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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nixp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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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橘花散里】將軍在上我在下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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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7 23:48:57 |只看該作者
30、埋葬真相

  離上京軍營不遠的村落裡,有座小院落,裡面種著三棵桃樹,花葉繁茂地伸出牆來,牆下有條背上癩皮黃狗,迎著清晨的日光,有滋有味地啃著雞骨頭。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迅速逼近院落。

  黃狗緊張地跳起來,充滿鬥志地護著骨頭,瘋狂嚎叫。

  如雪的白馬沖它高高揚起蹄子,停了下來。

  黃狗弓起腰,尾巴豎得直直的,露出尖銳犬齒,留著垂涎,低沉咆哮。

  白馬傲慢地嘶鳴了一聲。

  馬背上,玄色斗篷在風中展開,捲著火紅色的戎裝。在兔起鶻落間,翻身落下,姿勢比桃花飄舞更輕盈,比雄鷹捕獵更敏捷。她五官輪廓分明,有異族特有的風情,也糅合了異族特有的剛硬。她的氣質像出鞘的名劍,美麗卻染滿鮮血,能讓人勾魂,更能讓人恐懼。

  她昂首掃視周圍,手裡緊緊持著根烏梢長鞭,指關節在咯咯作響。

  黃狗對上這道目光,瞬間打了個冷顫,再不敢咆哮,它乖乖低下頭,叼起地上的雞骨頭,夾著尾巴,用最快的速度,灰溜溜地逃了。

  院子大門被推開,發出「咯吱咯吱」的老化響聲。

  坐在門邊打盹的花白頭髮老頭,猛地跳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抓起地上的柴刀,眼裡透露出身經百戰的殺氣,待看清來人時,殺氣又迅速退散,過了片刻,才徹底反應過來,發出詫異的驚叫聲:「將……將軍?你怎麼來了?!」

  葉昭冷冷地問:「狐狸呢?」

  「將軍找軍,軍師啊……」老頭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聲音也因受驚過度而扭曲起來,他一邊試圖攔住對方的步伐,一邊拖長了調子叫道,「軍,軍師他不在家!他……他……」

  葉昭推開他,大步流星繞過正屋,熟練地來到書房,不及傳報,直接一腳踹開木門,氣勢洶洶地吼道:「死狐狸!給老子滾出來!」

  屋內有七八個高大的書架,書桌上堆著無數書本,硯台內的墨汁尚未乾涸,狼毫被隨意丟在旁邊,窗戶大開,在風中輕輕搖晃,空氣中似乎還留著人的餘溫。

  葉昭皺眉:「逃了?」

  老頭苦著臉,搓著手,不敢阻攔,也不敢做聲。

  「逃的速度還真快,他長了兔子腿不成?」葉昭自言自語,然後轉身,吩咐道,「等他回來,告訴他,老子有賬要和他算!」

  老頭拚命點頭:「一定,一定。」

  葉昭再掃視一圈屋內,果斷離去。

  馬蹄聲漸行漸遠。

  約莫過了三四刻鐘,書房內的地板動了起來,露出個黑黝黝的大洞,有個腦袋從裡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來,細長眼睛左右四顧,確認沒人後,才快速從洞中邁出,剛鬆動一下僵硬的脖子,準備繼續寫字,卻見窗外服侍他的何老頭表情極其扭曲,就好像見鬼似的,還不停地抹脖子使眼色。

  胡青臉色也變了。

  尚未等他做出應急反應,一陣強風刮過。

  葉昭從屋頂躍下,雙腳勾著窗沿,在空中輕巧地翻了個身,人已來到胡青背後,並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一勾一抓,用力扯到身邊,陰著臉道:「用過的招數,再用就沒有效了,你以為躲得了和尚,就能躲得了廟嗎?」

  「哪裡哪裡?我最近修的是道法,」胡青的臉上瞬間露出無辜的微笑,細長眼睛彎得和月牙似地,就如冰河解凍,春回大地,「我只是去打掃地窟,沒想到你今天那麼有空,竟來找我,有何貴幹?」

  「好說好說,也沒什麼大事,」葉昭也在嘴角扯出個恐怖的笑容,低聲道,「我只是想來問你幾個問題。」

  胡青正色道:「將軍有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葉昭的手勁又加重了幾分,然後無視他扭曲的表情,慢悠悠地問:「你我從小一塊兒長大,怎會不知我的心意?漠北戰勝後,還是你替我定下的計謀,用五十萬軍權做誘餌,引皇上將我嫁與夏玉瑾,了我平生夙願,保一世平安。為何事成後,你卻要在背後拆我台?」

  胡青困惑:「我何時有拆你台?」

  葉昭怒道:「呸!我煩惱戰事結束後如何實現我爹的心願時,你哭喪著臉,指天發誓,說兔子不吃窩邊草,讓誰犧牲都行,千萬別找你犧牲,字字句句,都氣得老子想錘死你。如今我好不容易嫁了他,兩人關係進展艱難,你卻到處放風聲,讓大家以為我們有什麼關係。你是想整他還是想整我?信不信老子今天真錘死你?!」

  胡青「不解」道:「我放了什麼風聲?我只是說我喜歡的女人嫁人了,當年我爹給我訂的娃娃親,那姑娘標緻又賢惠,戰亂時,以為我死了,便嫁了別人,如今還不准我鬱悶幾聲嗎?是郡王自己想東想西,誤會了吧?」

  葉昭半瞇著眼,觀察他的表情:「你真沒說?」

  胡青決然道:「我就說了些以前在漠北一起打仗的事情。」

  葉昭再問:「為何秋華和秋水也這樣認為?」

  胡青思索片刻:「大概是秋老虎逼著我娶他女兒時,我吃不住打,信口開河,用你來搪塞,說將軍還沒結婚,我做小弟的怎麼好意思結婚什麼的,然後他有了誤會,就沒敢逼婚了。」

  葉昭怒斥:「簡直荒唐!」

  胡青無奈地攤攤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秋老虎的土匪性子,若我說看不上他女兒,非得將我腦袋擰下來。」

  葉昭終於鬆了口氣,然後看著那傢伙還是一副無辜兼無良的模樣,還是氣不過,放輕力度揍了幾拳,罵道:「你這混蛋,一天不給我添堵,心裡就不自在!」

  胡青笑著討饒:「誰讓你小時候天天捉弄我?」

  葉昭停下手,放開他,認真問:「你真的只是開玩笑?」

  胡青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黯淡。

  八年並肩作戰,生死相隨,從最初的互相厭惡到互相扶持,怎會沒感情?

  她是他心裡飛揚跋扈的鷹,是霸道張揚的虎,是浴血的修羅,是天際的啟明星,是唯一的信仰。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也不能是。

  不應該想的東西就不要想太多,不能要的東西不要伸出手。

  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對著從地獄裡一起活回來的人,說喜歡有些奢侈。只因誰也不願意看著對方的臉,再一次次重溫漠北的血色噩夢。

  當不小心說漏了口,控制不了情緒時,更要一笑而過,再用無數的謊言,將真相埋葬。

  他做得到。

  胡青理清思緒,鬆開緊握著的拳頭,迅速微笑起來:「當然是玩笑,想看看將軍對夫人有多情深意重罷了。」

  「呸!」葉昭這次很快反應過來,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斥道,「他是我相公!是男人!」

  「小小口誤,何須在意,」胡青還是笑瞇瞇,「你男人別的不行,長得倒是漂亮,性格雖然混蛋,可比起你的段數,卻是差遠了,小流氓碰上大流氓,怕是吃了不少虧吧?將軍艷福不淺。」

  葉昭想起昨夜之事,撫著唇,曖昧笑道:「味道不錯。」

  胡青感歎:「果真不要臉。」

  葉昭:「彼此彼此。」

  胡青也給她堵著了,忽然覺得認識這女人,可能是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他開始有點同情夏玉瑾了,他娶了這頭比流氓還流氓的媳婦,閻王生死簿上到底記載了多少債啊?以後見著那可憐的孩子,是不是應該少捉弄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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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禮部相會

  將軍來找胡青,其實是為東夏使者來訪的正事,至於興師問罪,不過是附帶的。

  大秦是堂堂禮儀之邦,皇上下令,要對蠻夷國度顯示出天朝氣勢,禮部已敲定招待東夏皇子一行的規格待遇,接著要深入細節。可惜東夏靠近蠻金,以前甚少邦交,兩國習俗與語言大不相同,臨時找個精通此事的人來,時間有些緊張。

  胡青天資聰穎,八年行軍下來,漠北附近七八個國家的方言倒是學得精通,對他們的歷史變遷、風土人情和習俗禁忌也瞭如指掌。所以禮部特派葉昭來請胡青軍師過去商討此事。

  胡青聽完後,沉默片刻,淡定地表示:「滾你媽的!」

  另一方,夏玉瑾昨天給媳婦調戲,他很不甘心,躺在床上想將討厭的東西忘記,可是人的記憶很犯賤,那種充滿侵略性的刺激,驚慌下的快感,彷彿還留在身上。他碾轉反側,腦子裡全是對方惡魔般的笑容,怎麼忘也忘不掉,怎麼睡也睡不著,只好暗暗將葉昭這混蛋詛咒了一百次。

  天濛濛亮的時候,他總算瞇上眼,淺淺入眠。

  沒想到聖上在早朝上發旨要求禮部尚書領京兆尹、巡察御史等各個部門共同完成接待東夏使團任務,禮部尚書特派親隨來巡察院請御史,老楊頭接到命令。左等夏玉瑾不來,右等夏玉瑾不來,忍無可忍之下,直衝南平郡王府,未果,再奔安王府,在安太妃的幫助下,將賴在床上裝死的巡城御史給拖了起來。

  夏玉瑾打著哈欠,帶著不耐煩的心情,被迫去禮部開會。

  禮部尚書睜著比老鼠大不了幾分的小眼睛,摸著三縷山羊鬍,笑瞇瞇地給他安排了任務:「東夏使者下月中旬來訪,停留約十五天,這段時間裡,希望地痞流氓鬧事和小偷小摸事件少些,還請南平郡王多多費神。」

  夏玉瑾像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禮部尚書再安排:「使團會經過玄武街和順天街,道路必須保持乾淨整潔,不要出現垃圾雜物,請南平郡王監督清理。」

  夏玉瑾繼續雞啄米點頭,過了一會,瞌睡醒了,拉著他問:「你是讓我去掃大街?」

  禮部尚書否決:「郡王此言差矣,不是讓您親自掃,而是監督掃大街。而且……聖上也不希望自家侄子那麼勞累。」

  夏玉瑾頓悟:「我回去親自監督老楊頭,讓老楊頭親自監督掃大街。」

  「如此甚好。」禮部尚書終於放下心來,不再擔心混世魔王將事情弄砸,牽連自己的飯碗了。

  夏玉瑾接完差事,正想回巡察院補覺,路上不小心瞄了眼花廳,卻見紅木太師椅上端坐著兩條人影,正在商議著什麼。左邊的將軍面容冷峻,端得是忠孝節義、正氣凌然,話雖不多,但每個字都斬釘截鐵,讓人信服。右邊的軍師不卑不亢,端得是溫潤如玉、超塵拔俗。出起點子口若懸河,風趣幽默,妙語連珠。

  真是一對道貌岸然,狼狽為奸的好搭檔!

