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官不聊生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維和粽子] 夫君位極人臣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5
發表於 2022-6-7 08:28: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陸無憂即將步入地牢的時候,剛好看見一道女子的身影從裡面匆匆出來。

  他眼力和記憶絕佳,能認得出,是當初和蕭南洵曾有過婚約的安定伯小姐,不知費了多少勁才得以進來——離了長雍行宮,再想見到蕭南洵就更難了——她抖著肩膀,看起來瘦弱極了。

  只晃了一眼,陸無憂便邁步下去了。

  此處地牢關的是皇親國戚等要犯,並不怎麼幽冷潮濕,甚至看起來只像個偏僻宮室,然而坐在那裡的人卻著實狼狽。

  蕭南洵也看見了陸無憂。

  他換了身潔淨衣衫,淺色的常服將這位年輕俊逸的狀元郎襯得不染塵俗,清雅不凡,甚至他唇畔還含著笑,彷彿只是個徒會招惹少女思慕的翩然公子。

  與如今的蕭南洵對比起來,反差尤其鮮明。

  一門之隔,一個狼狽如喪家之犬,一個高潔如皎皎明月。

  ——蕭南洵一直以來都不曾將他放在眼裡過。

  以他來看,兩人身份天淵之別,他但凡不顧忌些,動動手指就能碾死他。

  然而回想起來,他也不是沒有派人刺殺過他,沒有為難、陷害過他,而這個人重傷過,下獄過,貶謫過,在地方上還被打壓過,竟仍舊如許頑強。

  難怪他父皇一度叫他不要去動他。

  蕭南洵低著嗓子,壓出一聲冷笑來。

  卻聽陸無憂道:「看起來那位小姐來看你,也沒給你帶來什麼變化。」

  蕭南洵沉默著沒有說話。

  「我還以為你會後悔呢,畢竟她好像是真的對你有意,你若不是那麼狼心狗肺,好心好意同她相處,說不定不至於落得這麼病入膏肓,看起來甚至有點可憐。」

  蕭南洵冷森森道:「用不著你來可憐。」

  陸無憂慢悠悠笑道:「我也不是來可憐你的,你咎由自取罷了。我只是來表達一下感謝,沒有你的苦心籌謀,我說不準現在還未娶妻呢……」

  蕭南洵看見他拾階而下,笑容越深。

  「——沒娶之前,我確實沒料到,成婚是件這麼快樂的事情。」

  此人素來溫文,日講時也是謙遜有禮,哪怕蕭南洵百般找茬得罪,他都不曾動怒,依舊好聲好氣,可現在字字句句都透著一股讓人想掐死他的衝動。

  一步步走至近前,陸無憂挑起眼眸,俯視著蕭南洵,面帶微笑,語氣同樣冷森森道:「不過還是希望二殿下,下輩子,別再惦記別人的夫人了。」

  ***

  京郊三大營救駕的大軍姍姍來遲,但叛黨也已被全數殲滅乾淨。

  事情鬧得這般大,長雍獵苑的圍獵自然是沒法再辦下去了。

  太醫院忙得腳丫朝天,驚魂未定的朝臣們也盼著能早點回去,更何況順帝駕崩,新帝繼位,不論是國喪,還是繼位大典都有一大堆事務需要忙。

  賀蘭瓷想,唯一遺憾的可能是花未靈。

  她真心實意在等著圍獵,被告知即刻就要返京了,還有些失望,嘟囔道:「我們武林鬧得再大,問劍大會都會照常辦呢。」

  賀蘭瓷只好安慰她道:「下次有機會的。」

  她跟著返京的長隊,回了上京,才又見到陸無憂,他風塵僕僕,也似忙得腳不沾地。

  賀蘭瓷撿重點問:「有變故嗎?」

  陸無憂道:「沒什麼,無非是些雜事。舊日與東宮沾親帶故的現下都來拜見,慕凌疲於應付,叫我過去幫忙。」

  ——確實,陸無憂對上京朝臣可謂如數家珍。

  他們在長雍行宮趁機奪權奪得乾脆,但慕凌在朝中根基不深,想要真正掌握權柄,估計還得要一番清洗。

  「那你……」

  「再留一陣子吧。」

  賀蘭瓷琢磨著道:「那我果然還得叫青葉再去買些東西,天氣要轉暖了,舊衣服也得翻出來曬曬,免得放久了有黴味,之前連著下雨我都沒顧得上,還有……」

  陸無憂隨口道:「乾脆買新的吧。」

  賀蘭瓷瞪他道:「那麼多衣服呢,你好浪費。」

  陸無憂有些無奈道:「都過去一年了,你總得添點新的吧。」

  賀蘭瓷回憶著她過去的人生,道:「我一般是穿舊了才會再買。」她甚至開始舉例,「我爹的官服上還有縫補呢。」

  陸無憂笑道:「我官服上不是也有你的縫補。」

  「……」

  賀蘭瓷想起來她當初給陸無憂縫的那個慘不忍睹的官服,臉上微臊。

  在隨原府太忙,光是每天保持看書和鍛煉就已經拼盡全力了,繡活是真的許久沒練,說不準現在還退步了——說到底她也確實不是很有興趣。

  賀蘭瓷糾結著道:「我會再練的。」

  「不用了。」陸無憂打斷她,從懷裡取出一個荷包來,上面一團黑線,赫然是成婚前她送給陸無憂的那個,「我覺得這樣已經挺好的,用不著特地去練。」

  賀蘭瓷忍了忍,沒忍住,伸手去奪:「太醜了,你趕緊還給我!」

  陸無憂抬高了胳膊,她也顧不得形象,墊著腳尖,蹦跳著去搆,陸無憂跟故意似的,巍然不動,唇角還掛著笑,衣袖沿著他的手臂滑落,賀蘭瓷只好彷彿勾樹枝一般,努力抱著他的胳膊往下拽。

  沒一會她就意識到,這件事很幼稚。

  很傻。

  陸無憂在逗她玩。

  她冷靜了一下,捏著陸無憂的胳膊道:「你給不給我?」

  陸無憂抑制不住地笑了一聲道:「送出去的東西,你怎麼還想要回來的。」

  似乎是這個道理,但是……

  賀蘭瓷掙扎道:「我不是又送給你一個了!」

  陸無憂拖著聲音道:「總共就兩個,我自己還捨不得呢。你怎麼越來越小氣了,還越來越霸道了……」他用另一隻手捏著她的小臉,但言語間卻滿是笑意。

  好像只是看著她,就忍不住想要笑起來。

  賀蘭瓷被他捏的臉頰微鼓道:「我還可以再繡……可以再送……」

  「那也不用。」陸無憂稍微正經了一點神色道,「早就想跟你說了,雖然勤學是件好事,但是也得考慮你每日的閒暇有限,總不可能什麼都去學,不如去學點、做點你自己喜歡的……女紅你不擅長,也不喜歡,可以不去學。」

  賀蘭瓷下意識道:「但是……」又微微一怔。

  她雖然不喜歡,但還是會去學,因為這是常理下女子所必須要會的。

  這樣的念頭只一過,又頓住。

  她和陸無憂在一起這麼久,不合常理的事情好像做得更多。

  「……別人家的夫人都會。」

  陸無憂輕聲道:「跟別人比幹什麼,在我這裡,你已經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夫人了。」

  被這麼直白地誇,賀蘭瓷些微有些不好意思。

  緊接著便聽見陸無憂又微低了聲音道:「不過鍛煉還是很有必要的,免得沒渡幾回呢,就又眼淚滂沱一副氣力全無的模樣,跟我討饒。」

  賀蘭瓷:「……!」

  捏著她臉蛋的手緩緩滑到下頜,在她精巧的下巴處用指尖輕挑著摩挲。

  「瓷瓷。」陸無憂的音色若蠱惑,「想盡興一回,其實還挺不容易的呢。」

  賀蘭瓷的臉微微發燙,她抓住陸無憂那根作亂的長指,猶豫著道:「……那你怎麼樣,才算……盡興啊。」

  其實她都覺得很可以了。

  反正她確實是盡興了,不能更盡興了。

  陸無憂順勢在她抓著他手指的白皙手背上,輕輕覆上一吻,道:「不急,先等你鍛煉好了,我會告訴你的。」

  「……」

  這話真的很難繼續下去。

  賀蘭瓷給自己鼓了鼓勁道:「……我努努力吧。」

  ***

  開春時節,知道她回上京,表姐姚千雪也來了幾回。

  姑父姚大人還在老家,知道如今朝局塵埃落定以後,已經躍躍欲試打算等將來找機會起復了。

  至於姚千雪,則滿面春風,人也豐腴了些許,頰邊紅撲撲,穿了一身桃紅的春衫,帶著新做的桃花糕,來問賀蘭瓷:「你們什麼時候回晃州啊?能在上京多留些時日嗎……對了,這是我給齊川做的糕點,你嘗嘗,好不好吃。」

  她夫婿宋齊川雖是錦衣衛,但郊祀時因為固守上京,反而逃過一劫。

  彭公公和錦衣衛指揮使都被換了人,當日參與反叛的錦衣衛也都被一應處置了,錦衣衛裡缺人,宋齊川的品級還升了一級。

  賀蘭瓷吃著桃花糕點頭:「還不知道,等他那邊忙完了。」

  姚千雪顯然婚後生活過得很滋潤,眉梢眼角不是喜色就是春色,她笑眯眯道:「那糕點呢?」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好吃,待會能再給我點嗎?」

  姚千雪道:「沒問題,想要多少都給你。表姐還有件喜事想告訴你。」

  賀蘭瓷疑惑看她。

  姚千雪兩隻手的指尖貼著面頰,微微掩面,略帶一絲嬌羞道:「我有身孕了。」

  賀蘭瓷震驚:「……!!!」

  她糕點都放下了,視線移向了姚千雪看起來還很平坦的腹部,姚千雪粉面含羞道:「大夫剛診出來的,齊川他高興壞了,抱著我一直親呢。」

  ……她表姐的進展確實有點快。

  賀蘭瓷想起上回姚千雪邀請她去踏青,見到她和宋齊川蜜裡調油時的樣子,彷彿老夫老妻幾十年,眼神都是膠著的,恨不得黏在一起,表姐誇她夫婿誇得毫不臉紅,宋齊川那張冷臉都差點掛不住,眼眸裡全是能膩死人的寵溺。

  她和陸無憂似乎還有不少進步餘地。

  想著想著,賀蘭瓷還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繼而又想起了她幼年時的那場大病,微微有些糾結。

  ***

  為防止夜長夢多,加之穩定朝局,新帝登基大典的日子就在半個月後,雖然略有些倉促,但禮部一早便已有預備著——畢竟順帝實在看起來時日無多。

  新帝定年號為「雍熙」,稱熙帝。

  長雍行宮的那場變亂,也被稱之為壬寅之變。

  大皇子與二皇子有違國法家法,忤逆不孝不悌,最終皆被處死,麗妃與韶安公主則貶為庶人,幽禁於宮廷,三皇子追封為殤王,新帝蕭南沐之父懷瑾太子也被追封為孝賢帝。

  許皇后被尊為太后,敬貴妃也晉升為敬太妃,其餘順帝妃嬪也都各有晉封,宮中裁減用度,適齡宮女被放出,就連獄中也得以大赦。

  除此之外,在壬寅之變中,喪生的朝臣及家眷也都給有撫恤和追封。

  先前支持大皇子和二皇子參與黨爭的朝臣則被清算,當初敢於不在意官位上門拜訪這位皇孫的,反而一個個柳暗花明得到了晉升,吏部和內閣上下皆是一片忙碌。

  賀蘭瓷不由問同樣繁忙的陸無憂道:「那你現在算是……」

  陸無憂道:「新帝的幕僚吧大概,他想讓我直接回翰林院,然後補進內閣,但我沒答應。」

  賀蘭瓷愣了愣,道:「嗯?」

  陸無憂道:「晃州那邊還有一大堆爛攤子呢,總不能一走了之,等這邊穩定下來,咱們還得回去……」他頓了頓,道,「你要是覺得留下更好的話……」

  賀蘭瓷毫不猶豫道:「那就回去吧!咱們孩子還在那呢……」

  陸無憂道:「是啊,還有鄉親父老,你的書院,我的堤……那邊的日子倒是當真逍遙。」

  賀蘭瓷想了想道:「還有古董羹。」

  陸無憂側目道:「……你還真喜歡?」

  賀蘭瓷點頭道:「覺得大家坐在一起熱火朝天的吃很有氣氛。」

  陸無憂道:「這個倒是很容易滿足。」

  沒過兩日,陸無憂就往陸府裡弄了一口大銅鍋,香料都是他們從晃州帶回來的,羊肉沒有那邊的鮮嫩,但放進鍋裡涮,沾了料一樣十分美味。

  只是這圍坐在一起的人……

  賀蘭瓷眼觀鼻鼻觀心,陸無憂淡定放肉,花未靈握著筷子躍躍欲試,剛剛登基的熙帝此刻正坐在旁邊,也拿著雙銀質的筷子,笑得依舊和善。

  四周圍滿了太監,所有人都在盯著他們吃古董羹。

  陸無憂原本還想去叫賀蘭瓷她哥賀蘭簡,被賀蘭瓷立刻阻攔住了。

  「……還是別叫我哥了!」

  陸無憂道:「你不是要熱鬧些,不然我還想叫上你的表姐表姐夫。」

  賀蘭瓷忍不住道:「但你沒說那誰會來啊!」

  陸無憂聳肩道:「這得你怪未靈,我跟她說了之後,她轉頭就跟那誰說了。」

  這還得說,賀蘭瓷本以為慕凌登基之後,宮闕深深,和花未靈大抵是沒什麼再見面的機會了。

  誰知道……

  花未靈舉著塊金光燦燦的牌子道:「他跟我說,有了這個,可以隨時去找他玩。」

  是一般會賜給功臣,可以隨意進出皇城的大內通行令牌。

  因為這塊令牌出現的次數極低,一般也只會被供在祖宗廟裡,很少有人會拿出來用,賀蘭瓷之前只在書上見到過。

  總之她的表情很一言難盡。

  花未靈擺弄著那塊牌子道:「做得還真精細。」

  ……那當然,通常是傳家寶呢。

  不過即便如此,賀蘭瓷也仍舊不乏擔心,雖然她多年來忠君的思想被陸無憂衝擊得差不多,畏懼感也大大降低,但只要是在那個位置上,便注定生殺予奪,不再是個普通人。

  陸無憂道:「順帝我不是照樣應付過來了,而且……」他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難盡。

  當日,他和蕭南沐基本穩定了長雍行宮的局面之後,還多聊了兩句。

  蕭南沐也很疲累地支著額頭道:「要不是怕被幽禁,也不用這麼辛苦。」

  陸無憂端起茶杯喝了兩口道:「恭喜你今後大權在握。」

  「如果我說我根本不想做皇帝,你信嗎?」

  這話格外得了便宜賣乖,陸無憂道:「那你現在還來得及去找許皇后。」

  蕭南沐笑了一聲道:「當然也不想讓其他人當皇帝。陸大人,你先前說過的話還算話嗎?」

  陸無憂道:「你說哪句?」

  「『前朝就有帝王二十載不上朝,不問世事』那段。」

  陸無憂將茶杯放下,手指抵著桌板道:「你還沒當皇帝呢?就想著不幹活了?」

  蕭南沐理直氣壯道:「皇帝又不是生來就要幹活的,那朝臣的俸祿是白拿的嗎?說句實話,我是真的想做江湖俠客,現在也一樣。」他頓了頓道,「不過你放心,既然答應了花姑娘,這皇帝做我是會先好好做的,但是……你不能全指望我。陸大人既然這麼為國為民,死而後已,想想辦法吧。」

  陸無憂總覺得這個皇帝也不怎麼靠譜。

  希望他從晃州回來時,朝局還穩定吧。

  一頓古董羹吃得人味同嚼蠟。

  等把人恭送走之後,賀蘭瓷心有餘悸道:「下次還是算了……」

  她著人收拾著碗筷,按了按肩膀,正要往書房走,被陸無憂叫住,道:「瓷瓷。」

  賀蘭瓷回頭道:「怎麼了?」

  陸無憂抬手一攬她的腰肢,腦袋很自然地在她肩頸處一蹭,道:「有點累。」

  「嗯?」

  賀蘭瓷微微怔著,被他抱住,肩窩處微癢,人卻被他蹭得心口發軟,聲音也軟下來:「那就休息會。」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陸無憂不光是在蹭,他的唇亦在她頸側輕貼著,極其自然地往上游移,賀蘭瓷呼吸一瞬間便亂了。

  直到他的唇挪移到她的唇邊,陸無憂輕笑道:「在你身上休息會行不行?」

  賀蘭瓷:「……」

  陸無憂的話聽不出來他的意圖,但身體卻很明顯。

  賀蘭瓷抬手捧住他的腦袋,仔細看了看他的眉眼,唇貼上去,卻也含了點笑意道:「你不是說你累了,你確定……」

  下一刻,陸無憂就抱起她直奔主屋的臥榻。

  賀蘭瓷是不知道陸無憂這次有沒有盡興。

  反正她確實是盡力了。

  賀蘭瓷睏倦地倒在榻上,青絲披散在光裸的肩頭上,正昏昏沉沉著,手指驀然觸到了小腹,兩條交疊的長腿交錯了一下,她猶豫著,轉過身來道:「還有件事……」

  她怕陸無憂忘了,又跟他重申了一下,自己可能不太容易受孕這件事。

  陸無憂本來還在背後抱著她溫存,聞言,一頓道:「怎麼我看起來像是記性很差的樣子嗎?」

  賀蘭瓷表情還是有點糾結。

  陸無憂在她眉心親了一下道:「至少目前,我說過的話還沒有是騙你的吧,順其自然就好……而且你這樣也挺好的。」他的指尖在她腰上輕點,「會很疼的。」

  賀蘭瓷眉心還沒舒展一瞬,就聽陸無憂又道:「更何況,我們不是已經有兩個孩子在晃州嗷嗷待哺嗎?」

  「……」

  這種時候也能算嗎?

  她艱難道:「……好吧。」

  陸無憂在她的面頰上親著親著,又有些意動,音色含糊道:「早點回去,說不定還能撿到更多呢。」

  ***

  一個月後,他們終於踏上了回晃州的馬車,後面浩浩蕩蕩,跟了幾車的賞賜。

  熙帝還順便給陸無憂又升了個官,他原本是正五品的隨原府同知,熙帝大手一揮,給他扶了個正,直升到正四品的隨原府知府。

  乍一看只差了兩階,但以陸無憂這個年齡來說,便有些嚇人。

  然而倘若知道,熙帝差點想把他直接塞進內閣裡,就不覺得有那麼誇張了。

  賀蘭瓷登車時,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繁華上京。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後又減免了今年一部分的賦稅,百姓們俱都歡欣鼓舞。

  他們其實根本不在意帝王是誰,只在意自己的生活能不能過得好。

  她看著街頭巷尾忙碌著的行人,看著兢兢業業做著生意的攤販,看著所有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百姓,想起那個許久之前她問過的問題。

  ——大雍會變好嗎?

  不留神說出了口。

  陸無憂自她身側而過,腳步一停,也望向了賀蘭瓷看著的地方,隨後笑道:「只要你想,它就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4
發表於 2022-6-7 08:28: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帝王下榻行宮的奢靡寢殿裡,沉香木還在香爐中灼燒著,散發出幽深靜謐的木質熏香,濃鬱彌久,卻依舊無法遮掩住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順帝看見麗妃如今的模樣時,先是不忍,但很快又燃起了憤怒。

  ——她養出來的好兒子!

  早知如此當初他就不該如此寵幸他們母子,才會致使慾念膨脹,一著不慎,竟反噬了他自身。

  如今三皇子蕭南清被他刺死,大皇子蕭南泊又不知死生,蕭南洵瘋癲若狂,顯然外面的局面也已不受他控制,今夜之後,這宮闈之內,大雍這百年基業,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夤夜寒涼,他竟感覺到了一種莫名淒涼。

  順帝連聲咳嗽著,侍奉的貼身小太監只能趁著蕭南洵不注意悄悄爬到床邊,道:「聖上,保重龍體啊……」卻又小心翼翼望向正在和麗妃對峙的蕭南洵,生怕他一個衝動就弒君弒父。

  燭火照映著的帝王的掌心中,一抹血色清晰宛然。

  殿內敬貴妃哽咽不止的淒慘哭聲尚未止歇。

  兩行清淚亦順著麗妃仍顯得嬌美動人的面龐流下,她看起來哀慟悲絕至極,叫人不由心生憐惜。

  麗妃顫抖著道:「……洵兒,不要再殺人了好不好?」

  蕭南洵的長髮散了,金冠倒了,就連袍服上原本戴著翡翠銀鏈也被扯掉了,看起來狼狽不堪極了。

  這絕不是勝利者的姿態。

  麗妃竭力穩住自己的聲音:「你把劍放下,向你父皇認個錯,說你只是被逼急了,一時迷了心竅,你從未想過真的要違逆君父……」

  勸住了他,興許、興許她再伏低做小,念著舊情,還能保住他一條性命,哪怕貶為庶人一輩子幽禁,也至少能活下來。

  她還不知自己盜取兵符的事已被順帝知曉。

  蕭南洵聞聲,未答應,緊握的長劍也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只是仍用那種痛苦陰鬱的眼神看著她,視線下移,死死盯向她隆起的腹部,彷彿想在那裡捅上一刀。

  麗妃心尖又是一顫,她動了動唇,卻先聽見了蕭南洵的聲音,他恨聲道:「……為什麼?」

  她模棱兩可道:「母妃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你活下去……」

  麗妃聲音顫得更厲害,幾不成言,她似想要解釋,可臨到頭又開不了口,更不知他知道了多少,恐懼感一陣陣湧上來,她也不敢去看順帝,只想扭頭離開這間寢殿。

  可她不能,這畢竟是她唯一的兒子。

  蕭南洵一字一句,陰森森道:「可兒臣很想死啊。」

  只要一想到,她和誰做過什麼,那種令人作嘔想要吐的感覺又浮現出來,他是真的恨不得一劍紮向她的肚子,可這是他的母妃,他下不了手,厭惡感卻似附骨之疽,反復折磨著他。

  他還記得自己剛得知那個消息時,在寢殿裡吐得胃腔發酸,殺人抑或毀滅的念頭都有。

  一夜之間,他彷彿還是那個被人嘲諷是野種的喪家之犬。

  「好噁心,怎麼會這麼噁心。」蕭南洵的聲音提了起來,猩紅色爬上了他的眼瞳,「母妃,你說,我們為什麼沒有乾脆一起死在清泉寺裡。」

  麗妃按著自己的肚子,感覺到懼怕,她無聲地退了一步。

  「你在說什麼……」

  殿外又響起了兵馬聲。

  「臣護駕來遲,還望聖上恕罪……逆賊蕭南洵還不快速速束手就擒!」

  緊接著是一道尖銳的女聲:「哥!哥!救我!」

  蕭韶安被人押著送進來,滿臉恐懼。

  麗妃臉色一變,轉頭急道:「韶安……你們別傷害她,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順帝聞聲,抬眼看去,終於順了口氣,掩著唇對剛進來的鎮安王道:「外面情況如何?」

  鎮安王世代與皇族通婚,多年固守京畿,只聽命於皇令,他當即便沉聲道:「多虧有人識破了矯詔,也是臣過於輕信,如今叛軍已被鎮壓,聖上自可放心……大殿下身受重傷,與南沐殿下也正在趕來的路上。逆賊蕭南洵你已是窮途末路,莫要再負隅頑抗了。」

  似乎已經塵埃落定了。

  順帝和麗妃聽見大皇子蕭南泊尚且生還,都表情微微一鬆。

  唯有蕭南洵聽見此事,卻是面色大變,那抹癲狂瞬間又回到了他的臉上,殿內殺的殺,傷的傷,他一腳踩上一具新鮮的宮人屍身,突然返身走回到了順帝龍榻旁。

  蕭南洵道:「滾開!」他一劍砍開了順帝面前護著的小太監。

  其他人立刻連聲開口。

  「蕭南洵!你要幹什麼!」

  「洵兒,不要!」

  「快住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弒君,或者挾持聖上的時候,蕭南洵只是在順帝面前停下,然後臉上惡意的笑容冰冷綻開。

  他站在瞳孔震顫,握著身側寶劍的順帝面前,低聲開口,宛若鬼魅低語。

  「父皇,還有件事你似乎一直都不知道,你病的這麼重,服了這麼多藥,怎麼還能讓我母妃懷孕呢,她肚子裡的孩子其實是——」

  ***

  殿外,賀蘭瓷搓著手,晚上多少還是有點冷。

  陸無憂伸手握住她的腕,一點點熱意渡過去。

  賀蘭瓷連忙抽手,斤斤計較道:「你累了一個晚上了,不用了。」

  陸無憂道:「跟守城比起來,這不是輕鬆愜意的多。」

  賀蘭瓷:「……」

  這能用輕鬆愜意來形容嗎?

