧楚生一貫敬而遠之,然而今日的局面,她卻是離顧楚生越近越好。她伸出這手,便是給趙玥以及暗中所有有心人看著,他們就算顧忌顧楚生,也會稍有收斂。

  果不其然,在她手伸出去的瞬間,周邊人都投來異樣的眼光,楚瑜面色不動。顧楚生垂下眼眸,不敢看自己手中那白玉雕刻的纖纖素手,壓制住自己心情,小聲道:「宮裡我都打點好,你不要落單,我會時刻照看著你。」

  楚瑜點點頭,沒有多話。顧楚生輕輕收手,將那柔軟的手包裹在自己手裡。

  楚瑜抬眼看她,神色冷漠,顧楚生撐著自己艱難笑起來:「為你做這樣多,還不容我收點利息?」

  他嘴上說得厲害,然而觸及楚瑜的眼神,他其實內心顫得不行,他怕極了楚瑜這樣冷漠的眼神,總覺得對方再多說一句,就能讓他潰不成軍。

  然而楚瑜今日並不想要顧楚生敗退下去,她沉默著沒說話,輕輕一笑,轉過頭去。

  那笑容裡帶了嘲諷,顧楚生握緊她的手,轉身往宮裡走去。

  「明日我會上門提親,你也不用準備太多,一切我會操辦。」

  聽到這話,楚瑜終於開口:「誰允你提親上門的?」

  顧楚生轉頭看她,眼裡帶了苦澀:「阿瑜,你如今既已經低頭,又何必同我繞彎子?衛家在華京,能幫你們的,這華京之內只有我。」

  楚瑜收了聲音,過了許久,她聲音飄忽:「顧楚生你知道嗎,其實你不愛我,你只是因為沒有得到,所以一直執著。」

  就像上輩子他執著於楚錦,她重生後,被愛後,也慢慢明白,當年的顧楚生並不愛楚錦,那不過只是他年少一個執念,他掛念太多年,所以一回華京,他就立刻娶了楚錦。

  這輩子他沒得到過她,所以執著於她。如果得到了,大概也就不會有這樣多的事端。

  楚瑜轉頭看了顧楚生一眼,男子瞧著她輕輕笑了,神色裡帶著蒼涼和疲憊。

  「阿瑜,我愛不愛你,我比誰都清楚。」

  楚瑜不再多說,有那麼瞬間她會想,她重生而來,顧楚生是不是也回來了。只是這樣一想她就覺得可笑,顧楚生厭惡她一輩子,她到死,顧楚生都沒給過她一句好言好語,如果顧楚生真的回來了,大概也是能跑多遠跑多遠,絕對不會和她再有牽扯才對。

  被上輩子的她纏著,的確也不是一件讓人覺得愉悅之事。

  兩人一起牽著手到了大殿,無視於所有人投來的目光,顧楚生吩咐了人將他與楚瑜的小桌並在一處,楚瑜神色淡漠,周邊人竊竊私語。兩人方才落座,一個身著素紗,戴著面紗的女子便走到小桌前來,楚瑜抬起頭,便看見楚錦緊皺著的眉頭。

  她身後還站著一個少年,那少年看上去十四五歲的模樣,頭髮單獨紮起來,一身勁裝,看上去乾淨俐落。

  楚瑜認出來,那正是當年楚錦在鳳陵城救下的少年韓閔,如今回了華京,韓秀到她手下繼續研製兵器,韓閔則跟著楚錦,當了楚錦身邊的小廝。聽聞韓秀幾次上楚家討要人,但韓閔卻堅持寧願在楚錦身邊當個侍衛,也不會回去。韓秀無奈之下,每年過年都是到楚家同韓閔、楚錦以及其他楚家人一起過的。

  「姐姐。」楚錦出聲,眼裡全是擔憂。楚瑜愣了愣,隨後笑起來:「你怎麼在這兒?」

  楚錦毀容後,就幾乎不出門了,更不要提這樣盛大的宮宴。楚瑜心念一動,大約知道楚錦是來做什麼,眼裡帶了幾分暖意:「回去吧,好好玩自個兒的,我會照顧好自己。」

  「姐姐,」楚錦輕歎一聲:「我與你同桌吧。」

  聽到這話,顧楚生終於抬起頭來,他淡淡掃了一眼楚錦,楚錦於他而言,猶若螻蟻,上輩子楚錦在與顧顏青的妻子爭奪家中中饋時,被兒媳收集了證據,將她這輩子幹過的事兒一樁樁一件件捅了出來,上交官府。朝廷輿論紛紛,對他名聲不利,於是他將她休回楚家。可那時楚家早已不復存在,楚臨陽戰死之後,楚家一蹶不振,二十年後,楚家只有一個不成器的楚臨西苦苦支撐,楚錦回去後不久,就被楚臨西的夫人姚桃趕出來,流落民間。

