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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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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七 - 【重生之王妃溫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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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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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22:05:35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寒意

    第三日一早回門, 顧奕懷免不得拉著顧溫涼的手東說西道幾句, 又囑咐她凡事與沈徹商量, 夫妻和睦才是最重要,顧溫涼一一應了, 最後還是免不得哽咽一番。

    用過午膳後天色看起來就有些變了,烏壓壓的一層雲壓在頭頂,沈悶的雷聲自天的那頭傳過來,風吹拂到面上還帶著夏季的熱度。

    沈徹和顧溫涼才從大將軍府裏出來就遇上了這樣的天色。

    顧溫涼發髻高高盤起,分明不再是長發披肩的模樣,沈徹面上的笑意卻有些深濃,但旋即觸到她杏眸微紅鼻尖也泛著紅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無奈, 心底的一股子冷硬盡數化為柔和。

    “有什麼好哭的?”

    上了馬車,顧溫涼自己抿了抿唇坐在角落,沈徹湊到她身邊, 捏了她鼻尖道。

    “方才爹爹眼眶都紅了……將軍府那樣大, 他身邊也沒個知冷暖的人, 我不放心。”

    拗不過他的強硬,顧溫涼聲音有些微弱地道, 她輕輕翕動著鼻翼, 沈徹瞧著,忽而想起府上那兩只古靈精怪的狐貍, 不給吃食受了委屈也是這般。

    他寬大的廣袖上繪著精致大氣的瑞獸,沈徹生來面容冷硬, 但耐著性子替她擦拭眼角的時候卻叫顧溫涼覺得比他身披鎧甲坐鎮三軍時還要叫人癡迷。

    “那咱們替他相看一個溫順踏實的便是了,日後不許因為這個掉眼淚了。”

    沈徹一字一句說得和緩,話裏還帶著三分笑意。

    顧溫涼別扭地別過頭,吸了吸鼻子喃喃道:“這事日後再看吧。”

    顧奕懷身邊沒個知心人整日裏形單影只的她瞧著心裏難過,可若是續弦再娶,她一時之間也覺得對不住娘親。

    果然,才到了王府門口,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來,如同冬日裏的冰雹一般,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的,那一股子的寒意直要鉆到骨子裏去才罷休。

    兩個小丫鬟在前頭給他們撐傘,雨滴一顆顆融入地裏,原本幹松的地面就喝了水鼓脹起來,顧溫涼瞧了身邊人一眼,道:“王爺下午待在府裏?”

    沈徹似笑非笑回望她:“新婚燕爾本王能去哪裏?”

    顧溫涼嗔怒,面色泛了一層淡淡的桃粉色,腳邊的雨絲落成一片珠簾,砸在地面上,一個個的水花在小土坑裏泛出又消失,周而復始。

    沈徹下午到底還是出去了,回來時已是用晚膳的時間。

    顧溫涼將那別致的窗子推開,窗外深綠色的芭蕉葉徹底舒展,雨滴一層一層刷下去,芭蕉葉上仿佛淬了一層鮮綠的汁漿,越發的鮮活了。

    屋子裏燃著淡淡的木梨香,精巧的香爐上方香氣裊裊,顧溫涼將手中的香包放下,裏頭裝的是秦衣竹叫人送來的香料。

    子悅爬上她的肩頭,爪子裏還捧著一顆飽滿多汁的葡萄。

    青桃氣得皺眉:“這小家夥就知曉在小姐肩頭吃東西,等會子葡萄汁染上去,又要廢一件衣裳。”

    顧溫涼眉目彎彎,她溺寵地揉揉從肩頭躥到懷中的子悅,它的尾巴並沒有長出來可活蹦亂跳的勁頭不減分毫,沈徹養的那只都沒有它這麼能折騰。

    “今兒個的雨怕是不會停了。”顧溫涼瞧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垂下了眸子。

    “去前頭問問王爺回來了沒?”

    沈徹前頭說去去就回,她也不好問什麼事,可這都兩個時辰了還未回來,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她心底多少有些擔心。

    青桃才走出去,沈徹後腳就進了屋裏,顧溫涼眼眸一亮,旋即微楞。

    沈徹滿身的寒氣,面色沈沈,眼底藏了撥不開的深濃雲霧,他銀白色繡著祥雲紋的衣裳上染著滴滴的血,那些血如同一朵朵緋色的花綻放,仿佛還帶著粘稠的腥味,就連屋裏的香氣也被一瞬間沖淡了。

    “這是怎麼了?”顧溫涼幾步走到他跟前,眉心輕蹙,離得近了,那股子血腥味就更沖鼻,但顯然這些快幹涸的血跡並不是沈徹自身的,這才叫她稍微安了心。

    沈徹搖頭,將手中的虯勁的血紅色長鞭交給了身邊的小廝,這才淡淡吩咐道:“都退下。”

    房中伺候的丫鬟小廝都低著頭退了出去,顧溫涼瞧到他淋濕的肩頭發絲,剛想叫他去洗了一身,就被他狠狠按在了懷裏。

    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有些抗拒地扭動,卻被沈徹大力抱住渾.圓的臀.部扔在床上,灼熱的吻隨之落下,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帶著能將她融入腹中的力量。

    顧溫涼不依,她手推著沈徹的胸膛,卻看不清沈徹眸子裏的深幽情緒。

    良久,唇齒分離,沈徹用食指摩挲著她嫣紅的唇,低低笑道:“我先去洗了一身。”

    顧溫涼點了點頭,眉心不僅沒有舒緩,連著心底的不安之意也變得越加深濃。

    出去一趟就弄成這樣回來,情緒也十分不對勁,她又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一時間什麼念頭都有,心思不寧地坐在床榻一側出神。

    沈徹換了幹凈的衣袍出來,顧溫涼見狀才回過神,下意識拿了條幹凈柔軟的帕子替他細細擦著青絲上的水珠。

    四目相對,窗外的風雨聲漸大,誰也沒有說話就安靜得有些可怕。

    “你……”顧溫涼心底的疑問重重,可沈徹的面色陰沈得叫她有些心驚,到了嘴邊的話轉了幾個彎又變了個意思。

    “先用膳吧。”她輕輕道,沈徹啞笑著啄了她白嫩的手背一下,緩聲應了。

    一頓飯吃得心思各異,到頭來誰都沒有吃上幾口,全叫子悅占了便宜。

    用過了晚膳,顧溫涼自行去梳洗一身,青桃替她解開松散的發髻,如瀑的青絲落下,她眉目溫婉如舊,只是眉宇間更添了一絲嫵媚來,叫人挪不開眼。

    “王妃,王爺這是怎麼了?”陸嬤嬤在一旁壓低了聲音念叨,顯然是怕沈徹將火氣波及到顧溫涼的身上。

    顧溫涼松了腰間的束帶,輕輕吐出一口氣來:“王爺未曾說,我也不好問。”

    能叫他如此反常且閉口不提的也只有朝堂裏的事兒,可顧溫涼使勁回憶,也想不起前世這個世界到底出了什麼亂子和他有關。

    顧溫涼回到裏屋時,沈徹正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聽了動靜身子微動,而後睜開了眼。

    見是顧溫涼,他又泛開了沈沈的笑意:“過來。”

    顧溫涼長發披肩,香氣馥郁,聞言乖巧地坐到了床沿上,一雙杏眸溫潤水靈,能瞧到人心底裏去。

    沈徹最稀罕她這幅樣子,他捧了她的小臉湊近,抵到了她光潔的額上。

    “小傻子。”

    他低低地呢喃,顧溫涼心下一顫,就連聲音都帶了慌張的意味,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她一急,聲音就有些發顫,沈徹眼底突然就黯了下去,如同一個漫無光亮的天洞。

    他手臂一動,顧溫涼就被他死死地扣在了懷裏,這樣的姿勢勒得她有些不舒服,可她並沒有掙紮,乖巧地任他抱著。

    沈徹頭從她頸後伸出來,在她耳邊低喃,同時雙手撫上了顧溫涼的小腹位置。

    “我希望我的小傻子懷上了我的孩子。”

    “日後也好守護著你一輩子安好無虞。”

    顧溫涼纖細的身子從四肢百骸裏透出一股子錐心的痛意,她心有所感,想開口說什麼卻像是啞了聲音,她想轉過去望沈徹的表情,卻被他死死的禁錮住了。

    “溫涼,我又要上戰場了。”

    顧溫涼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像是走在雲端一般,腦子裏炸開的煙花讓她眼前一陣眩暈。

    “你……在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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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22:05:47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動容

    沈徹察覺到她身子有些細微的抖, 他伏在顧溫涼耳邊輕聲安撫道:“只是一點小暴亂, 不會去很久的。”

    顧溫涼哪裏還聽得進去這些, 她掙開沈徹的手臂,原本平靜的神色全是慌亂, 滿腦子都是沈徹那句上戰場。

    前世裏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

    就是沈徹最後去了邊疆坐鎮一方,那也是他自請去的,如今國泰民安,哪裏來的仗要打?

    屋子外的雨點聲不絕,顧溫涼甚至能聽到外頭豆大的雨珠落在寬大的芭蕉葉上的滴答聲,驚慌的滋味從心底漾起漣漪,越來越大,直至她平放在膝上的手都有些抖。

    沈徹沈沈的眸子裏蘊了濃得化不開的雲絲霧靄, 他長臂一攬,就將被嚇得不輕的小姑娘拉到跟前。

    若不是情勢使然,他何嘗舍得?

    “哪裏來的暴亂?怎……怎麼會有暴亂?”顧溫涼語不成調, 反反復復握了他的手喃喃道。

    “乖寶, 聽我說。”沈徹眼角泛紅, 他強硬地捧了她煞白的小臉,啄了啄她濕潤的眼眶, 才道。

    “不是與蠻夷開戰, 只是右賢王部反出蠻夷,在我大津國土邊陲地境作亂, 不是什麼大事。”

    沈徹艱難地動了動喉結,就連出口的話也是蒼白無力得很。

    顧溫涼冷靜下來, 她垂下了眸子,努力回想著前世的事,可怎麼也記不得有這樣一場戰役。

    難道因為她的重生,這一次許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

    “一定要去嗎?”顧溫涼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哭腔,叫沈徹不可抑制地深深蹙眉。

    見她這樣,比叫他去前方沖鋒陷陣還要難過數倍。

    沈徹鳳眸一斂,將顧溫涼禁錮在懷裏,好叫她將心情平復下來。

    “乖寶,你這樣,叫我怎麼能去安心作戰?”沈徹用溫熱的手掌一點點拭去她臉上灼熱的淚痕,聲音滿是沙啞的柔和繾綣。

    “你夫君驍勇善戰你又不是不知曉,快莫哭了,都變成小哭包了。”

    “我曾與右賢王部多次打交道,只有我去才鎮得住些。”

    “乖寶,你該替我感到驕傲的。”

    沈徹抱著她,一句一句將情況簡化了說給她聽,神色也是越見陰沈。

    他心系天下顧溫涼一直都知曉,可這樣的事情,她怎麼驕傲得起來?她每每一想起戰場上堆成了山的白骨和那些被亂箭射死連個姓名都沒留下的士兵,就覺得眼底泛酸。

    她怕啊!

    顧溫涼擡頭與他漆黑的鳳眸對上,抽噎著問:“那你會回來嗎?”

    還回的來嗎?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又是最喜沖在前頭的,混不怕死的模樣別提多叫她憂心了。

    沈徹鼻間吸入一股子涼氣,緩緩沁到心底,他大掌包裹著顧溫涼冰涼的小手,緩緩地握緊了。

    “一定會的,我答應你。”

    顧溫涼默默地拭了眼淚,而後加了一句:“也不許傷著自個。”

    話才出口,就覺得自己這話有些過頭了。戰場兇險,有命回來就已然是天大的幸事了,大傷小傷在所難免。

    “只要一個月的時間,待我平定了右賢王部,就陪你去江南,吃酒煮茶杏花雨下。”

    沈徹說得鄭重,目光有些閃爍瞳孔漆黑一絲光亮也沒有,顧溫涼自然是看不到,她白凈的臉上蜿蜒著一條條未幹的淚痕,緊緊揪住了沈徹薄荷味兒的衣裳,直到揪出了一道道的褶皺。

    “大軍什麼時候出發?”她啞著聲音低低問。

    沈徹撫了撫她散在腦後的發,這一頭柔順的青絲是他的心頭好,總叫他愛不釋手。

    “十日以後,這十日我日日在府裏陪著你,可好?”