  順帝寢殿裡的狀況想必十分淒慘,外臣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所以他們倆都沒有進去的打算,只留在外面隨機應變。

  不一時,賀蘭瓷看見了帶兵走來的慕凌。

  ——或者現在應該叫他蕭南沐。

  不得不說,人靠衣裝,他雖還是那副溫潤略帶點清冷的容貌,但此刻一身金尊玉貴的皇族打扮,還周身竟真顯出了幾分貴不可言的貴胄之氣,像天生的皇子皇孫。

  他看了一眼陸無憂,點了點頭,邁步進去。

  花未靈輕快地躍過來道:「哥、嫂子,還好嗎?」

  又過了一會,來的是被人攙扶著面色蒼白的大皇子蕭南泊,他也跟著進去了。

  賀蘭瓷心中嘆息了一會,想起了先前陸無憂跟她說的那件極為令人震驚的事情,不由低聲道:「麗妃,究竟為什麼……」

  陸無憂也壓低聲音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他養在城外的嬌妾,模樣也……他跟蕭懷琸倒是驚人的一致。至於麗妃,我猜想大抵是怕了,失寵的日子應該不太好過,而蕭南泊又是……」

  花未靈探頭過來,好奇道:「嗯?你們在聊什麼呢?」

  ***

  殿內。

  「洵兒,你不要胡說!洵兒——」

  麗妃是真的怕了,身子抖得像風中的弱柳,她隱約知道蕭南洵想要說什麼,但卻已經無法阻止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說出口。

  順帝在聽完蕭南洵的話之後,整個人呆怔了片刻後,勃然大怒道:「你敢騙朕!」

  蕭南洵卻是大笑出聲,笑得淒厲似鬼,又滿是痛苦:「事到如今,兒臣還有什麼可騙你的,這就是你的好兒子,你的好……」

  順帝胸口劇烈起伏,在一陣猛烈地咳嗽中,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麗姝……」

  他叫她的名字,陰沉沉的。

  「你給朕過來……」

  麗妃卻是咬住唇,搖著頭,一步步的往後退去。

  她轉身,卻恰巧撞見了剛進殿內的蕭南泊,他看起來受了重傷,但還活著,他是順帝長得最像的兒子,一副老實和善的眉眼,乍一看去,甚至不經意會覺得是順帝年輕時。

  兩人視線相撞,麗妃有些難堪地迅速移開目光,不敢與他對視。

  確實是極其難堪。

  她臉上火辣辣地燙,下意識又攏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誰也沒想到,這個時候,看起來病體沉痾的順帝竟是從榻上走了下來,他這一生最愛面子,但這一刻,他連自己的面子都不想要了。

  他拔出了自己貼身放著的長劍,一把指向了麗妃,厲聲道:「麗姝,你告訴朕,你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此言一出,殿內噤若寒蟬。

  麗妃顫著聲音道:「除了聖上,還能是誰的?」

  蕭南洵撐著龍榻的床柱,一邊咳嗽,一邊發出乾嘔的聲音。

  蕭南泊見勢不妙,已經想離開了。

  順帝又大喝一聲道:「不准走!攔住他!蕭南泊今夜亦是叛黨!」

  鎮安王當即便叫人攔住了蕭南泊的去路。

  順帝緩緩走到麗妃面前,咆哮著道:「你告訴朕!到底是誰的!」

  他瞭解他的二兒子,蕭南洵或許做得出造反的事情,卻做不出用自己的母妃來構陷大皇子,他從幼時就最護著他母親,然而今夜他卻連看她都想吐。

  麗妃哭著軟倒在順帝面前。

  「臣妾、臣妾……」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嬌軀顫顫,越發惹人憐惜。

  「朕就說,你為什麼突然……」

  他久病之軀,對敦倫之事興致不高,她卻突然主動誘他,手段盡出,非要成事,後宮裡已久無動靜,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但到底相信她,相信他們多年的情分。

  在清泉寺,他也不是沒有找人監視過她,她確實潔身自好,只與他親近,第一次和之後的無數次,都給了他。

  「……你竟敢背叛朕。」

  說話間,他急怒交加,傷心與失望都湧了上來,又是一口血從順帝口中噴了出來:「賤人!賤人!不止盜走了朕的兵符,還敢背叛朕!違背倫常,和朕的、朕的……」

  麗妃惶恐與恐懼到了極點,她支撐著爬起來,四處張望著,她的兒子還在乾嘔著,她又望向了蕭南泊。

  「救我——」

  這怎麼能怪得了她。

  是順帝先違背諾言,他說會寵愛她一輩子,可他分明已經沒那麼愛她,而且他死了之後,如果洵兒不能即位,她又該怎麼辦?

  她是知道蕭南泊對她有意的。

  他總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和當年順帝在清泉寺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她怎麼會不明白,在擔憂與懼怕之下,她想,她得需要一個新的,一個能護得住她的人。

  她才留了一些暗示,然後半推半就著被他……

  蕭南泊也確實承諾,他若能即位,她會與她的母妃,並立為東西太后,她的一子一女也會富貴照舊。

  恐懼感促使著麗妃也顧不得當下局面,逃到了蕭南泊的身後,攀住了他的胳膊。

  這一幕令得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就連蕭韶安都呆怔著,彷彿變成了一塊木頭。

  順帝已是氣得快要背過氣去。

  「拿下他們……快點給我……」

  他搖晃著快要栽倒。

  「聖上……」

  「聖上小心啊……」

  蕭南洵從乾嘔中抬起頭顱,瘋癲的目光讓他看起來陰鬱又瘆人,如果說剛才他還能忍著,眼前的畫面讓他恨不得將一切都毀滅。

  他慢慢朝著麗妃走了過去。

  「母妃……」

  他不明白,從當年在清泉寺他就不明白,她為什麼非得……但後來蕭南洵漸漸說服自己,這是對的,盡管一開始被人看不起,但他們很快便擁有了旁人一輩子難以企及的榮華富貴,他也將當初嘲諷過他的人全部清除乾淨。

  他迷戀著那些漂亮的、精緻的東西,就好像擁有了,自己也變得尊貴了。

  然而事實卻是,無論過去多久,他始終難以忘卻,仍覺得自己骯髒不堪。

  他以為所有的女人,都像他母妃一樣,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卻有女人絲毫不在意這些榮華富貴,不想著攀附他,一次又一次拒絕,寧可跟著旁人吃苦都不願意從了他,而他的母妃卻……

  他明明那麼厭惡蕭南泊。

  從清泉寺回來就開始厭惡他,他看不起他是苟合而生的野種,他也看不起他的虛偽做作。

  她就不覺得噁心嗎?

  「你就這麼賤嗎?」蕭南洵終於難以抑制地說了出口,他目光幽冷地望向麗妃,又想吐了,「離了男人給的富貴,不能活嗎?我噁心得……」

  「啪」一巴掌扇在了蕭南洵的臉上,打得他側過臉去。

  麗妃回過神來,已經舉起來手,隨後她掩住面,心尖抽痛,泣不成聲。

  ***

  陸無憂揉著賀蘭瓷的耳垂道:「別想了,人各有志,想不明白的。」

  賀蘭瓷被他揉得發癢,躲開一點道:「好吧。那今晚到底會如何收場……」

  陸無憂道:「別急,彭公公被拿下之後,行宮裡的封鎖維持不下去,皇后娘娘應該馬上就過來了……」

  賀蘭瓷不由道:「所以你之前讓我送信是因為……」

  陸無憂點頭道:「幫慕凌牽了個線,我對他可真是仁至義盡。蕭南洵事敗,今晚之後蕭南泊儲君之位再無懸念,但他一定不會願意讓蕭南泊即位,所以必然會在蕭懷琸面前點破此事,蕭懷琸能不能撐過這種打擊都不好說,到時候一定需要一個能主持大局的人,那麼皇后娘娘便是最好的人選——她和衛國公和解了。」

  今夜風雲變幻,夜黑得深沉,只有火光與燈影不滅。

  此刻,賀蘭瓷抬頭望去,天空中雲霧漸漸飄散,倒能看見半輪皎潔溫柔的明月,灑下清澈月色。

  花未靈正在旁邊打瞌睡,見狀也抬起了腦袋,看著月亮,似忽然想起什麼:「哦對,剛才慕凌跟我說,說他其實也沒這麼弱,還說自己其實很聰明,不比我哥笨。」

  陸無憂輕笑一聲,就是怎麼聽怎麼嘲諷。

  賀蘭瓷沒管他,追問道:「然後呢?」

  花未靈托著下巴道:「然後就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我也沒太弄明白他非得跟我說幹嘛,總之就是,要是我真的想讓他做個好皇帝,他就去做。那個……」她戳戳陸無憂,道,「哥,他有希望嗎?」

  三人正先聊著,真看見了許皇后坐在鳳輦上,身著真紅大袖衣,頭戴燕居冠出現了在殿門外。

  ***

  順帝已是暈厥了過去,連忙有人傳召御醫,但如今行宮上下一片混亂,御醫還不知何時能到。

  誰也沒想到,久居深宮的皇后娘娘會出現在這裡。

  就算再怎麼帝后感情淡薄,皇后娘娘也是這行宮中目前除了聖上,最尊貴的人。

  她進來後不久,衛國公也帶著人來了。

  皇后娘娘問詢,自有人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告知。

  她的目光掃過仍然伏在地上哭泣的敬貴妃,她眼中彷彿只剩下蕭南清的屍身,又掃過了面色慘白,花容失色,已然崩潰地歪倒在地上的麗妃,和旁邊看起來宛若瘋子的蕭南洵。

  他此刻正在瘋了似的大笑:「母妃,這就是你看上的人嗎?」

  蕭南泊還算淡定,只因為重傷面色有些難看,在麗妃躲到他身後不久,他撤開了身——

  對,他很快撤開了身。

  隨後蕭南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惇厚的面容還流露出些迷茫道:「麗妃娘娘為何此時還要構陷於我?二弟今晚殺我不成,竟還要這般污衊……陷我於不忠不孝不義。」

  他說得坦坦蕩蕩,一派光明磊落。

  然而許皇后卻笑了。

  「把人帶上來。」

  事已至此,麗妃也沒有什麼更多的反應了,唯獨蕭南泊面色微微變了變。

  帶上來的是個宮女,麗妃的宮女。

  他們數次相會,都是這位宮女引的路,走得是宮中的密道。

  許皇后把外人屏退,包括同樣萎頓在地的蕭韶安。

  跪在地上宮女磕磕絆絆地說著駭人聽聞的宮闈秘史,包括次數,時辰,事後又是如何遮掩。

  蕭南泊義正辭嚴道:「麗妃娘娘為了構陷兒臣,竟做到如此地步。」

  許皇后則轉頭對她多年恨之入骨,但此刻卻只覺得好笑的女人道:「麗妃,你莫不是指望他若登位還能護得住你吧。此番謀逆,你又做出此等醜事,你和你的一兒一女都難逃一死,他卻能繼續榮華富貴,你不會覺得不甘嗎?讓這樣的男人踏著你的屍骨登位……」

  蕭南泊出聲打斷道:「皇后娘娘!」

  許皇后冷冷看著他,就像是看著年輕的蕭懷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來人,把他押下去。」

  蕭南泊原本還未曾擔心。

  縱使許皇后來了,她也需要一個皇位繼任者,蕭南洵是已經徹底無望了,他卻還可以商量,蕭南泊自己的母妃軟弱可欺,他不介意尊許皇后為母后,讓她做太后。

  但誰料許皇后竟一點機會也不給。

  蕭南泊看著許皇后,又看著一直未曾退出去,正神色悠然站著的慕凌——或者說蕭南沐,隱約之間明白了什麼,電光之火之間他道:「父皇不可能允許的!」

  他像瞭解自己一樣,瞭解著他的父皇。

  他嫉妒著獲得了父皇全部寵愛的蕭南洵,他的父皇也一定嫉妒著懷瑾太子。

  許皇后卻看著他,燦然一笑道:「本宮知道,所以才更要如此,懷瑾太子可比你父皇配得上多了。」

  她拖著皇后冠服長長逶迤在地裙擺,一步步走到順帝的床榻前,手指輕輕觸碰著這個她愛過也恨過的男子,如今他蒼老得好像隨時會離開這個塵世。

  事到如今,她竟也不覺得有多痛快。

  她的青春和時光,都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甚至於夭折的女兒,和她即將成型卻被下藥打掉的兒子——那時她尚不知他根本不敢要她的孩子——都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

  那她不也該讓他的子孫滅絕嗎?

  她當然知道他嫉妒懷瑾太子,更知道他對他的兒子做過什麼,所以讓他最不想登位的人登位,這天下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

  「——聖上,聖上駕崩了!」

  這是剛剛獲得自由的文武百官第一個聽到的消息。

  沒等眾人慶幸,便有官員跪在地上哭了起來,緊接著還有人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回事……」

  沒過多久便有太監過來傳旨。

  今夜二皇子蕭南洵夥同彭公公、麗妃矯詔謀逆,還殺了三皇子,大皇子蕭南泊趁機犯上作亂,意圖刺殺聖上,聖上彌留之際對皇子皇孫大感失望,於是決定傳位給今夜帶兵平叛的懷瑾太子之子蕭南沐。

  有聖上的璽印,亦有皇后的鳳印。

  衛國公、鎮安王皆可為證,潯陽長公主似仍有異議,不過皇后親自去尋她聊過之後,她便也不再說什麼。

  無人料到,這一夜的驚心動魄,大雍竟會整個變了天。

  聽見這旨意,賀蘭瓷先是一愣,又有些恍惚,雖然早知道順帝身體不佳,遲早會退位,也跟陸無憂說過那麼多次離經叛道的話,可真到了這一天,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先前在他們府上蹭吃蹭住了這麼久,還被陸無憂百般陰陽怪氣的慕凌要做皇帝了?

  只是,她仍有些不解:「你怎麼策反鎮安王的?」

  陸無憂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道:「用這裡,你要嘗嘗嗎?」

  賀蘭瓷薄怒道:「你正經點!」

  陸無憂笑道:「實話實說嘛。不過說來還有件事很巧。把阿歸撿回來沒幾天我就發現他肩膀上有個胎記,很特殊,我覺得像,但又不敢確定,問過他,他也確實自幼無父,母親死在北狄人手裡。我便照著他的肩膀把胎記畫下來,還特地去他以前住的地方搜過,找到了些東西。今次我去問過鎮安王,他跟我確認過,阿歸有很大的概率真的是他遺失的獨子——當然這件事也對我勸服他,多少起了點幫助。」

  賀蘭瓷震驚:「……???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都不告訴我!」

  陸無憂道:「怕萬一不是,你空歡喜一場。」

  「我空歡喜什麼?」

  「咱們兒子將來出息大得很呢。」

  賀蘭瓷無語了一會道:「那不是還有個周寧安嗎?」

  陸無憂道:「這個已是可以捨棄了,回頭再換一個吧。」

  兩人往前走著,卻恰巧碰見皇后的鳳駕。

  正要避道行禮,許皇后已從鳳輦上下來了,她靜靜看著賀蘭瓷,視線又從她身上移到了陸無憂身上,半晌突然笑道:「本宮還是第一次見名動天下的陸六元。」

  陸無憂客客氣氣行禮道:「皇后娘娘過譽了,臣惶恐。」

  ——雖然許皇后應該很快就能做許太后了,但畢竟還要等禮部正式的儀式。

  許皇后笑得很和氣:「你夫人對你死心塌地,你可莫要負心薄倖了才是。」

  賀蘭瓷微覺羞恥:「……」

  陸無憂等許皇后走遠,才慢吞吞道:「要不你來跟我說說,你又怎麼對我死心塌地了?」

  賀蘭瓷臉頰微燙道:「……沒什麼,別問了。」

  陸無憂略微不滿道:「你怎麼每次都在別人面前對我這麼情深義重,你就不能當面說一次嗎?」

  賀蘭瓷小聲道:「我又不是沒說過。」

  陸無憂道側頭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賀蘭瓷回想道:「就……你守城的時候。」

  陸無憂也回憶起那句「那就一起死好了」,他細品了一會道:「你就不能換一句什麼『夫君,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一定會跟你同生共死,此生不渝』之類的。」

  賀蘭瓷頭都大了,忍不住道:「你好麻煩啊。」

  陸無憂斜眼看她道:「誰讓你又遲鈍,又敷衍,學壞也學得這麼慢。」

  賀蘭瓷:「……?」

  兩人走了一路,都沒人提到倒黴的蕭南洵。

  大抵也是覺得確實煞風景。

  曾幾何時這個人還是壓在兩人身上的一座大山,甚至於賀蘭瓷當初還由於夢境的緣故,一見他就心生恐懼,後來和陸無憂成親後,也時時覺得可能會因為他,兩人被迫和離,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現在想起來是真的宛若隔世。

  陸無憂送賀蘭瓷回去,又囑咐了幾句才離開。

  ***

  此時的蕭南洵已經被關進了長雍行宮的地牢裡,與麗妃和蕭南泊都是單獨關押。

  畢竟是皇室宗親,即便要處死,也沒那麼輕易。

  他的瘋勁已經發完了,頭髮散亂,曾經華貴的衣服上血跡未消,髒污一片,再不負以往的志得意滿,蕭南洵垂著頭坐在牢中,沉寂無聲,彷彿所有生念都從他身體裡消失。

  他靜默著,聽見了地牢裡遙遙傳來腳步聲。

  有人走了進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3
發表於 2022-6-7 08:27: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賀蘭瓷覺得,再循規蹈矩的人,和陸無憂待久了,也不可能一成不變。

  底線是在一步步退後。

  偶爾也想總不能讓陸無憂一直專美於前,自己也算是投桃報李,因而蹭著他的喉結時,一開始是無意,後來就變成了刻意,粉白的指尖還在他喉骨上帶了點勁的摩挲。

  看陸無憂的喉結在她指腹下輕滾。

  賀蘭瓷挑起眸光,正對上陸無憂的眼瞳,眼神一撞,似迸濺出點火花來。

  她體味到了一絲微妙的快樂,緩緩靠過去,也學著陸無憂的樣子,在他頸側那裡輕嗅著,鼻尖若有似無地觸碰,繼續慢吞吞道:「也不能算不是……」

  話音未落,已覺得天旋地轉。

  馬車無端在道路上震了一下,彷彿顛簸。

  「——賀蘭小姐。」陸無憂呼吸一陣急一陣緩,又叫回了舊日稱呼,音色低回而一字一句道,「你學壞了。」

  賀蘭瓷被他壓著,卻還忍不住笑出了聲:「陸大人,我覺得這還是得怪你。」

  ***

  回去之後,賀蘭瓷沒什麼力氣地趴在榻上,想起去問陸無憂那邊的情況。

  陸無憂思忖片刻,緩緩對她道:「我這邊沒什麼,你把在宴席上發生的一切再仔仔細細說一遍,最好每個細節每個反應都不要漏掉。」他斜睨她,「方便的話,演給我看也可以。」

  賀蘭瓷懵懵抬頭:「……嗯?」

  她現在要怎麼演。

  回過神,發現陸無憂眼尾微帶促狹,賀蘭瓷抓著他的手掌,洩憤似的用力捏了兩下:「說正經的,那我再仔細跟你說一遍。」

  陸無憂聽她說著,就這麼反客為主,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她五根纖長白皙的手指。

  等到賀蘭瓷講完,忍不住從他掌中抽手了,他才道:「你表姐是不是常來對你說些後宅女眷的事情,我這裡也有一樁,你想不想聽?」

  平時他好像都是迫不及待和她分享。

  賀蘭瓷側過腦袋,道:「你說。」

  陸無憂附唇到她耳邊,輕聲說了兩句。

  賀蘭瓷一開始還只覺得耳垂滾燙發癢,隨後便瞪大了眼睛,迅速爬起來道:「你確定是真的?」

  陸無憂道:「一開始還只有七八成,聽你說完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賀蘭瓷大腦劇烈震蕩,震驚地難以回神。

  陸無憂毫不意外,洋洋灑灑開始道:「本來還想著怎麼刺激才好,這倒是送上門來的。想法子戳破之後,便只等魚兒自己咬鉤了,所以說是真的有危險……」

  賀蘭瓷還是難以接受,斷斷續續道:「……可是你怎麼知道?」

  陸無憂道:「這你得問那位慕公子了。」

  賀蘭瓷又低頭思考了好一會,道:「那我們是暫時先不回去了?」

  陸無憂笑道:「來都來了,肯定是把戲唱完再走。返京述職的停留期限是三個月,姑且不急。」

  ***

  今年春夏之交的郊祀,順帝本不想去了,不料龍虎山的道士——他們居然還在被寵幸——跟聖上上諫說向天祈福甚是重要,不可荒廢,免得祖宗怪罪,便還是吩咐下去照常祭祀。

  毓德宮中,熏香味濃鬱,四周並無宮人。

  麗妃瞪著美目,望向自己的兒子,久久不可置信:「這怎麼能成,這肯定不行,洵兒你還是……」

  曾經對他人冷冰冰,對自己卻格外乖巧的兒子此刻面容上一片冷意:「母妃,你還在指望什麼,除此以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要不……」麗妃攀著兒子的手臂,輕聲道,「要不你就安心去封地,我會同你父皇說給你……」

  蕭南洵緩緩鬆開她的手,冷意更甚:「現在去封地?等到別人上位我還能有好果子吃?更何況母妃真的覺得父皇還會對我優待嗎……」

  「不會的、不會的……」她有些急切地似要辯解。

  蕭南洵面上冷意逐漸化成了一種痛苦,他按著額角,長「嘶」了一聲,冷冷道:「母妃是不肯幫兒臣?」

  麗妃一時噤聲,眼中竟流露出了哀求。

  「洵兒……」

  額頭突突在跳,連兩側的穴位都在繃著疼痛,蕭南洵只覺得那股難受勁又再度湧上來,胃裡翻江倒海,彷彿他從未走出了清泉寺,彷彿這些年的位高權重都只是錯覺。

  他語氣不自覺帶上了陰森:「母妃若是真的不願幫我,就只當從未生過我……」

  麗妃被他嚇了一跳。

  「還是母妃不相信兒臣……」

  麗妃聽見他又慢慢和緩下來的語氣,卻陡然生出一種危機感,一種,她如果再不答應,可能真的會失去這個兒子的直覺。

  「對了,韶安若是還在鬧著不肯嫁,便乾脆讓她嫁給鎮安王算了。」

  ——雖然鎮安王的年紀,已足以當蕭韶安的爹了。

  蕭南洵從毓德宮裡走出來時,只見外面天光大亮,刺得他眼睛發痛,蕭南洵按著額角,撐住一邊殿宇的扶欄,被濃鬱的熏香催發,胃裡越發翻江倒海,終於忍受不住地,吐了出來。

  「殿下——」

  「二殿下,您怎麼了?!」

  ***

  賀蘭瓷等了等,卻真在郊祀名錄上看見了她和陸無憂的名字。

  陸無憂不出意外道:「收拾收拾吧,說不準還能見到熟人呢。」

  去年郊祀的時候,她和陸無憂還未成親,兩個人在馬車上輪番被騷擾,不勝其煩,時過境遷,回想起來居然還有點好笑。

  陸無憂跟花未靈道:「你不是想見慕凌,跟我們一起去,就喬裝成你嫂子的丫鬟。」

  花未靈點完頭答應,好奇心又轉到其他地方去:「郊祀好玩嗎?」

  陸無憂道:「郊祀過後去圍獵,比較有趣一點。」

  賀蘭瓷補充:「我記得有比試,有表演,還能看熱鬧。」

  雖然她去年完全沒注意看。

  花未靈頓時來了興趣,滿懷期待也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

  賀蘭瓷總覺得像是他們倆帶著花未靈去郊遊。

  不過陸無憂很適時地開口了:「就是可能還有點危險,你得保護你嫂子,以及有需要麻煩你做的事情。」

  花未靈立刻拍胸脯道:「沒問題!」

  去年賀蘭瓷只是普通官家小姐不便帶侍女,此次是命婦身份,便可攜帶一些,當然比起公侯帶的數量還是少得多,最誇張的大約是幾位皇親國戚,隨行護衛都有千人。此次還有些特殊,便是一直深居簡出的皇后娘娘因太后病重,說想要去郊祀替太后祈福,也一道隨行了。