  夏玉瑾盡可能用最犀利的眼神看著這對無恥混蛋,想讓葉昭明白他心裡的憤怒。

  葉昭感受到他的「熱情」視線,微愣,大喜,低聲問胡青:「我男人……是在給我送秋波?」

  胡青認真端詳了兩眼,想了想,肯定道:「沒錯。」

  夏玉瑾還在賣力地瞪媳婦,忽見葉昭扭頭,朝他微微一笑。冰冷冷的眸子裡就好像冰雪融化,眼角還彎了彎,要多溫柔就有多溫柔。看得他整個人都傻了,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都那麼凶了,她還那麼好脾氣?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怨氣雖多,卻不好意思在這裡繼續發作,便灰溜溜地想走。

  葉昭急忙派人上來傳話:「請郡王留步,等將軍一起走。」

  夏玉瑾忙點頭應下,轉頭跑得比兔子還快。

  葉昭黯然看胡青,問:「喂?」

  胡青不等她說完,解釋:「他在害羞。」

  葉昭若有所思。

  她想,或許是醉酒調戲的行為實在太猴急了?還記得小時候強吻了親戚家小姑娘的臉蛋,害人家梨花帶雨地哭個不停,她唯恐被父母責罵,只好上樹摘花,裝猴子耍把戲,買糖葫蘆杏花糕……答應這個答應那個,整整哄了三天,才讓對方回轉過來。

  可是,夏玉瑾不是良家婦女,不是青樓花魁,而是她相公,是大男人,就算推倒就地正法也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沒必要為小小閨房情調來鬧彆扭吧?

  胡青分析:「他覺得你以前流氓的對象不是他,所以吃醋了。」

  葉昭趁沒人看見,抓著他脖子問要不要嘗嘗最新的東夏摔跤招式?

  胡青立即改口:「哪有男人被女人調戲會高興的?」

  葉昭很快給出答案:「青樓?」

  胡鬧歸胡鬧,葉昭覺得夏玉瑾鬧彆扭的時候實在可愛,親起來的感覺也真不錯,尤其是那雙因驚嚇而彷徨無措的眼睛,和狩獵追的雪貂一模一樣。

  進攻太快,會嚇跑獵物的。

  要用誘餌一步步將他引出來,徐徐圖之。

  夏玉瑾的自尊心很強,夫妻相處,決不能太過強勢,總歸是要雙方心甘情願才行。情場如戰場,總會出現無法控制的意外,最重要的是將局勢重新控制回掌心。

  葉昭大部分時候都很冷靜,她迅速重做部署,按下再去調戲一回的衝動,想找夏玉瑾重新培養感情。

  夏玉瑾卻在煩惱中,他以前在小倌館給大鬍子海客調戲時,只覺想吐,每每想起,都覺得是場噩夢。可是被葉昭調戲的時候,那個帶著淡淡香甜的吻沒有任何噁心的感覺,只讓他覺得刺激和震驚。

  或許是因為葉昭是個女人,還是他媳婦。

  或許是因為葉昭雖然爺們,卻長得不錯。

  或許是因為她對別人和對自己的態度,比較之下,確實算不錯。

  但這一切都不能構成讓他犯賤去原諒對方的理由。

  媳婦對男人耍流氓絕對要不得!

  於是夏玉瑾不理會葉昭的討好,每天撲去巡察院,上午打瞌睡睡覺,下午抓雞鳴狗盜的傢伙來訓話,盯老楊頭帶人掃大街,然後檢查三四次,直到半夜才回家,折騰得所有人眼淚汪汪,天天燒香求菩薩讓皇上快點撤他烏紗帽,讓他回家吃媳婦的去。

  葉昭為此心情大壞,雖然她自制力強,不會遷怒他人,可上京軍營裡的士兵們看見自家將軍恐怖的臉色,想起她過去的所作所為,心裡很是不安。有好幾個認識夏玉瑾的軍官,受眾兄弟所托,找他不停明示暗示,傳授各種哄媳婦的方法,只盼著他有點犧牲奉獻精神,快點從了將軍,讓軍營雨過天晴,不要讓大家再看活閻王的臭臉了。

  亂糟糟的家庭、忙碌碌的工作,眨眨眼半個月就過去了。

  東夏皇子帶使團一百四十三人,明日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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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東夏使團

  次日清晨,浩浩蕩蕩東夏使團抵達城外,先卸下武器,然後在禮官和八百大秦士兵的陪同下,經玄武街,前往崇文門。

  百姓們對東夏來的蠻夷野人興趣很高,紛紛發揮出八卦熱情,再次佔據各大酒樓茶肆,伸長脖子看熱鬧。

  夏玉瑾也有好奇心,他檢查完大街的最後清潔,也跑去平安路邊最大的茶肆,逼老闆弄了個位置給他,磕著瓜子、喝著香茗,興致勃勃地要看同樣凶名在外的東夏皇子長得是怎個茹毛飲血模樣。而葉昭為了徐徐圖之,這段時間有事沒事都會拐個彎來看看他。如今陪同東夏皇子的士兵們出自她軍營,她便順理成章以對東夏使團不放心,要監視兔崽子們有沒有搗亂為名,將文書工作推給胡青,也溜來茶肆,強坐在夏玉瑾身邊,陪他一起看熱鬧。

  夏玉瑾不好當著那麼多人面前欺負媳婦,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下被媳婦調戲得沒臉,只能嘴角帶著笑,任憑她時不時給自己剝個瓜子,倒個茶,偶爾還要搭幾句訕:「聽說東夏皇子殺人不眨眼,性情很暴虐,你見過他嗎?」

  「還好,」葉昭對東夏皇子的事情漫不經心,只對眼前活蹦亂跳的白貂感興趣,她為了不讓對方失望,想了想,認真答道,「東夏的民風比較彪悍,人人佩刀,喜好爭鬥,尚武崇強。東夏皇子伊諾自幼喪母,和繼母不和,中間似乎發生過一些事情,幾次被害。他本人天資出眾,八歲屠狼,十二歲手刃了欺負他的叔父,十五歲立下戰功,然後屠殺了繼母全族,於是被大家傳為暴虐,但東夏皇倒是非常喜歡他。」

  夏玉瑾搖頭感歎:「都是群禽獸。」

  葉昭輕聲道:「禽獸不禽獸,不身處其中是看不清的。」

  約莫等了大半個時辰,使團隊伍姍姍來遲,打頭的是十幾輛裝滿禮物的車子,裡面堆滿了各色獸皮,還有幾匹東夏特產的寶馬,是獻給大秦的禮物。車子後面跟著的便是東夏皇子伊諾,他身高九尺,騎著極其高大的黑色駿馬。皮膚黝黑,每一塊肌肉都好像野獸般強壯有力,披肩的頭髮隨意編成幾根散辮子,衣服上有漂亮的獸皮鑲邊,帶著許多粗獷的黃金與獸骨飾物。他的臉型輪廓就好像精鐵敲出般堅毅,鼻樑高直,棕黃色眼睛銳利有神,好像翱翔九天的鷹,

  眾人交口稱讚:「這長相,這身材,這氣質……真是純爺們,光是往地上一站,就和個銅鼎鐵塊似地,看著就是能打能殺的模樣。」

  夏玉瑾對比一下自己的瘦弱身材和斯文長相,各種嫉妒羨慕恨。只盼望自己能長得和伊諾那樣強壯,就能把混蛋媳婦抓過來好好調戲!讓她嘗嘗丟臉的滋味!還能好好地教育她什麼是乖巧懂事,以後夫君說東就不准說西,夫君說北就不能說南!

  幻想始終是幻想,他長長歎了一口氣,無奈回過頭去,卻見葉昭正靜靜地看著他,忍不住問:「你對東夏皇子沒興趣?」

  葉昭:「沒什麼好看的。」

  夏玉瑾不解:「為什麼?」

  葉昭隨便掃了眼伊諾,不屑道:「手下敗將,何足掛齒。」

  ……

  幻想對像瞬間破滅。

  夏玉瑾忽然萌生了把媳婦活活咬死的衝動。

  晚上,皇上賜宴太歸閣,文武百官赴宴。

  巡城御史雖是小官,但南平郡王爵位不小,也在受邀名單之列,但皇上對他是否出席並不在意,只強調讓葉昭赴宴。

  夏玉瑾也不太想去,反正皇上的御膳他吃到發膩,而且和葉昭出門,總會有人問三問四,想看他們笑話。再加上被媳婦打擊得太狠,心裡苦悶,不想理她,可是在外國使者面前,又無論如何都要護住大秦的顏面,裝裝恩愛,給皇家留幾分面子,否則伯父能當場拔出青龍劍活活砍死他。

  葉昭也想透其中關鍵,三番四次相邀。

  夏玉瑾只是不依。

  葉昭只好說:「我與伊諾皇子戰場交手,算是舊人,此次前去,總歸要陪他喝上幾杯。」

  夏玉瑾道:「別回來發酒瘋就好!」

  「難說。」葉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夏玉瑾打了個寒顫。

  片刻後,楊氏帶著兩個通房匆匆趕到,明面上是拿著新繡的帕子和新下廚熬的補品,來孝順夫君,暗地裡不知打什麼鬼主意。

  夏玉瑾冷眼窺去,問:「帕子上怎麼繡的是葉子?」

  眉娘轉轉眼珠子,解釋:「這是今年最新的款式。」

  夏玉瑾長長地「哦」了一聲,翻了翻補品,嘗了口,再問:「驢膠不是給女人補血養身的嗎?怎麼放在我的膳食裡面?」

  萱兒老實道,「這個啊……原本是給將……」楊氏和眉娘一人一腳踹過去,她抖了下,繼續道,「將……將來給您活血祛瘀的。」

  夏玉瑾半瞇著眼問:「你們還知道爺給氣得心血失調了啊?」

  萱兒道:「是!」

  當年安太妃挑妾室,標準是模樣漂亮性情老實,以免在後院鬧出什麼蛾子。如今夏玉瑾覺得,女人的嘴巴太老實也不是好事,遲早會把他活活氣死。

  眉娘趕緊將萱兒拖去旁邊,自己陪笑道,「郡王爺,聽說皇上賜宴,讓將軍相陪東夏皇子?」她把相陪兩個字咬得很重,看夏玉瑾的眼神就像腦袋上有頂綠帽子。

  楊氏立刻厲聲譴責她:「郡王自有肚量,怎會在乎自家媳婦和男人喝幾杯小酒?誰讓你們想東想西的?」

  眉娘立刻改口:「就是!我們郡王爺最大方!雖然東夏皇子又高又帥又強壯,和將軍是舊交,所以將軍親自陪他喝杯酒也是應該的!皇宮又不是什麼不正經的地方!大家都盯著呢!會想歪的人都是腦子不正經的傢伙!」

