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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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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03:24 |只看該作者
  我慌忙退開,幾乎驚出一身冷汗,沒搞錯吧,連胎化長生妖術也對它沒用!耳畔響起月魂懶洋洋的聲音:「除了鼻子之外,天狗全身固若金湯,任何法術也傷不了它。這傢伙天生神力,山也能舉起來,你不要和它硬拼比蠻力。」

  日他奶奶的,不早說!我施展魅舞,靈活閃動,避開天狗的一次次撲擊。這畜生太兇猛了,動作快,力氣大,壓得我喘不過氣,不愧是和月魂一個年代的老不死怪物。我只好緊緊盯住它的長鼻子,等待機會。

  百忙中,我還不忘偷偷觀察面具妖怪,他不動聲色地坐在床上,打量著海姬和甘檸真,也不知打什麼鬼主意。

  天狗猛然撤身後退,四爪扒地,紅鼻子綻出耀眼的異光,渾身聳動,骨節咯咯作響,一連暴叫三聲。

  「小心點,它要變形了!」月魂的聲音變得十分凝重。

  在我緊張的注視中,天狗慢慢人立而起,臉上的狗毛紛紛褪去,變得一片光滑,宛如人臉。全身的黑毛平平收覆,幻變成一副烏光閃閃的鎧甲。前爪緊捏成團,化作兩隻圓乎乎的鐵錘。要不是後肢還是狗腿,我真以為面前的是個人了。

  天狗怪吼一聲,掄起鐵錘,狠狠向我砸來。

  「哇靠,還會變形!它到底是妖怪還是神獸?」我急急後退,鐵錘夾帶的風聲就像打雷一樣,震得我兩耳發脹。

  「不是所有的獸都能修煉成妖怪的。比如天狗,即使力量再強,修煉上萬年,也不能完全變成人形,始終是一頭不會說話的野獸。」月魂的語聲裡多出了一絲傷感:「這便是天命。」

  我忽然想起月魂,這傢伙同樣也沒有人形。不過眼前的危急形勢讓我來不及多想,只能疲於奔命。天狗的鐵錘揮得眼花繚亂,四周出現無數錘影,要不是靠魅舞閃躲,我早被砸成肉醬。

  「咣」,天狗雙錘互擊,猶如晴天霹靂,震得我身軀不受控制地一晃。「咣咣咣」,雙錘連續互擊了十多下,仿佛一記記炸雷,不斷地轟中我。剎那間,我腦子一片空白,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知覺。天狗揮錘砸來,錘沿迸濺出一道藍色的閃電,直射我的胸口。

  茫茫水霧倏地掠至,擊在閃電上。千鈞一髮之際,甘檸真出劍替我擋住了一劫。我回過神,趁勢噴出一口三昧真火,火苗擦著天狗的鼻尖掠過,痛得它嗷嗷亂叫。

  「夠了。」面具妖怪盯著甘檸真,眼神閃過訝然之色。孫思妙喝住了天狗,後者又變回狗的形狀,鑽進孫思妙的衣袖。

  面具妖怪沉吟片刻,道:「你們的身手都不錯,的確有和夜流冰一拼的資格,我們可以合作。你們應該不是魔剎天的妖怪吧?」

  我喘著粗氣道:「別管我們是誰,現在大家可以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了吧?」心裡明白,老妖怪讓天狗攻擊我,目的還是想試探我們幾個人的底細。進入北境以來,遇到的妖怪數他最狡詐。

  面具妖怪和孫思妙對視一眼,乾笑道:「我們早就開誠佈公了,否則我怎會主動現身?不過嘛,要殺夜流冰,我沒這個本事,你們也不行。」

  「難道他真的是殺不死的妖怪?」

  「看來你已經探過夢潭了。嗯,你還通曉飛行。」

  我心中一凜,僅憑一句話,面具妖怪就摸出了我的幾分底子。對著這麼一個老奸巨猾的傢伙,今後說話還真得小心。

  面具妖怪續道:「你說得沒錯。夜流冰是殺不死的,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軀。」

  海姬斷然搖頭:「既然是活著的妖怪,怎麼可能不是血肉之軀?」

  「整個魔剎天,只有幾個妖怪清楚夜流冰的真身。」面具妖怪站起身,緩緩走到窗前,冷笑道:「妖王夜流冰,是夢凝化而成的妖怪。」

  我驚訝得合不攏嘴:「由夢凝化?你不是在糊弄我們吧?」

  「天下之奇。遠超任何人妖的想像。你懂什麼?」孫思妙不屑地瞪了我一眼,面具妖怪森然道:「無論人妖法力高低,睡覺時都會做夢。夢是很奇妙的東西,現實生活裡的願望,有時會在夢中奇跡般地實現。充滿缺憾的生活,在夢中也許會變得完美。」

  我插嘴道:「這話不假。過去我很窮,所以經常夢見自己發大財,抱著一堆金元寶流口水。」鼠公公也附和道:「我經常夢見自己揍得別人到處逃。」

  面具妖怪啞然失笑,接著道:「所以從這點來說,夢是心境深處的美好願望。千萬年來,魔剎天無數妖怪的夢聚而不散,日子一久,這些夢具有了生命,凝化成了夜流冰。夢原是虛無飄渺的東西,所以由夢凝化的夜流冰,當然也不會是血肉之軀。」

  我恍然大悟:「難怪夜流冰喜歡追求完美,原來他的真身是夢!」

  「但夢終究是夢,無法代替現實,也可以說夢是現實生活裡的缺憾,所以夜流冰註定了是一個悲劇。夜流冰總在追求完美,那是因為他的心裡充滿了缺憾。至於夜流冰的妖術,拿手的有三項:冰魄花、迷香和最可怕的眠術。他利用眠術,令娶來的女妖陷入夢境而不自醒,永遠保持所謂的完美姿態。」說到這裡,面具妖怪的眼神充滿了憎惡。

  我奇道:「你怎麼對夜流冰這麼瞭解?是不是和他有深仇大恨?」

  默然半晌,面具妖怪道:「因為,因為……」語聲有些顫抖,再也說不下去了。我暗自納悶,老狐狸也有激動的時候?

  「因為夜流冰是他的師弟,而被夜流冰吊在葬花淵上半死不活的女妖,就是他們兩個的師妹。」孫思妙長歎一聲,安慰般地拍了拍面具妖怪的肩。

  「什麼?」我失聲叫道。這個消息太驚人了,比母豬上樹還讓人吃驚,面具妖怪和夜流冰竟然是同門師兄弟!

  面具妖怪望著窗外的深沉夜色,仿佛陷入了沉思:「夜流冰相貌英俊,一向很討師妹喜歡。雖然我早就提醒師妹,夜流冰娶妻無數,心地歹毒無情。可師妹反說夜流冰是個很可憐的妖怪,執意嫁給他作第九十七個夫人,妄想改變他的性子。還說我心胸狹窄,別有用心。你們說,師妹是不是很可笑?她淪落到今天面目全非的慘樣,是不是活該?」仰天狂笑,雙手緊緊抓住窗臺,青筋暴起,結實的紫檀木窗臺像麵粉一樣簌簌碎落。

  我聽得唏噓不已,也猜出了面具妖怪對師妹的感情。不消說,他是來找夜流冰報仇的。甘檸真默默地道:「誰讓她喜歡夜流冰呢?就算夜流冰再壞、再毒,她還是喜歡。」

  面具妖怪怔怔地發了一會呆,道:「早在多年前,我就想對付夜流冰了,只是妖術始終差他一線,又勢單力孤,沒有絕對的把握前,不想打草驚蛇。自從三年前夜流冰歸順魔主以後,報仇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甘檸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所以你讓你師妹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不管不問。」

  面具妖怪語氣平靜:「要是輕舉妄動,我死了誰救師妹?」

  薑到底是老的辣,我暗暗佩服面具妖怪,眼睜睜地看著愛人被折磨,始終隱忍不發,是個狠角色。我試探著問道:「閣下高姓大名?既然和夜流冰同門學藝,應該不是無名小卒吧?」

  面具妖怪並不答話,接著道:「皇天不負苦心人,夜流冰主動找上孫思妙,終於讓我等到了機會。老孫和我是莫逆之交,當即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我便在葬花淵附近悄悄挖出了一條地道,直通這裡。等老孫來了以後,又利用他給師妹治病的機會和師妹調換。這些你們都已經知道了。」

  我好奇地問道:「以夜流冰的妖術,怎麼沒發覺你挖的地道?」

  「我只在亥時到寅時這幾個時辰內活動。何況憑藉生花妙筆,足可瞞過夜流冰。」面具妖怪光禿禿的手伸出衣袖。黑暗中,食指指尖彩汁滴淌,鮮豔得近乎妖異。

  「該說的我都說了。」頓了頓,他眯起眼睛,目光如尖銳的針:「現在告訴我你們的身份。」

  我打了個哈哈:「我們是誰無關緊要,關鍵是大家竭誠合作,除掉夜流冰。但夜流冰不是血肉軀體,我們豈不是拿他沒轍?」

  「如何對付夜流冰是我的事。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們,在後天大婚時動手,條件是你們必須聽從我的安排。」

  日他奶奶的,面具妖怪同樣留了一手,不肯照實說。和這樣的老狐狸合作還真是頭疼,搞不好,反被他利用當槍使。我徵詢般地看了看海姬和甘檸真,海姬柔聲道:「你作主吧。」甘檸真微微頷首。

  「好。那就說定了!後天動手!」我思前想後,終於下定決心,答應了對方的要求。如果不靠面具妖怪,我們很難救出鳩丹媚,只好暫時相信他了。

  「擊掌為誓!」面具妖怪舉起手,和我擊掌定盟,又一一和海姬她們三個擊掌立誓,約定決不反悔。孫思妙瞧在眼裡,臉上浮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眼前一陣彩光閃耀,鳥鳴獸嘯,屋樑四角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猛地脫符飛出,分別沖向我、鼠公公、海姬和甘檸真,速度快似電擎。撲向我的是一頭白虎,張牙舞爪,來勢洶洶。我怒吼一聲,一拳暗含混沌甲禦術,要把白虎擊回符印原形。

  拳頭剛剛碰觸白虎,白虎倏地化作一縷白煙,鑽進我的手背,一眨眼,手背上多出了一頭白虎的紋圖。顏色很淡,幾乎肉眼難辨。我心叫不妙,耳邊只聽到海姬她們嬌叱連連,鼠公公、海姬分別被印上了朱雀、玄武的紋圖,只有甘檸真在屋內上下騰躍,輕靈閃動,搖頭擺尾的青龍正對她緊追不放。

  「沒用的,你們剛才和他擊掌立誓,便中了四靈誓約的禁制。即使你們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躲過四靈附體。而且四靈和你們的精神已經暗暗呼應,你們是傷不了它們的。」孫思妙好整以暇地道。

  果然,甘檸真三千弱水劍擊出,青龍宛如空氣般被劍氣穿過,毫髮無傷。而無論甘檸真如何躲閃,青龍都猶如附骨之疽,緊緊追趕。狹小的空間內,只見兩條身影猶如彈丸般跳動,飛速穿梭,看得我眼花繚亂。

  「好!」面具妖怪忍不住喝彩:「這樣的身手在北境也算是第一流的!只是任你法力通天,也難以躲開青龍附體。」

  我又急又怒,破口大駡:「背信棄義的老不死賤貨!暗算人的不要臉雜種!床前明月光,老子幹你娘!說話不算話,全家爛肚腸!」從小學會的髒話仿佛洪水瀉堤,滔滔沖出。

  面具妖怪目瞪口呆:「老夫活了幾萬年,沒見過你這樣會罵人的。四靈附體只是防止你們違背誓約,並無任何傷害。過了後天,四靈會自動消失。」神色一肅:「小朋友,你我雙方利益相同,老夫絕無害人之心!」

  老狐狸似乎說得沒錯,雖然被白虎附體,但我並沒有感覺不適。甘檸真忽然輕歎一聲,佇立不動,青龍閃電般印入她的玉掌。額頭上,隱隱已有香汗滲出。

  「能和四靈僵持那麼久,你還是第一個。想來閣下在北境一定聲名赫赫。」面具妖怪深深打量著甘檸真:「你等儘管放心,只要不違背誓約,四靈便不會發作。」

  甘檸真神色漠然,一言不發,海姬直呼卑鄙,我恨得牙咬得癢癢的,但事到如今,只好受他挾制。日他奶奶的,難怪老狐狸肯把他和夜流冰的恩怨和盤托出,原來早已做好準備。

  直到此時此刻,面具妖怪才將他擬定的計畫,一步步細細道來。黑暗中,凝視著他狡黠閃爍的目光,我忽然意識到,這個妖怪比夜流冰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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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03: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第二天過得波瀾不驚。我們裝模作樣地準備著陪嫁的衣物,佈置好新房,然後坐在閨房裡養精神,準備明天的華麗開戰。

  其間,夜流冰借助黑色冰花出現過一次。對於昨晚我們深入夢潭,他隻字不提,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只簡單詢問了婚事的籌備情況。我們自然虛與委蛇一番。

  「夫人準備得怎麼樣了?」

  小公主沒有答話。

  「明天就是大婚了,本王總算等到了這一天。」冰花裡的夜流冰似笑非笑,漆黑的目光深不可測。

  我笑嘻嘻地一福:「恭喜大王了。說句實話,奴婢們也等得心焦了。」據面具妖怪所說,夢潭是夜流冰用內丹煉化出來的妖器,所以我們夜探夢潭,即使他在睡夢裡,內丹也會感應,不可能毫無察覺。不過是想等我們明日婚禮時自動暴露,再一舉收拾我們。

  「因為夜流冰即使擊敗一個對手,也要選擇最完美的方式。」面具妖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迴響。有這麼一個瞭解夜流冰弱點的盟友,明日之戰,幾乎勝券在握。我唯一擔心的,是面具妖怪過河拆橋,事後擺我們一道。

  「明天本王大婚,相信有很多人會等不及的,包括本王在內。」夜流冰大笑。我也笑得很甜。

  夜流冰笑容一斂:「最後關頭,耗子總是自作聰明地以為可以逃脫貓的手掌,卻不知貓早就盯准了它,等著它自尋死路!」

  我一甩袖子,裝腔作勢地頻頻搖手:「啊呀,大吉大利。大喜前可別什麼活呀死呀的。大王的婚禮,一定生龍活虎,風光無限。」

  「死並不可怕,就怕不死不活的受折磨。」夜流冰的眼神如同寒冰凝結。

  我裝聾作啞地收拾首飾盒,疊好陪嫁的新衣,權當沒聽見他的屁話。夜流冰無非是在用威嚇手段,給我們施加強大的心理壓力。可惜有了面具妖怪和孫思妙的相助,老子怎會是你爪底肆意玩弄的老鼠?