    沈徹心底都在嗤笑自己有朝一日兒女情長至此,他從來不懼死亡,在戰場上廝殺而死,那才是英雄的棺槨,他心中的埋骨之地。

    可真到了這一天,他竟優柔寡斷心緒萬千,滿心滿眼都是懷中柔如無骨的小女人。

    明明知曉若自己再也回不來了,沈唯自會護她周全,可避在他人余蔭之下,到底和在自己懷中不同。

    顧溫涼又是個執拗不肯情意開口的性子,真要遇上什麼難事遭人欺辱了去……

    沈徹驀地閉了雙眸,他斂住眼底所有情緒,將顧溫涼抱上床榻,軟玉嬌香在懷,他沈沈地在心底嘆了口氣。

    顧溫涼被他輕哄著睡去,才到半夜,又驚醒著冷汗沁沁起來。

    窗外的雨勢減緩,風帶著一股子鹹腥味拍打在窗框上,叮叮咚咚作響,吹得屋裏的紅燭一陣飄擺不定。

    顧溫涼汗濕了衣裳,她睜大了眼睛,鬢角的發都濕了,黏在臉頰一旁和玉白的而後。

    身子後一具火熱的身軀靠過來,男人慵懶沙啞的聲音清晰地落入顧溫涼的耳裏,如同初冬第一場雪落下的簌簌聲響。

    “做噩夢了嗎?”

    他溫熱的大掌探向顧溫涼的額上,卻被她反手握住。

    “沈徹,你將衣裳脫了。”

    她咬字清晰得很,還帶著從睡夢中驚醒的驚悸之意,沈徹的身子僵了一瞬,險些懷疑是自己在做夢聽左了。

    “嗯?”

    沈徹坐起了身子,從鼻間疑惑地嗯了一聲。

    顧溫涼借著昏暗的燭光轉身,與他冷硬的面容對上,幽幽的水眸望到了他的心底。

    “我叫你脫衣裳。”

    她不滿沈徹一瞬間有些呆楞的模樣,溫熱的小手開始胡亂地在他身上摸索,挑起絲絲旖旎的火花,沈徹被刺激得嘶嘶吸了一口冷氣,眸子在黑暗中都發著深幽的光。

    他若是早知道去戰場的消息能讓他一向清淺的小王妃變了個樣子,還不得早早就拉著她培養感情了?

    體恤她哭得累了,想著今夜就不做那檔子事了,倒是白白浪費了時辰。

    這樣一想,黑暗中她解衣扣的窸窣聲更為挑逗人心,他嘶嘶連著吸了好幾口涼氣才忍下將她拆吃入肚的沖動,想著今夜叫她主動一些。

    顧溫涼才汗濕了雙鬢,這會又全身發冷,她抿著唇一臉嚴肅,才將沈徹的上衣褪盡,露出精瘦絕佳的身材。

    黑暗中她瞧不真切,只能聽到沈徹粗重的喘息聲,她垂眸尋思,下了床榻端來了桌上未燃盡的紅燭。

    沈徹不明所以,面上的笑意被照得格外明顯,顧溫涼的目光卻直直落在了她的胸膛乃至腹部位置。

    他以為顧溫涼轉了性子想瞧他的身材,暗自憋了一口氣使腹部上虯龍般有力的肌肉更突出些。

    顧溫涼手中的紅燭光亮不強,卻足夠將他腹部上所有的傷痕瞧過一覽無余。

    大大小小的傷口糾結,嚇人得很,甚至有一處狠的從腰腹處蜿蜒到了他的胸腔位置,傷口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

    顧溫涼突然就啞了聲音:“這些都是你上戰場兩年落下的?”

    沈徹不料她是想看這個,滿腔的熱情被一盆寒徹的冷水潑下來,可一瞧她那樣子,又心疼得緊。

    “夢到我受傷了?”

    顧溫涼良久不語,而後才點了點頭,眼淚毫無預兆地砸落在他傷痕交錯的背部,他被這溫熱的眼淚燙得一哆嗦。

    “夢都是相反的。”沈徹捏了捏她的小手,啞啞笑著道。

    顧溫涼淚眼婆娑,“你……可你受了很多傷。”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以往沒有你陪著,我叫人暗算了幾回,如今有了你,我自然會處處小心著。”

    他笨拙地安慰,只會圈了她輕哄,聲音倒是像極了小時夜裏聽奶嬤嬤哼的搖籃曲。

    “阿徹,我不想要沈唯護著,你知曉的,他向來看不慣我。”

    顧溫涼抿了抿唇,將他暗中所做的準備一語道破,沈徹摟著她的手臂僵了僵,而後輕嗯了一聲。

    “你說你歡喜我許久了,那定不能只陪我這麼幾日,往後的日日月月,你都得陪在我身側。”

    “你若是喜歡我喚你夫君,我便日日都喚給你聽,直到你膩了為止,可好?”

    沈徹唇邊的笑意隨著她的話一點點隱於黑暗,他眼睛一眨,為她的話動容。

    顧溫涼猜到了他所有想法,聰慧得叫他心裏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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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22:06:00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計劃

    無論顧溫涼心底怎樣抵觸, 沈徹要上戰場的事都成為板上釘釘, 不可更改的了。

    而直到大軍出發的前一天, 顧溫涼才從沈徹嘴裏知道,這次同去的還有一向心思深沈的沈慎。

    屋子裏小雨不斷, 淅淅瀝瀝的鬧得人心裏越發煩躁,顧溫涼散了青絲,身上只穿了一件純白的中衣,她黛眉輕蹙,憂心忡忡開口:“父皇為何叫沈慎同去?”

    沈徹鳳眸一黯,將手裏古舊的兵書扣在桌上,道:“莫擔心,他翻不起什麼浪。”

    顧溫涼默了默。

    三位王爺兩位都派去戰場, 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沈唯就成了唯一的太子人選。

    聖上他這是怕有人威脅到沈唯的地位,而將沈徹沈慎特意派出去?

    戰場兇險, 屆時就是他們兩個都死在敵軍手裏頭, 誰好質疑些什麼?就算沒落了性命, 萬一落了個傷殘回來,也與皇位無緣。

    顧溫涼的心慢慢落到了谷底, 若是這樣的話, 她就是拼死也想拉著沈徹去同崇晉帝說個清楚。

    沈徹一心襄助沈唯登太子之位,她更是沒有一丁點兒的想法, 何至於被誤傷揣測至此?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手抖了一下,卻止不住深想下去。

    古有戰事, 都該是將軍出戰,只有情況嚴峻,才會由王爺或禦駕親征。

    沈徹都說了是小的暴亂,為何不派朝中武將去平亂?沈徹一個人便也罷了,可沈慎那樣的身子,怕是還未到邊陲之地就已撐不住了,就算是撐住了,他去又有什麼用呢?

    顧溫涼垂下眼睫,她將手中的衣物攤在床榻上,欲言又止。

    她一個局外人都想得分明的東西,沈徹哪裏會不知曉?

    沈徹面上帶著笑意,走過來從後邊將顧溫涼嬌小的身子摟在懷裏,一股子熟悉的淡香縈繞在鼻間,他薄唇輕啟,含了她白玉般的耳珠,顧溫涼身子一個瑟縮,癱軟在他懷裏。

    “明天就要走了。”顧溫涼揪住他胸前的衣物,低下眼瞼低低地道。

    沈徹環著她的手臂收緊,將她抱了個滿懷。

    “你乖乖在府裏聽話些,按時用膳些,若是無聊就去瞧瞧嶽父,不到半月我就回了,嗯?”

    沈徹笑著擡了她尖細的下巴,聲音醇厚如同埋了二十年的老酒,顧溫涼單是聽著人就微醺,恨不能永遠醉下去才好。

    用過晚膳,沈徹眸子越見黑沈,他不耐地揮手遣退了正在替顧溫涼散發的青桃和陸嬤嬤,而後大步走到她身後。

    今日屋子裏的香味有些濃郁,同往日的不太同,顧溫涼才要開口問,丫鬟們就已退了下去。

    她從銅鏡裏瞧見沈徹高大俊朗的身形,外頭的雨絲紛紛揚揚撒在窗框上,又被帶著涼意的風吹到屋裏,一時之間,外頭的寒涼氣與屋裏的溫軟香夾雜在一處,交纏形成了一種旖旎的氛圍。

    沈徹劍眉斜長入鬢,鳳眸微微上挑,面上似笑非笑,中指與食指流連在她一頭如瀑青絲之中,不舍稍離分毫。

    “你將青桃遣退下去,誰替我散發更衣?”

    顧溫涼微微仰頭問,面上仍是一股子恬淡素凈,一如他初初對她動心那會,只不過從前她對他避之不及,如今她成了他的妻。

    沈徹眸中蘊藏著的雲霧漸漸消散,最後化為一口深不見底的深井,他沈沈一笑道:“我來伺候你。”

    顧溫涼淺淺嘆了一口氣,素手微擡,將頭上的流蘇簪子一一取下,一縷一縷的青絲落下,沈徹瞧得心底有些發癢。

    顧溫涼將手伸到腰間,想松了腰上的束帶。

    伸出的小手卻被沈徹握在了手心裏。

    “別鬧了呀。”

    沈徹忽而一笑,笑裏的邪氣橫生,他帶著涼意的鼻尖蹭上顧溫涼巴掌大的臉頰。

    “明日就走了,今晚好好伺候本王一回?”他近乎呢喃地道,呼出的熱氣帶著能將人灼化的溫度,顧溫涼向後躲了躲,卻被沈徹一把撈住了嬌小的身子。

    她驚呼一聲,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被沈徹扔在了綿軟的床榻上。

    沈徹自顧自地將身上的衣物褪盡,大掌一揚,紅色的床幔一層層落下,顧溫涼望著沈徹的模樣,手心裏沁出了些汗珠,她嗓子有些發緊。

    這些天,她夜夜被壓著欺負,沈徹體力好得驚人,往往到了後半夜,她就只會哼哼著哭著求饒,而他卻還只是微喘。

    沈徹不急不慢地躺下來,撐著身子露出古銅色的肌膚,顧溫涼有些含羞,眸子亂轉不敢與他直視,與此同時身子也往床尾的方向悄悄移動。

    “你莫要欺負人。”她退後一點,沈徹就緊逼一步,如同玩貓捉老鼠一般,她有些著惱道。

    沈徹低低笑了一聲,勾起她雪白細膩的下巴,輕輕印了一個吻上去。

    “小傻子,本王哪是在欺負你?”

    “分明是在疼你才對。”

    他不再有耐心陪顧溫涼耗時間,而是將她囚在懷裏,衣裳一件件褪下,最後她那欺霜賽雪的身子上只剩下一件顫巍巍的肚.兜。

    紅燭搖曳,外頭的風雨聲不絕淒淒入耳,顧溫涼長發蜿蜒在床榻上,她面色嫣紅,輕咬下唇眸中含霧帶水,嘴裏不時發出破碎的嚶嚀聲。

    一波波愉悅中帶著痛楚的滋味交雜在一起,到了最後,就是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愉悅多一些還是酸痛多一些,只覺得自己被困在他的臂彎裏,刺激得要昏死過去。

    “溫涼,叫夫君。”沈徹忍耐著停下,頭上的汗珠一顆顆滴落在顧溫涼的身子上,身下的人媚眼如絲,偏偏一臉的無辜模樣,沈徹眸中的光亮漸漸盛極,自己都能聽到自己如鼓的心跳聲。

    顧溫涼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又是累又是委屈,整個人被他死死地困住,癟了癟嘴險些沒掉眼淚下來。

    這人明天就要去行軍打仗了,那樣危險的地界,他不好生準備著養好精神,倒還天天拉著她折騰。

    “溫涼前些日子說日日都喚我夫君的,可是要抵賴了?”沈徹不滿她不說話,鳳眸幽深能將人溺死在裏頭。

    顧溫涼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還帶著一股子哭腔道:“我是說你回來之後……嗯……”

    她難耐地悶哼出聲,沈徹低緩一笑,“還犯倔?”

    在床笫之上,顧溫涼一向是毫無勝算,只能眼睜睜看著任由著他攻城略地。

    不多時,顧溫涼挨不住接連而至的歡愉,癟著嘴低低出聲,聲音綿軟沒什麼力道:“夫君……你輕一些呀。”

    沈徹深深吸了一口氣,全然聽不到她的哀求了,只想著狠狠欺負她,從頭到尾欺負一遍。

    情潮退卻之後,沈徹抱著睡過去的顧溫涼,女人身子柔若無骨,虛虛地躺在他的臂彎之中,臉上還帶著情.事之後的潮紅,他披上一件月白的中衣,眉目深深宛若畫中人。

    外頭燈籠的光傾瀉進屋子裏頭,絲絲細弱的光亮和著紅燭的幽光照到顧溫涼巴掌大的小臉上,襯得她越發瘦弱。

    沈徹瞧了心疼,他粗礪的大掌撫上她的面頰,前些日子瞧著才養出一些肉來,這十天裏倒是又瘦回去了。

    真不該那麼早叫她知道的,暗地裏擔心了那麼久,每日裏還要強顏歡笑小心翼翼不叫他看出來,怎麼會看不出來?