  去年的祭天流程還是由聖上自行完成,這次卻是由人攙扶,一切從簡。

  許皇后與他隔著極生疏的距離。

  賀蘭瓷站在遠處眺望,心有慼慼。

  祭天流程過後,便轉道去長雍獵苑,隊列浩浩蕩蕩,隨行禁軍有兩萬,護衛著整個隊列,來之前陸無憂跟她說過。

  「此次帶去長雍獵苑的禁軍分四支衛隊,分別護衛著蕭懷琸的寢宮、長雍行宮的東西兩側和行宮外圍,至於率軍的則分別是司禮監的彭公公,鎮安王言將軍,衛國公鄧統領和永寧侯鄭統領。」

  花未靈在馬車裡就探頭探腦,下榻至長雍行宮,住進女眷的內苑,還不住好奇:「皇宮也這麼大嗎?我剛才差點想用輕功飛起來看。」

  賀蘭瓷收拾著東西,囑咐道:「比這個還大點。你小心些,別被人撞見了。」

  兩人正聊著,便聽見敲門聲,門外站了個恭敬垂手的太監,身後跟著一隊隨從。

  太監細著聲音道:「敬貴妃娘娘有請,想召夫人進殿一敘。」

  看不出一絲問題,一點破綻。

  人也確實是宮中內侍。

  換做平時,賀蘭瓷可能不做他想,但這次已經提前知道會有事故,故而她格外平靜道:「稍等,我馬上便去。」

  太監卻依舊等在門外。

  ***

  長雍行宮內漸漸響起了兵荒馬亂之聲,嘈雜聲響將行宮的人都驚動了。

  特別是本就淺眠的順帝,他一路行車疲憊,剛歇息了一會,便被吵醒,他揉著眉心道:「人呢?怎麼回事?」

  貼身太監惶恐地跑進來道:「回稟聖上,外頭好像發生了動亂……」

  「什麼?什麼動亂?」他高聲道,「彭應,彭應人呢!」

  「彭公公他……」

  話還未說完,順帝便看見從門外陰影處走進來的蕭南洵。

  他當初最喜歡的那個兒子面色沉著道:「父皇想找彭公公,但彭公公現在正在帶人討伐造反的大皇子,可能一時趕不過來。不過兒臣擔心父皇的安危,特地前來護衛父皇。」

  蕭南洵的話音一落,順帝瞬間便明白了。

  他當即臉色一變道:「彭應他什麼時候勾結的你?」

  彭公公掌錦衣衛和東廠,是伴著順帝長大的內侍,順帝對他信賴有加,就連當初蕭南洵和自己親妹妹夜闖別人新房,差點鬧出醜事,都是他上報的,他又曾狠狠得罪過大皇子——所以順帝一直沒有懷疑過他可能會勾結自己的兒子。

  蕭南洵冷冷道:「怪就怪父皇先前總讓人以為你要傳位給兒臣,而父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撒手人寰了,彭公公位高權重,又不想被秋後算賬,自然要找個靠山了。」

  「你這個逆子!」順帝怒斥了一聲,只覺得氣血上湧,他連忙扶住床沿,喘著氣道,「你以為只靠著彭公公手裡那些禁軍就能成事?你也走不出這個行宮!」

  蕭南洵唇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只靠彭公公當然不夠,但有父皇的詔令便能調令其他的禁軍了。只要父皇的旨意出不去這個寢殿,所有人便都會認為今夜起事的人是蕭南泊,而我是奉旨護駕,剿滅所有對父皇圖謀不軌的叛黨……等塵埃落定了,父皇便可以在這裡傳旨讓位給我。」他甚至還語帶安慰道,「父皇放心,兒臣並不想對您動手,將來等兒臣登基了之後,還是會繼續孝順您,讓您頤養天年的。」

  順帝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偷了朕的兵符!不對……」

  調動禁軍的兵符就連彭公公都不知道他放在哪裡。

  但……確實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他脫口而出道:「麗姝!」緊接著順帝便忍不住怒氣翻湧道:「是你母妃偷的對不對?朕究竟哪裡對不起你們母子倆了?朕寵幸了你們足有十餘年,任何一個皇子后妃都沒有這般殊榮!就連你們在益州犯下那樣的重罪,朕都沒有狠心追究罪責!如今不過因為時局稍微冷遇,你們便人心不足,膽敢如此犯上作亂!」

  蕭南洵笑了一聲道:「益州的銀子不是也有用到父皇身上的麼,不然父皇何至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麼久?更何況……」他語氣驟冷,「您真的打算讓其他人繼承皇位,和要兒臣去死有什麼區別?」

  順帝道:「朕何時說過……」

  蕭南洵語調怪異道:「父皇你何必騙兒臣,您真的會頂著朝臣非議立兒臣為儲?這話只怕您自己都不信……您想要個好名聲,怎麼會容許自己有個名聲不佳的繼任。」

  順帝確實是如此想,但這不也是他的二兒子自己沒收拾好爛攤子,豈能怪得了他!

  為君為父,他都已經仁至義盡了!

  「那你也不能……」

  「蕭南泊他憑什麼?」蕭南洵那張陰情難測的臉浮現出的表情,透出些難掩的瘋勁,笑容益發猙獰,似也益發開心,「我爛,他還不是一樣的爛,還有你喜歡的這個新兒子也好不到哪裡……」

  隨著蕭南洵的聲音,滿面驚懼的敬貴妃和三皇子蕭南清被押了進來。

  他們此次隨侍在聖上身側,一大波侍衛衝進來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敬貴妃看見順帝,剛開口道:「聖……」

  便被蕭南洵喝住了:「閉嘴!誰准你說話了!」

  見他已完全不顧尊卑,旁邊的太監忍不住道:「殿下……」

  還沒說完,蕭南洵似已按捺不住,他隨手抽出近旁侍衛的佩劍,一劍便劈了過去,隨著敬貴妃的一聲恐懼尖叫,鮮血飛濺上牆,剛才出聲的太監瞬間便無力倒下了。

  只是那血不光濺到了牆上,還濺到了蕭南洵身上,就連他的下頜都沾了一抹血痕,看起來格外陰森可怖。

  殿內鴉雀無聲了一瞬。

  蕭南洵握著劍笑了起來,笑聲稀稀落落,似哭似笑,卻是一種彷彿他從未有過的,極其痛快的笑容:「……原來不用忍的滋味是這樣的。」

  ***

  來之前陸無憂不光和賀蘭瓷聊了長雍行宮的佈防,還非常坦然地告訴她:「蕭南洵受刺激,可能會在郊祀對他爹蕭懷琸動手。」

  賀蘭瓷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你確定?」

  陸無憂道:「沒有更好的機會控制他爹,順便鏟除他哥了,反正要是我肯定會挑這個時候。當然確定是因為……蕭南洵託人給龍虎山的道士送了十萬兩的白銀,一力促成郊祀,走的是東風不夜樓的賬。」

  賀蘭瓷的關注點完全不在這,心疼道:「這銀子都夠再疏通一長段河道了。」

  「沒事,他以後也沒機會浪費這個銀子了。」

  賀蘭瓷思忖道:「他一定會失敗?」

  陸無憂道:「是因為蕭南泊已經有所準備了。」

  ***

  順帝寢殿裡。

  方才順帝急火攻心,叫出了藏在寢殿內側的暗衛,怒道:「給朕殺了這個犯上作亂的逆賊!」

  顧不得還有女眷,兩方人衝殺起來。

  一陣兵刃交戈的打鬥聲後,便只餘一地的屍體,血腥味沖天。

  蕭南洵甚至沒叫人清理。

  此刻,不光受到驚嚇的敬貴妃萎頓在地,三皇子捂嘴咳嗽,還有被控制著送過來的大皇子妃,她身懷六甲,肚子比麗妃還要明顯,看見滿地血光,她臉色慘白,身子發軟,要身邊的宮女攙扶著才能站穩。

  禁衛送來消息道:「我們去大皇子的宮苑,他似已人去樓空了,因為大皇子妃一直在同大皇子說話,我們以為他一直在裡面,便未能察……」

  蕭南洵目光陰惻惻地看著那個身為他嫂子的女人。

  「還有那個懷瑾太子的後裔人也不見了,不過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已被控制住了。」

  蕭南洵帶著大皇子妃見識了一番死屍後,才叫人扶著她去了偏殿。

  他手裡還拿著那柄滴血的長劍,血未擦,面容陰慘,語氣冷得毫無感情,蕭南洵抬劍指向大皇子妃道:「蕭南泊和我父皇是一種人,你還不清楚?他今日能把你捨下不顧你的死活,日後也能,許皇后的未來就是你的未來,而且蕭南泊他根本就不是只有你一個女人……告訴我他在哪,我可以饒你一命,否則我便說是蕭南泊喪心病狂,為了篡位,連自己阻攔自己的身懷六甲的正妻都一樣殺。」

  大皇子妃哆嗦著唇道:「你這個瘋子!你不會得逞的!」

  蕭南洵完全不壓抑自己:「對,我就是個瘋子,那又如何?今夜事已至此,也只有你死我活一個結果。他逃不出長雍行宮的。而且就算我敗了蕭南泊也不可能即位——絕對不可能。」

  「你會遺臭萬年的!」

  蕭南洵道:「成王敗寇,只要今夜我贏了,誰還在乎什麼名聲。」

  「哐當」一聲,他將手中的劍擲到大皇子妃身側。

  大皇子妃又抖了一下。

  之後是蕭南洵陰惻惻的聲音:「來人,用她的侍女給她表演一下,一個人究竟可以死得有多痛苦。」

  說罷,他轉身朝外走。

  走出去後,蕭南洵對著隨侍問出了另一個問題:「賀蘭瓷呢?」

  又把她添進郊祀的名單裡,便是因為她亦是他今夜的戰利品之一。

  「回殿下,賀蘭氏正關在邊上一處偏殿內。」

  ***

  長夜漫漫,長雍行宮上下,都燃起了燈火,皆被告知今夜是大皇子犯上作亂,意圖謀反,請文武百官諸位命婦都在住處稍安勿躁,切莫隨意外出走動,免得被當成叛黨。

  還有若有窩藏大皇子,也一併視作犯上作亂,株連九族。

  可仍舊能聽見依稀的慘叫聲。

  「那似乎是——」

  有人立刻便被摀住了嘴。

  ——似乎是當初支持大皇子的朝臣家眷的聲響。

  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但每一處宮苑外都是手持兵刃,寒光森森的禁衛軍,毫無疑問一旦有輕舉妄動,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還沒找到蕭南泊人嗎?」蕭南洵的聲音益發不耐,「他能跑到哪裡去……」

  正說著,有人衝過來道:「回稟二殿下,大……叛黨蕭南泊他正帶著護衛要衝殺出去,鄭統領的副將抗旨不尊,剛殺了鄭統領取而代之,說、說……似乎要與叛黨匯合。」

  蕭南泊果然還是留了一手。

  不過無妨,他依然逃不掉。

  作為正在被追殺的人,蕭南泊惇厚老實的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些許笑意。

  只要在這裡撐下來,等上京城外三大營的大軍趕到,郊祀這兩萬的禁軍根本不足為懼,而不管他貿然找死的二弟如何掙扎,結局都已經注定了。

  從蕭南洵決定謀反的那一刻起,皇位就已經是他蕭南泊的囊中之物了。

  ***

  賀蘭瓷此刻正在回想著陸無憂跟她說的話。

  「到了長雍行宮,我會易容喬裝去找慕凌。你在內苑,如果蕭南洵沒來找你,就安心待著,如果他派人來了,你拖一會時間,裝作很不情願的樣子,然後帶著未靈一起過去。為了能控制得住,他關押你的位置一定距離蕭懷琸的寢殿不遠。」

  「如果他單獨來找你,未靈會想辦法制住他。她表面看起來只是你的丫鬟,應該不會被太過防備,屆時可以挾持著蕭南洵,到蕭懷琸的寢殿救駕,平叛的詔書一下便可。若他沒有來找你,你也安心待著,等我來救你,睏了可以先睡會。你身上我放了東西,能很快找到你。」

  賀蘭瓷心道,她心就是再大,這也不可能睡得著啊。

  陸無憂跟她說過長雍行宮的大致佈局,她被太監送過來之後,確實肯定這裡距離聖上寢殿不遠,甚至她還能聽見遠處的械鬥聲和驚叫聲,猜想那邊的局面估計不會太好。

  花未靈倒是在打瞌睡。

  賀蘭瓷來回踱了幾步,探頭張望,想確定門外的守衛,但此處毫無疑問是守備最嚴的地方,門外巡邏不斷,全是身穿鎧甲的禁衛軍。

  陸無憂雖然讓她冒了點風險,但這個風險實在太小,而且過於被動,她也覺得蕭南洵但凡有一丁點腦子都不會這時候來找她,可是這麼徒勞等著實在很沒意義……

  賀蘭瓷正在思忖間,突然聽見外面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有點久違又有點熟悉,她還記得當初陸無憂演戲時的模樣,突然有了點嘗試的想法。

  她推了推花未靈,小聲道:「醒醒。」

  花未靈沒感覺到人進來,揉了揉眼睛道:「怎麼啦。」

  蕭韶安正在迷茫著,今夜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像,她哥居然造反了,母妃在寢殿裡惶恐不安地低聲啜泣,她實在待不下去,想出來透氣。

  原本還有人攔著,但蕭韶安發了通脾氣,又因為她身份著實特殊,無人敢攔,最終還是讓她走了出去。

  然而她領著自己的宮女沒走多遠,突然聽見一個人叫她:「韶安公主。」

  這聲音輕輕柔柔,令人如墜夢境。

  蕭韶安先是一愣,隨後大怒:「你這個女人怎麼在這!」繼而反應過來,一定是她哥把她關在了這裡。

  然而這個女人看見她竟絲毫不怕,反而對她笑笑道:「韶安公主死到臨頭還這麼淡定,令人佩服。」

  「什麼死到臨頭,你才死到臨頭,你胡說八道什麼!」

  賀蘭瓷平靜道:「京郊三大營平叛的軍隊不日便到了,公主與二殿下此番作為,豈不是死到臨頭?」

  蕭韶安對此一無所知,她哥什麼都沒跟她說,但她知道目前的局勢至少還是向著自己親哥的,而她看見這個女人就煩,蕭韶安不由道:「你不要妖言惑眾,我現在就……」她轉頭對周圍守衛道,「我現在進去,發出什麼聲音你們都別進來。」

  說完,她便走進了關著賀蘭瓷的偏殿裡,抬手就想給賀蘭瓷一個巴掌——反正一巴掌而已,她哥也看不出來。

  然而蕭韶安的手剛抬起來,人便無聲無息地被定住了。

  須臾之間,她身後的宮女也一個兩個統統被打暈倒下。

  更遙遠處傳來的殺戮聲震天,賀蘭瓷隱約還可瞧見火光,心中默默有些擔心陸無憂,他說是去還欠的債,還完這筆,就算把慕凌援軍的人情給還了。

  花未靈坐在地上百無聊賴地戳著被她點了穴,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的蕭韶安。

  不知道過去多久。

  一刻,兩刻,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賀蘭瓷聽見了外面打殺的聲音,她緊張地連忙抬頭,還以為是蕭南洵,一抬眼卻看見了熟悉的面容,賀蘭瓷連忙道:「結束了!?」

  陸無憂身上還帶著肅殺之氣,走進來快速道:「還沒有,快了,擔心你先過來看看。」

  賀蘭瓷道:「什麼情況?」

  陸無憂張口剛要說話,突然看見了蕭韶安,也一愣道:「你這什麼情況?」

  蕭韶安一看見陸無憂,眼睛瞪得都要有銅鑼大了,死命想要動唇。

  花未靈舉手道:「嫂子要我抓來為質的!」

  陸無憂默默道:「行,待會把她用上。」

  賀蘭瓷抓了一把陸無憂的胳膊道:「到底情況如何?」

  陸無憂言簡意賅道:「衛國公一早便已應下,我去策反了鎮安王。蕭南洵今夜應該是不能成事了,但蕭南泊也重傷了,現下蕭南洵正狼狽地逃至蕭懷琸寢宮,大概是想最後魚死網破一把了。」

  「慕凌呢?」

  「帶兵平叛呢,他臉挺好用的。」

  花未靈已經無聊了一個晚上了,連忙道:「打架嗎?那我能去嗎?」

  陸無憂看了她一眼道:「想去就去吧。」

  說完,陸無憂也朝外走,賀蘭瓷跟在他旁邊道:「那我們現在去哪?」

  「蕭懷琸寢宮。」陸無憂把她拉近了一點道,「你離我近點,今晚也是太熱鬧了些。」

  ***

  順帝被關在寢宮裡,按著幾欲吐血的心口努力平復心緒,先前嚇得癱軟的敬貴妃也已經恢復鎮定,正捧著丹藥餵給他。

  四周的屍首被抬了下去,禁軍也退了出去,只剩下一些瑟瑟發抖的太監。

  畢竟蕭南洵還在等他下詔書讓位,不會把人往死裡逼。

  然而當兵荒馬亂的聲響再度襲來時,順帝抬眼,發現他的兒子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頭髮蓬亂,眼睛赤紅,手裡提著長劍衝了進來。

  敬貴妃一驚身子側歪,從床榻邊滑落下。

  蕭南洵看也不看,抬起一腳便將她踹開,敬貴妃痛呼一聲趴在地上,三皇子蕭南清連忙來扶她,然而蕭南洵陰森的目光掃過蕭南清那張清正的臉,想起他是如何被順帝誇讚的,一股無名怒火起。

  順帝還沒來得及怒斥他的暴行,就見蕭南洵一劍刺過去,紮在了正扶著自己母妃,毫無防備的蕭南清的心口上。

  之後便是敬貴妃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清兒!清兒!」她抱著蕭南清驟然失去力量的身體,也瞬間瀕臨崩潰。

  順帝也忍不住道:「蕭南洵!你這個畜生!」

  蕭南洵卻沖著順帝一笑,是那副徹底扭曲了的笑容:「我都手足相殘一晚上了,父皇你才來罵我,是不是遲了點?」

  他開始神經質地轉著腦袋四處尋找,狀若瘋癲:「我還有兩個弟弟是不是……都殺了的話,父皇你就沒有其他繼承人了吧,也不可能再生一個出來了,是不是就只能選我了……」

  「……你大哥他也被你殺了?」

  「我哪有大哥,我沒有大哥,他憑什麼做我大哥?」蕭南洵口中的話語越發顛三倒四,「我殺了他,我肯定會殺了他,我早該殺了他,我怎麼能容忍他活到現在……他在心裡嘲笑了我多久?」

  他四處揮舞著長劍,殿內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住手!蕭南洵!住手!」

  他抬腿又踹開了一個,剛想再補一刀,就聽見一道驚恐的女聲響起:「洵兒!」

  麗妃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看著眼前的慘景和瘋瘋癲癲的蕭南洵,她身子搖搖晃晃,似乎也要崩潰的樣子。

  蕭南洵聞聲,身體一僵,竟停下了動作。

  麗妃挺著肚子,推開攙扶著她的宮女,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她似乎想要接近蕭南洵,卻又不敢,面色慘白地道:「怎麼會這樣……你冷靜一下洵兒。」

  見蕭南洵慢慢沉靜下來,她伸手小心去拽扯他的衣袖。

  不料蕭南洵一下躲開了。

  他望向她的目光充滿了陰鬱不堪的痛苦。

  麗妃心尖一顫,一種令人惶恐的不祥之感浮上心頭。

  他……他知道了什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2
發表於 2022-6-7 08:27: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踏上返京的路已是又過了大半個月。

  賀蘭瓷細細回想,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麼多事,總覺得過去很久,回頭望去也不過是數月罷了。

  陸無憂舉薦,這邊來的士子有舉人出身的,頂了陸無憂推官的缺,和柳通判一併處理他不在時隨原府的事務,都交代的差不多兩人才出發。

  道路兩旁不少百姓含淚相送,還有嚷嚷著:「陸大人早點回來啊!」

  「嗚嗚我們會想您的。」

  「路上小心啊!」

  回去自然還是先走水路。

  船艙裡,陸無憂把茶具擺上桌,賀蘭瓷看著這熟悉的一幕,不由伸指戳了戳他的茶盞,道:「反正也不急,要不你再教教我?」

  陸無憂斜了她一眼道:「早發現你對這些不感興趣,就算了。不過今日我泡茶是因為……」

  他從下面取了兩個包好的烤蕃薯,仍然散發著極其誘人的香氣。

  「剛才路過那個小販硬塞給我的,讓我路上帶著吃,所以泡點茶清口解膩。」

  賀蘭瓷眼前一亮,擦乾淨手指就去剝軟塌塌的蕃薯皮:「確實很好吃嘛……對了,你怎麼想起問我鎮安王的事情?」

  還是當初姚千雪跟她說過的那個狸貓換太子的醜聞,還要問她細節,得虧賀蘭瓷記得。

  陸無憂看她專注忙碌著,笑道:「沒事,隨便問問。小販還多給了我幾個,待會去給未靈送過去。」

  花未靈本來是想留下繼續教授武藝的,但知道慕凌這會已經平安抵京了,還是覺得他這麼不辭而別有點不夠意思,想至少告個別弄清楚他想說什麼再分開,外加陸無憂破天荒地邀請她一起,花未靈便也很隨意地決定與他倆一道去往上京。

  賀蘭瓷送點心,還有點擔心:「你不是要回你們那個……嗯,江湖幫派,一直不回去沒事嗎?」

  花未靈滿不在意道:「就當我閉關修煉了,避世是修煉,出世也是修煉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總歸是在做我覺得正確的事情!」

  她換了身乾淨白絨絨的裘衣,領口處還有兩顆雪白的毛球球,隨著花未靈的動作一抖一抖的,非常惹眼。

  賀蘭瓷情不自禁握著白毛球,捏了捏道:「之前覺得你和你哥不是很像,現在看起來也不盡然。」

  在為人處世的原則上,倒是驚人的一致。

  花未靈道:「畢竟我們小時候還是一起長大的嘛!不過後來我哥就去念書了,變得越來越文縐縐的,考慮事情也越來越復雜……不過他自己不覺得累就好啦。」

  至於陸無憂本人的反應則是——

  「說實話,動腦子不累,其他事情都很累。」

  賀蘭瓷替他辯解:「你哪有這麼懶……」

  陸無憂挑起眼眸道:「我們新婚沒多久你不就知道了,要是沒什麼事,補眠我能一直睡到下午。」

  「但你在府衙裡的時候……」

  勤快得不能更勤快了。

  「那不一樣。」陸無憂道,「我在做自己喜歡的事,自然不會覺得累。你看,不管我做的事大事小,都是在改變這個世道……所以我當初才會跟你說不管官位大小。」

  賀蘭瓷發現自己確實很喜歡聽他說這些。

  像一點點補全了陸無憂這個人。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興許她也不會……

  ***

  抵京的路上相對之前順利許多,賀蘭瓷暈船的症狀也有所改善。

  再次回到上京,這座大雍的都城仍然繁華鼎盛,散發著不動聲色的奢靡氣息,似乎與戰亂、飢荒、盜匪都有著很遙遠的距離,曾經的閨閣小姐賀蘭瓷也在空中樓閣裡生活了許久。

  此時再看去,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別發呆了。」陸無憂叫住她,「回府了。」

  「嗯。」賀蘭瓷應聲,輕巧地跳下了馬車,有種回家的感覺。

  可惜她爹不在。

  她和陸無憂守城的事情傳出去,賀蘭謹還特地從益州寫了封家信過來,賀蘭瓷以為他是來信慰問的,沒想到整封信通篇都在鼓勵他們抵死守城的氣節,隻字不提擔憂。

  ——果然是她爹。

  陸府的門子一早就收到信,迎在門外,東西被陸陸續續搬下來,賀蘭瓷還有些怔怔的。

  陸無憂以為她在懷念,不由笑道:「下回要是再回來,應該就是真回來了。」

  賀蘭瓷回神,點頭道:「那你努力了。」

  陸無憂糾正她道:「什麼叫我努力,是我們努力,你不幹活的嗎?」

  賀蘭瓷想想也是,笑道:「只能一起努力了。」

  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格外親切,院子裡他們新婚時剛栽種下去的玉蘭樹苗已經有模有樣,距離成長參天,指日可待。

