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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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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維和粽子] 夫君位極人臣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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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4: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一番折騰下來,已將近快過子時。

  賀蘭瓷也得準備回去了,只是她看著帶出門的那疊黃紙,猶豫了一下,畢竟是花錢買的,直接扔了好像有些可惜。

  陸無憂見到,眸光閃了閃道:「給我準備的?」

  賀蘭瓷略微有點尷尬:「不然不好找藉口出來。」似乎是不太吉利。

  誰料,陸無憂毫不在意道:「那就現在燒給我好了,當是提前預存在閻王那的,將來遲早用得著。」

  賀蘭瓷微驚道:「……?你還挺想得開。」

  陸無憂隨意道:「生死有命,又不是我嚷嚷著『不想死』,就能長生不老的,沒那麼多避諱。」

  因為本就是拿來燒的,黃紙被火摺子點燃,燒得飛快,陸無憂不知哪弄來個小炭盆,賀蘭瓷便一刀一刀拆開往裡丟。

  火光灼灼燃在地上,也映著兩人的面孔。

  大晚上的,其實挺嚇人的。

  然而賀蘭瓷卻一下想起當初在郊祀時兩人消滅罪證的場景,好像也是這樣,隔著炭盆,靜謐地對望,與眼前畫面如出一轍,只是當時他們還談不上多熟悉,氣氛也有些尷尬。

  現在想來,已經彷彿上輩子的事情。

  賀蘭瓷想著,不由彎起唇角,流露出些笑意。

  陸無憂拿火鉗戳著黃紙,抬眼看她道:「給我燒紙,這麼快樂麼?」

  賀蘭瓷收斂了一點,遲疑道:「要不……也給我燒點。」

  陸無憂道:「那倒是不必,給誰不一樣,我總不能到下面了,還能苛待你。」

  ……能說點陽間話嗎?

  陸無憂又想起什麼:「你母親是已經過世了嗎?要不順便……」

  賀蘭瓷點頭,又搖頭道:「我爹每年清明都會去祭拜她,這些應該也都不缺。」

  這是她爹公務再忙時也一定記得的事情。

  只是她娘走得匆忙,最終連畫像都沒留下一副。

  又過了一會,賀蘭瓷忽然緩聲道,「都說她也生得很美,只可惜我無緣見到。」

  陸無憂鬆了下拿火鉗的手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沒說清楚,但賀蘭瓷知道他在問什麼。

  「大概從我有記憶開始,她就不在了。」賀蘭瓷聲音很輕,「小時候不懂事,還會問我爹,為什麼別人有娘親,我沒有。後來就不問了,只是仍有些羨慕。」她又停頓了一會,「你娘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無憂接口道:「是個很快樂的人,大概也沒什麼煩惱,未靈小時候還挺安靜,都是和她待久了才變成這樣,連愛好都如出一轍。我爹不太喜歡說話,她一個人也能喋喋不休說很久,所以家裡總是很熱鬧——甚至有點過分熱鬧了,還會對我管手管腳的,出來後才自由了許多。」

  賀蘭瓷不由道:「……能比你話還多嗎?」

  陸無憂斜睨她:「這不是就對你?在別人面前我又不能這麼胡言亂語說。」

  賀蘭瓷默了默,想說他以前話就挺多的。

  不過她又笑了笑,總覺得現在的狀態很放鬆。

  「還是有點羨慕你……」

  陸無憂抖了下肩道:「別羨慕了,以後盡量補給你就是了。」

  賀蘭瓷疑惑:「嗯?」

  「家中話多的熱鬧。」陸無憂笑了聲道,「別的不說,這個肯定能滿足你。」

  賀蘭瓷:「……」

  也不能說完全不感動吧……

  恍然回神時,她才發現自己在和陸無憂聊一些以前幾乎不會提到的事情。

  子夜裡安靜極了,燃燒聲都清晰分明。

  黃紙也燒了大半。

  在這樣的深夜裡,似乎多說些真心話也是可以被允許的。

  「其實……」賀蘭瓷更輕聲地開口道,「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陸無憂眼眸飛快地掃過她,又垂下道:「你怎麼又在勾引我。」

  「……」

  賀蘭瓷無語道:「你也太容易被勾引了吧。」

  陸無憂道:「你對自己的長相沒點了解麼?」

  賀蘭瓷猶豫道:「但你以前也沒有,我以為你對我的臉……」

  「我又不是瞎,只是以前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罷了。」

  賀蘭瓷有一分好奇道:「那你現在覺得我是什麼樣?」

  有許多的形容湧上心頭,滾在唇邊,一時卻又無法說出口。

  她還在睜著清透的眼瞳望著他。

  以往陸無憂出門在外,大都無牽無掛——知道父母和妹妹一定能照顧好自己,他自小離家,也不是那麼黏糊的性子,但這一趟出門時,才意識到他不是什麼時候都無牽無掛。

  在臨城得知消息,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生怕遲了一步就見不到她似的,這模樣換做以前,大概是陸無憂自己會在心裡腹誹的。

  可好像從得知她可能會動身來益州時,那股期待和興奮便按捺不下。

  大腦不夠清明,也不夠理智。

  像是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栽進去,卻又束手無策。

  她應該再冷淡一點才好,不然自己也不會時時刻刻想要親近她。

  半晌,陸無憂笑了笑道:「傻姑娘。」

  賀蘭瓷瞪大了一點眸子道:「你好好說話,不要隨便攻擊人。」

  陸無憂道:「你自己什麼樣,還要問我,還不傻?」

  賀蘭瓷靜默了會,嘀咕著道:「你也挺煞風景的。」

  「不煞風景怎麼辦?我光看又不能吃。」陸無憂語帶一分責難道,「不要覺得我不方便動你,就隨便勾引我。」

  賀蘭瓷道:「……你真的忍了這麼久?」

  陸無憂些微逼近她:「你在懷疑什麼?」

  賀蘭瓷咳嗽一聲,道:「只是你剛才……」

  陸無憂還是忍不住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別說風涼話了,要不是忍這麼久,我也不至於……果然還是不該動你,不然總惦記著。」

  賀蘭瓷感受著頰邊柔軟溫熱的觸感,把最後那幾刀黃紙一並丟進去,臉龐微紅道:「我們還是換件事聊吧。我剛才想起,你說的那位河道總督居鏡全似乎和我爹是同年進士,我應該還能叫他一聲『世伯』,若我以世侄女的身份去拜訪,應當不會很奇怪,我也可以假稱你給我留了東西,懷疑你在益州被人謀害,然後藉口說希望他能庇護我,並且幫我查明真相……」

  陸無憂道:「可以是可以,但你爹與他關係並不很好。」

  賀蘭謹以廉潔著稱,這位河台大人卻是貪婪成性,關係能好才怪。

  賀蘭瓷道:「無妨,外人看我和我爹關係也不好。我只要暗示我想過富貴生活,與我爹並不和睦便是,反正他也沒見過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他只會覺得我一個弱女子喪了夫,慌亂之下想尋求幫助。而我有這張臉在,應當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就算是他惦記著將來把我獻給蕭南洵。」

  賀蘭瓷說得很理智。

  陸無憂倒沉默了一會,道:「會有風險。」

  賀蘭瓷道:「已經風險很小了,我不會讓人佔到便宜的。」

  陸無憂又道:「多少會影響點你的形象。」

  賀蘭瓷隨口道:「我還能有什麼形象,紅顏禍水麼?其他人看我,應當就是個漂亮的軀殼吧,反正我人都嫁過了,也不用那麼在意名聲。」

  這次陸無憂沉默了更久。

  賀蘭瓷才驚覺,自己一不小心又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我還會去找各府女眷走動一二。」她連忙又道,「說起來蕭南洵送來的那兩個女子,其中一個給了我這封家信,說她姐姐在給知府做妾,如果名字不是重名的話,說不準就是那位玉嬌夫人,但我不敢貿然信她。」

  說著,賀蘭瓷從懷裡翻出信,遞給他。

  「能拆麼?」

  「沒封口的。」

  陸無憂一邊抽出信箋,一邊道:「說不準是蕭南洵的陷阱。」

  賀蘭瓷道:「所以我先來問問你。」

  外頭又響起了打更聲。

  陸無憂展信的手一停,道:「四更天了,你先回去吧,我會再傳信給你。」

  賀蘭瓷也確實很睏了:「好,那你小心。」

  ***

  江安城內。

  近日那位賀蘭夫人越發名聲大噪。

  大雍女子出嫁後,不強行要求冠夫姓,尤其出身門第高的女子,往往還會沿用本姓,如賀蘭瓷這般其父官拜正二品的高官嫡女,自然也是如此。

  自打進了江安城之後,她似乎一直在奔波。

  當天便從楚府去了知府衙門,和濟王府,之後又把益州三司的衙門跑了個遍——應是為了她那位短命夫君的事。

  眾人紛紛感慨她也太情深義重了。

  但很快這位賀蘭夫人又跟著楚家小姐,赴了幾場宴,把益州權貴結識了個大概,似乎從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仙女,變成了一朵人間富貴花,雖仍是矜貴,但不再那麼縹緲。

  出門一趟,到處圍觀者眾。

  但稍微離得近的人就覺得……

  楚瀾道:「你真的還打算去?」

  身側美貌少女垂著眸,多少顯得有些疲憊,但聞聲,她又抬起頭來道:「嗯,這些日子真的多謝楚小姐了。」

  賀蘭瓷是真的體會到陸無憂臉都笑僵的感覺。

  她不擅長與人交際,但好在,身份與臉擺在這裡,不需要她太努力與人攀談,便能搭上話。

  賀蘭瓷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張臉還是挺有用的,而且已嫁且即將變寡婦的身份也比出閣前方便了不少,至少那些女眷看向她時,不少都心懷些同情。

  陸無憂的傳言已經放出去了。

  她也積極配合,說想弄清楚自己夫婿之死有沒有蹊蹺,但私底下卻對那些官員女眷放出別的風聲,如她已經拿到了陸無憂給她留下的東西,但惴惴不安之下,想尋人投靠,又或者她已經找到了投靠的對象,但仍有些不安……

  反正種種說辭皆不相同,且都各留一線。

  是後來她和陸無憂在胭脂鋪裡商量過的——那處倒是被兩人徵用了,濟王妃的侄兒則成了個很好用的幌子,每每顫顫巍巍替他們在外面守門。

  得知陸無憂身死的消息,在上京就有大把來獻慇勤的,益州雖然不自量力的人少了點,但也不是沒有。

  好在賀蘭瓷應付起來也已經得心應手。

  「你見到居鏡全了?」

  賀蘭瓷點點頭道:「不知道他信沒信,但他看到你給我的那本賬冊,已經答應會護著我,幫我查清真相,我假裝抽噎了一會,然後跟他說我懷疑是布政使藍道業所為,因為你還留有了別的證據……」

  陸無憂點頭,兩人又聊了一會,就見他從下面取出了一塊與膚同色柔軟的東西。

  賀蘭瓷還在納悶,陸無憂已經把這玩意戴到腦袋上了。

  他稍微拽扯了一會,臉上便成了濟王妃侄兒的模樣。

  賀蘭瓷驚道:「這是什麼!?」

  陸無憂道:「易容面具而已,怕直接頂著這個嚇到你,就先跟你打個招呼。」

  這面具極為細膩逼真,連眼睛輪廓都能改變,瞳色有細微差別,但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陸無憂沖著她擠了下眼睛。

  賀蘭瓷道:「……你還是別擠眼睛了,看著太別扭了!」

  陸無憂聳肩道:「我盡量。」

  「還有你……」賀蘭瓷未雨綢繆道,「不許頂著這張臉親我。」

  陸無憂倒真愣了一下,隨後道:「你閉上眼睛不都……」

  賀蘭瓷默默道:「我喜歡你原本那張。」

  陸無憂摸了把自己的臉,又笑道:「好吧,現在是醜了點。不過身份方便許多,被撞見只當我是你死纏爛打的追求者。」說話間,他甚至還改變了一下說話的聲音,和濟王妃侄兒有七八分相似,「待會我還會改變下身形。」

  賀蘭瓷一開始還沒覺得他這個想法有什麼。

  直到宴席上,看見他大大方方披著濟王妃侄兒的皮出現,神情惟妙惟肖與人交談,若不是他沖她擠眼睛,賀蘭瓷差點都沒認出來。

  ……膽子也太大了吧!

  正想著,布政使夫人的丫鬟來請她。

  賀蘭瓷略一打點起精神,便過去,不一會她便開始神色黯然道:「實在多謝夫人憐我……」

  有臉加成,三分的神傷也能顯出十分來。

  那位夫人也很心疼般道:「小夫人你與我女兒一般大小,我拿你當女兒看,你如今也還年輕,切莫過分傷懷,你上次托我去問,我問過了,那火災實在只是意外……」

  賀蘭瓷卻可憐兮兮地搖頭道:「不是意外,我夫君給我留了東西,是有人想害他,但我一個人弱女子實在無人可求。我衙門都跑遍了他們也只是互相推諉,河台大人倒是家父舊識,他跟我說應來找藩台大人,還說藩台大人一定知道……我與夫人一見如故,甚是投緣,才敢來叨擾……我願意把我夫君留下的東西給藩台大人,不知能不能請藩台大人幫幫我……日後無論有什麼用得上的地方,我定銜草結環以報。」

  對方願不願意幫忙,她都有另外一套說辭準備著,再一步步誘導。

  又演完一場,賀蘭瓷更疲憊了,她坐在廊下歇了會,感覺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轉頭就看見濟王妃侄子那張臉。

  著實很是驚悚。

  然而聲音卻是陸無憂的,他道:「辛苦了,實在不成,還是等……」

  賀蘭瓷道:「我還可以,就是有點怕事敗……」

  「那也無妨,畢竟盡力了。」

  陸無憂在她旁邊立著,此處足夠偏僻,身影又遮掩在柱子後,從外面看幾乎看不分明:「我還在查沈一光——就是那位監察御史的案子。他還真是個慘人,家貧,幼年喪父,被母親一手養大,快三十歲才中了進士,準備娶妻時母親亡故,又回去守了三年重孝,好不容易回來升了監察御史,第一次巡檢,就在益州丟了性命。無妻無子,友人都沒有多少,被流寇劫匪這麼弄死,連屍首都尋不到。在益州結識的朋友也就那麼兩三個,只知道他死前對益州官場頗為不滿,準備再寫一封奏疏彈劾,但那封奏疏我在他益州住處挖地三尺都沒找到……對了,聽說他還有個紅顏知己,是煙雨樓的清倌,叫葉娘,沈一光似乎攢錢想替她贖身,可惜應是不能。我還讓青葉去探了,對方一提到沈一光便敷衍了事,說客人太多,根本不記得了。」

  賀蘭瓷沉吟道:「那你還打算怎麼查?」

  陸無憂隨口道:「用濟王妃侄子的身份再探探,對草包紈絝應該沒那麼多戒心,我還打算去煙雨樓……」

  賀蘭瓷道:「煙雨樓是什麼地方?」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道:「我很潔身自好的,不怎麼去……」

  賀蘭瓷瞬間便懂了。

  說實話,她雖然相信陸無憂,但還是有那麼一分的別扭。

  卻聽陸無憂道:「你要是不放心,那就跟我一起去。」

  賀蘭瓷遲疑道:「……我怎麼去?」

  陸無憂道:「你也喬裝一下就是了,我面具不止一個,反正你不是也挺喜歡穿男裝的。」

  賀蘭瓷剛想點頭,但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

  陸無憂也怔了下。

  她這個身形真要扮成男子也有點難度。

  「要不,你扮成我新歡算了。反正曹顯安這畜生常幹這種帶新納的美人招搖過市的事情。」陸無憂又補充道,「你女子的身份也更方便試探。」

  曹顯安就是濟王妃侄子的真名。

  賀蘭瓷勤學好問道:「我沒試過,這要怎麼扮?」

  陸無憂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移開視線,手抵著唇,思忖道:「你就……嬌俏一點,黏人一點,再撒撒嬌什麼的,最好能掛在我身上。」

  賀蘭瓷愣了愣道:「……怎麼掛?」

  陸無憂拽起她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同時一手攬住賀蘭瓷的腰。

  賀蘭瓷被他突然拽過來,站不太穩當,踉蹌著往他身上倒,直撞進胸膛裡,幾乎只能攀著他才穩得住身形。

  「差不多就是這樣。」

  賀蘭瓷怕被人看見,手忙腳亂推開他道:「這路都走不了了!」

  抬頭就對上那雙笑意盈盈的眸子,臉孔是陌生的,但透著狡黠妖裡妖氣的眸光則格外熟悉:「走什麼,我抱你,你負責柔若無骨就行了。」

  賀蘭瓷僅有的印象還是那次去清丈時,那個意圖不軌的管事安排的。

  好像,當時,是差不多……

  至於撒嬌和黏人,大概就是像她表姐姚千雪那樣吧。

  她琢磨著道:「……那我試試。」

  既然是演的,應該也不難。

  賀蘭瓷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

  曹顯安本人目光哀哀怨怨地目送他們乘著他奢華的馬車離開,陸無憂幾乎一上車就開始入戲,擺出一副紈絝子弟的懶散模樣,要易了容的賀蘭瓷先演練一下——她也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法子可以改換容貌。