    她這樣拙劣的演技哪裏瞞得過沈徹的眼?他只肖看一眼就知曉她心底在想些什麼,正是因為這樣,沈徹才越發的自責憐惜。

    明明說要護她一世長安,才成婚這麼些日子,就要她提心吊膽的。

    沈徹起身走到窗口,芭蕉葉影子模糊不清,雨絲飄在上頭,蘊成一顆顆豆大的雨珠方才低落下來,他冷哼一聲,眸子裏凈是簌簌的風雪。

    “明早出發,派人提前知會江王,原定計劃不變。”

    外頭露深夜重,黑綽的人影一晃而過,風雨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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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不如你所願

    恰是七月的頭一天, 天氣毫無征兆熱了起來, 連著下了幾日的雨也停了下來。

    顧溫涼早早的就起了, 沈徹還在身旁熟睡,擡眸一望窗外, 外頭還是一片的黑蒙蒙。

    她隨意披了一件中衣,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才一動身子,就覺得渾身酸乏如同做了一晚的苦力活。

    屋子裏熏香裊裊,白色的香氣升騰到半空中復又消散開來,桌上的紅燭燭身上沾染著點點的燭淚,透出一股子淒艷的美感。

    主院裏已忙活了起來,不出片刻的功夫, 王福便會在外頭小心翼翼地叫沈徹起來。

    今日,是大軍出發平復邊陲□□的日子,也是沈徹的離家之日。

    顧溫涼瞥到自己給他收拾好的衣物, 突然覺得從心底泛上一股子的寒意, 她坐在銅鏡前, 裏頭的人臉色蒼白,長翹的睫毛上掛著一兩滴晶瑩, 櫻唇也失了血色。

    她是真的舍不得。

    這才成婚多久, 他就要上戰場,一去就生死未蔔, 她幫不上任何的忙,就連消息, 都要等八百裏加急的軍情急報。

    顧溫涼喉間發哽,直到銅鏡前出現了沈徹高大的身軀,她才慌亂擦幹了臉上的淚痕。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還有些時間可睡呢。”她從軟凳上起身,笑意著實牽強,聲音也帶著絲絲的鼻音。

    沈徹眸子暗沈得有如空曠無人的夜,他先是沈沈掃過顧溫涼泛紅的眼角,再落到她了無血色的小臉上頭,眼裏的疼惜之色有如實質。

    他啞了聲音開口:“舍不得我?”

    這樣偷偷起來掉眼淚還不想叫他瞧見的顧溫涼,他從未見過,也再不想瞧見。

    顧溫涼垂眸點了點頭,咬著下唇低低道:“戰場兇險,刀劍無眼的,你千萬要小心,不可輕敵。”

    才說完,她又搖了搖頭輕聲道:“這些你都知曉,我就不多說了。”

    沈徹彎了彎嘴角,將她小小的身子攬到懷裏,低低地喟嘆一聲。

    “不過十四五日的功夫就回了,若實在是擔心,就多去母後殿裏問問,她會歡喜你的。”

    屋外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最後停在門簾前,王福的聲音清楚地傳了進來。

    “王爺,咱們該出發了。”

    沈徹陡然肅了神色,他一手緊攬著顧溫涼的纖腰,一邊沈聲道:“本王知道了。”

    丫鬟們端著盥洗盆魚貫而入,沈徹今日要穿的,不是親王的朝服,而是冷冰冰森寒帶著幽光的鎧甲,托盤裏還放著一柄重劍,屋子裏頓時變得肅殺起來。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亮色,沈徹身披鎧甲眉目深深,手裏的佩劍襯得他越發威武勇猛,顧溫涼偏頭瞧著,突然就想起了前世的雪天裏,他也是這般裝扮。

    穿戴好之後,王福就躬身斟酌著道:“王爺,大軍還在等著,江王殿下也已到了,咱們是否現在出府?”

    顧溫涼從始至終背對著他,聽了這話,眼淚早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她抿了抿嘴楞是一聲不吭,青蔥的指尖泛出月牙形的白青之色。

    沈徹輕輕頷首,揮了揮手示意丫鬟們先下去,王福早有所感,將門虛虛帶關了。

    “溫涼,本王要走了。”

    沈徹步履平穩,每走一步身上的鎧甲相撞就拖出叮當的聲音,落在了顧溫涼的心尖上。

    “你都不和我說說話嗎?”沈徹在她身後站定,冰冷的鎧甲觸到她烏黑的發絲,再冷硬的心都化成了一灘血水。

    顧溫涼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終於忍不住嗚咽一聲,轉身直直撞進他懷裏。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她低低地懇求,聲音哀婉哭音分明,分明知曉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卻還是將話問出了口。

    他胸前的鎧甲森寒,顧溫涼的臉才一貼上去,一股子的涼意就順勢流進了她心裏,眼淚水從臉頰蜿蜒流到了唇畔,才一開口就是滿嘴的苦澀。

    “媳婦兒,我也舍不得你。”沈徹捧了她滿臉淚花的小臉啄了又啄,聲音裏積澱的情深何止幾許?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真真到了這個時候,沈徹才覺得古人傳下來的這句話不無道理,他恨不能將她融入骨髓帶著她一起,這樣他們生死都在一起。

    顧溫涼再也顧不得什麼,她死死忍住的情緒被他輕輕兩句話引炸開來,她眼淚止不住地流,“那……帶我一起好不好?”

    她哽咽,眼淚流到舌尖上,顧溫涼踮起腳圈了沈徹的脖頸,她眼角的淚痣嬌媚入骨,一張桃花面哭得梨花帶雨,哽咽得話都說不出來。

    沈徹狠狠攬著她的腰肢,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壓抑下心底的沖動,他伸手撫了撫她柔順的長發,抱小孩一樣將她抱到床榻上,劍眉星目呼吸沈沈。

    “傻寶,我怎麼能帶上你?”他胸口壓了一塊大石一樣,能說出口的也只有這一句。

    我護這大津國土,也為護你歲月靜好。

    顧溫涼頭埋在雙膝之間,哭得像只迷了路的麝鹿,“你若是……若是回不來了呢?怎麼辦?”

    那麼往後的無數個歲月裏,她再也看不到沈徹含笑的眼眸,只能沈溺在往日的回憶裏汲取暖光,那她的世界,將會如何的黯淡無光?

    沈徹粗大的手指關節捏得有些緊,面色繃得極死,眼看著時間流逝得極快,他啞了聲音道:“不會的。”

    這樣的瑤瑤日光裏,他心尖上的人若要孤身一人存於世上,往後的風雨淒淒都要自己扛著,那他該多心疼?

    “半月不到就回來了,回來以後我就卸了這兵甲,一心一意守著你過日子,可好?”他一點點拭去了顧溫涼面上的淚光,那眼淚水像是流不盡一樣,就連眼眶都泛了紅。

    顧溫涼聽到外頭來回的走動聲,也知曉他耽擱不了太多時間,心裏再是不舍也勉強止住了抽泣,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捧了他硬朗的面龐,而後道:“你快些走吧,他們都等著呢。”

    沈徹深深皺眉,犀利的眸光掃過外邊的天色,才直直地站起身子道:“我走了。”

    他不敢再看顧溫涼的神情,拿起手中的佩劍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外頭還等著他來主持大局,危急關頭,他不能光顧著兒女情長。

    顧溫涼跳下床榻鞋也來不及穿就跑了出去,沈徹才出了門,後背就跳上了一個嬌小的人,他心一沈,顧不上王福等人愕然至極的目光,就一個回神將背上的人拋在懷裏,而後送進了裏屋。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叫人連反應的功夫都沒有。

    王福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同時心底又有些焦急。

    王爺王妃這樣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的,也不知道那邊的江王是不是都等得跳腳了?

    這邊沈徹將顧溫涼穩穩放在軟凳上,皺了眉頭道:“鞋也不穿就追出來,你身子本就不好,可是想挨罰?”

    顧溫涼這才覺得腳下有些涼,她挪了挪糯白的腳丫,眸子清潤含水,如同剛經歷過暴風雨的池田。

    “阿徹,我等你回來。”

    她最後揪了他的衣物狠狠地威脅:“若你敢不回來,我就獨自去江南逍遙,叫你再也找不著我。”

    沈徹瞳色隨著她的話一點點的沈了下來,最後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黝黑。

    “定不如你所願。”他在她額心印下深深一吻,旋即再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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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生死未蔔

    沈徹一去三日, 杳無音信, 顧溫涼像是改了性子一般, 恨不得整日裏賴在長春宮,皇後與她在焦    慮擔心之余, 關系也比往昔好上不少。

    沈徹離家後的第四日,禹王府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昨夜才下了蒙蒙的細雨,將天氣中的燥熱壓了壓,今日太陽一出來,還是熱得人心裏惶惶,顧溫涼坐在後院的石凳上,石桌上頭擺了一籃子的花瓣,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陸嬤嬤走過來湊到顧溫涼耳邊稟報道:“王妃, 舒家小姐來了。”

    顧溫涼愕然,旋即擡眸,坐直了身子道:“快請進來吧。”

    舒渙與沈慎的婚期眼看著也要到了, 可現在戰場上的事情她們就連一絲風聲也聽不到, 她自然也是擔心的。

    舒渙被府上的嬤嬤領著進來時, 一言不發神情怯怯,見著了端坐在石凳上的顧溫涼, 不由得咬了咬下唇心裏有些打退堂鼓。

    顧溫涼站起身子, 淺笑著道:“坐下來喝喝茶吧。”

    舒渙輕輕點了點頭,在顧溫涼對面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青桃端上來兩盞上好的茶, 上頭繪著寒山紅梅點點,杯身素淡雅致, 意境非常。

    舒渙見了,倒是首先開了口,聲音嬌嬌弱弱的:“今日本無意叨擾王妃清凈,只是……”

    小姑娘雙手絞著帕子,眼眶有些泛紅接著道:“只是王爺一走四五天了,連個信也沒有,他身子本就不好……”

    顧溫涼聽到這裏,已明白了個大概,她擡眸,太陽光落在她們二人的身上,卻沒有絲毫的暖意,從頭到腳都是如出一轍的冰寒。

    自己與沈徹已成親,就是日日往皇後寢宮跑也不會落人口舌,但舒渙與沈慎到底未婚,可不就連個消息都不知道嗎?

    想到這,她不由得軟了聲音道:“前天傳來了消息,王爺一行人已到了邊陲鎮關,無需擔憂。”

    那舒渙這才捧了滾燙的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澄澈的眼瞳裏慢慢聚起霧氣。

    “王妃姐姐,您是不是也夜夜睡不著?”舒渙盯著她眼下的一大團烏青問,還不等顧溫涼說話,聲音就又弱了下去,“臣女也是,一做夢就要夢到戰場,死了好多人。”

    顧溫涼默了默,將口中的勸慰之語咽了下去。

    嘴上再能寬慰麻痹自己,夜晚冰冷的榻上,一閉眼就是那堆成山的白骨,四處飛濺的血液,驚醒著起來就再也沒了半分睡意。

    待到第五日,皇後遣人到禹王府報信時,顧溫涼正在修剪花枝,她蔥白的指尖與幹枯的花枝交錯在一起,驚起絲絲縷縷的心悸。

    她思緒不寧,將手中的小銀剪擱置在窗臺上,而後瞧著天邊沈下去的落日出神。

    每一日,她從日出望到日落,數著他歸府的日子,可這樣沒有著落地等,就如同一個人落到了枯竭的井底,望著那小小的一方亮光拼命汲取暖光。

    皇後身邊的小宮女面色蒼白,見了顧溫涼便跪。

    顧溫涼身子有些僵硬,她顫著聲音問:“邊陲那邊,是個什麼……什麼情況?”

    那小宮女頭磕在地上,聲音悶悶的傳出來。

    “稟禹王妃,右賢王部狡詐不敢正面應戰,兩位王爺昨兒個夜裏帶了十數鐵騎燒光了右賢王的糧草,敵軍今日受降。”

    那宮女咽了咽唾沫繼續道:“所失城池已全數收回,但……但兩位王爺不知所蹤,生死未蔔。”

    顧溫涼一下子癱倒在了軟凳上,眼睛一眨,眼淚水就落了下來,她手指頭顫抖,就連話也說不出,腦海裏全是那一句生死未蔔。

    她將自己鎖在屋子裏,頭埋在雙膝之間,怎麼也沒有辦法消化這樣的消息。

    沈徹他……他怎麼敢一邊答應了自己,一邊帶著區區十幾個人闖入敵營?

    他怎麼可以?