  她們你一句我一句,字字都含沙射影,讓夏玉瑾終於想起葉昭再糟糕也是掛著自己媳婦的名頭,如果他媳婦孤身在外,當眾陪美男子喝酒!而他不出頭應戰,就像縮起來的綠烏龜,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

  夏玉瑾弱弱問:「葉昭不會那麼沒分寸吧?」

  楊氏答:「不會,將軍不拘小節罷了。」

  夏玉瑾雖覺妾室在危言聳聽,但想起葉昭離去前的那個恐怖微笑,越發覺得這個威脅大有可能,萬一讓她想給自己添堵,在宴會上和男人勾勾搭搭,自己就丟臉大了。

  於是,他決定去參加晚宴,盯著媳婦,讓她規矩點,不准對男人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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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太歸盛宴

  這種宮廷設宴要穿正式常服。

  夏玉瑾嫌自己官職低微,又死活不肯在眾叔伯兄弟中穿皇上好心為他特製的綠色官服,便穿了紫色團花加玉帶鉤的郡王服,佩著黃金冠,看起來很貴氣。按理來說,夫為妻綱,葉昭應該配合夫君穿上郡王妃服,花釵禮衣什麼的……

  葉昭沒有擅作主張,很賢惠地派人去問郡王爺意見:「雖然走路步伐大了點,動作粗魯了點,舉止失當了點,但她聽從夫君安排,要穿什麼就穿什麼,絕對不怕丟臉!」

  郡王爺懷著小小的私心,琢磨著她穿男裝,好歹還能期待別人眼拙,不知道這個比男人還男人的傢伙是他媳婦,所以表示:「你平時怎麼穿就怎麼穿,你不怕丟臉,老子還要臉呢!」

  葉昭便順理成章地穿上同樣紫色團花官服,精神抖擻,英姿勃發,往面如冠玉的夏玉瑾身邊一站,顯得格外登對。

  帶路的小內侍是新進宮不久,得了這個巧宗兒,趕緊脆生生地討好:「南平郡王,宣武侯,你們來得真巧?」

  夏玉瑾連連點頭:「是很巧,路上撞一塊了。」

  葉昭重重地咳了聲。

  旁人悄悄竊笑。

  小內侍可憐的腦子終於轉過彎來,宣武侯好像還是郡王妃?

  笑聲中,太歸閣到,樓高二層,繞水而建,桃花開得正艷。巧手宮女們在枝間掛上無數琉璃盞,燈火錯影下,歌姬持各色樂器輕彈淺唱,舞姬裙裾翩翩,再有酒香四溢,笑語連珠,宛若人間仙境。

  禮部官員引眾人入席,皇上發話讓眾人不必拘謹,他約莫呆了半個多時辰,喝了東夏皇子敬的酒,聊了些閒話,然後以年邁體弱不勝酒力為名回去了,留太子主持,三杯兩盞後,氣氛也輕鬆了不少。相好的官員們或對酒,或吟詩,或倚著欄杆賞桃花。

  夏玉瑾第三十八次捅捅媳婦的胳膊,小聲叮囑:「絕對不准喝多了!」

  葉昭瞧著他圓溜溜、黑烏烏的眼睛,愣了愣,樂呵呵地應下:「放心,我就算醉了,也不會在人前發酒瘋。」

  夏玉瑾低聲怒道:「人後發酒瘋也不行!」

  葉昭在席下偷偷捏了捏他的手,白皙的指尖非常纖細漂亮,然後笑吟吟地答:「是是是,都聽你的。」

  夏玉瑾憤而抽手,幾乎是低吼著道:「你再動手動腳!老子就……就……」

  葉昭側著腦袋,輕輕問:「調戲回來?」

  夏玉瑾欲哭無淚,臨行前他特意去找老實巴交的秋老虎打聽了葉昭的酒量,卻忘了皇宮秘釀的美酒豈是民間可比的貨色?結果少攔了兩杯敬酒,媳婦又有點醉意了。如果被她當眾亂來,他就只有跳太歸閣以死明志的份了。

  於是他死死地攔住葉昭的杯子,誰來敬酒都用殺人的眼神給頂回去。

  看得大家很唏噓:「誰說郡王不關心妻子,天天鬧著要和離?這不是感情好得很嗎?」

  東夏皇子伊諾拿著酒杯走來,停在葉昭面前看了會,含笑道:「將軍英勇善戰,所向披靡,真是萬萬都沒想到是女兒身。消息傳到東夏,全軍愕然,我那被你放回來的堂叔羞憤得差點要抹脖子。不過也幸好你是女人,我妹妹銀川公主在戰場上可是對你一見鍾情,死活不願嫁人,心心唸唸只要招你去東夏做駙馬的,得聞消息,她躲在帳中哭了三天,終於在父皇安排下乖乖嫁人去了。」

  素聞銀川公主才貌雙全,是東夏第一美女,怎麼就有眼無珠,看上他媳婦了?

  夏玉瑾嫉妒得在席下狠狠掐了葉昭一把做發洩。

  葉昭吃痛,神色未變,淡然道:「當時也是形勢所逼,不得不為,讓伊諾皇子見笑了。」

  伊諾皇子豪爽地大笑幾聲,舉杯再道:「如今東夏與大秦和好,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的朋友,應共飲一杯!」

  這杯酒,不好推脫。

  葉昭猶豫片刻,舉起杯來。

  夏玉瑾見勢不妙,迅速出手,從她手中搶去酒杯,遲疑片刻,也想不出如何稱呼自家媳婦,只好艱難笑道:「阿昭不勝酒力,還是讓我代勞吧。」

  伊諾皇子微愣,也笑了起來:「郡王夫婦,真是伉儷情深,那麼關心體貼。」

  在外國使節面前,家醜不可外揚,夏玉瑾只能咬著牙關,打腫臉裝胖子:「應該的。」

  伊諾皇子讚歎道:「我們東夏人都說,英雄要騎最烈的馬,娶最烈的女人,夏郡王看似弱質彬彬,卻能降服全大秦最烈的女人,絕對是英雄中的真英雄,真是人不可貌相,可讚可歎。」

  葉昭很低調,不說話。

  夏玉瑾只好繼續裝胖子:「好說好說。」

  他覺得自己笑得臉都僵了。

  伊諾皇子懷念道:「我母妃也能開硬弓,騎駿馬,百步穿楊,年輕的時候親手殺過狗熊。她生下的兒子除了我略遜色些,其他都是頂天立地,在軍中一呼百應的英雄。想必夏郡王與葉將軍的兒子,也不會遜色與母親,奈何如今兩國交好,否則英雄和英雄切磋一番,也是人生樂事。」

  太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臉上掛著不變的笑容。

  葉昭心頭一緊,忽覺他這番看似情深意切的話裡面有些不妙。東夏皇族換過兩任皇后,繼後想讓自己生的兒子繼承大統,結果被以伊諾為首的前後兒子盡數剷除。如今他在太子面前先提起自己的武藝和軍權,再提起繼承人,總有點含沙射影,暗示她的兒子能有謀權篡位的資本的味道。若是在太子心裡種下猜疑的種子,處處提防,就是大大不妙了。

  她狐疑看去。

  伊諾皇子的臉上滿是憨厚淳樸,似乎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只在勸酒。

  「得了吧!」夏玉瑾陪他喝了三杯,大著舌頭道,「阿昭身體很好,我身體不好,加加減減算下來,我兒子怕也強不到哪裡去,我母親怕血怕死怕打仗,哪能讓寶貝孫子上戰場去?倒不如好好學點學問,將來做個風流才子!」

  葉昭忍不住錘了他一下:「還風流呢?!」

  夏玉瑾藉著酒膽,瞪了她一眼,怒道:「警告你!若敢將孩子送戰場上,老子立刻休了你!」

  這番醉話說得大家都笑了。

  伊諾皇子遺憾道:「葉將軍一身武藝豈不是無人可傳?」

  葉昭笑道:「我娘家還有兩個侄子,將來忠君報國,也是一樣的。」

  太子附和道:「葉家滿門忠烈,她家侄子,定是好的。」

  伊諾皇子若有所思地看了夏玉瑾一眼,點頭道:「說得也是!」

  待他們走遠了。

  葉昭低聲對夏玉瑾道:「謝了。」

  夏玉瑾似乎很愕然:「傻了吧?我幹什麼了?」

  葉昭也有點拿不準他是在裝糊塗還是真糊塗,只好說:「東夏皇子很危險。」

  夏玉瑾看了一眼伊諾的背影,贊同:「拳頭那麼大,確實挺危險。」

  葉昭搖頭:「我覺得他不懷好意,你離他遠些。」

  夏玉瑾是媳婦說東便要往西的強驢子,立刻嗤道:「人家誇我就是不懷好意?女人家就是婆婆媽媽,小雞腸肚!」

  「是嗎?」葉昭壞笑起來,慢慢湊到他身邊,呵著氣,輕輕丟下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在漠北,有傳聞說他有斷袖之癖,夫君……你真要靠近他?」

  夏玉瑾打了個寒顫,弱弱問:「你騙人吧?」

  葉昭聳聳肩:「隨便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夏玉瑾看著對方肌肉糾結的身材,還有時不時看過來這邊的眼神。

  猶豫了好久好久……

  安全第一,他還是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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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茶肆私語

  無論是大秦還是漠北,宴客時都以將朋友灌醉方顯好客,大家看見夏玉瑾使勁幫媳婦擋酒,都生了小小壞心腸,紛紛過來你一杯我一杯,灌得夏玉瑾暈頭轉向,連自己姓啥名誰都快不知道了。

  宴罷,是葉昭將他扶走的。

  夏玉瑾醒來的時候,已在搖搖晃晃的轎子中,葉昭在旁邊閉著眼打瞌睡,而自己則很丟臉地靠在她肩膀上。他醉醺醺地萌發出爺們氣概——堂堂大男人怎能靠著女人睡呢?

  這簡直是丟人現眼啊!