  「想到明天,本王就興奮得不能自已,哈哈!夫人,早點歇息吧,本王告辭了。」夜流冰消失在冰花中。

  我狠狠地朝桌上的冰花吐了口唾沫:「我呸!吊什麼吊?不到最後,還不知道誰是老鼠誰是貓呢!」

  至始至終,小公主沒有理睬過夜流冰。一直靜靜地站在角落裡,負手而立,凝視著牆上貼的大紅色「喜」字,清澈的眼睛裡仿佛浮起了一片迷霧。關於面具妖怪和我們合作的計畫,我們自然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放心吧,計畫萬無一失,不會出差錯連累花田的。」我安慰了小公主幾句。一旦除掉夜流冰,我們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她卻要繼續承受未知的壓力,我總覺得有點對不住她。

  「我從小就出生在花田,從來沒有去過外面的世界。幾乎所有的花精都是如此,生在花田,死在花田。」小公主回頭看看我,又扭過頭去,幽幽地道。

  「我——明白。」

  「花田很美,很安詳,像是一個色彩繽紛的搖籃。還記得去年我生日的時候,紫紅色的晚霞漫天,染豔了層層花海。風吹過,每一片花瓣都在舞蹈,每一個花精都在拍掌歌唱。在大家的笑聲中,我被一罐罐琥珀色的花蜜澆濕了全身,閃閃發亮。」

  我歎了口氣,魔主出世,花田的平靜生活被打破是遲早的事。

  「花田是我們的家園,我們的一切。無數祖先長眠在那裡,也會有無數小花精出生在那裡。所有的花精都會為了保衛花田,而不惜一切。」她看著火紅的喜字,悽楚地笑了笑:「這就是我願意嫁給夜流冰的原因。」

  沉默了許久,我低聲道:「如果有一天,花田遭到侵犯,我將全力為你們而戰。」

  沉默了許久,小公主低聲道:「謝謝。」

  曙色染白窗帷的時候,我就一骨碌爬起來,心情既緊張又興奮。一晚上當然沒睡熟,還在亥時偷偷溜出去了一會。把今天的作戰計畫想了無數遍,我又擔心面具妖怪中途變卦,腦子亂成了一鍋粥。

  小公主正坐在梳粧檯前,穿著描金繡花百褶霞衣,對著鳳紋銅鏡,細細描眉。臺上堆滿了珠光寶氣的首飾,熠熠生輝,反將小公主的臉映得幾許蒼白。

  「哇靠,你起得比我還早啊。」我吐吐舌頭,拿起一瓶花蜜就喝,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幹架。

  「誰像你呀,沒心沒肺地能睡能吃。對啦,你昨晚偷偷溜出去幹嗎?」海姬嬌嗔地問道。

  「天機不可洩漏。」我眨眨眼,一把揪住鼠公公:「你煩不煩啊!」他像沒頭蒼蠅似地在屋子裡亂轉,嘴裡念叨:「老天保佑,大吉大利。老天保佑,我活到一萬歲。」

  甘檸真掀起窗簾一角,凝視片刻,道:「從昨晚到現在,葬花淵裡還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一個妖兵妖將駐紮。」

  我鼻孔裡哼了一聲:「面具妖怪不是說了嘛,夜流冰太自大,想憑一個人的力量玩死我們,老子這次就好好地玩玩他!」

  「不可輕敵。」甘檸真肅然道:「記住我們事先商定好的,一旦失敗,能逃出幾個算幾個。」

  鼠公公拼命點頭,我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暴栗:「日他奶奶的,沒一點長進。」

  接下來幾個時辰,海姬、甘檸真都在暗自調息,養精蓄銳。只有我有說有笑,儘量緩和屋子裡凝重的氣氛。雖說事前我忐忑不安,但真的面臨這一刻,我反倒不慌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樂得放輕鬆。

  「嘩啦啦」,窗外陡然響起翅膀拍打的聲音,接連不斷。我拉起窗簾一看,如花帶著飛猴紛紛飛來,落在了繡樓四周。飛猴們都穿上紅色的坎肩,戴著高翅紅帽子,樣子十分滑稽。

  飛猴的出現在我們的預料中,如果夜流冰大婚連一個手下都不在場,也不近情理。按照事先約定,鼠公公和海姬率先迎了出去,我和甘檸真陪著小公主,等待拜洞房。

  劈裡啪啦的爆竹聲忽然響起,從窗戶望去,百來個妖怪穿著大紅袍,一路敲鑼打鼓放鞭炮,鬧哄哄地向繡樓走來。

  我心頭一震,怎麼來了那麼多妖怪?雖說是慶賀婚禮,人數也太多了點。

  爆竹聲漸漸停息。

  「吉時已到。」小公主緩緩地道,放下丹蔻盒,拿起桌上的鳳冠戴好,再蒙上紅蓋頭,在我和甘檸真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出閨房。

  喜堂就在繡樓的中廳,早已佈置一新。大紅喜字貼在中堂,案上的兩根巨型紅燭閃爍著豔麗的光。飛猴們站滿了喜堂四周,目射凶光。如花面無表情,對小公主躬了躬身。

  「有點不對勁。」甘檸真悄聲道,我也發覺了,飛猴們站的位置幾乎封鎖了整個喜堂,敲鑼打鼓的妖怪們更是堵住了大門。

  「不礙事。」我胸有成繡地道。按照計畫,在夜流冰和小公主拜堂時,小公主突然昏倒,吸引夜流冰注意,我們趁機發動攻擊,突襲夜流冰。這當然只是虛掩聲勢的第一波佯攻,隨後我們邊戰邊逃,夜流冰自然不會放過我們。等我們逃到孫思妙住處,再故意脅持偽裝成師妹的面具妖怪。最後裝作不敵,讓夜流冰奪過人質,趁著混亂的局面,由面具妖怪發動致命一擊。

  夜流冰一定不會想到,他費盡力氣奪回的老婆會突然要了他的老命。而我們只要配合面具妖怪攻擊,隔絕援救夜流冰的手下即可。加上還有天狗潛伏在地道口,隨時躍出增援。面具妖怪定下的計策可謂周密之極。

  「吉時到了,大王該來了吧?」我嬌笑著問如花。

  如花看也不看我,冷冷地道:「急什麼?」臉上敷的白粉比磚厚,一說話就簌簌地掉。

  通向繡樓的路上,忽然揚起了大片塵土。伴著一陣陣雷鳴般的嘶吼聲,一個個妖怪猙獰的面目在遠處浮現。

  我們幾個齊齊變色,我勉強笑道:「大王的婚禮真夠隆重,請了這麼多貴客捧場。」

  夜流冰依然沒有現身,妖怪們排成整齊的陣勢,直奔繡樓而來。每個妖怪手裡捧著各色禮盒,抬著禮箱,很快把四周圍得水泄不通。望著黑壓壓的一片妖怪,我的心不斷往下沉,怎麼回事?難道夜流冰把附近丘陵上的妖兵調來了?此時就算傻子也明白,夜流冰兇相畢露,是要全力對付我們了。

  局勢變得凶多吉少。面對近千個妖怪,我們四個想要刺殺夜流冰,可謂癡人說夢。我的心涼了半截,嘴裡發苦,為什麼?為什麼夜流冰會調動大軍來對付我們?一切來得太突然,我們連逃走都來不及。

  莫非面具妖怪出賣了我們?和甘檸真、海姬、鼠公公面面相覷,我深吸一口氣,手心裡緊緊攥著恢復身形的花籽,準備拼命了。

  大笑聲猛地在喜堂回蕩,一朵黑色的冰花鬼魅般出現在案上,紅燭爆出了一記明亮的燭花,妖豔的光澤在夜流冰臉上一閃而過:「本王姍姍來遲,請夫人恕罪。」

  怎麼辦?現在就翻臉動手?霎時,海姬、甘檸真、鼠公公三雙目光齊齊投向我。

  風從喜堂輕輕穿過,小公主的紅蓋頭輕揚,霞冠邊沿垂下的瓔珞叮咚碰撞。四下裡死一般的寂靜,一滴冷汗,從我的鬢角慢慢滾落。

  「本王的婚禮夠排場吧?」夜流冰漆黑的眼睛裡閃動著譏誚之色。

  我腦中意念轉了幾回,強行冷靜下來,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硬幹只能自取滅亡,光是喜堂外的妖怪們便足以把我們搞個半死。如今之計,只有把賭注押在面具妖怪身上,相信他沒有出賣我們。以面具妖怪的老謀深算,見了葬花淵目前的架勢,一定會隨機應變,想辦法對我們施援手。畢竟沒有我們,他很難再找到刺殺夜流冰的更好機會了。

  「大王,吉時已到,您該拜堂了。」我款款走到案前,擠出幾絲笑容。

  「牡丹你等不急了麼?好戲才剛剛開場。」夜流冰的笑容冷得像冰,黑色的冰花迅速融化,夜流冰如同一個夢幻的影子飄出冰花,悄無聲息地落在案上,居高臨下地俯視我們。

  我暗地裡松了口氣,夜流冰既然現出真身,我們未必沒有機會和他一搏。

  輕輕一拍手掌,夜流冰柔聲道:「來人,給夫人送上本王的聘禮。」

  幾個妖怪抬著一口雕花小木箱走了進來,放在小公主跟前。夜流冰大袖一拂,箱蓋呼地掀開,裡面居然是狗尾巴!他七竅流血,身軀僵硬,顯然死去多時了。

  夜流冰微笑道:「多年前狗尾巴調戲夫人,背叛花田。因此本王將他處死,屍體奉還花田。相信從此以後,不會有花精再敢背叛花田了。這件聘禮,夫人覺得滿意嗎?」

  「多謝大王成全。」隔了一會,小公主纖細的聲音從紅蓋頭裡傳了出來。

  我一頭霧水,夜流冰為什麼突然處死效忠他的狗尾巴?難道只為了討小公主歡心?事情越變越古怪,仿佛戲臺的幕子拉開以後,原定的大戲劇情一下子全變了。我們只有冷眼旁觀,反正夜流冰一定會充分表演,像貓玩老鼠一般耍我們。

  「第二件禮物,是送給你們幾個的。牡丹、雪蓮、金盞、蝴蝶蘭,本王也不會虧待你們幾個陪嫁的丫頭。」夜流冰對我陰陰一笑,揮揮手,兩排腰間佩刀的妖怪抬著一口沉香木大棺材,走進喜堂。

  鼠公公、海姬、甘檸真神色凝重,都不說話。我眼珠一轉。攔在棺材前:「啊呀大王,大吉大利。大喜的時候怎麼弄來一口棺材?也不怕倒了運?」

  「開棺!」夜流冰厲聲道,紫黑色的棺蓋被徐徐拉開,露出了昏迷不醒的鳩丹媚。「嗆嗆嗆」,妖怪們紛紛抽刀,幾十柄雪亮的刀鋒同時架在了鳩丹媚的脖子上。

  「林飛,甘檸真、海姬還有一個老鼠精,你們對本王這件禮物還滿意嗎?」在夜流冰的狂笑聲中,我好像一下子掉進了寒冷的冰窟。

  慢慢扭過頭,我凝視著小公主,一言不發。

  她輕輕掀開了紅蓋頭,像是一朵美麗的鳶尾花緩緩綻放。

  「是你。」我澀聲道。

  小公主足尖一點,飄然落到夜流冰身前,回望著我,滿頭的珠翠微微顫抖:「為了保護花田,我可以付出一切。你猜得沒錯,是我把一切告訴了夜流冰。」

  我憤怒地大吼一聲,借機把花籽丟進嘴。果然是她出賣了我們!因為面具妖怪根本不知道我們的真正身份!除了把我們扮成花精的小公主洩密,夜流冰不可能知道我們是誰!

  「來到葬花淵的第一天,我就決定這樣做了。」小公主平靜地道,聲音柔嫩得像是藍色的鳶尾花瓣:「夢潭洩漏了刺殺計畫,加上附近幾千駐守的妖兵,刺殺夜流冰的可能性變得微乎其微。我並不怕死,但我不能讓我的族人冒險,也不可以讓花田毀於戰火。所以我暗中通過狗尾巴,找上了夜流冰,和他定下秘密協議。夜流冰答應我,只會和我作有名無實的夫妻;同時只要花田提供三千蜜蜂戰士供魔主征戰,就保花田永久平靜。」

  「為了表示誠意,本王殺掉了狗尾巴。」夜流冰嘲弄地看著我:「林飛!水六郎他們一直在苦苦找你,沒想到你自投羅網來到魔剎天,讓我在魔主座下建了頭功!乖乖交出自在天地圖吧!能說會道的牡丹,我可以考慮讓你死得舒服一些!」

  夜流冰的狂笑聲震耳欲聾。我默默地看著小公主,也不知是該恨她,還是可憐她,又或者應該對她生出幾分尊敬。

  「我只能這麼做。」小公主低下頭,臉微微一紅。

  「這是你的選擇,不用對我們解釋。」我忽然笑了笑,就像師父說的那樣,人的一生都在選擇。我們無法決定別人的選擇,只能挺起腰杆,把腰挺得筆直,挺得像一杆堅硬的標槍,學會面對。

  我忽然意識到,被楚度傷害,靠著龍鯨殘喘活下去的師父,有多麼的堅強。

  即使是出賣了我們,一說話容易臉紅的小公主,想必也是同樣的堅強吧。

  「想要自在天的地圖,就用鳩丹媚來換!」剎那間,我恢復了鎮定。

  形勢急轉直下,但我至少還能選擇,一切並非全在夜流冰的掌控中。憤懣恐懼的情緒像冰雪一點點消融,我的骨骼咯咯作響,身軀不斷漲大,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扯掉花裙,扔掉假髮,踢掉了繡花鞋,我直視夜流冰,撕裂的衣襟在風中翻飛,胸中的氣勢猶如千里山巒般騰起。

  我要救出鳩丹媚!這是我的選擇。無論是生,是死,無論周圍有多少妖怪,無論我和鳩丹媚隔了多遠。這就是我的選擇!

  伸出手,我握住了海姬、鼠公公,目光相交,甘檸真對我淡淡一笑。

  我們並肩而立。

  夜流冰搖搖頭:「你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更別指望阿凡提和孫思妙了。如果你們逃走或反抗,我立刻殺掉鳩丹媚。」目光一掃恢復原形的海姬、甘檸真,異彩漣漣。

  阿凡提?那個面具妖怪叫阿凡提?阿凡提不是魔剎天的妖王之一嗎?我不露聲色地沉思。夜流冰笑得十分得意,他一定希望欣賞到我痛苦抉擇的表情。

  「我有還價的餘地,不相信的話,你可以看看。」我一掌輕拍自己的眉心,體內生出一絲冰涼的氣息,破眉而出,向葬花淵蔓延開。我小心翼翼地控制住這絲氣息,同時左臂化作利刃,在我的右手背上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滴滴滲出。

  夜流冰奇怪地看著我,他當然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自殘。這種妖術名叫嗜血殘脈大法,先對目標施術,將自己體內的精氣融于對方體內,然後憑體內的精氣遙控目標。這樣即使將來遠隔萬里,也能傷殘對方。望著半空中的夢潭,我譏諷道:「新婚不能忘了舊愛,用你的內丹看一看,我想你一定很高興看到你的老婆們美妙的姿態。」

  夜流冰微微一愕,隨即面色驟變,厲聲道:「你對她們做了什麼?快住手!」

  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些女妖血脈裂開,鮮血正從毛孔裡一滴滴滲出的恐怖景象。昨晚時我溜出去,就是對她們施展嗜血殘脈大法,給自己留一招殺手鐧。當初為逼出夜流冰的真身,我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很美的一幕吧?放心,她們死不了,只要趕快止血就沒事了。」我停止施術,把散佈出去的一絲氣息慢慢收回。這種妖術十分殘忍,萬不得已,我也不願傷害那些無辜的女妖,雖然她們生不如死。

  「我要把你碎屍萬段,銼骨揚灰!」夜流冰的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鮮紅色的新郎服像一團憤怒的烈焰,狂暴飛舞。

  「以後吧。」我聳聳肩,心中稍安。夜流冰是絕對無法容忍那些女妖被破壞的。一個變態般崇尚完美的妖怪,眼裡揉不進一點沙子。

  一邊倒的局勢開始變得微妙起來,默然許久,夜流冰冷冷笑了笑:「好,果然有一套,難怪蜃三郎他們奈何不了你。」一揮手:「放人。」

  一代妖王的確有點氣度,不等我開條件,便主動釋放了鳩丹媚。鋼刀紛紛抽離,鳩丹媚蜷縮在棺材裡,一動不動,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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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0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

  「她中了本王的迷香,一日後會自動蘇醒。」

  「好,我也答應你,絕對不再碰你的老婆!」我慷慨地道。妖怪們依然重重圍住了喜堂,摩拳擦掌,虎視眈眈。我清楚這是夜流冰最大的讓步了,要想讓他放我們走那是休想。能否殺出葬花淵,就得看我們自己了。

  海姬放出金螺,把鳩丹媚連同鼠公公一起吸入螺口。後者妖力太差,廝殺時只會成為包袱。

  「殺!」夜流冰森然下令,在飛猴們的護衛下,和小公主飄然退出了喜堂。

  殺聲震天,四周的妖怪洪水般湧來。

  喜慶的大堂立刻變成慘烈地獄。

  我的雙臂化作兩柄利刃,上下翻飛,一馬當先沖向大門。海姬守在我的左側,甘檸真在右邊,我們背靠背,形成一個三角形的陣,以我為突破口,猶如一條兇猛的怒龍撲向妖海。

  幾個正面沖過來的妖怪被我一口三昧真火,噴得焦頭爛額。手刀立刻把握機會,把它們遠遠劈飛,血肉半空橫飛,濺滿了牆上的喜字。深吸一口氣,我左掌暗運胎化長生妖術,潔白如玉,右手脈經刀,金光閃耀,殺得前方的妖怪嗷嗷亂叫。不等它們緩過神,一個璿璣氣圈無聲蕩出,妖怪們東倒西歪。