  她和陸無憂的書房裡還堆放著臨走前倉促留下的書冊,和未曾整理的零碎物件,那時陸無憂剛從詔獄出來,即刻便要出發,大部分都沒來得及收拾

  對賀蘭瓷而言,最懷念的當然還有府裡的淨室。

  晃州官宅裡是沒有單獨淨室的,回回沐浴都相當不便。

  關於這點,陸無憂顯然也深有體會,一回來便叫人燒水沐浴,賀蘭瓷還擔心他傷口未曾好全,在外面敲了敲門。

  陸無憂除淨衣物,泡在水裡,拖著調子慢悠悠道:「進來。」

  賀蘭瓷面不改色心狂跳道:「……給你搓背。」

  陸無憂露出個不太正經地笑來:「想看我沐浴直接進來便是,我又不介意,反正禮尚往來。」

  賀蘭瓷咬了咬唇,低頭探看他的傷,道:「你哪裡我沒見過,用不著特地看……」

  陸無憂:「……?」

  這不是他的話。

  不過,陸無憂最懷念的可能是府裡的廚子。

  雖然烤羊肉和古董羹味道都不錯,但晃州到底偏遠,物資不豐,外加陸無憂的口味還是更偏青州那邊,喜歡味淡且清甜的菜式。

  賀蘭瓷倒是什麼都可以,只是看見他挑著眉梢,桃花眼流轉間不乏期待,身體姿態放鬆地靠著椅背,手裡轉著一枚精緻小巧的茶杯等待的模樣,又覺得看起來很有趣。

  「怎麼了?」陸無憂抬頭看她。

  賀蘭瓷轉開視線道:「沒什麼。」唇角浮出淺笑來。

  隨後她也略鬆了肩膀,很自然地往後靠去,道:「就是覺得,活著真好。」

  窗棱外,春日的曦光投射下來,帶著濃濃暖意,為兩人身上都鍍上了一層金邊,逐漸散發起溫潤卻又奪目的光。

  一室靜好。

  花未靈比較風風火火,回來沒多久便問:「什麼時候去找他?」

  陸無憂道:「不急,現在去找他可能不太方便。」

  慕凌已經回來了一段時日,他的身份在朝堂之上,乃至整個上京都掀起了巨大的風浪,現在街頭巷尾尤能聽見有人在議論紛紛,成了上京時新的談資。

  「懷瑾太子的後裔回來了!」

  「是懷瑾太子當年失蹤的親兒子!流落民間不知道多少年,沒想到他竟還活著!」

  「可惜了當年的太子和太子妃……」

  其實上京百姓間已久不提及那個名字,但當年的懷瑾太子風頭太盛,人人皆知,都覺得他若登位,能為大雍帶來一個空前盛世,猝然間死於冤屈,這種戛然而止的遺憾便很容易令人久久難忘。

  人人爭相想要目睹這位懷瑾太子後人的風采,不料他歸京之後便深居淺出,也不怎麼露面。

  朝臣之間更是暗潮湧動,都覺得他回來的時候著實尷尬,如今順帝既已登位,懷瑾太子一脈反而便不宜露面,偏又是立儲的緊要關頭,簡直橫生枝節。

  甚至有擁立大皇子的朝臣覺得楚總兵簡直不識相,武將果然只會打仗,根本不懂朝政!

  淨在這添麻煩!

  也有人感慨楚總兵忠義,其父當年便是教習懷瑾太子習武的武將師父之一,楚總兵雖是懷瑾太子的部下,也是懷瑾太子的莫逆之交,拼著得罪當今聖上也要讓其恢復身份,如此一遭,將來只怕前途無亮。

  朝堂之上,其實有不少都是當年的太子門下,畢竟當初人人皆以和詹事府沾親帶故為榮,但如今只有少數不在意官位的臣子敢上門拜訪這位前皇孫。

  ——這位前皇孫的落腳處也很尷尬,他出生在東宮,懷瑾太子更是幾乎一生就沒離開過東宮,但現下讓他住回東宮那是無論如何不合適的,順帝也沒下旨意讓他住到其他寢殿去,他便只在皇城根腳下,尋了處宅子。

  門口時不時便有人張望,錦衣衛和巡城官兵也時不時就會路過。

  陸無憂料想,每一個上門拜訪的大臣大概都會被登記在冊,秋後算賬。

  花未靈很是納悶:「變成皇族這麼麻煩嗎?見面都不行。」

  陸無憂道:「是他身份格外麻煩而已,一著不慎,可能一輩子都會被幽禁。」

  花未靈摩拳擦掌道:「我們要去救他嗎?」

  陸無憂道:「現在不急,你要是有話要說,我給他傳信,順便幫你捎帶一下。」

  旁聽的賀蘭瓷不由問道:「你還能聯繫上他?」

  陸無憂點了下頭道:「我還沿路派人保護他呢,援軍之事不是欠了他人情,多少意思意思還點。」慕凌既然公開了身份,陸無憂暫且也算是安全了,他沒法糾纏花未靈,陸無憂也不至於對他心生敵意。

  花未靈想了想,道:「聽起來有點可憐。」

  陸無憂看著他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斷道:「普天之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

  花未靈又琢磨道:「也是。」

  回了上京之後,陸無憂忙著公務和應酬——他這會守城晉升,麗妃二皇子失了聖眷,此消彼長,又炙手可熱起來。

  賀蘭瓷也忙著應付送上門來的拜帖,比之以往更是成倍增長,最驚愕的是她甚至還發現了三皇子的拜帖,內容是想請教文章。

  如今的三皇子可與當初不同,敬妃升了敬貴妃,又是距離皇后一步之遙的位置,比起大皇子的仁鈍,三皇子才名更甚。

  陸無憂道:「大抵是想拉攏拉攏我吧,我在士林裡名氣大,可以為他多博得些名聲。」

  賀蘭瓷輕嘆了口氣道:「所以都還是為了皇位嗎?不過你以前不是還挺喜歡他的?」

  陸無憂笑笑道:「因為那時候他在我面前是個好學生,非要說多喜歡,倒也談不上……儲君未立,庶子便都有希望,心思活絡也很正常。」

  陸無憂考評忙得差不多,便是朝覲面聖了,聖體欠佳,拖了些時日,才在宮中設宴面見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地方官,賀蘭瓷隨他一併入宮。

  命婦的誥封是隨著夫婿品級變動的,跟著陸無憂任命一起下來的,還有她五品宜人的誥命。

  臨出門前陸無憂才叫住她道:「有件事可能得要你幫忙,你到時候看方不方便。」

  賀蘭瓷毫不猶豫點頭。

  因為皇后不問世事,這次女眷設宴是在敬貴妃的永寧宮裡。

  賀蘭瓷遙遙望著坐在主座上溫婉淺笑,卻又隱隱透著上位後揚眉吐氣感的貴婦,有點想不起當初麗妃還是麗貴妃時她低眉順眼的神情,似乎已很遙遠,也很模糊。

  敬貴妃的神情竟有幾分和當初的麗貴妃漸漸重合。

  不過她倒是用不著擔心再被下藥了。

  賀蘭瓷想著,聽見殿門口一陣喧嘩,有太監的聲音道:「麗妃到!」

  隨著這一聲,本來還在細聲交談的女眷們都一時噤聲,好奇地朝殿門外望去,麗妃養胎不大出寢殿,這樣的熱鬧可不多見!

  賀蘭瓷也略微有一點點好奇。

  麗妃被內侍扶著走進來,面容有些憔悴,但依然妝點的十分美貌,口脂腮紅眉黛一樣不落,額間也依舊綴著那顆碩大東珠,只是比起先前雍容華貴的嬌豔,更多了幾分叫人心疼的楚楚可憐,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已是顯懷,正一手撫著腹部搖曳生姿地走進來。

  不等她開口,敬貴妃已先溫聲道:「麗妃妹妹既然身體不適,還是養胎要緊,便不用來了。」

  麗妃則輕輕搖了搖頭道:「妹妹身子已無礙,怎敢躲在宮中偷懶。」

  敬貴妃不為所動道:「麗妃妹妹何必逞強,若是危及皇嗣,又該如何?來人,送麗妃回去。」

  麗妃卻是眼眸一低,似是含淚,越發顯得可憐:「只是出一出殿門,都不可以嗎?」

  賀蘭瓷吃著糕點看著熱鬧,有種置身事外的看戲感。

  她對後宅爭鬥敬謝不敏,宮鬥更是,但不喜歡不代表完全不懂,此刻也能大概明白,順帝估計最近都未曾傳召麗妃,她們殿中所言,自會有人傳給順帝,這般作態應該也是給順帝看的,想讓他心疼、憐惜。

  賀蘭瓷要是個男子,可能這會都會有點於心不忍。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順帝居然真的疏遠了麗妃。

  嗯?好甜。

  她低頭一看手裡瑩潤潔白、粉光緻緻的軟糕,咬下去一口齒頰留香,想著敬貴妃宮中這糕點倒是味道不錯,而且,真的很甜,不知道待會能不能帶點回去給陸無憂。

  那邊麗妃已是暗暗垂淚,眼眶通紅,敬貴妃名門出身,顧惜顏面,不可能像小戶出身的麗妃一樣無所顧忌,當下更是溫聲勸道:「麗妃妹妹,還是要愛惜自身一點,本宮親自送你回去可好?」

  麗妃磨磨蹭蹭著,過了一會,殿門外竟真的傳出了「聖上駕到」的聲音。

  賀蘭瓷立刻把手上的糕點渣擦乾淨,認真看熱鬧。

  順帝如今的模樣比起賀蘭瓷上回見到,確實氣色差了不少,人也似一下蒼老了五六歲。

  見到他,誰知麗妃竟是當場眼淚簌簌,又撇開臉去,似乎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落淚,淒婉中透著倔強,將自己的美貌利用了十成十。

  賀蘭瓷不由心生了一點佩服。

  順帝眼見,果然也流露出了一絲憐惜,似是不忍,不過很快他渾濁的眸子裡又漸漸冷淡下來,道:「你亂跑什麼,朕不過是這些日子忙了些。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回寢殿吧。」

  賀蘭瓷見熱鬧看得差不多,她還有事,便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殿中,起身藉口出了殿門,她記性還算可以,出門前又仔細推演過,當下毫不猶豫朝著坤寧宮的方向走去。

  陸無憂是要她去送信的。

  她穿著命婦朝服,遇到內侍詢問,只道她是奉命前去,不一時賀蘭瓷便到了冷寂的宮門前,見到先前見過的那位女官,稟明自己求見皇后的來意,很快賀蘭瓷便得以進去。

  許皇后似還有些詫異。

  賀蘭瓷將信遞上,剛想離開,聽見許皇后道:「你如今過得還好嗎?」

  略有些惶恐,但賀蘭瓷還是道:「臣婦過得不能更好了。」

  「看來你夫婿確實待你不錯。」

  賀蘭瓷想了想道:「娘娘曾經問過我,若他負心薄倖了臣婦該當如何。現在臣婦只覺得,此生能遇上斯人若此,便已足夠幸運,縱使將來再起波瀾,臣婦今生亦無悔。」

  許皇后不知想起了什麼,道:「死亦無悔?」

  「無悔。」

  她說得坦然且從容堅定。

  出了坤寧宮,賀蘭瓷格外輕鬆,卻一個沒留神,聽見了一道陰惻惻的聲音。

  「——賀蘭瓷。」

  她隨即一凜,四下看看,突然想起,她上回好像就是在這地方被截住的,但今時不同往日,當初的蕭南洵聖眷正隆,無人敢攖其鋒芒,做事任意妄為,也不必擔憂,現在他若再敢做些什麼,只怕就沒那麼容易善了了——更何況她鍛煉略有小成,也沒那麼容易被他佔去便宜。

  因而賀蘭瓷緩緩轉身,沒什麼懼怕,只很平靜道:「不知殿下喚住臣婦,所謂何事?」

  蕭南洵覺得這個女人變了。

  她不怕他了。

  他曾經很希望她能如此,但現在這種平靜反倒讓他更加惱火。

  他還記得自己甦醒來,後腦鈍痛時的極度憤怒,恨不得連夜叫人去益州,把她抓回來好好折磨,他也確實派了,可惜未能成事。

  後來益州事敗,他想叫人在獄中弄死那個狀元郎,卻又被他父皇罵了,他父皇震怒道:「你這是在成全他的名聲!他要是死在詔獄裡別人會怎麼議論朕!後人會怎麼說!他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詔獄裡!」

  蕭南洵覺得他在掩耳盜鈴,反正也不可能好了。

  去太廟祭祖的兩個月,他心中沉墜的憤怒與恨意反倒越演越烈,母妃哭著勸他要忍耐,說父皇仍是愛他們的,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如此。

  蕭南洵強迫自己相信,但回來後,父皇便絕少再召見他,反倒是經常與三皇子蕭南清一派父慈子孝和諧閒談,失勢的預感日復一日的強烈。

  就連這個同夫君一起被貶謫,從窮苦之境回來的女人,也開始不再恐懼在意他,當初那些假意的附從便更像是一場嘲諷。

  賀蘭瓷也覺得蕭南洵變了,他那種無法無天的囂張氣焰,遊刃有餘挑著她下巴的玩味,都從他身上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怨毒、森冷的陰戾,好像當場就會對她做些什麼。

  她應該更覺得害怕的。

  但確實是不怕了。

  蕭南洵的音色仍舊如蛇般黏膩,低冷:「別以為我會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很奇怪,賀蘭瓷居然還能從他身上看出強弩之末的硬撐來:「臣婦知道了,若殿下無事,臣婦便先告辭了。」

  蕭南洵突然伸手快如閃電地朝她肩頭抓來,眼瞳底似乎泛起了一抹赤色。

  賀蘭瓷當機立斷閃身避開,躲到幾步外。

  「——這是宮裡,殿下還望三思。」

  蕭南洵更加陰惻惻地看著她:「那又如何?」

  賀蘭瓷一邊若無其事地往後退,一邊抽出袖中的簪子道:「若臣婦現在叫人,被人看到,你意欲對臣婦不軌,聖上還會像以前一樣護著殿下嗎?大殿下和三殿下可能正愁著沒法從殿下身上找到更多的錯處。」

  當初蕭南洵敢對她直接動手,聖上雖會失望,但一定會更護著蕭南洵,她下場可能不會太好,現在則不然,蕭南洵的名聲已經和麗妃一樣好不起來了。

  更何況陸無憂以前只是個尋常狀元郎,他現在名聲越大,她越安全。

  蕭南洵果然未再動手,或者說,他要對她動手,也不可能選在宮裡。

  賀蘭瓷脫身後,微微鬆了口氣,回來時殿內已只剩敬貴妃了。她又琢磨著怎麼開口讓敬貴妃的宮女給她再準備一份糕點帶回去,不料敬貴妃似是額外叮囑過,賀蘭瓷剛欲言又止,宮女便慇勤地上前來問。

  很快,賀蘭瓷便提了一大盒子的糕點,有點不好意思被領出了永寧宮。

  宴席散場,出了內廷,很快便得以出宮。

  回府馬車上,陸無憂理了理自己的官帽,隨意地問她:「還順利麼?」

  「嗯,都還挺順利的,信也送了。」賀蘭瓷把一大盒子的糕點擺在馬車桌上,略微羞恥道,「敬貴妃給的糕點,你要不要嘗嘗?」

  陸無憂也愣了愣,道:「你這是……去打劫了嗎?」

  賀蘭瓷更羞恥道:「我只是問了一句……」

  陸無憂慢慢笑起來,桃花眼也又泛起了波光:「你這麼惦記我?去赴個宴,都要給我帶糕點?」

  賀蘭瓷已經感受到他在得了便宜賣乖了,不由道:「不然呢?不帶給你,我帶給紫竹或者青葉嗎?」

  陸無憂一邊打開盒子,動手拆糕點的繩帶,一邊笑道:「想聽你說兩句好聽的,不然你乾脆再努努力,餵我吃好了,我懶得拆……」

  賀蘭瓷糾結道:「……有點肉麻。」

  陸無憂道:「都老夫老妻了,有什麼好肉麻的。」

  「……?」

  你進展也太快了吧!

  賀蘭瓷小聲道:「……我們成婚也沒那麼久。」

  陸無憂隨手拿了一塊,塞進嘴裡,被甜膩的滋味一沖,瞬間便彎起眼眸道:「我覺得都過完一輩子了,在過第二世呢……味道確實不錯,過來親一下。」

  賀蘭瓷道:「不用了!我嘗過了!」

  然而陸無憂不依不饒,他單手撐著車壁,上身前傾,姿勢相當熟練地便要低下頭來,賀蘭瓷雖然覺得肉麻,但也沒有特別像樣的抵抗之意,反正就……隨便他吧,正想著,陸無憂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鼻尖在她肩窩輕輕聞著什麼,一路滑到身上。

  賀蘭瓷被他弄得很癢,忍不住縮了縮身子,抬眼問道:「怎麼了?」

  陸無憂道:「你見到蕭南洵了?」

  賀蘭瓷一驚:「……???你怎麼知道!?」

  陸無憂隨口道:「他身上那個熏香味特別難聞,沾一點都受不了……幹嘛瞞我。」最後倒是有點不滿。

  賀蘭瓷道:「你也太敏銳了吧!」

  她都沒太聞到,除了特別濃烈的,畢竟她家以前從來不用。

  陸無憂挑著眸子看她道:「習武,五感就是比較靈敏。別岔開話題了。」

  賀蘭瓷感覺自己像在被盤問,只好老老實實交代了,末了,她舉起一隻手道:「我只是覺得他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人,不用特別在意,反正我也沒有再怕他了……知道錯了,下回我會說的!」

  陸無憂壓著她啟唇,上上下下地親了一會,親滿意了,才道:「好吧。」頓了頓,他又道,「我沒在吃味,只是擔心你。」

  賀蘭瓷輕喘著,奇怪道:「也沒覺得你在吃味啊。」

  隔了一會,她又道:「我沒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我只……」

  「嗯?」

  她慢吞吞道:「你身上的味道倒是還挺好聞的。」

  說著,還抬起手指,很輕地碰了碰他。

  陸無憂被她戳著敏感的喉結,感覺到自己渾身都繃緊了,喉結在修長脖頸中間很艱難地滑動,一時無語,好一會才道:「瓷瓷,你怎麼又勾引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1
發表於 2022-6-7 08:26: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陸無憂老家特產的藥效反噬後知後覺來臨,這一覺睡得著實天長地久。

  甦醒後,兩個人都很虛弱。

  賀蘭瓷也是看到榻上印著的血跡才知道,他又把傷口崩裂了,無奈之下給他重新止血上藥,陸無憂蒼白著面色道:「……你可別又哭了。」

  她輕手輕腳動作,反駁道:「我才沒那麼常哭。」

  說完,想起自己一般都是在什麼情況下哭,又有一絲微赧。

  原鄉城內陸陸續續恢復了井然秩序。

  賀蘭瓷還又見到了昔日的楚瀾楚小姐,她似很不好意思:「一開始叔父還跟我說原鄉城肯定守不住……我勸他也不肯出兵。」

  她叔父便是此次前來的晃州總兵楚大人,曾是懷瑾太子舊部。

  總兵並非正式官職,大雍在節制地方權利上煞費苦心,通常指揮和練兵後備分開,以防將領做大,但邊境因為時常與北狄摩擦,不得不設總兵統領,確實是手握一方地方兵權。

  賀蘭瓷無意糾結此事,只問道:「北狄還會再打過來嗎?」

  「叔父說應該是不會,北狄內亂,三王子是叛逃的才有此一劫,你放心吧。」楚瀾又抬起眼睛,有幾分意動道,「不過你看到我上戰場了嗎?這一次我殺了十幾個呢!遲早有一天,我們能把北狄人都趕得遠遠的!」像星光亮起。

  賀蘭瓷不由一笑。

  她見完楚小姐,陸無憂也從楚總兵那回來。

  兩個虛弱的人對視一眼。

  陸無憂微聳肩膀,道:「他還問我有沒有意參軍,做個推官太屈才了。」

  賀蘭瓷愣了愣,道:「那你怎麼想?」

  她有點緊張,陸無憂要是有意從武,日後只怕這種危機關頭會很多,她無論如何要抓緊鍛煉,說不準還要去看點兵法之類的。

  陸無憂隨口道:「我能怎麼想?當然是回答他『我志不在此』,不然我這麼多年書白讀了?」

  賀蘭瓷不太讚同:「從武也不見得書就白讀,不然兵法何來?」

  陸無憂道:「從武可御外敵,而治不了內患。為將者,在外生殺予奪,在內一紙調令便能取人性命。楚總兵戰功赫赫,但他這次出兵迎了懷瑾太子的後裔,蕭懷琸現下明面上說不定還會褒獎他,日後恐怕便不好說了。」

  賀蘭瓷沉默了一時,道:「所以你才想留在內廷做文官?」

  陸無憂勾起唇角道:「那倒不是。打打殺殺太累了,還是應付公文簡單。」

  賀蘭瓷:「……???」

  回去後,再見到小表弟周寧安也覺得是劫後餘生,可惜感動只持續了很短一瞬。

  賀蘭瓷當時本想把他送走,誰知道他抱著門欄一副要與他們同生共死的模樣,賀蘭瓷沒時間和他浪費功夫,便沒管他。

  如今陸無憂名聲大噪,周寧安讀書不行,坑表哥一流,此刻正在一個茶館,和說書人似的講他杜撰的陸無憂傳奇故事,周圍坐了一大圈喝著茶聆聽的圍觀者。

  隨後,他便被陸無憂本人提著衣領,硬生生給拖走了。

  周寧安還在掙扎:「爹,我這是誇你呢!」

  ——他居然還在堅持這個稱呼。

  陸無憂道:「從小三頭六臂,三隻眼睛,因為渡劫才被劈成一頭雙臂兩隻眼,我怎麼不知道我這麼厲害?」

  周寧安振振有詞:「這樣才有人聽嘛,只說你天天在府上勤勤懇懇看書,有什麼意思!接下來我還打算再給你和娘編點什麼……」

  陸無憂道:「你打算怎麼編?」

  賀蘭瓷也不由豎起耳朵。

  周寧安道:「就說當初娘在河邊沐浴……」

  賀蘭瓷:「……???我不會在河邊沐浴。」

  周寧安道:「假設、假設如此……然後爹你看見仙女的羽衣,瞬間便……」

  陸無憂打斷他:「我叫牛郎嗎?行了,你閉嘴吧。」

  把周寧安押送回去,勒令他不背完《尚書》的「堯典」便不准出來,周寧安怨聲載道,悻悻然眼神哀怨。

  陸無憂道:「幸虧不是我親生的。」

  賀蘭瓷不由點頭,隨後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之前丟給紫竹那個少年呢?」

  陸無憂道:「那小子還挺硬氣的,身上全是傷,肋骨都斷了一根,愣是一聲不吭,我還以為他沒什麼事呢。不過習武大抵是個好苗子,我爹看了都會心動那種。」

  賀蘭瓷:「……?」

  這什麼古怪形容。

  見她表情古怪,陸無憂又笑了笑道:「他好像也沒什麼家人了,先養著吧。」

  花未靈睡醒過來,胡吃海喝了一頓,填飽肚子,見眾人都在,突然問道:「慕凌呢?」

  賀蘭瓷也沒再見到他,但心下大約知道是怎麼回事。

  陸無憂道:「他回家了。」

  花未靈撓撓頭道:「啊?可他還有事沒跟我說呢,說好的守完城跟他慢慢聊的。不過……他自己回去沒事嗎?不會又遇到刺殺了吧?」

  那肯定是有的——賀蘭瓷和陸無憂不約而同地想。

  花未靈道:「要不我去找他問問?」

  陸無憂道:「不用了,不太方便。」

  花未靈奇道:「為什麼不方便?」

  陸無憂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花未靈琢磨著,琢磨了一會,也沒太糾結。

  等花未靈走了,陸無憂才跟賀蘭瓷道:「在楚總兵,我其實見到他了。就算不情願,這次確實算欠他人情。」

  賀蘭瓷略一思忖便道:「要還嗎?」

  陸無憂微微轉眸過來道:「這個得以後再說了。」

  他眸光清清澈澈的,帶點水色。

  賀蘭瓷本來正事商量得好好的,被他這麼一看,又覺得哪哪都不對勁,心尖一動,唇角莫名帶出點笑來。

  「你笑什麼?」陸無憂突然問道。

  賀蘭瓷道:「想笑不就笑了。」

  陸無憂的眼眸微微彎下來道:「你這樣看著我笑,我會覺得你現在對我有什麼想法。」

  以往這時候賀蘭瓷肯定會惱羞成怒。

  他還……挺喜歡看她那時候的樣子,所以才會不厭其煩、沒完沒了地逗她。

  賀蘭瓷也確實羞了一瞬,這也沒辦法,這是她從出生到現在,這麼多年下來,養成的本能。

  然而先前那麼多反反復復的思考,也並不是在徒勞無功的打轉。

  於是,她只是靜默了瞬間,在心裡小聲鼓勁,然後坦然地點了一下頭道:「有的。」

  陸無憂愣了愣,有些意外,但隨後笑道:「什麼想法?」

  賀蘭瓷垂著腦袋,最近發生的一切一幕幕在她腦海裡過,不管是守城時望著遠方大帳的陸無憂,還是去刺殺後重傷面色蒼白的陸無憂,甚至於眼前這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仍舊含著笑,帶點不正經,很放鬆的陸無憂,她又抬起眸子看他。

  陸無憂被她這種專注而試探的眼神看得心癢癢的,幾乎想再貼近一些,去嗅她身上的氣息,去在她身上落下親吻,可又很想知道她想說什麼,便還是耐心等著。

  好像自己這輩子,最大的耐心,和最差的耐心,都栽在她身上了。

  官宅院子中間還種了一顆大樹,他們來時一直是光禿禿地支棱著樹杈,看起來四仰八叉,如今是真的開春了,嫩枝嫩葉抽芽生長,盈盈一片青蔥的翠綠。

  賀蘭瓷的手指尖在袖子下微微屈伸,反復幾次,道:「我覺得我想做的,和你想對我做的,是一樣的。」

  笑意在陸無憂唇邊漾開,他道:「好狡猾的說法,還有呢?」

  賀蘭瓷些微不滿道:「哪裡狡猾了,難道你要我直接說……」

  陸無憂道:「有什麼不可以?我每次不都是很直接。」

  賀蘭瓷看他的時候已經帶上點瞪意:「我又不是你!」

  陸無憂莞爾道:「你不是已經逐漸坦誠起來了,再邁出來一步便是了,也不是很困難……我可以給你舉個例子。」他在她耳邊,氣息如嘆,音色低回婉轉,「比如我現在,就很想要你,從外到裡,仔仔細細,一遍又一遍。」

  賀蘭瓷:「……!」

  陸無憂抽了點身,似乎還認真地看著她,建議道:「差不多就是這樣,你可以學一學。」

  賀蘭瓷:「……」

  她怎麼有種,自己道高一尺,陸無憂會魔高一丈的錯覺。

  他是沒有上限的嗎?