  等他再見她時,她滿身穢物,容行不堪,他也就是抬起轎簾看了一眼,再沒多說。

  等他死前三年,他聞得她死訊,聽聞是用自己年少時一直留到最後的金簪,自殺於自己殘破的家中。

  那時候他想,不知道楚錦會不會後悔,她死之前,有沒有想過自己那位待她掏心掏肺的姐姐。

  上輩子便如此薄情,更罔論如今?只是楚瑜這輩子與楚錦交好,顧楚生給了個薄面,淡道:「楚二小姐,你的位置在那邊。」

  「顧大人,」楚錦暗中捏著拳頭:「我姐姐,如今無論如何都是衛家大夫人,您……」

  「她很快會成為顧家大夫人。」

  顧楚生不喜歡那個稱呼,他瞧著她,平靜道:「你繼續叫她姐姐便是。」

  「退下吧。」楚瑜不願意兩人爭執,同韓閔道:「帶著二小姐下去。」

  韓閔面露猶豫,終於還是道:「姐姐……」

  然而話剛出口,楚錦便上前去,直接坐在了楚瑜身側,神色從容:「我陪著姐姐。」

  楚瑜皺眉:「胡鬧,你名聲還要不要了?!」

  楚錦垂下眼眸,沙啞出聲:「我如今的樣子,要名聲還能做什麼?我已聽說衛家的情況,今日宮宴怕是鴻門宴,我在這裡……」

  「既然知道是鴻門宴,你在又能做什麼?」楚瑜有些無奈:「回去吧。」

  「我不放心,」楚錦搖搖頭:「我在,總多一份照看。」

  楚瑜見勸不住,便轉頭看向顧楚生:「我與她同桌吧。」

  顧楚生目光掃了楚錦一眼,見楚錦冷冷與他對視,他心知楚瑜疼妹妹,便道:「行吧,姐夫讓你一次。」

  「你……」楚錦怒而上前,被楚瑜一把拉住,楚瑜神色不變,帶著楚錦起身,同楚錦一起坐到了自己本該坐的位置上。兩人落座後,楚錦握著楚瑜的手,微微顫抖著,一直沒敢放手。

  楚瑜拍了拍她的手,神色溫和。

  「阿錦,」她平靜道:「莫怕,姐姐在。」

  楚錦閉上眼睛,許久後,終於鎮定下來。

  等了一會兒,趙玥帶著長公主進來,所有人站起來行禮,趙玥在上方說了祝詞後,大家依次落座,宴席正式開始。

  開始了沒多久,趙玥便同長公主離開,留下群臣自由交談。楚錦和楚瑜坐在位置上,滴水不沾,楚瑜神色自若,似乎還同楚錦聊著什麼。楚錦一開始回話還很是僵硬,沒多久就自然起來。

  過了一會兒,楚瑜便看見一個女官朝她走來,那女官是長公主身邊的人,平日大多是她傳信,那女官啞著聲音,頗有些急切道:「大夫人,長公主讓你過去,有要緊事。」

  楚瑜皺了皺眉頭,她第一反應便是有詐,她不動彈,那女官面露著急道:「大夫人,公主真的出了事!」

  「公主能出什麼事?」

  楚瑜抬眼看向那女官:「同公主說一聲,我明日去。」

  「怕是來不及了,」那女官壓低了聲音:「公主說,她知曉你如今處境兇險,可她拿到了一點東西,必須今日送出宮去,這東西十分重要,衛家白帝谷……」

  聽到這話,楚瑜心裡猛地一顫。

  她知道長公主拿到了什麼,她必定是拿到了當年趙玥參與衛家白帝谷一事的證據。

  她打量了那女官許久,見的確是長公主身邊的女官。她思索了片刻,同那女官道:「我去棲鳳宮,帶路吧。」

  說完,她便站起身來,領著楚錦韓閔一同出去。走在去棲鳳宮的路上,楚瑜心裡稍稍放下了些許,那女官領路在前,同楚瑜說著長公主發現證據的經過。

  「方才陛下醉酒,倒在了床上,從袖中落下一封信來,那信裡正是……」

  話沒說完,楚瑜就察覺不對。

  趙玥那樣的性子,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還剛剛好在此時此刻讓長公主發現……

  楚瑜臉色大變,毫不猶豫抓了楚錦轉身就要跑,然而這時已經是完全來不及了,十幾名殺手從旁邊刺探而出,空氣中彌漫起昏黃的煙色,那女官猛地倒了下去。楚錦毫不猶豫同韓閔道:「退!」

  兩人屏住呼吸,韓閔抱著楚錦直接上了樓頂,楚瑜往相反方向衝去。這些人目標在於楚瑜,他們似乎是得了嚴格的命令,竟是沒有一個去追楚錦,直接往楚瑜追去。

  楚瑜屏住呼吸,抬手吃下一顆藥丸,隨後朝著大殿的方向疾馳而去。

  只是趙玥早就知道她的能耐,這次來的十幾名殺手,都是他身邊最頂尖的人物,一個楚瑜勉強招架,但十幾個聯手而上,楚瑜卻是被密密麻麻封在其中,半步都挪移不開。

  她走不出毒煙範圍,藥物逐漸失效,她提著劍的手開始發軟,眼前發昏,有人猛地一腳踹到她腿上,她往前一倒,便被十幾個人衝上來按住她的身子。她身上根本沒辦法動彈,迷迷糊糊間,她聽到有太監的聲音響起來:「陛下,大夫人撐不住了。」

  楚瑜呼吸又急又重,她艱難抬起頭來,就看見趙玥站在人群中,靜靜看著她。

  「餵了藥,」趙玥神色冷漠:「關到地牢去。」

  楚瑜咬牙還想起身,身上卻沒了半點力氣,她閉上眼,感覺有人將一顆藥丸喂入她口中,隨後便聽見周邊不斷傳來石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最後她來到一間屋中,屋中燈火通明,兩個侍女將她用鐵索扣上手足,隨後開始剝她衣服。

  「你們……要做什麼……」

  楚瑜沙啞開口,她察覺有些不對勁了,侍女手腳利索替她擦過身子,抹了不知名的藥物,那藥帶著股淡淡的花香,光是聞著,就讓人心馳搖曳。她身上僅剩一層紗衣,頭髮散披開來,燈光下,紗衣流淌著如水一樣的光芒。