  海姬的脈經刀淩厲之極,一刀劈出,四周氣浪嘶嘶翻滾,必然有妖怪在金芒中炸開。她一刀快過一刀,有時刀氣大開大闔,直奔中宮;有時走出曼妙的弧線,轉了個圈突然迴旋,將最近的妖怪斬殺;有時一道刀氣在半空化作幾十刀,天女散花般向四周迸射。

  激戰中,一個妖怪突然變形,化作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纏上我的大腿,一縮一弓一彈,尖牙滴著腥臭的毒液,咬向我的咽喉。「啪」,我隨手一刀斬斷蛇頭,冒血的頸腔裡又鑽出一個蛇頭,像一根猝不及防的冷箭,向我急速標射。

  一匹水霧從右側及時掠來,卷住了毒蛇,水霧散開,毒蛇變成了一具妖怪的屍體。甘檸真輕拍劍鞘,空濛濛的劍氣掠過處,妖怪們無聲倒下。三人當中,數她的動作最輕靈舒展,猶如石上流過的清泉,傾瀉松間的月光,自然流暢。

  我們逐寸逐寸向大門推進。但妖怪實在太多了,剛死了幾十個,又迅速湧上幾十個填補空隙。像是海嘯暴發時的巨濤,一浪緊接一浪,一浪高過一浪,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每前進一步,地上必然多出十多具屍體。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四周血流成河,屍體堆得像土丘般高。

  殺得性起,我怒吼一聲,探出龍蝶赤爪,抓住對面的一個妖怪,把它的心臟硬生生地挖出。火球隨即噴出,在一個妖怪獠牙即將貼到我喉嚨的時刻,裹住它擊飛出去,撞在牆上時,已經燒成一具焦炭。

  「龍蝶爪?」喜堂外的夜流冰驚呼道。生死存亡,我顧不上暴露自己龍蝶的身份了。藍爪和碧爪雙雙探出,抓住兩個高大魁偉的妖怪,頭對頭猛力相撞。紅白色的腦漿激濺,兩個妖怪骨頭盡斷,軟綿綿地從我爪間滑落到地。

  推進的速度開始加快,在我的三隻龍蝶爪瘋狂齊舞下,妖怪們潰不成軍,亂作一團。喜堂本來就不大,這麼多妖怪湧在一起,反倒彼此牽制,活動不開手腳。

  夜流冰忽然一聲令下,四周的妖怪們迅速退後。從喜堂外,沖進了一群手執各種奇門兵器的豺妖。它們滿臉紅色棕毛,嘴向前突出,目光閃動著兇殘和狡詐。

  局面頓時改觀。

  這批豺妖雖然體形並不高大,但非常結實,動作靈巧敏捷,妖力比剛才的妖怪們不知強了多少倍。它們充分利用堆高的屍體做掩護,採取遊鬥策略,二十個一組,分別從中、左、右纏住了我們三個。其餘的瞅准機會,施冷子偷襲。一時間,我們的攻勢受阻,難以再向前推進。

  「砰砰!」我輕盈躍起,施展魅舞,踢飛了兩個豺妖,正要趁勝追殺,旁邊的豺妖立刻彌補缺口,十多柄戈戟布成半圓的扇形,齊齊封住了我的路線。被踢飛的豺妖爬起後不急著廝殺,在一邊冷靜窺視,等待機會,彼此間配合嫺熟,調度有素。

  兩個豺妖揮舞跨虎籃,鎖向我的手腳,第三個豺妖從它們身後高高躍起,沉重的鎦金鐺猛然砸下。我冷哼一聲,龍蝶赤爪、碧爪迎上左右兩個豺妖,藍爪淩空探出,把撲來的第三個豺妖凍成了冰球。不等我緩過神,腳下的屍堆驀地炸開,一個豺妖從屍堆裡閃電般竄出,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它一口咬住我的腰側,任憑我怎麼揮拳痛擊,就是不鬆口。我幾十記脈經刀一口氣劈下,把豺妖斬成肉泥,但豺頭兀自死死咬住了腰側。一個豺妖趁勢一錘敲中我的背心,打得我眼前一黑。要不是及時用璿璣氣圈滑開,我已經大吐血了。反手一拳,我把對方擊飛出去,大腿上又被一個偷襲的豺妖劃開了一道血口子。

  「換位!」甘檸真清叱一聲,身形一閃,繞到正前方,我和海姬變成守護她的兩側。

  水煙迷蒙,甘檸真仿佛也化作了氤氳的霧氣,手指一拈,三千弱水劍變成一根細針。她展開氤氳秘道身法,三千弱水劍猶如繡花一般,上穿下引,飄幻不定,繡出千絲萬縷的劍氣。一個個豺妖倒了下去,全身不見傷痕,只有眉心冒出一滴血珠。

  推進的速度立刻加快。

  「再殺!」夜流冰毫不動容。

  一群揮動狼牙大棒的妖怪撲了進來。它們個個身軀雄健,長著碩大的狼頭,手臂、大腿上濃密的毛像鋼針般根根豎起。狼妖們一邊拼殺,一邊鬼哭狼嚎。喜堂內變得陰風陣陣,籠上一片愁雲慘霧。

  狼妖們力量驚人,動作簡單乾脆,一會兒化成狼形,貼地猛撲,一會兒又變回妖怪的模樣。狼嘯聲暗含攝魂搖魄的妖力,使人心神動盪,比起豺妖們更勝一籌。

  「換我!」海姬喝道,轉到正前方,金黃色的脈經刀淩厲斬向狼妖,迅如奔雷,燦若驕陽。完全是以硬碰硬,以剛制剛。這種打法最耗元氣,但最快見成效。十多個狼妖被刨腹切肚,花花綠綠的腸子流了一地。刀氣縱橫披靡,銳不可當,急速衝破狼妖們的封鎖。

  不一會,距離大門已經不足三米。

  一聲聲尖利的狼嘯回蕩在喜堂裡,狼妖們忽然變陣,聚成一團,齊齊化作狼形。彼此前爪搭後爪,一頭接一頭妖狼跳到同伴的頭上,像疊羅漢一樣,布成了一座高塔。

  狼叫聲越來越淒厲,妖狼之塔仿佛隱沒在陰風迷霧裡。一記震耳欲聾的吼聲從狼塔傳出,狼塔陡然化作了一頭碩大無朋的巨狼。它有幾百條毛茸茸的粗腿,眼珠似血,兩個鼻孔像大蒸籠,噴出水桶般粗的熱氣。

  巨狼直起背,並不急於攻擊我們。幾百隻利爪抓起地上的屍體,送進嘴大嚼,粘稠的血肉塞滿了白森森的牙縫,骨頭被咬斷的嘎崩聲令人悚然。隨著它吞吃的屍體越來越多,巨狼的毛色開始變得灰暗,肌肉逐漸潰爛,雪白的骨節一個個凸出,全身膿血流淌,發出作嘔的臭氣。

  我心中驀地一驚,大叫:「快幹掉它!不能讓它繼續吃下去!」師父提到過這種妖術,通過吞吃屍體來激化妖力,把自己變成腐屍般不生不死的恐怖怪物。只要被它沾到一點,對手全身都會腐爛,神仙也沒得救。

  甘檸真三千弱水劍出鞘,像一束明豔的流霞射向巨狼。海姬和我也同時出手,脈經刀和蓄滿混沌甲禦術的一拳,盡數落在巨狼身上。

  巨狼慘叫一記,暴然躍起,挾起一陣猛烈的旋風向我們撲來。一直沖到我們面前,轟然倒地。肢體啪嗒啪嗒碎落,化作一大灘腥臭的爛肉。我暗叫僥倖,要是等巨狼完全變化成功,就沒那麼容易除掉它了。

  「再殺!」夜流冰面不改色,又一群妖怪轟然沖入。

  激鬥無休無止,慘叫聲此起彼伏。我已經算不清這是第幾波攻擊了,只知道殺來的妖怪越來越強,我也殺得雙手麻木,精疲力竭,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四面牆早被血水染濺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喜堂外,忽然傳來噠噠的蹄聲,密集而沉重,像一陣滾滾掠來的悶雷。

  夜流冰一聲令下,所有的妖怪倏地向外撤去。

  地面開始震顫,整座喜堂不停地搖晃,仿佛要被隆隆的蹄聲震塌。門外飛砂走石,厲風呼嘯,揚起的塵土幾乎遮住了天空。

  「轟」,門口的一面牆被撞翻,石塊分崩激濺,屋簷上的瓦一片片落地摔碎,一道席捲披靡的龍捲風沖了進來。

  是一群渾身疙瘩肉的野豬精!他們整齊地排成一長串,頭上紮著白布條,兩根上翹的大獠牙翻出厚嘴唇,低著頭,直直沖向我們。滿地的屍體被它們粗重的豬蹄踏碎踩爛,碾成黏糊糊的肉醬。隔著屍堆,堅硬的地磚塊塊碎裂。

  我拼死幹掉一個,海姬的脈經刀一連斬殺兩個,三個喪身在三千弱水劍下,但其餘的野豬精十分彪悍,完全不顧我們的攻擊,發了瘋一般強行沖近,將我們牢固的三角陣沖散。我們三個被兇猛撲來的野豬精圍住,被迫各自為戰。

  觀戰的妖怪們趁機湧來,加入戰圈,前仆後繼地殺向我們。片刻後,我的身上又添出好幾道傷痕。

  「嗆」,三千弱水劍出鞘的聲音清亮激越。

  絢麗的光芒噴薄而出,霎時,整個喜堂被劍芒淹沒,視野裡滿是三千弱水劍清麗不可一世的焰彩。

  劍芒緩緩消失,屍橫遍地,血流如漿,喜堂上除了我們三個,沒有一個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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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04:45 |只看該作者
  近百個妖怪被一劍奪命!

  我們三個迅速聚集在一起,重新形成三角陣。甘檸真微微氣喘,漆黑的長髮淩亂搭在額前,這一劍也令她元氣大傷。

  夜流冰冷漠地揮揮手,又有近百個妖怪沖進喜堂。海姬嬌叱一聲,把金螺放在唇邊,脈經網飄然飛出,金燦燦的網線一下子罩住了所有妖怪。脈經網驟然收縮,網線如刀,切割血肉,殘肢斷骸四處激飛,濃稠的血漿從網眼裡汨汨流出,冒著熱氣。

  夜流冰也驚呆了,這批妖怪再一次全軍覆沒。其餘的妖怪心驚膽寒,暫時沒有一個再敢輕舉妄動。但海姬也用盡了全力,臉色蒼白如紙,顫聲道:「小無賴,有機會你自己逃吧。你會飛,我們三個只有你有機會逃出去。」

  「說什麼傻話!」我吼道,把海姬拉到身後。

  「留著有用之身,將來為我們報仇好了。」甘檸真淡淡地道,衣服上沾滿了斑斑鮮血。

  我心裡一陣悲痛,她們兩個都快強弩之末了,現在只有靠我。一咬牙,我吹出吹氣風,抓住她們兩個,趁妖怪們發呆的短暫間隙,高速向上沖去。

  「啪啪啪」,一層層樓板被我硬生生沖碎,碎塊在我的掌下化作一個個傀儡人,阻擋身後的追兵。轉瞬間,我已經沖到繡樓的最高層,一拳擊破屋頂,碎瓦四飛,天空出現在眼前。

  猛烈的風聲從四面八方響起,飛猴們猙獰的臉不斷逼近。我駕馭吹氣風,左躲右閃,儘量不被它們纏上,而甘檸真和海姬替我擋住了絕大多數飛猴的攻擊。師父昔日的變態訓練現在發揮了威力,面對一隻只撲來的飛猴,我絲毫不落下風,在空中迂回曲折,靈巧穿梭,佯裝要衝向北面,等它們包抄到那裡,突然一個轉折,甩開飛猴群,閃電般向夢潭飛去。

  「轟」,幽黑的夢潭驟然震動,像一座巨山猛地壓下,頭頂上空變得黑沉沉一片。我心中叫苦,稍一猶豫,飛猴們已從遠處追近,在週邊散開,像紮口袋般向我漸漸收攏。

  壓箱底的千千結咒終於念出,幾百根亮晶晶的咒絲以我為中心,向四周輻射。晶絲纏住了夢潭,迅速打結。夢潭微微一晃,隨後停滯在了半空。在夢潭上方,露出了一個漆黑的洞口。我拼盡吃奶的力氣,向洞口飛掠。

  成敗在此一舉!

  一朵黑色的冰魄花倏地出現在眼前,刺骨的寒氣像野火一樣急速蔓延,四面的空氣凝結出水珠,又迅速凍結成烏黑的巨冰塊。

  我心中一凜,急速繞開,又一朵黑色的冰魄花迎面飛來。一朵接一朵,不給我喘息的功夫,把飛行的線路完全截斷。很快,四周凍結出一塊塊巨大的黑冰,凝滯在空中,宛如一座壁壘森森的冰林。氣溫急速下降,我們三個身上都沾滿了霜花。

  飛猴群終於逼近,在冰魄花的配合下,向我們發動瘋狂的猛攻。「轟」的一聲,無數個彩色氣泡從夢潭噴湧射出,衝開了千千咒結,夢潭再次向我壓下。

  我絕望地長歎一聲,只能急速下落。剛回到地面,旋即被妖怪們團團圍困。飛猴群在空中盤旋,發出凶厲的叫聲,我仰頭望著夢潭,心知逃生的一線希望就在剛才消失了。

  「殺死我七百多個手下,就想溜?」夜流冰深深地審視著我:「你到底是誰?不但有龍蝶爪,連吐魯番秘不傳人的千千咒結也學會了。看來我要考慮是否留你活口,等魔主回來再發落。」

  我眼珠亂轉,苦思逃跑之策。妖怪們密密麻麻地散佈在周圍,身處空曠地,妖怪們可以盡情放開手腳,對我們更不利了,而妖力最強大的夜流冰還沒有真正出手。

  「不用頑抗了,交出地圖,留在這裡等魔主處置。」夜流冰傲然道:「這已是對你們最慈悲的結果了。」

  我抓抓腦袋,吞吞吐吐地道:「讓我想想,投降有什麼好處嗎?葬花淵的伙食不好,能不能改善一下?牢房冷了點,可以洗熱水澡嗎?」如今只有胡扯一通,儘量拖延,為甘檸真、海姬爭取恢復元氣的時間,再最後一搏。

  我越胡說八道,夜流冰臉上的笑意就越濃,笑容充滿了殘忍的寒意,如同鋒銳交錯的冰棱。

  「稟告大王。」一個犬妖從遠處急急跑來,渾身浴血:「孫思妙、阿凡提已被擒獲。不過我們損失了幾百個弟兄。」

  「押過來!」夜流冰撫掌狂笑。我對海姬、甘檸真頹然搖頭,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

  趕來的妖怪越來越多,顯然他們是負責圍捕孫思妙和面具妖怪的。眨眼功夫,一波接一波的妖怪出現在葬花淵,竹林裡、幽谷中、花壇邊、小橋流水間,到處都是埋伏的妖怪,此刻才完全現身。他們猶如連綿的潮水滾滾而來,把四周圍得密不透風。為了對付我們幾個,駐紮丘陵的幾千妖怪傾巢而出。望著人頭攛動的一片,我知道夜流冰是想摧毀我的鬥志,讓我們徹底絕望。

  孫思妙和面具妖怪被一隊妖怪押了上來,後者還是夜流冰老婆的模樣,渾身黑糊糊的,奄奄一息像條死狗。一根粗鐵鍊洞穿了他的琵琶骨,繞了個圈再緊緊拴住脖子。兩個妖怪拽住鐵鍊,一路拖曳而來,地上留下一條蜿蜒的血漬。

  夜流冰興奮得渾身發抖:「今日真是本王的吉日!不但把你們幾個一網打盡,還逮住了我幾萬年的宿敵,實在可喜可賀!」先走到孫思妙跟前,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外敵暗算本王。要不是魔主點名要你,本王一定讓你後悔出生。」

  孫思妙傲然抬頭,脖子扭向一邊,看都不看夜流冰一眼。他倒是沒受重傷,只是鼻青臉腫,一瘸一拐的樣子十分好笑。我忽然發現,天狗並沒有被抓住,不禁生出了一絲僥倖的希望。

  哼了一聲,夜流冰緩緩走到面具妖怪身前,嘖嘖歎息:「阿凡提,你不愧被譽為魔剎天最聰明的妖怪,連偽裝成那個賤貨的主意也想得出來。要不是本王事先得到密報,也許已經被你算計。」

  面具妖怪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兩個妖怪死死抓住他的雙臂,反架到背上。

  夜流冰仰天狂笑:「只是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阿凡提,你和本王鬥了一輩子,最後還是栽在了我的手裡。」拿起鐵鍊,抖得嘩啦啦作響,冷冷地道:「真是遺憾,從此以後,魔剎天又少了一個妖王。」

  面具妖怪發出痛楚的呻吟,夜流冰攥緊鐵鍊,往上一抬,鏈條深深勒進了對方的脖子:「以你的妖力,不會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吧?不過處死你之前,你的生花妙筆得給本王留下。」

  夜流冰一把抓起面具妖怪的右手,光禿禿的手掌上只有一根食指,指尖蘸滿彩汁。夜流冰輕輕呵出了一口氣,化作一朵冰魄花,冰凍住食指,「咯嚓」,食指在冰魄花內碎裂。

  夜流冰一呆,隨即陰冷一笑:「生花妙筆何等堅固,怎會破碎?阿凡提你臨死前還要愚弄本王,莫非想死得痛苦一些?」伸手去抓面具妖怪的臉,一抓之下,竟然沒抓掉,夜流冰陡然變色:「你不是阿凡提!」

  奇變突生!