    ==

    大津邊陲的一處深谷裏,沈徹臉上的血流到他的嘴裏,鐵銹的鹹腥味刺激得他手指頭動了一動。

    激烈的廝殺過後是悠長的夢境,夢裏沒有刀劍,沒有權鬥,甚至也沒有日光,只有江南細雨綿綿之下的油紙傘和那一雙澄澈的眸子。

    他悶哼了一聲,終於睜開了眼。

    日光有些刺目,他一眼見到滿地的血,屍體零零碎碎散了一地,腸子與內臟隨處可見,甚至還有人的腦漿都流了出來。

    沈徹閉了閉眼,鳳眸裏的血色顯露無疑,他才一動身子,森寒的鎧甲就掉了幾片。

    搖搖晃晃站起來,他覺得臉上有些濕濡,眼前全是血色,伸手一摸,猩紅的血順著手指縫隙流了下來。

    劇痛使得他冷哼了一聲,沈徹扯過身上的衣物將額上的傷口蒙住,瞳孔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黝黑。

    這次算是一擊即中斷了右賢王的退路,但同時他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二十幾名精銳死傷殆盡,損毀戰車戰馬無數,好在總算收回城池,平復□□。

    沈徹鳳眸一掃深谷的地面,發現了離自己不遠的沈慎,後者不止臉上,就連身體各處都是血跡,一動也不動的模樣看得沈徹眉心一跳。

    他搖晃著走到沈慎的身邊,蹲下身子將手伸到他的鼻尖處。

    沈慎身子弱得出乎他意料,就是這幾日在軍營裏,也是每日湯藥不斷,每每議事稍微晚睡了一會,就要咳血不止,合該是嬌養著的人,偏偏要上個戰場,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倒是昨兒個晚上,他決定夜襲右賢王部糧草處的時候,沈慎站了出來說是要和他一起,神色嚴肅一臉決然。

    沈徹當時心裏不是不震驚的,他似乎從來沒有看清楚過自己這個陰鷙寡言的皇弟,那病弱的身子裏頭藏著怎樣的情緒和執著。

    戰場上刀劍無眼,敵人不會因為你身份尊貴體弱而放你一馬,而是像馬蜂一樣跟在後頭想著取下你人頭回去邀功。

    這才是真實的戰場。

    沈徹感受到他淺淺的鼻息,心頭的大石才稍稍落下,他將身上的鎧甲卸下,走到一旁的山泉旁將沈慎臉上手上的傷口清洗幹凈。

    又過了一會,沈慎才悶哼著轉醒,見到沈徹冰寒的面容時微微一楞,心裏的話脫口而出:“你怎麼也死了?”

    沈徹一怔,臉色旋即黑了下來。

    沈慎瞧了瞧自己一身的血,再看了看周圍,終於緩過神來道:“我們這是還……還活著?”

    沈徹抱著手裏的劍瞧也不想瞧他一眼,天色漸漸轉黑,深幽的山谷無人,旁邊還躺著許多的屍體,山風一吹,就發出小孩啼哭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沈慎咬牙爬到沈徹的身邊重重地坐在地上,這輩子沒這樣狼狽過。

    “咱們這是在等死嗎?”他艱難出聲,直直地望著山谷上方的圓月。

    沈徹斜斜瞥了他一眼,有些嫌棄地皺緊了眉:“本王才娶妻為何等死?可你要想死我自不攔著。”

    “輕騎軍不出明早便能找到這裏,你還是想想怎麼才能不被山風凍死吧。”

    沈慎聽了這話眉心直皺,他抿了抿唇出聲:“你怎麼那樣篤定?”

    他們腹背受敵時便殺便逃,跌落到這個山谷裏,誰能找得到?

    沈徹不耐他問題這麼多,直接道:“現在軍中由張子佑負責,我曾帶他來這勘察過地形。”

    若不是這樣,他怎麼敢就這樣闖進未知的山谷?

    沈慎聽了這話,面上才終於帶了笑意道:“這樣就好,本王還未成婚,可不能就死在這了。”

    沈徹開始在周圍環視,撿拾枯樹枝,同時冷著臉道:“你昨日大可以不跟著出來的。”

    沈慎握拳置於唇邊咳了起來,待緩過勁後才道:“同為統帥,我總不能眼睜睜望著一點事也不做吧。”

    沈徹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旋即冷聲道:“既然不想死,還不趕緊過來撿樹枝?”

    山谷夜深極冷,特別是沈慎身子不行還受了傷,一不小心就會失了性命,當務之急就是將火升起來驅寒。

    月光如瀑,清輝撒在山谷的地面上和山泉上,落下一地的皎潔。

    沈徹面前燒起熊熊的火,他身子放松下來,又獵了一只灰色的兔子放在火上烤著。

    肉香裊裊散開,沈徹心裏頭嘆息一聲,想到府上那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心軟得如同面團一樣。

    她若是收到了消息,怕是要傷心壞了。

    可這種情況,若一直與右賢王部膠著著,對他們倒是不利,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領人出其不意燒了糧草,才能讓右賢王亂了陣腳從而受降。

    生死關頭,他腦子裏想的都是那日他離開的時候,小姑娘虛虛摟著他眼淚鼻涕都蹭到他的衣服上,怕他再也回不去了的場景。

    若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會不會一輩子孤老,在回憶裏過完一天又一天,嘗遍人間百味。

    又或者她會隨了林胥回江南,從此小橋流水人家,白雲深處素手執傘,身邊人再也不是自己。

    沈慎將滋滋冒油的肉撕成兩半,遞給沈徹一半道:“別想那麼多了,活著回去比什麼都重要。”

    “本王回去就要大婚,一刻也不等了!”

    沈慎說完又咳了一下,狠狠咬牙的聲音格外清晰。

    沈徹低低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頭,神色莫名:“還是將身子養好了再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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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歸來

    傳來消息的第二日一早, 顧溫涼就去了一趟宮裏。

    她這些日子常來, 長春宮的宮女們看了她行了一禮也就放進去了, 瞧著是皇後早有吩咐。

    內殿裏,層層帷幔落下, 顧溫涼鼻尖輕嗅,原本殿裏的果香味兒已換成了安神的檀香,殿裏伺候的宮女也都是一副忌諱莫深的樣子。

    殿裏敞開了窗子,風一吹進來,帶著絲絲縷縷的暖意,濃烈的檀香味才稍稍散了些。

    顧溫涼才行了個禮就被皇後賜了座,與此同時一只雪白的玉手掀了帷幔,玉鐲碰撞的聲音叮當悅耳, 皇後走了出來。

    顧溫涼擡眸一瞧,就有些楞住了。

    皇後眼下的烏青格外明顯,素白的臉上只抹了淡淡的一層粉, 呈現出那種連上好的胭脂也遮蓋不住的白。

    “母後。”顧溫涼心頭一哽, 出口的話都帶了顫音。

    皇後心有所感, 上前幾步親自扶起了她,姣好的面容上兩條淚痕醒目得很。

    “娘娘, 王妃, 王爺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出事的, 快莫哭了。”皇後身邊的老嬤嬤勉強笑著勸慰,渾濁的眼中閃著濃烈的心疼。

    這偌大的長春宮裏, 也只有她敢開口勸勸了。

    皇後用素色的帕子替顧溫涼擦了眼淚,輕輕揉了揉她烏黑的發絲,心裏頭千百句的話也只說不出什麼來,“好孩子。”她最後只輕輕說了這麼一句。

    顧溫涼聽著皇後的話,一顆心直直地跌入谷底,她牙關輕顫,甚至整個身子都沁出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氣。

    連皇後都這樣說了,那……那沈徹是真的就回不來了嗎?

    她像是終於得到了一個確定的答復,可這個答復卻像是一把把刀割在她的肌膚上,一條條傷口如紅梅綻放,疼得她連最後怎麼出去的都不知道。

    心如刀絞原來就是這樣的滋味,真真是叫人痛不欲生啊。

    顧溫涼面上顯露沒有任何的表情,她呆呆地垂下眸子,腳下卻是一個踉蹌,青桃急忙將她扶住,發現她的手抖得有些厲害。

    “王妃?”皇後身邊的奶嬤嬤將她癱軟的身子扶起,才發覺她瘦得如同一張紙一樣。

    “溫涼?可是有哪兒不舒服啊?”

    顧溫涼瞧著皇後擔憂的瞳孔,好歹還保留了一絲神智,她低垂下眸子,瞧著自己青蔥似的指尖捏在帕子上泛著青紅之色,她卻全然沒有什麼感覺,整個人也不受控制地抖得厲害。

    “母後,我沒事。”她抿了抿唇,借著青桃的力站了起來,嘴唇幹裂得很,連帶著聲音也虛弱得不像話。

    皇後以為她被刺激得狠了,半蹲下身子揉了揉她額心道:“不要胡思亂想,老七早年上戰場哪次不是從閻王爺手底下逃出來的?這次也定然是虛驚一場。”

    這話蒼白無力得很,就是皇後自己也在心底低低嘆了一聲。

    顧溫涼濕漉漉的眼瞳浸著濕亮的黑,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目光澄澈得如同月光的清輝,她蠕動著嘴唇道:“母後,阿徹他會回來的是嗎?”

    “是!”

    回答她的卻不是皇後的聲音,而是才踏入殿門的沈唯。

    沈唯也是連著幾日沒有睡好,他先是躬身給皇後請了個安,罕見的柔和了語氣對顧溫涼道:“前線來了急報,右賢王受降,老七和老九已被找到,都受了些輕傷,三五日後便會歸京。”

    顧溫涼這才如同做了噩夢般清醒過來,掩面而泣。

    沈徹是在他走後的第十四天回府的,那日又下起了綿綿的雨,天上的烏雲層層堆疊,風一陣陣刮,吹到人身上竟跟冬日裏無甚差別。

    他披著一身寒光凜冽的鎧甲,如同一位邊關遠赴的戰神,眉宇間的笑意卻毫不含糊,他一面朝王福吩咐事情一面急不可待地朝主院走去。

    相隔這麼久,幾經生死,他最想見的就是在這府裏等他歸來的女人。

    顧溫涼正在屋裏插花,白嫩的手裏頭握著素凈的小銀剪,一頭長發披在肩上,隔著老遠都能嗅到上頭的芳香,子悅跳上她的肩頭,看了一會兒她手裏的動作又覺得無趣,長長的雪白一條盤在她的肩背上。

    “王妃,不若進去歇息會吧?您都好幾日沒有合過眼了。”青桃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手裏頭還端著一碗溫熱的羹湯。

    顧溫涼有些疲憊地按揉著眉心,她擺了擺手,手腕上的鐲子幾乎要掉下來,她越發的瘦了,瘦得如同一張紙,隨時可以被風吹起。

    沈穩的腳步聲帶著一股子急切快速接近,與此同時還夾雜著鎧甲碰撞的脆響聲,顧溫涼眨了眨眼,驀然回了頭。

    正對上沈徹那雙風雪淒淒的眼眸。

    顧溫涼踉蹌著走近幾步,冰涼的手撫上他消瘦不少的面龐,她的手一直有些抖,抖得沈徹心驚。

    “你回來了?”她輕輕開口問,話語中尚還帶著一絲遊移的不確定,生怕這是一場比紙薄的夢,一捅就破。

    沈徹猛的將她攬入懷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覺得自己從戰場上的鐵血戰神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啞著聲音蹭在她耳邊道:“乖寶,我回來了。”

    顧溫涼眼睛一閉,眼淚水連串地掉,她無聲地抽泣,死死咬著下嘴唇不哭出聲來。

    沈徹眉心死死地皺著,她比自己離開時瘦了一圈,原本就不豐腴的身材更顯單薄,他抱著的時候都不敢太過用力,生怕一用力就將她折斷了。

    他撩開她鬢邊的碎發,將她打橫抱到床榻上,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我走時怎麼和你說的?才這麼些功夫,怎麼就瘦成這樣了?”

    他話裏的疼惜之意溢於言表絲毫不加掩飾,顧溫涼聽了卻抿了抿唇。

    “沈徹你混蛋。”她話裏帶著深濃的哭腔,沈徹第一次見她這般的孩子氣,微微一楞之後就泛開了細微的笑意,他輕拍顧溫涼的後背,一遍遍地道:“我回來了。”

    晚上自然是誰也沒睡好的。

    沈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待和抗拒,外頭的紅燭搖曳,裏頭他卻要自己抱著一床被子睡外邊,一張床榻被兩床被子分得涇渭分明。

    身邊人嬌軟的呼吸帶著香甜的味兒,沈徹黑暗中滾動了幾圈喉結,有些口幹舌燥。

    最後他起身走到桌邊喝了杯水,再掀開床幔時就對上一雙濕漉漉又困意十足的眼瞳,不由失笑。

    “睡不著?”他將被子裏凸起的一小團連人帶被摟到自己的懷裏,卻被小姑娘迅速地躲開了,伸出的手也因此落了空。

    顧溫涼抿了抿下唇,眼眸裏醞釀著一團雲霧,遮蓋住了所有情緒。

    “你快睡下吧,我也睡了。”她一邊往床裏邊縮得飛快,一邊又拿眼睛悄悄地瞧著沈徹,明明強撐著睡意還要留神盯著他。

    沈徹啞啞一笑也進了被窩,顧溫涼心底想的什麼他那裏不知曉?小姑娘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得狠了,就連他回來了也總疑心他還會悄悄出府打戰,這般舉動既讓他疼惜又自責。

    他身子熱得像一團火,隔著兩床被子湊近了顧溫涼,她身子敏感得很,他一湊近她就往裏頭一縮,始終與他保持著距離。

    沈徹手指尖上纏繞著她的發絲,耐心十足地逼近,也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一點一點地挪。

    新婚燕爾小別重逢,身邊躺著的是自己的發妻,雪肌烏發香氣撩人,他憑什麼就要忍了?

    是個男人都忍不住!

    沈徹眼裏閃過黑幽的光,他終於將顧溫涼逼到了床角處,她的聲音細細柔柔還帶著一股子未睡醒的嬌憨之意,在黑暗中格外撩人。

    “你是想去外頭睡嗎?”