  賀蘭瓷張了張嘴,半晌,突然道:「可是你的傷……」

  陸無憂隨口道:「不礙事。」

  賀蘭瓷道:「不行!未靈說雖然你恢復的快,但要完全無恙,還要養一段時間,而且……不能再崩開了。」她似乎格外緊張。

  陸無憂用指節抵著鼻尖,思忖著,微微一笑道:「那你可以,自己動。」

  賀蘭瓷:「……?」

  陸無憂補充道:「坐上來,別碰到我傷口不就行了。另外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們的床,終於換新的了。」

  賀蘭瓷又動了動唇,耳尖都慢慢紅起來,道:「……那、那我試試。」

  陸無憂微怔:「……」

  還真的可以?

  ***

  到底是北狄死了一個王子,那邊還是派人來表示,雖然他確實是咎由自取,北狄王原本就打算派兵解決叛逆——這點有待懷疑——但人頭還是得給他送回去的。

  陸無憂開城門,親自去送的。

  賀蘭瓷等在後面。

  來拿人頭的還是個熟人——那位駱辰王子,他騎著當初讓賀蘭瓷很心動的那匹駿馬,勒著韁繩過來接他同父異母兄長的人頭,北狄王有十幾個兒子,大部分異母,也都沒什麼感情。

  奇怪的是,賀蘭瓷再看見那匹馬,居然已經完全沒什麼感覺。

  就好像她當時嚮往的,現在已經得到了。

  賀蘭瓷無感了,陸無憂還有點記仇,派人將頭顱送去,他似笑非笑道:「小王子若是還想比試,在下隨時奉陪。」

  當初就很想打這個不懂事的小王子一頓。

  駱辰仰頭遠遠看了一眼賀蘭瓷,收回視線道:「不用了,那件事我不是已經道歉過了。」

  賀蘭瓷眉眼間,似是一片清明的澄澈,再沒有在上京時的那種拘束感。

  陸無憂和賀蘭瓷陸續把善後忙得差不多了,花未靈嘴饞,他們又重新煮了一回古董羹。

  周寧安拚死拚活背了兩篇文章,也坐到了銅鍋邊上,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攪拌蘸料,花未靈涮著肉,突然想起:「他已經走了嗎?」

  陸無憂道:「嗯。」然後給賀蘭瓷夾了一筷子肉。

  賀蘭瓷反手也給陸無憂夾了一筷子。

  陸無憂自然不甘示弱。

  很快,就聽花未靈嚼著肉道:「雖然你們感情好我是很開心啦,但你們能不能別光顧著夾,至少吃一口?」

  賀蘭瓷咳嗽一聲:「……好、好的。」

  陸無憂笑道:「這就吃。」

  吃著吃著,院子裡還探出個腦袋來,小少年腦袋上裹了繃帶,一雙眼睛很亮,是先前陸無憂救的那個在北狄軍營裡的大雍俘虜,他收拾乾淨後,倒意外生得不錯,眉眼間還有股少年人的銳意。

  賀蘭瓷見肉還有很多,便道:「阿歸,要不過來一起吃?」

  ——已經知道他父母都不在了,大抵是死在北狄人手裡,名字叫阿歸。

  陸無憂則道:「反正那正好空了個位置。」慕凌人走了。

  跟滔滔不絕喋喋不休的周寧安比起來,同齡的阿歸明顯乖巧很多,只埋頭吃肉,雖然食量驚人,周寧安都忍不住道:「你八輩子沒吃飯了嗎?」

  阿歸意猶未盡地風捲殘雲,聲音格外清爽地笑道:「你怎麼知道?」

  周寧安:「……?你這人怎麼接話的?」

  阿歸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道:「嗯?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啊,我不應該這麼回答嗎?」他轉頭去看飛刀切肉的陸無憂,「我可以再吃一盤嗎?」

  陸無憂道:「不覺得撐就行。」

  賀蘭瓷對這種貧窮感深有體會,又覺得只光吃肉不行,端了一盤子青菜過去道:「這個也吃了。」

  阿歸立刻點頭道「好」,又沖她親切笑笑。

  周寧安不甘示弱:「我也要再來一盤肉!」

  陸無憂冷颼颼笑道:「你的份額已經吃夠了,該回去背書了。」

  周寧安瞪大眼睛,指著阿歸道:「他怎麼不用背書!」

  陸無憂還未開口,阿歸先舉手道:「我也可以背書!」

  周寧安瞪他:「……你是不是跟我有仇?」

  阿歸:「……?我只跟北狄有仇。」

  聽著兩個小少年吵嘴,陸無憂不由跟賀蘭瓷道:「我怎麼覺得我們像突然養了兩個兒子。」

  賀蘭瓷托著下頜聽人吵嘴,她家家風嚴正,食不言寢不語,很少有這種生活化的體驗,她抬手順便給花未靈也夾了點碧青的菜,微微揚起嘴角,道:「不是也挺好。」

  ***

  得知原鄉城裡已經太平了,嚴知府確實又聞風趕了回來,一副他辛苦去求援,但只可惜沒趕上的遺憾嘴臉。

  柳通判此刻也看他格外不順眼,道:「但上報的文書可能已經快抵京了。」

  嚴知府怒道:「你們怎麼可越過本府去上報!」

  陸無憂頭也不抬道:「因為此事是楚總兵上報的,我們只負責統計府內傷亡損失,與撰述實情。」

  事實過於確鑿,就連順帝都聞之震怒,嚴知府的革職公文很快便到了,他出城時百姓夾道扔爛菜葉子,可謂倉皇逃跑——比他夜半出城那日還要倉皇。

  封賞拔擢的公文卻是晚了一步才到,對於升不升陸無憂官這件事,看得出順帝真的是十分糾結。

  但陸守城的名聲卻是不脛而走。

  陸無憂名聲本來就大,當初還有不少文人士子跑來晃州找他,查干攻城之時他們留在城裡,眼見陸無憂帶著夫人不眠不休殊死頑抗,震撼地久久難以回神,自慚形穢之下紛紛寫信寫詩寫文傳給友人,還有不少傳回了上京。

  文可死諫,武可殉城,臣子做到這個份上,可道是拼盡全力。

  聖上再不明鑑,那著實是個昏君。

  ——所以吏部下的公文,賞還是賞了,升也還是升了。

  陸無憂自七品推官,直接拔擢到了正五品的隨原府同知,暫代隨原府事,連升四級,雖然他本來就是自六品的翰林官貶謫至此,外放五品,理論上來講都不能算陞官,但還是不由讓人感慨這位陸六元之頑強。

  在陸無憂陞官養傷的這段日子,兩個人只能忙裡偷閒,大部分時間都很忙。

  一場戰亂打斷了隨原府的安寧,在讓百姓休養生息之際,還得接著幹之前未乾完的活,河道還是要疏通,賀蘭瓷的書院也總算磕磕絆絆開了起來。

  奈何孩童們見識過戰場殘酷之後,對念書的興趣遠沒有舞刀弄槍大,紛紛嚷嚷著要去打北狄。

  賀蘭瓷心中無奈,想大喊你們看陸大人都棄武從文了!念書真的很有用!

  花未靈自告奮勇道:「習武啊?我可以教啊!學成歸來,文武雙全嘛!」

  大家都十分歡迎這個漂亮又格外能打的大姐姐。

  就連周寧安都跟著去起哄湊熱鬧,只有被她安排進去的阿歸在安心乖巧看書,他識字倒是件意外之事,賀蘭瓷剛有些安慰,低頭一看他手裡捧著的書。

  「……這是哪來的兵法?」

  周寧安道:「我給的啊,他幫我抄書,我幫他……對了,娘你可別告訴我爹!」

  賀蘭瓷無語道:「你這稱呼能改改嗎?」

  周寧安道:「表嫂你不喜歡啊?那沒事,以後我就只有表哥在的時候這麼叫,我得擠兌他呀。」

  賀蘭瓷更無語道:「……你確定是在擠兌他?」

  他看起來分明也很樂此不疲。

  不過他幹什麼似都很樂此不疲,自從上回賀蘭瓷答應他了之後,沒多久還真試了一次,回想起來,那種累到直不起腰的感覺還是很清晰。

  只能慶幸確實再沒有那種讓人恨不得直接鑽地縫的「咯吱」聲,不然只怕更叫她無地自容。

  賀蘭瓷竭力不碰到他的傷處,也擔心他傷口崩開。

  陸無憂全不在意,還在欣賞著她,氣息凌亂道:「我平時……可沒有那麼慢。」

  賀蘭瓷迅速揮掉腦中的回憶,快步回宅子裡,陸無憂正看著不知公文還是邸報,他官服換了一身,之前在隨原府裡辦事還算僭越,現在是切切實實他說了算。

  她走過去,很自然地低頭便也看去。

  陸無憂道:「我們過段時間可能要回京了。」

  「嗯?」賀蘭瓷疑惑,「述職嗎?」

  大雍地方官回京朝覲三年一次,京察年一般在京察之後,所謂先查京官,後查地方。

  本來是嚴知府的工作,陸無憂走馬上任,就落到了他頭上。

  「其實蕭懷琸可以指定不讓我回去的,但他沒拒絕,似有鬆懈。」陸無憂道,「你看。」

  賀蘭瓷此刻看了他面前的密報才知道,麗妃懷了孕,可順帝似乎已沒那麼寵幸她,連帶著二皇子亦是,他現在又去誇三皇子天賦異稟,聰慧過人,連帶著他的母妃敬妃也升了份位。

  她還記得當初在毓德宮設宴時,敬妃對當時還是貴妃的麗妃低頭時的樣子,不禁唏噓。

  陸無憂道:「他就是不喜歡蕭南泊,不想這麼快權利讓渡,先前或許是真的喜歡蕭南洵,現在就只是用蕭南清在打壓,免得朝臣攀附過剩——像當年懷瑾太子那樣,太子黨羽都可以與皇帝分庭抗爭。不過因為放棄了麗妃和二皇子,打不打壓我也就無所謂了,適當放過我,既是向朝臣示好,也能換個好名聲。我再幹幾年,如果考評良上的話,說不準還能被調回去,就是他可能活不到那個時候。」

  心頭沉甸甸好像壓下去一點,但賀蘭瓷又道:「聖上是真有此意?不會朝令夕改,只是掩人耳目?」

  畢竟先前蕭南洵和麗妃就像兩個明晃晃的靶子。

  陸無憂道:「未嘗沒有這種可能,所以你要跟我回京嗎?可能會有危險。」

  「當然。」

  賀蘭瓷沒問是什麼危險。

  反正她也渾不在意,她理所應當道:「你還能把我丟下嗎?」

  陸無憂手指又蠢蠢欲動地貼上了她的面頰,輕蹭了蹭,她望向他的眼睛裡閃著細碎的光,輕輕顫動,之前她還是在用這樣的眼神看新鮮事物,看煙花,看快馬,看所有她覺得新奇的東西。

  不知何時起,她好像也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賀蘭瓷等不到陸無憂的回答,覺得他磨磨唧唧的,便主動往前湊了一下,唇在陸無憂唇上飛快貼了一下道:「你的回答呢?」

  「我還能有什麼回答——」

  他回過神來,毫不猶豫地反身把她椅子裡壓,開始了和賀蘭瓷剛才淺嘗輒止完全相反的親吻,還含著點繾綣笑意,模糊地漫聲道:「你太敷衍了,來,我親給你看。」

  其實陸無憂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每一次想親她,都是一次情難自禁。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0
發表於 2022-6-7 08:26: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她也覺得這樣的情緒很不好,很不理智,除了讓人心口添堵,沒有別的用處,但手指縫間的猩紅觸目驚心,甚至很快浸透了陸無憂的夜行衣下擺。

  和她頰邊濕潤的熱液一樣難以抑制。

  喘不上氣來。

  倒是面色蒼白的陸無憂沒事人一樣,點了自己兩處穴道,想抬手替她擦眼淚,卻又微微怔住,不是因為她哭起來也很美——雖然這點也足夠令人發怔——而是因為強烈的情緒從她落淚的面頰、輕顫的肩膀、和慌亂的動作裡透出來,不再那麼觸之不及,不再像是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抑住。

  她現在看起來有種令人心折的生動與真實。

  而僅僅是因為——心疼他。

  陸無憂覺得除去傷,自己的心口似也泛起了微妙的疼痛,痛苦夾雜著歡愉,他唇角緩緩揚了起來,輕聲道:「沒事的,別瞎擔心。」

  賀蘭瓷見他傷口處的血終於漸漸止住,才略微放下一點心,勉強控制住情緒,繼續幫他包紮,剛鬆了口氣,抹掉眼淚,轉頭又看見陸無憂唇角的笑。

  像渾不在意自己的傷。

  賀蘭瓷忍不住道:「陸無憂,你是沒有心的嗎?怎麼這麼能逞強?」

  「……?」

  這居然還能原話奉還的。

  陸無憂艱難地支起一點身子,又咳嗽了一聲道:「放心,你捨不得我死,我就算是下了地府,到了鬼門關,也會爬回來的。」

  賀蘭瓷無語了一會,才低聲道:「……你還能動嗎?」

  這裡荒郊野嶺,也談不上安全,只能暫避。

  陸無憂點了下頭:「天亮之前,我們還得趕回去——他們驟失主將,可能還會有一波強弩之末的反撲,如果發現我不在了,城裡恐怕會更不安。」

  知道是這個情理,但賀蘭瓷還是不由擔心:「你真的動得了?」

  陸無憂道:「和來時一樣,你讓我趴你身上就行。」他忽然意識到什麼,「算了……我換個人吧,你估計現在也撐不住我。」

  剛才賀蘭瓷就快搖搖欲墜了,他畢竟比她重不少。

  「我可以,我不累。」

  陸無憂歪了一點頭,看她笑道:「怎麼還說我逞強?」

  回去的路上,陸無憂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昏聵,賀蘭瓷不得不一直跟他低聲說著話,很怕他一睡不醒,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傷,野外天黑也沒辦法仔細處理傷口,賀蘭瓷甚至懊惱在想,自己這麼久怎麼就沒多學一點的醫術。

  跟著紫竹的小少年倒是一直很安靜,抱著查干的頭顱,像抱著什麼珍貴的寶物,絲毫不覺可怖。

  他們趕在天亮之前終於回到了原鄉城,新一輪的攻城卻儼然快要開始了。

  北狄的兵營裡全是憤怒的咒罵聲。

  「——陸大人這是?」

  賀蘭瓷疲憊不堪地言簡意賅道:「出城偷襲,我給他簡單處理過了,但……」

  大夫還沒動手,花未靈先道:「我來吧!」

  她按著陸無憂的脈,又看了一眼他的傷,很快掏出一顆丹藥塞進陸無憂嘴裡。

  陸無憂稍稍抬眼道:「這藥怎麼還是這麼苦……」

  「哥,你湊合湊合吧,要不是救命的時候我都捨不得用呢!」

  隨後花未靈抬手運掌,在陸無憂背心推了一會,然後微微使力,向前一壓,陸無憂吐了一口濃赤近黑的血出來,神色倒顯得好了不少。

  若非不合時宜,賀蘭瓷都想去問,這個她能學嗎?

  花未靈道:「你就躺著好好修養吧。」

  陸無憂拿帕子慢條斯理擦掉嘴角的血跡道:「不行,待會我至少得出現在城樓上面,關乎士氣——對了,順便給你嫂子也檢查一下。」

  花未靈嘟囔道:「你悠著點,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好和爹媽交代。嫂子,來,手伸出來!」

  賀蘭瓷只是累,並沒有受什麼傷,甚至因為陸無憂那顆特產的作用,精神還有點亢奮。

  在野外時看不分明,重新給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的時候,才感覺到陸無憂傷口處的猙獰,所幸不深,再用點力,可能人都要被劈開,掌印上更是一片淤紫淤黑,濃得像是要破皮而出。

  藥是花未靈重新給她的,據說效果特別好,賀蘭瓷小心細致地低頭給他上藥。

  怕她擔心,陸無憂連「嘶」聲都免了,只眉宇微挑,盡量神色平靜道:「你喜歡男人身上帶傷嗎?」

  賀蘭瓷:「……?問這個幹什麼?」

  陸無憂道:「你喜歡我就留著,不喜歡回頭有藥可以把傷痕都抹除乾淨,用不著皺眉。」

  她眉心都快皺成川字了。

  賀蘭瓷默默道:「我知道了。」

  ***

  陸大人連夜帶兵偷襲北狄,竟然取了北狄三王子的項上人頭,這個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城中的百姓和兵士也都沸騰了。

  雖然也有人質疑,這也太離譜了吧!

  但查干的頭顱就這麼大大咧咧掛在城牆上面,不容辯駁,令所有人都精神為之一振!

  更何況,這可是陸大人,連月來他的所作所為眾人都看在眼裡,當一個人太厲害了,就彷彿他做出什麼奇跡般的事情,都不稀奇。

  ——至於蒼山幫那群人是最能表示理解的。

  然而不等天亮,第二輪攻城又快開始了。

  花未靈因為擔心陸無憂,也沒睡多久,便甩了甩胳膊,活動了一下筋骨,提劍上城樓,還沒上去,聽見身側一個聲音叫住她:「花姑娘。」

  她轉頭:「嗯?」

  慕凌輕輕淺淺地笑道:「我後來記憶確實恢復了一些,抱歉沒告訴你。」

  花未靈道:「啊,這個啊?沒事啦!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事情,你不想告訴我肯定有你的苦衷,不用太在意……沒別的事,我先上去啦!」

  慕凌卻又叫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很弱很差勁的人?」

  花未靈奇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弱是有一點,不過,可能我看誰都比較弱,這不是你的問題!至於差勁,並沒有啊,你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那麼多壞蛋都還沒愧疚呢!你不是還幫忙百姓守城了嗎!明明是個好人呢,別胡思亂想了……我真的要走了!」

  她靈動的眼瞳清亮,甚至比陸無憂的眸子更像是被水濯洗過,有種從骨子裡透出的乾淨明澈。

  倒將其他人身上的污穢映照得無所遁形。

  慕凌便又垂了眸道:「……是個好人啊。」

  花未靈雖然心大,但直覺往往很準,慕凌此刻明顯看起來情緒有點不太對,但時辰有限,她也不能繼續耽擱下去,索性道:「哎,你怎麼總想那麼多!等把城守下來我再跟你慢慢聊!我得上去打架了!」

  如同陸無憂所料,如果這群北狄兵是被派遣來攻打大雍的,主將死了,可能這時就想著撤退了,但他們如今撤退只能腹背受敵,根本回不去北狄。

  一群亡命之徒,像是無頭蒼蠅,全無章法地衝擊著原鄉城的城樓。

  北狄人的死傷比前一日更慘重,也比前一日更不要命,還有嚷嚷著要給王子報仇的,比起之前有指揮的行動,這樣顯然撐不了多久。

  今日撐下去的話,後面幾日會好守許多。

  可與之相對應的,大雍的兵士也同樣傷亡慘重。

  北狄士兵甚至幾次衝殺到原鄉城甕城的二三層城牆裡,又被箭樓上的弓箭手射成刺蝟。

  鮮血順著城牆一直流淌到護城河裡。

  陸無憂短暫休息,等身體略微恢復,又再度提劍,他就算受了傷,也比一般人更強悍,賀蘭瓷見他執意,也沒勸他,只是很坦然地告訴他:「你把自己弄沒了,城破了,我反正也是活不下去的。」

