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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慕容湮兒]【倾世皇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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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2 22:16:47


翌日,浣薇早早的來到寢宮為我梳妝,不停的追問著,“皇妃,昨兒你在樹上看見什麼了?”

我只是笑而迴避不答,心婉卻遲遲奔了進來,口中不住的喘息,“皇妃,剛得到消息,尹婕妤被封為美人。”

平靜的點點頭,無其他多餘的表示,浣薇可急了,“您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嗎?萬一……”

我將腰間的百蝶同心結整了整,沉默良久後,將目光投放至心婉臉上,“去太醫院為本宮取一碗藥,本宮要前往百鶯宮探視靜夫人。”

浣薇與心婉被我突然其來的一句話而互望一眼,略有遲疑,片刻後還是一齊退了下去。

宮粉殤淡,幽閣深深寂寥,蹄鳥相應聲聲。

清塵露散,小曲幽芳陣陣,朱壁翠瓦卷簷。

當我來到百鶯宮之​​時,靜夫人的貼身丫鬟未禀報就請我進了偏殿,彷彿靜夫人她早料到我會來。我的視線在偏殿環顧一番,無一人。我用眼色示意心婉將盛滿黑汁的藥碗放至漢白玉桌上,後譴她們退下。我則安靜就於玉桌之前,待靜夫人的姍姍來遲。

眸光漂浮橫淺黛,憔悴髻點淡如霜,腰枝無力軟輕行。她行單影隻的踏入偏殿,髻上的碧玉簪隨她的腳步而聲聲作響,她的目光直射於我,無力中藏慘然之色,“皇妃……”她一聲低訴,淚已滴落,雙膝一曲,拜倒在我跟前。

我別過眼,不去看她此時的表情。而她已是泣不成聲,“皇妃,臣妾可以任由你處置,求您放過弈大人……”

她見我沒有說話,猛的磕頭,地與頭的相碰間發出“咚咚!”的聲響,“臣妾為曾經對您的不敬磕頭了!”

我立刻伸手製止她繼續自殘下去,她額頭上有觸目驚心的血痕,我無聲一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伏在地上,全身因疼痛與悲傷而顫抖著,哭聲漸漸止了些許,“曾經,我是多麼愛皇上。”她抽涕著仰頭,淒然望我,“可是,我卻發現,皇上對我的疼愛完全是出於我像一個女子。多少次,皇上夢中喊的名字不是我溫靜若,而是馥雅。”

我出奇的平靜,口氣平緩冷淡,“是麼。”

“在我最難熬,最悲傷之即,是弈大人一直陪在我身邊,他同我講述人間樂趣,領我享受這輩子都未嚐過的快樂。他懂我,了解我。甚至為我放棄了他避世之心,努力迎合皇上,登上權臣之位,只為護我周全,不讓囂張凌人的皇后欺辱。這份愛,是多麼無私,而我又怎能抗拒。”此時的她雖在哭泣,但是說起與弈冰的往事,臉上卻又透著笑容,幸福。

我的手因她的話而輕顫,為她所說而動容。但是理智告訴我,不可以心軟,“即使你們的愛情再美,再感人,你依舊犯了宮規。”

“我不求這條賤命能留下,但求皇妃你放了弈大人。”她的聲音抑不住的顫抖著,始終為弈冰求著情。

“你肚子裡的是個孽種。”我單手將一直擺放在桌上的藥碗端起,凝望良久。最後擺在她面前,“我絕對不會容許有人妄想將一個孽種帶入皇室,冒充龍子。”

她本就慘白的臉色在見到這碗藥後更加慘淡,“這是……”

“只要你喝下它,你與弈冰都會安然。我不會再計較那日我所看到聽到之事。”聲音頓下,許久之後,“若是不喝,你與弈冰、還有這孩子……都會死。”

她怔忪的望著我手中的藥遲遲不敢接過,我一直伸在她面前的手已開始酸澀。

“只要我喝了她,您真的能不將我與弈大人之事抖露?”她的神態已經平靜了許多,卻對我還有著不信任。

我很誠懇的點下頭。她倏地將我手中藥碗奪過,一飲而盡。 “希望你說話算數。”

靜靜的座在圓凳上,望著她手中的藥碗摔落在地,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驚了我的心。她的臉色痛苦的糾結在一起,手撫著隆起的小腹,痛苦的慘叫,聲聲淒厲。最後癱在地面不住的翻滾,血,緩緩由她裙下滲出,將地面染紅了整整一大片,觸目驚心。


她的慘叫聲引來外邊奴才們的破門而入,他們一見此景便尖叫聲聲,瞬間,百鶯宮成了一片混亂之地。御醫速速趕來為早已經疼的連說話力氣都沒有的靜夫人診脈,祈佑也是聞訊而匆匆趕來,焦急的望著死氣沉沉躺在床上的溫靜若。我則依舊靜坐在漢白玉小凳上,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地上那灘殷紅的血跡。

我眼睜睜的目睹著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經我的手而這樣死去。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竟變的如此狠毒?

“皇妃……”浣薇顫抖著聲音喚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目中閃著淚光。

“靜夫人小產了。”御醫悵惘嘆一聲,遺憾著搖頭。

“你說什麼?小產?”祈佑的聲音頃刻間提高,目露寒光,“好好的怎會小產?”

御醫戰戰兢兢的瞥了我一眼,吱吱唔唔的道,“好像是……是……墮胎藥。”

沒等祈佑做出反映,溫靜若虛弱的喚著,“皇上……”

他立刻上前緊握住她的手,“朕在這,別怕。”

“是臣妾大意,摔在地上……臣妾無能,沒能保護好孩子……求皇上……降罪。”她越說越為激動,淚水控制不住的從眼角劃落,滴在枕上,印了好大一片。

“沒事,朕不怪你。好好睡一覺,什麼都會過去的。”他輕聲撫慰著她。

她無力一笑,余光掃過我。不著痕蹟的將被他握著的手抽回,轉而閉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去。

祈佑深深凝了床上嬌小惹人憐惜的人兒一眼,將視線掃向地上摔碎的碗,再移向我,“隨朕出來。”未等我有任何反映,他率先離去,朝正殿而行。

我腳步虛浮的跟著他的腳步,來到寂靜無人的大殿,清冷森森,格外淒涼。他瞅著我良久,一字一句冷聲問,“是不是你。”

我回視他陰鷙的眼神,用我很虛渺的聲音吐出一個,“是!”

音方落,一巴掌已經狠狠揮了過來,“啪”一聲在大殿內來迴響徹良久不息。我因他突然而來的一巴掌而打大後退幾步,很重,絲毫不留情面的一巴掌,將我打的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我曾料到,他會責罵我,他會不理睬我,他會疏離我,萬萬沒料到,他會打我。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麼,一巴掌就揮了下來。很痛,真的很痛。

“你何時竟變的如此心狠手辣!”他憤怒的指著我聲聲責問。

我的視線始終徘徊在他臉上,一刻不曾離開過。 “是啊,人都會變的。”

他目光中淨是失望,毫無感情的朝我冷笑一聲,“那是朕的骨肉,你連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肯放過嗎?”

“是,我妒忌,她憑什麼擁有你的孩子。”我猛然放聲,激動的吼了一聲,凝聚在眼眶中的淚卻始終不肯滴落,“我殺了皇上唯一的孩子,您要如何懲治我,我都無怨言。”

他的聲音比我還響亮,把我的回音全數蓋了去,“你以為朕真的不敢對你怎樣?”

我不再言語,靜然相望於他,而他也望著我良久。在他的目光中,再也看不見那柔情愛意。他猛的合上雙目,再次睜開已一如往常那般淡漠。不再看我,輕然拂袖而去,沒有半分留戀。

我一聲冷笑,幻無飄蕩在這大殿中。


宮寂蒼穹一片月,春風徐徐飄衣袂,飛揚卷暗塵,銀燭冷畫屏。我一身薄衣披身,靜坐廊前石階上,手中握著一枝小棍,輕輕撥弄著腳邊的灰塵。

靜夫人小產的事在宮中傳的沸沸揚揚,人人都斷定那孩子是我逼她喝下墮胎藥而流去,但是靜夫人一口咬定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而流產。我知道她之所以這樣說,是怕,還是感激?若是感激,她真的大可不必,畢竟,是我害了她的孩子。

五天了,他沒有再來過昭鳳宮一步,我真的這樣不可原諒嗎?

浣薇說現在朝廷以弈冰為首領著群臣參奏我,要皇上對我嚴懲,要徹查此事。她說我太傻,竟當面端著墮胎藥給她服下,這不就等於是告知所有人,那孩子是我拿害掉的嗎。她還說,其實她可以代我去送那碗藥的。我撥弄著泥土,有灰塵之味傳進我的鼻中,我嗆的輕咳幾聲。我是很傻,傻到高估了自己在祈佑的地位,得到的是他一巴掌。傻到心軟竟想放弈冰一條生路,得到的竟是他無情的參奏。

為什麼我一開始只想到,只要我放了他們一條生路,弈冰就會沒事。但是我沒有想到,靜夫人腹中之子,是弈冰的孩子啊,殺子之仇不共戴天,他又怎會放過我?但是,那個孩子一定不能出生,我不能讓弈冰將自己的孩子推上太子之位,這是謀逆欺君之罪,他擔負不起的罪名。

我自問後悔了嗎,沒有,我沒有後悔。這條命若不是弈冰,早就葬送夏宮了,若我的命能換回他的命,又有何後悔的。

“皇妃……”一條影子在月光下拉了好長好長,與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我緩緩抬頭看著大病初癒,臉色稍白的溫靜若,“你怎麼來了,看笑話的?”

她沉默半晌,提起衣裙與我並肩坐在廊階上,側首怔怔的望著我,“我是來謝謝您那日,放了我一條生路。”

我一直撥弄泥土的手僵了僵,有些好笑的問道,“是麼。我可是殺了你孩子的兇手呢,你不恨我嗎?”

“我知道,若您有心害我,現在的我與弈冰早就被關押在大牢了。”她的目光泛著誠懇之意,“我以為,你很討厭我。”

我淡笑將手中的枯枝丟棄,“我從來沒喜歡過你。”怔而回視她,“以後,不要再與弈冰見面了,難保哪日會有另一個人發現你們的私情。為了你們兩,放棄這段情吧。”

“為何要放過我。而且,誰都看見是你親手將藥端進百鶯宮,你難道不怕嗎?加害龍子,你難道不怕嗎?”

“我怕,我怎麼不怕?”

我們兩的聲音倏地止住,四周安靜下來,唯有冷風呼呼的吹打著我們。我靜嘆一口氣,用自嘲的聲音道,“那日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膽敢端著藥到百鶯宮,就已將自己的命推了出去,我在賭自己的命。”

“和誰賭,弈冰嗎?”她的聲音有著略微的驚訝隱隱的擔憂。

我輕輕搖頭,“事實上,我輸了。”

“我不懂,皇上並沒有處置你,就說明你還沒輸,不是嗎?”

“其實我早就輸了,早在那一日……我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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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2 22:23:01
花亦心傷



我與浣薇、心婉於昭鳳宮殿後的飛仙亭靜坐,驕陽煦暖和風吹,風散飛花絮漸飄。兩個月,他再沒來過,溫靜若小產之事已隨著時間而淡去,竟沒人再追究她的孩子到底是我害的還是自己摔的。弈冰也未再上表請奏徹查此事。如何平息下去的我不知道,但是平息之人定是祈佑,我知道。

陪在我身邊的也就只有她們兩了,其他奴才都懶懶散散,對著我的態度也不如往常那麼殷勤,對我的話置若未聞,似聽非聽。這也許就就叫世態炎涼吧。

我端起亭桌上擺放的梅香釀煮香茶,放在唇邊輕抿一口,我的心情頓時開朗許多。這是心婉每日為我調配的茶,很香很甘甜,最重要的是,這個茶名帶有一個'梅'字。

“遼闊蒼穹,千林白如霜。臥看碧天,雲煙醃藹間。細葉舒眉,輕花吐絮,綠陰垂暖,只恐遠歸來。

臨水夭桃,倚牆且酬春。千里暮雲,瑤草碧何處。隱隱青塚,畫戟朱翠,香凝今宵,遙知隔晚晴。 ”心婉突然朗朗吟道。

我訝異的瞅著她,“這詞是你自己作的?”

她用力點頭,“這是奴婢昨夜想了一晚的詞,就想著今日借它讓您心情開朗些。”

我放開自己一聲輕笑,心中漸浮感動之情,“謝謝。”

“皇妃,恕奴才多嘴說一句。兩個月了,如今的尹晶已是九嬪第三等昭媛,皇妃敗落失勢,卻至今未來瞧您一眼,虧您當日還將她推給皇上。她真是忘恩負義。”浣薇緊抿著唇畔,惱怒行於色。

“如今我失勢,眾人都避之惟恐不及,尹晶的叛離情有可原。”我將眸投放至微波粼粼的湖面,光芒因水波蕩漾而刺著我的眼睛,微帶疼痛。

心婉哀哀一嘆,“我認為,您與皇上還是可以和好如初的。要不……您寫首梅妃的樓東賦,奴婢給您送過去?要不,卓文君的數字詩也行。”她滔滔不絕的念叨著,想為我出主意。

聽著她的一字一句,我用力忽略掉心中逐漸開的酸澀,霍然開口道,“不做阿嬌吟長門,不為飛燕亂后宮。不學獨孤禁帝愛,不罕長孫尊為師。這是我封皇妃後每日對自己說的話,如今我失了皇上的寵愛,也絕對不會如歷代皇后那般自艾自憐,妄想利用手段而奪回皇上的心。”

“但是,您可能會永遠喚不會皇上的心……”

“請讓我留下自己僅剩的驕傲吧。”

我的聲音剛落下,另一聲起,“皇妃。”韓冥遠遠的叫了一句,我們一齊朝他望去,只見他悠悠而來,神色如常。

“冥衣侯,這可是后宮,您這樣出現在此會害了皇妃的。”浣薇驚道,口氣中全是戒備之色。

韓冥的視線在四周環顧了一下,“如今的昭鳳宮早已不如前,一路上我一個奴才也沒見著,你認為還會有誰注意我的到來?”

“你們都退下吧。”我又端起杯中之茶飲下一口,香氣撲鼻傳遍口中。

待三人都遠遠避開,韓冥才與我面對面坐下,竟一把奪過我手中的茶,由於他的力氣較大,茶灑出了一些在他袖口上,“好香的茶,你常喝嗎?”

“這是梅花釀茶,我每日都喝,現在已然成為一種習慣。”對於他的舉動我只是一笑置之,“你知道嗎,佩刀上的毒,是皇后所下。”

他的臉上並未因我的話而有所變化,只是放下手中的茶淡淡說道,“是麼。”

“你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呢,但是我卻很驚訝。”我撫弄著指甲上鑲金細紋,凹凸之感,“皇后怎就料定我會拔刀呢?”

韓冥不語,迴避著我的問題,似乎在考慮著我此話之意,又似在迴避著什麼。

我未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將話題調轉,“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關於靜夫人之事,那個孩子……”他的聲音突然延長著。

“是我。”毫不避諱的承認,對他我一直無隱瞞。況且,以他與祈佑的關係,又怎會不清楚其中之事,“我很奇怪,你竟與皇上一樣,沒有問我原因。”

他再次迴避了我的目光,垂首道,“因為我相信你。”

“又或者,你根本就知道原因?”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了一句,笑容依舊如常,彷彿與他只是閒話家常而已。






只見他的手輕顫,最後勾了勾嘴角,想開口說些什麼,我搶先一步道,“我開玩笑的,侯爺怎麼會知道呢。”

他輕輕撥弄著案上的茶蓋,“皇上許久未來了吧。”一句話暗藏幾層意思,我明了,亦輕點頭,他又道,“或許……這對你是件好事。”

“聽說,皇上很寵愛尹昭媛。”如今在說起尹晶,我已心如明鏡,平淡無波。

“過些日子,皇上就封她為夫人,或許……正位西宮之人會是她了。”他有著擔​​憂之情,說話時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我​​的情緒會因此而有波動。

我只是雲淡風清的灑脫,浮華一場,我費盡心機換來自己的心有不忍。若我夠狠,現在的我依舊是寵耀一身的皇妃。可若真的狠下心,我就真成了一個世俗的女子,“記得嗎?你曾對我說,上天賦予可我美貌、聰慧、善良。可當我被仇恨蒙蔽之後,我的才智盡被湮沒,我沉浸於一個完美的夢中,再無與身俱來的靈氣。”

“現在,你清醒了嗎?”

“這兩個月來,我真的冷靜了許多,也理清了許多,我真的錯的離譜。”冷不住的,凝望不遠處粉白一片的桃林,來到這個皇宮有一年了。在這短短的一年間,我竟發生了這麼多事,雲珠的死,祈星的死,杜皇后的死,我冊封為蒂皇妃,被人下毒加害,親手拿掉靜夫人的孩子,這一切的一切連串起來,竟是如此清晰。 “韓冥,陪我去那片桃林走走好嗎?”