  架住面具妖怪手臂的一個妖怪猛喝一聲,右手鑽出袖子,光禿禿的手掌上,一根酷似毛筆的食指閃爍著七彩的光芒。筆尖一揮,鮮豔的彩汁甩在夜流冰的吉袍上,淋漓流淌。

  另一個架住面具妖怪的妖怪一抹臉,赫然是長鼻子紅臉的天狗!它雙爪聚攏成錘,猛然一掃,周圍的妖怪們被打得四處飛散。

  哇靠!我愣愣地張大了嘴巴,眼前的一幕猶如異峰突起,讓我又驚又喜。日他奶奶的,原來這才是貨真價實的面具妖怪阿凡提!

  「夜流冰大王,好久不見了。」阿凡提伸手一摘,把臉上的妖怪面具遠遠地丟出去,露出原先的童子面具。

  夜流冰厲聲道:「你才是真正的阿凡提!他是誰?」

  阿凡提俯下身,抱起那個原先被當作面具妖怪的俘虜,默然了一揮,道:「她自然就是我的師妹了。」連連冷笑:「你們以為我變成了師妹的模樣,我乾脆將計就計,讓你們把真正的師妹當作是我。」

  夜流冰到底是一代妖王,驚震後立刻恢復了鎮定,森然一笑:「阿凡提,你這只老狐狸果然狡詐。可惜你機關算盡,今天也難逃埋骨葬花淵的噩運。」伸手一揮,妖怪們排山倒海般湧來。

  天狗幻出黑色鎧甲,把雙錘舞得風聲雷動,縱橫披靡。雙錘頻頻交擊,電閃雷鳴,把一干撲上來的妖怪完全擋在外面。孫思妙雙袖揮動,一片片藥粉從袖裡灑出,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圈,圍住了我們幾個。妖怪們一旦沖過來,立刻變成倒地葫蘆,痛苦亂滾,還一個勁地用手抓撓腳,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不一會,他們從腳到大腿都潰爛了,流淌的膿血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夜流冰冷冷一哂:「憑你們幾個,困得住本王嗎?」身形一閃,一朵巨大的黑色冰魄花包住了他。夜流冰的身影迅速變淡,眼看他就要像從前一樣,消失在冰花裡。

  「你逃不掉的。」阿凡提搖搖頭。先前染在夜流冰吉袍上的彩汁越來越深,迅速出現了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的圖案。四靈圖案透過吉袍,開始滲透他的肌膚。夜流冰微微色變,他仿佛被四靈牢牢地粘住,再也無法借助冰花遁走。

  夜流冰暴喝一聲,冰魄花炸開,他雙目射出夢幻般的彩光,用一種夢囈般的聲音道:「看來你是逼本王親自出手,送你去黃泉天了。」手向上一招,夢潭從空中緩緩壓下,繞著夜流冰頭頂盤旋,吐出一隻只彩色氣泡,紛紛簇擁住他。

  望著迷蒙閃爍的氣泡,我忽然覺得一陣睡意襲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我就知道你要施展眠術。」阿凡提用一種詭異的聲調說道:「四靈禁制!」

  「青龍!」

  甘檸真輕哼一聲,手背上的青龍紋圖發出眩目的異光,她渾身沐浴青光,情不自禁地沖向夜流冰。

  「白虎!」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手上的白虎紋圖光芒耀眼,我仿佛變成了一個傀儡,完全被白虎紋圖控制,想也不想就撲向了夜流冰!

  「朱雀!」

  「玄武!」

  隨著阿凡提的喝聲,連藏在金螺內的鼠公公也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制,強行沖出了金螺。我們四個渾身罩滿異彩,繞著夜流冰風車般地旋轉。

  與此同時,阿凡提手不停頓,生花妙筆在空中疾書,一行行彩色的符篆從筆尖跳出,汁水像是在一面無形的牆壁上爬過,縱橫流淌。

  妖怪們踏著同伴的屍體,終於沖了過來,飛猴們更是俯衝而下,瘋狂地攻擊天狗,即使天狗再勇猛絕倫,也攔不住驚濤駭浪般席捲來的妖怪大軍,被迫連連後退。

  這時,彩色符篆射出千萬條瑞氣,在四面豎起重重壁壘,壁壘不斷長高,化作一座擎天大牢房,風雨不透,把妖怪們隔絕在外。

  視線裡,再也看不見外面的妖怪,震天的廝殺聲也消失了。我們幾個仿佛置身在一個奇特的封閉世界裡,四壁色彩流淌,一個個符篆眼花繚亂地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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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夢

  「日他奶奶的,阿凡提,到底怎麼回事?」我狂喊一聲,我海姬、甘檸真、海姬、鼠公公像四道旋轉的龍捲風,完全停不下來。我們仿佛變成了真正的四靈,崢嶸的龍角頂出甘檸真的額頭,雪亮的虎爪鑽出我的指甲,火紅色的羽毛覆蓋了海姬全身,鼠公公的背龜裂成了一塊塊厚甲殼。

  化身白虎後,我先前的睡意全沒了,腦子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就連全身大小傷口,也忽然不疼了。

  阿凡提平靜地道:「這是唯一可以困住夜流冰的辦法。如果不是給你們種下四靈禁制,此刻你們已是夜流冰的階下囚了。」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借助四靈,我能看見你們身遭發生的一切。所以小公主倒戈,計畫洩密,我早就知道了。」

  哇靠,老狐狸夠奸猾!我心知肚明,他對我們種下四靈禁制也是為了監視我們,說到底,像他這樣的妖怪是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什麼事都會留一手。

  阿凡提續道:「當時的情形,逃跑已經不可能了。夜流冰利用夢潭,在附近百里撒下無孔不入的夢網,又封死我挖的地道,在葬花淵埋伏了幾千妖怪。於是我決定將計就計,改變計畫。在夜流冰的妖兵來精舍圍捕時,我和孫思妙故意抵抗一陣子,殺掉幾百個妖兵,並在混戰過程中施展生花妙筆,把自己和天狗偽裝成妖兵,混入妖怪的陣營,讓真正的師妹和孫思妙被一起抓獲。然後我和天狗押著他們,終於獲得了接近夜流冰的機會。為了讓夜流冰完全釋去疑心,我甚至剁掉了師妹的九根手指。」左手緊緊摟住女妖,目光中閃過一絲痛楚。

  我心裡一寒:「你好狠。」

  阿凡提默然道:「師妹早被夜流冰折磨得不成形,當初我足足費了半天功夫,才用生花妙筆把自己畫成她的樣子。今天時間何等緊迫,我哪裡來得及再畫一個替代品?既然妖兵們認定我就是師妹的模樣,我只能把真的師妹交給他們。只要能逃出夜流冰的魔掌,她就算四肢盡斷,也是值得的。」

  夜流冰不露聲色地聽著,忽然冷笑一聲:「如非本王動用夢潭追擊林飛這小子,一時失察,怎會讓你桃李代僵?」

  阿凡提坦然承認:「不錯。你雖然身在喜堂,卻一直利用夢潭悄悄監測我們。所以我並不輕舉妄動,一邊和那些妖怪纏鬥,一邊等待時機。直到你動用夢潭攻擊林飛,我終於把握了稍縱即逝的機會,施展掉包計,把藏在地道裡的師妹抱出。混亂的廝殺中,你的手下突然發現我不見了,一轉眼,我就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上,怕是歡喜還來不及,哪裡會去想是什麼原因?」

  夜流冰唇角浮出一絲譏笑:「阿凡提,你果然工於心計。同門學藝時,你就耍弄手段,騙得師父把生花妙筆傳給了你。這麼多年,你一直躲起來不露面,卻在暗中悄悄謀算我,端的是好耐心。可惜的是,最後對決憑的是實力,而不是你那些詭計。這些年,你何曾奈何得了本王。」

  「師父把生花妙筆傳給我,是因為你不配用它。」阿凡提肅然道。

  「不配的是你!滿師時的比試,你儘管有生花妙筆相助,還是在本王手下一敗塗地。象徵本門衣缽的生花妙筆,原本就應該由最強的本王繼承!」

  「本門心法是什麼?」

  夜流冰不屑地道:「本門的妖術被稱作藝之術。以唯美為心訣,從琴、棋、書、畫、歌舞、雕塑、花、鳥、魚、蟲、人、妖中,追尋其中蘊含的美感,捕捉天地萬物的美態,並將它們充分展現。本門心法無處不在,吹過的清風,流過的月光,一片飄舞的晶瑩雪花,都充滿了天地之道的美妙,與心法暗暗契合。」眉毛一挑,傲然道:「本王的葬花淵,就是藝之術的最完美傑作。」

  「你錯了。本門心法雖然講究追尋天地萬物之美,但崇尚自然。你用改變、摧殘、甚至毀滅的方式去刻意營造美,遠遠背離了藝之術的宗旨。」

  「真是俗夫之見!花朵只有盛開時才算嬌豔,凋零時只能變成腳下的爛泥。晶瑩潔白的雪只能飛舞在空中,落地就會融化成污水。留住天地萬物最完美的一面,才是藝之術的真正精要。改變、毀滅,不過是加工的手段罷了。」

  「花朵凋謝有凋謝的美,雪融化有融化的美,只是你看不見罷了。師父把生花妙筆傳給我,就是因為我比你多了一雙更能發現美的眼睛。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對藝之術的理解原本就是南轅北轍,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何況,」阿凡提頓了頓,默默地歎了口氣,目光黯然:「我雖然得到了生花妙筆,你卻得到了師妹的心。記得師父當年說過,人生總是會得到自己不曾想得到的東西,失去最不想失去的東西。藝之門的弟子更是如此,一旦修煉藝之術,便天生背負了這樣哭笑不得的命運。」

  「只要找到自在天,就永遠不會失去!那裡是一個完美的世界!」夜流冰臉上露出狂熱之色:「魔主一定能帶領我找到自在天!」

  「拜託,你們師門恩怨,什麼狗屁的藝之術暫時再聊!日他奶奶的,阿凡提,你先告訴我現在是怎麼回事?」我急得打斷了這兩個妖怪囉嗦的對話,除了臉和手腳,我們四個幾乎變成了四靈的模樣,一個勁地繞著夜流冰轉。雖然意識清醒,但肉體不受控制。

  阿凡提緩緩地道:「只有一種情況下,才能殺死夢之身的夜流冰,那就是在夢中。當夜流冰施展眠術時,你們會被攝入他的夢。在夜流冰的夢中,通常被攝入的人妖只能任他擺佈,但如今你們四靈附體,化做了四靈的精魂,不再是血肉之軀,和夜流冰同樣不是實體,所以完全有機會擊敗他。何況夜流冰身上的四靈烙印和你們緊密呼應,無論夜流冰藏在夢中的哪個角落,都會被你們發現。他的行動也會受你們牽制,難以隨意變化。」

  我聽得匪夷所思,但也明白,我們又被阿凡提擺了一道當槍使。老狐狸給我們種下四靈禁制,原來暗中包含了那麼多花花腸子。

  夜流冰面色微變,這時候,他渾身上下都被夢潭吐出來的氣泡包裹,隨著吐出來的氣泡越來越多,頭頂上的夢潭不斷縮小,最終凝結成一粒黑沉沉的珠子,飛入眉心。

  阿凡提對他冷笑幾聲:「不出我的所料,你果然施展眠術,完全牽動了四靈烙印。你完了,夜流冰。這幾個人法力高深,再加上化身四靈,會不知疲倦傷痛,和你激鬥到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日他奶奶的,老狐狸是想讓我們和夜流冰拼個同歸於盡?「我不打了!老子反悔啦!」我怪叫一聲。

  「來不及了,我們已經在夜流冰的夢中了。」阿凡提一語未畢,四面的彩色壁壘不斷塌陷,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像麵粉一樣被吹散,跳動的符篆一個接一個融化,彩汁迅速蒸發,消失得乾乾淨淨。

  四周景物迥異,我們進入了一個詭異的世界——夜流冰的夢。

  到處是黑色的尖峭冰山,險壁重重,排矢般直插雲霄,散發出陣陣陰寒的氣息。夜流冰站在一座最高的冰山山巔,衣袂獵獵,嘴角斜斜叼著一朵純黑冰花,俯視我們,目光中閃動著冷酷。

  冰山閃爍著鋒銳的光芒,如同一面面烏黑發亮的鏡子,清晰映出我們的身影。成為四靈精魂的我們,繞著冰山騰旋而上,撲向了夜流冰。

  「四靈附體只有一天的時間,到了晚上如果你們還殺不掉夜流冰,我們都會迷失在他的夢裡,就像他的老婆們一樣。」阿凡提抱著師妹,和孫思妙、天狗立在山腳,一派坐山觀虎鬥的模樣。

  我苦笑一聲,第一次進入別人的夢,原本新鮮有趣,應該好好觀光遊覽一下。但現在是趕鴨子上架,不得不拼個你死我活了。

  夜流冰輕呼一口氣,結出黑色的冰花。一連串的冰魄花疾飛射來,四面的空氣急速凝結成冰。但此時的我不再是血肉軀體,如同一個虛幻的身影,冰魄花直接透體而過,感覺不到一絲寒氣。

  我們四個迅速向夜流冰接近。

  身影一晃,夜流冰消失了。在遠處的一座冰山內,忽然透出了依稀的彩光。我們立刻撲向那座冰山,夜流冰果然藏身在內。阿凡提說得沒錯,四靈烙印和我們遙相感應,無論夜流冰躲到哪裡,都逃不過我們的追索。

  轟然一聲,甘檸真揮動三千弱水劍,一道絢麗的光焰沒入冰山,整座巨大的冰山瞬間爬滿裂紋,眼看就要炸開。夜流冰忽然低吟一聲,像變戲法一般,密佈冰山的裂紋一道接著一道消失,冰山重新變得完好無損。夜流冰放聲大笑,穩穩地立在冰山內。

  我們面面相覷,不過既然這裡是夜流冰的夢境,那麼一切景物都是由他變幻出來的,自然也受他操控。難怪一旦被夜流冰攝入夢中,便凶多吉少,因為天時地利都在他手裡。

  「轟轟轟」,甘檸真不知疲倦,一次次揮劍擊向冰山,三千弱水劍的光華照亮了半空,冰山群被映得清豔無比。

  受損的冰山一次次恢復。

  「砰」,鼠公公忽然縮頭,四肢蜷起藏進堅硬的龜殼,像一枚疾飛的流星鐵錘,猛地撞向冰山腳。「嘩啦」,冰塊崩濺,山腳被撞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搖搖欲墜。甘檸真趁勢一劍攔腰斬去,幾乎掀翻了小半座冰山。海姬輕吹金螺,金光閃閃的脈經網罩住了飄搖不定的冰山。

  猶如晴天霹靂,冰山猛然炸開。

  夜流冰佇立不動,臉上掛著一絲戲謔般的笑容。

  碎裂的冰塊突然紛紛倒回,急速壘高。猶如時光倒流,在我們眼皮底下,重新凝聚成一座巍峨高聳的冰山。

  我目瞪口呆,真他媽見鬼了,這麼打都沒用。海姬、鼠公公、甘檸真再次撲向冰山,我知道這麼硬幹不是辦法,到時四靈離體,我們可能會活活累死。再看夜流冰,他雖然表情鎮定,抿緊的嘴唇還是暴露了他也不好受。用眠術強行修復冰山,他的妖力同樣在損耗。

  阿凡提忽然盯著我看,目光裡流露出幾許疑惑。我這才發覺,自己和海姬她們略有不同,雖然都被四靈附體,但她們三個完全被控制,不顧一切地死拼夜流冰。而我卻有選擇地進行攻擊,並不盲目。

  莫非因為我是龍蝶轉世的緣故?轉世後的魂魄與眾不同,所以並不完全被四靈所控?