  她感覺有火從下腹升騰起來,她口乾舌燥。早經歷過人事的她清楚知曉這是什麼,她捏著拳頭,調整著呼吸。她開始明白趙玥要做什麼了,這讓她整個人屈辱得咬緊牙關。

  她開始害怕有人來,她希望此時此刻,誰都不要來。

  她忍不住開始夾著身子,輕輕摩擦著,這時候外面傳來人焦急的腳步聲,片刻後,石門轟然打開,顧楚生焦急道:「阿瑜……」

  話沒說話,他就呆愣在了原地,他呆呆看著被鎖在石牆上的楚瑜。

  女子身著素白色的紗衣,長髮如瀑,頭上墜著一朵白色的花,隨著她的動作搖搖欲墜。香汗從她額頭劃過她的面頰,一路往下,滴落進那明顯的弧度中。她面色潮紅,眼神在清明與迷離間游離,猶若清晨荷花上的露珠,顫顫巍巍,一碰即碎。

  顧楚生腦子轟得炸開,一瞬之間無數記憶湧入腦海中。

  他擁有過這個人,很多年前的時候。從少年到之後的一生,他沉迷於這個人的軀體,然而少年時他從來不肯承認,每次意亂情迷,他都要咬著牙關故作清醒。

  然而那銷魂滋味一直在他腦海裡存著,此時此刻前塵舊事翻滾而上,合著面前人任君摘採的模樣,無數欲念橫生。

  看著顧楚生呆愣的模樣,楚瑜狼狽閉上眼睛,沙啞出聲:「顧楚生!」

  顧楚生猛地驚醒,他慌張退了一步,便是這時,石門轟然落下,顧楚生猛地回頭,聽見外面傳來趙玥的笑聲。

  「楚生,良辰美景,不負佳人啊。」

  「趙玥!」

  顧楚生怒喝出聲:「你放我出去。」

  「出來做什麼啊?」

  有一股異香在空氣中散開,顧楚生明顯察覺自己身體裡的躁動,他背對著楚瑜,不敢看她,聽趙玥笑著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衛大夫人嗎,這樣不就得到了嗎?」

  「趙玥,我不是你。」

  顧楚生手搭在冰冷的牆上,呼吸急促:「我縱然卑劣,但也不至於卑劣至此。你得到了長公主,你開心嗎?」

  外面久久無聲,許久後,趙玥慢慢道:「那就讓我看看顧大人如何品性高潔,坐懷不亂吧。」

  顧楚生痛苦閉上眼睛,他盤腿坐下,背對著楚瑜,沙啞著聲音道:「我的人發現我不見後會來找我,我不碰你,你不用擔心。」

  楚瑜沒說話,她抬眼看他。

  他長得比衛韞清瘦,書生氣十足,然而無論是當年還是如今,他依舊是百姓最好的歸宿。

  如果說當年的衛韞用自己血肉之軀築起北境長城,那顧楚生便是用自己撐起百姓頭頂半邊天。衛韞給了國家太平強盛,顧楚生給了國家清明富足。

  她看著背對著他的人,神色複雜,許久後,她終於開口:「為什麼?」

  欲念沖雜在顧楚生腦海中,他扶著牆,微微喘息,聽得後面人開口詢問,他思緒混亂:「阿瑜,我知道你心裡,我卑鄙無恥……陰狠毒辣。可是我也有底線……我希望你好好的,我也希望你在我身邊。我其實也無數次想要放手,可我做不到。我想毀了所有讓你離開我的人,可是我……不願意毀了你。」

  「你別怕。」他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是和誰說,他神智幾乎模糊了:「你別怕。」

  楚瑜聽著他的話,思考得也格外艱難。

  手心的疼痛已經無法讓她緩解清醒,她只覺得空氣裡都在彌漫著顧楚生的氣息。她幾乎軟弱在想。

  就這樣吧。

  反正也不是沒有過,她在意什麼?

  然而當這個念頭劃過的時候,她就猛地想起衛韞的眼睛。

  他那雙眼睛,自年幼到如今,都時刻保持著清明和堅毅,彷彿透過時光在看她。

  她想起他最後離開時,站在月光下叫她:「嫂子!」

  他溫和開口:「等我回來。」

  楚瑜閉著眼睛,微微曲著身子。她等他回來……她要等他回來。

  顧楚生不知道什麼時候挪移到她身前,他顫抖著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

  「我就抱抱你。」

  他沙啞出聲:「我不做什麼,我就是太難受了,我抱抱你,很快了……很快就有人了……」

  楚瑜低聲喘息,顧楚生的手帶起一片激顫,她不由得想起在沙城的時候,她替衛韞擦拭身子,少年修長的腿,帶著繭子的手,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

  他好像就在這裡,拂過她的身子,她神志恍惚,沙啞出聲:「衛韞……」

  顧楚生的手微微一頓,這一聲呼喚將他理智拉回來不少,他猛地抬頭,顫抖出聲:「你說什麼?」

  楚瑜再一次叫出那個人的名字:「衛韞……」

  一聲一聲,彷彿某種支撐她的力量,她眼淚落下來,她閉著眼睛,反覆出聲:「衛韞……」

  顧楚生整個人都在顫抖。

  怎麼會是他……怎麼真的就是他。

  欲念和痛苦交雜著傾盆而下,他倉促抱緊了她,沙啞著聲音:「不要叫了……」

  「衛韞……」

  「不要叫了!」

  「衛韞……」

  顧楚生終於崩潰,含著眼淚嘶吼出聲來:「別叫了!看著我!看著我啊!」

  他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他,他用這最後一絲理智,艱難出聲:「你看看我,楚瑜……我在這裡啊。我喜歡你了,我終於喜歡你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楚瑜神色迷離,她恍惚看到當年庭院裡,衛韞坐在長廊上,她為他舞槍,然後她單膝跪在他身前,仰頭看她。