  於是他果斷換了個姿勢,靠向板壁,然後趁葉昭在睡覺,將她的腦袋搬過來,放在自己肩膀上,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繼續昏沉沉地睡去。

  等周圍沒反應後,葉昭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左右瞄瞄形勢,嗅嗅他身上好聞的熏香氣味,悄悄再靠近了些,順便趁機會難得,在他身上戳了戳。

  夏玉瑾夢中咆哮:「住手!老子才是上面的!」

  葉昭安慰:「好好,你是上面的。」

  「這才乖!不聽話老子休了你!」夏玉瑾得意地磨牙去了,「嘿嘿……大姑娘……細腰美腿啊,死狗!不准和我搶!」

  葉昭琢磨許久,也不知道他夢到了什麼。

  夏玉瑾再次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葉昭衣衫整齊地站在他床邊,看似挺賢惠地捧了碗醒酒湯給他。他喝兩口醒酒湯,呆呆地坐了會,檢查一下自己的衣衫,趕緊從床上跳起,問:「昨天晚上,我和你睡在一起?你……那個……沒什麼吧?」

  葉昭滿臉正氣道:「我像是那種會亂來的人嗎?」

  夏玉瑾稍稍鬆了口氣,將醒酒湯灌完,繼續趴在床上睡。

  葉昭收了碗,丟給侍女,大步流星走了。

  過了好久,夏玉瑾才回味過兩人的對話,這……真他媽的像流氓酒後亂性睡了良家婦女的情景啊!呸呸!哪裡像?都是錯覺!別胡思亂想!他用被子蒙了頭,將不應有的念頭驅逐出腦海外,然後讓骨骰告訴老楊頭:「今天老子要曠工,其他事讓他斟酌著自己幹。」

  骨骰熟門熟路地去找那可憐蟲了。

  夏玉瑾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走出大門,正看見萱兒帶著個小包裹,準備回娘家看望。

  萱兒是個心裡藏不住話的,見他精神抖擻,猶豫了許久,終於按耐不住肚子裡的好奇蟲寶寶,悄悄問:「郡王,昨夜將軍替你更衣沐浴,獨自徹夜照顧,真是賢惠啊,你對她那個……還溫柔吧?」

  夏玉瑾給口水嗆到了。

  是誰剛剛比豬還蠢才相信她不像亂來的人啊?!

  夏玉瑾飛奔,抓住服侍他的蟋蟀,逼問:「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蟋蟀道:「郡王醉厲害了,又嘔又吐,將軍把你送回房,要了盆水,照顧了你一夜,沒別的了。」

  夏玉瑾再問:「她沒對我……不,我沒對她做什麼吧?」

  蟋蟀道:「沒聽見掙扎聲,應該沒有。」

  夏玉瑾長長地鬆了口氣,拍拍他肩膀,教訓道:「就是啊,酒後亂性欺負女人,是最要不得的!你們爺從不幹這種缺德事!」

  大家忍笑,連連稱是。

  太歸宴後,東夏使團靜悄悄的,除了到處赴宴,似乎沒有其他事發生。

  葉昭好像也沒有將那夜的事放在心上,只是更加地忙碌了起來,每天清晨上朝,軍營忙碌,回來幾乎是倒頭就睡,連每天雷打不動的練武時間都少了半個時辰。

  夏玉瑾覺得她一夜不睡,照顧自己嘔吐什麼,雖有偷吃豆腐的嫌疑,但也挺辛苦的,應該有點表示,幾次想去找她搭個訕,算是道謝,可是他白天左找不到葉昭,右找不到葉昭,晚上……他自上任巡城御史以來,約他出去玩的朋友越發增多,實在抽不出空,反正是葉昭自己回來得晚,也怪不得他。又過了幾天,這事就從他腦海裡淡忘了。

  傍晚,狐朋狗友再次相約,說是秦河邊上玉樓春來了個唱小曲的,叫小玉兒,長相風流,媚眼如絲,聲音軟糯,要多好聽就有多好聽,他便興沖沖地跑去聽。沒想到玉樓春給祈王搶先一步,包圓了,不但宴請好友,還請了東夏皇子,在那裡尋歡作樂。

  夏玉瑾在討厭的堂叔處,碰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很是鬱悶。

  伊諾瞧見了他,急忙迎了過來,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滿是老實巴交,他彎□,熱情道:「大秦人說,相見不如偶遇,郡王好酒量,不如進去陪兄弟喝上兩杯?」

  夏玉瑾對他心存偏見,怎麼看都不懷好意,便以朋友有約為名,拒絕了他,走進玉樓春對面的杏花樓,叫了幾個歌姬,飲酒作樂。眼角餘光卻時不時看著對面的酒宴,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咦!你媳婦來了!」酒友大叫,「還在和伊諾皇子搭話!」

  「怎麼可能?!她也不喜歡我堂叔,從來不假辭色,怎會赴宴?」夏玉瑾預感成真,很是驚訝,他揉了揉眼睛,心裡直犯嘀咕,「她還讓我別接近那斷袖皇子,自個兒怎麼跑上去了?」

  可是,他再怎麼揉,葉昭還是和伊諾皇子寸步不離中,兩人不停聊天,就連祈王過來敬酒,都沒說上幾句話。伊諾皇子時不時爆發出爽朗的笑聲,連對面杏花樓都聽得清清楚楚。過了沒多久,伊諾皇子離席,葉昭也跟上,兩人站在秦河河岸邊笑語連連,背後看去,身高胖瘦正好相配,真像對璧人,就是不知說的是什麼男盜女娼的混賬事。

  夏玉瑾看得眼都紅了,他深深地吸口氣,自我安慰道:「英雄惜英雄,他們話題投緣,喝上幾杯也是應該的。」

  「也是,他們畢竟認識的,沒什麼大不了,總比和五百多個男人去喝花酒好,」酒友低聲討好道,「郡王,小心,你的酒溢了。」

  「是個屁!」夏玉瑾狠狠將杯子摔了,前仇舊恨湧上心頭,他的憤怒也溢了!

  當著眾人面,和舊相識拉拉扯扯,葉昭實在沒給他留半點面子!真當他老虎不發威就不是男人嗎?!

  他脫下華貴的象牙白色長袍,和酒友的藏青袍子調換,然後吩咐他們繼續大聲玩樂,自己則悄悄離席,混在秦河旁喧嘩吵鬧的人流中,悄悄來到離葉昭他們不遠的橋下,然後彎下腰,算了算地形,和旁邊睡著的骯髒乞丐打了個招呼,丟兩塊銀子,讓他們故意去伊諾皇子附近乞討,用身上的惡臭逼著他們走到橋這邊來,方便自己偷聽他們說什麼狗屁山盟海誓,甜言蜜語!

  乞丐得令,辦事很迅速。

  伊諾皇子和葉昭走到橋邊,他仗著身高,往夏玉瑾的方向掃了眼,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去,嘴角卻悄悄露出個算計的微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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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宛若初識

  秦河岸,燈如晝,遊人喧喧擾擾。

  幸好大漠風沙亂,交流需要喊叫,所以伊諾皇子的聲音特別大。葉昭長期戰場廝殺,高聲發號施令,嗓子雖比較低啞,卻不比尋常男子聲音小。何況夏玉瑾有聽骰的功底,耳朵比常人更尖,所以他蹲在有些距離和吵雜的地方,還是能將對方的談話盡數收入耳中。

  伊諾皇子又稍微朝橋邊靠近兩步,不動聲色地遮擋住葉昭的視線,引她看向秦河畫舫,聊了幾句閒話後感歎:「三年前戰場,葉將軍神勇,乃真英雄。未料卻是女兒身,若是你生在東夏,怕是提親的好漢要踏破了門檻,如今你的夫君想必是大秦最出類拔萃的男人,才能得你青睞!」

  天下誰不知南平郡王的紈褲德性?狗男子這段話簡直是反諷打臉,偏偏還擺出一副「我是外國人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堵得夏玉瑾連吐血都不知道從何吐起。

  沒想到,葉昭面不改色心不跳,點頭應道:「沒錯。」

  伊諾皇子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趕緊再恭敬道:「不知夏郡王是文采出眾還是武藝超群?可否讓我偏遠來客學習學習。」

  葉昭輕描淡寫道:「他的好處你學不來。」

  伊諾皇子摸摸鼻子,似乎不好意思道:「老實說,我自從知道葉將軍是女兒身後,便存了三分傾慕之意,奈何兩國有別,明珠有主,可心裡總有不平,好歹讓我知道自己輸了什麼。」

  這句話對有夫之婦說,實在太過失禮。

  夏玉瑾很陰暗地猜測這斷袖的傢伙是不是看上葉昭長得像男人,所以傾心相許。

  葉昭也不滿地皺皺眉,只是身份問題,不好對他多加譴責。

  伊諾皇子不依不饒,豪爽笑道:「他文質彬彬,武藝怕是在將軍之下吧?」

  葉昭反唇相譏:「確實,他武藝在我之下,怕是走不出三招,皇子好歹能走上一百招,相比之下,確實差遠了。」

  「也是,」伊諾皇子被她提起往事,有些丟臉,趕緊自嘲道,「咱們都是葉將軍的手下敗將,都差不多,好歹他比我美貌。」

  「你才美貌!死東夏野蠻王八蛋!」夏玉瑾恨別人誇自己美貌,更恨有斷袖嫌疑的男人誇自己美貌,他氣得直犯嘀咕,可惜被發現偷聽實在不好看,所以死忍著沒敢跳出去。

  葉昭淡淡道:「也不全是美貌,他確實很好。」

  伊諾皇子不依不饒:「願聞其詳,總得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葉昭愣了愣,她想起夏玉瑾,臉上忽然轉過絲不好意思,神情也沒那麼冷漠了。可是情情愛愛這些丟人的東西,哪能當眾輕易說出口的?實在丟人現眼,於是她假裝咳了聲,試圖將話題帶開。

  奈何東夏民風豪邁,從來沒有遮掩男女之間愛慕的習慣,再加上伊諾皇子心知夏玉瑾是什麼貨色,存了挑撥離間和看笑話的心,三番四次出口試探,甚至激將:「莫非夏郡王真那麼糟糕,讓葉將軍拿不出,所以推三阻四,連他一句好話都說不出?唉,我聽人家說夏郡王比較廢物,原本還不信呢,如今看來……他大概是只乖巧可愛的小綿羊吧。」

  誇女人像綿羊,是讚美。

  誇男人是綿羊,是恥辱。

  葉昭終於憤怒了,一掌拍去身旁那棵雙臂合抱的柳樹上,震得柳樹拚命亂搖,似乎就要倒下,嚇壞了躲旁邊的夏玉瑾。然後她吞了口氣,厲聲反駁:「他不是綿羊,是雄鷹。」

  伊諾皇子拉長音調,彷彿不敢置信道,「雄鷹?」然後低下頭竊笑不已,「確實是只美貌的小鷹。」

  「有鳥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未來的日子還長著。」葉昭動怒,臉上卻不顯,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莫欺少年窮!」

