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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人生電影院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朝生夕死
車胎刮過地面,刺耳的聲音。
車子還沒完全停穩,車門打開,寧寧從裡面飛快的下來。
「寧寧,等等……」
聞雨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越來越遠。
「呼,呼……」寧寧狂奔上樓梯。
有段時間我很討厭回家。
「呼,呼……」慌亂的掏著鑰匙,因為手抖的緣故,捅了半天才捅進鑰匙孔。
因為家裡沒有人等我,我要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碗,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發呆,天亮了也不會有人喊我去睡覺。
門開了,寧寧鞋子都沒脫就衝進去。
身後留下一串髒腳印,歪歪扭扭的塗在乾淨的木質地板上,如人魚公主為王子捨棄魚尾換上雙腿時,在沙灘上留下的那串足跡。
客廳裡沒有,房間裡沒有,陽台上也沒有……
「石中棠……」寧寧站在陽台前,朝著外面的夕陽喃喃低語。
「在。」石中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愣了愣,回過頭。
石中棠站在她身後,身上穿著她的粉紅色圍裙,手裡還端著一個燉湯用的小鍋子,嬉皮笑臉:「為了俘虜你的心,我打算先俘虜你的胃……喂喂別過來,很燙的!」
寧寧本來想衝過去抱住他,但被他手裡的鍋擋住了。
石中棠把鍋放桌上,然後敞開懷抱:「來吧。」
「哼!」寧寧越過他身邊,揭開蓋子憤憤喝湯。
「喂——」石中棠扭過頭,拖長聲調。
「別過來!」裝出一副忙著吃飯的樣子,寧寧舀起一勺湯,眼淚掉進湯勺裡。
「……我的手藝有這麼好嗎?」一雙手緩緩從身後將她環抱,溫柔道,「好吃到哭了?」
「才不是。」寧寧嘴硬道,「比我媽媽差遠了……」
媽媽菜的味道永遠是最好的。
因為一個人只能吃半輩子,吃不上一輩子。
剩下的半輩子,她要吃誰做的菜?大多數時候是劇組的盒飯,偶爾自己做,偶爾吃外賣,漸漸吃飯變成了一種工作,為生計必須按時執行。
漸漸變得麻木,漸漸變得不再奢望——奢望有一天,一個人對她說:下半輩子在一起啊,我做飯給你吃。
「嘿嘿,難吃也沒辦法。」石中棠厚著臉皮說,「我的水平就這樣,你早點習慣吧。」
「一輩子嗎?」明明已經不再奢望,為什麼她的嘴巴不聽使喚,擅自說出這番話,「一輩子都給我做飯的話,我就從現在開始習慣。」
環在她腰上的手忽然僵了一下。
「啊……一輩子……」石中棠忽然笑著說,「一輩子太長了,我們只爭朝夕好不好?」
寧寧沉默片刻,笑著問:「你這麼說,是因為你的壽命注定比我長嗎?」
石中棠沒說話。
兩人依偎彼此,眼前的湯鍋上飄著裊裊白煙。
「你是個面具人,而我……」寧寧一咬牙,閉上眼睛道,「抱歉,我不能當面具人。」
腳步聲由遠至近,停在了他們兩個對面,聞雨立在門口,靜靜看著他們。
他一句話沒說,但寧寧怎能讓他失望?
他口中所述的未來會不會出現?寧寧不敢保證,她只能保證自己不去當面具人,這樣即使未來面具人還會出現一個首領,但這個首領肯定不會是她,不會由她帶著所有面具人作惡,把整個世界變成一個混亂血腥的舞台,把所有人都變成舞台上的一員。
但這也意味著,身為人類的她,無法跟身為面具人的石中棠永遠在一起,她是他的上半輩子,不是他的一輩子。
「……人一生下來就在倒計時,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她只能轉過身來,給他這樣的承諾,「如果我能活一百年,我用一百年陪伴你,如果我能活一百天,我用一百天陪伴你,如果我只能活一天,我用這一天陪伴你……」
石中棠定定看著她。
寧寧覺得臉在發燙,不僅是羞澀,還有愧疚。
是她跟對方提出永遠的約定,最後做不到的還是她。
「對了,我會變老的。」她別過臉去,不再強求,「那時候你就不會喜歡我了,我也不想讓你看見我老的牙齒都掉了的醜樣子……那時候你就走吧,讓我一個人待著……」
「好。」
寧寧楞了一下,轉頭看著他。
「朝生夕死,我和你在一起。」在這樣苛刻的條件面前,石中棠笑著接受她的承諾,也給予她承諾,「哪怕只有一日。」
然而人活著,不能只有愛情。
衣食住行,結婚生子,全都需要錢,除了少部分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人,其他人都得如螞蟻一樣辛勤奔波,用工作養活自己跟愛人。
特別是遇上陳導這樣的領導。
寧寧只同自己的愛人溫存了一日,就被他催命一樣的催回劇組。
以陳導的話來說,就是:「不管你明天是要去拯救世界,還是毀滅世界,今天先給我把電影拍完!!」
《戲院魅影》同樣也是陳導的愛人,他用盡自己的一生去愛它,若他只能活一日,這一日也是為了它。