  少年時的衛韞白衣玉冠,低頭瞧著她,許久後,帶了那麼幾分羞澀,清淺笑開。

  她也忍不住笑了。

  「衛韞。」

  她終於還是沒有改口,這條路走上了,從來不會回頭。

  而另一邊,楚錦朝著衛府一路狂奔而去。韓閔跟在她身後,焦急道:「姐姐,就算去了衛府能怎麼辦?衛府現在也沒誰了啊!」

  「先去再說!」

  楚錦咬牙出聲。

  話音剛落,她便看見一群人疾馳向衛府方向。楚錦遙遙看著,為首之人白衣玉冠,腰懸長劍,那眉目風流昳麗,又帶著華京難有的剛毅堅韌。

  青年翻身下馬,楚錦剛好駕馬到了衛府門前,她覺得面前人長得有那麼幾分熟悉,像極了當年在鳳陵城見過的衛韞。她皺了皺眉,試探著道:「閣下是?」

  衛韞掃了她一眼,便認出來這是楚錦,他平淡道:「衛韞。」

  楚錦大喜,忙道:「快隨我進宮,我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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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聽到這話,衛韞毫不猶豫,翻身上馬,調轉了馬頭就要往宮裡衝。楚錦忙叫住他:「侯爺,尋隻獵犬來,我在姐姐身上放了特殊的香料。」

  衛韞點了頭,沈無雙趕忙去後院,讓人領了最小的獵犬來,又給衛韞塞了一堆藥瓶道:「怎麼用你熟識,拿去吧!」

  衛韞應聲,說了句多謝,抬手將那只是隻小狗的的獵犬抱在懷中,轉頭向宮中衝去。

  楚錦跟在衛韞身後,同衛韞迅速說了一遍情況。到了宮門前,衛韞平靜道:「你別跟我去,先去衛府等著消息,如果天亮前我沒回來,你立刻讓我二嫂收拾了人,帶上你們楚家趕緊出去找楚臨陽。」

  楚錦愣了愣,她想開口說自己跟著他一起進去,然而卻也清楚知道,衛韞這話是對的。人能救出來,衛韞一個足以。人救不出來,她搭上也沒用。

  她也不再猶豫,咬牙道:「我回去等你們!」

  說完,楚錦便調轉馬頭,帶著韓閔進去。

  衛韞來到宮門前,抬手甩了令牌給守將,冷聲道:「鎮國候衛韞回京參加宮宴。」

  守將愣了一下,趕忙行禮道:「侯爺稍等,我等通報。」

  衛韞皺起眉頭:「今晚宮宴,我本就受邀而來,怎麼我進去還要通報?」

  守將正要開口,衛韞怒笑出聲:「本候明白了,你這哪裡是要通報啊,明明是借機給本候一個下馬威。本候不在華京四年,就連你這樣小小的守將都要給本候難堪了!本候這就去找皇上,我倒是要問清楚,你這樣攔我,到底是陛下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侯爺贖罪……」

  衛韞本就是沙場裡走出來的,話出口來,便帶了森森血氣,他腰間鞭子一甩,直接駕馬往宮裡衝去,怒道:「都給本候滾開!」

  那鞭子震得守將往旁邊甩了過去,衛韞帶著小狗直接衝入宮中,隨後便翻身下馬,幾個提落到了楚錦最後和楚瑜失散的位置,他將那狗兒放下來,又給它嗅了嗅楚錦給他的香,拍了一下狗頭道:「去找。」

  小狗訓練有素朝著一個方向跑去,衛韞跟著小狗一路衝去,此時守將跑到趙玥的寢殿,讓人進去通報,長公主正在給趙玥按著頭,聽到外面的通報聲,長公主使了個眼色給自己身邊的女官,女官便去開了門,壓低了聲道:「陛下正欲安眠,有何要事?」

  「勞煩大人通傳一下,鎮國候衛韞回來了,強闖了宮門進來。」

  聽到這話,女官愣了愣,隨後點了點頭道:「你下去吧。」

  而後她轉回身來,進了屋中,看向長公主,使了個眼色後道:「守將說有個大人來……」

  話沒說完,長公主就打斷了他:「不管什麼大人,統統趕出去!如今正是我和陛下的好時候,」說著,她低下頭,咬著趙玥耳朵,小聲道:「陛下,您說是吧?」

  趙玥心思一動,他也顧不得其他,翻身壓住長公主,笑著道:「是,殿下說得極是。」

  趙玥這邊一耽擱,衛韞便跟著小狗直奔了地牢,小狗停在那假山前狂吠,衛韞衝進去,迅速摸索了一圈後,終於找到一個凸起的地方,按下去後便看見大門打開,他趕緊跳了下去,迎面便見長矛刺來,衛韞彎腰一躲,抬眼看見十幾個人朝著他奔來。

  衛韞提著劍橫劈過去,一人鏖戰十幾個人,頃刻間殺了個乾淨,只留下一個人戰戰兩股站在他面前。衛韞劍指著他道:「開門去。」

  那侍衛被嚇得肝膽俱裂,由衛韞指著去摸索出鑰匙,打開了大門。

  大門一層一層打開,衛韞走得小心翼翼,心裡慌亂得不行,就怕大門真的打開時,會看到什麼讓他無法接受的畫面。對於他而言,楚瑜就是心間最柔軟的地方,任何的觸碰和傷害,都是十倍百倍的疼。