  ——也不知是想殉情,還是在威脅。

  但陸無憂微笑著受用了。

  這一日仍是艱難無比的鏖戰,還有人在盼望著不知何時會來的援軍,每時每刻都是艱難而震天的殺戮聲,就在此刻,突然有人高喊出聲。

  「援軍來了!」

  「我看到了!有人來了!」

  「旗幟是大雍的!有人來救咱們了!」

  隨著一聲聲的呼喊,城樓上的士氣大振。

  陸無憂還當是錯覺,卻真看見了招搖的大雍軍旗幟,赤色如火,濃烈如焰,在地平面上緩緩升起,他砍殺的手微微發麻,聽見有人對他道:「陸大人,我們得救了!」

  與此同時,賀蘭瓷也聽見了,瞬間抬首望去。

  她想要高興,但又怕出現意外,大腦一陣眩暈。

  「哎,小姐——」霜枝一把扶住她。

  列隊在最前方的是個身體健碩的中年男子,側翼還跟了個穿著黑衣的女子,身後訓練有素的大雍兵如南歸的大雁列隊展開,隨後萬馬奔騰,喊叫著展開了衝殺。

  花未靈長出一口氣,也不顧手上全是血,抬手擦了擦汗。

  一轉頭,卻發現慕凌不知何時也登了上來,他換了一身窄袖圓領的紅袍,胸背和兩肩都有蟠龍紋,前後有擺,髮冠也仔細束著,以金簪綰之,另垂了幾串飾在頭頂的旒珠*。

  她剛想說你這身衣服也不太適合上來守城了,就見向了城樓下。

  「——小殿下!」

  這一聲卻是清晰傳了過來,隱有哽咽之意。

  城樓下的激戰聲不懈,城樓上的壓力則大大緩解了,氣勢此消彼長,局面霎時反撲。

  北狄兵終於也漸漸意識到,大雍的大軍到了,想要讓這座城與他們同歸於盡的想法終究化成泡影,頭腦發熱的也逐漸冷靜下來,開始想著撤退了——

  「殺啊!殺了北狄那群畜生!」

  「別讓他們逃了!」

  這一次城樓上是真真正正響起了歡呼聲。

  「快殺!能多宰幾個是幾個!」

  「他們完蛋了!」

  ***

  等熬了差不多兩個晝夜未睡的賀蘭瓷清醒過來,外面已經是塵埃落定,霜枝端著洗漱的盆和熬好的藥,緊張道:「夫人……算了,小姐,你醒了!這是補身子的,你先喝點。」

  賀蘭瓷端著藥道:「姑爺呢?」隨後她意識到自己問的重點有點不對,「北狄兵退了嗎?城守住了嗎?援軍是什麼人?現在什麼情況?其他人都還好嗎?」

  霜枝無奈道:「小姐你一口氣問這麼多,我怎麼答呀,你等我想想。」

  賀蘭瓷盯著她道:「你慢慢說。」

  「姑爺他沒事,睡了一覺,又去議事了,還來看過你,不過小姐那時候還在睡!」霜枝搖著腦袋道,「北狄兵被擊潰了!城守住了!可凶險了,聽說北狄人差點打到甕城最裡面那層,啊……援軍,對援軍,好像是晃州這邊一個將軍還是總兵什麼的,對了我還見到楚小姐了!差點忘了最重要的!小姐,那個慕公子居然是懷瑾太子的遺孤!好像就是他送信把人叫來的,聽說他還長得很像懷瑾太子,那個將軍看到他都哭了呢!花小姐也沒事,現在正在隔壁屋裡睡覺!」

  賀蘭瓷恍然,懷瑾太子死得那麼早,除了上了年紀又有身份的,大部分應該至多只見過畫像——比如她和陸無憂。

  但畫像與真人,素來有很大的差距。

  只是確實沒想到,他之前那麼抗拒陸無憂給的兩個選擇,這下卻是乾脆決斷了。

  ——他認回了自己的身份。

  接下來的明槍暗箭只怕不會少,畢竟他身份著實尷尬,放在邊境估計順帝也不會放心,懷瑾太子當年真的聲勢太大了,大概率是會被送回上京,倘若慕凌能活著回去的話……

  賀蘭瓷洗漱過,咕咚咕咚把藥喝完,身上仍有疲意,她這輩子都沒過的這麼驚心動魄過,可又覺得很值得——從來沒有活得這麼值得過。

  喝完藥,稍微恢復些力氣,她支撐著便下了床。

  「我去看看。」

  陸無憂身上還有殘留的藥性,所以仍能保持一定的精神。

  誰都知道他這次出力最大,睡得最少,人也最累,都勸他先去歇息,後面便都是些瑣碎小事,但陸無憂做事一貫善始善終,心裡有事,沒睡一會又爬起來了。

  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切切實實像個臉色蒼白的體弱文官,但路過不論是百姓還是將領,看見那個步伐不緊不慢,身姿筆挺的俊逸青年,無人不肅然起敬,紛紛讓開道路,恭恭敬敬地叫一聲「陸大人」,陸無憂也客客氣氣還禮。

  查干的頭顱現在還掛在城樓上,所有人都覺得分外解氣。

  在沒有人相信這座城能撐下去的時候,的確是這個人撐起了一道主心骨。

  事實上,陸無憂還是有點意外,慕凌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恢復身份,不過轉念又一想,這可能是他別無選擇裡,做得最好的選擇。

  剩下的事務大抵就是統計傷亡和損失,如實上報,安撫和犒賞,還有陸無憂之前許諾會立千人碑,把所有守城者的名字都鐫刻上去等等一系列的事情。

  府衙中,大夥正商議著。

  陸無憂似有所覺,驀然抬頭間,看見那個清瘦美麗的姑娘立在門廊外。

  他話語一停,正要起身,賀蘭瓷已經止住了他的動作,她面色和陸無憂一樣蒼白,看起來弱不禁風,容顏卻越發美得不可凜視,好像無論怎樣的憔悴都無損她的美貌。

  賀蘭瓷道:「損失和傷亡情況我也可以幫忙統計,還有些我臨時叫來的百姓,名錄上沒有,我都登記下來了,如有傷亡,希望也能一併撫恤。」

  柳通判忍不住捂著額頭道:「你們夫妻倆也夠了吧!都去歇息!歇夠了我們再來商量吧!我也再去睡會,睏死我了……」

  于參將偷看了一眼,心道,夫人長這樣,陸無憂都捨得留下來拚命,確實不是個凡人。

  ***

  賀蘭瓷也沒想到她剛來就被勸走了。

  陸無憂本來還想繼續,看了一眼賀蘭瓷,最終把人給拖走了。

  街面上,有人在拆臨時的棚帳,有人在扶送傷員,飯館酒樓重新開業——主要大夥都餓了,他倆路過時街邊上還有個賣烤蕃薯的,一邊在筒子爐裡烤著香甜的蕃薯,一邊口中唸唸有詞道:「為官不為民,不如烤蕃薯。哎,客官,蕃薯你要來一個嗎?」

  賀蘭瓷微微側目,吸了口氣。

  陸無憂走過去,還未開口,賣蕃薯的當即便塞了兩個剛烤好的給他:「陸大人,給您……等等,別掏錢!您要是掏錢!小人這臉可擱不下,連夜就得羞恥地滾出城了!」

  一會後。

  賀蘭瓷和陸無憂一人一個烤蕃薯,動作盡量優雅地吃了起來。

  兩個斯文人之前都沒吃過,現在主要是確實餓了,以及——實在是太香了。

  剛出爐的蕃薯熱乎乎香噴噴的,入口綿軟,還有一股甜香。

  陸無憂快速吃完,見賀蘭瓷還在細嚼慢嚥,道:「喜歡的話,再去買兩個。」

  賀蘭瓷嚥下去,才道:「好。」

  ——是真的餓極了。

  陸無憂笑了一聲,叫人又去買了兩個。

  走回官宅裡,沒用多少步,賀蘭瓷吃飽了,剛擦乾淨有點黏糊糊的手指,就見陸無憂脫了新換的外衫,穿著中衣,把她按到在床上,道:「睡覺。」

  賀蘭瓷本來已經躺下了,又突然掙扎道:「你傷怎麼樣了,讓我看看!」

  陸無憂道:「換過藥了,沒事。」

  賀蘭瓷道:「那也讓我看一眼!」

  陸無憂挑眉道:「你這麼想脫我衣服?」

  賀蘭瓷只羞恥了一瞬,很快道:「別用這種話敷衍我!」

  陸無憂側過身,手臂從賀蘭瓷身下環過去,手掌按住她的肩膀,抱住她道:「睡醒了再看。」

  賀蘭瓷還想再努努力,她畢竟剛睡過,就見陸無憂合上眸子,長長的眼睫覆蓋下來,遮住眼瞼下不明顯的青痕,就著這個姿勢,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等……」

  賀蘭瓷扭了扭身子,發現他睡著了還抱得很緊。

  她默默心中嘆氣,在他懷裡小心蹭動著,找了個相對舒服的位置,也閉上眼睛睡去。

  ——好吧,現在就算天塌下來,也得等他們睡醒了再說。

  --------------------------------

  *參考自擷芳主人《大明衣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9
發表於 2022-6-7 08:26:0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兵士全都就地待在城樓下,或吃或睡,就倚靠在牆角,或者臨時搭起的棚帳裡,城樓上有人瞭望,只等北狄兵一有異動,立刻便吹響號角。

  城裡的醫館藥鋪也都徹夜未眠。

  有店家送來了烈酒,既能處理傷處,也能痛飲忘愁。

  輕傷的此刻還能喝著酒侃侃而談。

  「這一次,老子要是能活著出去,以後能吹一輩子!子子孫孫都吹他個遍,他老子當年也是打過北狄的人!」

  「是啊!那北狄鐵騎可怕,我看也不過如此!」

  「不過真沒想到陸大人一個文官也這麼能打,簡直以一當十。」

  「你是沒見到陸大人的妹妹!那才是巾幗不讓鬚眉!女豪傑!來,咱們再乾一個!」

  也有人道:「賀蘭夫人真的是天上下來的仙女吧。」

  「我也覺得,說不準就是降下來救苦救難的那種……」

  「羨慕陸大人……」

  有人敲他腦袋:「你羨慕個屁啊!除了陸大人,誰還配得上。」

  此刻,屋中,花未靈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旁邊是一大碗喝淨的雜燴粥,手邊還放著她那柄一看便知絕非凡品的鋒利長劍,血污亦未擦淨。

  賀蘭瓷取了濕帕子,幫她小心擦了手和臉。

  慕凌坐在不遠處,臉上是氣血不足的白,正在閉目養神。

  陸無憂方才歇了一會便又出去了,賀蘭瓷終於也支著頜,閉著眼睛靠在桌上,心思往下沉。

  城池內的烽煙也已燃了一天。

  他說援軍不一定會來也並非沒有可能,知府棄城而逃,按照城中原本不足千人的守備,不光北狄人,可能就連大雍人都覺得守不住,在這種情況下貿然派兵來,城池或許已被佔領,反倒成了北狄人的獵物。

  原鄉城算不得什麼要塞,也算不得什麼大城。

  來救援不如固守更為穩妥,還不用擔責,這說到底還是看晃州總兵的一念之差。

  至於其他臨近城池的守兵,估計正在人人自危。

  而且已經有錦衣衛追查到慕凌在附近,若是確切得知他在原鄉城,那依照聖意就更不可能派援軍過來了,除非……

  腳步聲響起,賀蘭瓷霍然抬頭,看見陸無憂去而復返。

  他似乎是用涼井水洗了把臉,臉上髮梢都有水珠,陸無憂音色低低道:「我去看了下城中守兵的情況下,恐怕還是不太妙。」

  花未靈也醒了過來,揉著眼睛道:「那怎麼辦?」

  陸無憂道:「我有個打算。」他說話聲格外平靜,「趁著今夜還未過完,去刺殺北狄三王子查干。」

  賀蘭瓷本還有些昏沉,這下徹底醒了。

  就連慕凌都睜開眼睛看他。

  「我剛才觀察過他的營帳,今夜是第一晚,他可能也料想不到我們這麼精疲力盡,還有餘力去刺殺,所以應該不會太過防備,就還有機會。」

  花未靈聽完,立刻舉手道:「我去吧!我早上就看他不順眼了!」

  陸無憂毫不猶豫道:「你去不了。」

  花未靈不滿道:「為什麼!」

  陸無憂道:「下去先得潛伏,再摸清楚他們巡邏換防,務必悄無聲息動手,否則打草驚蛇,引來圍攻,就沒有機會了,這種不適合你。所以我去,你留下守城。」

  他說得簡單,賀蘭瓷忍不住站起身道:「你撐得住麼?」

  陸無憂看向她的時候,眼中莫名帶了點笑意,他抽手取出一個裝藥的小瓶來:「我老家的特產之一,名字有點怪,不過吃下去我大概還能再撐兩天。」

  賀蘭瓷迅速便反應過來:「藥性有反噬麼?」

  陸無憂隨口道:「都這時候了,誰還顧得上那個。」

  花未靈倒是替他回答:「有。不過不會傷及性命啦,就是事後會很虛弱……哥,你真的要去啊?」

  陸無憂道:「待會就從南城門側繞出去,其他事我也交代過了。」

  花未靈糾結著道:「好吧,不過哥你還是小心點。」

  賀蘭瓷聽完花未靈的話,放下點心來,隨後也道:「你那個特產,也給我一顆。」

  陸無憂道:「……?你要這個幹什麼。」

  賀蘭瓷理直氣壯:「我也睏了。」

  陸無憂提議道:「你可以睡一覺。」

  賀蘭瓷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語氣道:「你去刺殺,我留下睡覺?」

  陸無憂聳肩笑道:「有什麼不可以?等你睡醒,我應該就回來了。」

  他其實可以瞞著她。

  但還是決定據實以告,風險和打算都說清楚,說到底他不喜歡我瞞著你是為了你好的那套。

  「……萬一回不來了呢?」

  賀蘭瓷知道他武功高強,可是雙拳難敵四手,就像他之前每每開玩笑說要去刺殺一樣,北狄的軍營裡都是長期作戰的,本就不可小覷,單打獨鬥不是陸無憂的對手,加起來卻說不準。

  「應該不至於。」陸無憂揉她腦袋道,「你不是連和我一起死都不怕了嗎?還怕這個?」

  賀蘭瓷定定想了一會,然後抬起頭道:「那好,我去接應你。」

  ——陸無憂到時候肯定是要有人接應的。

  他也沉默了一會。

  恰在此時,一直沒說話的慕凌開口道:「值得這麼拼麼?其實就算最後城破了,也怪不得你。」

  陸無憂道:「你都留在這裡了,怎麼還在問我這種話?」

  慕凌道:「大雍對你實在算不上好。」

  連中六元,一心為民,卻被貶謫到了這樣的地方,辛辛苦苦奔波勞累,卻又被知府搶功,如今遇難了還要他來承擔,任誰都該心懷憤懣。

  原鄉城真的破了,第一個被下罪的也一定是那位率先逃之夭夭的嚴知府,輪不到他這個推官。

  倘若城真的守住了,說不準嚴知府還要大搖大擺地回來邀功。

  陸無憂道:「但城中百姓是無辜的,他們多多少少都還叫過我一句『陸大人』,我可以意氣用事一走了之,可人命沒了就回不來了。」

  慕凌頓了頓。

  陸無憂又道:「我是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但你站在大雍的土地上,有下屬,有親衛——雖然是你爹留給你的,但懷瑾太子的錢財應也來自大雍百姓的賦稅,既然用了,那還報給百姓不是很理所應當的事情。縱使在上者對你有所虧欠,但這片土地並不欠你什麼。」

  慕凌又是一頓,才笑道:「你這話說得倒是讓所有皇族愧然了。我爹要是活著,應該會跟你相見恨晚。」

  陸無憂道:「你這麼推崇他,倒也沒見你和他變得一樣。」

  慕凌道:「任誰看見自己親爹慘死在自己面前,都會思考他做錯了什麼,免得重蹈覆轍。」

  花未靈旁聽到這裡,不由道:「正常不是應該想著怎麼報仇嗎!?」

  慕凌轉頭看她,溫柔笑道:「因為仇人大部分都被我爺爺處理掉了,也沒留給我多少。」

  賀蘭瓷卻是聽得一悚,他這個沒多少,聽起來似乎……

  隨後她努力冷靜下來,那邊陸無憂已經準備出去,大概不想再和慕凌廢話下去,他轉頭看向她道:「你要是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這一晚的天穹似乎格外的黑,舉目望去也還是不見多少亮光。

  陸無憂脫了甲冑和外衫,快速換上了夜行衣,連個讓賀蘭瓷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傷的機會都不給,墜在地上的衣物仍透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她在陸無憂換衣時,抬手幫他把長髮束好,然後道:「特產呢?」

  陸無憂有點啼笑皆非:「你還真要?」

  賀蘭瓷語氣不善道:「別廢話了。」

  一顆赤紅的藥丸被他用指尖餵進賀蘭瓷嘴裡,恍惚間讓她想起了當初在公主府,那邊陸無憂也拿了一顆塞進自己嘴裡,她莫名有幾分詭異的懷念,然後便聽陸無憂道:「其實下毒說不定也能有點用,剛才慕凌在我沒說,未靈平時也不會和外人提這個,就是可惜她帶的毒藥份量十分有限。」

  「……」

  賀蘭瓷思忖了一下道:「你身上可以帶點。」

  陸無憂道:「你不覺得是旁門左道,鬼蜮伎倆?」

  賀蘭瓷鄭重道:「你活著比較重要。」

  陸無憂便又想笑了,明明是這麼嚴肅的時刻,換以前,他多少還會有幾分感慨和悵然,現在看見她,卻只覺得自己確實無所不能,生出無限底氣,和當初上諫時一樣。

  ——她不會質疑他為什麼這麼做。

  不會勸他。

  不會認為他在做無用功。

  不會覺得他應該更珍惜權力地位,身家性命。

  陸無憂根本不用解釋什麼。

  她甚至想過和他一起死在這裡。

  他到底是怎麼娶到這麼合適的人?

  想到這裡,他居然還有那麼幾分扭曲的感謝蕭南洵。

  賀蘭瓷眨著眼睛,還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伸出手,又理了一下他鬢邊垂下的碎髮,輕聲道:「務必小心。」

  「知道了。」

  陸無憂揚起眉眼,笑著道。

  ***

  夜色黑透。

  陸無憂順著南城門邊上的滑繩,貼著牆根輕巧地落下去。

  四邊城門其實都有北狄巡邏的人虎視眈眈,如果有大批人馬偷襲一下便能發現,但人少,又在相對不易察覺的位置,則不會。

  緊接著,又有幾個人滑下來。

  陸無憂的身影不多時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賀蘭瓷也穿了深色的衣服,披上深色的斗篷,帶上弓箭,紫竹帶著他們繞過北狄的大軍,從另一個方向過去,繞到大軍後面,不多時還看到了馬匹。

  她不由問道:「這是哪來的?」

  紫竹道:「少莊主提前準備的,原本是擔心有什麼意外,可以護送少夫人離開。」

  是她當初心心念念的好馬,在馬市上捨不得買的。

  賀蘭瓷沉默地踩上馬鐙。

  路上還遇到零散巡邏的北狄兵士,被紫竹他們乾脆俐落地解決。

  天穹中無月,此地更沒有更夫,無法判斷時辰,賀蘭瓷只能在一下一下急遽的心跳聲裡,心中默念,翻來覆去地背四書五經。

  遙遙望去,北狄的軍營裡還很是熱火朝天,甚至在拿大雍的俘虜尋歡取樂。

  賀蘭瓷也不記得自己把《大學》背了第幾遍,握緊繮繩的手都勒得發白了,每時每刻漫長如許,眼眸閉上,復又睜開。

  就這麼等著,等著。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就在賀蘭瓷等到腿都有些發麻了,北狄的軍營裡傳來了一聲震耳欲聾的男子怒吼聲:「什麼人!」

  隨後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快來人!有人刺殺王子!」

  號角聲猝然響起,所有的聲音都像剎那間停下了,一時寂靜,緊接著兵荒馬亂的聲響湧起,嘈雜的腳步聲,刀劍聲接連不斷,平靜被徹底打破。

  她瞬間勒緊繮繩,朝著北狄軍營的方向奔馳過去。

  奇怪的是,她明明應該看不清,可又確實覺得自己看到了,營帳中有黑影驟出,雪亮的刀光輝芒大作,在北狄的軍營裡不斷閃爍,帶起飛濺的血花。

  距離越來越近,紫竹他們已經開始舉起弓箭快速飛射過去,用以掩護。

  賀蘭瓷定了定神,微微壓低身子,她終於能清楚地看見那個黑影,單手持刀,平素溫和的眉目此刻格外森然冷峻,手裡似還提著什麼。

  速度越來越快——

  越來越近——

  賀蘭瓷只感覺到身後一沉,她立刻頭也不回地勒緊繮繩,夾緊馬腹,載著身後的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身後的人似乎把什麼丟給了紫竹,便趴在了她背上。

  身後騎馬的追兵也即刻追來。

  但重金挑的好馬確實不凡,速度是從未有過的風馳電掣,耳畔風聲呼嘯,吹得賀蘭瓷鬢髮凌亂,背後是陸無憂貼著的胸膛,她支撐著他,頸側感覺到一滴溫熱。

  賀蘭瓷短促道:「誰的血?」

  陸無憂氣息凌亂道:「我的。」

  賀蘭瓷心頭一緊,又聽陸無憂道:「不過死不了,你別管我了。」

  身後有箭矢擦著馬身飛過,同樣也有箭矢在往後飛射。

  賀蘭瓷道:「那你拉下繮繩。」

  陸無憂道:「好。」

  賀蘭瓷拿起別在馬側的弓箭,深吸一口氣,在劇烈地心跳聲裡,搭弦拉弓,反身向後射去,也不管有沒有射中,一箭連著一箭。

  她緊張到頭皮發麻,卻突然浮現出當日在殿中與北狄女子比試時的奇特感覺。

  長箭破空。

  一連便是七八箭。

  陸無憂低聲道:「再往左一點。」

  賀蘭瓷道:「好。」

  箭頭微偏,又是幾箭之後,有馬聲嘶吼,有人落地聲。

  馬匹疾馳的速度更快。

  賀蘭瓷也不記得自己到底跑了多少里,十里,二十里,三十里。

  她身邊有人倒下,後面也有人倒下。

  等到後面空無一人時,她身體一鬆懈,差點從馬背上栽下來,所幸陸無憂扶了她一把,但是緊接著她便聽他咳嗽了一聲,有一片血色落在馬背上。

  賀蘭瓷剛才無法顧及,這時一凜,找了處山林,扶著他下馬。

  「……怎麼回事?」她急喘著道。

  陸無憂被她扶靠在地上,唇角仍有血:「查干身邊有域外高手——這也不奇怪,他畢竟是個王子,咳……我稍微受了點傷。」

  剛才沒有細看,現在發現陸無憂的臉色確實難看。

  伸手一摸他的夜行衣,觸之滑膩,剛才隔著斗篷竟沒有發現,賀蘭瓷怔怔用手指隔空描摹,發現他胸口上有一處駭人的刀傷,隱約還能看見一個漆黑掌印。

  陸無憂喘著氣,斷斷續續道:「不過……查干的腦袋我帶回來了。」

  他抬手示意。

  賀蘭瓷仰頭,就看見紫竹的馬背上坐了個看起來和周寧安差不多大的小少年,穿著襤褸的大雍服飾,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眨著,正雙手環抱著一顆死不瞑目的張狂頭顱。

  「這小子不錯……剛才趁亂暴起,還幫我砍了兩個人……我就順手撈了他一下。」

  小少年見賀蘭瓷望過來,還友好爽朗地笑了一下,就是畫面著實詭異。

  賀蘭瓷旋即回神,飛快在衣襟裡翻找傷藥,按著陸無憂的肩膀幫他胸口上藥,低頭道:「你別說話了。」

  陸無憂低「嘶」了一聲道:「不行,有點痛……不說話沒法分散注意力。」

  不管是先前亂七八糟的受傷,還是出詔獄,陸無憂從來沒說過痛。

  賀蘭瓷動作一僵,道:「有點痛?是多痛?」她情不自禁焦急道:「你到底傷得多重?你實話跟我說行不行?」就連手指都有點發顫。

  她用火摺子點了亮光,仔細去看。

  陸無憂似乎還想掙扎一下,又被她按住了,他無奈道:「好吧,一點點痛。就是還有點睏。」似乎想合上眼皮。

  賀蘭瓷心頭一慌,突然低喝道:「不許睡!」

  陸無憂又勉強睜開眼眸道:「……你也太嚴格了。」

  賀蘭瓷凝神去看,發現他背上還有根折斷了的箭,箭簇深埋進肉,不知道是在北狄軍營裡,還是剛才擋在她身後時中的箭。

  她心口抽疼得更厲害。

  陸無憂抬眼看她神色,剛想再開口,卻突然見賀蘭瓷俯下身,自己的唇旋即被她堵住了。

  唇瓣輾轉,還未回神,就感覺到賀蘭瓷一隻手在小心翼翼幫他取插在背上的那隻箭簇,另一隻手則取了止血的傷藥,緩慢塗在傷口外沿。

  陸無憂覺得她這樣是真的磨磨唧唧的,當即眼眸微合,手指摸索下去,用剩餘不算太多的力氣握著她的手,用力一拔,隨即悶哼一聲,箭鏃帶著一飈血,應聲落地。

  賀蘭瓷鬆開他的唇,脫口怒道:「你幹什麼!」

  然後手忙腳亂地撕衣擺,塗著藥,幫他堵傷口。

  陸無憂倒覺得還好,真的不必……

  可尚未再說點什麼,一滴溫熱滾燙的液體滑落下來,砸在他的頰邊,滾至下頜。

  陸無憂一怔。

  接著又有一滴砸了下來。

  他嗓音發澀,仰頭看她道:「……你怎麼哭了?」

  除了那時候,他好像還從沒見她哭過。

  賀蘭瓷控制不住,又沒手去擦臉頰,顧不上覺得丟臉,只哽咽著道:「你就不能稍微顧惜一點自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8
發表於 2022-6-7 08:25: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城中人手確實不夠。

  原鄉城裡鎮守的于參將此刻也是一籌莫展,見陸無憂神色淡定過來,彷彿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原本他用不著買他的賬,但這時也顧不得其他了。

  知府人都跑了!