  賀蘭瓷努力小鳥依人。

  陸無憂點評道:「僵硬,不夠嬌軟。」

  賀蘭瓷只好實話實說:「我也沒想到對著你這張臉我……」倍感尷尬。

  陸無憂想了想道:「那這樣吧。」他乾脆一把揭開面具,然後把賀蘭瓷按向馬車車壁,唇印上去。

  在馬車快到之前,陸無憂才鬆開她。

  賀蘭瓷已經呼吸急促,身子發軟,易容過的面容依然透出嬌豔的緋紅,她雙手撐著,差點倒在車座上。

  陸無憂這才把面具又重新戴回去,低聲道:「這樣可能差不多。」

  賀蘭瓷不由抬眼瞪他,水光瀲灩的眸子裡全是潮濕的豔色。

  陸無憂把帷帽扣在她腦袋上,提醒道:「時間不夠再親一回了。」

  賀蘭瓷無語道:「我知道,沒讓你再親!」

  陸無憂道:「那就少瞪我。」

  馬車在煙雨樓前停穩。

  明明已過了戌時三刻,外面仍舊人聲鼎沸,似乎極是熱鬧,但又有所不同,不止絲竹琴樂,還能聽見許多女子的嬌笑聲。

  不等賀蘭瓷去看,陸無憂已經毫不猶豫地抱著她從馬車上踏下來,賀蘭瓷又迅速把腦袋埋進他肩膀裡。

  陸無憂笑了聲,道:「你行不行?不行就在馬車裡等我。」

  賀蘭瓷悶聲道:「我可以的,你等我適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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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4: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賀蘭瓷心口微顫了一下。

  陸無憂的口吻透著一股難辨喜怒的味道,不像是純粹的高興,但也不像是純粹的慨嘆,糅雜了許多復雜情緒,以至於聽起來還有幾分沉甸甸的。

  她膝蓋慢慢垂下來,感覺自己被他抱住了。

  陸無憂埋首在她的頸項間,呼吸聲悠長又曖昧,拂過耳際,仍帶了幾分灼熱的溫度,彷彿在汲取她身上的氣息,但卻沒有接下來的動作,只是手臂在她的腰間收緊。

  「……你其實沒必要來的。」

  賀蘭瓷動了動唇。

  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千里迢迢過來,最初也只是想確認他是否平安。

  在看見陸無憂之後,那股支撐著她的氣力,好像也卸下來些許。

  總歸他沒事便好。

  她抬起一隻手臂,推了推他的肩膀,輕聲道:「反正來都來了。跟我說說,這三個月都發生了什麼,你還好嗎?剛才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這裡,嚇了我一跳……」

  陸無憂支起腦袋來看她,道:「賀蘭小姐,果然是本人……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煞風景。」

  賀蘭瓷怔了一下,開始回想自己剛才的話有什麼問題。

  「……我哪煞風景了?」

  陸無憂挑起桃花眼的眼尾道:「三個月未見,我們不是應該先從互訴衷腸說起?」

  賀蘭瓷奇道:「我剛才不是在關心你嗎?」

  「都專程跑到益州來了……」陸無憂語氣若有似無地上揚道,「你應該多少……有點想我吧?那不是應該先說兩句好聽的。當然,想我哪裡都行。」

  他忍不住又歪著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謝天謝地,人剛才已經被紫竹都給清出去了。

  賀蘭瓷縮了縮,身子還是發燙發軟,畢竟是真的好久沒和他親到一起,她都快忘了是什麼感覺,身體倒還記得很清楚,很快便給出了甚至更多的反應。

  「是有……」她有點不好意思道,「擔心你。」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側頭又想來親她。

  賀蘭瓷連忙給他按住了,雖說人已經清出去了,但他們真要在這種不安全的地方做些什麼,也太離譜了,更何況她剛才才詢問到一半,還在擔心對方的身份。

  也不清楚陸無憂的近況,又擔心他萬一暴露了。

  總之,不能這麼不清不楚就開始幹些什麼……

  陸無憂被她按著肩膀,總算語氣又正經了幾分道:「不過我確實沒料到你會來,得到消息的時候還以為是假的,你在上京……有遇到什麼麻煩麼?我今日不在江安城裡,趕過來費了些時間,才拖到現在……」

  賀蘭瓷道:「在上京沒什麼。」只是覺得不安,「不過,路上遇到蕭南洵了。」

  「我聽說了。」陸無憂抬手,給她撣了撣髮梢間微不可察的僕僕風塵之氣,「你現在還怕他嗎?」

  她今日才入了江安城,幾乎片刻未歇就在到處奔波。

  雖仍是白衣白裙飄渺如仙的模樣,但離近了仔細看,卻能察覺到她眉宇間一些細微的疲憊與倦意,陸無憂的心便更軟了幾分。

  是真的沒料到她會來。

  陸無憂自然知道她是個活得如何謹慎的人,甚至連他給她自由的提議,她都不願多過問,便拒絕了——如果她真的有仔細考慮過,至少應該多向他問問具體情形,如何安排,而不是翌日便乾脆婉拒。

  如此奔赴益州,對賀蘭瓷而已,應當是個困難不小的決定。

  可她還是來了。

  賀蘭瓷搖了搖頭道:「不那麼怕了……」

  一直以來,她怕的也並非是蕭南洵這個人,而是怕自己在他的權勢面前,自己面前無力抵抗,只能任人魚肉。

  若只是覬覦她容貌者,她早已經習慣了。

  她想起來,又把蕭南洵口不擇言說得那段話復述給了陸無憂。

  陸無憂沉吟了一會道:「這我也差不多猜到了。」他眉宇間浮出一抹輕嘲,「決堤之時我去看了,沖潰的堤壩下面甚至還有些稻草之類的填充濫竽充數,不止是天災,也是人禍。於是我找戶部的朋友問了,去年朝廷撥給益州修堤的錢銀一共是兩百萬兩,去掉戶部、河道衙門、州府等層層盤剝,能落到縣衙的可能也就一百萬兩左右,而依照往年來看,若是堤沒決,說不準上報時還要說虧空了一兩百萬兩。」

  賀蘭瓷頓了頓道:「……所以你查到了什麼?」

  陸無憂道:「河工需要大量的木料和石料等,至少益州這邊的採辦幾乎都有些沾親帶故,以次充好,故意高價買入,總之手腳都不乾淨……查起來倒不難,只是我得到消息時他們剛要毀屍滅跡,時間緊迫,我徑直便去搜了,他們為防止事情敗露,乾脆放了一把火。」

  賀蘭瓷一驚:「所以你還真的被燒了?」

  「當時火是當真有點大,不誇張地說他們也算盡力了,要不是我會點武藝,說不準真死在那裡了……」

  陸無憂看見賀蘭瓷略微緊張的表情,便又笑道:「不過河工採買的賬冊我拿到了,州裡的貪墨倒很清楚,足夠他們掉烏紗帽了,但是……」

  賀蘭瓷道:「你就不能一口氣講完!」

  此時,兩人還幾乎緊貼著。

  陸無憂又垂了點頭,在她肩窩輕嗅著,道:「就是還覺得不夠,這數額的銀兩肯定不止在他們手裡,但流到後面的證據就難查許多了,那位益州道監察御史大抵也是死在此處。益州官場對他諱莫如深,提到也只是言辭間覺得他不自量力,興許他真的查到了什麼也不一定。」

  賀蘭瓷被他弄得有些發癢。

  抬手又想推他的腦袋,被陸無憂一把抓住了腕,他語氣毫不知羞道:「給我聞聞怎麼了。」

  賀蘭瓷老實道:「有點癢……然後呢?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繼續留在益州嗎?但是你現在明面上……」還是個死人。

  陸無憂扣著賀蘭瓷的腕,開始細細摩挲她腕上細嫩的肌膚:「我死了他們才會稍微放鬆警惕,命案我還會繼續查,只是不太方便出面,我已經叫了位知根知底的同僚過來再周旋……益州這邊雖然水深,但也有個問題。」

  雖然陸無憂之前也喜歡和她親熱,但還沒到這種恨不得時刻和她緊貼的地步。

  賀蘭瓷反握住陸無憂作亂的手,道:「你說。」

  陸無憂和她對視了一會,終於妥協似的鬆開了手,撿起地上掉落的胭脂盒,開始給她比劃。

  「他們彼此之間也有矛盾,並不是鐵板一塊,雖然遇到共同麻煩的時候會團結一心,比如我,或者那位監察御史,但一旦危機過去,又會互相猜忌。」

  胭脂盒被陸無憂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推來推去。

  他抬頭問她:「大雍地方官場你大概瞭解嗎?」

  賀蘭瓷點頭道:「知道一些。」

  陸無憂莞爾道:「賀蘭小姐還真是好學。總之本朝為防止地方上官吏做大,權柄過重,不止時時派監察御史、巡按御史來,還在官職管轄上多有重疊,尤其在首府這塊,很容易就某件事務的管轄歸屬扯皮,長此以往很難不滋生矛盾,也算相互牽制。上下級陽奉陰違也是有的,畢竟都怕對方暗算。朝廷也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為防止勾結,直接的上下級是不會見面的,如按察使與知府,知府與各縣縣令,通常是通過公文或佐貳官傳達政令。還有分守道和分巡道、兵備道的道台也與之各有矛盾。細說起來可能一時半刻都講不完。」

  胭脂盒被分成幾塊,陸無憂又道:「益州呢,江安知府封天年和按察使李泊安是同年,布政使藍道業與巡撫季霆曾在同衙門任職,河道總督居鏡全與提學曲思正和江安知府封天年曾有鄉試的師生之宜,都指揮使楚莊倒是個局外人,畢竟他算在五軍都督府下面,總體來說都是有派系的,背後的人也不同,若在京中無人,地方上也很難升遷,所以為什麼說翰林清貴呢,因為大抵不用看人臉色……」

  賀蘭瓷努力記憶著,忍不住道:「你怎麼說著說著還自誇起來了。」

  陸無憂笑了笑道:「怕說得太嚴肅,你聽著枯燥。」

  賀蘭瓷搖頭道:「不會,挺有意思的。」

  就是人名有點難記。

  陸無憂道:「下面說得可能有趣一點。江安知府貪色,府中姬妾數量眾多,最受寵的可能是個叫玉嬌夫人的妾室。河道總督貪財,他做到這個位置是給聖上身邊的紅人彭公公送了數量頗巨的錢銀,具體我猜測應不少於十萬兩。按察使好名,他到任之前據說自己花錢做了把萬民傘,還給自己立了碑。至於布政使就不用說了,極善鑽營,是個牆頭草。」

  賀蘭瓷想了想道:「你要那位同僚周旋是?」

  陸無憂道:「我會對外放出消息說,我人雖死了,但查到了點東西,已在燒死前託人給了我那位同僚,益州上下必定悚之,到時讓我那位同僚裝作一無所知,到處結交引他們猜忌,再故意透出些口風來,總有人耐不住……」

  賀蘭瓷道:「……這不就是挑撥離間?」

  陸無憂笑道:「這麼說多不好聽,一點小策略罷了。可惜我來時對此地尚不熟悉,不然我自己上應當效果會更好。」

  賀蘭瓷又琢磨琢磨道:「但是聽你說的,我好像也能做。」

  陸無憂:「……?」

  賀蘭瓷道:「我是你的遺孀,不是更名正言順?而且我爹是左都御史,他們多少應該還是會有所忌憚,賣我點面子。」

  陸無憂不推胭脂盒了,道:「你太正直了。」

  賀蘭瓷想據理力爭一下:「誰說的!我騙蕭南洵的時候,我覺得我演得挺像的,之前只是有些害怕罷了……」她當即雙目一垂,便露出了個神色淒然的表情,甚至還配合著咬了咬唇,是真的顯出了幾分悲傷之色。

  陸無憂頓了頓,微微移開視線道:「別勾引我了。」

  賀蘭瓷:「……?」

  陸無憂又道:「而且多少會有風險。」

  「你同僚不是也會有風險?」她很認真道,「沿路我看到決堤後流離失所的災民了,也不想只是坐等著,既然來了,若是能幫你做點什麼,也算不虛此行。而且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在青州的模樣,現下只是跟你熟悉了而已,不太熟自也看不出我所思所想……」賀蘭瓷試圖說服他,「要是能多少吐出些銀子賑災的話……我姑父都被革職了,戶部也變天了,應該也拿不出多少……」

  陸無憂靜靜看了她一會,突然伸手撩著她的髮,笑起來道:「總覺得,你這三個月好像變了一些。」

  賀蘭瓷道:「因為一個人沒事情做吧,就只能胡思亂想,其實……我還有點擔心你覺得我不該來。」

  「我確實擔心,但不會阻止你來,只要你想,就什麼時候都能來。」

  他唇瓣翕動片刻,道:「所以除了擔心我,這三個月,你多少有一點想我麼?」

  賀蘭瓷面頰微燥,說實話,她爹外出公幹半年回來,兩人見面也不會說什麼想不想,總覺得過於親暱的情感表達有些羞恥。

  比如像她表姐姚千雪和未婚夫宋齊川那樣。

  靜下心來,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陸無憂的模樣,和分別前大抵沒什麼區別,還是氣質清雅無雙,面龐清俊,一雙桃花眼隨時隨地撩撥心緒,凝望時含情脈脈。

  只是輪廓似乎略深了些許,似乎人還瘦了點——益州的伙食看來真的一般。

  她認真看了他一會,點了點頭,然後有些不太熟練道:「你是不是……瘦了?」

  話音未落,陸無憂已經再次按住她的肩膀吻了下來,眉目間俱是笑意。

  賀蘭瓷沒有預料,眼瞳睜大了一瞬。

  接著便聽見陸無憂低著聲音,在她唇齒間呢喃道:「確實是瘦了……估計是餓的。」

  這次不光是親,陸無憂的手指也按著她的腰身輕微撫弄起來,賀蘭瓷軟了腰,不由後撤,抵上桌面,但陸無憂的力氣太大,以至於賀蘭瓷還沒注意,只聽「哐當」一聲。

  剛才還好好的桌台已經傾倒向一側,胭脂盒嘩啦啦又掉了一地。

  賀蘭瓷驚呼了一聲,又被陸無憂拖過來接著親,很快她便忘記了那張桌子。

  這廂房裡外兩間,隔著屏風,陸無憂摟著她一邊親一邊往裡移動。

  不一會,不知是誰的腳絆到了,「轟隆」一聲過後,那漆紅木繪著美人圖的四折屏風便也倒在了地上,賀蘭瓷下意識想扶,但陸無憂的手追得更快,按著她的腕,抵到一側矮櫃上接著親。

  唇舌糾纏出的水聲清晰分明。

  賀蘭瓷腰抵著櫃沿,後脊貼上牆,面頰上全是要醉不醉的酡色,唇間幾乎能牽連下銀絲,胸脯起伏,被陸無憂緊壓著,要呼吸不上來,不知不覺間衣帶也散了。

  抓著陸無憂的衣襟,賀蘭瓷隨手把他的外衫也扯散開。

  陸無憂便也更加不客氣了。

  賀蘭瓷嗚咽著擠出聲音:「你手……好涼。」

  陸無憂輾轉在她唇齒間,喘著氣道:「那我熱一下。」

  貼在她腰腹,甚至往上逡巡的手掌逐漸變得溫暖,甚至有些燙人。

  兩人也從矮櫃旁再度移動過去,直到陸無憂和她一直親著,跌跌撞撞地倒在了裡間的榻上,腳步踉蹌間又不知帶倒了什麼。

  賀蘭瓷本想在意一下,但陸無憂實在太不給她餘地,連裡衣都散了。

  他鬆開她的唇,埋首而下。

  賀蘭瓷不由揪緊了身下的褥單,鼻音若泣。

  「咚、咚……」

  有人敲響了此間的門。

  紫竹平板的聲音響起道:「那人正在原地打滾,屬下不知如何是好。」

  陸無憂:「……」

  賀蘭瓷:「……」

  她倏然清醒過來,想起這是在哪裡,連忙把衣襟重新合上。

  陸無憂還想繼續,但見賀蘭瓷震驚著神情,手腳麻利迅速繫好衣帶,甚至下床去把倒下的屏風扶起來,他只好神色忍耐地按了下額頭,片刻後道:「我一會出去。」

  紫竹應聲又退走了。

  陸無憂道:「想讓他去掃茅廁了。」

  賀蘭瓷低首道:「那個……他一路幫了我不少呢。」

  陸無憂原本在屈膝整著自己的衣衫,不由抬頭似笑非笑道:「你這麼說,我更想讓他去掃茅廁了。」

  賀蘭瓷道:「你正常點!」

  陸無憂輕籲了一口氣,下床道:「果然不是真想我。」

  賀蘭瓷語氣不善道:「我可是辛辛苦苦跑到益州來的!」

  陸無憂道:「都不想玩弄我。」

  賀蘭瓷:「……」

  這話題沒法繼續下去了。

  賀蘭瓷敷衍著道:「回頭再說吧,這裡……不太適合。」

  陸無憂也點頭道:「算了,我要一次肯定不夠,回頭你回楚府,叫人看出端倪了也不好。」他頓了頓道,「反正這麼久也忍下來了。」

  賀蘭瓷:「……」

  她終於沒管陸無憂說什麼,扶起桌子擺好胭脂盒等等,又撿起匕首,才拉開門準備走出去,臨出門前想起:「那個,約我來此的人你知道是誰嗎?被他看到你……沒關係嗎?」

  陸無憂跟在她後面,渾不在意道:「濟王妃不成器的侄兒罷了,因為爹死得早,濟王妃把他當乾兒子養,一貫欺男霸女,沒想到主意敢打到你身上來,不過沒關係,我去嚇唬他一下。」

  很快賀蘭瓷就知道陸無憂是怎麼嚇唬的了。

  這位一貫風度翩翩的溫潤公子臉上帶著極為溫柔卻又漫不經心的笑容,手裡拿了柄飛刀在指間轉著道:「怎麼辦好呢,被你發現了……」

  對方還嚷嚷著道:「陸無憂,你快把我放了!要是我姑母知道了,一定饒不了……」

  陸無憂越發笑得溫柔了:「對的,所以可不能讓她知道。」

  他略微彎腰,冷冰冰的刀身在對方臉頰上輕拍著,隨後劃下一道血痕:「那把你殺了,不就行了。」

  對方捂著臉頰,瑟縮道:「你敢!這、這是殺人,你就不怕……」

  鋪天蓋地的壓迫感湧來。

  緊接著是一層更加森冷無形的殺意,和他臉上面具似的笑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令人下意識生出恐懼,好像接下來他真的會做出什麼很恐怖的事情來!