韓冥點頭,扶起略微有些站不穩的我,領我朝那片桃瓣紛飛的林中走去,粉白一片,飄然幽臥,傾國傾城。猶記得毀容後的一年多時間,在蘭溪鎮的桃花源是我過的最平靜的一段日子。只可惜,我為了一段情而孤身來到皇宮,毅然放棄自己的自由,只為見他一面。但是,見面換來的是什麼呢?

我兩置身在桃林間,枝上花如雪,似血染雪色,淡褪去。煙盡溶溶與誰同,暗淒斷,無人說。 “你知道嗎,溫靜若曾來過。還記得她臨走前對我說了一句話。”蹲下身子,雙手撥開微濕鬆軟的泥土,髒了我的手,卻依舊不停的撥弄著。

“她,說什麼了。”

“她說,她看見了將那封揭發雲珠身份的匿名信送至百鶯宮前的人,是徐公公。”我將紛鋪在地的片片桃花攏於手心,再一片片的將它丟入那個不深不淺的坑,“一直伺候在養心殿,皇上身邊的徐公公。”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著處。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复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把香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儂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儂脅下生雙翼,隨花飛落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紅樓夢·葬花吟》



此次的我又是一身禁衛衣著,隨在韓冥身後進入了養心殿,是我求他帶我來的。因為我不願在逃避,我想面對,我想知道一切,雖然,我心中已隱隱浮現了真相。但是我更想的是親耳聽到真相。

養心殿只有幾名侍衛看守著,我想,那些都是皇上的親信吧。而我則以韓冥的親信看守在外,正殿內只有皇上有韓冥,朱門微微掩著,露著一條不大不小的縫隙,我不住的朝那條縫隙中輕輕挪動著。豎耳傾聽裡邊的動靜。

“皇上打算拿皇妃怎麼辦?將她丟在昭鳳宮永遠不再理會?”韓冥聲音中藏著隱隱的怒氣,在皇上面前,他敢這樣說話,是第一人吧。

“朕……不想再將她牽扯進來了。”祈佑的聲音依舊是淡漠如常,無波無瀾。好久沒再聽到他的聲音了,我竟是這樣的懷念。

“那就是打算不再管她了?”音量又提高了幾分,“皇上當初打算牽扯她進來的時候為何不考慮著要放她?你可知道她為你承受了多少,她待你如此真心,凡事都為你著想。而你盡為了鞏固您的皇位,吩咐莫蘭將毒塗在佩刀上,而嫁禍給皇后娘娘,只為喚起她的仇恨,助你剷除杜家!”

“皇上可知道,當她在生命垂危之即,想到的依舊是皇上,她的口中不斷念著皇上您的名字……她說她不要死,她不要再拋下你一個人繼續孤獨,她想一輩子陪著您……我看著她的血源源不絕的從口吐出,染紅了整個衣襟,染紅了我的雙手。”

“那毒有解藥,只要救的及時,她絕對不會有事。”祈佑的聲音略微的沙啞。

“皇上知道,那不是解藥的問題!”韓冥聲聲質問著,“你可有考慮過,若她知道自己如此信任的人這樣對她,她會有多傷心?你真的沒有考慮過嗎?”

“還有靜夫人的孩子,你早就知道那是她與弈大人的骨肉,你故意讓她發現他們兩人之間的私情,你要藉她之手除掉靜夫人與弈冰。但是讓你沒想到的是,她始終不忍心如此對待靜夫人與弈冰,而是放了他們一條生路!”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如鬼魅之音源源傳進我的耳中,我木然靜站,靜靜的聽著韓冥一聲一聲將我心中早就猜到七八分的真相說出。

對,自那日刀光對我說,是皇后在佩刀上下毒,我就起了疑心。杜莞怎麼能料到我會拔刀,最了解我的只有祈佑。對,我是故意在眾目睽睽下端著墮胎藥去百鶯宮,我​​的目的只為證實自己心中的猜測。對,我一直在懷疑祈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弈冰竟妄想將自己的孩子冒充朕的龍子,這是謀逆,難道不該殺嗎?”祈佑情緒突然波動了起來,聲音提高了好多。

“是該殺,但是你不該利用她對你的感情,對你的信任,這樣比你親手殺了她還要痛苦。”

“所以在那日我就已經決定不再利用她了,我要放了她。”

“然後你就找了尹晶,一個與皇妃同樣有過人聰慧的女人,代替她來完成她未完成的事?”

我再也忍不住,摀住顫抖的唇,抑制自己的哭聲,不讓自己的聲音傳出。原來,最傻的那個其實是我,我妄想著感情與仇恨可以並存,我天真的以為祈佑對我的感情是純澈乾淨的。原來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是抵不過皇權來的重要,原來我們的感情竟是如此卑微不堪一擊。

“只要尹晶助朕除去了一切障礙,朕就會對她說出真相,她就是朕唯一的皇后。”

“皇上認為,她若知道真相還會原諒你?”

“那朕……就不對她說出真相。”聲音片刻間的停頓,然後娓娓而道。

“納蘭祈佑,你根本不配愛她,更不配得到她的愛。”一聲怒吼響徹殿內,與我同站的幾名侍衛皆打了一個冷顫,我更是無聲的冷笑著。

愛?

他對我的愛,遠不如皇權來的重要。

愛?

不顧我能不能承受,而毅然對我用毒。

愛?

或許,他更愛的是他自己。


只聽見“咯吱”一聲巨響,微掩的朱門被人用力拉開,一陣冷風吹打在我身上,未看清來人手腕已被人握住,扯著我就走,我必須放開步伐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遊廊百燈通明,灼灼映影,腳步聲聲盪。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放慢步伐,領著我一步一步在寂靜悲愴無人的遊廊內走。腳步很沉重,握著我的手始終不放。

我一直盯著他的背影,勾起苦澀一笑,“那樣頂撞皇上,你不怕嗎?”

他苦笑一聲,“若我怕就不會帶你來了。”

跟隨著他,虛浮的踩著那步子,很有節奏感。

“若擁有這個皇位,必須用你來交換,我寧可不要。”

沒有擁有皇位之時,你不捨得拿我來交換。如今你擁有了皇位,卻捨得拿我來交換了嗎?

我不敢接受今夜發生的一切,我早就猜到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如此心痛,納蘭祈佑,你想利用我扳道杜家,可以明確對我說啊。我會幫你的,可你為何要用這樣的手段呢。你難道忘記了,你說過不再利用我的,難道我們之間的承諾就像過眼煙雲?只要風一吹便飄散無踪?

我中毒醒來那日,你為我流的淚,原來不是心疼我,不是怕失去我,而是愧疚。你對我的寵愛只是為了把我推向風尖浪口,用仇恨來蒙蔽我的心,你要用我來對付這后宮的勢力。你竟如先帝對韓昭儀般,想用她來牽制皇后的勢力。我在你心中的價值竟是這樣的嗎?

既然,你已將我拉進局,為何半途又要題我出局?因為捨不得?也許真的是我不夠狠,無法達到你的標準,所以你要放棄我了。尹晶,確實是個很聰明很有野心的女子呢,你很會挑人。而我從頭到尾如一隻猴,被你耍的團團轉。

我雙腿突然失去了知覺,一軟,便蹲在地上,韓冥的步伐停了下來。握著我的手鬆開,靜靜的俯視著我。

我克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問,“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重重的吐了口氣,也曲膝而蹲,“愛上像祈佑這樣的帝王,你注定要受傷。”

“是我錯了……”我哽咽著聲音,忍著從心底湧上眼眶的淚,強逼了回去。可是,淚終是滴落在手心。

“哭出來吧。”他將我摟入懷中,輕拍脊背撫慰著我。

雙手不住的扯著他胸前的衣襟,哭了出聲,將淚水全都抹在他胸前,“他怎麼可以這樣踐踏我們的愛情,他怎麼可以!”

他的雙臂又加重了幾分力道,用他的溫暖安慰著我,我的淚水更如河水決堤,把我的恨全數湧出。

“冥衣侯這是在做什麼呢!”清淡之聲由我們左側風雅傳來,帶著幾分凌厲。

我與他一驚,齊目望去。

“這不是蒂皇妃嘛!”他又是一聲戲謔之語,目光深不可測,我猛的從韓冥懷中掙脫而出,慌亂的擦擦臉上的淚痕。

只見一身青衣的菱緞,風雅的淡笑望著我們兩,不知道為何,在他眼中我卻感覺到有暗​​藏的冷凜。不對,這不是我認識的祈殞。

韓冥向他行了個禮,“楚清王。”

“侯爺和皇妃好興致,深夜相擁遊廊前,難免不讓人產生遐想。”他朝我們兩靠了過來,輕風吹散他披肩的髮絲,更顯瀟灑揚逸。

我與韓冥對望一眼,很契合的沒有說話,因為我們知道,此時說什麼都是欲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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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2 22:38:29
浴血也重生


最終祈殞還是一字不語的淡笑而去,未追問警告威脅,我猜不透他會打什麼主意。臨走時那略帶奇怪的笑讓我非常不安,或許又是我多疑了。祈殞一向是個與世無爭的人,沒有兵權沒有黨羽,就算有野心也無法作亂。這也是皇上一直未對他下手的真正原因吧。

我將一身盔甲禁衛服脫下遞還給韓冥,身上僅留下一身單薄緋衣錦杉。在這初春時分略帶寒冷之氣。我沙啞的對他說了一聲謝便獨自離去,步伐如千斤重。

我開始將那百轉千折的思緒一條一條理清。昭鳳宮十三個奴才,莫蘭與皓雪即是皇上的人,那為什麼刀光劍影竟對我說,她們是杜莞的人。所以現在可以確定,他們兩也是皇上的人……不對,四大護衛應該皆為皇上的人。

鳳棲坡風箏突然斷弦,絕對不會是偶然,定是人為。只為引我去發現弈冰與溫靜若的奸情。那麼,風箏肯定事先被人掛在那棵樹上,會是誰?

腦海中努力回想著那日的一幕幕。

“皇妃,今日風和日麗,我們去放風箏吧。”

這個提議是浣薇出的,在廢苑發現我的也是她,難道是她嗎?

“鳳棲坡啊,四面空曠迎風,是放風箏最好的地方。”

去鳳棲坡是心婉要求的,會不會是她?

漸漸的轉入西宮正廊,卻見一大批禁衛押著兩個人朝這兒迎面而來,我奇怪的凝神而望。越走越近,兩側垂掛的燭火搖曳飄搖照在他們的臉上。我看清楚他們的臉,竟是溫靜若與弈冰。

我衝上前擋住他們的去路,“靜夫人?這怎麼回事?”看他們雙手雙腳都被鐵鎖扣著,衣襟有些凌亂,應是掙扎後而扯亂。

她瞥了我一眼,一聲冷哼由口中發出,“你問我怎麼回事?我都喝下了那碗藥,為何說話不算數,還是不肯放過我們?”

被她的話弄的身體一僵,奇怪的追問,“你說什麼?”

“除了你,還有誰會知道我們在鳳棲坡後園廢苑見面。”弈冰冷漠的瞳中有著血絲,瞪著我的目光讓我心驚。空中一聲雷響,閃電劃過,映的他半邊臉與片青綠。

我越過溫靜若沖到弈冰身邊,緊握著他的胳膊,著急的解釋著,“不是我……”

他狠狠抽手一揮,將我握著他胳膊的手甩開,力氣很大,我連連後退數步,努力想穩住身子,卻還是未穩住身形而重重摔在地上。

又是一聲響徹黑夜的雷聲。我望著他們由我跟前越過離去,盯著弈冰的背影我大喊一句,“弈冰!真的不是我,我怎麼會害你!”

他倏地轉過身,回首睇著地上的我,目光中閃過複雜之色。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被禁衛軍用力推著離去,“快走……”

他頻頻回頭盯著我,一絲亮光褪了又升起,盡是疑惑。直到他們押著兩人遁去,再無跡可尋之時,我才恍然收回視線,是皇上……他要諸殺二人。


我才回到昭鳳宮沒多久,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心婉與浣薇一直在外等著我的歸來,望著她們兩人眼中那無可做假的焦慮,我格外複雜。她們兩,很可能有一個也是皇上派來我身邊的。為何這皇宮中要有這麼多虛假、利用、陰謀。我又為何會捲入這場血腥的鬥爭之中,是我的錯嗎?最初我就不該遇見祈佑,不該讓他救下我,不該與他談了一筆復國交易​​。

我澹然掠過她們焦​​急的眼神轉進寢宮,“靜夫人與弈大人是怎麼回事?”

浣薇也不是太了解,輕搖頭,“只聽聞一批禁衛突然闖進廢苑……對了,就是皇妃您拾回風箏的地方。他們抓到靜夫人與弈大人正做著……苟且之事。”

我一聲諷刺輕笑,音調卻是難聽至極,“禁衛怎會知曉他們在那?”

心婉為寢宮內掌上幾盞燈,將原本微暗的寢宮照亮的更加通明,“誰知道呢,或許有人告密吧。”

“皇妃!您的手流血了。”浣薇驚叫一聲,立刻派去拿藥箱為我止血。我望望自己早已染滿鮮血的手,是剛才弈冰推我時,雙手撐地所造成的吧。

心婉即刻去來一盆清水為我擦拭傷口,看著她們兩人對我真的很好很緊張呢。可是為何其中會有奸細呢?又或許,我猜錯了,那日只是一個巧合吧?

電閃雷鳴,春漠漠。寒風斜雨,聲恰恰。細風窗外風雨飄搖,雨水打在地面、屋簷上的聲音,我的心中感慨萬千,“皇上……會如何處置這件事呢?”

“他們做出如此大逆之事,肯定是難逃一死的。”浣薇小心翼翼的為我的手上好金創藥,再繞上紗布。

“死……很可怕呢。”我突感身上涼意陣陣,“浣薇,你速去養心殿外探探,皇上如何處置他們。”

她望望外邊的大雨,瞬間遲疑,卻很快點點頭,打了把傘便隱入漫漫大雨間。我則佇立在寢宮檻側,凝望茫茫黑夜被大雨吞噬侵襲,我焦急的等待著浣薇前來回禀。

一杯沁人心鼻的香茶擺於我面前,望著心婉的臉,我嘆息一聲接過它,打開蓋帽輕嗅其芬芳,“梅花釀,每次聞到它,我的心情就能平靜許多。你是如何泡它的?”

“奴婢每日寅時起收集百花的露水,將梅花浸泡一個時辰。然後放在暖日下曬乾,最後再將其放入壺中,用小火將其煮沸,這杯梅花釀就完成了。 ”她說話之時,眼珠靈動,眼簾一眨一眨,極為可愛。

“難怪一入口便會有酣甜之香,原來你每日是這麼用心的在為本宮泡茶。”香氣持續不斷的撲鼻而來,餘煙裊裊拂頰,我輕吮上一口,心情很快平靜了下來。

當我飲盡最後一口茶時,全身已被斜雨淋濕浣薇回來了。她一邊喘息一邊因寒氣侵身而顫抖著,“皇妃,皇上已將靜夫人與弈大人收監入獄。”

“只是收監?”我呢喃著重複這四個字,再望望案几上的鴛鴦紅燭正燃燃而燒,紅淚劃落。家醜不可外揚,所以皇上絕不會光明正大的斬殺他們。那麼,在獄中,他們定難逃一死。

我雙手糾結著,指甲不自覺的掐進手心,將包紮好的傷口又掐出了血。鮮紅刺目的朱紅之色染紅了雪白的紗布,一股不好的預感升上心頭,刺激了我的心神。

勾起一抹笑容,提步衝出了寢宮,整個人投身於漫漫大雨中,我要救弈冰,即使就不了,我也要救自己。



夜闌春雨,點點滴滴。

白雨亂珠漸石階,寒雨霏霏飄燈燭。

當我渾身濕透的站在養心殿外,依舊被侍衛擋在外,“皇妃,皇上已然與尹昭媛就寢與寢宮。要見皇上明日起早吧。”

我狼狽的望著緊閉的宮門,此時的我早已顧不得自己的身份,雙膝一彎,重重的跪在琉璃地面,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臣妾雪海求見,求皇上移駕相見。”

幾個侍衛驚的後退幾步,為難的望著我,“皇妃,您跪著也沒用呀,這皇上真的已然就寢。”

我筆直的跪著,任風雨侵身,寒氣逼心,“那我就跪到他出來為止。”

打著傘由遠處追過來的心婉與浣薇慌張的將兩把傘一用擋在我頭頂,而她們自己卻整個身子露在外,承受著漫天大雨。

心婉帶著哭腔道,“皇妃,您這是何苦?”