  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三個最終脫力而亡。

  沉吟片刻,我加入了戰圈,一拳運轉混沌甲禦術,猛力擊向冰山,冰山立刻塌陷,但幾乎在同時升高聳起。我一連揮出幾十拳,拳拳蓄滿混沌甲禦術。但冰山碎了又聚,就像一個打不死的怪胎。

  「須知天地萬物,都遵循混沌原理,包括這飄香河中的悠悠流水,水無定形,但盛在容器裡,便有了形,這就是無序和有序的轉換。」心浮氣躁時,我腦海中驀地跳出楚度灑然立在飄香河上,悠悠而論的畫面。

  這一番話,道盡了混沌甲禦術的精髓,比師父理解得更透徹。

  「混沌甲禦術的精髓不是破除物理的秩序,而是轉換。」河水波光粼粼,楚度輕柔擊出的一拳,一遍遍在眼前閃現。

  沒有呼嘯的拳風,沒有驚人的速度,沒有爆炸般的力量。那一拳,柔和得像一個沒有棱角的圓。

  我心中怦然一震,像是一個長期走在黑夜裡的路人,偶爾一抬頭,忽地望見了天際的一線曙光。我恍然大悟,楚度結合了璿璣秘道術,將圓的至理融入了混沌甲禦術,使混沌甲禦術達到了一個嶄新的層次。一拳擊出,既是轉換,也是一個迴圈的圓。

  我終於領略到了混沌甲禦術的終極奧妙,楚度真是個天才。

  「花開花謝,結果生種,轉換迴圈不息。」面對嵯峨的巨大冰山,我曼聲吟道,一拳輕飄飄地擊出,力道柔和,沒有半點棱角。

  如果沒有楚度的一番話,沒有夜流冰的冰山,我恐怕等到頭髮白了,都無法擊出現在的一拳。

  拳頭無聲無息,輕輕碰上了冰山。

  沒有任何爆裂的聲響,過了片刻,只聽到「滴答」一聲,一粒透明的水珠從山巔飛快滾落。「滴答滴答」,水珠不斷地滾下來,彙聚成潺潺的流水聲。冰山開始融化了,冰水汨汨流淌,不緩不急。無論夜流冰如何施法,一塊冰接著一塊冰融解,再也不可逆轉。

  就在擊中冰山的一刻,我的混沌甲禦術豁然邁入了最高境界。猶如水到渠成,春暖花開。心中時而充滿莫名的喜悅,時而又生出一種流淚的感動。最終喜怒哀樂各種情緒紛紛退去,心靈的天地清澈一片。在這一瞬間,我完全忘記了現在的殊死搏鬥。

  我仿佛和另一個自己隔離開。

  天空陡然旋轉,腳下的大地如同波浪起伏,重重冰山飛舞,甘檸真、阿凡提、夜流冰等人都離我急速遠去。

  怎麼回事?我驚訝地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心靈深處仿佛亮起耀眼的光明,像火山噴湧,瞬間把我淹沒在一片光海中。

  我向光海深處漸漸沉落。

  「嘿嘿,沒想到你在這個時候飛升了靈寶天。」耳畔,傳來月魂的聲音。

  等我像一尾魚,緩緩浮出光的海面時,我已經置身在了神秘的靈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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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09: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親愛的寶貝

  我一下子變成了落湯雞。

  因為靈寶天在下暴雨。雨點像碗口那麼粗大,白亮得晃眼,簡直就是一柄柄飛來的流星錘,把我砸得暈頭轉向。對面的山崖上,雨水從崖頂傾瀉轟下,宛如千萬條怒吼的銀龍,撲向大地,沿著山路不斷卷起一團團水茫茫的煙霧。遠處,偶爾有一兩個翠綠的峰尖露出頭,又被白花花的大雨淹沒,四周一片溟蒙。

  哇靠,這裡有沒有賣傘的啊!我抱住腦袋,到處亂跑,尋找避雨的地方。密集的雨點打在身上,疼都疼死了。我心中一動,向手背上望去,白虎的圖紋莫名地消失了。

  「飛升靈寶天,四靈自然離體。等你返回夜流冰的夢中,才會重新附體。」月魂不鹹不淡地解釋道。

  一想到飛升結束後,我還要和夜流冰拼個你死我活,不免心事重重。月魂不耐煩地催促:「你楞著幹什麼?難得傻人有傻福,讓你得到一次飛升靈寶天的機會,還不抓緊時間尋寶?」

  「你他媽才傻呢。」我隨口回罵,心裡卻贊同月魂的話,對啊,如果老子運氣好,找到什麼超級大法器,說不定一下子就能整死夜流冰,順便教訓一下陰險的老狐狸。想到這裡,我興奮起來,雨打在身上也不覺得那麼疼了。

  月魂冷哼一聲:「看你眼珠亂轉,就知道你動什麼鬼主意了。想找到威力無窮的法寶?這比殺死夜流冰還難。第一,無論是色欲天還是靈寶天,從來就沒有吃了一下子變成北境第一高手的靈丹妙藥,或是萬人敵的法器。第二,靈寶天的寶貝是出了名的難找,否則不會給飛升者整整一天的時間逗留。第三,靈寶天的不少寶貝會幻化人形,具有自己的意志。就算你找到寶貝,它也會千方百計地逃走,除非它願意認主。」

  不會吧?寶貝也認主?有這麼玄乎嘛。我剛沸騰的熱血又被雨水澆涼了。看來海姬當初在靈寶天得到金螺,也是大費了一番周折。我一抹臉上的雨水,奔進了一片樹林。茂密的林木在雨中劈啪作響,地上騰起一片片雪白的水霧,被風吹向遠處。

  這片林子很奇怪,幾乎每棵樹上都有黑咕隆咚的樹洞。我找到一棵幾抱粗的老松樹,樹枝盤蟠糾結,樹幹中腹凹出一個特別大的洞,正好能避雨。我跳上樹,鑽進樹洞。一邊躲雨,一邊望著如注的大雨發呆。就算我找到金螺那樣的寶貝,也對付不了夜流冰。

  「砰」,我的背突然被推了一下,身子一晃,差點摔下樹。我扭頭一看,只見漆黑的樹洞內,一雙藍晶晶、圓鼓鼓的眼睛直直瞪著我。

  他居然是一個胖乎乎的嬰兒!光著身子,雪白肥嫩的皮膚上,鑲著一片片細碎的藍鱗片。蓮藕般的小手臂叉腰,盛氣淩人地向外努努嘴,示意我出去。

  我不禁一愣,隨即笑嘻嘻地對他一拱手:「在下林飛,從魔剎天來的,借你的樹洞避一下雨。你是法寶嗎?厲害不厲害?願意跟我去靈寶天逛逛嗎?」

  嬰兒翻翻眼珠,不耐煩地對我揮揮手。我不死心,死纏爛打道:「就算你是靈寶天的寶貝,也不必拒人千里之外吧。本人年輕英俊瀟灑,品行兼優多金。目前沒有坐騎,不過房子還買得起,你認我做主人不吃虧。跟了我,保證你吃香喝辣,長得比現在還胖。」

  回答我的是一腳,嬰兒飛起白胖的小腿,把我踢下樹。要不是我急展魅舞,下落時一個輕盈翻身,一定摔個狗啃泥。

  日他奶奶的,虎落平陽被犬欺,連個長奶毛的小兔崽子也敢對老子撒野。我心頭火起,躍上樹,一記混沌甲禦術向嬰兒擊去。拳頭剛揮出,我就知道不對勁,混沌甲禦術壓根兒使不出。原來靈寶天和色欲天一樣,都無法施展法術。

  擊出的一拳轉過一個弧度,我順勢身軀右擺,左腳斜斜踢出。這一記魅舞猶如羚羊掛角,靈動自然,連月魂也忍不住叫好。

  嬰兒「哇」地尖叫一聲,雙臂蜷起,繞住脖子,左腿上翹,右腿彎曲,盤在腰間,擺出一個非常怪異的姿勢。

  突然,一陣眩目的藍光照花了我的眼睛,嬰兒渾身的藍鱗片熠熠生輝,他奇跡般消失在藍色的光亮裡,出現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個和嬰兒一樣大小的藍色符篆。

  符篆是由藍鱗片拼湊而成,符篆中心,嵌著一雙藍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整個符篆居然是一個「滾」字。然後我突然從半空摔落,不由自主地滿地打滾。

  哇靠,沒搞錯吧?我濕漉漉地爬起來,目光一接觸到「滾」字,立刻滑倒,在泥地裡又滾開了。樹上的符篆變回嬰兒的模樣,幸災樂禍地瞧著我。

  整個林子裡,陡然爆發出一陣陣哄笑,把滂沱雨聲也蓋過了。從每棵樹的樹洞裡,都蹦出了裸體嬰兒,個個白白胖胖,面色如桃花,渾身鑲著五顏六色的鱗片,眼睛色彩各異。他們樂不可支,還起勁地拍手鼓掌。

  日他奶奶的,這些嬰兒到底是什麼玩意啊!我見勢不妙,狼狽爬起,想開溜。一個嬰兒笑眯眯地從樹下跳下,落到我面前,歪倒脖子,四肢或蜷或展,擺出奇特造型。

  我心叫不好,但來不及了,眼前黃光閃耀,嬰兒化作了一個黃澄澄的符篆,恰好是一個「跳」字。符篆中心那雙黃澄澄的眼睛,嘲弄地盯著我。我立刻不受控制地上竄下蹦,跳個不停,林子裡的嬰兒們再次拍手大笑。

  月魂竊笑不已:「傻小子,它們叫符娃,是天生的符篆之體,具有奇妙的靈力。對付它們也不難,只要閉上眼睛不看它們,符篆的靈力就對你無效。」

  我急忙閉眼,身體果然不再亂跳了。「你怎麼不早說啊!」我抱怨道,一會兒打滾一會兒蹦達,被符娃們當猴耍了。

  「誰叫你小子剛才罵我,所以讓你吃點苦頭。」月魂洋洋得意:「不過你的運氣倒不錯。符娃討厭見生人,幾乎從不現身。我和魅來過靈寶天幾十次,這還是第二次見到它們。」

  「運氣好個鳥啊,老子就算倒八輩子黴,也不要見到這些捉弄人的怪物!」我緊閉雙目,摸索著樹幹,急急跑出了林子,才敢睜開眼。一眨眼的功夫,符娃們都消失在樹林裡,四周只有大雨轟鳴。水煙騰騰,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

  「抓住它!」月魂忽然悄聲道。靠林邊的一棵大樹上,樹洞前躺著一個鑲黑鱗片的符娃。它和其它符娃有點不同,特別肥胖,仰面朝天,四肢伸開,閉著眼呼呼大睡。雖然雨打風吹,它照樣睡得像頭小死豬。

  我狠狠地瞪了月魂一眼:「還想讓我吃苦頭?小氣鬼,你肚量也太小了吧。再說這些符娃沒什麼大用,頂多搞搞惡作劇。」

  月魂正色道:「符娃比人力畫出來的符篆強多了,對敵時可以取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在北境的市場上,符娃稱得上是稀世之珍,足足可賣幾十萬兩銀子。不知有多少擅長符篆甲禦術的人渴望得到符娃呢。靈寶天不像色欲天,只要你能得到寶貝,帶多少件回去也行。快點!它現在睡著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想了想,按照月魂指示的辦法,撕下一角沾血的衣襟,輕輕跳上樹,湊近符娃,這傢伙立刻警覺地驚醒。我眼明手快,不等它做出反應,用衣襟猛地蒙住它的雙目。符娃「哇」地叫一聲,四肢抽搐,肥胖的身子急劇縮小,直到隱沒在衣襟裡。再攤開衣襟一看,符娃變成了一塊黑色的小鱗片。

  月魂道:「只要被蒙住眼睛,符娃就再也逃不掉了。這東西如果不睡覺,魅都很難抓到它。」

  我把黑鱗片仔細包好,藏進內兜:「到底老馬識途,月小子快點指路,我們去寶貝多的地方轉幾圈。」

  月魂趁機吹噓:「遇上我,也不知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靈寶天的寶貝的確難找,但有了我就不同了。你也別著急,能否得到寶貝要看機緣。時間還早,先去山上采點藥草黃精,補補你的元氣。」

  這話說得在理。血戰喜堂已經讓我累得夠嗆,等會還得和夜流冰苦戰,自然要大補一頓。我頂著風雨,艱難前行。白茫茫的大雨中,遠近群山如同一座座島嶼,在雨氣煙霧裡浮浮沉沉。因為下雨,山路很滑,山頂彙聚的雨水瀑布般往下狂沖,要不是我借助魅舞,一步都難以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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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09:32 |只看該作者
  嘩嘩的雨水打得我眼睛睜不開,找藥草特別費勁。好不容易,在山腰的一個石岡上,我發現了幾十朵黃色的大菌。它們長在堅硬的石頭裡,莖和菌蓋都是嫩黃色的,菌肉是淺紅色。我一口氣把它們全拔光,狼吞虎嚥一陣。雖然味道有點苦,但月魂說,這玩意活血通筋,還能壯陽,比人參強上許多。

  翻過石岡,我在月魂的指點下,又陸續采了不少藥草、菌菇,盡數服下。不一會,只覺得肚子裡暖烘烘的,氣血順暢流動,渾身精力彌漫。我登上山頂,又順著一個夾谷攀上鄰近的山峰,東西吃了不少,寶貝一件沒發現。

  大雨突然停了。靈寶天的天氣就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幾乎在同時,豔陽高照,濕淋淋的群山蒼翠欲滴,乳白色的水煙在山間嫋嫋飄散,濛濛濕霧裡,天空忽然跨出了一道彎彎的彩虹。

  彩虹色彩瑰麗,一頭連著山巔,一頭伸向浩淼的遠方。在那一頭,恍恍惚惚,浮出了一座座水光瀲灩的空中之城。

  城池仿佛是用彩虹的顏料染出來的,鮮豔而柔和;又好像是迷離的水氣建造出來的,若隱若現,浮動著水光天色,在空中緩緩飄動。幢幢城池在遠空無窮蔓延,連綿一片。被日光一映,更顯得五光十色,美輪美奐。

  我吃了一驚,弄不清這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的城。月魂欣然道:「靈寶天的空城水市是出了名的藏寶庫,時間不多了,我們快去。」

  「靈寶天不能施展法術,城池又在天上,我怎麼去啊?」

  「跳上彩虹橋,就能走到城那邊。」

  我半信半疑,爬上山頂一塊高聳的巨石。彩虹在前方懸空三丈處,虛若無物。低頭看,下方是萬丈懸崖,望不見底。一個不好,就會落得粉身碎骨。我壯起膽子,用盡全力,向前猛然一躍。

  啊呀,離彩虹不到一尺時,我躍勢已消,要往下掉。危急中,我雙臂上揚,雙足互踩,猶如登雲梯一般,騰騰騰一連向上升起幾丈高。再一個優雅轉折,斜斜飄在了彩虹上。

  剔除俗骨以後,我的魅舞無時無刻不在進步,這個動作原本舞起來十分吃力,最多也就能升起一尺來高,現在竟然輕盈流動,升起幾丈,仿佛肉身的重量消失了,只剩下一襲輕舞飛揚的衣衫。

  踏著彩虹,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感覺像踩進了柔軟的棉花堆。哈哈,真是好玩,我彎下腰,摸了摸彩虹。變幻的色澤在我手上閃爍,紅色的有些燙手,黃色的摸上去很暖,藍色的很涼……

  月魂翻了個白眼:「真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這也覺得新鮮。還不快走,只剩小半天時間了。」

  我立刻快馬加鞭,向彩虹的另一頭飛奔。清冽的天風迎面吹來,若有若無的雲氣四面飄浮,群山只探出綠色的小尖頂,湖泊是一面面清亮的鏡子。

  「咦?」月魂突然詫異地叫了一聲。順著它的綠豆小眼向下望,大大小小的湖海裡,清晰倒映出了山林、城鎮。我刻意怪笑:「真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這也覺得新鮮,不過是水中的倒影罷了。」一言既出,立刻知道不對。這些山林城鎮和天空中飄浮的完全不同,地上又沒有,那麼這些倒影是從哪裡來的?