  然而陸無憂語氣更加溫文道:「我可是個死人,就算懷疑,也懷疑不到我身上……」

  「那、那還有其他人知道我今夜……」

  陸無憂看著他,彷彿已經在看著一個死人,甚至透出幾分居高臨下來。

  「那就全部殺完,不就沒有人知道了。」

  他說「殺」時,口氣輕鬆的像是吃飯喝水。

  陡然間,戾氣叢生!

  陸無憂的飛刀調轉刀口,瞬間而下,紮在了對方大腿上。

  血飛濺而出。

  劇痛驟然襲來。

  可陸無憂臉上依舊維持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的笑容。

  對方慘叫一聲,痛得眼淚鼻涕直流,大聲嚎哭道:「救命!救命!別殺我,別殺我,求求你,求求你我絕對不會把今晚發生的事情說出去,求求你……饒命啊!」

  賀蘭瓷躲在外面看,嘆為觀止,感覺果然學無止境,她還可以再進步。

  陸無憂已經出來,有些嫌棄地用帕子擦著沾了血的手指,道:「我還對他用了些別的手段,總之他心甘情願,便無法反抗我,不然大抵是自尋死路。當然留著他或許有用。」

  賀蘭瓷好奇道:「什麼手段?」

  陸無憂抬眼看她道:「是比較上不得檯面的手段,我也很少用,我平時……」他反應過來,「你都不怕了嗎?」

  他本來都不想讓她看,誰料賀蘭瓷自己想看。

  賀蘭瓷道:「我也紮過李廷,而且……我屍體都見過許多了,沒什麼可怕的。」

  陸無憂動唇道:「你什麼時候見的屍體?」

  賀蘭瓷跟他都說了。

  陸無憂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陣,才用拭淨的手指捏了一把她的臉蛋道:「總覺得你這種接受能力也挺可怕的。」

  賀蘭瓷扯著他的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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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4: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最後紫竹約莫是覺得被羞辱了,堅決沒讓她插手。

  賀蘭瓷還有些遺憾,一回生二回熟,她竟也已不是很怕,甚至賀蘭瓷原本都做好了許多和蕭南洵周旋的準備,只要不會真的被他囚困起來她便不怕,當然最後幾乎都沒用上。

  也是蕭南洵對她缺少防備,覺得她一個弱女子能有多少能耐。

  這處宅子明顯是他金屋藏嬌用的,並沒帶多少人過來,周圍的佈防看守也很鬆懈。

  ——其實蕭南洵原本所料未錯,正常而言她確實帶不了多少人手,賀蘭瓷依稀記得夢裡被抓時,自己只拚命駕著馬車往深林裡鑽,顛簸得五臟六腑都彷彿移位,還在懊惱自己不會騎馬,不然能逃得更快些。

  但陸無憂給他留了足夠的人手。

  甚至,比他帶去益州的還多,陸無憂還叫她不用擔心,因為……

  他微笑著道:「他們都還沒我能打,帶多帶少沒什麼區別。留給你的人手除非遇到禁軍圍剿,絕多大數情況下應該都能保你平安,我還留了兩個會使毒的弟子,雖是下策,但特殊時候很好用。」

  比如方才,他們就在房間裡薰了一種名為「驚夢」的藥。

  據說是他們教裡拿來御下用的,在香爐裡燃一點香,就可以在不知不覺間使人心生畏懼,閉上眼睛可以一定程度減緩效果。

  所以剛才一開始賀蘭瓷捂了好一會的眼睛。

  再比如,他們用迷香迷暈了守在外面的護衛。

  雖然時間緊迫,但臨走前,賀蘭瓷還是想起舉著燈,到蕭南洵的書房搜了一圈,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書信之類,只是還未搜到書信,先看到了幾幅畫像。

  她的。

  沒穿衣服的。

  驚得賀蘭瓷差點手一抖,給燒了。

  看起來還是蕭南洵親手所畫,筆觸極為細膩,只是總覺得身子畫得好像是別人的,但依舊看得她一陣惡寒。

  賀蘭瓷忍著噁心又翻了翻,還找到些畫著奇怪造型的圖紙,像是玉環玉珠金鎖鏈,只是造型古怪,怎麼看怎麼令人不適。

  ——很快,她還搜到了這些東西實際的模樣,被放在寶盒裡,以豔紅的錦緞為襯,看起來格外淫靡。

  就像提前知曉了若真被蕭南洵抓住,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賀蘭瓷莫名還生出了點慶幸來。

  只是最後確實搜到了幾封書信,像棄物一樣被扔在了角落裡。

  遺憾的是,並非什麼官場往來,而是安定伯小姐杜櫻寄給他的,她似乎一月會寄一封,這裡只有兩三封,全是細膩的叮囑和瑣事分享,文字間帶著少女特有的矜持認真和一絲絲羞澀——可惜蕭南洵甚至沒有拆封。

  賀蘭瓷默默又給放了回去。

  ***

  他們趁夜重新上路,就算蕭南洵醒來反應過來,應該也追擊不及。

  賀蘭瓷上了馬車,睏意瞬間襲來,她下午一直防備著蕭南洵,其實根本沒睡。

  以往坐在馬車裡出遠門,也總是會擔心遇到麻煩,但或許是陸無憂——他人雖然不在——帶來的奇妙安心感,她倒在馬車裡沒一會,便睡著了。

  聽見外面的聲音道:「夫人,到驛館了,要不要下去吃點什麼?」

  賀蘭瓷這才悠悠轉醒。

  出門在外,她一應文書俱全,又有陸無憂和她爹的帖子,既然打定主意光明正大,就準備一路沿著官道驛館走,也更安全。

  昨天也只吃了些身上帶的乾糧,賀蘭瓷下了馬車,便在驛館旁的酒肆裡點了幾樣菜填肚子。

  她不無遺憾地想,自己要是真能飲露水食花瓣就飽,那能省下多大一筆銀子。

  正想著,忽然聽見一道響亮,嗓音卻又透著勾人的女聲。

  「……你再這麼追著我們跑,我還當你要和我們小王子和親。」

  另一人則道:「我勸你最好少胡說!我只是回益州順路,想再跟你比試一次!」

  「還有什麼可比的,都比了這麼多回了。」

  賀蘭瓷循聲而望,第一眼便瞧見了先前在殿上比試射箭時見到過的那個北狄女子。

  她騎著高頭大馬,更顯腰細腿長,張揚肆意地露著美豔面龐,似乎完全不在意別人去看她,後面跟著北狄的使臣車隊,浩浩蕩蕩,大部分是聖上的賞賜,還有些大抵是北狄的采買。

  另一個,是她見過的那位楚瀾姑娘,身後也跟著數列武將護衛。

  再旁邊,她甚至看見了北狄小王子駱辰。

  他滿臉苦笑道:「好了,桑卓你別拿我取笑了。」

  那個叫桑卓的北狄女子挽了挽自己被風吹得凌亂的長髮,嫣然一笑道:「說不定這位楚姑娘還真對你有意呢,殿下現在折回去要那位大雍國皇帝陛下賜婚,也不是不行。」

  楚瀾道:「別胡說了!」

  駱辰也道:「別開玩笑了!」

  桑卓絲毫不以為忤,反而繼續笑道:「誰讓我們小王子單相思,還思錯了對象,那麼多上京姑娘他一個也沒看上,回去還不知道怎麼跟王交代——啊,這是不是你們大雍所謂的『說誰誰到』。」她騎著馬便靠近了賀蘭瓷道:「這位漂亮的大雍夫人,你怎麼一個人在此處?」

  顯然她對賀蘭瓷的近況一無所知。

  楚瀾也看見了賀蘭瓷,微訝後,立刻道:「她是有事才要走……」隨後她聲音輕下來道,「賀蘭夫人,你要是去益州,可以跟我一路順道。」

  賀蘭瓷的牛肉上來,她正準備動筷子。

  聞聲,賀蘭瓷抬起頭,然後看了一眼楚瀾後面的護衛,便悍然點頭道:「那就麻煩楚小姐了。」

  駱辰看見她還很不自在,退到車隊後面去了。

  桑卓道:「哎,你跑什麼呀,怎麼膽子這麼小。」

  楚瀾反而瞪她道:「是你太沒眼力了,來……」她反手取下弓,「再跟我比過!」

  「不比了。」桑卓露出個慵懶嫵媚的笑道,「馬上我們向北,你們往南,還是將來有機會戰場上見吧——不過你們大雍女子是不是沒機會上戰場?」

  楚瀾道:「誰說我沒機會的!你等著!」

  等桑卓走遠,賀蘭瓷才有些好奇地問道:「……你真的有機會嗎?」

  她對大雍邊關知之甚少,也從未聽說過女子上戰場,當然北狄是有的,還出過一位很有名的女將——對大雍來說倒不算什麼好事。

  楚瀾臉頰微紅道:「我幼時女扮男裝跟爹去過軍營,但只要能上陣殺敵,應該也……不分男女。」

  賀蘭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楚瀾又道:「你……你沒事吧?」

  賀蘭瓷回過神,語氣盡量輕鬆道:「我去益州尋夫罷了。」

  楚瀾嚷嚷著要比試還氣焰囂張,現在卻有點支支吾吾:「我爹是益州都指揮使,你可以先去我們府上,要是你夫君……真有什麼不測,也……也不要太傷心。」

  賀蘭瓷有些意外,但還是很認真地笑了笑道:「謝謝。」

  有楚瀾一行護衛,同走官道,賀蘭瓷一路上沒遇到什麼危險,但是越往益州去,越能看到流民。

  天上又淅淅瀝瀝飄下雨來。

  在上京只是覺得這些雨略擾人,但坐在酒肆裡,聽著往來行人敘述著決堤時的慘狀,則不由心頭下沉,載滿泥沙的黃水沖潰堤壩,將良田和村莊一併吞沒,沒逃掉的一夜之間就丟了性命,逃掉的望著收成慘景和家徒四壁,還有未納的賦稅,可能想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一次決堤,死者就不計其數。

  她又想起了蕭南洵的話,第一次生出了幾分憤怒的荒唐感,這樣的人怎麼能做皇帝呢?

  這天下怎麼也算得上是蕭家的天下,他既得聖上寵愛,每年的錢銀絕不會少,可即便如此,還是連地方上修堤的錢都不肯放過。

  這不是天家的天下,不是皇帝的子民嗎?

  尋常百姓一戶人家一年的開支都不過幾十兩,五十萬兩,幾乎是個龐大到難以想像的數字。

  可這些原本是拿來修堤的。

  但凡堤牢固一點,說不定都能少死許多人。

  賀蘭瓷胸口發悶,又想起了陸無憂,難怪他耽擱了這麼久也沒回來,算著日子,大抵也是他到益州之後沒多久便決了堤。

  益州境內水路貫通,堤壩著實不少。

  在擔憂之餘,她居然還有些古怪的欣慰——好像陸無憂就該是這樣的人。

  如果他真的完全不管不問,說不定她還會有一點點的失望。

  在種種復雜心緒之下,馬車終於到了益州境內,緩緩駛進了首府江安城裡。

  之前把益州當成龍潭虎穴,實際上並不會真有半路截殺這種事,畢竟她也只是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來尋夫的女子。

  楚瀾十分開心地領著她進了楚府。

  賀蘭瓷的身份雖然在上京這種遍地權貴的地方算不上什麼,但到了地方上就不一樣了。

  她爹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掌監察,一定程度上還能決定地方官員的生殺大權。

  楚大人當即親自迎了出來。

  這是位五大三粗的漢子,身體健碩,滿臉絡腮鬍,待楚瀾介紹過之後,他當即便大拍胸膛表示:「賀蘭夫人盡管住下,若有什麼要求,跟瀾兒說便是。」

  賀蘭瓷道:「多謝楚大人,不過……我想知道,我夫君他……」

  然而一提到這件事,對方卻彷彿一無所知的樣子道:「賀蘭夫人,此事我確實毫不知情,你不如去問問江安知府,此案是由他負責。」

  賀蘭瓷對鏡整理了一下衣冠,她穿白衣,本就孝素,倒是省了事。

  只是出門時,沒戴帷帽也沒坐轎子,楚府距離知府衙門離得並不遠,她堂而皇之帶著霜枝和紫竹等人走了過去。

  一時差點造成了街巷擁堵。

  飛快地,那位傾國傾城的賀蘭小姐親自來益州尋夫的消息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擺攤的,吃飯的,閒逛的,統統都跑來圍觀。

  賀蘭瓷實際上比她想像得還要有名一些,全仰仗於曹國公世子李廷和陸無憂的名聲。

  不管是和世子爺,還是和連中六元的狀元郎,都是極有趣的茶餘飯後談資,隨著出行人以訛傳訛之下,間或還能混進去一點更稀奇古怪的傳言,比如歪打正著的大雍皇子和北狄王子,還有……

  總而言之越發將她妖魔化了。

  並且人人堅信,果然還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看最後抱得美人歸的,還不是文曲星下凡的狀元郎,所以還不快給我滾去好好讀書!

  不讀書上哪娶老婆去!

  但對於這位活在傳言裡的賀蘭小姐,更多人的印象還是一個單薄的美人形象,畢竟上京離得遠著呢,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去不了。

  誰能想,她竟然真的來了!

  是活生生的!

  不久之前眾人見到那位清雅非凡,一笑起來俊俏得令大姑娘小媳婦都不由捂心口,且言辭溫潤有禮,風度翩然的狀元郎時,還曾猜想過,到底是什麼樣的美人兒才能配得上他。

  如今一見,瞬間明白了。

  這兩人估摸只是站在一起,就登對奪目到舉世無雙了。

  唉,只可惜那狀元郎……

  天妒英才啊。

  賀蘭瓷在流言聲裡相當平靜地踏進了衙門,畢竟她對這些已經幾乎可以視而不見。

  知府衙門裡顯然也沒料到她剛進城沒多久,就來登門,一時顯得有些慌亂。

  賀蘭瓷想過先打探打探消息再徐徐圖之,但說實話過去這麼久了,真要有什麼紕漏早也被掩蓋了,不如出其不意——而且她也不想再等了。

  一個看起來十分清瘦留著長鬚的師爺快步走來道:「見過賀蘭夫人。鄙人姓劉,腆為府上師爺。唉,還請夫人節哀順變,夫人想知道什麼盡管問,不過……」他似很是遺憾地嘆氣道,「當日燒焦的屍首一共十五具男屍,也不知身份,故而仍未發喪,但……」他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沒想到陸兄他這麼年紀輕輕就……」

  賀蘭瓷輕聲道:「卷宗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劉師爺道:「呃,這我得去請示一下府台老爺,他現在正忙著搶修河堤的事情,估計一時顧不上……我們益州這會也是慘啊,暴雨起洪澇,青瀾江決堤大半都在境內……」

  賀蘭瓷聽他訴了會苦,繼續很平靜道:「那我能去看看那些屍首嗎?」

  劉師爺一愣:「這屍首早都腐敗了,怕是會嚇到夫人,而且……」他還很貼心地描述了一下那些屍首的可怖。

  賀蘭瓷攥了攥手指,道:「無妨。」

  劉師爺眼中微微閃過一絲驚詫道:「既然夫人堅持的話……」

  他也沒料到這位看起來美貌至極的纖弱少女居然這麼鎮定。

  怕當然還是怕的,但這時候露怯只怕就被隨便糊弄過去了,賀蘭瓷定了定神,跟他去了停屍的義莊,遠遠便嗅到了一股難聞的氣味,薰著艾草也掩蓋不掉。

  劉師爺道:「我們現在實在是人手不足啊,所以這屍首就暫且放在這了……」

  義莊裡密密麻麻擺著棺材。

  劉師爺指著其中一列道:「夫人真要看?」

  霜枝扯了扯她的袖子。

  賀蘭瓷點頭,示意她往後面躲些。

  劉師爺捋了鬚道:「來人,幫夫人啟開。」

  即便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一瞬間讓賀蘭瓷瞳孔震顫,她閉了會眼睛,告訴自己人死了都一個樣,她也不是沒見過路邊餓得快死的行人,繼而又想起了當初蕭南洵給她看的死鹿。

  沒過多久,賀蘭瓷睜開眼睛。

  她開始慢慢回憶著陸無憂的身量和手足長度等等,開始一個個比對,朝夕相處這麼久,對他的體貌也很瞭解,賀蘭瓷仔細看過,確定每一個都沒法完全對上,才徹底放下心來。

  那到底只是個夢。

  陸無憂一定沒事。

  但這一幕落在別人眼裡,委實有些嚇人。

  甚至開始讓人懷疑這真是賀蘭御史家的小姐?不是冒牌貨?但看臉應該不太可能冒充……

  霜枝都也快嚇呆了,她從進義莊就有點惴惴不安。

  賀蘭瓷道:「多謝劉師爺,不知這些屍首還有名單嗎?那起火的木料庫又在什麼地方?還有……」她想了想道,「不知我夫君在江安城時,都喜歡去什麼地方,認識了些什麼人?」

  輕音泠泠,平靜至極。

  劉師爺面露難色道:「這……陸兄他交遊廣泛,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他都有交談過,這在下也不知啊……在下也只是與尊夫吃過兩頓飯,要不,夫人還是去濟王府上問問?陸兄去濟王府上傳旨,濟王還盛情邀請讓他多住些日子,說想讓小郡王和府上幕僚多跟他學學。」

  遂,賀蘭瓷轉道去了濟王府。

  濟王妃也盛情接待了她,這位雍容華貴的王妃抹著眼淚道:「當真是可惜了,小陸大人這般的人才品貌,若不是他已經成親,我都想招他為婿了……」

  賀蘭瓷:「……」

  這話是不是說得有點問題。

  濟王妃似乎也意識到問題,忙道:「啊,小夫人你可別誤會,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罷了。不過我也很能理解你,我夫君要是這般出眾,又走得這麼……你要是願意,可以在我們王府上住一陣子,原本給小陸大人準備的房間還留著呢。」

  賀蘭瓷不尷不尬道:「多謝王妃好意,還是罷了。」

  她走完這一圈天都快黑了。

  賀蘭瓷心道,她已經這麼努力地招搖過市了,陸無憂只要還在江安城裡,就算是傻的也應該知道她來了吧!