    沈徹呼吸一滯,身子僵了片刻,悻悻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往床邊挪了挪。

    睡書房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顧溫涼出聲見他老實了不少,又閉了眼眸睫毛輕顫,手指頭死死地捏著輕薄的錦被,才能叫自己克制住不去翻身摟著他。

    若這次不給他一些顏色瞧瞧,他下次是不是還得沖在前頭將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

    沈徹消停了沒過一會,又開始輕輕地喚她。

    “溫涼?”他聲音上像是撒了一層糖,又甜又酥,顧溫涼突然覺得有些餓,輕輕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

    沈徹看著一向好脾氣的顧溫涼拿後背對著自己,頭疼之余又覺得這樣的舉動可愛稚氣得緊。

    他聲音刻意放得有些委屈,帶著某種不知名的誘哄意味道:“這麼些天可想我了?”

    顧溫涼呼吸放得極輕,沒有說話。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比她兩世加起來還要多,每一次呼吸都是驚痛。

    沈徹見她不說話,索性將自己的被子掀開跟她擠同一床被子,探到她冰涼的手腳又皺了眉頭道:“身子這樣冰涼還不抱著我?嗯?”

    顧溫涼突然就轉過身來緊緊抱著他精瘦的腰,眼淚鼻涕全部蹭到他月白的中衣上頭,哭得像一頭無所依靠的麝鹿。

    沈徹僵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夜裏的涼氣,手輕緩地拍她的背,拍到的卻全是細瘦的骨頭。

    顧溫涼這一夜睡得極為踏實,第二日晨起時沈徹還睡得香甜,她輕手輕腳地起床想讓他再睡一會子,青桃端著漱洗盆進來,見狀也不敢發出什麼聲音。

    外邊的雨總算是停了,顧溫涼吩咐膳房將沈徹的傷藥熬好呈上來時,天邊已現出了太陽的暖光。

    沈徹聽到她的腳步聲才堪堪睜開了眼睛,瞥過她親手端來的黑色苦汁時,神情有一瞬間的猙獰。

    “乖寶,我只是額頭上有些劃傷,過兩日就好了。”

    顧溫涼神色不變,目光卻冷了下來。

    “很醜。”她淡淡地道,而後將手裏的藥端到床頭上放著。

    沈徹聽著一楞,旋即反應過來她在說自己破相了看著就醜,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將床邊頭的傷藥一飲而盡。

    自沈徹回來之後的幾日,他都十分老實地待在府上養傷,期間除了沈唯和秦衣竹來看過幾次,就只有沈慎常常來竄門,畢竟兩府隔著特別近。

    沈慎經過這次平亂整個人氣勢都強了不少,往日的那股子陰鷙沈悶消散不少,當然與沈徹的關系也不再是水火不容。

    七月中旬,一早,顧溫涼在後院的石凳上坐著,石桌上放著一個精巧的小花籃,裏頭盛放著顧溫涼天方亮才摘下的花瓣,她一片一片地挑出來,濕亮的眼睛裏落了光,俏臉微垂眉目精致。

    佳人在側回眸一笑,顧盼生姿。

    沈徹就在一旁看著,手裏頭拿著一本顧溫涼愛看的書籍,看兩眼就擡起頭來望一眼顧溫涼,冷硬的面龐柔和得不像話,棱角分明的線條都帶上了柔光。

    沈慎就是在這時黑著臉走進來的,王福得了自家王爺的命令也不攔著,任由著脾氣不好的江王找到這。

    “皇嫂。”他也不客氣,一撩衣袍坐在了空著的那張石凳上,對著顧溫涼叫了一聲皇嫂,但對沈徹仍沒有什麼好臉色。

    顧溫涼輕輕頷首,她這些時日越發覺得沈慎小孩子氣得很,一點也不像是前世裏那個郁郁寡歡而終的落魄江王,至少性子沒有那樣不討喜。

    沈徹黑了臉,好心情都被破壞了個七七八八。

    正是他們夫妻培養感情的時候,怎麼就偏偏他那麼不長眼?

    沈慎抿了一口茶水道:“本王真是受不住舒渙了。”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她為何見天的往書院裏跑。”沈慎修長的手指按揉著眉心的位置,接著道:“常去書院的人本王都一個一個查過了。”

    他頓了頓,隨後望向一臉不以為意的沈徹問:“那個張子佑為何也見天的往書院跑?”

    沈徹攤了攤手,一個挑眉道:“我怎麼知曉?”

    他天天在家哄媳婦兒都哄不過來,哪裏還有閑心管一個張子佑怎麼想?

    沈慎咬牙,又低低咳了幾聲,最後嘆息一聲,倒是將顧溫涼逗笑了。

    “舒渙是個好姑娘,你可莫胡思亂想誤會她了去。”顧溫涼撫了撫衣袖上的褶皺淺笑道。

    “她去書院跑著不過是因為你身上的病,太醫都束手無策她卻非要去書院找古方,瞧又瞧不懂,見天兒看就是晚上睡著也抱著。”

    “怎麼她沒與你說過?”

    顧溫涼佯裝驚訝地望著他,澄澈的瞳孔黑白分明,沈慎渾身怒氣戛然而止,半晌才站起身子低啞出聲:“她不說我什麼也不知曉。”

    才說完這句就起身匆匆離去了。

    沈徹見四下無人,抓過顧溫涼的一只玉手輕輕啄了一下,硬要蹭到她身邊,哪怕不懂女兒家如何做唇脂,也就想湊到她身邊看著。

    顧溫涼頗覺好笑,她將搗碎的花汁拿到鼻間輕嗅,道:“怎麼那麼像成親前的你?”

    說的自然是急急趕出去獻殷勤的沈慎了。

    沈徹從鼻間冷哼一聲:“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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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嬌氣

    七月末, 崇晉帝一道聖旨不出意料地下了來, 封宸王沈唯為太子, 入東宮。

    京都因為這個消息沸騰了許久,各大世家貴族都暗中等著沈徹和沈慎的後續動作, 鬧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而反應原該最激動的三人,卻齊齊聚在禹王府裏煮茶,除了他們三個,顧溫涼還將秦衣竹和舒渙請了過來,偌大的禹王府裏頓時洋溢著朝氣。

    烈日當空,丫鬟婆子端了幾個冰盆過來,青桃在顧溫涼身後輕輕扇風,徐徐的涼意拂到臉上, 她愜意地拿了果盤上的黑葡萄放進嘴裏,笑得正甜。

    舒渙被王府裏的兩條雪白的狐貍吸引住了,伸手摸了又摸, 最後還是子悅不怕人, 跳到她的一只胳膊上頭, 把小姑娘喜得動也不敢動。

    秦衣竹穿了一身茶色的羅裙,配上這樣的天, 瞧著清清爽爽的。

    顧溫涼這段時日吃得有些多, 通常早膳用過後還要來些糕點水果,身子雖還是瘦弱, 但臉上卻長了些肉出來,整個人瞧著溫柔之余還多了一股子為人妻的嫵媚, 讓沈徹愛得不行。

    秦衣竹坐到一邊和她閑聊,舒渙睜大了眼睛安靜地聽,也不說話,乖巧得很。

    “渙兒和江王的婚期也快了吧?”秦衣竹沒忍住輕笑著問。

    顧溫涼又捏了一顆圓潤的葡萄道:“可不是?合該在府上好好備嫁衣,卻偏偏見天兒的跑出來玩兒。”

    舒渙偏頭糯糯地道:“殿下叫我多找王妃姐姐玩兒。”

    “殿下說府上的堂哥心黑,不能見他。”

    顧溫涼淺談的笑容一滯,旋即忍不住輕笑出聲來,她揉了揉舒渙烏黑的發,對沈慎的小心眼程度又高看了一眼。

    “江王說的是,往後你就多來姐姐這玩,好吃的都給你留著。”

    她對舒渙這丫頭喜歡得不得了,明明對方才比她小兩歲,可總像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天真爛漫,叫人忍不住往心裏疼。

    秦衣竹也笑,不過終歸有些心不在焉。

    她臨走時扯了顧溫涼的衣袖小心翼翼咬耳根子:“溫涼,你說我該怎麼辦?”

    顧溫涼將她拉到樹下蔭涼的地方道:“方才就一直見你神不思蜀,發生了什麼事?”

    “我爹娘不知從哪裏聽得了什麼,日□□問我,如今聖旨一下倒好了,他們巴不得我坐了那太子妃的位置好光耀門楣。”

    秦衣竹跺了跺腳,面上的表情復雜得很。

    顧溫涼才要開口細細問過,就聽得沈唯陰惻惻的聲音夾雜著冰冷的怒意從後方響起:“怎麼你還不樂意了?”

    秦衣竹一楞,旋即不甘示弱地回道:“殿下如今聽墻角的功夫真是越發有長進了,臣女卑賤,受不得太子殿下看重,告退。”

    說完,她轉身就走,利落幹脆的模樣看得顧溫涼眼神有些發直。

    沈唯沈沈地皺了眉,話也沒說一句就幾步追了上去。

    顧溫涼才要跟上去,就被沈徹一本正經牽了手道:“人家小兩口的事,咱們看戲就好了。”

    他的嗓音柔和又沙啞,輕而易舉就叫人信服,顧溫涼笑著瞥了他一眼。

    “你就這樣對你皇兄的?”

    “我當初追媳婦兒的時候他還老搗鼓我放棄呢。”沈徹從鼻子裏冷哼一聲,頗為不滿。

    顧溫涼溫潤的水眸黯了黯,她瞧著後院裏寬大的芭蕉葉,聲音嬌軟:“過幾日再將衣竹邀到王府來玩兒。”

    沈徹下意識地皺了眉頭,他抿了抿唇道:“體己話今日還未說夠?”

    現在他那愛管閑事的父皇和母後又鬧了別扭,整日裏可不就盯著他們三個了?若是看到秦衣竹可著勁往王府跑,一個心血來潮賜為側妃什麼的,那可真就是無妄之災。

    顧溫涼突然就笑了,朝他眨了眨眼睛,神情靈動竟與子悅平日裏古靈精怪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不,我想多和她說說忠勇侯世子的好話。”

    ==

    等到了八月的樣子,顧溫涼脾氣突然就不受控制的有些暴躁,素來溫和如玉的人如今幾句話不和就要氣得只掉眼淚,沈徹只好好生地哄著,可就算是拿在手上捧著,也還是連著睡了幾日的書房。

    這日午膳,沈徹才給顧溫涼夾了一塊她最喜歡的清涼豆腐,就見她煞白了小臉,捂著嘴幹嘔不止。

    青桃手忙腳亂一邊拿帕子一邊輕摸她的後背,沈徹鳳眸沈沈噙著幾許的慌亂大聲道:“將太醫給本王捉過來。”

    王福擦了擦額角的汗,忙不疊地領命去了。

    顧溫涼肚子裏翻山倒海一般,幹嘔了半天沒吐出什麼東西來,才一擡眸就對上沈徹關切的眸子,她吸了吸鼻子,眼淚汪汪。

    “夫君,難受。”她突然委屈得要命,摟了沈徹的腰將鼻涕眼淚全蹭在上頭,沈徹僵了身子將她半抱到凳子上坐著,一點點擦幹了她流下的淚水。

    “你們怎麼伺候的?王妃吃壞了東西都不知道請太醫的?”他沈聲冷喝,眉眼驀地冷肅下來,嚇得顧溫涼身邊伺候的人身子都抖了一抖。

    顧溫涼拉了他的手道:“不關她們的事,是我最近不知怎麼了,吃什麼都想吐。”

    原本聽訓的陸嬤嬤突然眼眸瞪得極大,她湊到顧溫涼面前,聲音都有些不利索。

    “王妃莫不是懷上了吧?”

    這話如同一顆石子,在眾人心中砸出了一個個漣漪,沈徹攬著顧溫涼的那條胳膊突然就沒了知覺,一雙鳳眸中兀自閃著難以置信的光,僵了半邊的身子。

    “寶兒?”他艱難出聲,眼底全是不加遮擋的驚喜。

    顧溫涼胃裏又是一陣翻湧,她被折騰得眼淚汪汪,末了才輕輕搖頭。

    她自己也不知曉是個怎麼回事,可有喜卻是她沒曾想過的,上一世她和衛彬在一起三年,楞是沒有子嗣,這也一度成為她被妾室瞧不起的由頭。

    一個無寵無子無家世的女人,就算是占了正妻的名頭,也太容易被欺負擠兌了。

    太醫來得極快,他還未行禮就被沈徹不耐地止住了,後者皺眉道:“快替王妃瞧瞧,她最近食欲不佳還犯吐。”

    那太醫一聽,眉毛一挑,心裏就大概有了個底。

    一條絲帕牽動著眾人的心,顧溫涼瞧沈徹眉宇間展露出來的那份喜色,咬了咬下唇,若是她沒有懷上,那他……是不是很失望啊?