雨水漸漸被擋去,唯留下水珠不斷的在我身上、額頭滾落。我不說話,只是怔怔凝著那被水洗滌的朱門,“你們都回去。”

浣薇倔強的不肯離去,堅定道,“奴婢陪皇妃。”

我冰冷的掃過兩人,目光格外凌厲,“本宮的話你們都不聽了?回去!”

浣薇又喃喃著,“皇妃……”

“回去!”

在我怒斥之下,她們不捨的朝回去的路而去,不時還頻頻回頭。我則扯著嗓子在漫天大雨中喊著,我似乎哭了,彷彿又沒有哭。

宮門突然開了,我期待的仰頭而望,但是換來的卻是失望。徐公公一臉憂慮的瞅著我,“皇妃您請回去吧,皇上不會見您的。”

我黯然收回目光,扯出一抹苦笑,不言不語。

“哎,這后宮有無數得到聖寵卻又失寵的妃嬪,這已經不為所奇了。而今皇妃已經失寵,就不要再妄想喚回皇上對您愛弛的心。”他的手一揮,兩側的侍衛即刻將宮門關閉。

我因他的話而一聲冷笑,笑容中夾雜了太多的情緒。

是的,我是一個已經失去了皇上寵愛的女子。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沒有家人,沒有姐妹,沒有親信,更連愛人都失去了的女子。之所以會落得如此下場,只因我對這位萬人之上的帝王存在著幻想,幻想著與他白首偕老長相思守的南柯之夢,更奢求著他一生只愛我一人。

但是我忘記了,他終究是個皇上,他有他的后宮,有三千佳麗。

后宮三千,獨予你萬千寵愛。根本就是一句可笑的承諾,我竟傻傻的一直銘記在心。

是的,我錯了。

我錯在避世隱忍,錯在善良懦弱。我不該在愛情面前竟迷失了方向,找不回真正的自己,就連我報仇之心都被愛情一點一點的磨去。我不該為了愛情而對這后宮的嬪妃心慈手軟,全因我在乎皇上對我的看法,全因我不想將愛情牽扯到鬥爭中去。可是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錯了,愛情與鬥爭在這險惡的后宮是不可能並存的。

既然皇上都能看透其中道理,不惜利用我與他之間的愛情來鞏固皇權,那我馥雅還有什麼捨不得放手呢?

他要等除去朝廷中一切影響皇權的勢力,然後再冊封我為皇后是嗎?他聰明一世,卻忘記這后宮是多少女人的墳墓。待他掃除勢力鞏固皇權之後,怕是得來的只是我一具早已風乾的屍體。我不怕死,但是我馥雅不想死的如此不堪,堂堂夏國公主被后宮妃嬪謀害致死,我不要。

我亦有身為公主的驕傲,終死冷宮絕對不是我馥雅的歸宿。鳳凰永遠是至高無上與龍相依並弛,即使是浴血也能重生。



一霎涼雨濕羅衣,涓涓水聲珠彈瓦。

在外跪了幾個時辰我已不記不清,只知道嗓子早已嘶啞,雙膝早因久跪而僵硬酸冷,如今的我依舊被雨水洗滌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冰涼透骨。他始終沒有出來,真的如此絕情是嗎?

“你真的不管我了嗎?”我喃喃一句,已知大勢已去,傾然倒在滿是雨水的地面,迷濛的雙眼朦朧的望著那始終禁閉的朱門。累的早已無力,緩緩閉上沉重的雙眼。

真的很累了,我想休息一下。靜靜的靠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一陣腳步聲踏著水聲踏踏而來,隨後將地上的我摟起,整個人懸空而起。我很想睜開眼睛,看看這個溫暖的懷抱主人是誰,但是我實在沒有力氣再睜開眼睛了。

是韓冥嗎?這個皇宮能永遠陪在我身邊,給我安全感的人只有他一個了。我的唇邊勾出一個弧度,沙啞的低語,“我想走,你能帶我走嗎?”

如我預期那般沒有回話,我心中的苦澀漸漸淡去。韓冥是忠於皇上的,我怎麼能讓他帶我離開呢,這會將他推上絕路的,“不要當真,我不會連累你的。”

依舊是不言不語,只有平穩的呼吸。我安靜的靠在他懷中,漸漸被雨水模糊了思緒,沉重的心飄向遠方,最後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我躺在昭鳳宮的寢宮內,我用力捶了捶自己不夠清醒的腦子,迷惘​​的盯著浣薇與心婉。

她們眼神一亮,開心道,“皇妃您總算醒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但是嗓子早已無發開口說話,著實乾澀難受。我掙扎的從床上爬起來,指指桌上的水壺。心婉明了的衝至桌前為我倒下一杯,口中還喃喃念叨著,“昨日楚清王送您回來之時,可把奴才嚇壞了……”

一聽到“楚清王”三個字,我扯著自己的嗓子驚喚了出聲,“什麼……”

“皇妃快喝吧。”心婉將水遞到我手中,我顫抖著接過,傻傻的一口飲盡。心中暗叫糟糕,我沒在他面前說什麼胡話吧?

我緩和了自己乾澀的嗓子,緊張的問,“楚清王說什麼了?”

“叫我們好好照顧皇妃。”浣薇將已見底的杯子收回,在案几上擺好。

沉思片刻,又道,“沒有其他了?”

她們兩搖頭,我的心卻怎麼也放不下,昨夜先是被他瞧見我與韓冥,再出現在養心殿外將我送回宮,他到底想做什麼。

莫蘭匆匆而來,聲音有微微的擔憂,“皇妃,尹昭媛在殿外求見。”

“恩,知道了。”我微微一笑,心中大概猜到她來做什麼的。由床上起身,隨手穿上一身淡青荷花小素裙,再普通不過。

浣薇靈動的雙目隨著我的一舉一動而轉動,“皇妃,您就穿這樣出去見尹昭媛?還是奴婢為您打扮打扮……”

我輕輕順了順自己披肩的髮絲,隨手捻起一支翡翠珠釵在鬢側插上,“今時不同往日,本宮的悅己者早已不復在,就算打扮的如天仙下凡又能如何?”

語音方落,心婉與浣薇臉上出現落寞之色,一聲細若蚊絲的嘆息傳進我耳中。我知道她們在嘆什麼,也只是恍若未聞,悠然步出寢宮,她們隨後速速跟了上來。



再見尹晶,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樣了,原本清傲絕塵的臉上出現了嫵媚風情,笑容甜膩。一身珠圍翠繞的金銀首飾在雨後的斜陽下照射的熠熠生光,耀眼眩目。頭頂靈蛇髻,深嵌一圍八寶翠綠翡翠圈,流珠四散,顯得貴氣逼人。

她見我來,迎迎而福身相拜,“雪姐姐近來可好?”

我淡漠回以她一抹似笑非笑之色,“哪有妹妹過的好啊。如今妹妹已是寵冠后宮第一人,怕是早已忘記我這個姐姐了。”

她的笑容在我這句話後愈發的嬌媚動人,“姐姐說笑了,咱們可是拜過日月結為金蘭,這份誓言,妹妹豈敢忘卻。”

我勾了一絲弧度,目光投向這金碧輝煌堆砌的大殿,猶如浮華魅影。她見我良久不許,便自顧自的問道,“聽聞姐姐您昨夜在養心殿外跪了三個時辰。我勸七郎出去見見姐姐,可是他卻說姐姐你久跪不見他出便會自行離去。七郎可真無情呢。”

我聽到“七郎”二字,不由笑在心裡,她是在我面前故意這樣喚的吧。可這一句“七郎”又能代表什麼呢?我與她同是祈佑手中的棋子,既同為棋子,我對她更多的只有同情。看著現在的她,就像看見了曾經溺於他寵愛的中的自己,那份苦澀只有自己才明白。

她倏地低叫一聲,“哎呀,妹妹失言了。”

我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絲毫未斂去,倒是心婉的臉色難看了起來,端著茶水到她身邊,“昭媛娘娘請用茶。”她將一杯茶水端到她面前,尹晶才欲接過,一杯滾燙的茶水就這樣全數潑到她身上。

她因疼痛而從椅上彈起,不住的拿著帕子擦著身上的水漬,心婉忙跪下磕著頭,“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強忍住笑容,也起身扶起地上連連磕頭的心婉,“起來吧,妹妹她向來肚量大,況且你又不是故意的。她怎會怪罪於你呢?”

心婉感激的朝仍舊在不斷擦拭衣襟的尹晶道,“謝娘娘恕罪。”

尹晶強忍著怒氣瞪了心婉一眼,也不好發作,只能勉強的扯出一個不是笑容的笑,“姐姐的奴才,確實厲害的很呀。”

我噗嗤一聲笑,“妹妹說的哪裡話。瞧你一身都濕了,還是快回宮換身衣裳吧,莫讓人笑話了。”

她收回自己手中的動作,平靜的睇了我一眼,“那,妹妹先告退了。”她才回首,卻又轉過身道,“對了,妹妹差點忘了一件正事。三日後妹妹就會冊封為正一品夫人,望姐姐一定要赴宴呀。”

“一定會的。”我頷首而應允,後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道,“妹妹可知昨日揭發靜夫人與弈大人姦情的人是誰?”

她臉色略微一僵,瞬間恢復如常,變幻之虧讓我措手不及,更是暗自佩服她。若我沒猜錯的話,所謂“告密人”就是尹晶,祈佑若要利用她,當然會將溫靜若與弈冰之事讓她發現,讓她成為揭密人。這樣她就立了大功一件,祈佑就有藉口可以名正言順冊封尹晶。

“我怎會知道?”她淡淡的否認著。

“妹妹怎會不知?”

她沉默片刻,終是承認道,“果然瞞不過姐姐,正是我。靜夫人與弈大人做出如此苟且之事,人人得而諸之,這樣才能以正皇室威嚴。”

我忍不住提醒道,“何必如此?”

“我不認為自己這樣做有錯。”她冷哼一聲,“恕妹妹先行告退。”

她疾步走出寢宮,望著她的背影即將遁去,我對著她道,“妹妹要知道,花無百日紅。給他人留條後路,也給自己留條後路。”


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我的話,只見她絲毫不停留的繼續前行,最後隱入宮門間。

我虛弱的癱坐回椅子上,緩緩閉上眸子,心力有些交瘁。發生太多事了,真的發生太多事,我根本應接不暇。

“皇妃,喝杯梅花釀吧。”心婉將茶輕放在案側,發出一聲輕響,我緩緩睜開眼簾。盯著眼前的心婉,想到的是她方才將一杯滾燙的水潑在尹晶身上。不自覺的在臉上浮現一絲淡笑,“方才你是故意的吧。”

心婉有些不自然道,“皇妃看出來了。”

我端起茶,放鼻間聞了聞,正想飲下,就見一聲雍容嚴肅的韓太后來到正殿。我連忙放下茶起身拜禮,“臣妾參見太后娘娘。”

她溫和的請我起身,悠然在正位上坐下,“哀家聽聞昨日蒂皇妃在雨中跪了三個時辰,皇上都未見你?”她的聲音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我很自然的點點頭,“是的。”

“皇上竟這樣對你,哀家回頭要好好說說他。”她口氣中暗藏怒火。

我連忙制止著,“太后息怒,或許皇上有自己的事未處理完。”

她若有所思的瞥了我一眼,手不自覺撫上方才我放在案上未飲下的梅花釀,輕輕把玩著,也不說話。為了打破著略微詭異的氣氛,我道,“太后,這是臣妾每日必飲的梅花釀。太后不嫌棄的話,就請品嚐品嚐。”

太后收回思緒,瞅了眼那杯茶。將蓋帽揭開,放在唇邊欲飲,卻倏地僵住。放在鼻間輕聞其香,臉色一變,凌厲的望了我一眼。我奇怪的回視著她的目光,心中一顫,“太后……”

只見她將手中的茶放下,望著浣薇與心婉道,“你們都退下!”聲音雖然威嚴凜然,卻有著一絲顫抖,我心中的疑慮越擴越大。

待正殿內所有奴才都退下,惟剩下宮內的我與太后,空氣幾乎要冷凝下去,我也不敢在此刻開口,因為我知道,她現在有著昭然的怒氣。

忽聽一聲瓷杯摔碎的聲音,我訝異的瞅著那杯梅花釀被摔在地上,一片狼籍。太后用力捶了下桌案,厲聲道,“這茶誰泡的!”

茶?我暗驚,“回太后,是心婉。”

我看著她的雙手握拳,繼而顫抖,臉色一片憤怒與哀傷,“你可知這茶裡有什麼?”

聽到她這句話,我的心跳猛的漏跳好幾拍,也不敢回話,靜靜地等待著她的下文。只見她的眼淚已迷濛上眼眶,“相信你知道,哀家從進宮那刻起,就已是不孕之身吧?”她將目光投放在很遠很遠,目光有些呆滯。

我平靜的答道,“臣妾聽聞,是先後杜皇后所害。”

“你錯了,並不是先後,而是先帝。先帝在我進宮那日就將祈殞交給我撫養,我一直將他當自己的親生孩子疼愛。可是先帝怕我有了孩子,就不會全心全意幫助祈殞登位,所以派人在我每日的茶水中一點一點的加入麝香,最後導致我終身無法生育!”她激動的話語,一字一句清晰的躥入我耳中。

我猛然一驚,該不會……

她長嘆一聲,“沒錯,你這杯所謂的梅花釀,與當年我所飲之香味一模一樣。”

我驚然而彈起,不敢相信的望著太后,想從她眼中找出此話的真假。可是……全是肯定!我不自覺的顫抖著,我每日喝的茶……不自覺撫上自己的小腹,再望望地上濕了一大片的茶,冷笑出聲。

雙腿一軟而下,伸手將那已碎的殘片收入手中,一塊一塊相擊間發出清脆的聲響。每發出一陣聲響,我的心彷彿就如刀割一般,疼到無法再呼吸。

“是誰,竟如此狠毒!”我一字一語的咬牙而語,碎片割在我的手心,隱隱作痛。

太后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但我卻已心如明鏡,說再多只是多言,納蘭祈佑!你就是這樣愛我的?原來你就是這樣愛我的!


太后臨走前,我大膽的向她請求了一份懿旨,想去天牢探望溫靜若與弈冰,她起先有些為難,眸中深藏不解疑慮,終是在我再三請求之下為我下了一道懿旨。深記得她臨走時對我說,“不要再接近韓冥,你會害了他。”原來,她今日來昭鳳宮的目的只為了這事。

其實,這句話我早就心知肚明。帝,是他的主子,妃,亦為他的主子,正所謂情義難兩全。我從來也不想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但是他卻義無返顧的願意忠於皇上,又想守護我。但是,這兩樣真的能同時兼顧嗎?

我手持太后的懿旨很容易便進入天牢。我站在牢門前,凝視溫靜若與奕冰相擁而依,安詳的閉目而睡去。我相信,在這天牢中是他們最安寧的幾日吧。

凝視片刻後,我吩咐牢頭將門打開,他卻為難的呆在原地道,“皇妃,裡邊的可是皇上親手送進來的犯人,您有什麼話就在外邊說……”

我厲聲打斷,“本宮可是請了太后的懿旨,你連太后的話都不聽?”