  能有人肯站出來主持大局就是好事了!

  只是……

  于參將皺著眉道:「實不相瞞,城中守兵不足千人。」

  陸無憂道:「那武器,特別是箭矢呢?還有守城器械,庫房裡都有嗎?」

  于參將道:「那些倒是都有,但人手……」

  和大雍其他地方一樣,軍營裡吃空餉嚴重。

  「虧得聖上補了九邊軍費,不然此刻將士們怕是更無心出戰。此事還要多謝陸大人。」

  先前陸無憂剿匪的蒼山幫還有千餘人在城中,讓他們去幹河工倒也罷,能不能勸人抵死守城便又難說,畢竟本就是一幫烏合之眾。

  賀蘭瓷那邊募集青壯男丁,也招來了近千人。

  「陸大人說要上!我們就跟著陸大人幹!」

  「北狄真的會打來嗎?」

  「要是那個姓嚴的,呸,我才不幹呢!」

  他們仍然沒有太大的危機感,以往北狄來犯也沒有說得那麼危言聳聽。

  陸無憂讓柳通判和於參將一起清點人手,自己則開始發信煙叫人,但一時能調動來的江湖人手也不會太多,這事確實很令人煩躁。

  當然本來被貶謫到這種地方,就多少能預料到。

  在他們眼裡,手無縛雞之力的陸狀元現在估計正在倉皇逃命。

  慕凌叫來的親衛趕在天亮之前進了城,因為烏壓壓一片還差點被當成北狄進攻。

  陸無憂叫人清點之後發現……

  慕凌聳肩道:「事出突然,能叫來這麼多就不錯了,而且為了行軍,輜重也沒帶。城裡糧草還夠嗎?你打算撐幾日?」

  陸無憂懶得理他,但就事論事,還是道了句:「這件事算我謝你。」

  慕凌道:「反正留給我也沒有什麼用,我爹大概會比較欣慰。就是實在守不住了,勸你還是盡早……」

  陸無憂突然道:「為什麼還有藍眼睛的?」

  慕凌道:「因為我爹還挺喜歡異邦人的,救過不少。這些都是受過我爹恩惠的,應該是可靠的。」

  陸無憂道:「和你一樣可靠嗎?」

  慕凌淺笑。

  陸無憂也輕巧笑起來:「反正有問題,大家同歸於盡。」

  原鄉城總歸是邊城,城池修築的還是相當完善的,外圍有護城河,四邊城門都有甕城。

  雖非險要,但尋常流寇來犯只要固守城池,也不是那麼容易攻進城裡的,只是這一次卻很難預料。

  清點完人手後,這數千人便分派到四門,正面迎敵的北城門駐紮的人手最多,弓箭手齊備,另叫人在城樓上準備大鍋,燒上滾油,還有巨石等等。

  陸無憂忙了一整晚,看見賀蘭瓷正夥同府吏在清點府庫裡的存糧和藥材,小臉上也掛著淡淡疲憊,賀蘭瓷作息規律,平時這時候早睡了。

  自從和他成婚後,才時不時被迫夜不能寐,如今顛沛流離至此,還要面臨這樣的局面。

  他走過去時,賀蘭瓷剛晃了晃身子,又穩定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休息會吧。」

  賀蘭瓷聞聲一怔,緩慢搖頭道:「等我算完。」她的手指還撫在算盤珠上。

  「行,我來幫你算,強撐什麼。」

  賀蘭瓷聲音悶悶的:「你自己也不是沒休息。」

  她本來不用冒這樣的風險。

  陸無憂知道自己是一定會留下來的,讓他棄城而逃,和殺了他區別不是太大,甚至哪怕不論什麼家國大義,只關乎他做人的原則也是如此。

  人生活長活短無所謂,只求無愧於心。

  但即便知道賀蘭瓷不在意,他也仍然會想,是他把她帶到這片危險境地的,如果可以,陸無憂當然希望她的生活安逸、穩定,而不是時時充滿危機。

  賀蘭瓷抬起頭,看見陸無憂眸底那片若有所思的光,就知道他估計又在想些什麼有的沒的。

  這個人的思路倒是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她不由抬高了聲音道:「不用覺得我應該怎麼怎麼樣了,我現在挺好的——你要把我送走我才會覺得生氣。」

  陸無憂道:「沒想把你送走。」

  送走了也有風險,眼皮子底下反倒安心一點。

  賀蘭瓷琢磨道:「我甚至在想,我能不能穿了戰甲,去城樓上做弓箭手。」

  陸無憂捏著她的臉蛋,半真半假道:「那倒是有點浪費,說不準你直接站去城樓上,要他們放下武器,都有人應。」

  賀蘭瓷把他的手挪下來,無語地催促道:「要麼去休息,要麼去忙吧,快點。」

  陸無憂也不由道:「你好冷酷。」

  賀蘭瓷:「……?」

  ***

  黎明天亮,伴隨著衝鋒的號角聲,北狄三王子帶領的鐵騎已出現在了眾人視野裡。

  之前說三王子查干喪心病狂,還未有直觀印象,待看清第一波衝來的兵士時,眾人都是一愣,因為來的並不是北狄的輕騎,也並不是北狄的盾兵,而是他們用長槍和尖刀驅趕著的大雍百姓,或者說俘虜。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滿臉惶惑地拿著沙袋往前奔跑著。

  ——是用來填埋護城河的。

  城樓上原本準備放箭的兵士也一時僵住了,那些百姓應該大都是在逃難時被抓的,和現在城中的百姓其實並無任何區別。

  他們口中也在喊著:「別放箭!別放箭!救命啊!」

  城樓上也有人高喊著:「你們別過來!」

  事實上,卻是一旦有俘虜意欲逃脫,立刻便會被尖刀刺死。

  眼看著一袋袋泥沙沉入護城河,北狄的鐵騎越發近了,甚至依稀可見北狄騎兵臉上殺紅眼的猙獰笑容,戰鎧上全是血,這是一群彷彿窮途末路的亡命之徒。

  眾人看向于參將,于參將卻是猶豫不定地看向陸無憂。

  陸無憂合了一下眸,聲音沉沉道:「放箭吧。」

  之後的畫面是言語難以盡述的慘烈,護城河的河水很快被血染紅,從淡紅到鮮紅,慘叫聲不絕於耳,有北狄的,有大雍的,和馬屍、沙袋一並漸漸填滿了護城河。

  不少守城的兵士已經眼含熱淚。

  然而當北狄鐵騎踏著血肉鑄成的渡河橋過岸時,真正的慘烈才剛剛拉開帷幕。

  盾騎衝鋒,幾十架攻城的雲梯被掩護著往城樓上直架起,甕城的設計讓突破城門困難重重,登城樓一向是更好的選擇。

  北狄三王子查干一身漆紅的鎧甲,模樣陰森得有些可怖,他大聲道:「第一個進城的,我封他做千騎,進城後金銀財寶女人隨便挑!」

  「大雍的守兵全是些廢物!拿下這個城,我們一路殺到他們腹地去!」

  其餘北狄騎兵聲勢浩大地應聲著:「好!」

  接著越發不怕死的往前衝鋒,有人被射倒下就有另一波人踩著前人的屍身接上。

  雲梯以不可阻攔之勢朝著城樓上緩慢靠近。

  原鄉城城樓上的弓箭手還在一刻不停地一輪輪往下射擊著,投石車也在艱難瞄準著,可這樣的聲勢到底使得城樓上的人越發動搖起來,卻聽空中一道清越的厲聲響起。

  「——痴心妄想。」

  陸無憂並沒有聲嘶力竭在吼,但不止在城樓上的兵士,就連在城下的北狄士兵都清楚聽見他所說的話。

  「諸位,進若是死,退亦是死,就連城中的鄉親父老也會造塗炭,與其死得寂寂無名,倒不如保家衛國,慷慨就義,死得義薄雲天,無愧於天地。」

  「今日所有參與守城的名錄已全部登記下來,事後生有犒賞,死有撫恤,不論生死皆有豐碑以銘記。」

  「保家衛國,鎮守疆土是為了子民,為了百姓,為了天道正義,而眼前這些不過是群無恥之尤的貪婪宵小罷了。」

  聲音清清朗朗,卻將剛才北狄三王子的聲音一蕩。

  已經有雲梯搭上了城樓。

  當先的一個立刻被砍翻,但下去,但在慘叫聲中依然有接連不斷往上攀登的北狄士兵,他們甚至用同伴的屍體做掩護,不要命地往上衝。

  花未靈那邊剛踢下去一個雲梯,又有新的雲梯被架了上來,她握著長劍,劍光縱橫,但依然感受到了久違的焦頭爛額。

  她揮劍之處自然勢如破竹,但一個人無論如何護不住一整條城池防線。

  更何況北狄三王子剛才已經揮手讓麾下大軍分開到了側翼,向著兩側的東西城門圍攻而去。

  花未靈忍不住大喝著道:「上啊!」

  清脆而英勇的少女聲毫無疑問鼓勵到了眾人,誰也沒料到她一個女子居然這麼能打,頓覺羞愧之下只能益發英勇。

  陸無憂許久沒用劍,此刻抽劍將即將攀上城樓的北狄兵砍下去依然乾脆利索,血光映在他面無表情的側臉上,似乎連瞳孔深處都是冰冷的,展現著完全不屬於一個文官的武力,彷彿只剩下本能的殺戮——但此刻根本無人在意,只恨不得他能再多殺點。

  見北狄向側翼散開,他眼力好,一眼看出北狄似乎打算轉移重心至東城門。

  陸無憂轉頭快速道:「我一會去東城門看看。」

  ——他讓慕凌的那波親衛守在那裡,仍有些不放心。

  事實上北狄三王子查干也很不耐煩,他們攻下守延城之後便得知不遠的原鄉城防守鬆懈,不堪一擊,加之大雍兵士難以與強悍的北狄兵相比,預想中應該只要隨便打打,便會兵敗一潰千里,最好在城樓上就望風而逃,沒想到遭到了近乎於頑強的殊死抵抗。

  幾次都已經有人登上城樓,以為已經勝券在握,卻又被砍下去。

  已經幾個時辰了。

  接連不斷有傷員被從城樓抬下來,賀蘭瓷則領著願留在城中的女眷和徵集來的大夫替傷員緊急處理傷口,但那些血肉橫飛,斷肢的傷口仍然嚇到不少人,甚至到後面已完全來不及處理,藥都來不及拿。

  沒站上城樓賀蘭瓷都能感覺到戰況的激烈。

  她咬著牙,直起身道:「我再去叫一些。」

  一定程度要仰仗她這張臉。

  賀蘭瓷神色凜然,再度挨家挨戶地跑:「諸位,城中守衛未必抵擋得住,一旦北狄兵進城,大家都難逃此劫,能不能懇請鄉親父老出來一併守衛城池?城中的傷員也有許多來不及救治的,還有箭矢和兵刃要送到城樓上去。」

  她說話間隱有淚意,還有幾分不自覺的懇求,在這張臉上著實令人動容。

  所有人都能聽見城門外那驚天動地的響動聲,有不少已經怕得瑟瑟發抖了,可曾經纖塵不染的仙女這會衣裙上都沾滿了血污,鬢髮凌亂,眼瞳下也有徹夜未眠的血絲……透著杜鵑泣血似的驚心動魄。

  陸無憂便是在換防,趕往東城門時,與正在拍門的賀蘭瓷猝然相遇。

  賀蘭瓷狼狽不堪,陸無憂也沒好到哪裡去,他甲冑裡的衣色原本是淺青,現下全部浸透了血跡,手握著的長劍上亦是一滴滴鮮血滾落,就連清逸的頰邊也沾了斑駁血點,看起來妖異又修羅。

  擦身而過時,陸無憂將左邊那隻手的指尖蹭乾淨,才隨手理了一把賀蘭瓷的鬢髮。

  賀蘭瓷攥住他的手掌道:「你小心點。」

  陸無憂輕輕笑了道:「放心。」

  說罷,兩人一併鬆開了手。

  再度分開道路。

  東城門的戰況看似不如北城門焦灼,但一樣慘烈。

  城樓上的烽煙和戰旗獵獵,就樓上的慘狀來看顯然也經歷過一輪白刃戰,到處是屍骸,陸無憂上去時,正看見澆了滾油之後,慕凌又指揮人丟下稻草和火把,燃起一片火海。

  而且他本人正在舉刀,陸無憂頗覺詫異地揮劍。

  慕凌道:「未靈沒事吧?」

  陸無憂道:「注意你的稱呼,她沒事。」說話間,他抬腿把一個北狄兵從城樓上踹下去。

  慕凌一邊抽刀後退,一邊反手砍人道:「看我幹什麼,雖然比不上你們,但我也是學過一點武的。」

  陸無憂側身又是一劍,道:「我以為你會留在後方。你不怕死了?」

  慕凌躲到後面休息了一會,輕喘著氣道:「在自己的親衛裡還能死得掉,那是天要亡我。不帶點傷,我怎麼去找花姑娘。」

  陸無憂道:「你不是可以自己給自己來兩刀嗎?」

  慕凌道:「被她知道了,只會更覺得我是個沒用的人。」

  陸無憂道:「那倒不會,她頂多會覺得你是個很弱的朋友。」

  他觀察了一會,發現,雖然慕凌這邊人不是最多的,卻是最訓練有素的。

  懷瑾太子留下的親衛,想來也不可能太差,甚至於可能接近死士。

  這邊,親衛們已經有些殺紅了眼,刀劍用鈍了,就去奪對面的武器,胳膊斷了手斷了,還能去撕咬對方的脖子,甚至還有抱著對方一起跳下城樓的,氣勢瘋癲。

  腳下滑膩踩著的也不知是什麼,血腥味濃重,就連陸無憂手上的劍柄都有些滑不可握。

  他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受傷,有沒有疲憊。

  陸無憂見又有穿著甲冑的人上來,轉頭就聽見來人道:「我們是城中百姓!是夫人讓我們來支援的。」

  這場鏖戰從日出東升,一直持續到午後,再到太陽西斜。

  廝殺聲,兵刃交接聲,慘叫聲,痛呼聲,在原鄉城城池上方盤旋,久久不歇,屍山屍海堆積在城樓上城樓下,可竟然就是沒有被他們攻下一個城門,一個據點。

  事實上相對原鄉城的守兵來說,北狄兵士才是沿路奔襲而來,剛攻下守延城,在城中燒殺搶掠一番,還未徹底休息,便又憑著這股勁頭想要一舉拿下原鄉城。

  但衝鋒陷陣了一整個白天,那陣一鼓作氣勢如虎的勢頭明顯被削弱。

  大雍人比他們想象得還要頑強。

  這樣下去,即使天黑了,恐怕也拿不下這座城。

  北狄三王子查干當即下令,先就地駐紮休整一晚。

  攻勢減緩,陸無憂知道,第一天大概是撐下去了。

  待北狄的兵士隨著夕陽緩緩撤退下去,有不少在城樓上的兵士就地坐倒,發出劫後餘生的歡呼聲,還有些則而為了同伴飲泣痛哭起來,受傷的人相互攙扶著。

  賀蘭瓷還在給人包紮,聞聲她迅速包紮好,才抬起頭,然後拿起一側的水壺,快步往城樓上去。

  眼前全是慘不忍看的場景,她理了理衣裙,鎮定地一步步向上,陸陸續續有士兵下城樓,她甚至看見慕凌沖她點了一下頭,才用刀撐著,去往北城門的方向。

  快走上去時,賀蘭瓷終於看見仍站在那裡的陸無憂。

  城樓上燈火通明。

  他仍手持長劍,背靠城牆,眺望著北狄士兵駐紮的方向,眼瞳被夜染得漆黑,卻又見當中火光明滅,像燃燒著不熄的火焰。

  看到他還完好,沒有缺胳膊少腿,賀蘭瓷總算鬆了口氣。

  她走到他旁邊,猶豫著要先說什麼,最後還是把水壺遞給他,開口道:「先喝兩口。」

  陸無憂這才緩緩看她,道:「我們守了一天,但可能還會有第二天。」

  賀蘭瓷微微踮腳,用手遮住他的眼睛道:「先換個衣服,睡一會。」

  陸無憂感覺到按在眼眸上柔軟的觸覺,淡淡香氣襲來,似乎驅散了一點他身上經久不滅的血腥味,意識復甦,察覺到唇間乾澀,他抬手仰頭一口氣喝完,用手背擦著唇道:「我在想援軍什麼時候會來,或者乾脆不會來怎麼辦?」

  他語調淡淡。

  賀蘭瓷挪開了手,看著陸無憂的眼睛。

  她想了想,道:「那就一起死好了。」

  陸無憂:「……?」良久,他笑道,「好吧,為了你,我再拚一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7
發表於 2022-6-7 08:25: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賀蘭瓷有點魂不守舍。

  倒不是因為她和陸無憂親得又差點被進門的花未靈撞見,而是因為陸無憂的話。

  現在想起來還有種令人手腳蜷縮似的羞意與恥意。

  雖然陸無憂私下跟她說話一貫沒遮沒攔,但她也一貫沒當回事,可這會莫名其妙思忖起來,心底也漸漸有個聲音在說:

  ——其實他說的好像也沒錯。

  和他親吻是喜歡的,甚至帶一點不適,身體無法自控的事情也是喜歡的。

  不然不會覺得自己能接受的,一再往下突破。

  她不得不在忙書院的事情時,努力摒除雜念。

  跟提學打過招呼,宅子買好了,夫子、膳夫、雜役和護院也都談妥了,除了《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還有重新刊印的一批《幼學瓊林》未到,賀蘭瓷抽時間仔細添加了一些更為淺顯的校注,以便閱讀。

  為了得知效果,她還讓周寧安幫忙讀了一遍。

  周寧安頭大道:「……我是真的不想看書!」

  賀蘭瓷納悶:「你真的是他的親表弟?」

  周寧安振振有詞:「龍生九子還各個不同呢!我不愛讀書有什麼稀奇的!」

  花未靈認真幫她讀了,就是還很熱心地掏出她最近愛的話本給賀蘭瓷道:「嫂子,你真的不考慮一下話本嗎?我覺得這種看起來比較有趣。」

  賀蘭瓷堅定搖頭,轉而問道:「那個……慕凌這兩日如何了?」

  花未靈道:「他啊,挺正常的,該吃吃,該睡睡,手臂上傷都養好了呢!」

  那確實,本來也就是擦了兩道血痕。

  賀蘭瓷又思忖著道:「那你,怎麼看他?」

  花未靈有些奇怪道:「是我朋友呀。我朋友可多了,就是……他可能是比較倒黴的一個。嫂子大抵你看不太出來,他應該以前就挺常受傷的,所以現在才傷好得這麼快。」

  賀蘭瓷放下點心來。

  最後才看見悠悠閒閒地陸無憂又坐在院子裡泡茶,眼尾上揚似笑非笑地對她道:「怎麼不來找我看?」

  賀蘭瓷只覺得那股不太自然的情緒又滾上來,連帶著都不太能去看他的臉,便掩飾道:「你看了沒有效果。」

  陸無憂又在指間來回滾轉著白瓷杯,淺色的瞳底透光:「你不讓我看怎麼知道?」

  賀蘭瓷道:「別打機鋒了,我去忙了。」

  陸無憂道:「瓷瓷,你最近害羞的次數變多了。」

  賀蘭瓷還是不看他,抱著手裡的書冊,輕聲道:「別騷擾我了。」

  陸無憂輕笑道:「行啊,你過來親我一口,我就不打擾你。」

  賀蘭瓷:「……」

  日子過得著實閒適,除了多少還在憂心慕凌那邊。

  只是誰也沒想到,在他做出決定前,原鄉城外先出了事。

  ***

  禁宮中。

  順帝仍然未曾上朝,只在病榻上看著內閣呈報上來的公文,連彈劾和上諫都的奏章都放在了一遍。

  身旁侍疾的是個溫柔恭謙的宮妃,容貌姣好又柔情似水,還散發著淡淡文雅氣,卻不是那位寵冠六宮的麗妃,而是三皇子的母妃,敬妃。

  她出身遠勝麗妃,自有一股寵辱不驚的恭敬。

  順帝很滿意她的乖順,揉著眉心,讓她把公文念給他聽。

  因為近日來的彈章,他也是越來越不耐煩,罰也罰了,罵也罵了,朝臣仍舊理直氣壯的要他早立國本,另外還在連綿不絕地歷數當初平江伯的罪行。

  似乎只是褫奪爵位,罰沒銀兩並不能讓他們滿意。

  順帝耐著性子看了兩本奏章,看完又有點來氣,他對麗妃寵愛歸寵愛,但還沒有到徹底昏頭愛屋及烏的地步,知道她這個哥哥不成器,但沒想到他做過的惡事這麼多。

  換個人他可能直接落罪上門抄家了,只是礙於多年的夫妻情面,他又對麗妃一向心軟。

  她哭一哭,他總會想起那些年在清泉寺,她為他受的白眼,吃的苦頭,任誰追問都不肯說出孩子的生父是誰,又在夜深人靜時蜷在他懷裡,滿足地抱著他的腰,柔聲笑道:「只要殿下心裡記著妾身便好。」

  他是不想讓大皇子奪權,但要不要頂著群臣的壓力去立二皇子也成了個問題。

  原本或許還有些可能,畢竟兩位都是庶子。

  但如今經過益州一案,大皇子德行操守人人讚賞,二皇子卻是漸漸門庭冷落,非議不斷,雖然他著意賞賜想要以帝王恩寵來平衡,但收效甚微。

  而且這件事他也確實有些失望,不止令他大丟顏面,本來修築進展順利的升仙樓也不得不放棄,以至於麗妃再度有孕他都沒有過多欣喜,只記得她看向他的眼神仍是不安,帶著些許懇求,眼瞳也還紅著。

  順帝猶記當年,在清泉寺裡初次得知麗妃有孕時,自己欣喜若狂,安撫她安心養胎,許諾將來一定風風光光地把她接進宮裡,榮寵不衰。

  眨眼間,已過去這麼多年。

  這次,他卻是以她有孕專心養胎為名,讓她不必再來侍疾。

  免得一看到她,又想起平江伯,想起二皇子,想起這無窮無盡的彈章,和令他惱怒不受控的局勢。

  敬妃溫聲細語的念著公文,她出身名門,知書達理,一舉一動都合乎禮教,順帝原本覺得無趣,這會心煩意亂倒體會到了乖順的好處。

  更何況敬妃的父親是齊州按察使,兄長是都察院的僉都御史,官聲都算不錯,他寵幸她,也不會遭到非議。

  他甚至還有心問了一句:「清兒近來如何了?」

  ——問的是三皇子蕭南清。

  敬妃放下公文,輕聲道:「回稟聖上,清兒近來在讀史,有不明白的便去問日講官,他自己說是小有所得。」

  順帝又多問了幾句,只是提到日講官,他不免想起那個找死的年輕人,便又宣了管錦衣衛的彭公公。

  彭公公恭敬道:「陸推官他即刻便去赴任了,不曾有半點耽擱,在隨原府聽聞忙得熱火朝天。」

  順帝問道:「熱火朝天?」

  彭公公也不敢瞞,因為先前舉薦的河道總督出事聖上對他頗有不滿,這會乾脆把陸無憂在隨原府所作所為乾脆據實以報,雖然因為沒收陸無憂的錢,說得很是簡略,但聽起來也很駭人。