  月魂哼道:「拜託你不要不懂裝懂。這些是靈寶天的水市,並非倒影。我驚訝的是居然見到了幾件罕見的魂器同時在水市出現。」

  我訕訕地岔開話題:「什麼叫魂器?」

  「具有靈魂的兵器或者法器,就叫魂器。可以和人、妖一樣感受喜怒哀樂,可以和人、妖一樣聽說走動。」月魂沉默了一會,低聲道:「但沒有肉,沒有血,不會感到冷,不會覺得熱。就像一個轉世投胎的魂魄,誤投進了一個冷冰冰的容器裡,我就是一件魂器。」

  「好了好了,不要說得那麼傷感嘛,我看你活得挺滋潤。」看月魂神色悵惘,我隨口安慰了它兩句。

  月魂斷然道:「時間有限,我們不要去空城了,去水市!小子,往後退幾步,對,看到下方那個菱形的墨綠色大湖了嗎?快,朝湖裡跳!」

  我大驚失色:「你沒開玩笑吧?這麼高的距離跳下去,跳不准就是死無全屍啊。」

  月魂冷冷地道:「跳不跳隨便你。空城雖然藏著寶貝,但找到它們不僅費時還要看運氣,而且附近機關重重,並有異獸看守,奪寶過程異常兇險。你要是想白白浪費這一次飛升機會……」

  不等它說完,我舉起雙手:「老子跳還不行嘛,嘮嘮叨叨像個女人。」一咬牙,對準菱形綠湖,奮力躍下。

  風聲呼嘯貫耳,我直直向下疾落,雲霧在四周飛速掠過。半空中,我飄然舞出魅舞,靈動轉折、騰挪,化解迅疾的落勢。離地面越來越近,一個翡翠般濃綠的大湖映入眼簾,水波粼粼,裡面倒映著亭臺樓閣,雕樑畫棟。風吹過,水光閃爍,倒影凝立不動。

  「撲通」,波花四濺,我準確撲進了水色漣漣的倒影中。

  一切真實而虛幻,因為摸上去,那些倒影的磚瓦宛如脈脈水波;但走在上面,卻又如履平地。到處是玉柱瓊階,珠簾冰案,散發出瑩潔的柔光,和水光蕩漾交織在一起,折射出夢幻般的萬千氣象。

  拐過一個回廊,是一處水榭,四面珠簾遮擋,透過重重珠簾,我聽見了鬧哄哄的聲音。聽從月魂的囑咐,我沒有進去,只是悄悄撥開珠簾,朝內窺視。

  裡面有九個奇怪的傢伙,應該就是月魂口中的魂器了。它們頭戴嵯峨高冠,正在玩投壺的遊戲。在大唐,投壺遊戲很盛行,但這群怪物卻是用布條蒙住了眼睛,背過身,把箭往壺裡投,而壺嘴和箭身幾乎一樣小。它們捏箭的爪子密佈細密的鱗紋,筋骨虯結,閃耀異光。

  正在投壺的是一個臉像豺的怪物,他投了十次,中了五次。邊上有個背著龜殼的怪物甕聲甕氣地道:「睚眥,你的準頭太差了。」

  像豺的怪物暴躁地扯掉布條,環眼兇狠一瞪:「贔屭,你力氣雖大,但準頭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還是看螭的吧。」一個相貌猙獰,身背胡琴的怪物邊說邊唱。從他身後,走出一個頭戴猩紅高冠,神色冷酷的怪物。「唰唰唰」,怪物隨手連擲。每一根箭都精准投進了壺,箭身連壺嘴都沒擦到,完全空心入壺!

  這群怪物玩得性起,紛紛脫下高冠,隨手丟在榭臺上。我這才發覺,這九個怪物頭上都有或大或小的鱗角。不禁心中一動,睚眥、螭、贔屭,不是傳說中龍的九子嗎?

  因為不清楚月魂到底要我怎麼做,所以我只好耐著性子,看它們比試。每次投壺比試的結果,都是螭拔得頭籌。大約過了幾個時辰,背胡琴的怪物突然皺眉,鼻子頻頻聳動:「不好,我聞到生人的氣味!」

  說時遲,那時快,月魂猛地叫道:「快,搶它們的高冠!隨便搶一頂就逃!」

  我來不及思索,以最快的速度,探手抓起一頂猩紅色的高冠,拔腿就逃。耳後只聽到怪物們連連怒吼,八個怪物拿起它們的高冠,戴在頭上,沖出水榭。霎時化作八道色彩絢麗的厲芒,消失在濛濛水光中。只有那個叫做螭的怪物沒有離開,它掀開珠簾,像一道燃燒的烈焰,厲吼著撲向我。

  我早已轉身飛逃,接著一躍上岸。螭在後面緊緊追趕,它的速度快得嚇人,不一會就追到身側,探爪伸出,口中厲喝:「把龍冠還給我!」

  我輕巧轉身,以一個魅舞的姿勢避開它的爪襲,向一座山峰跑去,嘴裡道:「老兄,不過一頂破帽子,有必要那麼小氣嘛。」

  月魂嘿嘿一笑:「這可不是帽子那麼簡單,這是它的命根子。只要你牢牢拿在手,它就不得不跟你離開靈寶天。」

  我足尖一點山石,在半空舞出一個曼妙的姿勢,反躍到螭的身後:「原來它就是你要我找的寶貝!喂,親愛的寶貝,你在靈寶天玩投壺多無聊啊,跟我去魔剎天快活快活吧。」

  螭雙目噴火,身形如電,只是朝我一個勁地猛撲,試圖搶回我手裡的高冠。它的速度快得我應接不暇,我只好一邊繞著突兀的山石、樹木躲閃,一邊施展魅舞和它遊鬥。有好幾次,它的利爪撕開了我的衣服,差半點就被它奪回高冠。

  「轟隆」一聲,地動山搖,天空猛地響起一個炸雷。天色變得一片陰晦,大雨瓢潑,雨線粗得像雪白的鞭子,劈頭蓋臉地抽下來。哇靠,又下雨了!

  白茫茫的大雨中,空城水市像虛幻的影子,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不見。

  就在我一分心之際,螭的爪子搭上了高冠。我一急,死死抓住高冠不鬆手。就在此時,四周驟然亮起眩目的白光,湖光山色,迅速被光亮淹沒,天地變成了無窮無盡的光海。

  一天的飛升結束了。

  螭絕望地狂吼一聲,化作一道猩紅的光束,投進高冠。剎那間,它連同高冠一起,變成了一杆豔麗晶瑩的長槍,被我緊緊握在手裡。

  我忍不住輕呼,從槍尾到槍桿,兀自震顫,似要脫手飛射,仿佛手握的是一道激烈的銳氣。

  「啪」,槍尖爆出一簇火苗,沿著紅豔豔的槍身一路疾濺,流過手掌,直沖內腑,在體內燃燒起來。我猛地一個激靈,心靈中閃過螭矯夭飛射的畫面。我立刻瞭解到這件魂器的用法。心隨意動,長槍發出低吼,縮小成一點焰星,融入掌心。

  我向光海深處沉落,聽見月魂幽幽的語聲:「堪與三千弱水劍、一點黛眉刀爭鋒的螭槍,終於出世了。」

  下一刻,我已經置身在夜流冰的夢中。

  我的拳頭剛剛抽離冰山,手背上印著白虎圖紋。冰山在眼前融化,無數道冰水潺潺流淌。靈寶天一天的飛升,在這裡只是瞬間的事。

  「混沌甲禦術!」夜流冰又驚又怒地盯著我:「兵器甲禦術、傀儡妖術、吹氣風、胎化長生妖術……你從哪裡學來這些法術?」他像是想到什麼,神色露出了一絲懼意:「你,你和魔主是什麼關係?」

  「老子是他師父!」我笑嘻嘻地道。夜流冰身形閃動,隱入了另一座冰山。但不管他逃到那裡,我輕輕一拳,就令冰山融化。

  最終四面變得光禿禿一片,甘檸真、海姬、鼠公公向夜流冰撲去。

  夜流冰面寒似冰,一個個彩色氣泡從體內冒出,氣泡裡生出千變萬幻的異象,以他立身處為中心,雲濤海浪般向四處翻卷。

  周圍的夢境一下子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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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冊 亡命魔剎 第一章 勝利大逃亡

  腳下的大地十分稀軟,地面變得色彩斑斕,像泥漿一樣流淌,很快連成了一片汪洋沼澤。

  夜流冰靜靜地浮在沼澤上,隨著沼澤漂動,就像一個遊蕩的幽靈。甘檸真三人剛逼近他身前,一團鮮豔的粘稠物倏地鑽出沼澤,扭曲變形,把夜流冰裹住,吸了進去。

  「轟」,三人的全力一擊落空,泥漿並沒有激濺,而是深深凹陷,隨後又緩緩鼓起。在沼澤最深處,我看見一點不斷移動的彩光。阿凡提冷笑一聲:「夜流冰,任你的夢境千變萬幻,也逃不掉四靈的追蹤。」

  甘檸真她們毫不猶豫,沖入沼澤,彩色的泥沼像肚皮一樣鼓出,把她們彈了出去。阿凡提飛身躍起,揮動生花妙筆,在沼澤上迅速畫出了一扇門,順勢推門,一條通向沼澤深處的奇異通道出現在門後。

  甘檸真等人立刻撲進門,我只好跟上去,回頭看,阿凡提在門上揮毫,色彩淋漓的符篆順著門流下,淌成一張長長的地毯,光彩灼灼,向沼澤深處一路席捲。四周湧來的沼泥一碰到符篆,自動退開。

  我們飛速前掠,一點彩光也在沼澤深處飛速移動。終於逼近了,夜流冰已經變成一團鮮豔的沼泥。甘檸真揮劍擊去,茫茫水氣直射沼泥,沼泥同時暴漲,迎上三千弱水劍劍氣。

  這是結結實實的一記硬拼,雙方功力高下立判。甘檸真踉蹌後退,沼泥得勢不饒人,幾乎貼著甘檸真追去。我一看不妙,龍蝶碧爪探出,纏住甘檸真的腰,將她拉後。同時赤爪、藍爪一熱一冷,猛地抓住了沼泥。剛要發力,沼泥汩汩從爪縫滲出,反而纏住了我的雙爪,呼的一聲,流淌的泥沼猛地聚攏,像個張開口的大麻袋,向我罩來。鼠公公從後方撲至,龜背狠狠撞上了沼泥,海姬的脈經刀趁勢劈下。沼泥嘩地濺開,四散流淌,融入沼澤。

  夜流冰不見了,幾十丈開外,一點移動的彩光忽隱忽現。

  我暗自咂舌,想不到我們四個合力,還是讓夜流冰溜了。

  「放手。」甘檸真眉頭微蹙,我這才發覺,自己的龍蝶爪還牢牢纏住她的纖腰。我訕訕鬆開爪,難得和甘檸真親密接觸一次,還沒品出滋味來呢。

  我們再次以合圍之勢,向遠處的彩光逼去。夜流冰在泥沼內大幅度移動,等我們接近他時,又倏地遠遠閃開,根本不做正面交鋒。他打的是如意算盤,等四靈附體效力一過,再收拾我們。

  彩光熠熠,地上奔騰的符篆仿佛滔滔波浪,不斷向四面漫延,漸漸圍住夜流冰。只見一點彩光左閃右突,試圖沖出符篆的洪流。夜流冰的移動明顯慢下來,我們立刻形成包圍圈,向他急速撲去。

  夜流冰突然不動了,目光直直地盯著我們。就在接近他的時候,夜流冰漆黑的瞳孔內亮起兩點紅光,紅光急速跳躍,像兩簇詭異的火苗,先是蔓延了雙目,然後不斷向外輻射,暴漲成一片耀眼的紅光。

  剎那間,整片沼澤化作了熊熊火海,熱焰噴射,赤浪滾滾,我們陷入了火海,四周的符篆灰飛煙滅。無數條火蛇張牙舞爪,從火焰裡飛出。張開的蛇口不住膨脹,發出凶厲的吼聲。

  我被熱焰烤得喘不過氣。體內的霜雪轉自動流轉,散發出清冽的寒氣,讓我舒服多了。迎上撲來的火蛇,我的龍蝶藍爪擊出一個個冰球,火蛇「噝噝」蒸發。我精神一振,再看海姬她們,完全不怕烈火的灼燒,火蛇被金黃色的脈經刀氣和白茫茫的三千弱水劍氣斬斷,紛紛慘叫。

  我越來越感到自己和海姬三人不同,她們被四靈附體後,身體的痛苦感覺完全消失了,成為和夜流冰一樣的虛幻之體。而我卻殘留了幾分肉體的知覺,準確地說,我沒有被白虎完全控制。

  一條碩大的火蛇從火海內無聲浮出,悄悄撲到鼠公公背後,張口向他咬去。在火蛇的腹部,透著一點彩光,竟然是夜流冰變化出來的!幸虧玄武附體的鼠公公生出感應,脖子一縮,躲進了厚硬的龜殼。火蛇順勢巨尾一掃,把鼠公公狠狠撞飛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海姬吹出脈經網,一下子罩住火蛇,緊緊勒住。火蛇以驚人的速度縮小,化作一顆火星濺出網眼,融入火海。我不由暗暗佩服,到底是妖力神通的魔剎天妖王,連脈經網也困不住他。

  「破!」阿凡提也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大肆揮動生花妙筆,一股股乳白色的冰泉從筆尖噴薄而出。這下子,等於是我們五個合鬥夜流冰了。冰泉流過,火焰處處熄滅。但稍一停頓,火焰立刻複燃,反將冰泉吞噬。紅白兩色此起彼伏,像兩條追逐矯夭的巨龍。

  「嗆」,甘檸真的三千弱水劍脫手飛射,劍身清冽鳴響,化作滔滔弱水,破開火海,立刻席捲了夜流冰。後者陷身在絢麗的弱水中,跌跌撞撞,被死死纏住。

  趁他被困,我們終於爭取到了合圍的機會。東南西北,四個人恰好呈四個夾角,向夜流冰疾沖而去。轟的一聲,我們和夜流冰狠狠拼了一記,交擊瞬間,手背上的四靈符印猛地射出眩目的光束,籠罩住夜流冰。順著光束,一頭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從我們體內撲出,源源不絕擊向夜流冰。「砰砰砰」,夜流冰硬生生承受了四靈近百下重擊,嘴角溢血。他面色大變,想要閃開,但符印的四道光束緊緊鎖住了他,動彈不得。

  「夜流冰,你已經被四靈徹底鎖住!」阿凡提陰惻惻地道。

  夜流冰悶哼一聲,吐出一朵巨大的黑色冰花,護住全身,擋住四靈瘋狂的攻擊。

  阿凡提眼中閃過幾許嘲弄:「何必浪費時間頑抗,片刻之後,你將被我煉化成內丹。」目光一寒,喝道:「四靈結鼎!」提起生花妙筆,在空中畫出了一個奇異的四方圖案。圖案濺出鮮豔的彩汁,同時灑在我們和夜流冰身上。

  糟了,我們一下子都不能動了,眼睜睜地看著半空的圖案變成了一個龐大的青銅鼎肚,慢慢落下,而我們四個就像四根鼎柱,撐住了鼎肚,把夜流冰關在鼎內。

  手背上的白虎紋圖像活了一樣,急速蠕動,我體內的精氣不住向外宣洩,湧向鼎肚。青銅鼎開始幻出耀眼的光焰,飛快旋轉。夜流冰神色痛苦,四肢劇烈顫抖。「撲通」,他終於支援不住,半跪倒地,在鼎內無力地掙扎。

  短短一會功夫,我就覺得精疲力竭,頭腦發暈,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青銅鼎抽幹了,不斷湧出身體。而甘檸真她們還是一動不動,表情麻木,完全被四靈控制。我心中雪亮,阿凡提利用四靈結鼎,把我們的精氣當作爐火來煉化夜流冰,這麼下去一定兩敗俱傷,夜流冰被煉成丹,我們淪為不折不扣的廢人。