  「別生氣,」伊諾皇子左右張望,確認夏玉瑾還躲得像只耗子似的,應該沒被發現,又觀察葉昭表情,似乎不像開玩笑的樣子,趕緊安慰道,「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他現在是只沒褪去絨毛的雛鷹,可是雛鷹終歸會張開翅膀,像所有雄鷹般衝上藍天。」葉昭不理他,彷彿發洩似地,連綿不斷說道,「他很聰明,能在兩天內就融會貫通七八本……深奧書籍的內容,並全部記住,準確複述。他身居高位,卻很善良,從來不欺負貧窮百姓,時時關心身邊的人,在力所能及範圍內行俠仗義。他有毅力,能忍受十幾年的枯燥無味,反反覆覆研究同一樣事情,直到做得最好。他有勇氣,從不為對手的強大屈服,他機靈善變,能不用尋常手段處理事情,他積極向上,長年病痛,生死徘徊,卻從未讓他的心少過半分陽光……你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伊諾皇子膛目結舌:「他難道就沒有不好嗎?」

  葉昭斬釘截鐵:「他的不好,我統統都喜歡。」

  這世界上永遠找不到真正完美的情人。

  可是或許會有一個人,他的每一個缺點在你眼裡都是那麼可愛,便構成了完美。

  伊諾皇子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弄巧成拙,做了傻事,趕緊哈哈大笑幾聲帶過,鬧著要回去喝酒。

  葉昭雖不耐煩,卻強撐著陪他漸行遠去。

  橋頭處,夏玉瑾抱著膝頭,呆呆地看著石板地面。

  從小體弱,荒廢了功課,浪費了時光,被像女孩子般嬌慣養在深宅,長大後已經和同齡人拉開老大一截距離了,文才武略,他樣樣都不如人,身體好些後,又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耽誤了下去。

  「太陽大,別看馬球,快回去歇歇。」

  「別學旁人那樣站規矩,你經不起,快搬個凳子來。」

  「賞花能比身子重要嗎?你還是去旁邊的涼亭吧。」

  「身體剛好,別看太多書,小心傷眼。」

  「總歸是朕的親侄子,就算沒本事,還能虧著你不成?」

  「平白虧欠了他那麼多年,就算在外面胡鬧一點,只要沒大事也算不得什麼。」

  「名聲?皇家宗室,還有人敢說三道四?」

  「看,那個就是紈褲小王爺,他那個貌美和那個沒用的對比啊,嗤嗤……」

  他是所有人眼裡的窩囊!棄子!紈褲!混蛋!百無一用的大廢物!

  他每一天都混混沌沌活著。

  從沒人對他有過半點指望。

  從沒人知道他心裡也有過夢想。

  從沒人知道……

  他曾夢想過沙場征戰,勇猛將軍。

  他曾渴望過行俠仗義,江湖俠客。

  他曾期待過才高八斗,飽學大儒。

  他曾幻想過清正廉明,朝廷大員。

  隨著年歲增長,現實將夢想一點一滴磨滅。

  最後他做了個紈褲。

  他以為自己早已死心,再也不會想起這些年少輕狂時做的夢。

  她理清了他的優點,欣賞他的缺點,她還信誓旦旦地願意相信他,可是一飛沖天,這種事……怎麼可能做到?

  這死女人,說得太誇張了!

  什麼雄鷹不雄鷹,噁心巴拉的,哄得東夏來的傻子信以為真!

  要是擱別人耳中,真他媽像個笑話!

  夏玉瑾狠狠地唾了口,彷彿要將剛剛的事情統統忘掉。可是鼻子卻在陣陣發酸,眼淚輕輕滑過臉頰,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他趕緊摀住臉,低下頭,盡可能藏在角落裡,不讓人發現這丟人現眼的一幕,可是白皙的指尖依舊沁出水痕來,怎麼擦都擦不淨。

  不要哭,不要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

  腦海裡卻浮現出很久很久前,賣羊肉的老高說過的話。

  【女人最重要是能掏心掏肺地對你好,真心真意地顧著你。】

  成親後三個月零七天,夏玉瑾對葉昭,宛若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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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疑惑叢生

  眼睛紅得像兔子,若讓她見著了,豈不遭笑話?

  夏玉瑾整整衣衫,站在河邊發了一會呆,待心情平復後,才回去酒樓找酒肉朋友換回衣衫,只說被風吹著了,讓人取來銅鏡照照眼角,確認和平時無二,便轉去燕子巷,閃入間破舊民宅內,威脅恐嚇了番,取了件東西,又匆匆回家。

  葉昭沒有睡,在燈下拭劍,不知是否在等他。

  夏玉瑾從來就沒和媳婦示好過,總覺得難為情,他站在門口將情緒左醞釀右醞釀,醞釀了好幾刻鐘都拿不出個章程來。最後是葉昭走過來,半倚著門柱,衝他挑了挑眉:「怎麼?大半夜才回來,有話要對我說?」

  偷聽的事情丟臉至極,夏玉瑾哪敢說出口?他支支吾吾半天,強詞奪理道:「看看你睡沒,關心一下,也不成嗎?」

  「咦?」葉昭有些驚訝,她望望天空,好像有片烏雲遮了月光,她又低下頭,看著雙腳在扭來扭去,忽覺內心有些明白了,試探問,「莫非是你知道我這段時間和伊諾皇子在一起?又被人說了閒話,心裡不自在?」

  「有點,」夏玉瑾實在不習慣對她說好話,心裡明明轉了幾個彎,打了幾次腹稿,說出來的依舊是很找抽的東西,「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天天和那個死斷袖在一起,他該不是那麼沒眼光,對你有意思吧?」可是說完後,他又覺得男人大丈夫,問問自家媳婦行蹤是天經地義的,於是挺挺胸膛,盡可能裝出個嚴肅的樣子來,等待答案。

  「伊諾皇子沒表面上那麼簡單,他是東夏排得上號的勇士,好戰喜殺,做事狠辣果斷,家裡還有王妃四五個,幾乎都是利益聯姻,所以你別想東想西,我是大秦的將軍,傳出去讓人生疑就不好了,」葉昭拍拍他肩膀,猶豫了好一會,才苦笑道:「是皇上認為東夏王朝狼子野心,不會那麼容易認軟服輸,此次來訪,其中怕是有詐,故命我與曾出使東夏的中書大人以朋友身份輪流陪著他玩,就近監視,以免鬧出事端。」

  黃鼠狼不讓自家媳婦去陪野男人,卻讓他媳婦去!

  夏玉瑾憤怒地在心裡把黃鼠狼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好幾遍,臉上卻做恍然大悟狀:「皇上有先見之明,我就覺得那傢伙不是好鳥!」

  葉昭笑道:「你也知道?」

  夏玉瑾一時語塞,幸好他頭腦機敏,很快砌詞狡辯道:「我只是覺得他們和談要求的東西太合理了,談判也太順利了,似乎完全不想惹皇上與文武百官不高興的樣子。可是哪有人做生意不貪心的?所謂漫天開價,就地還錢的道理都不懂!還當自己是孔孟聖人轉世啊?!」

  葉昭道:「也有規規矩矩做生意的誠實人。」

  夏玉瑾搖頭:「這些人不是不貪心,只是很聰明。他們要做熟客生意,只能用誠實打出口碑,將生意做長久,不至於為蠅頭小利觸犯律法,斷了長遠財路。像和談這種國與國之間的交易……天皇老子都管不著,打一棍子就走,打完棍子回頭還能流著血淚做朋友,當然要能坑多少是多少啊!」

  葉昭聽得哈哈大笑,連道:「精闢!」

  夏玉瑾見氣氛緩和,形式大妙,便從背後拿出個長形錦布包,塞到她手上:「還有……那個……送你的,別生氣。」

  葉昭歡喜接過,打開一看,傻眼了……

  錦布包內,靜靜躺著把形狀古樸、造型精緻的虎頭柄長匕首,用篆書刻著「虎嘯」二字。

  葉昭幾乎是用跳的速度,撲去自己的梳妝櫃,在抽屜裡翻出個桐木盒,打開一看,裡面有把同樣的「虎嘯」匕首,是前朝古物,她心頭寶貝。

  她拿著兩把匕首,掂了掂份量,然後仔細觀察,無論是包漿還是手感,都一模一樣,竟辨不出真偽。

  「別看了,」夏玉瑾慢悠悠地道,「李大師的作品,哪會那麼容易給你發現破綻?」

  葉昭呆呆地說:「我的虎嘯是三年前在戰場上奪來的,怎會有假?」

  夏玉瑾問:「你回來後可曾借過給人?」

  葉昭說:「兩個月前,裝匕首的外鞘裂了道細縫,便送去珍寶閣修了修……莫非?」

  「珍寶閣的老闆是李大師的舊友,」夏玉瑾拿過她收在梳妝櫃裡的匕首,將虎頭柄與刀身份開,指著右上角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上似乎不經意劃出的幾道細小花紋道:「他的偽造之作都有落款,你將這花紋對著光線看,就可以看出他的名字了。」

  葉昭走去燭光處細細一看,果然如此,急忙問:「你從何得知?」

  夏玉瑾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釋:「李大師是個妙人,他自詡天才,不愛財不愛色,就愛造假,手藝天下無雙,行事膽大妄為。他每年都會偽造一件最難仿造的精品,去欺騙一個最不可能被欺騙的人,然後大家私下打賭,看能不能成功。兩年前,上當的人是我,用的物件是白玉玲瓏獅子球,不過我運氣好,不小心把這玩意打碎了,才得以發現蹤跡,從此和他也算不打不相識,今年他早早在我們這群傢伙裡放出風聲,要騙的對象就是號稱兵器精通的你,我賭你發現不了,還贏了一千多兩銀子……」

  夏玉瑾越說越小聲,神情很尷尬。

  葉昭雖不知他為何良心發現,將真相說出,但總歸是示好的表示。她心頭有些歡喜,不願興師問罪,便攤開手掌,半開玩笑道:「你贏來的銀子也不分我點?」

  夏玉瑾立刻乖乖掏荷包,胡亂抓了兩把大額銀票丟給她,弱弱問,「你不生氣吧?」他見對方似乎沒有怪罪之意,又趕緊請功,「我可是花了很大氣力,連唬帶騙才從李大師那裡將東西弄回來的。」

  葉昭看也不看就收了銀票,拿著兩把匕首讚歎:「願賭服輸,李大師作品真是精妙絕倫,我竟絲毫沒有察覺。」

  夏玉瑾鬆了口氣。

  葉昭又問:「我有對鴛鴦刀,不慎失落了一把,尋常匠人重新打出來的始終沒有原配的感覺,不知李大師能不能按圖紙給我配把上去?」

  夏玉瑾道:「越是尋常人做不出的東西他越喜歡,而且他被你知道了虎嘯匕首的真相,怕是心裡也有點不安,若許以重金,再稍微嚇唬兩句,想必是肯的。」

  葉昭大喜,和他約了明日下朝回來,同去燕子巷,見李大師。

  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們才到燕子巷口,便聽聞噩耗。

  李大師死了,胸口一刀斃命,被早上來他家送東西的鐵蛋發現。

  仵作推定死亡時間是昨夜子時。

  京兆尹正派出捕頭和鄰里打探消息。

  所有鄰居都一口咬定,除了夏玉瑾,沒有任何人來過李大師家,也沒任何人和他吵過架。

  夏玉瑾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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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以假亂真

  夏玉瑾覺得整個世界都詭異了。

  昨天他弄把刀去找媳婦示好,今天就被傳殺了人,被黃鼠狼抓去問話,這亂七八糟的到底算什麼事?