  只是她還未見到陸無憂,先有人送了封密信來。

  霜枝愣愣道:「有人撞了我,然後丟到我腳下的,丟完他就走了。」

  賀蘭瓷接過,仔細查看後,拆開了信。

  信上道:尊夫之死另有隱情,若想知曉,便子時以後到城東一間名為「芍藥香」的胭脂鋪子一敘。

  若是只有她一個人,她肯定不敢去。

  但只猶豫片刻,賀蘭瓷便決定去犯這個險,在上京她可能還會投鼠忌器怕得罪人,怕暴露了陸無憂護衛的身手引起懷疑,鬧出事端來,到了益州她膽子明顯大了許多。

  事先讓紫竹摸清楚位置,子時剛過,賀蘭瓷便從楚府後門溜了出去,手裡還意思意思拿了一疊黃紙。

  楚府守門的一看便知她要去做什麼,當即還壓低聲音道:「夫人節哀。」

  賀蘭瓷抿唇,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悲傷一點。

  出了門,她戴上帷帽,不一時便到了城東那間胭脂鋪。

  鋪子掩著半扇門,只有一點燭燈光亮。

  她一共帶了十個護衛出來,六個藏在附近,四個跟在她後面,賀蘭瓷一隻袖子底下藏著匕首和鐵簪,另一隻則帶著逃生用的多層手鐲和一支短弩,身上還藏了些陸無憂給她的藥。

  進到鋪子裡,只見櫃台後面站了個面龐白淨的掌櫃,晚上看去還有些白得嚇人,他撥著算珠道:「夫人是來買胭脂的?剛巧咱們這有新到的胭脂,您要不要進到裡面看看……只是裡面小,可能容不下這麼多人,夫人至多只能帶一個護衛進去,不知可不可以?」

  賀蘭瓷想了想,把紫竹帶了進去。

  毫無疑問,他武藝最好。

  通過櫃台後面的長道,進到裡面,霍然寬敞起來,似是個廂房。

  對面站著一個十分陌生的年輕男子,看衣著打扮家財頗豐,他瞧見賀蘭瓷頓時眼前一亮,露出賀蘭瓷極其熟悉的表情,隨後便道:「賀蘭夫人,可當真是……」

  賀蘭瓷語氣平淡道:「不知閣下知曉什麼隱情。」

  對方道:「哎,夫人你先別急,先坐下喝一杯,我們慢慢來……」

  賀蘭瓷自然沒有慢慢閒聊的意思:「你若不知,我便走了。」

  對方見她似真的要走,連忙又道:「怎麼脾氣這麼急,哪有平白告知的消息,夫人若想知道,那自然得付出些好處來。」

  賀蘭瓷無語了一會,道:「那便罷了。」

  「你不是很在意你夫君嗎,第一天來就……哎,快!快攔住她!別讓她走了!人都……」

  他話音未落,就見自己召喚來的護衛,被她身後那個面無表情的黑衣護衛一個個乾脆俐落地擊倒在地,霎時間全暈在了地上。

  對方終於也慌了:「你們怎麼這麼廢物的!我白花錢養你們了!這麼多打不過他一個!」

  他且說且退,似乎想逃走,誰料對面那個黑衣護衛已飄過來,拽著他的衣襟慣到地上,他後背一痛,慘叫一聲,又被人踩住了胸口,差點吐血。

  勉強抬起頭來,只看見一雙雪白的繡鞋停在他面前。

  少女的裙擺拂過鞋面,娉娉婷婷站在那裡,就已經美得令人心驚。

  她輕聲道:「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就……」

  賀蘭瓷剛想再開口,突然感覺到一隻手從她的腰上拂過,她悚然一驚,立刻便反手掏出匕首,指向對方,下一刻卻聽見一聲極其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溫柔地,帶點笑意,壓得很低,卻又很清潤。

  「……賀蘭小姐。」他微笑著開口,隨後便攬住了她的腰,「我快三個月沒見你了,還拿刀指著我,這合適麼?」

  賀蘭瓷一震,耳垂開始發燙,又把匕首收了回去。

  「我怎麼知道是……」

  還沒塞進袖子裡,對方已經攬著她的腰,把她往桌上壓,同時另一隻手順著她的袖管摸過來,輕輕環住她的手掌,撥開她掌心搖搖欲墜的匕首,按住她的腕。

  賀蘭瓷還沒坐穩,熱烈滾燙的親吻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激烈。

  賀蘭瓷另一隻手撐著桌面,後腰些微往下滑,又被對方摟住提抱了起來,是真的快三個月沒有互相觸碰了,對方把舌頭伸進來的那一刻,她就覺得自己有點不太好。

  激烈的刺激感湧上大腦。

  賀蘭瓷難以自持地發出綿長的低吟,身體發熱,被他觸碰到的腰也軟下來。

  桌面上本來還有些意思意思擺著的胭脂盒,「叮噹」幾下,全被掃了下去,他的腿支進她膝蓋間,身體橫亙,又按著她的後腰把她壓向自己。

  賀蘭瓷舌根被他糾纏住,吮吸得有些發麻。

  她頭皮都炸開了。

  恍惚間染了水色的眸子低垂,賀蘭瓷剛想抬手攀住陸無憂的脖子——猛然發現對面正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倆。

  她驟然回神,頓覺羞恥至極,忍不住想提醒他。

  誰知道陸無憂根本不知節制,還在按著她親,她嗚咽了半天,最後只能抬起膝蓋在他腰上頂了一下,才讓他鬆口。

  「……你清醒一下!有人看著!」

  陸無憂示意不懂事的紫竹趕緊把人帶走,然後一把握住了她作怪的膝彎,略往自己腰上別了一下。

  賀蘭瓷瞪著他。

  陸無憂胸膛起伏了一陣,鬆了手,好一會,賀蘭瓷才又聽見他的聲音,膩在她耳邊,低啞著,宛若一場冗長的嘆息:

  「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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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賀蘭瓷料想到可能會有遇到阻攔,但沒想到蕭南洵居然親自來了。

  夢裡他至少還是等她爹落罪,她連夜出逃時才對她下手,且如今蕭南洵還多少受困於先前的流言,賀蘭瓷本以為他不一定會輕舉妄動……

  對於流言,她亦有所耳聞,朝廷後來專門派了經驗豐富的仵作給那位死去的選侍驗屍,說是死於體弱,什麼殘暴不仁虐殺成性都是謠言,還抓了好些傳謠的人。雖是堵住了部分百姓和言官的口,但仍有不少人對二皇子頗有微詞,若他真是儲君也無可奈何,但他既不是,上面還有位出了名性情溫和的大皇子,又長幼有序,在明面上很難不令人傾斜。

  大皇子與大皇子妃感情甚篤,連側妃都沒有。

  與此同時,安定伯家小姐似乎染了急病,病得甚重,太醫院專門派人去看了,亦束手無策,說是小姐似有煩難鬱結於心,才致使她整日又哭又笑,精神恍惚,便有人提議重新物色二皇子妃的人選,也讓二皇子早日完婚。

  賀蘭瓷本以為蕭南洵沒有精力來管她,沒想到他也比夢中那個更為瘋狂。

  然而時至今日,她再看見蕭南洵,第一反應不是害怕畏懼,竟是好笑。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何執著至此。

  蕭南洵黑灰眼眸投射而來的幽冷目光依舊令人十分不適,他下了馬,身上翡翠銀鏈撞擊著搖晃,發出泠泠脆響,朝她走來。

  賀蘭瓷尚且鎮靜,那個太監倒是渾身發抖。

  她緊緊扼著太監脖子的手鬆了幾分,能看得出蕭南洵是真的不在乎他的命,威脅失去了效用,再一思忖,賀蘭瓷乾脆將人放開了。

  太監捂著脖子連奔帶逃地跑了,賀蘭瓷反手收起匕首。

  她輕柔的音色朗朗:「殿下為何在此?臣婦外出探夫,殿下又為何言逃?」

  賀蘭瓷還側坐在馬車的車轅上,纖長的腿在衣裙下並得筆直,純白裙衫潔淨無塵,少女本人也似纖塵不染,高坐於九天之上,在天色明亮的道路上明晃晃地映著光亮,柔順細密的烏髮泛著淡光,沿著兩側肩膀垂下,是極致的黑白分明,偏唇色是一抹極惹眼的水紅,嫣紅妖冶,讓她整個人都鮮亮起來,又透出些塵世間的欲色。

  蕭南洵在她身前幾步處停下。

  許久未見,這一回她仿若吹彈可破的臉龐上並沒有太多的畏懼和擔憂,像真的是出門探親。

  他極緩慢開口:「你夫君都死了,你還要去探誰?」

  賀蘭瓷的馬車裡就放了弓箭,若是可以不顧忌,她真的很想一箭射過去,但至少現在不行。

  她鎮定道:「殿下慎言,尚未確定我夫君的死訊。」

  蕭南洵笑了,似乎她說了什麼很可笑的話:「賀蘭瓷,自欺欺人有意義麼?」他又走近了兩步,示意周圍人稍退,聲音壓低道,「你們不過是一夜過後,不得以成親,在我面前裝什麼情深義重?現在就算逃出去了又能如何,沒有我,難道就沒有別人?你還能一輩子替他守身如玉不成?」

  他雖離得近,但明顯始終有所防備。

  賀蘭瓷不敢像抓那個太監似的貿然動手,她腦子飛快轉著,卻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殿下為何如此確定我夫君已死?」

  蕭南洵冰冷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他自己找死,自然會死。」

  一瞬間,賀蘭瓷想起了陸無憂提到過益州布政使和麗貴妃的關係,那麼陸無憂在益州遇到性命之憂,可能不光是查案,也有眼前人的授意。

  她頓了頓道:「殿下在益州有人?」

  難怪這樁案子這麼難查。

  賀蘭瓷略帶恍惚的表情落進他人眼裡,便顯得格外脆弱惹人憐惜。

  在極短的時間內,賀蘭瓷也在拚命思索,怎麼能在不惹怒對方的情況下逃出去,順便多少探聽一些關於益州和陸無憂的事情。

  因為知道有陸無憂的人在,她無論如何都能逃出去,不會落到蕭南洵手裡,便少了幾分畏懼心慌,更多了幾分理智清醒。

  蕭南洵笑而不答,只又走近了一步,正要去抓她的手腕,卻見賀蘭瓷突然一抬頭,清透的眸子裡隱約可見水光。

  「殿下,他是真的死了嗎?」

  她的輕音也微微發顫,下唇緊咬,似乎下一刻,那雙眼眸裡便要淒然落下淚來。

  蕭南洵一頓。

  賀蘭瓷在衣袖遮掩下,拚命掐著自己的大腿,她實在做不到要哭便哭,但還是慕凌給了她靈感,眼淚不夠,淒然來湊。

  隨後便聽見蕭南洵道:「他死了,我竟不知你還會這麼傷心。」

  賀蘭瓷用手背擦去並不存在的眼淚,依舊輕顫著聲音道:「殿下可聽過,何為兔死狐悲?他、他是個好人……只是他死了,我該怎麼辦……」

  說話間,她用手掩著面,兩邊纖瘦的肩膀也跟著顫抖。

  蕭南洵的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賀蘭瓷忍著不適,越發瑟縮起來,嗚咽假哭了一會。

  只聽蕭南洵輕笑了一聲,似乎帶上了幾分愉悅道:「他護不住你,沒人護得住你——除了我,賀蘭瓷我以為你早該清楚這件事。」

  賀蘭瓷放下一隻手,又努力掐了一會大腿,直到眼中再次閃出淚光,才輕抬螓首道:「我……我能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真的是燒死的嗎?」

  蕭南洵卻岔開話題道:「你還是少擔心他,多擔心擔心自己罷。」

  賀蘭瓷努了努力,話到嘴邊,有點噁心,說不太出口。

  最後又假哭了一陣,給自己打打氣,想著陸無憂什麼胡言亂語都說得出口,自己忽略些臉皮也不是不可以,才輕聲很茫然似的道:「……我、我……殿下真的能護住我麼?」

  ……說完還是覺得一陣噁心。

  蕭南洵卻是真的笑了。

  「你爹也未必能在那個位置上一直坐下去,屆時你又當如何,你這般樣貌做得了貞潔寡婦麼?且再嫁之人,只怕你也嫁不到什麼好人家。」蕭南洵輕輕抬起賀蘭瓷的下頜,道,「你如果腦子還清楚,就該知道,沒有比我更好的選擇,雖然我現在娶不了你,但日後……」他言辭隱帶幾分誘惑之意,「自然也少不了榮華富貴,且說不定還能護住你那無用的父兄。」

  他似想起什麼,嗤笑道:「以色侍人?賀蘭瓷,你應相信,你色未衰,愛自不當弛。」

  賀蘭瓷害怕似的躲開了,低著聲音道:「殿下,您讓我再想想。」

  蕭南洵倒是很有耐心,緩著聲道:「無妨,去益州路遠,我有一處宅子在附近,你可以過去歇息一時,然後慢慢想。」

  幾乎重新回到馬車裡,賀蘭瓷臉上的表情瞬間淡下來。

  霜枝有些害怕地問道:「我們真的要去?」

  賀蘭瓷平靜道:「走一步是一步,我先應付著,晚上再想辦法逃,現在盡量不直接正面動手。」她想了想,又道,「你去跟紫竹他們說一下……」隨後便輕聲吩咐了幾句。

  馬車行過一片桃林,緩緩停在一座宅子前。

  賀蘭瓷抬頭看向眼前掛著「藏苑」牌匾的宅子,是真和夢中一模一樣。

  此刻心境卻截然不同。

  這宅子外間看去很尋常,但一進去,瞬間便感覺到金光耀耀襲面而來,夢裡是夜晚,可能看不分明,但誰能想到會有人連院中的水池壁都是金砌的,裡面還游著幾尾錦鯉,柱子上也都塗滿了金漆,窗棱是用玉雕的,回廊曲折間,有琉璃窗熠熠生輝,映滿日霞,還有看似隨意擺放的各類珠玉金器。

  賀蘭瓷根本吃不消這個風格,就像當初看見韶安公主那處殿宇時一樣,只心裡盤算,這到底要花多少銀子,折算成麥子又能買多少石。

  青瀾江決堤也不知情形如何。

  陸無憂雖然生活講究,但並不奢靡,被她提過之後,還真的收斂了不少,本來他有時候穿髒的衣衫便乾脆丟了,後來都有好好收拾起來叫人洗乾淨,也不太怎麼挑嘴了,出門在外,估計也沒什麼機會給他挑嘴……

  賀蘭瓷正神游著,聽見耳邊蕭南洵陰森森的聲音道:「潑天富貴是不是很惹眼?」

  就差問她有沒有動心。

  賀蘭瓷愣了愣,勉強道:「很……厲害。」

  進到內苑,賀蘭瓷才發現了更可怕的東西。

  坐落在內院正中,有一個足有三人高的金鳥籠——之所以說是鳥籠,不僅形制像,就連其下,也模仿鳥巢似的鋪滿了看著便細膩華貴的雪白錦緞和一團團蓬鬆柔軟的潔白鳥羽。

  鳥籠內側有森森鐐銬,外側則有荊棘般的長刺,崎嶇嶙峋立著,也全是黃燦燦的。

  是座前所未見的囚籠。

  蕭南洵見她望著,便道:「給你準備的,喜歡麼?」

  賀蘭瓷悚然。

  蕭南洵以為她是驚喜,笑意浮在冰冷的面上,道:「足足做了三個月,中間不滿意我又叫人融了重鑄。」他似乎很得意於自己的傑作,「下雨時,水會沿著頂部流到那些長刺的孔隙處,慢慢湧出去,美極了。」

  賀蘭瓷只想快跑。

  蕭南洵大概覺得她已成甕中鱉,便也不急,甚至還讓人給她備了午膳。

  賀蘭瓷看著從長桌一頭擺到那頭的珍饈,自是不敢下筷子。

  蕭南洵用金鑲玉的筷子夾了一口,道:「怎麼不吃,是擔心我……」

  賀蘭瓷搖了搖頭道:「沒胃口。」

  說著,她又吸吸鼻子,換了條大腿開始掐,好半天才擠出一點眼淚來。

  蕭南洵卻不信,他舉起筷子遞到賀蘭瓷唇邊:「是想讓我餵你?」

  賀蘭瓷看著剛沾過他口水的筷子,當真又有點噁心。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陸無憂平日裡說的話,定了定神,淒然搖頭道:「我不吃這些。」