他因我的話而開始動搖著,我適時放低聲音,“本宮就進去說一會,很快便會出來。”

終於,他在我的軟硬兼施之下開了牢門,放我進去。牢中相擁臥草堆靠暗牆的二人​​已從睡夢中醒來,兩雙迷茫的目光一齊盯著我不放,也不說一句話。

我輕輕蹲下,將手中的食盒放下,然後打開。裡邊放的並不是飯菜,而是一小壇女兒紅與兩支鴛鴦紅燭,我小心的將它們取出。

溫靜若凝著我的舉動甚為不解,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相信,你們兩此刻最大的心願,並不是期望皇上能饒你們一命,而是共結連理。”點燃紅燭,聽著燭火嘶嘶之聲,我的笑容控制不住的泛開,“今日,我就做你們的證婚人。”

弈冰聲音暗啞,滄然問道,“你……”

“本公主可是你的少主,可別說我沒資格做主婚人。”我云淡風輕的將身份脫口而出,換來的是弈冰一陣輕笑,笑的諷刺、自嘲,最後連淚水都由眼眶內溢出。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你,就是弈冰常提起的少主?”溫靜若不能接受的再次打量了我一番,全然是不相信。

“溫姑娘,可還記得龍船上的潘玉?咱們一起品銘詩畫,暢聊古今風雲人物?”我輕描淡寫的將她記憶喚起。

她錯愕的望著我半晌,才緩緩回神,目光即有恨,有有敬。望著那復雜的目光,我黯然一傷。卻見她淡淡笑起,“沒想到,你就是間接害我家破人亡的潘玉。四年前,你在船上的突然失踪引來了曾是漢成王的皇上,他將所有與你有過接觸的人全收監入獄,包括我。而父親苦心經營的數十條船在一夜間頃刻被毀,我那年邁的父親一病不起,終與世長辭。僅在幾日內,我遭受到如此傷痛,全因你的失踪。

皇上同情我,可憐我,才將我放出獄並收我為妾。他對我真的很好很好……我幾乎要以為他是真的愛著我的。可後來我才知道,他一直當我是你的影子,我更加恨你。因為恨你,所以將仇恨之心全加諸在你的丫頭云珠身上。在后宮,我不斷打壓她、羞辱她,只因我恨你……若沒有你,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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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2 22:39:21




我靜靜的承受著她對我每一句指責、憤怒、恨意。

她垂首哭泣,手緊緊掐著散亂的稻草,悠悠而道,“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若沒有你,我怎會遇見弈冰,一個肯為我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男人。”她側首深情凝望弈冰,眼中淨是無疑的愛意。

等待著她慢慢將情緒平復,我才深呼吸一口氣,凝望著紅燭,“你們……拜天地吧,否則它要燃盡了。”

他們兩對望一眼,欣然而笑,十指緊扣。在我面前並肩而跪,我含淚輕道,“一拜天地。”

有幸,認識了一個學識上的知己溫靜若,雖然再見已勢同水火,終是一笑抿恩仇。

“二拜高堂。”

有幸,曾被弈冰捨命保護周全,雖然再見已形同陌路,終是再次相聚相識。

“夫妻對拜。”

有幸,能為這對有情人證婚,見證了一段我再嘆不如的純美愛情。

我羨慕他們,雖不能白首偕老,卻能同生共死,一同面對天下世俗人的眼光。雖為苦命鴛鴦,卻是人中龍鳳。何時,我馥雅也能擁有這樣一段干淨純澈的愛情呢?我想,怕是此生都沒有機會了吧。

弈冰將地上的小壇女兒紅環抱雙掌之間,“少主,謝謝你!”後豪放的飲下一大口酒。

我知道,這五個字已經包含了太多太多……我亦明了。

溫靜若從他手中接過酒,也飲下一大口。因不勝酒力,不住的輕咳著。弈冰心疼的撫著她的脊背而輕順著,“慢點……”

我從她手中接下酒,對著他們祝賀道,“恭喜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拿著酒猛往口中灌,許多酒沿著下顎滴落,劃落在衣​​襟上,我卻一直不停下。

直到弈冰將我手中的酒壇奪下,後摔在地上。沉聲道,“今日不但能與靜若結為連理,還見到少主安然在我面前,此生無憾。所以……少主請讓我將此刻美好的記憶永遠保存在心裡,從此暫停吧。”他彎下身子撿起一塊鋒利的碎片,我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麼。

但是沒有人阻止他的下一步動作,因為我們心裡都明白,這樣才是最安樂,最好的結果。

他狠狠在手腕上劃下一刀,血,如泉水般湧出。

只是,泉水是乾澈透明的,惟獨血,是赤紅驚心的。

這個情景……似曾相識呢​​。是誰,也曾在這天牢中割腕而去?

溫靜若抱著已漸漸軟下的他,沒有落淚,只是撫上他蒼白無血色的臉,淡笑道,“弈冰,溫靜若此生能與你結為連理,我幸之,亦生死相隨。”

當弈冰帶著安詳的笑容合上雙目之時,她雙手一鬆,朝那面冰涼暗灰的牢牆而衝去,沒有一絲猶豫與畏懼,狠狠撞了上去。

“咚”一聲悶響,一塊如拳般大小的血跡映在牆上,幾滴血沿著牆筆直滑落。這一聲響終於是引來守在外的侍衛,一陣陣腳步聲在這空擋的牢中格外響亮。

我的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一瞬間兩個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頃刻死去。他們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緩緩伏過身子,將弈冰手心中那塊碎片拾過。然後拉過自己的左腕,在雪白的腕上劃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痕。

我的笑容伴隨著眼淚而過,模糊的望著地上了無聲息的溫靜若與弈冰。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隨你們一塊去呢。

在牢中,我的自盡,終於讓整整兩個月不肯見我的祈佑移駕進入昭鳳宮。那時的我已無大礙,只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紗布將我的左腕緊緊纏了好多圈,手一動便會扯動傷口,疼的冷汗淋淋。

我躺在床上,望著祈佑靜靜的立在我榻旁。已經好久沒再見到他了,依舊是龍姿颯爽,王者風範。嚴肅的臉上掛著不容抗拒的威嚴,這就是亓國的一代君王。從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做事雷厲風行,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下的決定。

終於,還是來見我了。

我無力的眨著眼睛,淚水就這樣溢了出來,濕了衾枕,“皇上……臣妾以為,您再也不會見臣妾了。”

眼眸因淚水而混沌不清,連近在咫尺的他都看不清楚了,只覺離他好遠好遠。他輕輕坐在床榻邊坐下,將我輕輕摟起,“為什麼這麼傻?”

“臣妾見他們……就那樣死去,我忍不住……想隨他們一起。”我哽咽著聲音,緊緊靠在他胸前。

他輕輕撫慰著我的髮絲,聲音非常低沉,“因為朕?”

漸漸收起哭泣之聲,不住的抽涕道,“皇上忘記大婚那日承諾絕不丟下臣妾嗎?皇上卻食言了……那臣妾活著還有何意義?”

因為此話,他的身體一僵。空氣中因他突然不語漸漸沉寂下來。我依舊緊埋在他懷中,摟著他腰的手漸漸用力,受傷的左手緊握成拳,疼痛蔓延。我緩緩合上雙目,等待著他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了,“不會了……朕,再也不丟下你了。”

得到他這句話後我笑了,什麼時候開始,我對祈佑也要開始用手段?是因為物事人非嗎?

今夜,他在我床邊守了整整一夜,不曾合眼,不曾離去。直到早朝,他才隨便梳洗了一陣便離去,臨行前吩咐心婉與浣薇好好照顧我,若有何差池唯她們是問。

這一夜之後,我已不再是曾經那個失寵的蒂皇妃了。依稀憶起曾經的種種,我的對他從何時開始已情根深種?是見他的第一面,還是他為我要放棄爭奪皇位?

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真的,完全不重要了。

風簌簌,水脈脈,三月漸飛絮。

淡寒淚,笑訴情,此情已枉然。

數月未踏入昭鳳宮的楊溪容與蘇思容來到昭鳳宮對我噓寒問暖一番,我亦笑臉迎對,一如曾經隨她們閒聊。她們走後不久,西宮眾妃嬪恢復往常請安之禮,十多位一齊帶著名貴山參補藥前來拜會慰問。

昭鳳宮,一夜間門庭若市,大放光彩,再次成為西宮最熱鬧的地方。

我不介意她們的別有居心,更不介意她們曾在我失寵那段時日未雪中送碳。我只知道,這個后宮人人皆是拜高踩低,毫無真情可言,我不再稀罕於此殘酷的后宮尋找一份真性情。

這便是,鳳凰浴血,涅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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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緣終盡


淺淺池塘,深深庭院,綽約鬱金枝,微風捲春殘。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成妝。我迎風而立於苑中池塘邊,柳絮幾點輕打衣妝之上。今日是尹晶冊封為夫人之日,卻聞訊,陸昭儀有孕。這兩件事還真是好巧不巧的撞在一起,引來宮中奴才們紛紛竊語,都議論著皇上今夜會留宿誰那。而我已沒多餘的心神去想,我想的只是現今與祈佑的關係。

他連續兩日駕臨昭鳳宮,伴於榻前。我們之間彷彿回到了大婚那幾日,不一樣的只是他對我自稱為“朕”,我對他自稱“臣妾”。我明白,與他之間的隔閡已無法彌補,再也回不到從前。

我睇著水中的倒影,臉色有些蒼白無力,隱有病態。我深知自己的身子已大不如前,自被靈水依毀容後,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恢復。卻又在數月前中了西域劣毒,時常輕咳不斷。數日前,又割腕於牢中失血過多,導致體虛。還有心婉每日為我泡著加了麝香的梅花釀,我必須全數飲下。我不能揭穿,否則我的計劃就會功虧一簣。

“浣薇,本宮問你,鳳棲坡放風箏那日,你為何突然興起要放風箏?”我從垂柳枝上摘下一片綠葉,在指尖把玩著。

浣薇回想了一會兒才道,“是心婉呀,她說近來皇妃您心情不大好,要我提議去放風箏。”

我了然頷首而望碧藍飄雲的天空,有幾行大雁飛過,照她這麼說,心婉真的是納蘭祈佑的人了?那梅花釀之事真的是祈佑主使的?

“浣薇,在這個昭鳳宮內,只能相信你一人。現在本宮問你,願不願意把命交給本宮。”

她全身突然緊繃僵硬,神色慘淡的凝視著我,朱唇微顫,許久不能說話。我也不想逼的太緊,只是靜待她思考。

“奴婢……願意。”她的聲音有些顫,我不由淡笑,“考慮仔細再回複本宮。”

她咬著下唇,眼神有些慌亂。終於還是重重點下頭,有著決絕之態,“皇妃,奴婢願意將命交給皇妃。”

我手中的柳葉由指尖劃落,最後飄蕩至湖面,返起圈圈漣漪瀰漫,“你放心,本宮不會要你的命。只要你幫個忙而已。”

她重重吐出一口氣,臉色明顯放開,“您嚇死奴婢了。”

見她的表情,我也莞爾一笑。方才確實在考驗她,若為奸細,她的臉上絕對不會有那樣的驚慌與掙扎,最後閃爍著堅定。

“今夜承憲殿,皇上冊封尹昭媛為夫人,那時不光本宮會出席,楚清王定然也會出席。到時候你一定要想盡辦法為本宮帶句話給他,切記,不可讓任何人發現。”我一字一語的對她交代著,就怕她不夠小心,被人發現,那我的計劃就完全被攪亂了。

浣薇雖有疑惑,卻還是欣然點頭道,“皇妃放心,奴婢一定將此事辦好。”



承憲殿內百官齊坐右側,而正三品以上的妃嬪皆齊列左側。按品級依次就座,我當然名正言順的坐在左側主位,上首離我幾步之遙的鳳椅上坐的是杜莞,她一臉笑臉而凝望祈佑握著尹晶的手宣布冊封她為“花蕊夫人”。一聽這個封號,我的心就隱隱疼痛,但笑容卻依舊掛於兩靨之下。

“花蕊夫人”,後蜀後主孟昶妃,她天生麗質,色藝雙優,才學更是連男子都稍遜三分。如今祈佑將“花蕊”二字賜於她,其意再明了不過,他果真是欣賞尹晶的才學與美貌的。

不自覺端起席案上的酒,一口飲盡。淡淡掃過一身五鳳千褶百蝶金縷衣,在明亮的燭火中閃閃耀眼。她笑的很甜,很幸福,多像當日的我,沉溺於那份不屬於自己的的幻想中不得而出。俗話說愛情就像毒酒,即使明知裡邊有毒,依舊不顧一切的飲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飛蛾撲火?

不知不覺,冊封大典就這樣匆匆而過,祈佑輕摟著她的腰而先行離去,獨留下滿滿一殿官員與妃嬪。對面的官員皆三五一群舉杯暢飲,好不熱鬧。相較於他們,左側的妃嬪卻顯得格外冷漠,皆沉默寡言的端坐其位,時不時捻起一塊糕點輕食一小口。

鄧夫人與陸昭儀許是受不了殿內吵雜聲,變絕塵飄然而去。恰好又見一向寡言少語的祈殞也起身離去,我連忙向身側的浣薇使了個眼色,她授意後便悄然離席,追了出去。

我又端起酒壺斟下一杯酒,才欲飲,卻聞杜莞那帶著淡宛之笑的聲音傳來,“蒂皇妃是心情不佳,故頻頻飲酒?”

我也不回話,置於唇邊的酒杯緩緩傾斜,酒一點一滴滑入口中。

她略帶嘲諷的朝我一笑,“今兒尹昭媛冊封夫人的排場實與皇妃你的冊封大典有過之而無不及,心有怨氣在所難免。”

我悠然將手中酒杯放下,淡而一笑,“皇后哪而話,說起心有怨氣,不是更適合皇后您今日的心情?”

她聞我此言,一聲冷笑,“以本宮的身份用的著心存怨氣?”

我恍然一點點頭,“也對,皇后的父親權傾朝野,就連皇上都必須讓其三分,皇后必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怎會對花蕊夫人的冊封而心存怨氣。是臣妾失言了。”

杜莞聞我此言,得意一笑,也未再與我繼續糾纏。我則是起身向她福身道,“臣妾身子未癒,先行回宮。”漠漠一聲後,離席而去。

我若是杜莞一定會意識到此刻杜家在朝廷中岌岌可危的地位,必勸父親小心行事,斂其鋒芒。更要以身作則,成為后宮典範,讓皇上對自己另眼相看,更避免插手於朝廷之事。這樣,若是杜家真的倒台,也不會禍及自身,可她絲毫未意識到危機感,自恃曾是助祈佑登為的功臣,不知收斂,拼命勾結黨羽自成一派。換了任何一位君王都不能容忍此事。



步出承憲殿,放眼望去,韓冥正手持一壺酒,時不時仰頭輕飲,他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頹敗憂愁?我正想上前與他小聊幾句,卻又想起太后數日臨別之語,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身朝另一處而去。

“皇妃!”

韓冥一聲叫喚讓我頓住了離去的步子,背對著他沒有回頭,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天牢的自盡,是你刻意安排的?”他壓低了聲音問。

一聽他此話,我忙環顧四周,怕有人會聽見此語。幸好眾人皆在殿內暢飲,此處空無一人。

我轉身朝他走近,“是又怎樣?”

他怔怔凝著我,目光有掙扎之色,“你不要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

“後悔?”我嗤之以​​鼻,迴避他的目光道,“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杯梅花釀內加有麝香!所以那日你見我飲此茶才略有激動之色?”

他苦笑一聲,不語。算是默認吧。

我失望的露出苦笑,“是……皇上嗎?”

“是,但是後來皇上他……”

我打斷了他焦急的解釋之聲,“行了!”韓冥說的話是不會有錯了,真的是他!我心中的酸澀都已淡了,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他難道不明白,孩子對一個女子來說有多麼重要?而且,我是多麼想要一個孩子!

雙手緊握成拳,狠狠掐進掌心,“韓冥,以後我的事你不要再插手!”憤然轉身離去,此路不是回昭鳳宮的,而是轉入中宮的“碧玉湖”。

輕風拂露葉,楊柳碧草搖曳,腳步聲聲慢。猶記得曾與祈星于此捕捉漫天飛舞的螢火蟲之景,雖然那時他對我心存利用,但是那段時日我真的很開心。

我穿插進漫漫草叢,凝望一輪明月懸掛於幽暗的天際,水天相接,似兩月映空,其景甚美。一側眸,月下一位青衣男子背對著我迎風而立,月光傾灑在他身身,爍爍生輝。不自覺的靠近他,低喚一聲,“楚清王。”

他並未回首,依然靜立仰望明月,“不知皇妃約本王至此有何事賜教?”

“我想與王爺做筆交易。”我靠近他,與之並肩而立,齊齊仰望明月。

一陣陣輕笑由他口中逸出,在湖面上迴盪著,“憑什麼認定本王會與你做交易?”

“王爺赴約了,不是嗎?”

“那又能證明什麼?”

我沉思半晌,才道,“就憑那日在養心殿外,是王爺將神智不清的我送回昭鳳宮。”

這句話引來他的側目,神色依舊是淡然而憂傷之態,但是瞳中卻有著讚賞之色,“本王終於知道為何皇上對平凡無奇的你會如此寵愛。”將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收回,再次投放在蒼穹明月之上,“說吧,什麼交易。”


申時一刻,昭鳳宮內的奴才進進出出,手中一盆又一盆的熱水換了又換,通明的燈火照亮四周。我躺在榻上咳嗽不斷,浣薇手中的帕子已被鮮血染盡。御醫用紅線為我診脈,頻頻搖頭嘆息著。

“皇妃……您可別嚇奴婢!”浣薇急的淚水都要溢出,不斷用手中的帕子為我擦拭嘴角的血。

祈佑如一陣風般闖了進來,未站穩步伐便揪起御醫的領襟,朝他吼道,“她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

御醫因他的力道而差點喘不過氣,漲紅著一張臉道,“皇上……息怒”

他漸漸平復怒火,將手鬆開,冷冷問,“把蒂皇妃的病情一字不漏的告訴朕。”

御醫用袖口拭了拭額上的冷汗,“皇妃體質實在太過虛弱,血氣不足,體內暗藏未根除的毒,再加上往日的舊疾頃刻間湧出,故而導致咳嗽不斷,痰中帶血。”

他的聲音提高幾分,再次激動道,“可能治愈?”

“這……治是可治,但皇妃她有心病,這心結若不打開,怕是命……不久矣。”御醫戰戰兢兢的回話再次引來祈佑的大怒,“滾……一群廢物都給朕滾出去!”