「下一場,準備。」陳導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一條手帕捂著嘴,咳道,「咳,開始!」
《戲院魅影》的拍攝已經臨近尾聲。
隨著男主越來越出名,他需要魅影的時間越來越少,漸漸脫離了她的控制。
兩人之間開始產生矛盾。
而最大的矛盾,是男主的追求者——一名愛他如命,性烈如火的富家小姐。
雖然魅影警告了好幾次,但男主生性軟弱,不是一個果斷的性子,所以一直跟富家小姐若即若離,藕斷絲連,反觀那富家小姐,卻是個屬王八的,咬住了就不肯鬆口,他場場演出,她場場都來,全不顧外人的指指點點,以至於自己成了京城富人圈裡的一個笑話。
美人恩重,難以辜負,男主雖說對她無意,卻也因此沒法對她視而不見。
他將人放在眼裡,魅影卻誤以為他將人放在心裡,妒心一起,痛下殺手,險些將富家小姐給殺了,只因富家小姐運氣好避過了,但也因此引發了男主的怒火,兩人之間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執。
「那個女人只是玩弄你。」寧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冷冷道,「就像那些個少爺老爺玩弄戲子一樣。」
還是夜晚,還是他們頭一回見面的地方。
戲樓的雅間裡,她一身戲服,臉戴面具,姿態慵懶的坐在太師椅裡,而陳雙鶴站在她對面,眼睛裡不再是孺慕,不再是盲目的崇敬。
而是憤怒,以及偶像幻滅的痛苦。
「……我在這個戲院裡待了很多年了。」寧寧頓了頓,她不習慣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於是語氣緩和了些,希望他們的關係能緩和些,「多少有才華的戲子因為這個,最後被騙了心又騙了身,能夠嫁過去的只有極少數,大多數都被始亂終棄,你呢?你比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有才華,你有青史留名的資質,也要自甘墮落,學他們用青春換一筆錢嗎?」
「……藉口!」
寧寧笑容一僵。
「口口聲聲是為了我……」陳雙鶴胸膛起伏,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略顯激動的說,「可我從來沒讓你殺人!」
笑容完全從寧寧臉上消失,她不再溫柔不再妥協,眼神冰冷的盯著陳雙鶴,就像她在地獄裡盯著其他人那樣:「我殺了台柱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話?」
陳雙鶴一愣。
「我殺了鄧蘭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話?」她又問。
「我……」陳雙鶴猶猶豫豫道。
「我殺了班主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話?」寧寧冷笑道,「答不出來?我來告訴你為什麼。」
她從太師椅上起來,一步一步朝陳雙鶴走來,強烈的壓迫感逼得陳雙鶴步步後退。
「台柱死了,你才有出頭的機會。鄧蘭死了,才沒有一個小人天天在你背後使壞,編排你給你小鞋穿。班主死了,才沒有一個人拿著你的賣身契,成日裡壓榨你的薪酬,還總想著把你獻給有權有勢的老爺博歡心。」寧寧一步步將陳雙鶴逼進角落,砰一聲,背靠在牆上。
「住口!」陳雙鶴背靠著牆,眼睛盯著她的嘴唇,似乎從裡面跑出來的不是語言,而是一把把鋒利至極的刀子。
「他們死了,對你都有好處,所以你不說。」
「不是的!」
「你只想享受我給你帶來的好處。」寧寧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淚水沾濕漉了她的手指,猶如刀子割著她的心,她露出又痛苦又暢快的笑容,「……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我一開始根本不知道是你殺的人!」陳雙鶴忽然大吼一聲,一把將她推開,寧寧踉蹌著後退幾步,心裡惱怒,正要再譏諷他幾句,就見他臉掛淚水,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喃喃道,「我的確很嫉妒台柱,很討厭鄧蘭跟班主,但我從沒想過讓他們死,我更加沒想過……要你為了我變成一個殺人犯……」
他越說越哽咽,慢慢抱著自己坐在地上,時不時用腦袋狠狠撞一撞牆壁,發出咚咚咚的響亮聲音,哭得泣不成聲。
見他這般自我折磨,寧寧身體裡的憤怒跟嫉妒一下子消失了。
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忽然走過去,抱住他的腦袋,不許他再往牆上撞。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她自己也垂下淚來,「我只是……太孤獨了……」
所以忍不住想把你拉進黑暗裡,忍不住想讓你變成跟我一樣的人……
與此同時,寧寧家的天台上。
「小時候你總愛把我往高處帶,人生一定要自己爬一次珠穆朗瑪峰。」聞雨手裡兩罐冰啤酒,他將其中一罐遞向空無一人的前方,「喝嗎?」