  蕭南洵一頓道:「你吃什麼?」

  賀蘭瓷道:「……花瓣,露水。」

  蕭南洵轉眸看她,隨後便笑道:「也好,待會讓人給你準備。」

  賀蘭瓷又定了定神,繼續淒然道:「而且殿下,我……月信來了,腹痛,也沒胃口,想一個人休息一會。」

  這蕭南洵倒是愣了愣,好一會,才又冷冷笑起來道:「好,你休息。」

  賀蘭瓷一進屋,就看見臥榻上,擺著七八件風格迥異的寢衣,有長有短,有裙有衫,全部和蕭南洵郊祀上賞給她的那條裙子一樣,有繁復華貴的繫帶墜飾,但又極為緊束。

  陸無憂當初買給她的裙子,現在還有不少條壓在箱子裡。

  她還是習慣穿她穿慣的白裙,只偶爾有特殊時候,才會穿得鮮亮一些。

  他其實不怎麼管她穿什麼,連她穿粗褐短衣他都沒有嫌棄。

  賀蘭瓷想著,隨手便把這些寢衣掃到了一邊。

  到了傍晚天色快黑的時候,蕭南洵才又來看她。

  賀蘭瓷用茶水點在眼瞼下裝作淚痕,又作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回憶著那日夢見陸無憂自己的反應,她努力表現出驚恐:「殿下,我夢見……夢見他的鬼魂來找我了!他身上都是火,說他死的好慘,要來尋仇。還說若是我……我跟了殿下,便要來找您。」

  蕭南洵神色微微變了變,但很快他便嗤笑道:「鬼怪之言,無稽之談。」

  賀蘭瓷又瑟縮了一下道:「我八字輕,一向能看見一些常人看不見的古怪東西,比如……」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蕭南洵身側。

  蕭南洵側眸,隨後又輕「嘖」了一聲,道:「就算來,也是來找我,你怕什麼。」

  聞言,賀蘭瓷彷彿平靜了一點,可隨後,她又按著自己的雙眸,聲音顫抖道:「若是不怕,我又為何要離開上京……」

  說話間,蕭南洵忽然看見一抹白影,從她身後的窗棱外飄過,空氣中隱隱有些焦糊味,周圍溫度彷彿也上升了。

  蕭南洵僵了僵,沒說話。

  賀蘭瓷還在低聲道:「殿下說的是,我在自欺欺人,我離開之前就分明已經在夢中見過他的魂靈了,我還不願意承認……」

  「他在火裡的樣子,真的好慘……」

  焦糊味似乎越發明顯了。

  像是燒焦的肉塊。

  蕭南洵突然皺著眉道:「來人!」

  可門外寂靜無聲。

  蕭南洵猛然回頭,只見一個長髮掩面,瘦削高挑的白衣男子正出現在他身後,他眨了眨眼睛,下一刻那個身影便又消失不見了。

  像是幻覺。

  蕭南洵扶著桌面,有些站不穩。

  賀蘭瓷還在捂著眼眸道:「他還問我是誰害死的他,可我連他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賀蘭瓷。」

  蕭南洵突然抬高音調。

  賀蘭瓷茫然抬起頭道:「殿下,怎麼了?」

  蕭南洵聲音冷硬道:「你剛才看見什麼了麼?」

  「什麼看見什麼?」

  「一個白衣男子。」

  賀蘭瓷道:「是說我夫君嗎?」她遲疑著道,「我一直都能看到他啊。」

  蕭南洵:「……」

  下一刻,那個白影竟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蕭南洵倒退一步,差點跌倒。

  賀蘭瓷幽幽道:「……我以為只是殿下看不見呢。」

  四周空蕩蕩的,唯有坐在榻上那個聲音輕軟的白衣少女。

  她平時聲音輕,只讓人覺得心癢,但現在卻有些心驚。

  那張臉,不止像仙,還能像妖。

  他緊緊盯著賀蘭瓷,強自鎮定道:「要殺你也不是我殺的,陸無憂你要找該去益州,是你自己找死非要去查,不止查賬,還想查堤,你區區六品翰林,按察使正三品,布政使從二品,河道總督正二品,你查得過來嗎?就算真有五十萬兩入到我手裡又如何。你自己以卵擊石,自尋死路,便不要來怪我。就算直接動手的也與我毫無干係,你該去找那些石料商。至於賀蘭瓷,沒有我你娶得了賀蘭瓷嗎?我替你照顧她,你還得感謝我——我天潢貴胄,你安敢如此!」

  賀蘭瓷默默聽完,倒很平靜。

  她又動了動手指,那邊紫竹穿著白衣再次飄了過來,空氣裡烤糊肉的味道更濃鬱,似乎還有些煙熏火燎的氣息。

  蕭南洵見那白衣飄過來,終於待不住了,疑心自己或許是在做夢,他下意識想離開這個房間,但又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突然面色平靜下來的賀蘭瓷,一股隱約的不祥之感湧起。

  總覺得她會消失,又或者……

  瞬息之間,他猛然伸手,拽扯向賀蘭瓷。

  賀蘭瓷正思忖著,只見蕭南洵面容猙獰,竟似朝著她撲了過來。

  本能令她湧起恐慌。

  一瞬間心跳加快,賀蘭瓷的身體反應先過大腦。

  她想也不想站起身,拉起蕭南洵的胳膊,推肘壓腕,用肩膀使力,就著蕭南洵衝過來的勢,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摔了下去。

  「砰」一聲。

  蕭南洵未曾防備,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或者反應過來也覺得不可能——身體驀然騰空,眼前天旋地轉。

  後腦一痛。

  下一刻,他便昏了過去。

  賀蘭瓷輕喘著氣,看著後腦撞在床板上的蕭南洵,手臂微微發抖,但因為在陸無憂身上練過許多次,再加上鍛煉,並沒有用力過猛而導致的疼痛。

  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還生出了些許痛快。

  天知道她有多想打蕭南洵一頓。

  紫竹飄過來,他有些不適地撇開長髮,道:「外面都處理好了,不會有人發現的,少夫人走吧。」

  眼前這一幕居然還有幾分眼熟。

  賀蘭瓷搖搖頭道:「先處理一下,把他弄床上去,腦袋後面看有沒有傷,若是有的話,血跡弄乾淨了,裝作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最好讓他以為自己只是睡糊塗了,做了個夢。」

  紫竹有點詫異,想說那是他們魔教的作風,他們停劍山莊從來不幹這種麻煩事,但……

  他最終還是道:「好。」

  賀蘭瓷看紫竹不太熟練地處理著蕭南洵,一時間又想起了某個人。

  他處理起來好熟練。

  好像也挺久沒看他對著小炭盆燒東西了。

  居然……還有一絲懷念。

  賀蘭瓷猶豫著道:「你要是實在不想弄的話,我來試試吧。」

  紫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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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賀蘭瓷也有些記不清,時間好像無形之中變長了。

  其實現在的日子與她和陸無憂成婚前,並無太大區別,甚至因為不用擔心府內入不敷出,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婚嫁名聲,而更為輕鬆,她也可以更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到了下衙的時候,總忍不住朝著門口望一眼。

  好像陸無憂隨時還會從那裡走進來。

  他一貫腳步輕快,下了衙,會鬆了衣襟直奔臥房換常服,碰見賀蘭瓷,便挑著眉眼笑,沖她打招呼,然後詢問廚子今晚做什麼,有時心情好了,就乾脆繞過來,不分場合地親她一會。

  賀蘭瓷若是在幹正事,有時候還會有點煩惱。

  現在煩惱沒了,竟還有幾分空落落的。

  陸無憂走了,上門拜訪的人便少了許多,賀蘭瓷把之前看完的文章一併放到了陸無憂的書房裡,只是再有疑問,也無人可問了。

  她在陸無憂的書房裡呆坐了一會。

  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浪費時日,且並無意義,她明明還有那麼多事情可以做。

  霜枝又提議道:「要不我們去踏青?」

  賀蘭瓷道:「不必了,現在出門也容易徒增麻煩。」

  陸無憂一走,府門口探頭張望的人又多了,不光是不懷好意的,也有看熱鬧的,都知道賀蘭瓷豔冠上京,如今夫婿一走數月,難免讓人生出些八卦說閒話的心思來。

  霜枝耷拉著腦袋道:「那你別不開心嘛。」

  賀蘭瓷奇道:「我哪裡有不開心?」她頓了頓,道,「最多是有些覺得太清靜了。」

  霜枝道:「可……可你也好久沒笑了。」

  賀蘭瓷才有幾分恍然。

  不光是清靜,某個人走後,好像連日子都沉悶了下來。

  姚千雪知道她一個人,還專程來探望她,撫著她的長髮安慰道:「做官的,出門在外很正常。」

  賀蘭瓷反倒笑笑道:「我知道。」

  她很清楚她爹過去怎麼東奔西跑不沾家的。

  姚千雪又道:「你要是覺得無趣,我帶你去赴宴如何?雖然最近雨是下得多了些,但在亭子裡賞花看雨也別有一番趣味。她們還有辦一些詩會啊、琴會啊之類的,你若感興趣我幫你去要帖子。」

  賀蘭瓷想了想,也一概婉拒了,她不是真的想要熱鬧。

  姚千雪也很無奈,只好又繼續跟她說了些八卦消息,說到魏二小姐和林章的時候,她眉飛色舞道:「真真給我笑死了。雖說康寧侯二小姐一貫口無遮攔,但你知道嗎,她居然在和閨蜜抱怨,說覺得林公子可能不太行,不巧被林公子聽到了,林公子好像十分難以置信,也口不擇言說他們倆根本就沒有圓房,康寧侯二小姐振振有詞說這不就是你不行嗎,兩人又大吵了一架……雖說是下人傳出來的可能有點謬誤,但真的太好笑了。不過成親這麼久都沒圓房,說不定林公子真有什麼毛病。」

  賀蘭瓷卻莫名頰邊一紅。

  幸好她和陸無憂還是圓房了的,但……賀蘭瓷回過神來想,她怎麼什麼都能想到陸無憂身上去。

  只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成了親,都會很快圓房嗎?」

  還未成親的姚千雪一副過來人口氣道:「那當然了,不都是當晚就圓房的嗎?你是不知道,上回有個詩書禮儀家的小姐,興許是沒人教,覺得那事太羞人成了親死活不肯圓房,拖了一兩個月,最後鬧到差點要休妻呢。」

  賀蘭瓷:「……」

  姚千雪還繼續舉例道:「你家那位應當也是吧,他婚前那麼迫不及待要娶你過門,我就覺得他肯定……咳咳咳,不過看在他對你不錯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

  賀蘭瓷這會還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從……他的表現來看,她可能真的讓他忍了蠻久。

  「不過他這一趟出門這麼久,你可得小心著點,多寫寫家書送點東西,千萬別讓他忘乎所以,覺得在外面有機會……」姚千雪諄諄叮囑道。

  賀蘭瓷點著頭琢磨了一會。

  陸無憂是讓她有信可以托東風不夜樓送,但她身邊並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寫也寫不出什麼,總不能把姚千雪跟她說的傳言往上寫。

  一時間甚至不知如何,又或者該不該下筆。

  最後,姚千雪同她說了些別的趣聞,才抱了抱她道:「小瓷,那我下回再來看你。」

  只是賀蘭瓷怎麼也沒想到,下回不是姚千雪來看她,是她急匆匆跑去找姚千雪。

  得到消息時,賀蘭瓷慌亂了一瞬,立刻便叫人備馬車去了姚府上。

  ——她的姑父,時任戶部侍郎的姚大人,日前被免職發配了,似是戶部賬上的事情。

  賀蘭瓷之前聽同去清丈的戶部官員說過幾句,猜測可能是因為聖上要用銀子,而戶部賬目上又出了問題,所以得有人背責。

  至於為什麼要用銀子,賀蘭瓷一下想起陸無憂跟她說過,聖上似乎最近打算修一座不遜於三大殿的升仙樓,耗資頗巨,戶部只怕囊中羞澀。

  就算加上上次清丈京中權貴補的那點稅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她到時,姚府下人已經在忙裡忙外的搬東西。

  聖上要你滾,那肯定是耽擱不得。

  不過氣氛並沒有賀蘭瓷想得那麼淒風慘雨,還瞧著很井然有序。

  賀蘭瓷總算鬆了口氣,她幼時見過抄家才是人間慘案,能硬鬧出人命來。

  也大抵是大雍官員早已習慣這種上上下下,與落罪不同,免職發配就當告假休息兩年,只要朝中有人,日後再上摺子引薦,重新起復也不是那麼難的事情。

  當然也高興不起來。

  至少姚千雪就在抽抽噎噎,賀蘭瓷趕忙過去低聲安慰,姚千雪吸了吸鼻子道:「我年後還要出嫁呢,肯定得被人看笑話了。」

  沒等賀蘭瓷安慰兩句,宋齊川就帶人來了。

  也不顧是在屋外,姚千雪一下就撲到了宋齊川懷裡,眼淚都直往他身上蹭:「川川,怎麼辦呀?我爹娘馬上都要走了,我就只剩下你了……」

  宋齊川一個面容冷肅的武將再度顯得手足無措,只輕輕攬著懷中少女道:「不怕,有我。」

  隨後又道:「打點妥當了,定讓姚大人路上平安。」

  這大概是賀蘭瓷聽到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

  姚千雪卻像沒被安慰一樣,低泣著揪緊他的衣袖,使勁把自己往他懷裡塞:「我爹被貶官了,你會不會嫌棄我?不想娶我了?」

  宋齊川身體僵硬,更環緊她,連忙搖頭道:「不會……我想娶你的。」

  「他們笑話我怎麼辦?」

  宋齊川聲音微冷道:「誰敢笑話你。」

  姚千雪搖搖頭,眼淚依舊簌簌而落:「可我還是害怕……嗚嗚嗚,我好想現在就嫁給你,我好怕節外生枝,萬一你爹娘突然讓你娶別的女子怎麼辦?萬一我們沒法如期成親怎麼辦?川川,我不想跟你分開。」

  宋齊川倒比她還緊張,用衣袖給她小心擦著眼淚,像擦什麼珍貴寶物似的,低聲哄她,就差詛咒發誓了。

  賀蘭瓷忽然想起陸無憂那句「你也稍微依賴我一點」,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習慣了如此,像她表姐這樣把一切心跡都剖白,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她還隱約擔心會打擾到他,讓他覺得她麻煩。

  是下意識的顧慮和拘束。

  可……這一瞬間,她看著在未婚夫懷中肆意表達自己不安情緒的表姐,突然有那麼一絲羨慕。

  賀蘭瓷算著日子想了一會,才覺得他真的走了好久。

  久到……她都有點想他了。

  如陸無憂所言,可能他在益州被人監視,又或是存在風險,一走兩個月,沒送回來隻字片語,音訊全無,不知歸期。

  連日的陰雨,似乎讓青瀾江又決了堤。

  上京的天色也總是霧濛濛的。

  賀蘭瓷提著筆,想給陸無憂寫封家信,斟酌了半天寫下寥寥幾行,又刪刪改改,想讓他放心,又想知道他的近況,還想多少說點自己的心緒,表達起來竟如此困難。

  就這麼斷斷續續寫了幾日,賀蘭瓷另取了一張紙,打算重新寫。

  她還沒寫好抬頭的啟辭,就見霜枝突然滿臉驚慌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不、不好了……我剛才聽到……」

  賀蘭瓷從未見她如此慌張過。

  「什麼事,你慢慢說。」

  可霜枝一下語塞了:「聽到姑爺……」

  賀蘭瓷霍然抬頭道:「他怎麼了?」

  霜枝似乎難以啟齒,囁嚅了好半天才道:「都是外面傳的,我覺得也不一定是真的……他們、他們說姑爺在益州,身故了。」

  這當然不可能是真的。

  陸無憂敢一個人深入險境,是因為他藝高人膽大,胸有成竹,絕不可能這麼輕易就在益州亡故。

  可賀蘭瓷還是剎那間,有一瞬覺得手腳冰涼,心臟停跳了一拍。

  手裡拿著的筆也被她攥得幾乎折斷,在紙面上狠狠地劃了一道,變成一抹極為顯眼刺目的墨痕,暈開浸透了整張紙。

  她動了動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恍惚著道:「……究竟怎麼回事?」

  「聽、聽聞是意外,好像是在益州一個木料庫裡,燃了一場大火,姑爺他、他似乎沒能逃出來……」霜枝斷斷續續說著,不敢打量賀蘭瓷的神色,「然後就只剩下些焦黑的……屍首了。不過我覺得姑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都是以訛傳訛……」

  賀蘭瓷努力想要定下神來,道:「你再去打探打探。」

  「好的,我這就去,也別太擔心!姑爺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賀蘭瓷慢慢在椅子上坐下,用手撐著額頭,緩緩深呼吸,想要平靜下來,這種死不見屍的狀況,她很確定陸無憂肯定沒事,八成是故意詐死,但相隔著遙遠的距離,這份擔憂和不安,到底是無法排解。

  ……就算沒死,陸無憂日子恐怕也不會太好過。

  他在那邊犯險,她卻只能待在這裡等著。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賀蘭瓷的猜測並沒有錯,不到傍晚,就有個行路人藉口要水,討要到他們門前,在門子遞給他水時,他從下面遞了張紙箋過來。