  安太妃堅定地認為是媳婦克了兒子。

  楊氏覺得是天將大任於斯人也。

  眉娘說是流年不利。

  萱兒很肯定地說是郡王爺最近拜拜的時候心不誠,菩薩不保佑了。

  葉昭很淡定地說:「看開點,反正你一直很倒霉。」

  夏玉瑾徹底崩潰了:「幹!你是打算用活活氣死我來謀殺親夫嗎?」

  皇上覺得東夏使團尚在,傳出宗室子弟殺人,始終是件醜事。他不想把事情弄得街知巷聞,便召集京兆尹及相關辦案人員和夏玉瑾夫婦來書房審問,務必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夏玉瑾只好將那夜發生的事情都描述了番,並解釋他確實有痛罵過李大師,還威逼利誘過他,搶了東西跑路,惹得他很生氣,但絕對沒有殺害對方。

  聽得皇上直皺眉頭,連罵他荒唐,然後又向京兆尹等問話。

  京兆尹觀顏察色,體恤上意,知道自己若說此案兇手不是夏玉瑾,定會被皇上逼著破案,破不了就腦袋上烏紗帽不保,倒不如拿著現有的重大嫌疑人,迅速結案。而且上次假藥事件,他被小小巡城御史逼著秉公辦理,回家給寵妾鬧騰了半個月,心裡憋著不少火,如今見他倒霉,難免暗暗歡喜。

  他沉思後,斟字酌詞道:「李大師的死因是一刀斃命,凶器是把短匕首,丟在旁邊,身體沒有掙扎的跡象,捕頭查訪左鄰右里,雖說除南平郡王來訪,與受害人產生爭執,卻並無南平郡王直接殺害被害者的證據。據微臣斗膽猜測,怕是李大師因瑣事爭執而嫉恨郡王,一時想不開,所以自盡了。」

  協助查案的刑部尚書和祈王關係不錯,也跟著歎息:「那個草民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連累了郡王的名聲。」

  奉太后之命,來幫堂弟討情的長平公主撇撇嘴,笑道:「就算殺了又怎麼了?不過是個平頭百姓,大不了多給點燒埋銀子,諒他家人也不敢多說什麼。」

  同樣是太后派來的劉嬤嬤聽完結論,扶著胸口道:「阿彌陀佛,此人心胸狹窄,死了都要害人,實在可恨。」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還引出了許多夏玉瑾以前的胡鬧事跡,除了沒出人命,那是花樣百出,應有盡有。

  鬧到最後,就連皇上都有點相信是夏玉瑾這次做得太過分,又遇到個小心眼的苦主,鬧出個含恨自盡來了。

  於是,他臉色陰沉地問:「你們看,此事如何了結?」

  長平公主搶先,撒嬌道:「像父皇上次教訓兒臣一樣,罰他俸祿,再禁足三個月。」

  京兆尹道:「給死者家屬和鄰舍點甜頭,盡快將眾人之口堵住。」

  刑部尚書道:「郡王也是無心之失,私下訓斥訓斥就算了,勿傷了太后的心。」

  雖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自古以來,除非是被皇上猜忌,存心要找借口往死裡整的王親貴族外,根本沒有因殺平民而償命的案例。就連小說裡,作者寫素有廉名的清官,也只能讓他殺殺駙馬和外戚侯爺的兒子,哪敢真鍘公主皇子的腦袋?

  不管夏玉瑾是沒殺人,逼死人還是真殺人。頂多就是給私下抓去狠狠訓斥頓,罰銀子,關禁閉罷了。只要他認罪,案子可以立刻了結,向所有人都有交代,受害者家屬得到厚重賠償,除了死了的倒霉鬼可憐點外,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皇上衡量利弊,也準備裝個糊塗,順手推舟,將事情輕描淡寫掉,便道,「玉瑾,你實在太亂來了。」然後他又瞪了葉昭一眼,「做媳婦的也不好好管管!還讓自己男人在外面胡鬧,不像話!」

  葉昭微微皺眉,似乎不太樂意:「這事就這樣瞭解?」

  皇上問:「你想我打他板子嗎?讓他滾回去拿筆錢來安撫死者家屬,務必讓大家都滿意,往後半年時間呆在家裡,不准出門,好好學學聖賢書,懂點做人道理!等半年後,這件事自然就消散了。」

  大家皆道:「皇上判案聖明,讓人心服口服。」

  一直沉默著夏玉瑾忽然開口:「不!我不服!」

  皇上氣得口不擇言道:「你這混球還想怎麼樣?!」

  「家屬?」夏玉瑾笑了,「李大師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連自己籍貫來歷都鬧不清,他醉心技藝,無妻無子,哪裡來的家人?你們難道連這個都沒查清楚嗎?」

  京兆尹驚愕道:「他從河西落戶上京,官府發來的籍貫上有寫……」

  夏玉瑾搖頭:「那份官府籍貫是假的!他十幾歲的時候住在洛東,以造假騙人為生,得罪過厲害角色,怕被人追查,便偽造了份洛東官府的籍貫文書,改名換姓,落戶上京。」

  京兆尹氣急敗壞道:「欺君枉法,此人該死!」

  夏玉瑾冷冷地看著他:「偽造官府文書,按律法確實應該處死。可是他應該死在菜市口,而不是被人殺死在家中!這依舊是起兇案!」

  皇上順了好幾口氣,吹著鬍子問:「你認為他是被殺的?那是誰殺的?」

  夏玉瑾搖頭:「但我知道他不是會自殺的。」

  刑部尚書問:「憑何斷言?」

  夏玉瑾道:「李大師不是普通造假的下三濫,他是真正的偽造大師。當年他用白玉玲瓏獅子球騙了我八千兩銀子,我都沒惱,反而欣賞他是個人才,偶爾會在一起喝酒,算是朋友。而且他這個人不好錢財,生活樸素,只對偽造手藝著迷,葉昭的匕首價值不過五千餘兩,我和他爭執的原因是因為識破匕首真偽的人不是葉昭,不符合他將東西還回去的原則,吵了半宿,我和他打賭,說李伯年的畫最難造假,我將家裡的《秋遊圖》拿來給他做一份贗品,他做好後將真假兩張圖放在一起猜,若猜對了,匕首之事就此作罷,如果我猜錯了,便將《秋遊圖》送他。如今《秋遊圖》還沒到手,他怎捨得去死?」

  京兆尹趕緊道:「郡王爺,你別亂說話,若他不是自盡的,現場可沒有別人痕跡了。要知道周圍人家還養著七八條狗呢。」

  夏玉瑾一時語塞。

  葉昭看著京兆尹的脖子,不高興地瞇了瞇眼,她半開玩笑道:「何大人家似乎也養了不少狗吧?若我想半夜摸進你家,在你脖子上抹一刀,保管也不會留下半點痕跡,要不要試試?」

  京兆尹頓時覺得脖子涼飆飆的,他苦笑道:「那個……葉將軍身手高強,不必試了,下官相信。」

  葉昭又問:「你為何不相信殺死李大師的也是高手呢?」

  京兆尹結結巴巴道:「他……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誰會動用高手來對付啊?」

  夏玉瑾腦子裡忽然閃過靈光,急切道:「若是有人讓他偽造了一樣重要的東西,然後殺人滅口?阿昭你不是說東夏使團可能在打什麼鬼主意嗎?如果他們打的主意就是這件偽造品,要拿來做壞事呢?」

  一個偽造大師,一件以假亂真的重要物品,能惹出什麼事?

  大家想著想著,忽然有點毛骨悚然了。

  葉昭嚴肅道:「此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必要徹查。」

  長平公主遲疑問:「堂弟,此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夏玉瑾用最堅定有力的聲音道:「我要替他伸冤報仇!」

  葉昭不動聲色地站去了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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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驚弓之鳥

  通常,沒有嫌疑人自己跑去查案的道理。

  但皇上嗅到了這件事裡的危險氣味,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說准,也沒說不準,只撤回了禁足令,由得夏玉瑾亂跑。京兆尹冰雪聰明,立即照辦,將兩人帶去仵作間,讓他們查看李大師的屍體。

  仵作間臭味熏天,葉昭面不改色大步踏入,走了兩步,見後面沒人跟上,回過頭去,見夏玉瑾白著臉,捂著鼻子,一副快吐出來的表情,葉昭便停下來一邊裝著欣賞旁邊的風景,一邊等他。

  過了好一會,夏玉瑾喘過氣來,他看兩眼正優哉游哉地觀察屍體的媳婦,覺得掛不住面子,立刻咬咬牙,端起男子氣概,盡可能裝得毫不畏懼地邁過門檻,走到屍體旁邊,大聲道:「總得看看死因,說不準查漏了什麼。」

  負責此案的仵作姓許,從事驗屍已有三十五年,因職業卑賤,陞遷無望,媳婦也討不著,所以全部心血都放在研究驗屍上。他對夏玉瑾懷疑自己的專業,簡直暴跳如雷,拖長聲音,黑著臉道:「郡王慧眼如炬,必定能看出一擊斃命以外的死因。」

  夏玉瑾純粹抱著僥倖心理來找蛛絲馬跡的,被說得有點尷尬。

  葉昭卻緩緩開口了:「許老伯的驗屍技術絕對是大秦第一的,何大人說你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死亡時間和方式,從無出錯。」

  許仵作「哼」了聲。

  有本事的人脾氣都大,每天只和屍體打交道的人性格都怪。所以葉昭並不在意他的傲慢,再道:「我自幼武癡,殺的人也不少,對天下常見兵器有些研究,對刀劍殺人的方式和死法也很熟悉,願與許老伯討教一二。」