陣陣怒吼充斥著整個寢宮,他們逃似的紛紛離開寢宮。瞬間的安靜讓我的咳嗽聲更加刺耳,他單腳跪在榻前緊握我的手道,“馥雅,你千萬不可以有事,你一向堅強,絕不會因一點病痛而就此消沉。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你一定要好起來。”

看著他傷痛的神情,我不禁露出苦笑,用力止住咳,將口中那血腥之味用力咽了回去,回握著他的手道,“皇上,臣妾想求您一件事。”

“你說……”

“臣妾想回家……好想父皇,好想母后……”我的聲音虛無飄渺,讓他整個人一僵,我又澹澹道,“臣妾很怕,如果這次再不回去看看他們,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你不會有事,我絕對不會允許你​​有事的!”他緊握我的手又用了幾分力氣,彷彿怕一鬆手,我便會離去。

我深深的睇著他的眼睛,心中抽搐不斷,卻也只是隱忍著,“皇上,臣妾最後的心願,您就答應了吧。”

他垂首迴避著我的目光,沉思許久,終於頷首點頭,“我答應,你要什麼,我都答應!只要你能好起來……只要你能好起來……”

今夜他又陪了我整整一宿,撇下了有孕在身的陸昭儀,撇下了今日大婚的尹晶,若是以前,我真的會很感動呢。他始終未合雙眼,不斷的在我耳邊重複著“你一定要好起來”。有淚水不斷劃過眼角,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對我的愛,但是……這份愛早就夾雜了太多太多,陰謀利用!我恨……恨他,恨他為什麼要利用我們之間的愛。

為何他要身為帝王?為何我要成為這宮闈鬥爭中的犧牲品?人生若只如初見,你不為帝我不為妃,或許我們也會成為一對人中龍鳳,笑嘆紅塵吧。但是命運卻開了這樣一個天大玩笑,偏偏要你成為一位帝王。我明白,帝王有帝王的無奈,他不願為兒女私情放棄皇權,而我卻不能原諒他對這份愛情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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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2 22:53:50
暮迢迢,流水飛鴻俯晴川。

青鬱鬱,一腮春雨風煙渺。

我坐在顛簸的馬車內遙望霏霏春雨在風中飄搖,陪我坐在馬車內的是浣薇與心婉,外邊趕車而行的是刀光劍影,守在後邊的是行雲流水,前方領路的是韓冥與數十位侍衛。這個隊伍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一路上頻頻引起路人的側目。

數日前,原本祈佑是打算與我同去的,但最終還是因種種原因放棄了。我很清楚,最重要的原因還要屬忌憚杜丞相,他萬一離開朝堂,那麼杜丞相絕對會把持朝綱,肆意控制朝廷。他賭不起,故派他的親信一路護我而行。

他還是不放心我呀,竟派這麼多人一路監控著我,將我圍的密不透風,怕我會逃嗎?

我掀開馬車的簾布,朝正前方騎坐上的韓冥道,“韓冥,我們在這間客棧落腳吧。”

他一扯韁繩,馬車也驟然一頓,停了下來。浣薇也探出身子,“爺,主子的臉色確實不好,這天色也漸晚,咱們該歇歇了。”在外邊因為身份原因,都改了相互的稱呼。

他望望這間不大不小處於古道上的客棧,點點頭,轉而吩咐眾人下馬。我也由浣薇心婉攙扶著下馬車,進入這間客棧。其陳設與平常客棧無多大區別,只是這客棧內空空如也,唯有一個掌櫃與伙計的正伏在桌上打瞌睡。

“伙計,準備幾間上房。”刀光將手中的刀鞘用力一敲桌子,驚起了兩個正睡的酣甜的人。

那名伙計惺忪的揉揉雙眼,打了個哈欠,再伸個懶腰,“客倌,整間客棧都被一位爺給包下了,您們還是另行別家吧。”

心婉口氣略微有些怒火,“這天色漸暗,方圓數十里都是荒草叢生,哪還有什麼客棧。”

掌櫃的陪著笑容躬腰道,“可是,這客棧確實被人給包下了。”

韓冥掏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遞了過去,“我們出雙倍價錢。”

“客倌您就別為難小的了。”老闆絲毫不未錢財所動,這倒令我有些驚訝,這有錢也不賺的?難道包這間客棧的人出了比這更多的銀兩?

我與韓冥對望一眼,想從他眼中找出此事的解決方式,他卻用詢問的目光問著我該怎麼辦。

卻在此時,聞一陣濃郁的幽香傳入鼻間,我朝二樓望去。一位全身纖白如雪的絕美女子立在眾人面前,體態輕盈,纖腰楚楚。風韻脫塵,濃翠欲滴,眉宇間淨是高雅清冷之氣息,她的美目將我們掃了一圈,“掌櫃的,主子說了,安排幾間上房給他們。”她的聲音清脆卻暗藏冷凜,冷到骨髓裡去的一種寒氣。

我淡淡一聲道,“代我謝過你家主子。”也鬆了口氣,側首笑望韓冥,他的神色卻格外嚴肅。我輕咳幾聲,這一路上下來,我的病情有好轉,再也不會咳中帶血,只是時常乾咳。


進入二樓上房之時,夜幕漸低垂,我被安置在東廂最里間,推​​開後窗,風中淡淡的香草味撲鼻而來,清晰無塵。心婉與浣薇寸步不離的在我身邊伺候著,門外四大護衛嚴密看守在外。

心婉盈盈笑著朝我走來,手中端著那杯梅花釀,“主子,喝茶。”

我伸手接過,“心婉對我可真用心,即使是在外邊,都不忘為本宮準備如此好的茶。”我在那個'好'字加重了幾分力道,眼神犀利的注視她臉色的變化。

她倒是神色自如,並無多大異樣,恭謙道,“這是奴婢應盡的本分。”

深吸一口氣,杯中的香味傳入鼻中,我有一種想要嘔吐的衝動,卻強忍了下來,將其放在唇邊輕吮一口。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飲此茶。

浣薇突然“哎喲”一聲叫喚,然後捂著肚子,“主子,奴婢去趟茅廁。”

我情不自禁一聲笑,“快去吧。”

待浣薇離開口不久,伙計就來到房前,說是飯菜已經準備好,讓我們速速下去進食。

當我與心婉還有四大護衛一同下樓之時,韓冥已早早在著側等著我。我就坐而下,望桌上滿滿一捉餚饌,真是沒想到,這樣一個荒郊之外竟會有如此山珍海味,確實不簡單呀。

我瞅了眼依舊立在我身邊的韓冥,“坐呀!”

他猶豫片刻才入座,心婉則拿起碗筷試菜。

陣陣腳步聲由暗木梯上傳來,我一抬眸,正見一位皓齒朱唇,天質自然,蕭疏舉止的白衣男子,年齡在二十四左右,相貌出眾,猶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其俊雅之容。更另人心驚的是他身後規矩跟隨著的七位天資國色的絕美女子,七人並行,捧心西子無可比擬,傾城傾國不足以道盡。她們七人的美足以令世人傾倒,就連我都屏住了呼吸欣賞著她們的容顏。

離那位白衣男子最近的便是方才那位白衣女子,兩人真的是主僕關係?我怎麼看都覺得像是對夫妻!這位男子可真是坐享齊人之福,每日有七位佳人伴於身側,真是羨煞旁人。

正在試菜的心婉突然一聲悶哼,筷子由指間掉落,瓷碗摔碎在地,臉色蒼白一片。

韓冥倏地起身,“菜裡有毒。”

四大護衛皆拔刀而擋在我面前,戒備的環顧整個客棧,最後很有默契的將目光投放在已步下樓的白衣男子身上。

卻見白衣男子眉頭輕瑣,隨即一臉嘲諷之意,“諸位該不會懷疑我在菜中投毒吧?”

“我們可沒說,是你自己承認的!”刀光一聲冷哼,握著刀指在他面前。

“主子,與這群不可理喻的人多說廢話未免失了身份。”那位白衣女子依舊是一臉清傲,不屑的睇著我們。

我見心婉一口鮮血由口中噴灑而出,後不斷抽搐著,“心婉不行了,先救他。”我緊張的望著韓冥。

韓冥立刻橫抱起心婉衝上樓,我立刻小跑跟其步伐,在與那位白衣男子擦肩之時,我突然頓住步伐,凝眸打量著他,而他也是饒富意味的打量著我。他是誰,為何我越看就越覺得眼熟?

回神後,恍然覺得自己失態,立刻收回視線跑上樓。隱約覺得有道目光一直在背後盯著我,有冷汗輕劃過脊背。



進入廂房時,韓冥已經將解毒丸給心婉服下,上茅廁遲遲未歸的浣薇卻在此時出現了,她緊張的望著心婉,“怎麼回事?”

韓冥將已昏死而去的心婉放在床榻上,拉過薄被將她全身蓋好,“幸好此毒的分量下的不多,否則華佗在世也救不了她。”

行雲很肯定的說道,“肯定是那個白衣男子,他與客棧的老闆關係似乎​​非常密切。”

韓冥將目光投放至我與浣薇身上,最後輕輕掠過,“主子你先回房休息,刀光、劍影、行雲、流水,今夜我們夜探客棧。”

“是。”

屋內未點燭火,一片黑寂,唯有淡然的月光照進。躺在床上的我一絲睡意也沒有,只聽得萬籟寂靜,浣薇貼耳附在門上傾聽外邊的動靜。良久,她才正身跑至我床邊,小聲道,“主子,外邊沒人。”

我立刻由床上彈起,小心翼翼的推開後窗,目測一下二樓到地面的高度,確實有些高。若我要從這跳下去還不摔個四肢殘廢。

“去把被單扯下來,做條繩索。”我附在她耳邊小聲道,生怕我的聲音會傳至外邊。

浣薇聽罷,眼睛一亮,立刻開始行動。

對,我所做的一切只為今日的逃跑。

祈佑與尹晶大婚那日,我故意服下少量的毒藥,導致一夜重咳不止。而那位御醫也事先被我買通,只要他在祈佑面前說幾句話而已。果然,祈佑真的因我的病而放我回夏國拜祭父皇母后。

沒錯,放才浣薇藉故上茅廁,實是去伙房偷偷在菜裡下毒,只為將這一直形影不離跟在我身後的心婉給弄開。同時,這個下毒嫌疑自然就落在白衣男子身上,這樣,韓冥與四大護衛的目光將會轉向他們,根本無暇顧忌我了。

一條經多個死結相連而成的繩子已經完成,浣薇將一端緊纏腰間,後走至窗前,死死握掐著窗檻,“主子,快下去。”

我望著那條直垂地面的繩,猶豫片刻,後輕輕擁著浣薇嬌小的身子。在她耳邊輕道,“謝謝你。”

她受寵若驚道,“主子可別說這樣的話,這是奴婢應盡的本分。”

“你的恩情,我一定會銘記在心。”丟下這句話,我小心的翻過後窗,緊握繩子而下。

艱難的一段攀沿而下,手心有明顯的擦傷,終於還是安全到達地面。我再次仰頭凝望窗前一直微笑的浣薇,向她揮揮手。

她依依不捨的也向我揮了揮手,無聲的做了一個口型,“保重!”

狠狠點下頭,一咬牙,轉身朝黑夜中漫漫草叢間飛奔而去。上弦月一直掛在頭頂,為我照亮去路。

風露寒逼,寸草簌簌,晚寒蕭蕭,波間飛散。

當我以為成功逃走之時,韓冥竟如鬼魅般出現在我眼前,擋住了我的去路。我的心漸漸冷了下去。

他之勾勾的盯著我,彷彿欲將我看穿,“你要去哪?”

我絕望的閉上眼睛,再睜開,“我要離開,離開皇上,離開后宮,離開亓國。”

“你真能放下這段情毫無留戀的離去?”

“是。”毫不猶豫的點頭。

他突然笑了,像是一種解脫,“那你可以走了,去尋找你的夢,碧水山澗,白馬長歌,笑嘆紅塵,一了你多年的夙願。”

怔然望著他說話時的神情,一字一語,多麼美好的詞。碧水山澗,白馬長歌,笑嘆紅塵。對,這是我多年的夙願,但如今,這個夙願已深埋我心,成為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

我深吸一口氣,悠然笑道,“多謝成全。”

風吹過額前凌落的流蘇,擋住眼眸。我與他擦肩而過那一瞬間,他說,“對不起。”

我僵住步伐,側首問他,“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嗎?”

“沒什麼,只要你幸福開心便好。去尋找屬於自己的人生,能飛多遠便飛多遠,再也不要回來了。”他無奈一聲笑,夾雜了太多太多的情緒,我看不懂。

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無論他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他終究是我的恩人,幫過我許多許多,我永遠也不會怪他。

我提步離去,踩著那漫漫雜草,馥雅,再也不是那個為愛不顧一切的傻丫頭了,該去完成自己的責任了。

亓國,我會再回來的。

花落花飛,花開花謝花依舊。

緣起緣滅,緣來緣去緣終盡。

牡丹雖美終須落,心隨緣滅無心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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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2 23:04:05
兩處茫茫皆不見



御書房內,鼎爐熏香,餘煙裊裊蔓延至最深處,祈佑緊緊捏著手中未閱完的奏摺,就連關節處都因用力而隱隱泛白。他冷眸對著地上跪著的韓冥,終是開口將此時渲染在空氣中陣陣陰鷙厲氣壓抑之敢打破。

“你全告訴她了?”祈佑清冷的聲音不斷在殿中飄蕩。

“是。”韓冥一直低著頭,凝望透白的琉璃地面。

“人,也是你放走的?”他冷漠的聲音又蒙上一層寒氣。

“是。”

韓冥的話方落,祈佑便將手中的奏摺狠狠丟向韓冥,它無情的打在韓冥右頰,最後跌落在地,安靜的躺在他跟前。

“你以為朕不敢殺了你。”他用力捶了一下桌案,巨響傳遍整個大殿。

“皇上當然敢。”韓冥倏地舉頭,望著他隱隱夾雜怒火的臉,“弒父,殺母,嫁禍兄弟,甚至連自己的女人都要利用的皇上,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祈佑被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心,緊握成拳的手無力一鬆,思緒百轉,驟然閉上眼簾,癱靠在座椅上。腦海中清晰的浮現出曾經的往事,歷歷在目……

那年他才八歲,八歲的孩子不是應該在母親的疼愛下成長嗎?為何他卻沒有母后的疼愛,甚至連母后的一個擁抱都得不到。而他的哥哥,納蘭祈皓,卻能每日依偎在母親的懷中撒嬌使性,而母后對他永遠都是滿臉疼惜。

那時的他,多麼希望母后也能抱抱他,哪怕是一個笑容,一句關心,他都知足了。可為何母后卻吝嗇她的愛,始終不肯分給他一分一毫?那時的他總會自問為什麼?難道是他做錯了什麼,惹母后生氣?

為了讓母后喜歡自己,他開始用心聽先生授課,每夜都掌燈夜讀,直到眼皮打架,再也堅持不下去才肯沉沉趴在案前睡去。幾年間,他的學識在諸位皇子之上,而先生每次都會對他贊不絕口,聲稱將來必為大材。先生經常會拿他的文章給父皇閱覽,父皇也是大喜,親自來到未泉宮考驗他的才學,最後父皇對他說了一句“佑兒,朕這麼多兒子中,屬你最像朕。”。

他頃刻間成了眾皇子中的佼佼者,他滿心歡喜的跑到太子殿,將父皇這句話告知母后,心想,這樣母后就該對他另眼相看了吧。可是,母后狠狠給了他一巴掌,怒火橫生的指著他的鼻子道,“即使你像皇上又如何,太子只有一個,就是皓兒!你不要妄想取代他的地位,現在就給我滾出太子殿。”

怔怔的聽著母后的話,他出奇的沒有哭。他終於明白,原來母后不喜歡自己,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麼,而是因為,自己不是太子。正因為哥哥是太子,所以母后就把全部的愛給了他,是嗎?