  紙箋到了賀蘭瓷手裡,展開便看見陸無憂熟悉的飄逸又暗藏鋒芒的筆跡,似乎比之前更隨意了。

  ——無事,勿憂。不便細說。汝夫,憂。

  只草草兩行。

  賀蘭瓷心稍定,可接下來意識到他仍未寫歸期,應當是還留在益州查案,說不準真的要數月才歸。

  等待便變得更加艱難了。

  霜枝打探完,哭喪著臉回來,賀蘭瓷反倒安慰她道:「無妨,會有轉機的。」

  她說得冷靜,可晚上幾乎一夜難眠,輾轉間入夢。

  夢裡陸無憂穿著出門時的那身常服,背後是一片火海,他望向她,那雙平素只含著狡黠笑意的桃花眸此刻安靜地垂著,甚至略帶一絲哀傷。

  賀蘭瓷連忙道:「怎麼了?這是哪?你什麼時候回來?」

  陸無憂卻只一步步向後退,目光越發哀傷,語氣也有些飄忽道:「賀蘭小姐,我可能回不來了。」

  賀蘭瓷忙追向前:「為什麼?你不是說你無事?怎麼就回不來了!你說清楚!」

  濃煙自陸無憂身後滾滾湧出,煙霧繚繞,他背後那片滔天火海亦是越發可怕,火光沖天,天際似乎都燃燒了起來,將陸無憂的臉色襯托得益發慘白。

  陸無憂又退了一步,幾乎踏進火海裡:「我騙你的,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賀蘭瓷心臟揪緊,高聲道:「陸無憂你給我站住!不許再往後面走了!」

  卻見,陸無憂沖著她笑了笑,桃花眸波瀾陣陣,竟還笑得有幾分勾魂,是真的像暗夜裡的鬼怪了,他沖她伸出手,指尖彷彿在虛虛勾勒著賀蘭瓷的輪廓。

  帶著一絲難言的深情。

  清潤悅耳的音色縹緲得彷彿一吹就散。

  「……可我已經死了啊,怎麼回得來呢?」

  ——火舌剎時將他整個人吞沒。

  賀蘭瓷驚醒過來,寢衣的前後襟全部濕透,額上也都是冷汗。

  她攥著褥子的手指繃緊,指節發白,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簡直要呼吸不上來。

  四周仍舊闃然無聲。

  連燈也全滅了,只有飄忽不定冰涼的夜風,真像是有鬼怪來給她托夢。

  本來就是深秋,風吹汗涼。

  賀蘭瓷打了個哆嗦。

  她不斷告訴自己,陸無憂沒事,這只是個夢,理智很清醒的知道陸無憂不會這麼託大,字是他的字,口吻也是他的口吻,他毫無疑問還是活著的,但心理上,卻似乎就是有些過不去。

  得知陸無憂的消息,姚千雪立刻前來看她。

  就連她沒心沒肺的兄長賀蘭簡都帶了他爹的信上門。

  「小瓷,你還好嗎?」賀蘭簡把信遞給她,有點憂愁地看著她道,「我幫你問了,其實也不一定,益州那麼遠,說不準他就沒死呢,而且……要不,實在不行,咱們再找個更好的!他不就是長得好了點,會寫點文章嘛,你哥我國子監認識那麼多人呢!」

  賀蘭瓷把信拆開,她爹也只是寬慰了她幾句。

  但笨拙的口吻,倒像是她寫家信時的畏首畏尾。

  賀蘭簡還在滔滔不絕:「小瓷,你不會真的想給他守寡吧,這可不行,你得過得開心點啊……」

  「我沒事,哥你先回去吧。」

  賀蘭瓷本還想再說兩句,聽見那句「開心點」,又有點揪心。

  她以前真的沒有覺得,一個人待在府上,會是件這麼折磨人的事情,像被捆縛著,對一切都束手無策。

  漸漸地,一個近乎有些瘋狂的念頭呼之欲出。

  賀蘭瓷握著弓,一箭一箭往靶子上射,箭她倒是練得越來越好了,雖中靶心還是很難,但已能幾乎不掉到靶外。

  十根長箭,「咻」、「咻」連聲,貫在靶上。

  一支比一支更用力。

  些微的痛快感消除了一丁點連日來的煩躁。

  可很快又升起更多。

  耳畔響起陸無憂的聲音:「你可以更自由一點,不用困在這裡……」

  「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竟比夢裡他的聲音還要真實,且蠱惑。

  府門外又傳來了門子攔截的聲音。

  「夫人不見客,還請閣下見諒。」

  上京流言也是沸沸揚揚,誰也沒料到,那位大名鼎鼎頗受聖上器重,又剛娶了人人稱羨的賀蘭小姐,看起來前途無量的陸六元居然去一趟益州傳旨,能把命給傳沒了。

  在不由讓人感慨天妒英才的時候,也有人心思活絡了。

  陸六元人沒了,那賀蘭小姐可就是寡婦了呀!

  如今賀蘭小姐還不到雙十年華,仍舊年輕貌美。

  上京也不禁止寡婦再嫁,說不定比之之前還更有希望,這不得趕緊上門噓寒問暖。

  因而,陸府門外近日突然也熱鬧了起來。

  「我是陸大人的好友啊,實在憂心陸大人後事,不知弟妹可還好?」

  「我與陸大人也是熟識啊,他如今不在,不知府上可否需要幫忙……」

  「巧了,我也是啊!」

  陸府大門緊閉,全給攔了回去。

  畢竟賀蘭大人還身在其位,加之陸無憂屍首暫時還沒運回來,也未發喪,理論上還活著,這幫人也不敢太過造次,便又灰溜溜走了。

  賀蘭瓷心裡那個瘋狂的念頭倒是越演越烈。

  陸無憂把青葉帶走了,留在府裡的其他人她也不算太熟,便只能把紫竹叫出來道:「如果我想離開上京,你覺得可能嗎?」

  紫竹也是一愣,隨後他語氣平板道:「屬下只負責保護少夫人的安危,其餘少夫人自己決定便是。」

  「——那麼如果我去益州,也不是不可能?」

  紫竹又愣了一愣道:「這屬下不知。」

  賀蘭瓷沉吟了一會,很平靜地道:「我想去益州。」

  就像她明知陸無憂無事,但還是會忍不住擔心一樣。

  明知留在府裡或許是最安全的,可想去益州的念頭瘋狂到幾乎無法阻攔。

  賀蘭瓷生平第一次這麼想離經叛道。

  而且……

  賀蘭瓷又登門去了一趟賀蘭府。

  她爹倒不意外,只看著她嘆氣道:「你若是想回府上住,最好還是再等等,免得……」

  賀蘭瓷道:「爹,我不是想說這個。有件別的事想問您,前益州道監察御史沈一光的案子您還有印象嗎?」

  賀蘭謹頓時神色一變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賀蘭瓷也不廢話,徑直道:「爹,陸無憂去益州不光是為了宣旨,是去查案的,查的便是這樁案子。我聽聞,他身故前,曾有摺子上報到都察院裡,不知道是否與案情有關,能不能……」

  賀蘭謹的語氣卻一下子嚴厲起來:「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你回家待著便是。」

  完全嚇不到賀蘭瓷。

  她也稍稍抬高音調道:「爹,這案子有蹊蹺,連他都能看出來,我不覺得您會不知。只是沒追查下去,一定有您的苦衷,但陸無憂已經為了查案,在益州生死不知了。我沒法視若無睹,我已經打算近日啟程去益州了,您理不理睬我都無關緊要,我也只是來問問。」

  賀蘭謹語氣突然緊張道:「你想去益州?」

  賀蘭瓷道:「對。」

  賀蘭謹氣道:「不許去!」

  賀蘭瓷很平靜道:「我已經出嫁了,爹,不光是您女兒了。出嫁從夫,他去益州,我去益州,很正常,您攔不住的。」

  賀蘭謹看著自己那個過去雖有些叛逆,但大體上還算規矩的女兒,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以為她嫁做人婦,會恪盡職守的相夫教子,但沒想到這一趟回來,竟顯得比之前還要叛逆。

  也不知是哪來的底氣。

  賀蘭謹又定定看了她一會。

  賀蘭瓷眸光堅定,柔弱清透的水眸裡澄澈一片,不帶半分猶疑動搖,像是明知前路坎坷,仍願一往無前。

  讓賀蘭謹竟一時想起了自己剛入官場時的模樣。

  這案子他不是不想查,而是分身乏術,位置越高越知如履薄冰,他總想為天下百姓多做些事,但一個人的能力始終是有窮盡的。

  他不想她知道得太多,也是為了保護她。

  可他的女兒到底是他的女兒。

  這般固執。

  半晌,賀蘭謹闔了眸子,有些疲憊道:「為父知道了。」

  賀蘭瓷也沒想到自己瘋狂的念頭居然漸漸成了現實。

  以往家眷去投奔當官的夫婿也屬正常,但她這一趟卻是在陸無憂生死不知的情況下,且陸無憂也不是外任,但做完這個決定之後,她渾身都輕鬆了下來。

  甚至突然間覺得很自在。

  倒是她在看文章時,二皇子送來的兩個姑娘之一玉蓮道:「聽聞夫人要去益州?」

  賀蘭瓷點頭,才恍然想起這倆姑娘也是益州來的。

  玉蓮猶豫了片刻道:「夫人有所不知,家姐還在益州,給……」她似乎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給知府大人做妾,我這有封書信,夫人……」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我未必能幫你送。」

  玉蓮道:「無妨,我只是想著,不知能不能幫到夫人,夫人不放心可以把信拆開來看,只是封尋常家書。」

  賀蘭瓷略一驚訝,她沒想到對方竟是好意。

  雖然因為對方是二皇子送來的,她總存有一絲防備,但這一刻竟真有幾分久違的快慰。

  「謝謝。」不論如何,她還是輕聲道。

  都準備妥當了,一共也沒花費幾日。

  賀蘭瓷衣裝行囊比陸無憂更為輕便,她甚至規劃好了,如果去益州撲了空,就改道去青州,到時再給陸無憂送信,讓他到青州和她匯合,青州和益州離得更近,也比待在上京安心。

  臨出門前,霜枝還很擔憂:「真的要去益州嗎?他們都說……」

  她像去奔喪的,更何況她本來就天天一身白衣。

  賀蘭瓷語氣很輕鬆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管怎樣我不想待在上京了。」

  什麼也做不了的等待太過折磨。

  連日陰沉的天,久違放晴了一日,賀蘭瓷最後看了一眼陸府大門,便頭也不回地踏上了馬車。

  車輪滾滾駛出城外。

  賀蘭瓷名聲在外,出城異常順利,幾乎沒有遭到什麼阻攔。

  只是在她絕塵而去的同時,路邊有人望著馬車竊竊私語起來。

  「……沒想到賀蘭夫人還是個至情至性之人,真去益州了!」

  「我還當她空有美貌,竟然……」

  「她對陸六元倒真是情深義重。」

  「雖說……但我竟還有幾分羨慕那個陸狀元,怎麼回事……」

  在城內沒有遭到阻攔,但城外確實就不好說了,她們為了趕路,是大清早出的門,車行了一個多時辰,就有人攔道。

  外面的聲音微有一絲熟悉。

  「……就是這輛馬車!我絕對不會認錯!」

  「賀蘭夫人,且慢!」

  馬車被攔截下來。

  賀蘭瓷挑開簾子看,突然間認出,眼前這些來追著她的追兵,竟和她遙遠夢裡的畫面不謀而合,是東廠的番子,為首是個太監,聲音很尖細。

  她本來也想過半夜偷偷摸摸地走,事實上夢裡她就是這麼做的,並沒有任何區別,東廠番子和錦衣衛一樣消息靈敏——且她若是真能完全繞過朝廷耳目,也會讓人生疑。

  反倒不如光明正大,更何況她爹還在位,意圖不軌者也會有所忌憚。

  不過夢裡她慌張極了,只顧奔逃,還很害怕,現在卻意外的平靜。

  賀蘭瓷甚至還做了個提前約定好的手勢,讓紫竹等人稍安勿躁,不要動手,因為她很清楚眼前人是誰派來的。

  之前不曾細想,說起來蕭南洵居然能驅使東廠做事,她也挺意外的。

  那太監走上前來,態度還很和善道:「賀蘭夫人,貴人想請你去一敘,不知夫人能否賞光。」

  他看起來手無縛雞,大約也覺得她手無縛雞——撐死是能射個箭。

  賀蘭瓷決定試一試自己這麼久以來的鍛煉效果,便溫聲對他道:「那能不能勞煩公公走近些告訴我,是什麼貴人?」

  那太監見她聲音平和,甚至有些和顏悅色,頓時也放下心來,覺得這位賀蘭夫人說不定其實挺識相的,畢竟她夫君都死了,他們那位又是……

  他當即便走過去,諂媚笑道:「夫人放心……」

  若這位真得了寵,以後指不定還要仰仗一二。

  誰料,太監剛走到賀蘭瓷近前,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被人一拽,脖子被勒住了,一柄寒芒爍爍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處。

  賀蘭瓷死死扼著他的脖子,道:「公公,不知能否暫且放我離開。」

  那太監神色一驚,死活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場面。

  他些微驚惶道:「夫人莫開玩笑了,還是快放開咱家……」

  不想壓在他咽喉的匕首還更往下壓了幾分。

  賀蘭瓷異常平靜,同他商量道:「公公給我條生路,我也給您一條生路,這樣不好嗎?」

  眼看匕首便要嵌入皮肉,那太監終於慌了,連聲道:「夫人,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啊,您小心、小心,別為難……」

  賀蘭瓷剛要開口。

  突然聽見一道聲音,語調陰冷黏膩似毒蛇吐信。

  「——賀蘭瓷,殺了他你也逃不了。」

  賀蘭瓷聞聲而望,只見不遠處,她真的許久未見的二皇子蕭南洵一襲騎裝,遊刃有餘地翻身下馬,唯獨目光始終緊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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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3: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她也沒想到自己月事第二日了,還有些痛。

  賀蘭瓷面朝著臥榻裡側,蜷縮身體咬唇忍了一會,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額頭冒出薄汗,她想著熬過去,等睏意上來睡過去就好,由於童年病痛緣故,她一向很能忍耐。

  只是這次不巧被陸無憂發現。

  他本來似乎只是想看她睡沒睡,卻發現賀蘭瓷額頭的汗,還以為她做了噩夢,再一看賀蘭瓷咬著的唇,陸無憂神色微微變了變道:「你不會還在痛吧?」

  賀蘭瓷小聲道:「一點點,不算特別痛。」

  陸無憂點了燈,替她擦了把汗,發現賀蘭瓷唇都有些咬破皮。

  滔滔不絕的陸無憂沉默了好一會,道:「我還以為你白天痛過就算了,還在痛怎麼不跟我說。」

  賀蘭瓷道:「真的不是很痛。」

  陸無憂的手掌輕微抵上她的後腰,一股熱流湧過來,頓時溫暖了整個腰腹,他音色如嘆道:「雖然自立是好事,但你也稍微依賴我一點,不然我這個夫君總覺得白做了。」

  賀蘭瓷輕聲道:「我已經……很依賴你了。」

  陸無憂見她勉強,道:「算了,你別說話了,我也不說了。」

  他的手還抵在她的後腰上,像推血化瘀似的,賀蘭瓷保持著這個姿勢,過了一陣子,才漸漸感覺痛意消退,緊繃的身子舒緩下來,睏意慢慢湧上,身後傳來陸無憂模糊的聲音。

  「你到底是怎麼養成這樣的……」

  翌日,陸無憂叫大夫上門給她看診,賀蘭瓷已經可以活蹦亂跳,覺得他小題大做,大夫也說夫人身體並無大礙。

  陸無憂道:「那為什麼還會痛?」

  老大夫咳嗽了一聲,捋鬚道:「這個……多多少少都是會有些痛的,夫人注意別受涼了就是。」

  賀蘭瓷扯著他的衣袖,略帶一分恥意的希望他別就這個問題繼續聊下去了。

  陸無憂這才作罷,只是仍舊看著她道:「做女子,還真是超乎想像的辛苦。」

  賀蘭瓷揉著自己的肚子:「生來如此,既來之則安之吧。」

  陸無憂似想起什麼,道:「那……日後生產,是不是會更痛?」

  賀蘭瓷:「……!」

  你也想得太遠了吧……

  陸無憂卻道:「如果太辛苦就算了,你這個身子骨感覺折騰一把就散了。」

  賀蘭瓷覺得他也杞人憂天得太早,她能不能懷上都不好說,隨口道:「日後再說吧。」

  身子稍微爽利了,賀蘭瓷便又跑去練箭,十分興致勃勃,陸無憂看了都忍不住道:「你悠著點。」

  賀蘭瓷舉著弓瞄準道:「一樣樣慢慢來吧,反正我也不急。」

  她有些懷念在宮裡長箭射出時的感覺,因為過度緊繃的精神,和一點點勝負欲,導致她當時格外興奮,自己在府裡練似乎難以達到這種狀態。

  賀蘭瓷又想了想道:「……要不你跟我比吧。」

  陸無憂差點沒笑出聲來,他肩膀微抖道:「賀蘭小姐,你還清醒嗎?」

  賀蘭瓷並不怎麼尷尬道:「你不是讓我多依賴你嗎?而且你看起來也挺……」

  閒的。

  自從陸無憂決定接下去益州宣旨的任務,這幾日反而閒下來,等著給他派發路引和旨意,翰林院也不用去了,只等收拾行李上路。

  不過沒想到陸無憂還沒走,花未靈先提出告辭。

  「我也待得夠久啦,上京都玩得差不多了。」她又穿回了自己來時的那身黑衣,紮著俐落的長髮,頰邊顯出梨渦,看起來靈動又清爽,「也打攪哥哥和嫂子夠久了,剛好長老那邊寫信催了,我就先回去一趟,下次再來。」

  都這麼說了,自然也不好再挽留。

  賀蘭瓷還是挺喜歡她這個小姑子的,雖然就是……很容易讓人擔心她。

  她剛想再叮囑兩句,就見花未靈把她拖到邊上道:「嫂子,剛來的時候,你好像還不是很喜歡我哥,現在呢?有更喜歡他一點嗎?我哥人真的不錯,而且你們都這樣那樣……」

  賀蘭瓷臉頰微紅。

  沒辦法,陸無憂之前確實很隨時隨地,不知道被花未靈撞見過多少次。

  「我……」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轉眸看見陸無憂長身玉立站在不遠處,正低聲和青葉說著什麼,彎著眼眸,唇畔帶笑,氣度翩然,面清如水,不染塵埃。

  花未靈見狀,嫣然一笑道:「好啦,我明白了!」

  賀蘭瓷驀得想起一件事:「你走了,那位慕公子怎麼辦?」

  花未靈道:「哦,他無處可去,好像打算和我一起走。」

  賀蘭瓷:「……?」

  你也太放心了!