  然而此刻他不能退,只能一步一步走到那地牢最深處,最後看見石門轟然打開,素紗紅衣纏繞在一起,楚瑜衣衫褪到肩膀,顧楚生在她身後死死擁著她。

  大門轟開的聲音讓顧楚生和楚瑜產生了難得的一絲清明。

  衛韞看見裡面的場景,肝膽俱裂,提劍就朝著裡面衝了過去:「顧楚生!!」

  「小七!」

  冷風襲來的片刻,楚瑜腦子轟然清醒了許多,她驚叫止住衛韞的動作,顧楚生躲在她身後,楚瑜沙啞著道:「他沒碰我……」

  衛韞提著劍微微顫抖,他不敢想太多,抿著唇抬劍斬斷了楚瑜手腳上的鐵鍊,毫不猶豫將人打橫抱起來,壓著怒意回頭同顧楚生道:「你就在這裡還是我帶你出去?」

  顧楚生低著頭,弓著身子,顫抖著咬牙:「出去!」

  衛韞看了兩人的情況,皺了皺眉頭,扔出一瓶藥給顧楚生:「自己先吃了。」

  說著,他又低頭給懷中楚瑜餵了一顆藥,而後他便不再管顧楚生,抱著楚瑜大步走了出去。顧楚生極力忍耐著,扶著牆站起來,艱難跟在衛韞身後。

  衛韞的藥很快有了效果,顧楚生加快了腳步,跟上抱著人的衛韞,忙走出地牢裡。

  楚瑜被衛韞抱在懷裡,她的藥性比顧楚生強烈太多,衛韞的藥也只能是讓她殘存理智,去識別出抱著她這個人是誰。

  然而識別出來後,就更加難克制住自己,她聞著衛韞的味道,腦子裡翻來覆去想著過往的事。尤其是在沙城時,她帶他藥浴,為他按摩,為他擦拭身子……

  她觸碰過他身上每一寸,她看著他從少年到青年。

  楚瑜緊咬牙關,死死閉著眼睛,抓緊了衛韞胸口的衣服,整個人微微顫抖。

  衛韞沒有察覺出她的異常,他同顧楚生小心翼翼繞開士兵,來到顧楚生的人所在的地方,顧楚生安排好了出宮的馬車,衛韞撈起小狗抱著楚瑜送上車,抬眼同冒著冷汗的顧楚生道:「你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顧楚生被人攙扶著,他虛弱抬頭,咬著牙開口:「滾!」

  衛韞沒說話,他扶著楚瑜上了馬車,馬車噠噠而去,由顧楚生的人駕著馬車,帶著顧楚生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出去。

  顧楚生馬車裡一應俱全,衛韞取了外套給楚瑜穿上,從旁邊水盆裡扭了帕子出來,打算用冷水讓楚瑜舒服一些。

  然而一回頭,他就看見楚瑜死死捏著自己的衣衫裹住她幾乎沒什麼衣服的身子,整個人都在顫抖,她咬著的下唇浸出血來,衛韞慌得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怒喝道:「放開!」

  楚瑜被他捏住下顎,只能放開牙關,輕輕張開那粉嫩的唇,她知道此刻的樣子多不堪,艱難閉著眼睛,不忍去看。

  沒有了疼痛分散注意力,她呼吸更加急促起來,衛韞看見那人閉著眼睛,微啟朱唇,空氣中彌漫起不知道哪裡來的香味,衛韞覺得自己心思都忍不住浮動起來,他呼吸重起來,死死捏著手中的帕子,不敢動作。

  楚瑜抬起手來,顫抖著環在他脖子上,坐到他身上,帶著哭腔道:「阿韞……」

  這一聲讓衛韞覺得有什麼猶如電流一般從尾椎處一路沖上來,震得他整個人都覺得頭腦發麻。他不敢動,不敢說話,只由那個人捧著他的臉,低下頭來,吻在他唇上。

  她的舌尖帶著藥的苦味,柔軟又輕佻。衛韞來不及思考那苦味是什麼,只是捏著拳頭,用著自己最大一絲理智,讓自己不要去回應。

  她不是自願的。

  他反復告誡自己,不能這樣,趁人之危。

  然而他捨不得這樣的香軟,理智和欲望反復糾纏,他只能任由她擁吻,再進一步時,他就按住她的手,啞著聲道:「乖,別亂動。」

  因為假扮著顧楚生,一路順利出了宮。出宮行路到一半,衛家人便趕上來換了車夫。

  等到了衛府,衛韞也覺得自己腦中那根叫理智的弦快斷了,沈無雙早早候在車前,平靜道:「侯爺,下車吧。」

  衛韞沒說話,他閉著眼睛,好久後,才平下自己喘息,將楚瑜拉扯下來,用衣服裹好,直接下了馬車,風風火火往裡走。

  沈無雙只聞了一下空氣中彌漫的味道,便立刻變了臉色,同管家道:「將所有人全部清了,侯爺房間外不允許有任何人。」

  說著他追了上去,同衛韞道:「我怕你中毒,你房間裡早就備好水,你先帶人下去,我去給你備藥。」

  衛韞整個人難受得快發瘋,汗從他額頭落下來,他艱難將目光從楚瑜身上移開,看著沈無雙,應了一聲「嗯。」

  沈無雙送著衛韞進了屋,隨後便去熬藥,衛韞抱著楚瑜直奔自己房間的湯池。他如今搬到了侯府正院,他房間浴室就是一個正正方方的溫泉池,水從外面引進來,淹沒了足夠四五個人同時洗浴的池子。

  衛韞將楚瑜輕輕放下去,便轉身打算離開。然而楚瑜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啞著聲音道:「別走。」

  衛韞背對著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嫂嫂……」

  衛韞艱難出聲:「我不行……」

  楚瑜聲音裡帶著哭腔:「別走……」

  衛韞猛地一震,他這一輩子,最怕的就是楚瑜的眼淚。

  他深吸一口氣,回到楚瑜身邊,艱難擠出笑容:「好,我不走。」

  然而他理智已經接近崩潰,他坐在浴池中,水根本無法給他澆滅半分冷靜。楚瑜抱著他,輕輕吻過他面上的水珠,啞著聲道:「阿韞……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這句話似乎是在潑滿了汽油的草地上點了火,衛韞腦子嗡的一下,他心跳得飛快,他抬起頭來看楚瑜,啞著聲音:「等我……做什麼?」