    這樣一想,她委屈地癟了癟嘴,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那老太醫將手放下,先是細細觀察了一番顧溫涼的面色,才起身對著呼吸微斂的沈徹恭聲道喜:“恭喜王爺,恭喜王妃,王妃這是有喜了。”

    “看脈象才一月有余,再加上王妃身子向來不好,需得好好補著,臣等會子就開個方子,每日按著這個抓藥便可。”

    那太醫自顧自地說,顧溫涼冰涼的手撫上小腹位置,櫻唇張得大大的,顯然還沒回過神來。

    小腹尚還平坦,莫說突出了,就這樣摸上去都覺得沒有一絲的肉,顧溫涼自己都很難想象這裏已經開始孕育了一個新生命。

    可連日來古怪的脾氣,一吃就吐的食欲都在告知著她自己身體的變化。

    沈徹默了一會,將她扶到床榻上坐好,顧不上眾人都眼睜睜瞧著,在她紅潤的小臉上輕輕啄了一下,道:“我等會子就回來,若是想吃什麼就叫下頭的人呈上來。”

    說完,他負著雙手走到太醫跟前:“隨本王來書房。”

    而半個時辰後,那老太醫渾身的汗顫巍巍地走出來,明明是件天大的好事,怎麼禹王爺問起話來叫他有種上斷頭臺的感覺?

    王福得了消息,臉上的笑意就沒停過,他派人急忙將這好消息告訴宮裏的皇後,一邊又叫人找了幾個有經驗的婆子隨時侯著。

    這可是王爺的嫡長子呢,比什麼都要金貴,可不能出任何的閃失!

    沈徹大步走到裏屋時,正好聽到陸嬤嬤吩咐丫鬟把房裏的熏香撤下,他的小姑娘坐在床榻上,纖瘦得很,大而水潤的眼瞳裏蘊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沈徹突然有些楞怔,像是這時候才深切地感受到即將為人父的喜悅。

    這是他與被他捧在心上的人的子嗣啊,光是想到這一點,沈徹就覺得有些腿軟。

    房裏伺候的人見他來了,都在陸嬤嬤的眼神下極為識趣地退了下去。

    顧溫涼見他來了,巴掌大的小臉上盈滿了笑意,她扯了沈徹的一角衣物,臉上總算有了些肉,嬌媚之余又多了些可愛。

    沈徹心甘情願任由她勾著,順勢將她攬在懷裏,嬌香軟玉在懷,他心裏的豁口慢慢地就被填平了。

    懷中人是心上人,現在還多了一個孩子,人生再沒有比這更叫人滿意的了。

    顧溫涼眉眼彎彎,拉著他帶薄繭的溫熱大掌撫上小腹的位置,沈徹手有些細微地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低低呢喃道:“方才可嚇壞我了。”

    “怎麼了?”顧溫涼聲音嬌糯,偏頭問他。

    “那老家夥這裏要註意那裏要註意的,我生怕保護不好你們娘倆。”他聲音格外的溫和,顧溫涼聽了卻有些想哭。

    “難受的,見到什麼都想吐。”

    她抹著眼睛有些嬌氣地哼,沈徹也隨著她鬧,等她鬧騰得累了才給她掖好被角,自己轉身去了書房。

    夜漸漸地有些深,沈徹坐在書房的花梨木椅上,桌面上平鋪的宣紙黑色的字跡,上頭字跡龍飛鳳舞,第一條就是忌行房事。

    沈徹望著如潮水般襲來的黑夜,再想想如今房裏越發愛粘人的小姑娘,猛的閉了眼睛。

    懷胎十月,有夠他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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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顧溫涼這胎, 如人所料, 懷得實在辛苦。

    頭兩月吃什麼吐什麼, 臉上一點兒血色也沒有,沈徹特意找來的禦廚做的湯羹都吃不下去, 更別提味道有些難聞的藥膳了。

    眼看著顧溫涼越來越瘦,禹王府中的人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她出個什麼意外來。

    這可是禹王第一個孩子,且又是嫡子,再看禹王對她的寶貴樣子,更是沒人敢給她一點不如意瞧。

    就是宮裏幽居的太後,也難得給了個笑臉,只是這笑意的真假, 就有待尋思了。

    八月是京都正熱的時候,顧溫涼難得起了個早,外頭陽光被烏雲遮了些, 倒不顯得有多熱, 倒是外頭的兩棵桂花樹開得正好, 微黃的花朵兒米粒般大小,嬌嬌柔柔的, 風一刮就紛紛揚揚撒下不少。

    沈徹去早朝還未歸, 顧溫涼塗上前些天自制的唇脂,櫻唇頓時變得殷紅水嫩, 臉上的氣色才好看一些。

    青桃給她綰發,正分出一縷鬢邊的烏發, 才眨著眼道:“王妃今兒個難得起了個早,可是惦記著院子裏的桂花了?”

    顧溫涼含笑頷首:“還是你最懂我。”

    每年八月桂花初開,顧溫涼都饒有興致地拾取了一小筐子花瓣,浸泡出水,再蒸出糯糯的桂花糕來,可惜總也做不出那個味來,倒是叫青桃等伺候的丫鬟練得一手做糕點的功夫。

    “簪子就戴這只紫玉簪吧,簡單些。”顧溫涼懷孕以來身子越發倦懶,本就是不愛出門的性子,這會子就是院門都出得少了,衣物頭飾更是從簡。

    青桃笑著應下,瞧著銅鏡裏眉目精致的人,壓低了聲音提醒道:“王妃,明兒個是什麼日子您不會忘了吧?”

    顧溫涼一楞,旋即輕笑出聲,露出兩側嬌糯的小梨渦。

    “自是不會忘的,原你還時時記著提醒我。”

    八月二十五日是沈徹的生辰日。

    自是免不了請世家夫人貴女和前朝與沈徹交情好的人來府上吃一頓的,請帖小半月前就發出去了。

    青桃也笑,片刻後猶疑地道:“王妃,你身子如今不同往日,明日的席……”

    顧溫涼知曉她擔憂什麼,下意識摸向尚還平坦的小腹,擺了擺手道:“左右太醫也要我多走動走動,無事的。”

    沈徹回來的時候,顧溫涼才吩咐人備了午膳。

    烏雲漸漸厚了起來,形成薄薄的一層,將天上碩大的太陽遮擋住,天空就變得有些灰蒙。

    顧溫涼坐在主院的小閣樓上,身前放著一個別致的小竹籃,竹籃子裏頭是方才去采回來桂花,香氣格外濃郁,還帶著夜裏未幹的豆大露珠。

    沈徹才進門,今日穿了一身絳紫色繡雲紋長袍,越發顯得矜貴異常,冷硬的下顎繃得緊緊的,面上並不見笑意。

    “可用過午膳了?”

    他大步走上前圈住顧溫涼,冰涼的薄唇蹭過她的玉頸,惹得顧溫涼微微一縮。

    沈徹被她這樣可愛的動作逗笑,清冷的眉目漸漸柔和下來。

    顧溫涼推了推他,將一手的桂花瓣放下,用帕子擦幹凈手才道:“還未用膳,等著你回來。”

    沈徹點了點她挺翹的瓊鼻,鳳目一斂,有些不贊同,“餓了便自吃著,等我做甚?”

    “莫不是你還不回了?”

    顧溫涼撫著小腹笑問,自顧自地坐到了軟凳旁。

    好容易瞧到她面上的笑容,沈徹微一沈吟,還是隨著顧溫涼坐在餐桌旁,看著滿桌的酸菜無從下口。

    他情願顧溫涼不等他。

    這兩月她幾乎吃不下什麼東西,進補的湯藥全都一點不剩吐了出來,只有一些酸果兒酸梅吃得歡一些,就連用的菜……

    也全是浸了酸汁的。

    沈徹帶軍出征時,粗糧大餅,便是連野果也照吃不誤,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會敗在小小的酸梅上頭。

    顧溫涼先拿了筷子給他,一雙水潤的杏眸裏落了光子,她自己夾了一個酸梅果,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她滿足地瞇了眼睛。

    沈徹瞧她腮幫鼓鼓的可愛模樣,像極了她肩頭的子悅,不由得失笑,揉了揉她烏黑的發頂。

    才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裏,就被上頭的酸汁鎮住了,他嘴角有些僵,吸了一口涼氣放在嘴裏嚼,前頭還隱隱酸軟的牙此刻是被酸了個徹底。

    他嘶嘶吸了一口冷氣,端了手頭邊的一盞茶水,才喝下一口,臉就黑下來了。

    “茶裏放酸梅汁?”他艱難出聲,挑了顧溫涼的下顎,觸及後者似笑非笑的眼神,終於嘆了口氣道:“媳婦兒我真沒理會忠勇侯府的姑娘,你信我。”

    顧溫涼微一挑眉,小手撫上他堅毅的面龐,笑得越發溫婉:“我自是信你的。”

    “明日你生辰,府上要來不少人,你今日便回書房睡吧。”

    沈徹徹底皺眉,眸中的黑沈一閃而過。

    他都連著睡了幾日的書房了,再要睡下去,就淪為禹王府的笑柄了!

    到了夜晚,星子灑落在蒼穹的黑幕之上,星星點點星羅密布,倒像是一群撲棱著翅膀的螢火蟲,顧溫涼擦幹了長發,穿了一件中衣就上了床榻。

    燭光微弱,她閉著眼卻怎麼都睡不著,身邊少了個火熱的身軀,也少了一股子安心。

    睡不著自然又想起那日秦衣竹所說的忠勇侯府二姑娘鐘淺離當街纏上沈徹的事。

    本就是當個笑話聽了便過,沈徹的為人如何沒人比她更清楚了,可幾日後舒渙那丫頭也不小心說漏了嘴,光說那二姑娘見了沈徹恨不得整個人都撲上去了,好在沈徹並未搭理。

    顧溫涼聽了只是一笑,心底到底還是有些酸了,也氣沈徹的不如實告知,如今外頭都傳鐘淺離即將入王府為側妃,她心口的氣就更順不下來。

    就讓他再睡幾日書房好了。

    顧溫涼淺淺睡過去,卻被鼻尖上的癢意弄醒來,她微睜開眼,就見著沈徹面色不羈,手指捏著她一縷長發,徐徐拂過她鼻尖。

    “你怎麼來了?”

    沈徹眸光一黯,“我怎麼就來不得?”他笑得有些邪氣,顧溫涼瞪了他一眼,索性背過身去不理他。

    沈徹長臂一伸,就將小姑娘連人帶被圈到自己懷裏,他在她耳邊啞啞地笑,就連笑聲裏都帶著某種愉悅。

    “可是吃味了?”他修長的手指撫過顧溫涼嬌嫩的臉龐,遊移輾轉,最後停在她嬌軟的唇上。

    顧溫涼用錦被將頭蒙住,被子裏就鼓起小小的一個包來,沈徹哭笑不得,她越發的小孩子氣,除了哄著寵著,也沒別的法子。

    “沒有。”

    顧溫涼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沈徹好笑地將被子抽出來,捏了捏她紅彤彤的臉頰。

    “就這麼不信我?”

    “才沒有。”

    沈徹突然嘆了一口氣,徐徐道:“還記得成親前我說過什麼嗎?”

    “禹王府不會進旁的女人,一個也不會。”

    他面上含笑,卻說得極為認真,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顧溫涼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他寬大的袖口,喃喃道:“我也沒說不信你啊。”

    她信得過沈徹,卻信不過鐘淺離罷了。

    沈徹鳳目幽深,裏頭釀著顧溫涼看不清楚的幽深,他突然將顧溫涼壓在身子底下,瞧著顧溫涼有些驚慌的表情低笑,而後深深吻了下來。

    他輾轉於她的唇齒,久久不離,身子底下的人起初還弱弱推拒,這會子倒乖順得很,時不時溢出幾聲嬌糯的嚶嚀聲,聽得他眸光極盛。

    良久,唇齒分離,沈徹的呼吸隱隱急促起來,目光望著顧溫涼像是要吃人一般,顧溫涼微微瑟縮一下,嘟著嘴道:“不行的,孩子……”

    “太醫說,過了頭三月就可以了,乖寶,我輕些。”

    顧溫涼見勢不對,朝著床榻外邊爬去,被沈徹一把捉住了白嫩的腳踝,再回過神來時,已被沈徹壓得死死的了。

    她抓住沈徹月牙色的衣袖,眸中帶霧,聲音嬌軟楚楚可憐。

    “阿徹,不要。”

    “叫夫君。”

    沈徹每到這時候就格外邪肆,他長指挑了顧溫涼的中衣紐扣,露出一大片軟玉溫香來,身.下的小姑娘輕咬下唇,難耐地扭動,像條小蛇一樣。

    沈徹呼吸粗重起來,好歹還顧忌著她如今的身子不敢太過放浪,一步一步緩著來。

    顧溫涼卻只覺得他唇落下的地方都火熱,灼得她皮膚生疼,只能退了又退,縮了又縮。

    懷孕後的肌膚越發敏感,沈徹的唇落在她別致的鎖骨,她纖細的手指就無所適從地握了他的手,止住他下一步行動。

    “夫君……別。”

    沈徹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哪裏還聽得進她低低的哀求?