  順帝沉默了一會道:「隨原府的知府呢?」

  彭公公一愣,隨後便道:「最新剛到的消息似乎是,知府剛回來,嚴厲訓斥了一番陸推官,已全盤接手府事。」

  順帝嗤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彭公公又壓低聲音道:「對了,聖上,似乎那個逆賊最近也在晃州……」

  ***

  原鄉城的城門外被逃難而來的百姓拍擊的鋼板巨響,他們大聲道:「快放我們進去!放我們進去!北狄人打過來了!」

  從城樓上往下一看,都是攜家帶口面色倉皇的百姓,以婦孺居多,還有不少身上帶著傷。

  「怎麼回事?」

  城樓下的百姓顫抖著聲音道:「是鐵騎!北狄人的鐵騎!平時他們來劫掠也就算了,但這一次的他們沿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另有人道:「我聽說是北狄的三王子!他帶著部下殺過來了!」

  「聽聞北狄的三王子最是凶殘暴戾!不止殺人,還要吃人!」

  「快開門啊!」

  賀蘭瓷和陸無憂亦聞訊趕到城門邊上,外面的聲音清晰傳來,然而隨原府的知府嚴大人此刻卻面色鐵青道:「誰都不准開城門!」彷彿是怕人質疑,他又道,「誰知道這裡面有沒有北狄的奸細!」

  賀蘭瓷眉頭微擰,低聲問陸無憂知不知道怎麼回事。

  陸無憂也低聲道:「我不是說北狄幾個王子也在鬧,三王子查干是鬧得最凶的,我猜八成是奪權失敗了,正帶兵逃過來,一路燒殺搶掠大概也是因為無所顧忌,以往北狄劫掠只為了物資,不至於做得這麼絕。」

  見城門不開,門外哭喊聲一片,甚至還有嬰兒的啼哭聲。

  「府台老爺,求求您開門吧!」

  「真的就快打過來了啊!守延城已經攻破了!我們跑不動了……」

  「各位老爺,能不能就讓我的孩子進去?」

  守延城是比原鄉城更接近北狄的城池,一向用來戍邊,距離原鄉城不過百餘里路,現在應該只是在城中行惡才被耽擱了。

  聽完嚴知府面色更難看。

  陸無憂嘆了口氣,淡淡走上前道:「以北狄貿然出兵的速度,應該來不及安排奸細,若嚴大人不放心,可以把他們單獨看守在一處,以防有人圖謀不軌。」

  嚴知府怒道:「誰來看!你來看嗎?若開城門出了什麼事,你來負責嗎?」

  陸無憂簡直要被逗笑了。

  賀蘭瓷見嚴知府怒卻又抖,臉上的肉似乎都在跟著顫,已明白了對方的態度——本來一個懶政的知府遇到這種事,怎麼可能不想著推脫逃避,只是他現在騎虎難下。

  陸無憂道:「行,我來負責,能開城門了嗎?」

  嚴知府心頭一喜,面上卻道:「此事若是出了半點紕漏,只怪你一意孤行!」

  城中聽聞這個消息,亦是一片混亂。

  陸無憂把逃難的百姓接進來,剛好賀蘭瓷為了辦書院買的幾座宅子空著,便先都安置過去,賀蘭瓷除了叫膳夫煮粥,還找了些傷藥,花未靈亦過來幫忙。

  「多謝大人和夫人!」

  「真是神仙在世啊!」

  稍稍緩過勁來,他們又你一言我一語說著北狄人的可怕。

  「我逃出來的時候還聽見後面的慘叫聲……」

  「他們真的不是人啊!」

  有人憂心道:「原鄉城不會也被攻破吧。」

  「這可是府城,總不會……」

  城中形勢越發緊迫,但城門大關,到處是戒嚴不讓生事的府兵,城門外又沒了震天的拍門聲,彷彿只是杞人憂天,什麼都不會發生。

  畢竟,眼前的一切還與往常並無任何區別。

  到了晚上,一道南城門開啟的聲音悄然響起。

  過了一時,有人去向嚴知府稟告,卻見知府衙門空無一人,郡守宅裡亦是悄無聲息。

  「知府跑了!」

  「嚴知府棄城逃了!」

  「說是去搬救兵了,但是原鄉城是不是守不住了……」

  於是又有人道:「我們也逃吧!」

  「可城門都關了!」

  逃難而來才平靜下來的百姓這會也慌了。

  「我們真的逃不動了……」

  「這麼可怎麼辦?」

  賀蘭瓷也抬起頭望了一眼遠處,憂心忡忡起來,雖然嚴知府會跑絲毫不令人意外,但是接下來呢,原鄉城該怎麼辦?

  這會也顧不得羞澀心思了,賀蘭瓷走出去,正巧撞見陸無憂。

  他語速很快道:「我去找隨原府的鎮守,嚴粱那個混球走時帶了一百多兵馬,先前剿匪的時候我指揮不動城裡的兵營,但這會無論如何得去問問。」

  賀蘭瓷也迅速道:「我去安撫城中百姓……」說完,她斟酌,「嚴粱走了,我們能做主嗎?」

  陸無憂道:「做不了主也得做,不然怎麼辦?」

  賀蘭瓷繼續道:「那我再去城裡徵集人守城,還有些老弱婦孺……」

  陸無憂道:「可以讓一部分先出城,具體你看著辦。只靠城中兵士肯定是不夠的,若有願意主動守城的最好,但大部分男丁得留下來,不然都投降算了,讓未靈和紫竹他們跟著你,免得有人生事。」

  他們快速商量完,便沒再多話,彷彿早已經達成默契一般。

  明明是大晚上,家家戶戶卻都點著燈難以成眠,各種危言聳聽的流言遍佈,賀蘭瓷先去挨家挨戶跑遍,點完人,又去跟南城門的守門官商量。

  此刻的守門官亦是憤恨又恍惚,既憤恨於嚴知府居然就這麼一跑了之了,又恍惚之後該如何是好,正六神無主時看見那個美貌絕塵的女子朝他走來。

  賀蘭瓷在官衙裡坐鎮多日,自然無人不識。

  他當即便以為是陸推官要送家眷離開——既然嚴知府都跑了,陸推官送夫人和妹妹離開還有什麼不可以的!

  正要答應,卻聽賀蘭瓷輕聲道:「能不能開城門,讓這些老弱婦孺先行離開,去臨城求援。」

  守門官一愣,道:「可、可以……」

  那些老弱婦孺被一隊護衛送著魚貫而出,去往臨城,他怔愣著,發現賀蘭瓷還站在原地,不由道:「夫人,您……」

  賀蘭瓷舒了口氣,平靜道:「我留下。」

  花未靈正好整以暇擦著劍柄。

  另一處。

  慕凌正站在陸無憂的必經之處,衣冠楚楚,模樣優雅,看起來只像個溫潤公子哥,音色也依舊清清冷冷地道:「陸大人。」

  陸無憂不由一笑道:「你現在來找我說你的決定嗎?我有點忙,可能暫時沒工夫跟你商量。」

  慕凌搖頭道:「我只是想跟你說北狄三王子查干帶的騎兵差不多有兩三萬人,他很喪心病狂的,原鄉城一共有多少人你比我清楚,大抵是守不住的。你現在帶人撤,留個空城給他還來得及。」

  陸無憂淡淡道:「空城然後呢?他就不會繼續追擊了?城裡馬匹也不夠,這些普通百姓能跑的有多快,讓讓……」他往前直走,毫不猶豫撞開慕凌的肩膀,「怕死你就先和那些婦孺一起出城,我能理解。」

  慕凌被他撞得往旁邊一讓:「但你不走,還要花姑娘留在這裡跟你血戰嗎?」

  陸無憂道:「不勞費心,總比給你當護衛有意義。」

  「跟著她,不是讓她給我當護衛的意思。」慕凌垂眸道,「你真要死守?」

  陸無憂道:「你要走便走,別耽誤我時辰。」

  慕凌突然道:「好吧,我有一千親衛駐在附近。」

  他好像現在也不裝失憶了。

  陸無憂止住腳步,轉頭道:「你不是失憶了嗎?又想起來了?」

  慕凌道:「我也不想想起來。一開始是真的失憶,我傷重成那樣,你不是檢查過了?」

  「那你哪來的親衛?」

  慕凌道:「我爹留的。」

  「你還讓我妹保護你?你不是說你都差點死了?」

  慕凌道:「我又不可能隨時隨地帶著一千人出門。至於在這,是因為邊塞,比較好藏人罷了。」

  「所以呢?」陸無憂盯著他,「告訴我這個有意義嗎?你捨得拿來守城打北狄嗎?這應該是你爹留下來應該是護你周全的罷。說起來只有一千?」

  慕凌聳了一下肩道:「好吧,有兩千,但我還從來沒用過,其實一直很想試一試。」

  反正也不夠造反。

  陸無憂冷冷道:「你能不能說兩句實話?」

  慕凌微微一笑道:「……什麼都說實話那我早死了。」

  拂曉時分,地平面已隱約可見北狄鐵騎襲來,狼煙滾滾,為首一人面帶獰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6
發表於 2022-6-7 08:25: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被陸無憂拆穿,賀蘭瓷還以為慕凌會很尷尬,然而並沒有。

  他仍舊保持溫柔語氣道:「不用在意我的傷。」

  花未靈則直接開口問道:「你把自己弄傷幹嘛?」

  慕凌淺淺笑道:「因為……」

  陸無憂已經把賀蘭瓷放下了,毫不客氣道:「因為想讓你心疼他、同情他、憐憫他……」

  他順便讓人搜搜看這些錦衣衛身上有沒有什麼線報之類的,以及是如何找來的,所幸礙於這件事並不光明正大,來的人應當不多,也不會很大張旗鼓,畢竟懷瑾太子已經死了很久了——應該就是想捎帶著弄死他。

  花未靈還是不能理解,她下意識道:「那也沒必要……」

  但還是掏出傷藥給他倒了些在傷口上。

  慕凌輕微「嘶」聲,再度垂下眸子,神色黯淡道:「是我的問題,今夜不止連累了花姑娘,也牽連了陸大人及夫人……」

  很明顯地岔開話題。

  花未靈果然迅速就忘了之前的糾結,道:「我是沒什麼關係啦。哥,你還在幹嘛?」

  賀蘭瓷分神聽了兩句,才發現與陸無憂那個刨根問底的性子不同,花未靈是真的不在意,也難怪這兩人同行這麼久都沒發現慕凌的真實身份,換個人遇到這種天天被追殺的,只怕早就心生懷疑並且想要擺脫對方了。

  陸無憂隨口道:「收拾殘局……好了別裝了。」後面那句明顯是對慕凌說的,「來聊聊看你打算怎麼辦吧?」他轉眸看他,「你真的不想登基嗎?」

  花未靈好奇道:「登基?你是皇子嗎?」

  陸無憂道:「他爹做過太子,嚴格來講是皇孫。按照大雍的禮法順位,得順帝的五位皇子之後,才輪得到他,不過真要有先帝詔書,這個順位還可以再商量。」主要取決於有沒有人支持。

  慕凌給自己包著傷口,眼也不抬道:「確實沒這個打算。」

  賀蘭瓷仍處於輕微的震驚中。

  一夜驚魂,過得太刺激,她都沒有徹底消化好,再去看慕凌,仍不太能想像他是那位傳說中的懷瑾太子的後裔。

  陸無憂在錦衣衛身上搜出了一條線報,晃了晃:「那這是怎麼回事?」

  慕凌這才抬眼,語氣微嘆道:「是董叔,就是你方才見到的那個,他仍然在聯繫什麼舊部,說我爹——就是那位懷瑾太子,以前聲望很高,想借此幫我恢復身份。」

  賀蘭瓷心道這確實是真的。

  懷瑾太子當年在朝中威望極高,能文能武,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朝中可能有大半是太子黨羽,不然不會多年後依然有這麼多人惋惜,當初詹事府留給他治國治世的那些人才現在也有不少走到高位上。

  「但是……」慕凌目光哀哀地望向花未靈,道,「我只想和花女俠一起闖蕩江湖。」

  「啊?」花未靈又撓了撓頭,「但是我們也沒有闖蕩江湖啊,全在趕路和被追殺了,你居然喜歡這種生活嗎?」

  慕凌道:「也不是不……」

  陸無憂打斷他道:「你不如直說是借著我妹當護衛。」

  慕凌道:「在下並無此意。」

  此刻,陸無憂搜出了另一條線報,他微微一怔,賀蘭瓷見他神色不對,也湊過去看,這條線報是關於花未靈的。

  是花未靈的形貌體徵,和一副畫像。

  賀蘭瓷飛快思忖,當初花未靈救下慕凌時,應是沒被發現,在上京時,或許是運氣好,又或許是慕凌起初絕少出門,後來則像是花未靈的侍從,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總之沒能引起重視。

  離開上京之後,興許是懷瑾太子的舊部找到慕凌,才令兩人被繼續追殺,然而也不可能次次都做到滅口,那麼總有人看到花未靈的樣貌,才會有這樣的線報。

  不解決這個問題,說不準花未靈會被一直牽連。

  更有甚者,當日在上京,不少人見到過作為陸無憂妹妹的花未靈,而且花未靈此刻還住在這裡,就算封了現在這波錦衣衛的口,查到陸無憂頭上也只是時間問題。

  他妹妹去給順帝眼裡的逆賊做護衛,怎麼也解釋不清楚。

  賀蘭瓷伸手戳了戳陸無憂。

  陸無憂顯然也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他攤開那張線報,目光漸漸冷下來:「慕公子,你這個打算我看是不太可行。」

  慕凌也看見了,他一頓,道:「這並非我本意,我失憶了。」

  電光石火間陸無憂已有了想法。

  他也不廢話了:「兩條路。一條是慕公子你束手就縛,或者詐死也行,總之讓你先前的身份作廢,如果你還想和你那些下屬有牽連,就不要再來接近我妹。另一條是慕公子你乾脆早日恢復你的身份,這也並不困難,懷瑾太子那麼多舊部,總有值得信任的,有信物有人證,把你的身份宣揚出去,畢竟你只是個皇孫,你爹也沒有實際做過皇帝,不至於有那麼多掣肘。如此一來,順帝再如何,明面上也會有所忌憚。」

  花未靈把腦袋湊過來,還品評了一番自己的畫像,才低聲問賀蘭瓷。

  賀蘭瓷也低聲跟她解釋。

  慕凌垂眸,長睫覆蓋下,眼瞼處一片陰翳,他緩聲道:「陸大人還真是很討厭我。第一條路,我還是很有很大概率會死,總也不能讓花姑娘護我一輩子。至於第二條路,我應當,最後肯定是會被自己名義上的小叔幽禁吧。」

  陸無憂不置可否,道:「或者你可以考慮去爭那個皇位,說實話順帝的幾位皇子裡並沒有特別厲害的。」

  他實際接觸過,很有發言權。

  慕凌道:「但我也不是很想做皇帝,一樣沒自由。」

  陸無憂道:「倒也未必,前朝就有帝王二十載不上朝,不問世事,還有喜好微服出巡的,甚至有帶兵出征的,真做到那個位置上,只要不怕死後風評,想做什麼還不是隨你。」

  慕凌靜靜思忖道:「怎麼聽起來,好像你在慫恿我?」

  陸無憂面無表情道:「我是很想揍你,但因為已經被你牽連了,總得想想解決辦法,而且我不喜歡現在臨近儲位上的那兩位。其實現在弄死你也能解決問題,但我妹大概是不會同意。」

  ——花未靈應該是已經把慕凌當朋友了。

  而且說起來,慕凌也確實沒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在被追殺這件事上,他算是無辜的。

  花未靈忍不住出聲道:「哥,你好瞭解我哦!」

  陸無憂道:「你可以少說兩句。」

  賀蘭瓷:「……?」

  你怎麼偷我的話的?

  不對,她應該是震驚的是另外一件事,陸無憂真的在慫恿人做皇帝。

  慕凌聽見後面那句笑了笑,隨後道:「但陸大人你也不喜歡我。」

  陸無憂很坦然道:「至少現階段除了騙人,你沒做過什麼特別讓我噁心的事情,而且我別無選擇,你也別無選擇……」

  慕凌這種身份,就注定了很難下場會好。

  陸無憂因為花未靈被他牽連已不可免,如果他還想在大雍官場待下去,就需要慕凌的身份正當化。

  「我有一點很好奇。」慕凌道,「依我所見,陸大人就算離開大雍朝堂,應當也能做出一番事業,為什麼非要這麼執著於……你都被貶謫到這裡了,說實話也談不上什麼權柄可言,聽聞近日還被知府架空了,你在這裡一番勞心勞力,可能什麼也撈不著。」

  他話語裡似是真的有一分不解。

  陸無憂聞言一笑。

  他尚未開口,賀蘭瓷先忍不住說道:「我也有一點很好奇,我看過懷瑾太子的文章,他確實憂國憂民,想要勵精圖治,有一腔抱負,慕公子若真是那位懷瑾太子的後人,怎麼會不明白呢?」

  雖然慕凌這話可能是為了勸陸無憂不要執著於官場。

  慕凌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麼。

  半晌,他垂頭道:「我失憶了。」

  ——好像一個藉口可以用八百遍。

  賀蘭瓷是有點氣的,她不覺得陸無憂在做無用功:「慕公子,我以為做官不光是為了權柄。如果你只是這麼想,那確實不必……」

  她斟酌著,怎麼能把話說得不那麼直接。

  陸無憂比較直接:「可能他們姓蕭的都沒什麼心吧,懷瑾太子也是吹噓多過於實際。」

  慕凌突然道:「那倒不是。」

  陸無憂悠然挑眉道:「嗯?」

  慕凌道:「他是想做個好皇帝的,就是過於殫精竭慮,才遭到了忌憚,會被害死也是因為政念觸到了世家利益,然後被人陷害了。若按照他的想法,或許當真能河清海晏,百姓衣食無憂,天下大治。」

  陸無憂道:「你不是失憶了嗎?」

  慕凌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剛才想起來了。」

  陸無憂道:「那還有什麼可問的?」

  花未靈聽得半懂不懂,她對大雍朝堂什麼全然不感興趣,從小跟著爹娘在江湖上混跡,走南闖北到處看風土人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有些事情她還是知道的。

  花未靈轉頭看慕凌道:「你真能做皇帝啊?」

  慕凌跟她說話時,語氣會下意識放柔一個調:「不太確定。」

  花未靈道:「那能做好皇帝嗎?」

  慕凌不由苦笑道:「這你有點為難我。」

  花未靈一驚道:「你想做昏君?」

  慕凌解釋道:「是我不一定當得了皇帝。」

  「哦。」花未靈點頭道,「那要是當了,你能做好皇帝嗎?那種不讓百姓挨餓的。我救你回來的時候,啊,你可能不記得了,路上就遇到很多飢荒的災民,我還買糧施粥來著,還有我們離開上京的路上也有看到……當時你不是也覺得挺慘的,雖然……」她嘀咕著,「我們看起來也挺像逃荒的。」

  慕凌靜默著道:「這可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花未靈梨渦淺淺的笑道:「事在人為嘛,你努力看看,你看看,你那麼厲害的話本都會寫呢……」

  慕凌:「……」

  這好像不是一個難度的事情。

  陸無憂很敷衍地拍了一下慕凌的肩膀:「天太晚了,回去睡了。慕公子你好好考慮,我會留意其他在晃州錦衣衛的動向,在他們發現你之前,你最好能給我個明確的答復。」

  處理掉這一支就夠棘手的了,他又不是真的打算和大雍為敵。

  賀蘭瓷也不由打了個呵欠,拍了一下花未靈的腦袋道:「你也早點睡。」

  走在回去的路上,夜半無人。

  賀蘭瓷才好意思小聲道:「你是認真的嗎?」

  陸無憂道:「怎麼也得慫恿他先恢復身份,走到幽禁那一步還有段距離。更何況蕭懷琸現在應該只是慣性派人追殺他,他更愁的應該還是儲君繼立那邊。」

  賀蘭瓷思忖道:「那有可能嗎?」

  「起兵造反別想了,就算懷瑾太子在軍中有勢力——編宣帝實錄的時候我記得,懷瑾太子的舊部是有在晃州這做邊將的——一旦開打,必定傷亡慘重,而且大雍內訌只會讓北狄白撿便宜,雖然聽聞北狄幾個王子現在也鬧得厲害,但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打過來。」陸無憂語氣平淡道,「走宮變那條路說不定還有點希望,看蕭南洵和蕭南泊能不能雙雙把對方鬥死了,叫人坐收漁翁之利,蕭懷琸自己不就是靠這個上位的。反正都是他們蕭家人的事,朝臣也不會插手的,憑著懷瑾太子的名聲,說不準還會有人支持,別的不說,徐閣老以前就給懷瑾太子講過經。」

  賀蘭瓷道:「不還有其他皇子嗎?不過都還小的話,那確實……」

  看她一本正經在思考,陸無憂靠過去一些,捏了一縷她的髮繞在指間把玩:「你還真想看他上位啊?」

  她來得匆忙,頭髮也沒綰好,只簡單束在腦後。

  賀蘭瓷點頭道:「總歸比那兩個好。」

  「別提這個了,剛才往我懷裡跳,怎麼想的?」

  他話題轉進如風,賀蘭瓷一愣道:「沒怎麼想啊,就……」直接跳了。

  陸無憂道:「再多說一點。」

  賀蘭瓷迷茫著道:「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還挺害怕的……」

  「然後呢?」

  「我下次多鍛煉鍛煉,應該反應再快點,在他架過來之前就躲開。」

  陸無憂繼續道:「然後。」

  賀蘭瓷拚命思考:「哦對了,你給我的鐲子我還戴著,剛才不用跳,其實勾上對面的屋頂,說不定也能跑掉。我還可以用肩膀把他摔下去——如果我再鎮定一點的話。」

  陸無憂頗為無語地轉頭看她:「我不是問你有什麼其他的解決辦法,是……」

  這會他桃花眼又帶起了鉤子,凝視著她,撩撥與勾引之間,還夾雜點欲說還休,眸光湛湛,千回百轉。

  賀蘭瓷心頭一跳,突然一下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麼。

  只覺得有些口乾。

  本來晚上睡覺許久沒喝水,又說了這麼多,現在大半夜,口乾也很正常。

  賀蘭瓷想著,不經意地伸出舌尖,在唇瓣上無意識地潤澤著,看著陸無憂的目光也一時變得輕軟。

  陸無憂定住,攥著她髮梢的手指收緊,眼瞳極緩慢地眨了一下道:「你到底是明白了還是沒明白,怎麼突然開始勾引我?」

  賀蘭瓷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幹什麼,在臉紅之前,先神色一凜道:「是你先勾引我的。」

  陸無憂慢悠悠道:「是誰把舌頭伸出來舔嘴唇的?」

  賀蘭瓷道:「……是你先用那種不正常的眼神看我。」

  陸無憂更深地睨她道:「你這是造謠,我天天用這種眼神看你。」

  賀蘭瓷:「……!」

  「很早之前就這樣,你不會現在才發現?」

  賀蘭瓷還想掙扎,可他確實以前看人的眼神就不太檢點,但她過去不會覺得、覺得……自己有點、有點微妙地想和他親近。

  這種情緒來得突然,且很不自然。

  賀蘭瓷道:「有發現,但是……」她一緊張便覺得唇舌更乾,於是又……

  陸無憂喉結輕滾,抱起她道:「行了,你別說話了。」

  他身形幾個起落,就回到了自家院子裡。

  夜仍然漆黑,燈盞都不曾有,只有朦朧一層星光。

  賀蘭瓷還沒站穩,就被陸無憂抵到了一處牆根,夜深人靜,唯有心跳,還能模糊聽見遠處的打更聲,院中涼風習習,他們吃古董羹的那口銅鍋正蓋著蓋子放在院桌上,好像隨時會有人出來。

  她嗚咽著,忍不住伸出雙臂攀住了陸無憂的脖子。

  他輕笑一聲,扶著賀蘭瓷很快軟下來的腰腿,抓住一側膝彎,讓她抬腿勾住自己的腰,與他貼得更近,另一隻手則穿過長髮,扣住她的後腦,眉梢眼角流露著勾魂攝魄的味道。

  唇舌之間毫無罅隙,身體亦是。

  賀蘭瓷心跳如擂鼓,聽見陸無憂勾引人的聲音低而啞道:「……那可能是因為,你也想要我。」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7-3 02:0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