  然而問了這話,衛韞卻已經是知道答案。

  他走之前,她曾說過,等他回來,她告訴他要的答案。

  此時此刻,她說他一直在等她,那又能是在等什麼?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擁住她,沙啞著聲音:「你等我做什麼?」

  楚瑜沒說話,她吻住他,讓他再發不出聲音。衛韞死死抱緊了她,他小心翼翼,將舌尖回探回去。

  那柔軟的觸感讓他理智盡失,他克制不住自己,抱著人猛地從水裡起來,大步邁到床邊,翻身壓到上方。

  「阿瑜,我就問你一句,」他認真看著她:「你喜不喜歡我?」

  楚瑜沒說話,她抱著他,咬牙不語。然而那含著眼淚的眼睛直直看著他,所有情緒壓在眼睛裡,用倔強掩住了所有的溫柔,彷彿說出這句話,對他而言,是多麼不可原諒的事。

  衛韞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只是笑起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又有了幾分酸澀。

  他像是在荒漠跋涉千里的信徒,終於求得了神佛眷顧。為此他用了一輩子,花了大半生。

  他眼裡含著水汽,覺得眼前人都有些模糊,他抬起手,顫抖著覆在她面容上,另一隻手慢慢拉開她的衣衫。

  「阿瑜,」他低頭吻她:「我也喜歡你。」

  楚瑜身子輕輕一顫,他動作緩慢又堅定。

  喘息聲響起來,衛韞沙啞詢問:「疼不疼?」

  楚瑜咬著牙不說話,衛韞低頭吻在她額頭上,反復道:「對不起……對不起……」

  沈無雙終於熬好藥急急而來,然而剛到門口,他就聽見了裡面的聲音。

  他身子僵了僵,隨後壓低了聲音,說了句:「王八蛋!」

  說完他便端著藥,轉身大步走了出去。走到院落門口,他有些不放心,乾脆坐下來,自個兒生著自個兒的氣。

  跟著衛韞從宮裡回來的狗趴在沈無雙身邊,懶洋洋抬眼看了他一眼。沈無雙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他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這狗也在嘲笑他。

  屋子裡的聲音一直到了天明前才消。沈無雙悶悶喝了口藥。

  真他媽苦。

  楚瑜一覺睡醒,已經是日上三竿,她微微一動,就感覺到了身體上的不對,她猛地睜開眼睛,看見了青年玉白色的胸膛。她艱難抬頭,入眼是衛韞俊朗的面容。她僵住身子,不敢動彈,昨夜的事在她腦子裡轟然炸開。衛韞察覺到她醒來,也慢慢睜開了眼睛,他低下頭,看著楚瑜呆愣的面容,他一句話沒說,就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楚瑜整個人僵著不敢動,衛韞從旁邊拿了衣服,隨意套在身上,而後掀開被子起來,赤腳走下床去。

  楚瑜用被子蓋著自己大半個身子,就看著衛韞走到不遠處,拿起一把劍來,隨後走到她身前,將劍橫在她眼前。

  「這把劍是我哥送我的。」

  衛韞抬眼看她,鳳眼裡全是鄭重,冷靜開口:「今日之事我不後悔,要麼你殺了我,要麼你嫁給我。」

  說著,他將劍往她面前送了一點,聲音裡不帶半分顫抖:「衛大夫人,你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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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楚瑜沒說話,她看著橫在面前的劍,眼神有些恍惚。

  她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個程度。她垂著眼眸,抓著被子,內心惶恐不安。

  衛韞靜靜等候著她,面色沉靜如水。許久後,楚瑜抓著被子,忐忑道:「這事本就是你無心……」

  「我有心。」

  衛韞開口打斷她,他半蹲下身子,仰頭看她:「我對你有沒有心,你不知道嗎?」

  楚瑜看著靜靜凝視著她的眼睛,青年眼神純粹又堅定,不存在任何後退動搖。他抬手覆在她臉上,溫和道:「阿瑜,你喜歡我,昨夜你已經同我說過了。」

  楚瑜心裡猛地顫了顫,彷彿是內心深處最隱蔽的東西被挖了出來,她扭過頭去,看著外面落下來的楓葉。衛韞直起身子,坐到床邊來,將楚瑜攬到懷裡,同她依偎著。

  初秋有著絲絲涼意,他整個人卻溫暖得帶了幾分灼熱。他的手順在她光潔的背上,溫柔道:「阿瑜,你別怕。只要你喜歡我,一切我會幫你抗幫你擋,你別怕。」

  楚瑜不說話,她捏著被子,覺得鼻頭有些酸楚。

  這個男人太好,好得像一場夢,她就怕有一天夢醒了,那還不如沒有夢見過。

  而且夢醒了,那也不過就是醒了。可是若她同衛韞在一起,有一天分開,她要犧牲的不僅是自己的名聲、衛韞的名聲、衛家的名聲,還有這個溫暖的衛家。

  她苦心經營,就像家一樣的地方,她便再回不來了。

  然而如今事情已經發展到這樣程度,她再如何也不能避開衛韞,要麼曾經擁有,要麼就是連擁有過都不曾了。

  想到這裡,她心念動了動,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自己衝動如少年。她抬起手來,輕輕抱住他,啞聲道:「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衛韞的聲音都有些發顫,楚瑜閉著眼睛:「不要和其他人說我們的關係,慢慢來。」