    “我輕一些,讓肚子裏那小子別鬧。”

    他精瘦的腰桿一動,溫潤湧動,顧溫涼低低嗚咽一聲,手指揪住了床底下的錦被,連聲都發不出來。

    這覺自然是沒睡好的,沈徹夜裏格外的溫柔,忍耐得額上的青筋直冒,汗水一顆顆打在顧溫涼欺霜賽雪的身子上。

    情.潮退卻以後,顧溫涼懶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被沈徹抱起擦拭了一身,又換了一件幹爽的衣服才回到了床榻上。

    她累的不行,又剛被欺負過,雙手虛虛地搭在沈徹的腰間就睡了過去,惹得沈徹在她眉心落下輕輕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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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二日一早, 她就被青桃柔柔喚醒, 等會子一眾女眷都要到府上了, 她再不起來也說不過去。

    顧溫涼幽幽轉醒,身邊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憶到昨兒個晚上的一場折騰,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王爺去哪了?”

    “回王妃,王爺一大早就去了書房。”

    顧溫涼輕輕頷首,坐在銅鏡前才發現鏡中的女子面上帶著一點點桃粉色,氣色比前些日子瞧上去好些。

    “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嗎?”

    “陸嬤嬤這些天就是在忙這個,王妃放心就是了。”青桃伸手理了理她頭上的流蘇簪子笑道。

    “可不能叫人看了笑話去。”顧溫涼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一股子寒意卻從心底傳了開來,總覺著會有什麼事發生一樣。

    今日陰天, 沒有太大的太陽灼燒,也沒有淅瀝的小雨擾人,就連風也帶上了初秋的溫柔, 院子裏濃郁的桂花香充盈在空氣裏, 無處不在。

    子悅從屋裏追出來跳到她的手臂上, 顧溫涼感覺手臂一沈,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後不由莞爾, 伸手撫了撫它柔順的毛發。

    “今日客多, 將它留在屋裏吧。”

    “等會子多多留意鐘淺離,好生看住她, 不知怎麼,我這心裏總有些不踏實。”

    ==

    而與禹王府隔了三條街的忠勇侯府裏, 卻在上演著一番好戲。

    鐘淺離坐在梳妝鏡前,身上的古蝶雲形千水裙更顯她靈動清幽,頭上斜斜簪著一支玉葉金蟬簪,唇上的口脂一點而紅,她微微一擡眸,凈是風情。

    “好看嗎?”她將裙子下拉至肩部,露出渾圓白膩的肩膀,玉白水嫩,叫人連眼神都收不回來。

    伺候她的丫鬟不跌地點頭贊道:“小姐生得美,這般打扮一番簡直叫人挪不開眼。”

    鐘淺離也笑,旋即就暗了眸色,冷笑出聲:“再好看又有什麼用呢?”

    “到底是正妃之位沒了,孩子也叫她如願有了,就算王爺對我青睞有加,也只是一個側妃的名頭罷了,再多的卻是沒有了。”

    鐘淺離覺得頗為可惜,長長的指甲幾乎要嵌到肉裏。

    顧溫涼那女人才進王府多久?嫁給沈徹那樣權高位重的人,如今倒好,孩子也叫她懷上了,正妻嫡子,全落在她頭上了。

    不過也好,禹王府後院就她一個,如今為了孩子,說不得沈徹有多饑渴,男人嘛……

    鐘淺離彎唇一笑,將下滑至肩的衣服提了起來,遮住了微露的春光。

    才過了沒一會兒,忠勇侯夫人就走了進來,今日忙著和後宅的那些侍妾過招,她是心神俱疲,面色自然也不好看,就是抹了厚厚的一層粉也遮不住她黃瘦的肌膚。

    “母親。”

    鐘淺離站了起來,朝錢氏嬌嬌喚了一聲,後者疲倦一笑,撫了撫她白嫩光滑的手背,道:“我兒,今日可準備好了?”

    鐘淺離抿了抿唇角,壓低了聲音道:“母親,女兒安排得妥妥的,雖有些辱了身名,但王爺願意,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況且她的家世擺在明面上頭,並不比顧溫涼那個沒娘的差。

    她心裏明鏡似的,左右她後半輩子是在王府內宅過的了,若是得禹王爺憐惜,外頭人再是怎麼流言蜚語也影響不到她去,誰的手能伸到王府裏去?

    若是做得好,說不得外人多說她一句,王爺就更心疼她一分,到時候,美貌寵愛子嗣樣樣不缺,顧溫涼身體不好,隨意使個手腳花點功夫讓她無聲無息地去了……

    鐘淺離越想越美,面上的笑意如初開的花骨朵兒,鮮嫩無比。

    這邊錢氏卻捏了捏手裏頭的帕子,還是有些遲疑道:“我兒多好的身世相貌,做王府側妃太過委屈了,就是太子府……”

    鐘淺離不耐,態度強硬道:“娘,您快別這麼說了,等會子姐姐聽到又要鬧了,禹王殿下驍勇善戰又手握重權,女兒進了王府不會委屈的。”

    言語間,儼然將禹王和禹王府看做了自己的所有物。

    錢氏謹小慎微一輩子,事事都要再三思索,可膝下兩個女兒偏不是這樣的性子,風風火火說什麼就是什麼,她總覺得心裏不安。

    禹王府,光是一想那位的性子就能知道王府戒備森嚴到了何種境界,就是忠勇侯親自出手,都未必能將人安插進去,更何況崇晉帝和皇後對顧溫涼這胎極為看重,可不更得好生守著?

    鐘淺離一個侯府的嫡女,哪來的通天本事買通禹王府的人做內應?

    錢氏越想越有些惶惶不安,這遭若是事發……不僅鐘淺離沒臉活了,就是自己,怕也會被那個寵妾滅妻的忠勇侯活活打死。

    光是這樣一想,她心就有些發抖。

    鐘淺離卻擺弄著新置的衣裳,裙擺劃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她勾了勾唇角道:“母親你想,若是女兒進了禹王府,姐姐進了太子府,府上的妖妾還敢對母親不敬嗎?”

    錢氏眼神一厲,想著這些年所受重重,又瞧著眼前亭亭玉立眼含媚色的嫡次女,內心的弦一松,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

    禹王府早前就塗抹上了紅色的喜慶畫樣,銅質大門前鞭炮聲不停,從早上放到了晚間。

    從天邊最後一縷光亮消失起,禹王府門前的馬車停了一輛接一輛,王福站在門前,臉都笑僵。

    因是壽星,沈徹今日穿了一身暗紅色的絲質錦袍,人如月下青松,屹然清雋,堅毅的面龐上雖無甚笑意,但也比往日冷冰冰的模樣好了許多。

    前頭是男賓宴席,後院才是各府夫人貴女閑聊之地,眼瞧著人多了,有些身份的人也開始登場了。

    沈徹卻斜斜坐在一邊的黃梨木椅上,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敲著寬大的椅背,似笑非笑地盯著顧溫涼將一碗羹湯喝下去。

    “阿徹,許多人都已來了。”顧溫涼才喝下一口湯汁,就含了一口蜜餞道。

    這湯汁實在是苦,偏生還隔三差五就熬了來,說是補身體,可她光喝一回就得吐三回,幾個月下來,她見了這藥汁嘴裏都發苦。

    “無事,讓他們等著。”

    沈徹見她一口蜜餞下去,左邊的腮幫子就鼓起來一塊,他看得好笑,鳳眸裏笑意深深。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不相信我媳婦兒還能將湯藥倒在芭蕉樹下。”

    顧溫涼聞言,大囧,乖乖地將碗中湯藥飲盡,才皺著眉道:“這藥越發苦了,我再喝不下去了。”

    沈徹含笑走到她跟前,瞧著她眉心緊皺的樣子,視線掃過一側的玉碗,裏頭還殘留著一些藥渣,他揉了揉顧溫涼的發頂,沈聲道:“很乖。”

    “獎勵一下。”沈徹勾了她白嫩的下巴,極強硬地吻上去,最後瞧顧溫涼實在是惱了,才意猶未盡地停下動作抿了抿唇,聲音已然低啞下來。

    “我去前院了,那些女眷若是太煩,大可不理會,別委屈著自個。”

    沈徹伸手將顧溫涼長發別到耳後,不忘重復道,他知曉顧溫涼的性子,這等場合她心裏定不怎麼喜歡。

    “嗯,別喝太多酒。”

    晚上,府裏掛著許多紅燈籠,散發著柔和的光,晚間沒見著月亮的蹤影,曲曲繞繞的走廊庭院裏,丫鬟打著燈籠來回穿梭。

    顧溫涼才到待客的竹松閣,閣裏安排了戲班子,如今正咿咿呀呀地唱著,那些夫人貴女成群地坐著看戲,不管心裏到底是個什麼想法,面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其樂融融,瑩瑩笑意。

    她一到閣裏,那些個夫人貴女都向她見了禮,最先迎上來的,當屬秦衣竹和怯怯弱弱的舒渙了。

    “王妃姐姐,你可來了,我剛才聽到旁邊坐上的夫人都在抱怨了。”舒渙壓低了聲音湊在她耳邊道。

    顧溫涼伸手扶額,這也不能怪別人,畢竟也是自己耽擱了些時間。

    “來了就好,身子怎樣了?可還是吃了就吐?”

    秦衣竹不動聲色拂過她小腹,面色微動。

    顧溫涼吩咐丫鬟給各看臺上的人都上了些點心和菜,這才道:“比前陣子好些了,胃口比未懷時還好,你們沒發覺我又胖了些嗎?”

    秦衣竹笑著搖頭,倒是舒渙拿了手頭邊的一塊糕點神情靈動,道:“還有六個月小寶寶就要出生了,衣竹姐姐,咱們就要做嬸嬸啦。”

    顧溫涼一哽,旋即忍不住輕笑出聲,她捏了捏舒渙軟嫩的臉頰,連連道:“可不是?你們都要當嬸嬸了。”

    秦衣竹站在原地,臉一陣紅一陣白,片刻後咬唇問:“沈慎教你的?”

    舒渙十分誠實地點了點頭,嘴裏的糕點松糯可口,她愜意地瞇了瞇眼睛回道:“是呀,不過他說衣竹姐姐要比我晚些,因為太子殿下還沒追到衣竹姐姐呢。”

    秦衣竹抿唇不語,眼神卻透著一股子寒氣,心裏的火不好對著不諳世事的舒渙發,只好吐了一口氣咬牙笑:“沈慎可真是夠混啊。”

    顧溫涼眉眼彎彎,肩膀聳動不止,她對著秦衣竹眨了眨眼睛,後者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撫上顧溫涼平坦如初的小腹。

    “乖,我是秦姨。”

    “鐘淺離今天倒是安分。”秦衣竹隨口一句,顧溫涼就冷了眸色。

    “那可未必。”

    “何出此言?”秦衣竹朝鐘淺離的方向隱晦地瞧了一眼,面色稍顯凝重地問。

    陸嬤嬤這時不動聲色湊到顧溫涼身邊道:“王妃,忠勇侯夫人錢氏有些不對勁,剛剛鐘淺離出去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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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22:07:41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顧溫涼面色一動, 旋即輕輕頷首:“使人牢牢盯著, 若有什麼事, 及時告知我。”

    陸嬤嬤點頭應下,隨著時間的推移, 許多夫人小姐聊得開心,自然就有人上前和她搭話,顧溫涼推脫不了,也從善如流地換上了果汁。

    秦衣竹和舒渙在她不遠處瞧著,視線時不時轉幾圈,就怕鬧出什麼么蛾子來。

    顧溫涼找了個機會走到她們身邊,松了一口氣,道:“應當沒事了, 晚宴都過去大半了。”

    秦衣竹遲疑著道:“倒不一定,我剛才瞧鐘淺離進來了又匆匆出去,瞧著倒像是格外開心一般。”

    顧溫涼心裏一咯噔, 她皺眉對身邊的丫鬟吩咐道:“去王爺那瞧瞧。”

    那丫鬟低聲應下, 而後就出了去, 沒有驚動任何人。

    夜色深濃,寒氣裊裊沁到人身子底去, 好在樓閣裏人多暖和, 又熏了上好的淡香,帷幔翻飛, 戲鼓聲不停,遠看王府就像是一頭潛伏在黑夜裏的巨獸, 只能瞧出一個崢嶸的影子。

    顧溫涼瞧著窗外的夜色,揉了揉眉心。

    “王妃娘娘。”

    顧溫涼回眸,正見著了一臉焦急的錢氏,後者當著眾人的面叫她,“娘娘,我那女兒方才嫌閣裏不夠透氣說出去走走,到現在也未回來,不會是迷路了吧?”