  我狂吼一聲,使出吃奶的力氣移動身體,試圖向外閃。上方的青銅鼎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我沒法動。我目眥欲裂,惡狠狠地瞪向阿凡提。老傢伙太惡毒了,把我們當炮灰。

  阿凡提眼露異色:「怎麼可能?你居然還有自己的意識!四靈結鼎後,自身的意識應該完全被四靈取代才對。」

  我一咬牙,全力運轉龍虎秘道術,但我的妖力本來就不高,加上體內精氣不斷流失,猶如螞蟻撼山,青銅鼎紋絲不動。

  阿凡提嘿嘿一笑:「沒用的,鼎已結成,除非你的力量到了知微的境界,否則只能乖乖成為夜流冰的陪葬。」扭頭對夜流冰冷笑:「鬥了這麼多年,你終於還是栽在我的手裡。妖力強有什麼用?腦子不好使,還不是廢物一個?」

  夜流冰渾身抽搐,一隻只透明的氣泡從體內飄出,不斷破滅。整個人皮膚發亮,變得有些透明。修煉了幾冊丹鼎流的秘笈後,我已經是煉丹的小行家,深知再過片刻,就會進入孕丹的過程。那時候,需用猛火提煉,意味著我們精氣宣洩的速度會比現在快幾倍。

  怎麼辦?我急得直翻白眼,眉心內的內丹忽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不止。

  一聲怪厲的低吟倏地響起,低吟聲應該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但偏偏從我喉裡發出,詭異之極。我眼前頓時一花,望見白骨成山,鮮血流河,無數惡鬼冤魂從四面湧來,好像突然進入了幽冥地獄,遍體陰寒蝕骨。在其中,有一個模糊的身影緩緩向我飄來,我看不清他的臉,臉仿佛籠罩在愁雲慘霧裡,只有一雙近乎妖魅的眼睛,光亮如熾,映出我迷惑的表情。

  滿目異象霎時消失,下一刻,我渾身一松,從青銅鼎下掙了出來,向外急速竄逃。失去我這根鼎柱,四靈鼎立被破壞。夜流冰淒厲長嘯,身軀扭動幾下,猛地沖出鼎肚,化作一條火蛇飛向天空,火蛇在半空變回夜流冰,雙掌一拍。「嘩啦」,整個天空像沸騰的溶漿,一下子傾瀉下來,把青銅鼎燒成汁水。

  阿凡提身子僵硬,像見了鬼一樣盯著我:「怎麼可能?你難道是個怪胎?」

  我也是稀裡糊塗,搞不清自己為什麼能掙脫,好像有個人突然從很遠的地方出現,幫了我一把。特別是那一聲低吟,十分古怪,隱隱有熟悉的感覺。

  「奇怪!」月魂忽然開口,聲音透著驚疑:「剛才你眼前出現的景象,像是黃泉天的天壑。」

  我一呆,越來越莫名其妙了,怎麼又扯上黃泉天?難道黃泉天的惡鬼幽靈看老子順眼,特來拔刀相助?想想也覺得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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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10:25 |只看該作者
  青銅鼎被毀,甘檸真、海姬和鼠公公恢復了行動自由,繼續向葉流冰撲去。後者被提煉內丹,早已元氣大傷,移動明顯變慢,在海姬三人的猛攻下連連後退。

  阿凡提對我冷笑:「就算你不受四靈控制,但殺不掉夜流冰,始終難逃一死。最多再過兩個時辰,四靈便要離體,到時大家只能任由夜流冰宰割。」

  老狐狸說得沒錯,我雖然胸悶抓狂,還得當他的炮灰,去和夜流冰拼命。

  在夜流冰的操控下,四周的夢境不斷變幻,火海消失,時而化作莽莽密林,時而變成滾滾江河。夜流冰神出鬼沒,千變萬化,有時化身一棵大樹,有時又沉澱在河底,變成一顆不起眼的鵝卵石子。要不是四靈和他有感應,我們根本找不到他。但如今,他只能被我們死死追殺。

  時間無聲飛逝,激戰中,我蓄滿混沌甲禦術,一拳擊向彩光閃爍的山崖。碎石紛紛化作粉末飛揚,一塊小岩石變回夜流冰的模樣,鼠公公立刻俯衝,猶如一枚疾射的花炮,和他撞了個滿懷。不等夜流冰站穩,甘檸真和海姬一劍一刀,交叉擊去,逼得他硬接。三人同時口噴鮮血,向後飛跌,情勢慘烈之極。

  彩光一閃,幾道彩汁從生花妙筆筆尖噴出,在擊中夜流冰的同時,化作閃爍的符篆。夜流冰仰天再噴出一口鮮血,身軀痛苦地弓成了蝦米。我倏地逼近,混沌甲禦術無聲擊出,輕輕落在他的後背。

  夜流冰痛吼一聲,向後飛出,身軀被打得近乎支離破碎。我長長松了口氣,甘檸真三人再次包圍住他,加上個虎視眈眈的阿凡提。此時此刻,夜流冰已經難逃一死。

  夜流冰猛地沖天飛起,淒厲呼嘯,一粒烏黑的珠子從眉心破出,不斷擴大,化作了深不可測的夢潭,漸漸淹沒了夜流冰。

  「小心!」阿凡提如臨大敵般退後,生花妙筆護住眉心,道:「他要施展催眠大法,全力一搏了!」

  生死在此一舉。我們四人同時向夜流冰撲去,我一拳直擊他的面門。

  夜流冰奇跡般消失在眼前,四周剎那間,變得空空蕩蕩,看不見任何人,阿凡提、海姬他們,全都消失了。

  我茫然站立。空間仿佛被我一拳震碎,出現了一條條裂紋,轟地破碎,露出了一個熟悉的世界。

  洛水悠悠,漫天飛雪。不知何時,我已經站在獅子橋上。衣衫襤褸,在寒風中抱住胸,冷得瑟瑟發抖。

  洛陽的冬天,橋欄上覆蓋著雪白的積雪,只露出灰黑的石獅頭。我剛把老爸埋葬,已經餓了三天三夜。這個清晨如此灰暗,在橋頭,乞丐們爭搶救濟粥,像一群貪婪的野狗。

  「君子不食嗟來之食,不飲盜泉之水。」我嘴唇抖索著,一遍遍默念老爸的教誨。寒風中,湧動著誘人的粥香,一個勁鑽進我的鼻子,我抽搐的胃,我上前幾步,死死盯著乞丐們破碗裡的白粥,心中又饑渴又痛苦。這麼冷的天,我知道自己再不吃東西,就會死了。我咬咬牙,想著趕快離開,否則就會淪落成低賤的乞丐,但偏偏身體不聽使喚,又向前走了幾步。

  「咣當」,乞丐們的哄搶中,一隻破泥碗掉在地上,滾動著,落到我的腳邊,一小灘稀薄的粥順著破缺的碗沿,慢慢流淌。我喉頭咕咚一聲,蹲下身,雙腿一陣發軟。

  真的好餓,就像一把鋼刀狠狠刮著肚子,我痛苦地盯著白粥,尊嚴,難道比活下去還重要嗎?我不懂,飄舞的雪花迷糊了我的視線,就像雪白的粥。好香,只要一點點,一點點我就可以活下去吧。

  橫地裡,一個乞丐突然沖上來,搶過破碗,就往嘴裡灌。盯著他湧動的喉結,我猛地狂吼,一腳踢中他的下陰,奪過碗,瘋狂地舔著殘餘的米粥。幾粒米更增饑火,我紅了眼,不顧一切地沖向那幾鍋亮晃晃的救濟粥。

  從此我淪為了一個乞丐,開始偷,開始騙,開始搶。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過,我渾身發抖,忍不住一步步走向獅子橋頭,淚流滿面。

  怪異的低吟恰好在此時響起,猶如一記鳴鐘,將我驚醒。霎時,血河白骨湧上我的腦海,鬼魂紛至遝來,我心頭猛地一凜,再看四周,哪裡有什麼洛河、獅子橋?漫天雪花消失得無影無蹤。前方是深淵般的夢潭,我正一步步,向夢潭內走去。

  不好!我一個激靈,急忙抽身後退。不知不覺,竟然中了夜流冰的妖術,被他迷惑了神智。反觀四周,阿凡提盤膝而坐,生花妙筆抵在眉心,眼觀鼻,鼻觀心,似乎也在抗拒幻象。甘檸真她們倒是一點沒事,一次次撲向夢潭,不知疲倦地猛攻。大概她們被四靈完全附體,不會心靈失守。而我保留了自我的意識,反倒受控。

  夢潭忽然向我席捲撲來,夢潭深處,一點彩光閃爍。

  我揮拳擊向夢潭,夢潭倏地消失,眼前再次呈現幻象。對面,一個蒙面的白袍人隨意一伸手,捏住拳頭,反把我扔了出去。

  「龍蝶,交出地圖。」白袍人淡淡地道,在他身後,還有兩個蒙面的白袍人,露出的眼睛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感情。三個人呈丁字型,鎖住我前進的路,每個人身上都透出強大的氣勢,宛如長河巨峰,壓得我喘不過氣。光是這份法力,就遠遠在我之上。

  這難道也是夢潭弄出來的幻象?我使勁眨眨眼,四周山崖環繞,寸草不生,濃密的黑霧盤踞山頭,不時傳來一陣陣嗚咽的陰風。我謹慎地退後,察看地勢,腳下是一座吱吱呀呀的吊橋,一頭系在對面血紅色的峭壁上,來回晃動,兩側也沒有護橋的繩索。橋下是萬丈深淵,淒風愁雨,鬼哭狼嚎,猶如一座恐怖的地獄。

  這個鬼地方,連個蟲子、小鳥都沒有,生靈完全絕跡。

  一個白袍人漠然道:「再往後退,就是黃泉天了。龍蝶,念你修為不易,交出自在天地圖,饒你不死。」

  自在天的地圖?我咽了口唾沫,又驚又疑,到底怎麼回事?明知是幻象,但對方剛才接住我的一拳,卻如此真實。難道我目前所經歷的,是龍蝶的前世?

  「你們到底是誰?」我喉頭發幹,問道。

  「你不需要知道。」

  「這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龍蝶,何必裝瘋賣傻?這裡是紅塵天和黃泉天的天壑處,你一路逃到這裡,難道不知道?拖延時間對你沒什麼好處。你應該很清楚,得到自在天地圖的人、妖,從來逃不脫我們的追殺。」

  哇靠,這裡居然是黃泉天的邊上!我回頭望去,吊橋的另一頭,隱沒在一條無邊無際的血河中,白骨為舟,舟沒有船底,一條條順著血河,飄向茫茫深處,白森森的船上,木然站著一個個鬼魂惡靈。

  身後傳來白袍人的語聲:「你不會活得不耐煩,去黃泉天找死吧?」

  我扭頭一攤手:「老子沒地圖,你逼我也沒用。」心裡暗忖,既然是前世的事,那就一定是幻象,但怎樣才能破除幻象呢?三個白袍人邪門得很,法力和夜流冰在一個層次,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狠角色。

  我身上立刻壓力陡增,三個白袍人的氣勢不斷攀升。我忽然明白,雖說是幻象,但如果我不反抗,一樣也會死。假作真時真亦假,這才是夜流冰的催眠大法厲害之處。

  「我把地圖給別人了。」在對方的壓迫下,我說話都變得十分艱難,也不知道當時的龍蝶是怎麼應付的。難道他就此奔赴黃泉天,開始了轉世?

  「你是在找死。」居中的白袍人語聲沒有絲毫起伏,腳下生出一朵筋斗雲,貼著橋面,急速飛來。筋斗雲彌漫他的全身,白袍起伏,整個人化作了一朵白雲。

  「砰!」我被結結實實地撞了一記,狂吐鮮血,拋向半空,但白袍人也渾身劇震,踉蹌後退。筋斗雲接觸我的身體,碎裂成絲絲縷縷。另兩個白袍人飛掠而來,試圖抓住我。半空中,一張符篆從我懷裡飄出,我下意識地抓住,用力扔向對方。

  黑光閃爍,耳畔只聽到一聲厲吼,前世的幻象剎那斂去,化作黑魆魆的夢潭。

  夜流冰在夢潭深處,滿臉驚駭地盯著我。在我和夢潭當中,隔著一個佈滿黑色鱗片的嬰兒,四肢扭動,正擺出一個奇特的造型。嬰兒倏地化作一個黑鱗片的符篆,符篆中嵌著一雙亮晶晶的黑眼睛,赫然是一個「定」字!

  月魂忽然叫道:「原來這個符娃可以暫時停止對方的行動,相當於定身咒術!」

  我恍然大悟,剛才迷迷糊糊中,我扔出符娃,暫時中止了夜流冰的妖術,才逃出前世的幻境。夢潭裡的夜流冰,果然一動不動,被符娃定住。但他的眠術也在同一刻被中止。四周天旋地轉,千萬道裂痕縱橫交錯,遍佈視野。轟然一聲,夢的世界失去夜流冰的操控,土崩瓦解,自動破滅了。

  我們脫離了夢境。

  「大王!」遠處傳來如花的尖叫,夜色漆黑,山坡上,耀眼的火把密密麻麻,到處是妖兵妖將,目瞪口呆地盯著我們。

  「畫地為牢!」阿凡提第一個反應過來,生花妙筆急速劃過四周,彩色的壁壘層層升起,把妖怪們攔在外面。

  夜流冰還是一動不動,黑色的夢潭已經縮小,剛好罩住他全身。甘檸真三人再次向他撲去,到了面前,忽然身形一滯,沉重喘息。龍角、雀羽、鬼殼紛紛褪去,三人仿佛虛脫,個個臉色難看,四肢顫慄。我低頭瞧手背,上面的白虎紋圖越來越暗,最終化成幾滴彩汁,滲出手背,滾落了下來。

  「四靈附體的時限到了。」阿凡提悶聲道,生花妙筆一甩,彩汁化作一長串符篆射向夜流冰。咣的一聲,夢潭把符篆悉數震飛。

  孫思妙站在阿凡提身後,抱著他的師妹,眉頭微皺:「現在怎麼辦?這樣都殺不死夜流冰,以後更沒機會了。」

  「我們先告辭!」我目光一掠,當機立斷。我們此行的目的是救出鳩丹媚,夜流冰生死只是其次。何況符娃的效力有時間限制,夜流冰隨時會恢復行動自由,再加上手下這麼多妖怪,不逃就是傻瓜。

  阿凡提眼神陰沉,我也不管他,反正大家相互利用,只是一場交易。我拉起甘檸真三人,吹出吹氣風。

  「小無賴,我實在打不動了,還是別讓我們拖累你。」海姬顫聲道,渾身香汗淋漓,金髮蓬亂地散在肩頭。鼠公公乾脆昏迷了,甘檸真倒是強悍,目光冷靜,手持三千弱水劍,就是持劍的手微微顫抖。

  「海姬,別說啦,我們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完蛋!」我心疼地吼道,左臂把海姬摟在懷裡,她嘴角露出一絲悽楚的笑容,反手抱住我,頭軟弱地伏在我的胸膛。

  阿凡提的畫地為牢十分神奇,外面的妖怪闖不進來,裡面的人可以自由出入。抓起符娃,我正要向外沖,阿凡提突然道:「把符娃送給我,作為交換,我帶你們從秘道逃走!」

  我一愣,阿凡提平靜地道:「既然這次殺不了夜流冰,當然只能選擇放棄。」

  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老狐狸拿得起放得下,絕不被仇恨蒙蔽理智,光是這份心態就夠我學的。我毫不猶豫地把符娃交給他,阿凡提目光中同樣流露出欣賞之色,點點頭:「好!當斷則斷,是個人物!」

  我微微一笑,只要能活著逃出去,身外之物算什麼?人為財死的道理我還清楚。阿凡提收好符娃,生花妙筆在地上畫出一扇門,拉開門,下麵現出一條幽深迂回的地道。我們陸續進入地道,門關上的一刻,夜流冰恰好破潭飛出,真是險之又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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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6:10: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舍與得

  我左手摟海姬,右肩扛起鼠公公,跟隨阿凡提一干人在地道內急送穿行。

  行了三裡左右,地道到了盡頭。阿凡提提起生花妙筆,在左側洞壁上畫出一扇門,推門後,又出現了一條新的地道。我大聲叫妙:「看來整個葬花淵都被你挖通了。」這樣的一段段地道十分隱秘,彼此分隔,只能靠生花妙筆連通,就算被夜流冰的手下發現也不怕。