  許仵作終於想起葉將軍的傳聞,勉勉強強地點了點頭。

  葉昭俯身蹲下,認真研究傷口,還伸指探入,仔細量了量。

  夏玉瑾扶住她的肩,強撐著脖子盯著,不露怯色,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葉昭起身:「一刀刺入心臟,果斷有力,然後迅速旋轉絞碎,這種死法絕非自殺。」

  許仵作道:「對,人自殺的時候會猶豫,匕首刀口不會那麼狠辣乾淨,而且進入心臟後,雙手無力,不可能做旋轉絞碎的動作。我將此事告之何大人……可是他不讓我說。」

  夏玉瑾怒道:「他奶奶的熊!這狗官就是想要老子頂罪結案!」

  許仵作看了眼他,意味深長道:「周圍的狗見到熟人也不會叫嚷,或許何大人是不想將此事鬧大。」

  夏玉瑾憤憤然:「看什麼看!老子和狗沒交情,人不是我殺的!」

  葉昭拍拍他肩膀,安慰:「嗯,我從一開始便斷定,人絕不是你殺的。」

  夏玉瑾也歡快道:「你就那麼信任我?」

  「也不全是,」葉昭道:「這種死因,不可能是你下的手。」許仵作問:「何以見得?」

  葉昭從懷裡摸出把短匕首,丟給他問:「假如你用這把刀來刺我,要從哪裡下手?」

  許仵作接過匕首,比劃一下:「腹部,柔軟易入,雖然死得可能沒那麼快,只要刺進去,稍微轉動刀身,無論傷及哪個內臟,都會因出血致死的。」

  葉昭再問:「為何不選心臟?」

  許仵作道,「心臟前方有幾根骨頭,若是角度有偏差,很可能刺入骨頭中。」他說到這裡,茅塞頓開,興奮道,「尋常人動手殺人,都是連續刀刺腹部,或者用重物砸顱。若選心臟下手,絕難一擊斃命,衝動殺人,不會想得如此周全。」

  葉昭再問:「如果你將匕首刺入我心臟,你將往哪個方向轉動?」

  許仵作比劃了一下:「右邊。」

  葉昭點頭:「李大師身高和我差不多,假設兇手身高也與我差不了太遠,或者比我矮,要用匕首準確穿過骨頭,刺入他心臟的話,手腕必須抬得比較高,此時握匕首的手背要朝上,向外側絞動才會順手。如今李大師的心臟碎裂方向,卻是向內側,所以我認為兇手可能是個慣使左手的人。」

  「所以殺李大師的人,就算不是高手,也是個技術很強的殺人慣犯,不是夏郡王的能力能辦到的。」許仵作給她說得心服口服,將原來的偏見拋下,連連讚歎,「將軍心細如髮,高明。」

  葉昭連忙道:「你是負責驗查死因的,並不經常殺人,對這些細節不瞭解也是正常的。其實我也只懂刀劍方面的事情,對其他的屍體檢驗一竅不通。」

  許仵作佩服:「謙虛了,將軍真乃箇中高手!」

  兩人互相稱讚,許仵作難得遇到懂行人,樂得差點想將其他案件的屍體都拖出來給葉昭看看。

  「你們有完沒完?」夏玉瑾得到洗脫冤屈的證據,高興之餘,想起媳婦是殺人高手,自己連殺雞都不行,心裡又有點不平衡了,於是虎著臉,蹲在旁邊想了很久,終於想起個可以證明自己本事的地方:「落在屍體旁邊的匕首,是黃二麻子家打的!我認得他家的手藝!」

  許仵作和葉昭聊得興起,聽見夏玉瑾打岔,很不高興,他不耐煩地揮手道:「郡王爺啊,匕首上面還有黃二麻子家的印記呢……何大人早就徹查了,是案發前,李大師自己買的。」

  夏玉瑾焉了,繼續蹲旁邊看熱鬧。

  葉昭量了下傷口長度,再問:「你確定凶器是這把匕首嗎?」

  許仵作道:「尺寸是一樣的。」

  葉昭:「高手都有自己習慣的武器,很少會用這種市面出售的垃圾,會不會殺完人後用來偽裝,想將事情推卸給玉瑾的道具?比如先用順手的細劍殺完人,再用這把匕首補一刀,造成凶器是匕首的假象。」

  「武器作假,外面可以相同,裡面的刀口應該有些偏差,」許仵作沉吟片刻,轉身拿來工具,興奮道,「把心臟挖出來檢查下吧。」

  葉昭連連點頭。

  夏玉瑾掙扎著問:「喂喂……對死者太不敬了吧?!」?

  許仵作一邊幹活一邊歡樂道:「反正他沒家屬苦主,而且是給他伸冤的大好事,想必他不會介意的啦。」

  片刻間,心臟內部損傷查明。

  許仵作拍著屍體大腿道:「老夫居然看走眼了!裡面有兩道不同的傷痕,匕首是後來加上去的偽造痕跡!原來的凶器應該是……」

  葉昭果斷道:「短劍。」

  偽造大師的屍體上出現偽造的死因,有點諷刺。

  夏玉瑾總結:「我們要找個習慣用左手,習慣用劍,輕功很厲害的高手?」

  葉昭摸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忽而嚴肅道:「為什麼兇手要嫁禍給你呢?是隨便找的替死鬼?是為掩飾身份布的局,陰差陽錯害了你?還是他對你心存敵意?」

  夏玉瑾生生打了個寒顫,訕訕笑道:「不會吧,我最近沒得罪過什麼人……」

  葉昭扳扳手指:「劉千、陳德海、陸老二、烏鴉……」

  夏玉瑾額上沁出幾滴冷汗。

  葉昭果斷道:「我多安排幾個人給你守夜吧。」

  晚上回去,他想著殺死李大師那個神出鬼沒的兇手,再想想今天看到的恐怖屍體,心有慼慼然,咬著被子,稍有風吹草動,就嚇得跳起來,就連丫鬟小廝路過窗邊的身影都很像那個惡鬼出現,要偷偷摸摸地來床邊一刀了結自己。

  夏玉瑾越想越怕,怎麼睡也睡不著。他翻來覆去到第九十八次時,終於忍不住召來蟋蟀,強撐著恐懼道:「這個……爺有點睡不著。」

  蟋蟀會意:「爺可是孤枕難眠?要找人侍寢?」

  夏玉瑾想想,覺得這個理由不錯:「對!」

  可是找誰呢?

  楊氏自從主持中饋後,意氣風發,她性格又最重名聲,唯恐妾室掌權被別人說是狐媚惑主而看不起,所以越發謹慎小心,事事依著規矩,小小年紀弄得像個小老太婆般古板,還動不動就找將軍告狀,和她睡覺實在難受。眉娘是個吃裡扒外的傢伙,誰給好處誰是娘,每次見到將軍那副恨不得搖尾巴的哈巴狗樣子,實在讓人看不上眼。萱兒倒還好,偏偏是個膽小鬼,還喜歡尖叫,和她睡一起,萬一房間爬只蟑螂老鼠進來,不用等殺手進門,他就被她的尖叫聲活活嚇死了。

  夏玉瑾考慮了許久,直到蟋蟀問了第三次。

  果斷抬腳,朝葉昭住的院子裡走去。

  葉昭剛吹乾頭髮,準備睡覺,見他進來,含笑問:「半夜三更怎麼有空過來?」

  「什麼有空沒空的?」夏玉瑾鼓起勇氣,擺起大老爺的架子道,「男人找自己媳婦睡覺天經地義!還要通報不成?!爺今夜就在這裡歇下了!」

  葉昭挑挑眉,曖昧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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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約法三章

  又不是第一次爬女人的床,有什麼好緊張的?

  夏玉瑾得葉昭允許,立刻脫了衣服,爬去她的紫檀木床上,打了兩個滾,確認床鋪寬敞舒適,然後東摸摸西碰碰,發現除了在枕頭下有匕首外,床內側還塞了把細劍,被子四角各墜了枚精巧可愛的鐵蓮子,武裝齊備,萬無一失。

  天底下還有比媳婦更可靠、更貼身的保鏢嗎?

  夏玉瑾嗅著枕頭上淡淡的香氣,繃緊的心臟慢慢放鬆下來,害怕消散,倦意襲來,眼皮不停地上下哆嗦。他抱著被子,剛蜷縮成一團,就看葉昭揮袖熄滅燭火,解了外袍,利索地上了床來,對他說:「把被子還我。」

  「女人應該睡裡面!」夏玉瑾雖然很睏,對原則還是很堅持,他抱著被子爬過葉昭身上,翻去大床外側方躺下。迷迷糊糊間,耳邊傳來葉昭的笑聲,她似乎對自己說了什麼話,可是他實在太累了,隨便「嗯嗯嗯」應了幾聲,就進入夢鄉。

  葉昭俯身看去。

  銀色月光穿過燈影紗帳,淡淡投在美玉般的臉上,漆黑順滑的長髮凌亂散開,就好像華麗的錦緞,睫毛很濃密,像蝴蝶般微微抖動,耳後有顆小小的紅痣,精緻可愛,皮膚光滑,看起來很好摸。

  「喂?」葉昭試探著喚了聲。

  夏玉瑾翻了個身。

  「喂?!」葉昭稍稍提高聲量,推了他一把。

  夏玉瑾磨了磨牙。

  葉昭觀察許久,果斷出手,在他臉上戳了戳,雪白的肌膚果然和想像中那樣細膩潤滑,還帶著點涼意,然後用指頭輕輕抓起他面頰,捏上一把,入手彈性十足,感覺極好。

  夏玉瑾皺著眉,扭扭身子,嘟囔道:「壞人,不要,不要……」

  葉昭趕緊鬆手,安慰:「不要就不要。」

  沉默片刻,夏玉瑾忽然又傻笑起來:「美貌小娘子,來,給爺香一個。」

  做夢都記得要調戲良家婦女,相公實在很有流氓的潛質,只可惜膽量欠缺,技術青澀,火候不純,比起她當年用媚眼就讓漠北大姑娘小媳婦都害羞的水準,實在差太遠。

  葉昭微瞇雙目,舔了舔唇,決定將他好好回爐教育,明白什麼是流氓的真諦。

  於是她俯身,輕輕吻上了夏玉瑾的睫毛,然後點了點鼻尖,最後落在有點濕潤的唇上,淺淺嘗了一圈,卻怕驚醒對方,不好深入,於是輕輕抱著他,睡下來,然後歎了口氣。

  做惡霸,她懂。

  做妻子,她不太懂。

  打仗之事,她擅長。

  閨閣之事,她不擅長。

  結婚前,黃氏曾教過她洞房花燭的事情,可是說得挺含糊,還不如以前在軍中,大家喝酒吃肉時想女人時的葷段子說得深。還記得馬參軍說,女人在床上就是要主動,越猛烈越刺激。王副將說要把對方從頭親到腳,親高興了做事才高興。大家都爭著炫耀自己技術高明,秋老虎立刻脫下上衣,露出背上八道抓痕,昂首,傲慢道:「昨天晚上,窯姐兒抓的。」