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接過了他手裡的啤酒罐子,打開了,跟他碰了碰杯,但是沒有喝。
聞雨自己喝了一口酒,然後嘆了口氣:「寧寧不好開口,這件事還是我親自跟你說比較好。」
雖然看不見人,但憑借那瓶啤酒,他總算能確定石中棠所在的方向,眼睛望過去,誠懇認真:「哥,你已經老了。」
懸在對面的啤酒罐子,忽然微不可查的顫了一下。
「我其實是從未來過來的。」聞雨將自己的情況,以及未來的情況簡單跟他描述了一下,然後說,「很多研究表明,面具人可以活很久,甚至有從明朝活到現代的,但是身體不老,不代表心態不老,哥,你也一樣……」
他頓了頓,最後還是決定單刀直入,有話直說。
「你的身體沒有老,但是心已經老了。」聞雨有些不忍的說,「你重復看《畫中人》這部片子,不是為了看寧寧,而是為了看你自己……你在扮演年輕時候的你自己。」
啤酒罐子往裡面凹了兩個指印,也不知是不喜歡啤酒的味道,還是不喜歡他說出來的話。
聞雨心裡嘆了口氣。
有些話說出來猶如刮骨去肉,腐肉一片片刮下來,自然是痛不欲生,可是一直留在身上,總有一天爛進肺腑裡。
他也不想說接下來的話。
問題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問題,已經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問題,而是攸關未來所有人的問題。
「哥,你追逐寧寧是有理由的。」他緩緩道,「因為你跟風一樣,不能停下來。你必須追逐一樣東西,這個東西可以是事業可以是秘密也可以是女人,並不是非寧寧不可,而是她一直沒有答應你,所以你才能繼續追逐下去,一旦她答應,你就停下來了,之後人生一片死水……」
勇攀高峰,尋求刺激——在聞雨的記憶裡,在所有人的記憶裡,石中棠一直是這樣一個人。
他無論做什麼,都力求做到最好,而且並不僅僅只做一樣事,演戲之外,爬山,習武,文化,投資,他都玩得轉,幾十年乃至百年才出這樣一個奇才,如同一陣狂風,注定怒捲一個時代。
只可惜夭折了。
以一個面具人的身份再生於人生電影院。
這個地方與他格格不入,固定的地點,固定的演出時間,甚至有時候會上演固定的戲碼,身邊來來去去的也都是些固定的面具人。
如同一潭死水。
偶爾間會有一些新面具人加入進來,但並不能讓死水發生變化,反而會漸漸被死水侵蝕,變得跟其他面具人一樣死氣沉沉。
石中棠不愛這個地方,也不會愛這種人。
他還能愛什麼呢?他還能追逐什麼呢?
別無選擇——
「寧寧她不明白這些,所以接受了你。」聞雨道,「但我們都明白這些,所以……」
咕嚕咕嚕咕嚕……
啤酒罐高過聞雨的頭頂,澄黃色的啤酒從頭澆到腳。
「臭小子,自說自話,你又明白些什麼?」石中棠舉著啤酒罐,眼神壓抑,怒極反笑,「如果我不愛她,我根本不會回來……看看我的頭髮!」
殘陽似血照在石中棠的頭上,他的頭髮還是黑的,但是髮根卻已經白了。
「誰說面具人不會變老?我站在這裡的每一分鐘,都在變老……啊,不好意思,忘記你看不見了。」石中棠將倒空的啤酒罐子收回來,嘲笑道,「不過反正你也只能看見你想看見的東西,你說是不是?大善人,救世主?」
聞雨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方。
「你口口聲聲說要拯救人類,怎麼,面具人就不是人了?」石中棠敲了敲自己臉上的面具,「有了這玩意,我在你心裡的地位,都比不上某些你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了?」
「……你想帶寧寧進電影院嗎?」聞雨沉聲道,「我在找她進去的理由。她不可能是自己主動進去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或者有什麼人硬逼著她進去的,人選不多,她媽媽,你或者我都有可能……」
「呵呵,面具人也沒什麼不好,比很多人要有血有肉的多……」
「她媽媽不可能,我不可能,現在最有可能的就是你……」
兩個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各說各的,因為看不見彼此聽不見彼此,所以根本無法溝通。
「嘿,雞同鴨講。」石中棠第一個開始不耐煩,他嘿了一聲,反手將啤酒罐朝身後一丟,從聞雨身邊擦身而過,聲音低沉,義無反顧,「我們的事你別管!朝生夕死,這是她承諾我的!」
未來怎麼樣,他不會去管的。
因為他壓根就沒有未來!
啤酒罐在空中劃了道拋物線,落在了垃圾桶旁邊,風一吹,將它刮落樓下,正好落在一隻正在人行道上曬太陽的貓面前。
「喵!」貓驚得毛一炸,迅速逃離人行道。
下一秒,一輛摩托車從它原先窩著的地方疾馳而過,留下一隻被壓扁的啤酒罐子。
貓咪動了動右邊耳朵,抬頭看著掉下啤酒罐的樓頂。
一次爭執,一場不歡而散,一隻隨手丟掉的啤酒罐子,改變了它的命運。
未來還會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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