  如今衛韞正是關鍵時刻,任何意外因素都不該有。

  衛韞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那你是應下我了?」

  楚瑜臉上帶了幾分潮紅,點了點頭。

  衛韞大笑起來,抱著楚瑜就出來,高興得在屋裡打轉。楚瑜嚇得環住他,趕緊道:「放我下來!」

  衛韞將她往床上一放,翻滾到她身上,高興道:「阿瑜,我等這一日,等了好久。」

  楚瑜扭過頭不看他,催促道:「趕緊起來,像什麼樣子?」

  「起來可以,」衛韞笑意盈盈:「那你先告訴我,我什麼時候能娶你?」

  楚瑜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

  衛韞挑眉,楚瑜平靜出聲:「小七,我不騙你,我喜歡你,可這份喜歡,並沒有那麼多。我心裡有結,我要一步一步走過去。什麼時候相愛,什麼時候成婚,都是自然而然,走到那一步,便該成婚。」

  衛韞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她,楚瑜抬起眼,迎向他的眼神:「我不騙你,我的喜歡僅止於此。我怕看見婆婆生氣,也怕我父母擔憂,我還怕……」

  「好了好了,」衛韞笑起來:「我知道你怕得多,不說就不說。」

  他低下頭,靠在她胸前,聽著她心跳的聲音,慢慢道:「有時候我就覺著,你就像一隻無法無天的小貓,被人傷害過後就一直躲在床底一直不肯出來,我想把你拉出來,好好疼好好寵,你就不願意,我想把你寵得像以前一樣,看誰不爽抬鞭子就抽,你怎麼就不信我,死活不出來呢?」

  楚瑜被這個比喻逗笑,彎著唇不說話,衛韞抬起頭來,看著楚瑜的臉,彷彿是撒嬌一般道:「不過你讓我吃了這麼大的虧,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我怎麼讓你吃虧了?」楚瑜哭笑不得。衛韞斜斜瞧了她一眼,鳳眼裡波光瀲灩:「你占了我的身子,卻不對我負責,這不是我吃虧嗎?」

  「你這人……」

  楚瑜抬手推他,他一把握住楚瑜的手,認真瞧他。

  「我說認真的,」他凝視著她:「你每一天,都多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楚瑜愣了愣,看著他溫和的目光,許久後,她垂下眼眸,終於道:「好。」

  衛韞沒再說話,他握著她的手,吻了吻她手心,隨後站起身來:「我帶著你去梳洗?」

  楚瑜紅著臉點頭,衛韞將她抱起來送到水池裡,帶著她洗漱之後,他給她穿好衣服,抱回床上的道:「你今日好好休息,餘下的事我來處理。」

  「你打算做什麼?」楚瑜皺著眉頭,衛韞笑了笑:「其他事我都部署好了,但要反總要有個理由。如今我回來,趙玥必定想要對我不利,我就等著他來。」

  「你想讓他逼你?」

  「對,」衛韞點頭:「我被逼反,和我自己舉事,於天下人來說這是兩回事。」

  「那趙玥若是急了,直接封城殺你,你怎麼辦?」

  「我帶了五千兵馬在外面,到時候他們會假裝攻城,我們裡應外合,該帶走的人都帶走。」

  反正如今衛家人根本出不了城,要將整個衛府搬空,只能用這個法子。

  楚瑜點點頭,隨後道:「那你如今如何打算?」

  「我今日先連絡人,朝廷裡有我的人,打點好了到時候一起帶出去。明日,」衛韞冷著聲:「我便去順天府擊鼓鳴冤。」

  楚瑜聽明白衛韞的意思,衛韞打算擊鼓鳴冤,從白帝谷一事開始起頭,告趙玥所做的惡行。順天府肯定不敢接案,到時候趙玥派人來拿人,衛韞一旦被抓,到時候衛韞的人再以救主之命攻城,將衛韞救出之後黃袍加身,那衛韞再舉事,他身上就沒有污點了。

  他是被逼舉事,被逼謀反,被逼為主。

  楚瑜明白了衛韞的意思後,點頭道:「那你速去找人,我吩咐下去,明日在順天府附近搭檯子讓戲班去唱戲。」

  「戲班子?」衛韞愣了愣,楚瑜猶豫片刻,小心翼翼道:「那要不我弄個花魁展?看熱鬧的人會更多些。」

  衛韞聽到這話,噗嗤笑出來:「沒想到這些年,你生意都做到這些上去了。」

  「侯爺,」楚瑜歎了口氣:「侯府日子過得艱辛,賺錢不易啊。」

  「是啊,」衛韞點點頭,彎腰往楚瑜懷裡一倒,眨眨眼道:「以後就本候就靠著這張臉,讓夫人養了。」

  「趕緊出去做正事兒!」

  楚瑜推了他一把,衛韞哼哼唧唧撒了會兒嬌,終於才出去。

  等衛韞出去後,楚瑜休息了一會兒,艱難下了床,叫了長月晚月進來。

  長月晚月一進來就跪了,長月含著眼淚道:「我等做事不利,讓夫人受辱了。」

  「別瞎說。」楚瑜冷眼看了她一眼,晚月鎮定了些,叩首道:「夫人,可要避子湯來?」

  楚瑜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去取吧。」

  長月應聲起身去取藥,晚月抬起頭來,看著楚瑜道:「夫人,如今怎麼辦?」

  「此事不要對外聲張,」楚瑜平靜道道:「至於我和侯爺之間,你們也別管。」

  晚月心裡有了數,低聲應是。

  而衛韞走出屋子來,整個人步履輕盈,神清氣爽,面上帶著笑,遇到侍衛,也笑意盈盈說了聲早上好。

  衛韞臉上一貫沒什麼神色,如今如此喜笑顏開,嚇得侍衛們瑟瑟發抖,不敢多說。等拐過轉角,衛韞就看見沈無雙牽著狗等在門口,見了衛韞,沈無雙酸溜溜道:「侯爺看上去面帶桃花眼含春水,看來昨晚『春芳盡』的藥效十分喜人啊。」