  大家立刻對他肅然起敬,直誇是「真男人」「猛漢子」「大丈夫」,就連前陣子獨自斬首二十餘具的藍副將都沒得到那麼高的評價。

  王副將見不得他得意,語氣泛酸:「別忘了,全軍最猛的男人可是將軍。」

  葉昭正在專心啃羊腿,聽見他們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愕然抬頭。

  其餘將士為了將秋老虎翹起來的尾巴踩下去,也跟著起哄。

  「將軍出馬!一個頂三!」

  「娘們見到將軍,不用碰都軟了!」

  「葉將軍威武!橫掃青樓四大美人!」

  「幹!將軍武功蓋世,怎麼也能擺平七八個吧!」

  葉昭對大家的想像力由衷佩服。

  秋老虎吃癟,頗不服氣地求證:「將軍,你一晚最多上幾個?」

  葉昭很有男人自覺,覺得堂堂大將軍是個雛,在兄弟面前很丟面子,她又不想撒謊,便含糊道:「這點小事不放心上,忘了。」

  沒想到,在旁邊喝悶酒的胡青從不忘落井下石的本分,立刻用無比讚歎的語氣道:「將軍當然厲害,十四歲開始下窯子,十六歲閱盡群芳,一晚上四五個不帶停頓的,幸好現在玩膩收手,修身養性來練武,否則哪有你們混的份?」

  葉昭差點給羊肉活活噎死,待喘過氣來,胡青早已把事情說得活靈活現,造謠成功。

  所有將士都用嫉妒羨慕的恐怖目光盯著她看。

  葉昭礙於身份,百口莫辯,憤而出手,當晚揍得胡青眼淚都飆了。

  後來,風聲傳出,越演越烈,漠北的寡婦們見了她,就好像見到肥肉的惡狼,眼裡都是冒著綠光的,女人飢渴起來真他媽的恐怖,讓她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可男人好像就喜歡女人飢渴得恐怖。

  要學習啊……

  葉昭守著睡得滿床亂滾的小白貂,覺得自己想太遠了,趕緊收回雞皮疙瘩,開始認真反省——無論是打仗還是上床,不能誇誇其談,也不能紙上談兵,需要在實戰中摸索,虛心學習,努力練習,才能獲得成功。可惜最近事務繁多,玉瑾心情不好,實在不是學習的好時機,還是押後再說吧。

  夏玉瑾又翻了個身,抱住她的腰蹭了蹭。

  葉昭輕輕躺下,盯著黑漆漆的床頂,重新整理一下未來的棋局的變化,然後淺淺睡了。

  啟明星悄悄出現在天際,雄雞破曉,第一縷陽光穿過窗戶,讓房間漸漸明亮起來。

  夏玉瑾醒了,他揉揉眼睛,覺得自己所處的環境很陌生,不像書房,不像妾室房間,不像青樓,不像畫舫,也不太像狐朋狗友家,身上沉甸甸的,似乎被重物纏著,過了好一會,他才想起自己和媳婦睡了一宿。

  身邊抱著自己的是葉昭?

  夏玉瑾迅速清醒過來,鬱悶地發現自己被葉昭手腳並用抱在懷裡,壓在下面,她的嘴角似乎還掛著諷刺的笑容,讓人看了就不爽。

  哪家大老爺會給媳婦壓?

  夏玉瑾果斷地從葉昭懷裡掙脫出來,再將自己的腳搭去她身上,宣佈主權。過了一會,還嫌不足,再將手伸過去,抱住葉昭,貫徹男上女下的正確位置,才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裝睡。

  葉昭好像沒醒?她是豬嗎?

  夏玉瑾等了很久,實在很累,便爬了下來,坐起身。低頭卻見葉昭略略捲曲的長髮垂落在枕頭上,遮住了凌厲的眉毛和剛硬臉型,看起來倒是有了點斯文德性。於是他無聊地抓起把頭髮,在掌心揉了揉,只覺髮質幼細,手感柔軟,好像動物的毛皮。於是他玩心大起,拿著她的長髮繞來繞去,還打了幾個小辮子和繩結玩。

  葉昭終於撐不住了,翻身坐起,把頭髮整理好,再狠狠瞪了他一眼:「混蛋不如!」

  夏玉瑾羞愧地眼觀鼻,鼻觀心,坐得很規矩,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葉昭歎了口氣,揉揉額頭,掀開被子,往床下走去,發現腰帶似乎被睡散了,由於隱瞞身份習慣了,在軍營裡很多私事都是親力親為,讓她至今對下人服侍更衣沐浴很不習慣,便沒有叫人,自行解開腰帶,拿起昨夜侍準備好的衣服重新穿上去。脫衣時,忽然想起身後還有夏玉瑾,動作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想起他是自己丈夫,看兩眼也沒什麼打緊的,便很豪爽地迅速脫下衣服,閃電般換上常服。

  夏玉瑾用眼角餘光偷偷掃去,見她背對著自己,趕緊趁更衣瞬間,驚鴻一窺,卻見她背上似乎有幾道長長的傷痕,卻給垂至腿間的長髮遮蓋,看不真確,再往下,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漂亮的腿,極度的修長,肌膚白皙,沒有一寸的比例不完美無瑕。他還想再看兩眼,可惜已被衣服遮蓋,碧青繡雙葉紋的腰帶箍出纖細緊致的腰肢形狀,讓人聯想起那雙腿,更添誘惑。

  他媳婦也不是全身上下都像男人嘛……

  紈褲子弟人人都誇賽嫦娥的細腰長腿,美冠上京,葉昭和她比起來,好像也差不了多少,而長度還勝出不止一兩籌,實在是好看得……

  夏玉瑾悄悄嚥了下口水,死死盯著葉昭,忽覺心頭有些悶燥,空氣好像也熱了起來,他有點懷疑對方是在色誘自己,開始琢磨要不要理直氣壯地去邀請媳婦共浴,好好研究一下那雙腿到底有多長。

  奈何大秦的正經女子絕不在丈夫面前露出臉和手以外的肌膚,葉昭雖然性格叛逆,個性爺們,但內心深處還是有一點點女人的自覺,她對和兄弟們光膀子喝酒或者跳下河洗澡都沒興趣,也不喜歡隨便給人看到自己的身體。

  因為沒人評價,所以她對衣服下隱藏的身材好不好看根本沒自覺。

  她見夏玉瑾呆呆地看著自己,下意識反手摸摸後背,那裡有幾道猙獰的疤痕,淺的幾條是小時候胡鬧,學藝未精,被人偷襲留的,最深的一條是打仗的時候背腹受敵,被對方拋來的武器砸中,穿過護心甲,留下的。以為夏玉瑾是嬌生慣養,脂粉堆混慣的傢伙,受不了那麼難看的傷疤。

  沒關係。

  葉昭握了握拳頭。

  無論是疤痕還是性格,都是真實的她。

  她可以為對方收斂,卻不願遮掩欺騙。

  與其後來瞞不下去,被發現真相,倒不如在最開始就將真實的一面暴露給對方看。正如開始夏玉瑾不喜歡她,她就算放低身段,做出十分好,在對方眼裡只剩一分。倒不如先對夏玉瑾不理不睬,放任自由,甚至把他氣得半死,徹底瞭解自己的本性,等逼到極點後,再開始懷柔,這時候的一分好,便能化作十分。

  葉昭想了想,決定快刀斬亂麻,她果斷問:「你看見了?」

  夏玉瑾趕緊轉過身視線,不停搖頭。

  葉昭銳利地看著他,逼問:「覺得怎樣?」

  夏玉瑾覺得這媳婦太不要臉了,哪能公然問丈夫自己的腿長怎麼樣?他想起剛剛看到的美景,臉上有些發燒,為免被對方嘲笑,死要面子活受罪道:「也不怎麼樣。」

  葉昭沉默了。

  夏玉瑾覺得自己說得可能是過分了些,補充道:「馬馬虎虎也看得過去。」

  葉昭度量他的意思,語氣在模稜兩可間,雖然有點介意,卻似有轉圜餘地,心裡也鬆了口氣,區區一兩道疤痕,大不了以後少讓他看見後背,慢慢就會習慣適應下來了。於是她丟下還在不知想什麼的夏玉瑾,對在外服侍的丫鬟們吩咐:「晚點將郡王爺的東西全部搬回主屋,收拾收拾,他這段時候要住這邊了。」

  夏玉瑾驚醒,驚叫:「你憑什麼擅作決定!」

  葉昭抱著肩,悠悠道:「昨天晚上,我問過你,你答應了。」

  夏玉瑾想起昨夜睡迷糊的時候,她是在耳邊小聲說了什麼,便嘀咕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問我吃夜宵的事呢……」可他轉念一想,危險還沒過去,留下來也好,何況有對很惹火的腿在晃蕩,還是自家媳婦的,不摸白不摸,要把以前被吃的豆腐統統吃回去。於是他爽快地點頭同意,並把葉昭拉回房裡,約法三章:「第一,你不准調戲我!只准我調戲你!」

  葉昭:「好。」

  夏玉瑾:「第二,我是你男人,你要聽我話,我說往東就不准往西。」

  葉昭:「好。」

  夏玉瑾:「第三,不准在牆上掛斧頭、狼牙棒等重兵器,也不准在衣櫃裡面裝流星錘,更不能在前朝人物青花瓶裡插紅纓槍!你這有眼無珠的敗家子!知道那玩意有多貴嗎?!都給你碰破了壺口了!以後除了床邊武器和寶劍寶刀各一把外,統統都丟旁邊的偏房去!好好放點正經擺設。」

  葉昭猶豫了好一會:「也好,免得不小心砸到你的腳。」

  正陶醉於馴服猛虎的快感中的夏玉瑾,聽見這話,看著葉昭滿臉寵溺似乎在疼什麼東西的表情,就好像大貓在護著心愛的小老鼠,頓時鼻子都快氣歪了。明明是對方答應百依百順,為什麼他還是有被鬱悶,被堵心的感覺?

  葉昭問:「就那麼多?」

  「是。」夏玉瑾悶悶應下。

  他暗暗發誓,等煩心事情瞭解後,就親手辦了葉昭!讓她徹底認清自己是女人,是媳婦的身份,看她在自己身下,還裝什麼大男人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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