  阿凡提默然不語,孫思妙長長歎了口氣:「阿兄臥薪嚐膽,多年苦心謀劃,想不到都成泡影。不過你也不用太在意,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是夜流冰的運氣好罷了。」

  阿凡提微微搖頭:「我從不相信什麼天意、運氣。既然失敗,就是我謀算有誤,決不能以什麼運氣為藉口。思妙無需擔心我,一時的得失我也不會放在心上,遲早會捲土重來,再覓良機。何況,這次畢竟救回了師妹。」目光一轉,落到他師妹身上,眼神掠過一縷憐惜。

  我看了看阿凡提,苦笑道:「幸虧我不是你的敵人,否則這一輩子都會寢食難安。我相信,夜流冰遲早死在你手裡。」在我看來,他雖然妖力稍遜夜流冰一籌,但心性堅韌、陰險、果斷,遠比夜流冰可怕。

  阿凡提淡淡地道:「幸虧我也不是你的敵人。想到你是個四靈附體也控制不了的怪胎,我就心寒。到了我這個地步,只會對未知的東西感到恐懼。」

  我們相視一笑,一個多時辰後,走完一段九曲十八彎的地道,前方出現了三岔路口。據阿凡提說,三條岔路分別通向不同的最終出口,都在葬花淵外。狡兔三窟,我再一次折服于老狐狸的老謀深算。

  一團白影從地道遠處跑來,跳到孫思妙懷裡,前足比劃著,三瓣嘴吱吱叫個不停,原來是小白兔。孫思妙側耳聽了一會,神色凝重:「三個出口附近都有大批妖兵巡視,看來夜流冰只留一小半人手在葬花淵內搜查,一大半都派了出去。」

  我心中一動:「不如我們在這裡躲個十天半月,對方搜查無果,自然認為我們已經逃走。等他們警戒鬆懈,再逃不遲。」

  阿凡提斷然否決:「只要一天,夜流冰便會傷勢痊癒,他是虛幻之體,複元速度快得驚人。到時用夢潭對葬花淵展開天羅地網般的搜索,一定會找到我們。要想離開,今天是唯一的機會。」

  我倒抽一口涼氣,阿凡提深深瞥了我一眼,又道:「你們先選一條路走,大家就此分道揚鑣。」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不想被我們拖累,此外有我們幾個傷兵吸引夜流冰的追兵,更方便他逃脫。我看看海姬,再看看甘檸真,頭也不回地向左面那條岔路走去。

  「這小子,倒有幾分硬骨頭!」背後,孫思妙低聲贊道。阿凡提沉默了一會,忽然道:「林飛,我欠你一個情。如果將來你能活著和我重逢,我阿凡提便交了你這個朋友。」

  我向後擺擺手,當了多年乞丐,我十分清楚什麼樣的人可以動之以情,什麼樣的人乞求也沒用。能不能活下去,最後還得靠自己。

  我們奔走了十多丈遠,地道開始盤旋向上,半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出口處。我輕輕拍了拍頭上灰黑的泥土,感覺泥層大約有一丈厚,隨時可以破土沖出。我把耳朵貼住頂壁,施展順風耳秘道術,隱隱聽到上面紛亂的腳步聲。

  我鬆開海姬,柔聲道:「我們先休息,復原點力氣再出去。」順手扔下鼠公公,往他人中穴踢了一腳,哇靠,還沒醒!

  海姬點點頭,閉目調息。甘檸真盤膝而坐,長劍橫放膝前,一朵雪蓮綻出指,不斷綻放,直到將她包入。我斜靠在洞壁上,心想出去的時機至關重要,絕對不能比阿凡提他們早,否則會惹來大部分妖怪的圍剿;但又不能太遲,必須在夜流冰複元之前。

  十個時辰後,外面動靜依舊,我知道阿凡提他們一定也沒走。鼠公公倒是醒過來了,顫顫巍巍爬起身,拍拍胸口,自言自語:「老命還在,老命還在。」

  我瞪了他一眼:「別說廢話,立刻畫一張魔剎天的完整地圖。」

  又等了幾個時辰,我忽然聽到上面一陣喧鬧,呼喊聲猛地加大,一陣陣迅疾的腳步聲從頭頂掠過,不由心中一喜,阿凡提他們終於出動了。這下子,妖怪們會對他們重點圍追,這裡的兵力自然減少。

  雪蓮一層層綻開,甘檸真清吟一聲,長劍入手:「我恢復了兩成法力,勉強可以一戰了。」

  海姬睜開美目:「我差不多恢復了一成。」苦笑一聲:「想不到,現在反倒要你保護我們了。」

  我毅然道:「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海姬輕輕握住我的手:「別再像三年前那樣傻了,要是逃不出去,就一起死吧。」

  默默和她對視一會,我忽而心中一酸,猛地摟住她,吻上豐潤的櫻唇。

  海姬嚶嚀一聲,臉頰通紅。這還是我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面和她親熱,知道她怕羞,所以我淺嘗即止。但海姬卻死死摟住我的背,朱唇火燙,香舌抵死和我纏綿。一滴淚水從她眼角滑出,流到唇邊,又涼又鹹。

  我暗自魂斷神傷,知道她不抱希望活著逃走,所以拋開矜持,不顧一切和我親熱。

  「小無賴,我愛你。」海姬顫聲道。我用力點點頭,喉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就算死,我也要讓海姬活著。

  頭頂上的聲響漸漸遠去,我知道是時候了。剛要破土沖出,海姬忽然輕呼一聲,取出金螺,手指一點,螺口張開,鳩丹媚從裡面躍出,中了夜流冰迷香的她,在一天後,自動蘇醒!

  望著她又驚又喜的迷人神情,我心中湧起強烈的信心,多出了這一支生力軍,我們逃走的勝算大增。

  運轉璿璣秘道術,我輕柔擊向上方土層,泥土立刻呈漩渦狀流動,堅實的泥層無聲無息,化作粉末分解落下,一束強烈的陽光投了進來。

  我們輕輕躍出,小心張望。出口處林木繁茂,沒有妖怪,東面幾十丈開外,有一群妖怪在巡視;西面將近百來個妖怪;南面黑壓壓的一片最熱鬧,顯然阿凡提他們選擇的出口是在那裡;北面則是來時的射工雪山。我們此刻的位置,恰好是一座丘陵和雪山的夾縫地帶。

  「向北!」我毫不猶豫地道,一行人借助附近的樹木,忽伏忽跳,急速掠向射工雪山。我暫時沒駕吹氣風,以免暴露身形,引來對方主力。

  一路上,零星有幾隊妖兵搜查,在我們的全力擊殺下,迅速斃命,沒有惹來妖怪們的注意。不到一刻功夫,我們就到了雪山腳下。

  一百多個妖怪正守在那裡,見到我們,立刻發出尖銳的嘯聲,響徹天空。

  血戰在所難免。我大吼一聲,迎頭沖了上去。狹路相逢勇者勝,一旦追兵趕到,我們凶多吉少。

  霜雪轉被我催到了極致,左掌脈經刀,右拳胎化長生妖術,三隻龍蝶爪齊齊探出,淩厲飛舞,都是最剛猛的妖術,務必殺出一個缺口。

  妖怪們紛紛倒下,在我們的全力猛攻下,沒有一個是一合之將。我像一柄尖刀直插妖怪陣營,縱橫馳騁,擋者披靡。鳩丹媚射出猩紅色的蠍針,護住了海姬和甘檸真,鼠公公早被藏進了金螺。

  「砰」,一個滿頭花翎的妖怪擋在前方,硬生生接下我的脈經刀,餘力未消,震得我氣血翻湧。周圍的妖怪趁勢圍了上來,我一咬牙,三隻龍蝶爪逼退其它妖怪,不退反進,強行撲上。花翎妖怪冷笑一聲,滿頭花翎綻開,揮舞得如同一扇密不透風的屏風,幾百根翎尖銳利如刺,直紮我的胸膛。

  我不躲不閃,揮拳化錘,直直沖上。

  璿璣秘道術流轉全身,花翎被璿璣氣圈帶動,紛紛從身側滑過,只留下幾十道血印子。與此同時,我的拳錘敲上對方的腦門,砸得腦漿迸裂。

  這是以命換命,以血搏血的慘烈戰略,只求最快殺開血路,受傷在所不惜。花翎妖怪一臉驚恐,緩緩倒下。我一腳將他踢飛,左臂化盾,硬受了左側一個妖怪一擊,三昧真火及時噴出,把他燒得焦頭爛額。同時右肋強行夾住一柄悄悄刺來的長劍,忍著肋部的疼痛,魅舞反腿撩中偷襲者的下陰。

  「喲,小色狼現在很厲害嘛。」鳩丹媚沖我拋了個媚眼,蠍尾卷起一個妖怪拋上半空,發嗲道:「看得人家心癢癢的,恨不得親你幾口。三年不見,想不想我?我可想死你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她倒是不改本色,拼命時還賣弄風情。我再次放倒十多個妖怪,每次都是玉石俱焚的搏命方式。殺一個妖怪,身上必添一個傷口,好處在一招斃敵,絕不被對方纏上。在我們的殊死拼殺下,妖怪們人仰馬翻,一片混亂。眼看就要闖出去,身後大呼小叫,腳步雷動,大批追兵趕到了。

  心一橫,我吹出吹氣風,帶上三女,向山頂急速飛去。

  立刻有幾十個妖怪張開翅膀,緊緊跟了上來。我的吹氣風使到了最快速度,轉瞬接近山巔,妖怪們銜尾急追,鳩丹媚的蠍針放倒了三個,海姬的脈經刀劈落一個,甘檸真的三千弱水劍斬殺了兩個,其餘的仍然緊追不放。海姬吹出脈經網,一下子罩住了剩餘的妖怪,燦爛的金光下,妖怪們被切割成血肉泥漿。而海姬臉色蒼白,強行使用脈經網令她的傷勢雪上加霜。

  山頂白茫茫的積雪出現在眼前,我正準備翻越山頭,頭上疾風呼嘯,飛砂走石,黑壓壓的飛猴群從上空急速接近。

  我的心不斷向下沉去,飛猴的速度不比我差,一旦被它們纏住,就徹底完了。

  「鳩丹媚,你帶她們兩個先走!我隨後就來!」我斷然喝道,駕起吹氣風落到山頂,目視飛猴群,口中默念千千結咒。

  鳩丹媚一愣,海姬花容失色:「不行!」

  「難道想一起死嗎?快走,不要拖累我!」我硬下心腸,龍蝶爪的爪尖對準自己的心臟,冷冷地道:「不走,我先死!老子說到做到!」

  海姬淒厲的叫聲,像一把尖刀刮過我的心。鳩丹媚剛要說話,我爪尖一用力,嵌入胸膛寸許,鮮紅的血立刻滲出。

  海姬淚如泉湧,一個勁地搖頭。我一咬牙,飛起一腳,暗含璿璣秘道術的旋轉之力,把她踢倒在地,沿著山坡向下一路急滾。

  再見了,海姬,第一個說愛我的女人。

  我猛地轉過身,迎上撲下來的飛猴群,幾百根亮晶晶的咒絲閃過半空,把它們全部纏住。以我現在的咒術妖力,同時纏住幾百隻飛猴實在勉強,只能支撐一會。我怒視發呆的鳩丹媚,狂喊:「日他奶奶的,還不去看住海姬?」

  甘檸真一言不發,率先離開。鳩丹媚旋風般撲上,狠狠吻上我的臉頰,轉身掠走。鳩丹媚的熱辣香吻,果然還像以前那樣碰不得。我摸摸臉,木然望著她們離開的背影,心痛如絞。

  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我拖住飛猴群,潮水般湧上雪山的妖怪就沒那麼快追上三個美女。趁飛猴群被千千咒絲纏住,我雙拳化作利刀,倏地伸向半空,直刺飛猴。

  「崩」的一聲,手刀抵到飛猴胸口,再也無法深入,就像刺在了冷硬的鐵板上,發出金石之音。日他奶奶的,這些飛猴居然鋼筋銅骨,刀槍不入。

  「快用螭槍!」月魂忽然開口。我心念一動,瞄準最近的一隻飛猴,一股噴薄的熱力從掌心射出。

  像一道赤紅的火焰掠過。

  比電更快。

  比雷更烈。

  我看不清螭槍的形狀,只看見紅焰一閃而逝,只聽到空氣發出摩擦的嘶嘶聲,水一般晃動。

  一朵碗大的血花在飛猴的咽喉炸開。

  手上一熱,螭槍已經縮回我的掌心。直到此刻,飛猴剛剛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

  我目瞪口呆,這麼驚人的速度?這麼強勁的破壞力?老子沒眼花吧?

  月魂帶著遺憾道:「可惜,螭槍始終不肯臣服於你。否則出槍時,肉眼根本看不見它。」

  我震驚得一個頭兩個大:「難道它還能更快?」

  「當然。傳說螭槍可以比時間更快。破開光陰的缺口,破開所在的空間。它是一件魂器,只有當它願意和主人溝通時,你才能發揮它的最強威力。」月魂狡猾地眨眨眼:「你靠奪取它的王冠得到它,等於迷奸,它怎肯臣服?」

  管它迷奸強姦,奸了就行。我心中一定,瞄準了下一隻飛猴。

  慘叫聲此起彼伏,等到千千咒結的效力過後,已經有半數飛猴被螭槍射殺。

  憤怒的飛猴們齜牙咧嘴,瘋狂撲向了我,追來的妖怪也爬到了半山腰。我知道自己不能退,多支撐一會,海姬她們活命的機會就多一點。

  「來吧。」我低聲道,傲立山巔,熱血無聲沸騰。

  鮮血激濺,兩隻飛猴的利爪同時撕開我肩頭的肌肉,而我的螭槍從另一隻飛猴身上收回,再度射出,貫穿了它們的胸膛。

  廝殺比任何一次都要血腥淒烈,飛猴們急紅了眼,我也殺得興起,螭槍猶如鬼魅,每一次射出,必有飛猴慘叫斃命。我的傷口也在不斷增加,如同一個血人,搖搖欲墜。即使靈動的魅舞,也擋不住百來隻飛猴的兇殘猛攻。

  地上飛猴的屍體堆積得像小山,剩下的嘩啦一陣,掠向天空,反向我背後飛去。視野中,洶湧的妖兵已經撲上了山頭,飛猴顯然是要追擊海姬她們。

  再次結出千千結咒,我的心臟一陣狂跳,到了力竭的邊緣。咒術與心脈相連,心跳劇烈,只能說明千千結咒使用過度。但眼下顧不得了,閃亮的晶絲纏住了飛猴群,螭槍激射而出。

  血花在空中一朵接一朵炸開。

  沒有一隻飛猴能越過我身後十丈開外,咒絲消失後,剩下的幾十隻飛猴驚惶失措,遠遠飛開,在高空盤旋,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我大吼一聲,迎上爬上山的妖兵,妖怪們被我的氣勢鎮住,下意識地後退幾步。我再進,他們再退。再進,再退!

  沒有一個敢率先沖過來。

  我心中湧起一陣驕傲,目光緩緩掃過妖怪們,一張張猙獰的臉,在眼前晃動,變得有些模糊了。

  殘陽如血,映紅了雪山。

  我孤獨的影子像一柄挺立的標槍,被拉得很長。我挺著腰杆,腿站得很直,膝蓋不曾有一點點的彎曲。

  我忽然想起了第一碗救濟粥。

  「撲通」,我半跪倒地,腦子一陣昏眩,再也使不出半點力氣。看也不看這些妖怪,我回過頭,深情望著雪山的另一邊,露出微笑。

  原來這就是生命的價值。

  有時候,希望並不僅僅留給自己。

  妖怪們狂吼著沖了上來,我閉上眼睛,心中平靜如水。過去,為了自己而活,現在,為了別人而死,都是一樣的無悔。

  慘叫聲在四周響起,一襲淡淡的清香掠至,我忽然被一條手臂夾起,驚訝地睜開眼,居然是甘檸真!她的三千弱水劍擊出茫茫水氣,逼退妖怪,夾著我向雪山的東面一路飛掠。

  「我打暈了海姬,讓鳩丹媚帶著她先走,現在應該已經離開了雪山。」甘檸真道,看了我一眼,神色淡定:「我發過血誓,一定要保護你。」

  我心頭一松,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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