    顧溫涼直覺不對,卻還是淺笑著安慰:“夫人莫急,我這就遣人去找。”

    那錢氏仍是一臉的焦急,對著身邊的幾位貴夫人道:“我這女兒任性慣了,王府不比忠勇侯府,就怕她沖撞了貴人。”

    顧溫涼心底一沈,清潤的瞳孔上仿佛蒙了一層霧氣,叫人看不出裏頭的情緒來。

    這時候,陸嬤嬤一臉黑沈湊到了她耳邊稟報道:“王妃,不好了,鐘二姑娘將王爺約到了欣閣中,驚動了許多人。”

    顧溫涼只覺得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陸嬤嬤急忙扶住她,她卻沈沈盯著忠勇侯夫人瞧了一會,才道:“走。”

    早先就覺得蹊蹺,原來是在等著她呢。

    孤男寡女,鐘淺離又是個沒臉沒皮的,說不得就要借此賴在禹王府了。

    顧溫涼再怎麼好的脾氣,都氣得咬碎了一口銀牙。

    她不怕沈徹把持不住,就怕鐘淺離有備而來,會使些什麼下作手段。

    這時候忠勇侯夫人身邊的丫鬟大聲道:“夫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小姐吧!”

    一石激起千層浪,那些個貴婦眼裏都帶上了驚奇的神色,忠勇侯夫人神色慌亂,急急跟在顧溫涼的身後,那些好看戲的夫人貴女自然也都跟上了。

    欣閣離著不遠,顧溫涼每走一步就覺得如同踩在雲端上一樣,腳下綿軟,秦衣竹沈下俏臉:“到底是防不勝防,沒想到鐘淺離竟自甘墮落到這樣的份上了。”

    顧溫涼緊了緊手裏的帕子,抿唇輕聲道:“她若是敢,必不饒她。”

    鐘淺離心悅沈徹這事幾乎人盡皆知,但因為沈徹正眼沒瞧過她一眼,慢慢的顧溫涼只以為她歇了心思,怎麼也沒想到她的膽子竟這樣大。

    自損身名,一個女兒家,她這是篤定了禹王府會接納她?

    丫鬟在前頭提著燈走得飛快,遠遠的顧溫涼一行人就瞧到了欣閣之上燈火通明,照亮了崎嶇的羊腸路。

    顧溫涼按捺住心裏的焦躁,走了上去。

    見是她來了,那些個丫鬟皆是跪下行禮,沒有一個敢直視她,欣閣裏頭燭火搖曳,帷幔輕飛,顧溫涼一時之間竟不敢將那帷幔掀開來。

    倒是忠勇侯夫人,眼看著這個節骨眼她沒動靜了,也顧不上別的什麼,直接撲了上去,同時嘴裏大聲喊著鐘淺離的小名。

    事情到了這一步,同來的貴夫人哪裏還不知內情?一時之間只看著她演戲,心裏暗嘆一聲,對忠勇侯府的印象急轉直下。

    能教出這樣不知廉恥的嫡女來,府裏頭幾個人腦子是好使的?

    前頭估計也是聽著了消息,顧溫涼遠遠看到了小廝點著燈尋來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禹王府恐得淪為京都笑柄。

    顧溫涼心一橫,將層層的帷幔拉了開來,才發現最先沖進去的忠勇侯夫人已經傻了眼,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說不出半個字來。

    閣裏散發著一股子濃烈的香味,其次就是軟榻上鳳眸黝黑,嘶嘶吸冷氣的沈慎和他身邊衣裳裸露的鐘淺離了。

    顯而易見,兩人都中了迷香,神智不清,再加上鐘淺離身上的下作東西,才會叫一向不沾女色的沈慎如此狼狽。

    沈慎見她來了,銳利的眼神才弱了下來,偏頭軟在軟榻上,他身子本就不好,還被使了迷藥,若不是強撐著一口氣,說不定真要如了鐘淺離的意。

    “來人,將江王殿下扶起來。”

    “將閣裏的香收起來,他們中藥了,拿盆水來。”顧溫涼早先的一股子震驚都成了震怒,她沈聲命令道。

    外頭的女眷都炸開了鍋,顧溫涼目光如刀,看向呆傻了的忠勇侯夫人,聲音裏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怒火。

    “侯夫人,你可知對王爺下藥的後果?江王身子若出了什麼好歹,忠勇侯府擔待得起嗎?”

    錢氏尚還回不過神來,聽了顧溫涼這話,又看到周遭人異樣的眼光,一張老臉也掛不住了,大聲道:“王妃可莫要血口噴人反過來倒打一耙,明明是我女兒被江王輕薄了去,怎麼反要賴上侯府?”

    顧溫涼險些被氣笑,她咬牙道:“輕薄?錢氏你睜大眼睛去裏頭瞧瞧,是誰不要面皮穿了那身衣裳對江王動手動腳的?江王可沒有動你女兒一根汗毛!”

    她心裏頭動了氣,胸膛起伏得厲害,秦衣竹美目寒涼,環了顧溫涼的手臂道:“你肚子裏有胎兒,不宜動氣,當下之急,先找證據處理問題。”

    “搜。”

    舒渙跟在她身邊,原本透著靈氣的眸都黯了下來,她不聲響地掀開帷幔,與一臉狼狽黑著臉平復呼吸的沈慎對上,又看著另一邊衣衫不整的鐘淺離,許久不說話。

    “渙寶你聽本王說。”沈慎有些急了,想去拉她的手臂,卻站都站不起來,無力得叫他心頭暴怒。

    舒渙走到神智還未清醒過來的鐘淺離身前,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沈慎臉皮一抽,他眼皮直跳,道:“本王可沒碰她,舒渙你……”

    話還未說完,舒渙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跑了出去,他下意識要追,可到底是身體乏力,只好眼睜睜看著她跑,一拳打在床榻上。

    顧溫涼也不放心讓舒渙跑,只好叫丫鬟緊緊跟著她。

    “稟王妃,老奴在鐘二小姐的身上搜到了小半截的助情香。”

    陸嬤嬤一臉陰寒從裏頭走出來,手上還端著搜出來的東西,聲音放得不大不小剛好所有人聽見。

    顧溫涼冷冷地笑,向來柔和的眉眼淩厲起來,她婷婷裊裊站在那,卻給人一種冰寒之感,錢氏目光躲閃,硬著頭皮叫囂:“這斷斷不可能,定是有人想陷害我女兒!”

    如今這局面,出乎了她的意料,好好的禹王怎麼就變成江王了?

    大女兒對太子妃之位虎視眈眈,二女兒卻……卻和江王這般了,眾目睽睽之下,就是有心遮掩都不行。

    可若是鐘淺離進了江王府,姐妹兩人夫家相對,該支持哪個的好?

    不得不說,有的人慣是會異想天開,現下的事情還未解決,就想著往後的事了。

    “此事如何鐘二小姐怕是再清楚不過了。”

    顧溫涼朝陸嬤嬤看了一眼,後者心領神會,將一個面色蒼白的小丫鬟押了上來。

    “王妃恕罪,奴婢只是一時貪財,求王妃饒了奴婢,奴婢下次定不敢了。”那丫鬟生得三大五粗,聲音卻是清脆響亮,令錢氏一瞬間深深皺了眉。

    這個不會就是自己女兒找的人吧?

    這才多久就被這麼輕易找出來了?鐘淺離她還有沒有腦了?

    錢氏這下是有些後悔了,心裏不疊地埋怨鐘淺離不會辦事,要找也要找個嘴硬些靠譜些的人啊,這還沒開始審問就自招了,未免太過不靠譜了。

    那丫鬟越說越大聲:“王妃明鑒,奴婢全聽鐘二小姐的指使,先是去前院尋了王爺,當時心慌,在亭子上遇到了江王,加上天又黑,奴婢只看到了王爺的錦袍,就誤以為是禹王殿下,這才……”

    “這才以王妃有請的名義喚來了江王爺……王妃恕罪啊!”

    顧溫涼每聽一句,眸色就更暗一分。

    她倒是正想不明白怎麼裏頭的人成了沈慎,原來是丫鬟認錯了人,後來的事也都解釋得通了。

    鐘淺離當真迷了心智下賤到這樣的地步!脫了衣服勾引男人,她就不怕穿出去叫人恥笑一輩子嗎?

    顧溫涼只要一想到裏頭躺著的人會是沈徹,心裏的一股子火就遏制不住,又想到方才舒渙可憐兮兮的小臉上掛著的淚痕,著實動了真怒。

    “陸嬤嬤,讓鐘二姑娘好好清醒清醒。”

    她漠然地吩咐,陸嬤嬤自然恭敬地應下,隔了一會就聽見涼水落地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驚恐的尖叫。

    鐘淺離被冷水從頭澆到腳,雙手環胸瑟瑟發抖,還未來得及哭訴求做主,就看到了隔了不遠的沈慎,後者一雙鳳眸如鷹,裹挾著深濃的寒意望過來,沒有絲毫的溫度。

    她驚慌失措,不明白沈慎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禹王爺呢?”她喃喃地問,搞不清狀況。

    陸嬤嬤面上不好看,將她帶到離閣換了身可以見人的衣服,才幽幽道:“王爺自然還在前院招待客人。”

    鐘淺離楞住了,她揪扯著自己的衣服,不敢相信。

    這……這怎麼可能?

    她不傻,一看到沈慎方才坐在那時的表情,就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整個人癱軟在地上成了一灘泥。

    鐘淺離像是沒骨頭一樣被人拖著出來的時候,錢氏一下子就撲了上去,母女兩如同散家之犬般抱頭痛哭。

    顧溫涼聽著就煩,道:“兩位還是想想如何給江王請罪才是吧?”

    她可是看見了先前沈慎的模樣,堂堂王爺被後宅女人耍得團團轉,他們三兄弟誰都受不了這樣的屈辱,特別是舒渙還瞧見了。

    外面突然下起雨來,劈裏啪啦地落在屋檐上,顧溫涼將眾人請到另一座閣子裏,沈徹就帶著人來了。

    “沈慎怎麼樣了?”他開口就問,深幽的鳳眸裏分明藏了兩柄尖刀,銳利之極,跟在他身後的沈唯面色也不好看。

    說到底鐘淺離是沖著他來的,沈慎這樣的無妄之災與他也有些關系。

    鐘淺離才見了他,面色激動想要上前,可被錢氏使力扯住,面色頹然得不像話。

    她們再出不起什麼醜了!

    顧溫涼的目光順著沈徹的落到鐘淺離身上,抿了抿唇道:“江王還在欣閣裏頭,太醫在診治。”

    沈徹輕輕頷首,目光冷冽如同寒冬的冰棱。

    倒是沈唯雙手背在後方,一掀嘴角道:“忠勇侯府出來的姑娘,真讓孤漲了見識。”

    無頭無尾一句話,讓錢氏瞬間面若死灰。

    太子殿下這般說,是……是不是自己大女兒已經沒希望了?

    錢氏第一次覺得鐘淺離害人不淺,若不是在眾人面前還要幾分面皮,她早就忍不住一巴掌上去了。

    就這樣的德行,嫁到哪裏都是一樣,反倒害了侯府!

    “來人,送侯夫人和鐘二小姐回府。”沈徹看也不看一眼,丟下這句話就和沈唯朝欣閣去了。

    沈慎那個性子,等他徹底清醒散了藥勁,還不得將鐘淺離活活掐死?

    一場鬧劇就這樣落下帷幕,顧溫涼卻無法忘記鐘淺離被架著出去時的眼神,空洞無神,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生氣。

    她遣人換了臺戲,又上了新的菜品,一時之間倒是頗為熱鬧,只是左右討論的都是方才的鬧劇。

    顧溫涼去裏閣坐下,揉了揉眉心:“鐘淺離也真是沒腦子。”

    秦衣竹嗤笑一聲。

    “可這樣一來,一個江王府側妃的名頭就有了,險些還真被她如了意。”

    顧溫涼遠眺欣閣的位置,唇角現出一抹淡笑:“阿徹他不會的。”

    秦衣竹放下手裏捧的茶盞,道:“只是鐘大姑娘怕是要氣死了,經此一事,莫說王府,就是尋常世家貴族,誰敢招她入府做主母?”

    顧溫涼點了點頭,旋即問陸嬤嬤:“舒渙那丫頭呢?”

    “去了水亭那邊兒,青桃出去看著了。”

    顧溫涼這才放心,她輕輕道:“這下就單看沈慎如何取舍了。”

    ==

    欣閣,燈火通明,裏頭的人才能下床走路,簡直暴怒。

    沈慎將桌上的被子一股腦摔在地上,鳳眸狹長帶著顯而易見的滔天火氣,他陰惻惻地問:“那不要臉的下作東西呢?”

    沈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後背,道:“送回侯府去了。你這打算如何?好歹也占了人家的便宜。”

    “本王一根毫毛沒碰她的。”沈慎將沈唯的手拍開,表情陰鷙,一想起鐘淺離就如同生吃了一只蒼蠅般。

    “本王單等著明日忠勇侯如何給我一個交代。”說完,他掩唇低低地咳。

    沈徹一撩衣袍坐下,劍眉深深蹙起,道:“我也不曾想他忠勇侯府有那個膽量。”

    “不過……”

    沈唯面上突然帶了意味不明的笑,他隱晦地看了一眼沈慎,開了口。

    “你可真得好生補補了,現在不行沒事,日後洞房花燭,豈不難受美人恩?”

    沈慎從牙間蹦出一個生冷的字眼,氣得胸膛直起伏。

    “滾!”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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