自那以後,他不再當著先生的面表現自己,就連功課也是敷衍而行,先生對他的期待也是一日復一日的消減,最後變為失望。他更是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逢人便是一臉淡笑,盡量掩蓋著自己的鋒芒。花了整整三年時間,他變成了一個沉默避世之人,再也沒有人關注他了。

直到十五歲那一年,父皇突然來到未泉宮,他問,“佑兒,為何現在的你與數年前滔滔偉略,言辭精闢獨到,行事果斷的你完全成了兩個人? ”

他只是笑著回道,“文章寫的再好,志向再偉大又能如何?兒臣也只是個七皇子。”

皇上用複雜與驚訝的目光盯著他良久,“那父皇明日就下旨封你為王。”

他聽到這個旨意只是清雅淡笑,絲毫沒有喜悅之色,只是緩緩道,“兒臣,想要做太子。”

這句話出奇的沒有引得皇上勃然大怒,他只是仰頭大笑幾聲,“有志氣!這才是朕的兒子。好,朕允諾你,若你有本事能將太子扳倒,這個太子之位就是你的。”

父皇此話一出,點燃了他心中的一把火,他似乎從那一刻找到了人生的目標。

對,太子之位,或許,他得到這個位置,母后就會注意到他了。他要證明給母后看,他納蘭祈佑並不輸給納蘭祈皓。



十八歲那一年,他本是奉父皇之命前去與夏國的新帝談判,但是在夏國與亓國的邊境之處卻救下了一位姑娘,她是夏國的馥雅公主。更重要的是,她有這一張與袁夫人一模一樣的臉。

記得父皇曾拿袁夫人的畫像給他看過,還告訴他,袁夫人是母后親手害死的,只是苦於沒有證據無法將她定罪。那一刻,他對母后的所做所為更加厭惡。

他與馥雅公主談了一筆交易,“把你的命給我,我會為你復國。”

她眼底一片迷茫,深深的凝著他的眼睛,然後點頭,如此堅定。他不禁欣賞起這位公主,很懂得把握機會,更有那處變不驚的冷靜。若是將她放入后宮,給她無盡的寵愛,母后一定會方寸大亂,迫不及待的想要加害於她,那麼,就很容易抓住母后的把柄,將其定罪了吧。

他將早已無力動彈的她攔腰抱起,真的很輕。猶如受傷後的鴻雁,美的令人動心。那時他才明白,為何父皇對那早已香消玉殞的袁夫人一直念念不忘,持續著他那靜久不息的愛。

一年後再見到馥雅公主之時是在皇宮,她的身份是進宮選妃的秀女潘玉。依舊是一臉淡雅脫塵,絲毫沒有因國破家亡而沾染上一點俗氣。他不禁奇怪,難道她一點也想報仇?那麼,她又為何要與他做這筆復國交易​​?

她進宮這些天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她。聽雲珠說,她竟跑進長生殿尋找繡題答案,幸好遇見的是祈殞,而不是父皇。因為,到至今,他仍沒有將馥雅的事告知父皇。為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怕她的純真沾染了這宮廷的俗氣吧。他並不想將她捲進這場男人之間的鬥爭中。

當他得知馥雅在回蘇州的船上突然失踪,他的心硬生生一陣刺痛,那份痛不是擔心她出事,計劃就要泡湯。彷彿有人拿刀在胸口上劃下一道道傷口似的,疼的讓他幾乎窒息。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她千萬不能夠出事。

那時他才敢正視自己對她的感情,竟在這不知不覺中因她而牽動,從何時起,竟已情根深種。

漸漸收回飄遠的思緒,緩緩睜開眼簾,眼神中流露出隱痛。再望望依舊跪著的韓冥,暗啞道,“你退下吧。”

韓冥有些驚訝的望著皇上,他從沒想過,放走皇上妃子的罪名能得到寬恕。還有他那黯然神傷的目光,清楚的告訴了他,皇上一直深愛著潘玉。可是他不懂,既然如此深愛,如此難以割捨,為何當初要選擇利用?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很可能會扼殺了他們之間的愛?

“謝皇上開恩。”韓冥起身,早已僵硬的身子也得到緩和,輕步退出御書房,望著夜幕低垂的黑夜,皓月嬋娟,夜永綿綿,稍覺輕寒。

她,逃到哪了​​?是該尋找到一個安寧的地方過著避世的日子吧?

從懷中取出一本破舊帶血的奏摺,將其輕輕打開,紙張早已泛黃,裡面赫赫寫著九個他早已看了千百遍的字,“潘玉,亦兒臣心之所愛。”

他一直都明白,這封奏摺對於她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是他卻因私心,將它偷偷收起。那時的他想著,只要這個東西在她生命中消失,時間就會讓她淡忘這份愛。甚至,在與靈月大婚後,不顧眾人反對,毅然請求姐姐同意他納妾。姐姐受不了他強硬的態度,點頭同意了。

當他滿心歡喜的回到桃園想將這個消息告訴她,卻沒了她的踪影。聽周圍的孩子們說是被徵進宮為宮女,他就知道,即使這個奏摺消失了,她還是放不下祈佑。

好多次,他都想將這個還給她,卻遲遲未找到適當的機會。一直到現在,依舊留在他這,怕是再也沒有機會還給她了。

晚風之寒吹醒了他的思緒,他不禁露出苦笑,有著蒼涼之感。以後,皇上再也不會信任他了吧。這樣也好,他能就此脫離這個充滿權欲血腥的皇宮,再也不用為皇上做一些違心之事。只是,他放不下姐姐呀,她畢竟不是皇上的親娘,若一昭一日姐姐犯錯,有誰能保她呢?

深宮大院,人人自危。伴君如伴虎,千古不變之理。


手捧人參燕窩湯的尹晶朝御書房走去,徐公公一見她來,便焦急的迎了上去,“奴才參見花蕊夫人,您來見皇上嗎?皇上已將自個關在御書房內整整四日未出,也不允許咱們進去。奴才可擔心皇上繼續這樣下去,龍體會受不了啊。您幫忙勸勸吧……”

蒂皇妃的失踪讓宮內的奴才暗自猜測許多原因,鬧的整個后宮沸沸揚揚。而皇上竟將自個關在御書房內四​​天之久,也不上早朝。他不禁感嘆,皇上對蒂皇妃的情,真的已到如此地步?可那個蒂皇妃也無傾城之貌,僅是一張平凡的相貌,如何能將皇上迷惑至此?

徐公公暗自感慨許久,再望望眼前這個相貌高出蒂皇妃許多的花蕊夫人,她臉色略微傷然,一聲嘆息後,走至御書房門外,輕敲著朱門,“皇上,您開開門……臣妾是尹晶,求您出來見見臣妾吧。”

裡邊沒有絲毫的反應,她又敲了一陣子,依舊沒有人開門。尹晶與徐公公對望一眼,終是垂眸不語。

眼尖的徐公公見到她眼眶中緩緩凝聚的淚水氣,朝她靠近一步,輕喚,“夫人……”

“我錯了,原來我一直都未超越雪姐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從來沒有。”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手中的人參燕窩湯頃然摔落在地,發出一聲刺耳聲響。她倏地轉身朝迴廊深處飛奔而去,淚水終於聚滿而滾落在臉頰,哭花了她的妝。

徐公公望著她的背影,不僅感嘆道,“又是一位傻姑娘。”他從皇上還是七皇子開始就跟隨在他身邊,已經看了太多在皇上身邊匆匆來匆匆去的女子,皇上對她們再寵愛,終究是三分熱度,七分利用。也唯有蒂皇妃,是特別的吧。

御書房內的祈佑依舊靠坐在椅上,神色慘然,桌案的紅燭早已染盡,唯剩下點點紅淚。一扇小窗半掩,有春風拂進,吹三了桌上凌亂的紙張,飄飄而飛揚起。每一張紙上皆赫然寫著“馥雅”二字。一筆一劃,似乎都傾注了太多的感情。

忽聽外頭傳來一陣破碎之聲,將他的思緒打亂。他伸手接下一張在空中飛轉不停的皙紙,怔怔的望著紙上之字,勾起一抹柔情,“馥雅,為何要逃。既然都知曉真相,為何不當面質問或是指責。為何要深埋心中,一語不發的再次逃跑?難道我的所作所為,真的到瞭如此不可原諒的地步?”他喃喃一句,繼而扯出一絲滄然之笑。

還記得,去年中秋……

祈星帶著一張字條交給他,說是雲珠身邊的宮女雪海要他轉交給自己的,當他看見那張紙上寫著的“落香散盡复空杳,夢斷姿雅臨未泉。”

看到這句話之時,他的呼吸幾乎停滯,但他不能表現在臉上,不能讓祈星看出一絲破綻。只是隨意將字條放在桌上,“朕,今夜陪伴靜夫人。”

祈星臉色一如往常,平穩正色道,“不知皇上有沒發現,她的背影,似乎很像潘玉呢!”

他只是好笑的望著祈星,“你不會想告訴朕,那個與潘玉有著天壤之別容貌的宮女就是她吧?”

祈星恭謙一笑,“臣只是將心中所想有感而發。”說罷便離開,而他的心卻不能平復,不斷的望著字條上那句詩,不正是馥雅二字嗎?難道……

再三的猶豫,終是控制不住去了未泉宮,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今日打扮的格外美豔的雲珠,而是那個頹廢而坐在石階上的女子。她才開口說話,他便徹底震驚,她的聲音與馥雅是如此之像。後來,她推開門,那滿屋的螢火蟲,讓他接受了一個不可能的事實——眼前這個與馥雅有著完全兩樣容顏的女子,就是馥雅!

他忍住衝動,不可以……現在絕對不可以與她相認,因為祈星已經將目光投遞在她身上,想要利用她來打擊自己!

沒有人知道,他那一夜根本沒有寵幸雲珠,而是與她坐於小桌前,暢聊了一夜的往事……


那一段時間,他一直忍著與她相認的衝動,他要等。等到將所有知道她身份的人全部剷除,否則,馥雅的處境就會很危險。

一除祈星,二諸明太妃,三殺母后,三人都是他的親人,就連母后都因他一個命令而慘死冷宮。那時韓冥對自己說,“相煎何太急?”

這個道理他又怎會不知?不是他不肯放過祈星,而是祈星一直步步緊逼,一心想要他的皇位,即使心有不忍也必須痛下殺手。至於母后……他深深記得曾經允諾雲珠,一定會為她報仇,母后曾經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早已足已死千次百次了。縱然心有不忍,但是為了穩固江山,一定要痛下決心。

直到那一日,杜文林丞相在朝廷上勾結五位重臣公然頂撞他,絲毫不顧忌他皇上的威嚴,那時候他就知道,杜丞相已到不得不除的地步。但是,他現在的地位就如父皇在位時,東宮的勢力,強大到連他這個皇帝都無法動他。他知道,朝廷中丞相一黨全都在期待著東宮的皇后能懷上他的龍子,就能名正言順的封其為太子,這樣,他們的勢力就可以更加肆意的蔓延。他做為一個帝王,絕對不能允許此事的發生。

本想利用溫靜若與弈冰來分刮他們的在朝廷的勢力,可是,被他發現了一個罪不容恕的事,他們兩人竟不知何時勾搭在一起,還懷了一個孽子。他們兩不僅出賣了他,更將他處心積率的計劃完全破壞。最後,他做了一個決定。

利用馥雅的手將他們除掉,然後已揭發有功的名義給她更多的權利,讓她能站穩后宮。最重要的事,他一直都知道,馥雅對雲珠之死一直耿耿於懷,那麼,就讓他來成全她這場報復之路吧。

但是,最後她終於還是對溫靜若手下留情,只除去了那個孽種。那時的他就知道,她心中依舊深埋著那份純真善良,她不夠心狠……那時候,他猶豫了,真的要將她心中僅存的純潔扼殺嗎?他愛她,不也是被她那不識人間煙火的氣質所吸引嗎,他怎能將她推向無底的深淵,更不能讓她與我一樣,再也無法回頭!

更何況,在皇陵前中的西域劣毒,實在太傷身心了,她需要一段時間修養了!他會在最快的速度將杜家的黨羽在朝廷中連根拔起,更可以實現自己當初對他的承諾。讓她做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他要她母儀天下,永遠伴在自己身邊。

若要將她從這場鬥爭中抽身而出,一定不可以再給她寵愛,必須冷落她,這樣才能保護她。

但是,她為什麼要逃呢?為什麼要再一次離開他呢?他做的太過分嗎?

祈佑將手中緊捏著的紙放下,無聲一嘆。終於從那個已經坐了四日的椅上起身,邁步而出御書房,原本昏昏沉沉的思緒被外邊清晰的空氣洗滌。

徐公公一見皇上出來,趕忙迎了上去,“皇上,您可算出來了。”

祈佑揉揉自己微疼的額頭,睇了他一眼,“朕想一個人走走。”


花絮晚,紅素輕,碧柳垂。

空中皎潔的冷月將這個皇宮映的更加慘淡,他獨自走過一條條迴廊,轉過無數個拐角,轉了這麼久,他終究還是一個人嗎?帝王永遠都是孤家寡人嗎?

帝王之位,早在與杜莞大婚便已決定放棄,當時的決定,不論付出多大代價,都要阻止父皇將她封為夫人。可是,她卻被父皇的一場大火活活燒死……如果,他知道死的人根本不是馥雅,他絕對會天涯海角都要抓她回來,絕不會去爭奪這個不屬於自己的皇位。

他以為自己能絕情棄愛,所以選擇登上了這個終究要處在孤家寡人的地位的皇位。可是,馥雅卻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打亂了他的一切計劃,更亂了自己早已冰凍的心。換了以前,他絕對不會讓他們之間的愛情夾雜陰謀與利用,他也知道,馥雅從來都不願捲入那場陰謀爭鬥之中!

但是,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那個漢成王,而是一個皇帝,他必須兼濟天下,不能我行我素的去追尋自己所想。高不勝寒,沒有人能懂身為帝王的悲哀,正如那個利用過自己的父皇。他終於能明白,原來作為一個帝王要兼顧這麼多。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不能保護,那做這個皇位又有何意義?

忽聞一陣歌聲傳來,聲音柔而不膩,細而清脆,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凝神望這一幕。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億、江南江北。

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1。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

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豐骨秀眉,渾是揉花碎玉,眼波流轉,皓齒清歌絕代音。他的眼神突露柔情,眼神一亮,“馥雅!”他聲音顫動的喊了一句,未待輕聲哼唱的女子回神,一雙手臂已緊緊將她擁入壞中,她僵在原地,不敢動絲毫,只能瞪大了眼睛怔證的由他摟著。

他將頭埋在她的發頸間,沙啞的說道,“你終於還是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捨得拋下我一個人。”

她感覺有一滴冰涼的淚水滴在頸上,沿著肌膚劃下,她不禁一陣輕顫,“皇上……奴才是擷芳院的蘇婕妤,蘇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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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2 23:08:26
無神宮之約



眼珠流轉,睫毛輕顫,眼睛緩緩睜開,黯然環顧幽暗的屋子,頸項上傳來一陣陣的疼痛。用力支起身子,怔怔的掃過雅緻的小屋,屋內點著注入沉香屑的紅燭,陣陣幽香刺激著我的思緒,腦海中回想起那日的一幕幕……我好不容易從客棧中逃出,中途遇見韓冥,後來他大發善心的放我離開了。再後來……身後傳來一陣稀疏的腳步聲,才欲轉身,便覺頸間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一陣陣錐心之痛傳遍全身。後來我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這是哪,是誰把我弄到這來的?有何目的?我這真是才脫虎口,又入狼穴。我的命運為何如此波折不斷,上天總要一次又一次的與我開著天大的玩笑。如今的我,又需逢何難,遭何劫?

隨意的整理好衣裳,穿上繡靴便走到門邊,拉開一直緊閉著的朱木紫檀門。有兩位姑娘守在門外,一見我醒來便淡淡的垂首道,“姑娘,您醒了。”

蹙眉望著她們兩人,百轉思緒,開口問,“這是哪?”

“蕪然山莊。”她們二人異口同聲的回答了我四個字。

這四個字著實令我駭了一大跳,我雖身處宮廷內,但蕪然山莊四字我亦如雷貫耳,它僅僅用了十年的光景便控制了整個江湖,轟動天下,在三國內神秘崛起。簡單的說,它是一個殺手組織,遊走於三國間,做著以錢買命的生意。三國的朝廷亦與之井水不犯河水,畢竟蕪然山莊猶如迷宮般,機關重重,其殺手的武功更是深莫能測,不到萬不得以,是無人願與之為敵。

可我就不明白了,這蕪然山莊為何要抓我?我不記得與他們有什麼交集。

當我還在疑惑之時,一名侍女又道,“宮主有吩咐,姑娘若是醒來,就帶你去見他。”

我頷首而應,滿腹疑狐的隨在她身後而去,時不時用余光環視四周,晚露乍凝葉,明月冷如霜,暗窗殘刻漏。儘管花草碧水皆有,仍讓我不寒而粟,只能用兩字來形容此情此景——陰森。這就是天下盛名的蕪然山莊嗎?

終於,她們在一間黑木門前停住步伐,躬身請我進去,我亦不疑有它,推開門便邁進門檻,映入眼簾的是一鼎金猊大熏爐,裊裊生煙,還有陣陣香味縈繞鼻間。我側首而望,這一看不禁讓我啞然瞪大了雙眼,一位男子由偌大的溫泉潭水中而出,正立在我幾尺之外。這男子不別人,正是客棧中的神秘白衣人。在場的幾位侍女似乎早習以為常的拿著幹錦棉佈為他擦拭身上的殘留的水珠。

我乍舌的盯著神色依舊自如的他,猛然意識到眼前的男子正……一、絲、不、掛!