  那位慕凌慕公子就差把「圖謀不軌」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見她們說得差不多,陸無憂也恰巧走過來,道:「未靈你要走,帶著個人不方便,我幫慕公子安排了個去處。他不是想做俠客麼,便乾脆送他去停劍山莊,每日寅時起,戌時睡,一天練六七個時辰的劍,保證他很快就能……」陸無憂微笑道,「達成心願。」

  賀蘭瓷頓時知道他為什麼剛才和青葉商量時,笑成那樣了。

  花未靈還思忖了一下,道:「這會不會太辛苦啊……」

  陸無憂道:「達成心願都是辛苦的,我讀書那會也很辛苦,已經叫人去跟他說了……」

  話音未落,就見那位慕公子步履蹣跚,按著心口從屋內走出來,他髮絲略顯凌亂,眼眸略顯哀痛,緊咬下唇,似乎極為受傷道:「花姑娘若是覺得在下礙眼,在下自己走便是,不用勞煩姑娘了。只是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此生也不知何時才能有機會再報……」

  花未靈撓著腦袋道:「我也沒有覺得你礙眼,就是……」

  慕凌淒然一笑道:「就是話本寫完了,在下便沒用了嗎?」

  賀蘭瓷上回見這麼淒然的男子,還是馬車裡給韶安公主表演吐血的陸無憂。

  陸無憂本人果然抗性十足,道:「慕公子哪裡的話,舍妹行走江湖,帶著你怕是不安全,我們也是為了你考慮。」

  慕凌溫潤的面頰上浮出苦笑道:「也罷,多謝陸大人好意。不過我還是找個地方,了此殘生吧。」

  他剛轉身想走,花未靈的腳步也剛邁了一步,就聽見陸無憂又道:「你但凡說一句真心話,我都未必會這麼想把你從我妹身邊攆走。」

  慕凌腳步一頓。

  須臾,他轉頭笑道:「我心昭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靈不知,至少此意,並不曾作偽。陸大人不是也為情所苦過一段時日麼,當知我心。」

  陸無憂音色微冷地笑道:「至少我沒你那麼愛裝。」

  慕凌道:「其實有件事我也挺想說的。」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箋,遞給陸無憂道,「陸大人,不妨看看。」

  一會後。

  賀蘭瓷好奇道:「他寫了什麼?」

  陸無憂語氣淡淡道:「沒用的餿主意。」

  送走花未靈,陸無憂出發的日子也更近了。

  於是他抓緊時間又指點了一下賀蘭瓷的鍛煉,包括那些近身招式。

  賀蘭瓷練完也是一身熱汗,被陸無憂拉住手腕一扯,又倒在了他身上。

  柔軟抵在陸無憂胸膛前,賀蘭瓷剛想撐著手臂起身,就被陸無憂一個翻身壓住,他手指輕柔在她身上按壓,像是確定她的鍛煉效果。

  「筋骨似乎也比之前軟了一點……」

  賀蘭瓷被他摸得有些發癢,擰身想躲。

  陸無憂突然悶哼一聲道:「你腿剛才是不是撞錯地方了。」

  賀蘭瓷也一僵。

  陸無憂嘆息著,唇在她唇瓣間廝磨,聲音也像是自胸腔縈回而出:「你結束沒,我都要出門了,你的鼓勵呢?」

  賀蘭瓷一下子也有些緊張起來,特別是兩人現在還貼得很近,她自然也能感覺到陸無憂身體微妙的變化,兩人唇瓣還在若有似無地接觸著。

  像一點一點酥麻的觸雷。

  賀蘭瓷長睫微眨,低下聲音說了句什麼,下一刻便被陸無憂抄抱了起來——誰知道他怎麼動作這麼快。

  她下意識環住陸無憂的脖子,就發現陸無憂隨手幫她把繡鞋給脫了,賀蘭瓷還一愣,聽見陸無憂低笑著道:「剛好,還有些新學的,想實踐一下。」

  「……你都學了什麼?」

  「一會你不就知道了。」

  賀蘭瓷還以為他會直接上榻,結果是先去了淨室。

  ——行吧,這個人確實喜潔。

  只是……

  賀蘭瓷羞惱道:「我又不是沒力氣,不用你幫我洗了!」

  陸無憂道:「想瞭解一下。」

  賀蘭瓷道:「你怎麼不讓我也瞭解一下!」

  陸無憂開始慢條斯理脫起了自己的衣衫,勾著桃花眼看她,笑道:「那你不是——隨便瞭解。」

  賀蘭瓷沒想到,他脫衣裳,都能脫出勾引人的效果,實在嘆為觀止,陸無憂還隨手把藏在官帽下的髮給散了,長髮披散,少了幾分被官服鎮出來的正氣,多了幾分遮掩不住的妖裡妖氣。

  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極度不檢點的味道。

  然後又跑來跟她互相瞭解。

  浴桶真的不夠大,也不夠陸無憂發揮。

  賀蘭瓷靠在某人身上直喘氣,白皙細長的手指扣住浴桶邊緣,身子發軟。

  陸無憂略帶薄喘道:「給你搓個背而已,不用這麼緊張。」

  她人如名,肌膚瓷白,像上過一層最精細的薄釉,從肩胛一直連到蝴蝶骨的線條都極其動人,彷彿後面真的能撐出一片蝶翼來,有種令人不敢觸碰但又很想觸碰的脆弱之美。

  陸無憂俯過去,在她肩頭輕吻了一下。

  賀蘭瓷一顫。

  「你還是再多吃點吧。」

  賀蘭瓷忍不住顫聲道:「你往哪搓……」

  陸無憂聲音輕而曖昧道:「往我喜歡的地方搓,你待會……也可以給我搓搓。」

  賀蘭瓷咬著唇,羞恥感一格格攀升。

  不一時便看見陸無憂抬起的手指間,牽連著一縷縷銀絲,他輕笑了一聲,似乎還想嘗嘗,賀蘭瓷腦中轟然,瞬間把他的手指按下去道:「你夠了吧!」

  「想知道甜不甜。」

  「……不可能甜的!」

  陸無憂道:「那也未必。」又靠過來,柔軟地親了她一會。

  賀蘭瓷仰著脖子承受親吻,身體浸在水下不太分明,但依稀還是能感覺到有手在輕觸著她的肌膚,胸腹也沒能逃過。

  好一會,陸無憂才緩緩鬆口道:「我怎麼覺得……你身子好像比臉還美些。」

  賀蘭瓷簡直覺得他又來了:「……你就不能少誇我兩句!」

  「怎麼誇你還不樂意了。」陸無憂聲音輕軟道,「我只是想直白表達我的讚美,畢竟人間勝景,一人獨享。」

  賀蘭瓷終於忍不住,抬起頭把他的嘴堵上了。

  陸無憂總算安靜了一會。

  然而賀蘭瓷所要經歷的,其實才剛剛開始。

  陸無憂用乾布給她擦乾淨,又把她抱上了榻,賀蘭瓷甚至還沒來得及穿什麼,就被揉進了被縟裡。

  「我研究過了,是可以不用太疼的,只要前面的時間足夠長……」

  陸無憂壓著她深深淺淺地親:「所以你可以先快樂一下。」

  賀蘭瓷完全不知道陸無憂研究了什麼。

  事實上,她並沒有怎麼看,在一瞬間居然還有點後悔,她是不是也應該有所瞭解……

  緊接著,賀蘭瓷便驚叫出聲了。

  陸無憂按著她的膝蓋,微微低下了頭。

  賀蘭瓷反應異常激烈,她一下就縮著身子躲開了,語氣驚惶道:「我警告你,別再往下親了!」

  陸無憂反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拇指指腹輕擦過唇瓣,眉梢眼角都流露著不同尋常的味道,唇角似乎還有些微的水漬,他不緊不慢道:「你慌什麼。」

  賀蘭瓷的視線不由自主滑過他微濕的唇瓣,羞恥心瞬間爆炸。

  「我們就不能正常點,簡單點……」

  「這有什麼不正常的?」陸無憂甚至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桃花眸眼尾泛著紅,微微上揚,隨著他的笑意勾魂攝魄,「是甜的。」

  「……!」

  賀蘭瓷忍不住摀住腦袋道:「你閉嘴!」

  「好好好,不逗你了,慢慢來吧……」陸無憂也忍不住笑道,「反正現在還不到亥時,今晚還長著呢。」

  屋外近日連綿不斷的雨又開始下了,最近天氣似乎總是不好。

  賀蘭瓷好不容易搶救回來的秋菊,剛舒展花枝恢復了沒過幾日,就又被雨水淋濕,不過這次的雨總算沒有上次的狂風驟雨那麼可怕,也沒把那些含苞待放的小花摧殘得太過淒慘。

  只是雨連綿不絕下了一整夜。

  似乎就不打算停下來了。

  最終那幾朵秋菊還是蔫巴巴地垂在那裡。

  賀蘭瓷聽著雨聲,覺得陸無憂也許根本不會累。

  她很想問他是怎麼鍛煉成這樣的,十幾年後自己真的有希望嗎?

  一開始被陸無憂抬起膝時,她還有想數幾次——畢竟上次就沒數清楚——結果事實是,很快賀蘭瓷便沒有那個餘力了。

  陸無憂好像真的很想讓她快樂。

  但……賀蘭瓷也不知道那到底能不能算得上快樂,畢竟她又哭得滿臉淚痕,身不由己,陸無憂在某些時候就不太顧慮她的感受,賀蘭瓷明明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陸無憂卻還很沒有良心地要她堅持一會。

  最後弄得一片狼藉。

  她身子向後時,還差點撞到床柱上,後來陸無憂索性就乾脆把她抱起來。

  賀蘭瓷忍不住,真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陸無憂還在笑,格外愉悅道:「再咬重一點,我也重一點。」

  在她近乎崩潰的嗚咽聲裡,陸無憂確實言出必踐,絕不食言。

  很快兩個剛沐浴過的人,又都汗涔涔的,賀蘭瓷腰都快直不起來,陸無憂還在她耳邊,喘著氣道:「你要不要再叫兩句『陸大人』……賀蘭小姐,我突然覺得這個稱呼還不錯。」

  賀蘭瓷並不覺得。

  她顛簸著,幾乎生出了想要撓他的衝動,她從齒縫間艱難地洩出聲音,道:「陸霽安你差不多可以了!」

  陸無憂便又笑出了聲來,伴隨著周圍不堪入耳的聲響,越顯出了幾分難言的快活。

  「……好吧,我盡快。」

  最後兩人的髮絲在榻上安靜交纏下來時,賀蘭瓷連話都不太想說了,只顧著喘,輕柔的音色又再一次帶上了幾分沙啞。

  陸無憂倒似還想再溫存一下。

  賀蘭瓷這會有點心有餘悸,啞著嗓子,些許討饒道:「我真的不行了。」

  陸無憂抓起她一縷髮絲,繞在指間道:「我知道,你躺著吧,不動你了……畢竟我人都要走了,你稍微擔待點,以後不至於這麼……不節制。」

  賀蘭瓷也不記得外面是幾更天,只記得打更聲似乎過去了好幾趟。

  她有些疲憊地合著眼,任由陸無憂在她的面頰和不著寸縷的肩窩、頸側輕柔地親了一會,稍稍恢復了些氣力,又感覺到羞恥,才動手去推推他的腦袋,臉轉進枕頭裡,聲音帶著濃濃睏倦道:「……睡吧。」

  陸無憂道:「你睡吧,我還不睏。」

  賀蘭瓷艱難動唇道:「你最遲辰時就要出門,我還要送你,睡吧。」

  陸無憂道:「我路上睡。」

  賀蘭瓷也實在沒精力管他,閉著眸子很快便睡去,但因為心裡有事,睡了沒多久便又甦醒,發覺陸無憂還在低垂眸子繞著她的髮把玩。

  看天色都快亮了,賀蘭瓷連忙低聲道:「趕緊收拾換衣服,準備出門了!」

  陸無憂抬眼看她,聲音微嘆道:「都不是很想去了。」

  賀蘭瓷道:「陸大人,這是公務,你不是還想做權臣嗎?總不能現在就開始倦怠了。」

  陸無憂又看了她一眼。

  「你昨晚話都沒現在多呢。」

  當然,他也只是隨口一說,有些戀戀不捨地放開賀蘭瓷的髮,陸無憂又道:「行,我走了,你繼續睡吧。」

  賀蘭瓷也摸索著想要穿衣下床:「我去送你。」

  陸無憂利索地換衣服,半點看不出他一夜沒睡。

  「不用了,不都早準備妥當了,你現在還下得去床嗎?」

  賀蘭瓷試著把腿挪到床下,剛沾上一點,就覺得腿腳發顫,不太穩當,聯想昨晚陸無憂是怎麼橫衝直撞的,她頓時一陣不自在,努了努力,把另一條腿也挪下來,陸無憂已經穿好常服,一抱就又把她給抱回去了。

  「……」

  賀蘭瓷瞪視著他。

  「送不送都是虛的,你已經鼓勵過我了……」陸無憂說話又帶點笑意,「陸大人備受鼓舞。」

  把髮綰好,陸無憂才又去看賀蘭瓷。

  她好堅持。

  賀蘭瓷扶著床柱下來,手指微抖給自己穿衣衫,見他看來,道:「你說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她不想被人當成懶鬼。

  陸無憂也沒辦法,乾脆走過去,幫她穿衣裙:「胳膊抬起來。」

  賀蘭瓷有些尷尬地被他侍候,正糾結著腿腳氣力問題,就聽見頭頂陸無憂的聲音淡淡傳來,道:「總覺得我走了,你好像也不怎麼會想我。畢竟你一個人就能過得挺好。」

  「你怎麼會這麼想?」賀蘭瓷微微驚詫,「我當然……」

  「被關進都察院時,你看起來就不是很想我。」

  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賀蘭瓷道:「我覺得你可能對我還是有所誤解。」

  「無妨,我不介意。」陸無憂幫她繫好衣帶,退開身去,眉目間很清朗,並沒有什麼憤懣和怪罪,有點像是那日彷彿與自己和解似的表情,「以後你總會想我的。」

  ***

  陸無憂走得很輕便,只在出門前跟她交代了一堆事情,便踏上馬車,在細雨綿綿裡,絕塵而去。

  賀蘭瓷腦海裡還迴蕩著陸無憂說的話。

  「我這一去不知多久,短則一兩個月,長則數月,因為會有風險,便不一定給你寄信。你若有消息想送,可以用令牌去東風不夜樓託人給我送。」

  「府裡有條密道,你來之前就修好了,直通城內安全之所,還備了足夠的糧與水,天災人禍都無妨。」

  「護衛也給你留足了,不用太怕。銀兩若是不夠也可以去東風不夜樓支取,都會記在我的賬上。」

  林林總總,差不多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因為都是陸無憂在講,賀蘭瓷只來得及回了他一句:「一路平安。你盡管放手去查案,不用太擔心我。」

  她以前也常送她爹出門。

  分別的時刻總是很尋常,後知後覺才意識到不同。

  陸無憂和花未靈先後都走了,府裡空下來,身邊也沒有聒噪的下人,便格外安靜,賀蘭瓷鍛煉、學箭、看書,寫字、練繡活……

  和往常沒什麼區別。

  但沒有人會在此時,閒適地端著點心晃過來道:「賀蘭小姐,你剛才那個動作還有點不對,胳膊再抬一點。」

  抑或是「你要是早點認識我,我說不定還能教……哦,我們確實認識挺早的。」

  也沒有人會嘴上不停地逗弄她,撩著她的髮,摸著她的頰,在不合時宜的地方邊親她邊在她耳邊說一些胡言亂語。

  吃飯的時候,沒有人會給她夾著菜說「今天這道做得不錯,你多嘗嘗。」

  耳邊似乎突然清靜下來。

  但又因為極度的清靜,而令人不適。

  賀蘭瓷半夜驚醒時,也不會在身側看見一個呼吸平緩但睡得筆直的黑影。

  之前朝夕相處,每天都能見到,不知不覺間陸無憂以一種不可忽略的方式佔據了她日常生活的每一寸,過去哪怕是分開一天兩天都不覺得,現在久了才逐漸察覺。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有陸無憂的日子。

  四周甚至寂靜得有點可怕。

  霜枝似也察覺到賀蘭瓷最近這些日子有些意興闌珊,便提議道:「要不去找姚家小姐一起進香?」

  賀蘭瓷道:「算了。」

  她也不是特別想去,而且上回她去,還是陸無憂接她回來。

  賀蘭瓷靜下心低頭練著字,好一會才發現自己沒照著字帖寫,筆下不由自主寫出了「無憂」兩個字,她略停了停筆,把那張紙摘了下來。

  看了一會,她突然在想,他到底走了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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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2: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賀蘭瓷對他的言辭跳脫,雖已見怪不怪,但還是稍有不適:「這算吃醋麼……」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岔開話題了,又轉回去道,「你……確定你對其他人沒有這種念頭?」

  陸無憂此刻有些啼笑皆非。

  「雖然你會這麼擔憂我很高興,不過……」陸無憂挑眉道,「我難道看起來真像是這般沒有節操的人?」

  賀蘭瓷並不能肯定:「你看起來真的很快樂,而且……」她補充,「格外口無遮攔。」

  「那是因為……」

  陸無憂撤開身,終於正了正神色,勉強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經人:「任誰憋了好一段時日,都會想釋放一下,我以為是人之常情。」

  這人釋放的方式就是加倍胡言亂語嗎?