  聽到這話,衛韞輕輕一咳,往沈無雙走去道:「沈兄莫惱,我回去就幫你追嫂子。」

  「閉嘴!」

  沈無雙瞪了衛韞一眼:「你管好你自己吧!」

  說著,沈無雙不知是想起什麼,笑著道:「你別說,說麻煩麻煩到,我方才出府遛狗順帶買了碗豆腐花,然後就看到有人抬著下聘用的架子朝著衛府走過來了,隊伍可長,看得出是用心良苦。你說……」

  沈無雙還沒說完,就看管家急急忙忙走了進來,焦急道:「侯爺,顧府的人前來下聘,老夫人如今趕過去了,讓您也過去。」

  聽到這話,沈無雙臉色變了變,他打量了一下衛韞的臉色,就見衛韞面色不動,鎮定點頭道:「我這就去。」

  說著,衛韞便提步去了大堂。

  大堂中央,一個女人正和柳雪陽說著話,那女人看上去慈眉善目,歎氣同柳雪陽道:「我們家楚生你也知道,他喜歡衛大夫人也不是一日兩日,這都是滿華京都知道的事兒。他如今已經年近二十二,卻是侍妾都沒有,為著大夫人,說是守身如玉也不為過了……」

  說話間,衛韞走了進來,所有人都站起來,朝著衛韞行禮,衛韞對著柳雪陽和顧母躬身行禮,介紹了自己後,坐到柳雪陽身邊去。

  顧母看見衛韞,也是有些吃驚,隨後道:「原來小侯爺也在,那正好了。如今我正與你母親說著衛大夫人的婚事,不知小侯爺是什麼意思?」

  聽到這話,衛韞輕輕一笑,轉頭看向柳雪陽:「那不知嫂嫂是什麼意思?」

  「之前問過你嫂嫂,她說不願意。可是……」

  「可大夫人都已經年近二十一歲了。」

  顧母趕忙接話:「老夫人,我也說過實誠話,您看衛大夫人雖然是一品誥命,身份高貴德行俱佳,可畢竟是再嫁之身,又年齡偏大了些,我們楚生年紀輕輕就位居禮部尚書,其實他已經內定內閣大學士的位置,下個月就有望升遷,過了這個村……」

  「滾出去。」

  話沒說完,衛韞就平靜開口。在場人愣了愣,顧母不可思議看著衛韞,正要開口,就看衛韞端著茶,抬起頭來,掃了一眼旁邊人,平淡道:「怎麼,聽不懂人話?」

  在場人面面相覷,衛韞掃了一眼身邊的侍衛,侍衛整齊劃一同時拔出刀來,寒光閃閃,驚得柳雪陽都忍不住出聲:「我兒,你這是作甚?」

  「我衛府的大夫人,不需要嫁人。」

  衛韞站起身來,聲音平靜鄭重:「她是一品誥命,是我衛府的大夫人,容得你這樣的長舌婦說三道四?她只是不願意嫁,若她要嫁,你顧府罪臣之後,庶民之身再回朝堂,又曾為我衛府家臣,莫說他顧楚生只是區區禮部尚書,哪怕他坐上內閣首輔,那也曾是我奴!」

  這話說得顧母面色巨變,她站起身來,抑制不住自己的顫抖,她想罵人,然而觸及那凜凜寒光,也只能強笑道:「侯爺這話不妥吧,我顧家本也是貴族門第,只是家道中落……」

  「那也是落下了。」

  衛韞神色平淡:「而且,我衛家的門第,他顧楚生,高攀了。」

  這話讓顧母怒笑,連連道:「好好好,是我顧家高攀了,我倒要看看,你衛府能風光到幾時!」

  說著,顧母站起身來,怒道:「我們走!」

  「站住。」衛韞叫住顧母,指著地上的東西道:「趕緊把這些東西抬回去。」

  顧母抬手,咬牙道:「抬走!」

  等他們一行人走了,柳雪陽站起身來,焦急道:「小七,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這樣羞辱顧楚生,日後還有誰敢來提親?你……你這是害了阿瑜啊!」

  衛韞沒說話,他拍了拍柳雪陽的肩,淡道:「母親放心,我必為嫂嫂找一個比顧楚生好的男人。」

  柳雪陽有些疑惑:「如今華京之中,除了你,還有比顧楚生更好的?」

  衛韞笑了笑,沒有多說,他轉頭看了旁邊侍從一眼,同他道:「將你的刀借我。」

  侍衛有些疑惑,卻還是將刀解下來,遞給了衛韞。

  「母親,」衛韞提著刀,平靜道:「我有些事要處理,先出去一下。」

  柳雪陽呆呆看著衛韞提刀走出去,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詢問旁邊人道:「他這是要做什麼?」

  是所有人都搖頭表示不知,唯有沈無雙走進來,焦急道:「我聽說侯爺提刀出去了?」

  所有人點頭,沈無雙一拍大腿,焦急道:「我先走了!」

  說完,沈無雙也出去了。

  而這時衛韞已經提著刀駕著馬,一路趕去顧府。他速度極快,顧府下聘的聘禮還沒抬回來,他人已經到了。

  到了顧府門前,他敲開大門,房門剛將門開了一條門縫,衛韞便直接踹開人,搶身進去,直直往大堂走去。

  顧府侍衛被驚動,紛紛湧了上來,卻又不敢上前,衛韞提著刀走進大堂,看著大堂上方「上善若水」的牌匾,平靜道:「去告訴你們大人,鎮國候衛韞,前來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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