我趕忙轉身背對著他,臉頰熱的灼人,火辣辣的燒著。連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擺。這男人……恬不知恥,竟當這麼多女子的面寸絲不著,我若知此刻的他正在沐浴,斷然不會進門的。還看到了那樣觸目驚心的一幕。

“你醒了。”身後傳來他清冷的聲音。

“是、你……你快把衣裳穿好。”我有些語無倫次的說著,還未平復跳動的心境。

稀稀娑娑的穿衣聲在此刻靜的分外詭異的房內格外清晰,隨著時間的逝去,心態漸漸平復,甩去剛才映在腦海中的一幕。

而他已是一身白衣勝雪,飄逸脫塵的瀟灑,有垂在肩上的髮絲還未乾透,凌亂的散落,更將他身上那邪魅之氣散發的淋漓盡致。

我仰首望著立在我身側的他,正對上一對幽暗鬼魅的雙眸,他神色中略帶邪氣,深邃的讓人不禁迷惑深陷,彷彿要將我吸了進去。一時,我竟忘記自己想要對他說的話。

他在微暗的屋中冷睇著我,溫泉的霧氣不斷上升,匍匐縈繞著我們之間,我收回自己的失態,不自在的清輕喉嚨,“抓我來的目的!”

他勾了勾嘴角,眼眸閃過一抹異常的光芒,微微啟口道,“給你你想要的,索我我所求的。”

聽罷他的話,我氣定神閒的睨著他問,“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你這張臉做的不錯。”他不回答我的話,卻將話題轉移到我臉上。

心裡“咯噔”一跳,他竟能將如此天衣無縫的易容術看透,這個男人太可怕了,“你怎麼知道?”

他轉身,悠然的在原地徘徊幾步,“為你易容之人正是我師傅,絕世神醫。”

他,竟會是天下第一神醫的徒弟?略微有些驚訝,卻未表現出來,神色如常的問,“所以呢?”

“將原本屬於你的臉,還給你。”

冷冷的抽一口氣,不確定我聽到的話,“連你師傅都無法做到的事,你能做到?”

他的臉上充斥著自負與冷傲,彷彿這世上沒有他不能辦到的事,“蒂皇妃,沒聽過青出於藍?”

蒂皇妃三字險些讓我站不住腳,他竟然知道!難不成他有通天之術,“你怎會知曉我的身份?”

他冷冷笑道,“能讓冥衣侯唯唯諾諾聽命之人定然不凡,經一打聽,原來你就是亓帝最寵愛的妃子。”

待我還欲張口詢問的時候,他了然的截過我的聲音,“亓國的后宮,有我的人。”他這句話徹底讓我啞口無言,原來如此!后宮……會是誰?



那日我並沒有答應他的交易,只是回到房內呆了三日,由伺候我的丫頭口中得知,那位白衣男子就是蕪然山莊的莊主——曦!難怪他身邊美女如雲,一直都以為蕪然山莊的莊主應是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兒,卻未想到,這年少俊朗的男子會是聞名於天下的蕪然莊主。

畫屏金獸,粉窗蘭牖。我坐在紫檀桌案前,將美人觚中新折下的花卉一瓣一瓣的摘下,傾灑了滿滿一桌。

還我原本的臉?我因這句話動搖了,猶豫了。曾經,之所以選擇這張平凡的臉,只因我不想再捲入這場血腥的鬥爭中,想過一段平凡的生活。可如今不一樣了,我選擇了復國,選擇了報復所有傷害過我的人,我已不甘平凡,更想要回我的臉。這樣,若真有昭一日滅夏,我也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而且,我更不用再顧慮到自己夏國公主的身份會影響到祈佑的皇權。

可是,要回我的臉又該付出什麼代價呢?曦想要我為他做些什麼?我的肩上還背負著與祈殞的交易啊!

直到最後一片花瓣被我摘下,我倏地起身,小圓凳在地板上一陣摩擦,發出“吱”的一聲,緊捏那片花瓣於手心,衝了出去。沒顧著槿朱在身後的叫喚,依幾日前的印象再次來到曦的門外,卻被看守在外的兩位姑娘攔下。

“我要見你們莊主。”故意將聲音放大,好讓裡邊的人可以聽見我的叫喚之聲。

不多久,一個慵懶的語調由里邊傳來,“讓她進來!”淡淡的自如聲,似乎料定了我會前來。

推門而入,又是陣陣飄香,曦又在溫泉中沐浴。我有些無奈,為何每次來他都是一絲不掛,好在這次他整個人都沉浸在水中,我不用面對上回的尷尬。看他享受的靠在泉壁上,在客棧中見到的那位清傲白衣女子正用那纖細的雙手為他揉捏著雙肩。

“你想好了?”他的聲音輕輕飄來,由於他背對著我,所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盯著他那古銅色的脊背,平淡的問道,“那麼,你想讓我為你做些什麼?”

“待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便知道你能為我做些什麼。”

我一怔,他竟然還未想到要我為他做什麼!放鬆情緒,露出薄笑,“問吧!”

“你是納蘭祈佑的妃子,為何要逃。”依舊冷淡如冰的話語卻讓我雙手握拳,硬硬的吐出三個字,“因為恨!”冷凜到連我自己都訝異。

他一聲冷笑,“男人三妻四妾​​都很平常,更何況是一國之君。”聞他之言我就明白,他誤以為我是因他不斷寵幸后宮佳麗而因愛生恨,但是我沒有解釋,驀地沉默著。

背對著我的曦突然轉身凝望我,雙手交疊放於琉璃地板之上,霧氣籠罩著他的全身,“那你原本欲逃往何處?”

回視他的瞳目,雲淡風輕的說道,“昱國。”

他一聽昱國二字,冷漠的臉上竟有了變化,“你去昱國做什麼?”

我緩緩閉上眼簾,吐出一口涼氣,然後睜開,悠悠說道,“連城。”

他的目光忽轉為嚴肅凌厲,也不再說話,靜默著在沉思些什麼。良久,他才開口道,“你認識連城?”

我點點頭,更奇怪他為何突然變色,難道他與連城有著什麼淵源?還是有著什麼仇恨?

他隨意的將手放進水里,輕攏起一掌清水,然後由他指尖漏掉,恢復了他原本冷漠的表情,“我知道要你為我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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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2 23:22:23
夜探長生殿'




此次上路,曦並未帶著他的手下隨行,而是帶著我孤身上路,因為此次的行動人越多,就越危險。此行的目的只為去亓宮的長生殿,原本我不願再去那個地方,這萬一要是被人給認了出來,我的計劃就付之東流了。可曦說,要恢復我的臉,必須要他見到我原來的容貌。我本是想將自己的樣子憑記憶畫出,但是提筆卻不知從何而下,我的樣子,早已忘記。

由此,我又想到長生殿內袁夫人的畫像,可是我不想冒險前去。但整個無神宮內,只有我對宮裡的路線瞭如指掌。

在多番的猶豫之下,終於決定隨他同去金陵盜取袁夫人的畫像。他單手在我左頰一揮,一塊拳形大小的胎記便種在我左頰之上。我多次用水洗都無法洗淨,可見他對易容術之精通,也許,他真的有能力將我的容貌恢復。

日星隱耀,薄暮冥冥,虎嘯猿啼。我與曦各乘一匹白馬馳騁於天地之間,鷹騭翻,驚鸞影。

一連六日的趕路,我已是滿面霜塵,精疲力盡。而他卻一如往常精力充足,才休息不到一個時辰就催促著我趕路。我即使是累的想倒下也不肯開口要求多休息一些時間,硬是撐著自己的體力,與他一路奔波而行。

路上,他的話很少,從不與我多說一句廢話,性格極為孤僻。而我,也沒有其他的話可同他說,緊隨其後,他說什麼,我便乖乖的做什麼,不多說,不多問。

心中卻很奇怪,那日他要我為他辦的事只是殺了昱國的太后,也就是連城的母親。我不認為自己有那個能力刺殺太后,況且他手下有無數的頂尖高手,為何單單要指派我去?他與太后之間又有什麼恩怨呢?

猶記得曦說,“若刺殺行動失敗,你必須獨自承受一切罪名。”

而我的回答則是,“只要我在昱國完成了我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會自己承擔。”

他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也未在詢問下去,只是信任的點了點頭。難道他不怕我會說話不算數嗎?他們江湖要控制一個人,不是該給他服下一顆慢性毒藥以便控制嗎,然後每回給點解藥,直到任務完成嗎?這個宮主這麼有人情味?

第七日,我們終於抵達了金陵城。繁華熱鬧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四處吆喝的小販,嬉戲玩樂的孩子。一切的生機皆驗證了一件事,此刻百姓安樂,國富民強,這與亓國有一個好皇帝的關係甚大吧。

途經幾處小巷,牆上皆貼著我的畫像,懸賞十萬兩黃金。我不覺啞然失笑,我這麼值錢嗎。再看看四周還有許多官兵,一手持刀,一手執畫,四處搜尋著。有幾批官兵在經過我們之時,只是掃了我一眼就離去,可見曦的易容術已到能以假亂真之境界。

我們就金陵城內最豪華的客棧落腳,選了一間最不引人注目的廂房,進去後就沒再出來過。

戌時一刻,我們換上一套夜行衣,以黑布蒙面,由窗口躍出。他一路上都緊緊攙著我的胳膊,不斷的灌注內力於我體內,帶我疾步飛躍,御風而行。速度快的令我看不清眼前之景,他的輕功是我見過最出色的。翻過鳳愨門的宮牆,避過來回禁衛,一路小心翼翼的穿插過承天門,終於進入了后宮。

我們同蹲在長生殿外的荊叢內,觀望冷清的長生殿,“是這裡沒錯吧。”曦壓低了聲音問我。

我點點頭,望殿宇扁額上“長生殿”三字,目光有些黯然,竟產生一絲猶豫,“我們……還是不要偷畫了。”

“不想恢復容貌了?”他對著我的眼光有微微的慍火。

我的手指不住的撥弄地上的泥土,“另想其他的辦法吧……”

他一把拍上我的右肩,力氣很大,我有些吃痛,他冷冷道,“已無路可退。”箍著我的肩膀,一個使力,便由他拖著進入著四下無人的長生殿。



星空閃爍,點點如鑽,為我們著亮了路途。夏蟲鳴切深深,繡綠新紅如換,微紅嫩白,拂牆樹動。很容易便進入了寢宮內,推開門那一剎那,有淡淡梅香傳來,我驚訝的嗅著芬芳,這麼冷清的長生殿,難道有人前來打掃過?

曦將門關好,推開一扇窗戶讓月光照進,我藉著明月溶光望寢宮內近百幅傳神的畫,畫中皆是同一名女子,絕美淳雅的袁夫人。我屏住了呼吸,顫抖著撫上那一副副畫,真的……太像了!難怪先帝見我時,竟被淚水迷了眼眶。祈殞見我時,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原來,我與袁夫人是如此神似,不……這位袁夫人比我還要美上幾分,風韻、清然、脫塵、高雅。

就連見慣了美女的曦都有些失神,怔然嘆了一句,“此女只應天上有。”感慨了一句,便收回自己的失態,倏地回首將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畫中之人是你?”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再搖搖頭。自己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煩躁的伸手取下一副畫卷好,淡淡的說,“走吧。”

“有人!”曦戒備的望了一眼緊閉著的門,一把抓著我的手腕就隱進寢宮小角的簾幕之後。

許久,我才聽見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有人推開了寢宮之門。我的心跳逐漸加速跳動,又朝里挪了挪,將曦又擠進去幾分。不一會兒,燭光大亮,熠熠亮光照滿整個寢宮。

“皇上,您的驚喜就是帶​​臣妾來這嗎?”嬌柔細美之聲打破宮內的安靜。

“對,這是袁夫人的寢宮。”再熟悉不過的清淡之音闖入耳中,我不自覺掀起幕簾一角,偷偷向外望去,是祈佑與蘇思云。不久前,還是那個氣質出眾聰慧高雅的尹晶,這麼快,伴在他身側的就換成了蘇思云嗎!他難道又要換人來對付杜莞嗎?帝王之心可真難懂。

蘇思云靈動的美目不解的望著他,只見祈佑緊緊握著她的手走到滿壁掛著袁夫人畫像的牆壁而去,“朕將長生殿賜予你可好?”

她先是一愣,後展露笑顏,一把撲進他懷中,“皇上您真的將它賜給臣妾?”

他含笑點頭,眼中的柔情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那目光曾經只屬於我一人,不……我以為那目光只會屬於我一人,卻沒想到,他人也是可以擁有的。他寵溫靜若是因她像我,他寵尹晶是因她聰慧過人可以利用,那麼蘇思云呢?既不像我,亦不夠聰明。

冷笑一聲,將幕簾放下。將長生殿賜予她,此意思再明了不過了。它不僅代表先帝與袁夫人之情,更見證了楊貴妃與唐玄宗的一段千古佳話,我懂,我都懂。我的離去,並沒有影響他,反而成就了他的懷抱另有他人。他是帝王,怎能奢求他一生獨愛一個女子。

不自覺了握緊了雙拳,心也逐漸冷卻,最後趨於平淡。

“很疼。”曦低頭在我耳邊輕輕吐出二字,我才回神,原來我一直狠狠的掐著他的手,指甲深陷,已將他手背掐出血印。

我立刻放開他的手,“我……”

“皇上,這怎麼好像少了一幅畫?”蘇思云驚異的聲音讓我與曦對望一眼,默契的望望我手中緊握的畫軸,又聽蘇思云道,“那扇窗怎麼也開著?難道有人來過?”

“出來!”

一聲厲語驚了我,反倒是曦神色不驚的掀開幕簾走出,我緊隨他身後走出。一直低著頭,沒有看祈佑,慶幸的是自己此刻正蒙著面,否則,我亦不知如何面對他。

曦與祈佑面對面而對峙半晌,誰也沒有說話。倒是蘇思云嚇壞了,一直縮在祈佑身後,露了小半張臉對外邊大叫,“有刺客,來人呀!”

我在心中暗叫不妙,驚動了這宮內的侍衛,就算曦的武功再厲害亦是一人難敵眾手,況且身邊還帶著我。

只見曦突然凝力於掌間,以迅不及掩耳只勢先發製人,直逼祈佑的天靈蓋而去。祈佑身形如鶴,輕易的避過,卻沒想到曦掌勢一轉,雙指一扣,直掐蘇思云的頸項。原來他的目標不是祈佑而是蘇思云。

許多駐守在外的侍衛紛紛破門而入,拔刀相向。

曦依舊處變不驚的冷聲警告,另一手緊緊握著我的手腕,將我護在身後,“誰敢動,她會死的很慘!”

祈佑佇立在原地,絲毫不動聲色的下令,“放他們走。”

眾侍衛紛紛讓路放我們離開寢宮,才邁出門檻,又是一批數千人的禁衛趕到,有的手持刀劍,有的手持弓駑對著我們。這個場面,像極了二皇叔逼宮的情景。


一個黑影如鬼魅般飛身而出,一把帶著銀芒的刀朝我頭頂揮下,曦一見情勢不妙,已經顧不得手中的人質,一把推開蘇思云,摟著我閃過那致命一刀。順勢拔出一把薄細繞腰的軟劍直逼祈佑而刺去,曦始終緊握著我的手腕,護於身後。

眼看著劍一寸寸逼近祈佑,我的心漏跳了幾拍,他……要死在曦的劍下?

蘇思云竟不知從何處衝了出來,擋在祈佑身前,欲為他擋下這致命一劍。這一幕,震驚了我!

千鈞一發之即,韓冥飛身上前,揮刀截下曦的一劍,後堅挺的擋在他們面前。我的目光掠過韓冥,望著淚雨梨花,早已哭花了妝的蘇思云,她哽咽著說道,“皇上……臣妾好怕……好怕您出事。”

祈佑輕拍她的上肩,安慰著她,“別怕,朕不會離開你,不會有事的!”

從何時起,他們之間的感情竟深刻到能令蘇思云用生命去守護?

韓冥用刀指著我們二人,冷聲問道,“你們是誰?”

蒙面黑布下傳來曦的一聲冷笑,揮劍就朝韓冥逼去,勢如疾風。韓冥翻越避過,順勢回以他一刀。頓時,電光石火間,刀劍相擊之鏗鏘,愈打愈烈。曦一面要護著我免遭韓冥的刀勢傷我,另一面還要集中精力與韓冥交戰,他明顯落於下風。

多少次韓冥的刀險些讓我送命,都是曦為我擋開。我忽見祈佑接過一名禁衛的弓駑。用力開弓,對準曦,關節處都因用力而泛白,尖銳的銀劍之芒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小心!”我才開口提醒,祈佑的手一鬆,箭飛速逼向曦的胸膛而來,他依舊與韓冥纏鬥,對於突然其來的箭絲毫未有防備。

心下一急,飛身撲上前,為曦擋下那一劍。它射穿了我的左肩,疼痛讓我痛的冷汗淋淋。又是一刀插進了我的小腹,我望著韓冥,他僵在原地,手中依舊握著把柄刀尖已蔓延進我小腹的刀,漠然含著殺氣的眸子明顯一變,仔細的盯著我的眼睛,閃過複雜,訝異。

“你……”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一字也說不出來,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曦乘勢攔腰摟起我,飛身而起,侍衛想追,卻被韓冥一聲“窮寇莫追”給攔下,我的血沿著手臂而劃落,滴在畫軸上。

我們逃出了皇宮,而身上的疼痛早已令我麻木。無力的癱在他懷中,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意識,“去……楚清……王府。”

當曦帶著我來到楚清王府時,我的意識依舊清晰,因為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對我說,不能睡過去,否則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將懷中的“鳳血玉”遞給王府的守衛,他們才帶著玉佩匆匆跑進府中通報王爺。說起這枚鳳血玉,還真是陰錯陽差的有轉到我手中,依稀記得那夜我與祈殞談的那筆交易。

“楚清王,我知道你想要那個皇位……不,那個皇位原本就是你的。”

“你似乎什麼都知道。”

“所以我才敢與您談交易。”

“那你能幫我做什麼?”

“如今王爺手中無實權,就算手中的籌碼再多,也無法將祈佑從皇位上拉下來。而我,可以為你引見昱國皇帝,我相信,你們二人會有共同目標。”

祈殞聽罷我的話,便由衣襟中取出那枚鳳血玉交給我,勾起依舊淡然微笑,但是眼底卻有著昭然野心,“只要事成,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一件事。鳳血玉為證。”

祈殞親自跑出府將我們接進一間密室,曦命人取來紗布、藥材、熱水,而我手中卻始終握著那幅畫不肯松去。直到祈殞將畫由我手中抽出打開的那一瞬間,臉色倏然而變,僵硬的開口問道,“你們為何盜此話畫?”

曦不慌不忙的撕開我小腹上的衣裳,為我止血。有冷汗由他額上滴落,“畫中之人是她。”

祈殞的手有些顫抖,良久不再說話,而曦則是為我灑上金創藥,止住了源源不斷湧出的血。最後用一層層的紗布將我的傷口沿著腰際緊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

“幸好沒傷到要害。王爺,幫忙扶住她,我現在要將她肩上的箭拔出。”曦吐出一口氣,然後擦擦額上的汗,再問我,“能堅持住嗎? ”

雖然此刻的我已意識混沌,很想閉上眼簾沉沉睡去,但是,我依舊倔強的點頭。

在為我拔劍的前一刻,祈殞突然沉鬱的說道,“你是馥雅公主。”很肯定的一句話。

箭也在此刻從我肩上拔出,在劇烈的撕痛將我的意識掏空之前,我見到曦的目光中閃過一抹不可思議的光芒。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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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2 23:30:32
鳳血玉之諾



我在王府中養傷有半個月,祈殞未再踏足過一步。他竟因一幅畫,一句話而斷定我的身份,而且是馥雅公主的身份。可見先帝已將所有的秘密告訴祈殞,那先帝與祈殞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呢?先帝,真是個可怕的人呢。

而如今,我已不怕將自己的身份公諸於眾人所知,即使前方危險重重,我亦孤身一人,無牽無掛,有和畏懼?

在養傷期間,我見到了祈殞的王妃,那位被先帝稱讚為“才思細膩,必為大事者”的多羅郡主納蘭敏。慧心紈質,玉貌絳唇,說不盡的靈美淳樸,看不厭的絕代風華。

她對我更是照顧有佳,無微不至,更是善解人意,常伴身側與我閒聊。她的言談舉止風雅不凡,才情兼備,難怪先帝都對她另眼相看,原來這場婚姻也是早有預謀。先帝將如此聰慧女子安排給祈殞,只為讓她助他一臂之力,在政治上對其有所幫助。

在伺候我的幾位婢女攙扶下,虛浮的邁出門檻,輕靠座在苑中小凳上,任柳絮飛散,飄然掠發間。初夏暖風侵袂,閉上眼簾,沐浴在暖陽中,心頭之事越繞越多。

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我睜開眼眸,仰視著祈殞,他終於來見我了。我知道,這些日子他在逃避,逃避我是馥雅公主之事實。

他對我勾起淡淡一笑,後與我並肩而坐在石凳上,伸手接住幾瓣殘飛的柳絮,隨後朝天際一拋,“父皇對我說過,潘玉就是夏國的馥雅公主。你與祈佑有一場復國交易。”

我點點頭,“先帝說的不錯。”

他再次將“鳳血玉”從衣襟內取出,拉過我的手,將它遞塞在我的手心,這是第三次將此玉給我。

“鳳血玉為我母妃鍾愛,它代表至高無上的承諾,你收好。”他緊握我的手,將它手攏。

我想推拒,他卻淒然一笑,“不要拒絕了,這枚玉是我對你的承諾。若我登記為帝,定為你討伐夏國。”

笑聲由我口中逸出,聽著竟是如此諷刺。他是第三個承諾我複國的人,但是我知道,真正要復國祇能靠自己。我不能再如曾經呆在祈佑身邊,傻傻等待他把一切處理完後,再去討伐夏國,不能再靠別人了,我必須靠自己的雙手。

在眼眸流轉之即,我瞅見一張悲傷蒼白的臉,是納蘭敏,“王妃!”

祈殞也隨著我的視線望去,我連忙將手由他掌心抽出,我知道,她誤會了。

納蘭敏只是幽幽的掃了我們一眼,曼妙轉身,飄然而去。雖然她離去時如此高雅傲然,但她沉重的步伐卻洩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祈殞忙起身想追出去,但是才邁一步卻又退了回來,望望身邊的我,神色極為複雜。我見他在原地躊躇猶豫,明了的一笑,“如此在意,為何不追?”

他一怔,明顯的訝異表現在臉上,“可是……”

“我與王妃,誰才是能與你共患難,生死隨,不離不棄的那一位,相信王爺的心會告訴你。更不要為了一段你割捨不下的依戀迷亂而放棄了自己的心之所愛。有些事一旦錯過就永遠無法挽回。”我用平靜清透的聲音對他說著,想喚醒他的心。

他原本迷亂無措的神色漸漸明朗,對我回以真心一笑,俊逸風雅。隨而絕塵而追去,毫無一絲猶豫。今日,算是我為祈殞解開了一個心結吧?我一直都明白,他只將我當作袁夫人的影子而割捨不去。可見他有多麼渴望母愛,我只希望納蘭敏能理解祈殞,用愛去撫平他的心傷。



曦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我身邊,“恢復的不錯,都能出門走動了。”我驚訝的瞅著他,似乎來很久了,那我與祈殞的對話他又聽到多少?

薄笑而邀他與我同坐,望簌簌青葉,纖纖素畹,明艷嬌花,清風遐邇。

“身中一箭一刀竟能一直挺下,硬撐著不肯道一句疼,真挺佩服。”他的唇畔邊有一絲讚賞之意,淺淺淡笑。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頗為新奇。

“國破親亡,容顏被毀,陷害中毒,陰謀利用,無情背叛,我照樣挺了過來,這一刀一箭又何足道懼?”我灑脫的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件一件道出,如今再談起已是習以為常,“幼時有算命先生說我命硬,那時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我不得不信呢。”

他沒有對我說的話做出任何表示,只是問道,“為何要擋下那一箭。”

我搖頭道,“那一刻我只有一個念頭,你若受傷,我們二人定淪為階下囚。為你擋下一箭,你我才有一線生機。”

“你不僅膽識過人,還很聰明。”他臉上的笑容斂去,再此淪為一臉冷寂,“你真的是夏國的馥雅公主?連城的未婚妻子?”

“對。”我驀然點頭,如今再將我的身份隱瞞下去已沒有多大意義。但是他似乎對連城的事特別關心?

“那你聽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二十五年前卞國有一奇女子名李秀,是青樓頭牌歌妓,通曉琴棋書畫,才貌兼備,艷冠群芳。多少王公貴冑,江湖俠士慕名而來,只為一睹芳容,聽其一曲。多少人散盡千金想與她共度春宵,可是她向來高傲,那群庸人她一個也看不上。直到有一日,一名風流倜儻的俊氣男子出現,他用那滿腹的才情贏得了她的芳心。那夜,她將自己最珍貴的第一次獻給了他。

那一夜的風流,卻鑄成了一場悲劇。

她懷孕了,那名男子亦要納她為妾。這件事在汴京鬧的沸沸揚揚,盡人皆知。因為那個男子是卞國的丞相,連壁,家中有妻室,父母更是堅決反對納一名風塵女子為妾。此事一直僵持了一年,直到一個男嬰的出生,丞相家人才勉強同意讓她進門,將她安置在淒涼的小院中就住。沒有侍婢,凡事都要親力親為。

那個男嬰出生在晨曦第一道曙光破空之時,所以父親為他取名為——連曦。

隨著時間的飛逝,那年他七歲。他看著母親原本纖細柔嫩如雪的雙手因多年浣衣而變的粗糙,生出厚厚的繭子。曾經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美貌,因常年的累積已覆上一層斑斕的滄桑。她在府中甚至連一個卑賤的奴才都不如,遭受了數不盡的冷眼。但是她忍了,為了她心愛之人而默默承受這一切,讓她寬慰的是,連壁對她很好,大多數時間在她屋裡留宿,甚至冷落了正妻。

他還有兩個哥哥,皆是正房的孩子,一個名連城,一個名連胤。可他從不叫他們為哥哥,因為他知道,丞相府內,除了父親,其他人都看不起他與母親。有時候他非常恨父親,恨他身為丞相卻如此懦弱,竟不敢站出來為自己心愛的女人說上一句話,還要母親承受那麼多委屈。

但是母親卻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只因她愛父親。為了愛他,甘願來到府中受欺凌,為了愛他,甘願放下她的驕傲陪伴其身側,為了愛他,甘願忍受命運對她的不公平。他默默的看著母親受苦,卻無能為力,畢竟他們都是寄人籬下,有什麼資格去指責?

直到那一次,連胤跑到母親面前,對她破口大罵,說母親是下賤之人,用狐媚手段蠱惑父親的心,想要毀了這個丞相府。母親呆呆的站在原地,任他那不堪入耳的言語無情的將她吞噬。


看這母親這樣,隱藏多年的怒火一股腦衝上心頭,上前就將他狠狠推在地上,“不准欺負我娘。”

連胤不甘示落的從地上爬起,衝上來與他撕打在一起。母親一直在勸阻,但是誰也沒有理會,都氣紅了雙眼。直到一聲溫雅卻包含著無盡威嚴的聲音傳來,“你們給我住手!”

他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望他們的大哥——連城。

“大哥,這小雜種打我。”連胤竟衝上前先行告狀的指著他,“大哥,這小雜種打我。”

連城因這句話給了連胤一巴掌,“什麼小雜種,他也是爹的兒子,我們的兄弟。”

因為這句話,他的心中湧現出一股酸澀,他從沒想過,竟有人會為他們說話!甚至稱他為“兄弟”。多麼奢侈的兩個字,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在他口中聽見。

此後,連城頻頻出入小院,給他們母子二人送好吃的糕點,水果,他還說,“在這兒,我們是一家人。”

他盯著連城,心被填的滿滿的,一向不善言語的他破天荒的對他說了一聲,“謝謝,大哥!”

十歲那一年,父親奉皇上之命領兵出征,獨留他與母親在府裡。那時,他隱隱有個不好的預感在心中蔓延。果然,在父親出征後第三日的夜裡,正妻穆馨如領著幾名家丁闖入母親的房中,將還在睡夢中的她拖了出去,說是要將母親填井。還口口聲稱她是一隻修道百年的妖狐,欲來迫害府中上下,吸其陽氣。

他躲在屋內,偷偷的看著外邊的一切,那時他很想衝出去求她剛過母親,她不是妖狐。但是大哥卻從後窗爬了進來,他說,“曦,你要逃。我娘不會放過你的。”

他就這樣被大哥拖著朝後窗逃去,在離去那一刻,他眼睜睜看著母親被那幾名家丁推入井中,“撲通”一聲,穆馨如臉上痛快得意的笑,他一輩子都無法忘卻。

我聽著他一字一言的訴說,臉上並無哀傷之氣,彷彿這件事,與他無關。但是,他時不時流露的澀笑,洩露了他的心事。令我沒想到的是,曦,竟是連城的弟弟。難怪我見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太像連城了,言談舉止與身上散發的氣質皆無二般。

“後來,你遇見了絕世神醫,他收你為徒,對嗎?”我開始猜測著下面發生的事。

他點頭,“這些年來,我一直策劃著欲暗殺穆馨如,但是……大哥救我脫險後,懇求我原諒他的母親。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未下狠心動手。”

我哀嘆一聲,“但是殺母之醜你不得不報,你又不願讓連城知道此事是你所為,所以你找了一個與你毫無關係,有認識連城的女子,替你完成這次刺殺。”看著他沉默不語,我知道自己又猜對了,才道,“你不怕我將你的計劃供出?”

“我不會看錯人的。”

“看樣子,我不能拒絕。”

他將冷然的目光投放在我臉上,“既然你的傷勢已無大礙,那我為你复容吧。”


一個月後。

我的臉纏著重重紗布已經整整一個月了,每三日曦都會來到我房內為我換藥。我始終不敢睜開眼睛看我自己,因為我怕,更多的是恐懼,就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曦似乎看出了我的緊張,總是低沉的對我說,“不要怕。”

而今日,是正式卸去紗布的日子。曦,祈殞,納蘭敏佇立在我身邊。坐在妝台前的我則是雙手糾結在一起,微微顫栗。

納蘭敏緊緊握著我的手,溫暖的手心撫平了我內心的恐懼,“動手吧。”

緩緩閉上眼簾,只聽“卡嚓”一聲,曦將紗布的死結剪開,一層一層將那白紗布卸下,千思百緒閃過腦海。

“如果,我毀了你這張臉,連城還會愛你嗎?”

“真想拿一面鏡子讓你瞅瞅現在的樣子,陋醜恐怖。”

靈水依用那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將我的臉毀去……血腥味彷彿又傳進我的鼻間。

霍然睜開眼簾,正對上銅鏡內的自己。嫩臉修蛾,肌如白雪,嬌嬈意態不勝羞……這是我,這是馥雅曾經的臉。我不確信的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頰,是真的,我的臉竟完完整整的恢復了……一絲痕跡也看不出來。曦,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竟能將我的容貌恢復,他的醫術又達到何種境界了!

納蘭敏會心一笑,“原來馥雅公主竟有如此傾城之貌。”

祈殞深深凝著我的臉良久,竟不發一語的退出了房內。納蘭敏尷尬一笑,追了出去,獨留下我與曦在房內,他歪著頭若有所思的打量我。

我怪不自在的問,“怎麼了?”

他將手中的紗布丟棄​​,“我就說那張平凡的臉根本不配你那出眾的氣質。”

“你是在誇我還是貶我?”

他不語,信步走至桌旁,為自己倒下一杯茶水,輕抿一小口,似有回味,“你的要求我已完成,如今,只剩下你的承諾了。”

“你放心,我說話算數,只是時間長短而已。”我回首盯著他的側臉,“接下來,我該去昱國了。”

他將手中的玉龍杯放在指間來迴旋轉把玩,“為了避嫌,此次你們先去昱國,我數日後便到。”

疑狐的瞅著他問道,“你們?你是指我和誰?”

“你與納蘭敏。”他將玉龍杯重重的放下在桌上,有水漬濺出,“既然要與連城談交易,必定要找個有身份,能信任的人與你同去昱國。這些日子我與王爺商議過,王爺若離開金陵必定會引起懷疑,選來選去惟有納蘭敏最適合。”

我的笑容漸漸斂去,拿起桌上的玉梳,一縷一縷的將髮絲理順,“你似乎對政治也很有興趣?”

“我的生命中有三個最重要的人,一是母親,二是父親,三是大哥。如今母親與父親皆已亡故,惟剩下大哥一人。所以我會用儘自己的一切幫助大哥。”他這句話脫口而出,我才真正覺得連曦真的很敬重連城,對他的情亦是純正的兄弟情誼。我忘記了,多久未再見到如此純正的手足之情了。

是我在納蘭一族看太多手足相殘的戲碼了嗎?

“這麼多年,你一直與連城有聯繫?”

“是,一直有書信來往。當我知道你是馥雅公主之時,我真的很驚訝。因為大哥在信中提過你多次,一直想見見你,卻始終沒機會。如今,卻是這樣的情況下相見,我終於明白為何大哥對你依然如此惦念。我相信,你對大哥的宏圖霸業會有和大的幫助。”他頓了頓,又道,“但是,你若敢再傷大哥,我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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