  賀蘭瓷不由道:「但你也不用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讓人不是很適應。」

  陸無憂大抵也意識到自己剛才那樣行狀過於浪蕩,他斂了斂眸道:「好吧,我克制一下,但你至少要相信,我確實沒想過要找別人,想的都是你,你要是不信,可以來試試。」說著說著,他尾音又拖了起來。

  賀蘭瓷道:「你這也算克制……」

  陸無憂也很無奈道:「你不能話都不讓我說,不然你把我的嘴堵上算了——你要肯親自堵最好。」

  ……這人大概暫時是沒救了。

  宴請北狄使臣那日,賀蘭瓷是打定主意不再去了,但仍有幾分擔心。

  陸無憂道:「你若不放心,多親我兩口便是。」

  賀蘭瓷:「……???」

  陸無憂理著麒麟服衣襟道:「說實話,我又不是很怵那個北狄小王子,那日說到底是因為你而並非他,你多親兩口,我心定了,自然無所畏懼。」

  他怎麼說得這麼堂而皇之。

  賀蘭瓷默了默道:「你要親幾口?」

  「兩口吧,要不三口……」陸無憂捧起她的頰,臨了又改了主意,「算了還是一口吧,免得我忍不住,誤了時辰。」

  賀蘭瓷看著天色,提醒他:「你最好快點……」

  還未說完,陸無憂已經氣息冗長地親了過來——差點親得耽誤了時辰。

  北狄使臣此次前來,說是圖謀和親,亦像是帶點挑釁。

  大雍雖國力尚算昌盛,但其實與北狄交接的一帶,並不算怎麼能打,更多還是苦苦支撐,故而他們帶了三十個力士和十來個號稱飽讀詩書,要與大雍談經論道的文人。

  當然,北狄的談經論道,和強詞奪理、詭辯之術並沒有太大區別。

  這部分翰林院負責應對,陸無憂品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自請第一個上前,便開始了他舌戰群儒的表演——這其實相當輕鬆,甚至因為憋得有點厲害,以至於陸無憂過於言辭犀利且滔滔不絕,讓在一旁掌院沈大人都不住咳嗽了幾聲,這才略略收了聲,拱著雙手,禮儀周全道:「言談間若有不足,還請多指正。」

  周圍人都不約而同心想,放屁,你都說成那樣了,還指望人家給你指正什麼!

  對面那個北狄文人喘著氣,撐著桌案,難以反駁也被氣得夠嗆。

  陸無憂在不帶一個髒字罵人方面似也有得天獨厚的天賦,與人辯論時也頗有他提筆拿奏章罵人時的風采,看得聖上龍顏大悅,又賞賜了些東西下來。

  眾人也是連聲道賀。

  「霽安,你也太能說了……」

  「話說你剛才是不是一口氣沒停頓說了約莫……七百個字?還是一千?」

  唯獨對面的北狄小王子駱辰還在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

  陸無憂沒管他。

  安靜等著其他幾位同僚的表演。

  至於力士部分,就由兵部或者五軍都督府、北鎮撫司操心了,陸無憂正要退下,忽然看見對面走來了一行道人,打扮得仙風道骨,道袍也俱都十分華貴,旁邊司禮監的彭公公正陪著笑引人進去。

  彭公公是聖上近身伺候的內侍,平日裡尋常三品大員都未必能見到他的笑臉。

  同僚見狀,語氣頗有幾分羨慕道:「聽聞是龍虎山的道長,說是有登仙之術,很受聖上器重,聖上好像打算在京中給他們修一座大的道觀。」

  「不止呢,重修被燒毀的崇光殿,聖上似還想邊上建一座直入雲霄的升仙樓。」

  「聖上也是想要能福壽綿延嘛……」

  看順帝的氣色也確實不大好,大抵人到了這個時候都會開始畏懼死亡,並想方設法拖延之。

  陸無憂沒說什麼。

  他們回翰林院歇了一會,就見有人急急忙忙道:「霽安,大事不好了!」

  陸無憂還很平靜地沏茶:「別急,有事你慢慢說。」

  那人站住,喘了口氣道:「聖上好像打算招你夫人進宮。」

  陸無憂頓時將茶壺一放:「怎麼回事?」

  大雍在文鬥上不輸,武鬥上明顯就不如北狄。

  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商量著擬了個名單,都是京中將領或者往年武舉的佼佼者,但這些人領兵作戰還行,一對一單論武藝好幾個明顯不是北狄人的對手。

  就連騎射也是輸得慘了。

  幾場比試下來,聖上的臉色倒是越來越難看了。

  甚至於最後,北狄乾脆派了個女子來,那女子手持一柄長弓,穿著北狄服飾,纖腰長腿,銀鏈泠泠,美得很肆意,笑意盈盈道:「你們大雍的人實在不行,不若來跟我比比箭。」

  這無異於羞辱了。

  總不能真的讓大雍男子去和北狄女子比試。

  然後不知哪個太監異想天開提議道:「京中應該還有些武將之女,聽說也有擅騎射者,要不也叫來比試一二,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吧。」

  今日的臉也是丟夠了。

  「像益州指揮使楚大人家的二小姐,或者……」

  眾人七嘴八舌提名,又有個太監道:「聽聞當初在溫陽縣主的婚宴上,那北狄小王子還曾說過要和陸中允的夫人比試……」

  ——溫陽縣主就是魏二小姐。

  另一個太監一腳踹過去道:「在聖上面前胡說什麼呢!陸中允的夫人那是為了自己夫婿的顏面才說要代夫比試,她一個文官小姐如何能真的比武。」

  「但這不是只比比射箭嘛。不妨先去問問陸中允,他夫人到底只是隨口胡言,還是確有幾分能耐,她要是真學過,但凡能把那箭射中在靶子上,就不顯得丟人,更何況……」

  更何況宮裡宮外皆知那位賀蘭夫人美得傾國傾城,很增顏面,能壓壓對面那女子的氣勢。

  這話說得也是比較無恥。

  聖上大約也在氣頭上,沒有一口氣駁掉,反而道:「來人,先都叫人去問問。」

  ***

  賀蘭瓷還在府上對著她的新繡活努力,便收到了召她進宮的傳旨——因而格外懵逼,傳旨的那位公公還要求她攜著趁手的弓箭。

  她隱約浮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測,但還是攜著最近練時常用的那把,疑惑地登上了轎子。

  等進了宮,見到陸無憂時,才見他湊過來低聲道:「你箭練得應該還行?」

  賀蘭瓷也低聲道:「不會真讓我上去比試吧……」

  陸無憂道:「這也說不準,不過估摸主要是讓你站在一旁露個臉。你要是實在不想去,我幫你跟聖上請辭,真要比試,應該最多只要求你把箭射到靶子上就行,不會一定要命中靶心。」

  賀蘭瓷些微不悅道:「那豈不是一定會輸?」

  陸無憂語氣很閒適道:「無妨,實在不行我還有個餿主意。」

  賀蘭瓷進到大殿裡,便看見在郊祀時見過的那位楚瀾小姐,她依舊一身黑衣騎裝,手持長弓,面色微凝,旁邊還站了些同樣瞧著十分英氣的姑娘,有的她在郊祀上見過,有的則沒有。

  楚瀾像是根本沒看到賀蘭瓷,全神貫注在射箭上。

  而她身側則有個極其明麗如璀璨豔陽的女子,也拿著一柄長弓。

  她眼窩深邃,鼻樑高挺,一看便知是北狄人,女子的膚色介於北狄男子和大雍女子之間,是微微的蜜色,瞧著也不過二十,卻有種極為成熟的豔麗,很吸引人目光,又因為她那一身很顯身材的北狄服飾,和滿臉自信奪目的笑容,叫人不由自主去看,看著看著又下意識想要吞嚥口水。

  與賀蘭瓷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賀蘭瓷頓時就明白叫她來幹什麼了,確實如陸無憂所言,露個臉就行。

  她進去,大殿上彷彿也開始爭奇鬥豔起來。

  賀蘭瓷有些忍不住去看陸無憂,他奉命帶她過來,自然此刻也看到了那個女子,不過她轉過眼,就發現和陸無憂視線對上了,陸無憂輕聲安撫道:「沒事,就當看戲。」

  賀蘭瓷於是便也就看起戲來。

  楚瀾的射藝賀蘭瓷記得相當不錯,郊祀上兩人分開之後,她好像就去找男子比騎射了,很有些巾幗不讓鬚眉的意思。

  但現在,兩人在射藝上比試得異常焦灼。

  一輪比試一共十支箭,兩人的靶心上現在都有七支,有些不分伯仲,但下一支箭,那北狄女子正中靶心,楚瀾卻因為緊張而有些偏了,落在外圈上。

  在場的大雍人不分男女都忍不住揪心起來。

  就連賀蘭瓷也忍不住攥住了旁邊陸無憂的衣擺,陸無憂本來在認真看,見狀回神,一低頭,便攥住了賀蘭瓷緊繃的細長手指,極輕聲道:「攥袖子幹什麼,攥我。」

  賀蘭瓷一驚。

  好在此刻眾人都在關注比試,沒人在意,兩人交握的手又被掩在他麒麟服的長袖下面,他甚至還伸出了一點指尖,在賀蘭瓷的掌心輕輕撓了撓。

  賀蘭瓷抽了抽,總算把自己的手指抽出來,就聽見耳畔陸無憂輕笑一聲。

  「不鬧你了。」

  賀蘭瓷總算得以凝神看比試。

  後面兩箭楚瀾雖然發揮正常,但沒能追回失誤,那北狄女子撫著用銀環和銀鏈墜飾的長髮,笑道:「你挺不錯的,可惜我更強一點。」

  楚瀾咬著牙,臉上滿是倔強不甘道:「再來一輪。」

  「那麼多人呢,待會再說吧。」

  她視線從那些武將之女的身上掃過,落到了賀蘭瓷身上,饒有趣味地看了一陣之後,才道:「你也會射箭?」這位擺明了大雍拿來添色的。

  賀蘭瓷倒還很平靜,道:「會一點。」

  那北狄女子嫵媚一笑道:「我想和她比試一下,不知你們大雍國的皇帝陛下可否答應?」

  賀蘭瓷不得不道:「但臣婦確實只會一點。」

  那北狄女子道:「沒事,我可以讓你,十箭裡,你只要一箭比我準,就算你勝。」

  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實在很難婉拒。

  聖上身邊的太監還來安慰賀蘭瓷道:「安人不必緊張,聖上說了,安人盡管去比試,哪怕輸了也會有獎賞。」

  賀蘭瓷握著弓,有那麼些許後悔,早知今日,她就不練繡活也不練陸無憂教的近身招式了,先把射箭給拚命練好了——主要誰能想到還真有用武之地。

  可見未雨綢繆何時都不嫌早。

  陸無憂倒不緊張,只低聲道:「你先射兩箭。」

  賀蘭瓷的弓是陸無憂特地訂製的,輕盈且相對易拉開,但射出去的力道不減,那靶子也沒有放得那麼遠,賀蘭瓷定了定神,開始放平心態拉弓,就像平日在府裡一樣。

  見她有模有樣的拉弓,雖然明知她可能確實會,但還是讓人覺得異常驚詫,總覺得賀蘭瓷是只會琴棋書畫的仙人模樣,射箭這種事,實在不搭邊。

  「賀蘭夫人真的能拉開弓……」

  「她不會被弓傷到吧。」

  「不過陸中允瞧著好像很淡定。」

  然而隨著弓拉開,賀蘭瓷更神智清明了幾分,陸無憂說她天賦不錯,練了這些時日,十箭裡有六七箭能在靶上——而且她也確實覺得挺有意思的,賀蘭瓷屏息凝神,就像練字時一樣,忘記所有事情,忽略所有嘈雜聲音,動作利索地射出一箭。

  「咻——」

  箭穩穩紮在了靶子上,雖然有些偏,但已經有人忍不住鼓起掌來。

  待那個北狄女子射過,賀蘭瓷又抽出了第二支箭,搭箭扣弦,微微垂眸,緊盯著靶心,調整了一下角度,她甚至沒去關心她射得如何,只像她做一切事情那樣,無比認真無比專注地捏緊箭尾,拉長,然後鬆手。

  箭身飛馳——

  竟比剛才射得離靶心更近了一點。

  賀蘭瓷長出一口氣,有點上頭,熱血往大腦湧去。

  陸無憂朝她走了過來,賀蘭瓷正想開口,就見他微微一笑,道「射得不錯」,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股充裕的熱流湧進了賀蘭瓷的身體裡。

  在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盈滿了力量,身姿也輕盈了不少,剛才還有些費力的弓,似乎頓時沒了重量。

  陸無憂又道:「搭弦。」

  他聲音很輕。

  賀蘭瓷毫不猶豫地搭弦,她現在腦子裡格外亢奮,覺得自己狀態奇好,彷彿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像早已練過千萬次那樣——事實上她也確實練了很多次——此時看去那靶子竟有種近在咫尺的錯覺,雙瞳視線交匯,她做得到,賀蘭瓷深吸一口氣,將弓拉至極限,保持著一瞬間奇特舒適的狀態,驟然鬆開手指。

  長箭離弦,猶如一道閃電直直射向前方。

  伴隨著清晰的破風聲,賀蘭瓷耳畔的髮絲都被牽扯的氣流吹起來。

  眾人一時間也都愣住了。

  箭矢帶著不可一世和一往無前——猛然深深紮進了靶心裡。

  賀蘭瓷的手指痠疼,可她甚至沒能感覺到。

  只覺得,真的好痛快啊!

  緊接著便聽見周圍掌聲如雷動,賀蘭瓷這才緩緩回神,發覺陸無憂已經退了回去,正站在人堆裡輕笑著鼓掌,就連那北狄女子也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她。

  「……我剛才是眼花了吧。」

  「那個真的是賀蘭夫人?」

  「當真正中靶心了?」

  「……真的!真的!而且剛才那北狄人射偏了一點!」

  ***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賀蘭瓷身體裡那股亢奮感仍未消退,她忍不住跟陸無憂道:「我剛才真的射中靶心了?是不是你給我輸的那股熱氣有什麼蹊蹺。」

  陸無憂把她手指拽出來,仔細檢查過後道:「畢竟氣力有差,本來也不公平,那只是給你增加點力量,幫助你更輕鬆地射而已,箭是你自己射的,雖然我本來有個餿主意。」

  賀蘭瓷道:「什麼餿主意?」

  陸無憂笑了笑道:「幫你校準箭,定住你的一隻手的穴位,你只需要鬆手就能中靶——但我看你好像射得挺開心的。」

  賀蘭瓷點頭道:「是很開心。」

  雖然她過去練的這些時日,也不是沒有射中過靶心,但幾率極低,百箭裡可能只中一次,畢竟對她來說射箭和拉弓都還有些吃力,沒想到真的有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射中。

  陸無憂又抓著她的手捏了捏,賀蘭瓷像是根本沒反應過來,任由他揉捏自己的手掌。

  她此刻看起來異常活躍。

  賀蘭瓷道:「不過那個北狄女子真的很厲害。」

  她射藝幾乎完全不輸尋常男子,而且落落大方,她起初看到還覺得很驚詫,開始有一點感受到陸無憂所形容的那個不合常理的世界。

  陸無憂隨口道:「是挺厲害的,不過……」他頓了頓道,「後來光顧著看我們賀蘭小姐的精彩技藝去了。」

  賀蘭瓷道:「陸大人!你可以好好說話!」

  陸無憂卻眸光一轉道:「不過你提她做什麼,你不會擔心我對她有什麼想法吧?」

  賀蘭瓷也轉頭道:「你有什麼想法麼?」

  「沒覺得我有就行。」陸無憂沉思道,「我是不是在你眼裡形象全毀了。」

  賀蘭瓷不由道:「……你本來以為自己是什麼形象?」

  陸無憂道:「不如你來說說,我相信賀蘭小姐認識我這麼久,對我一定有深入瞭解。」

  平時賀蘭瓷不會和他打這個嘴仗,會盡力配合著敷衍兩句,但今天賀蘭瓷稍有些興奮,說話便不太經深思熟慮,直接便道:「很大少爺。」

  這個陸無憂應下:「還有呢?」

  「不太勤儉。」

  陸無憂道:「這不一回事嗎?」

  賀蘭瓷又道:「總喜歡問我一些很羞恥的問題,還要問我答不答應,我覺得你是不是故意的?」

  陸無憂笑了一下道:「這怎麼算,我很誠心地和你商量,你不答應,我又不能硬來。」

  賀蘭瓷臉頰微紅道:「但我覺得應該不會這麼事事都要問吧,還要問是什麼感覺,你真的不是在戲弄我?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陸無憂道:「那不然呢,你覺得不舒服我還要硬來嗎?」

  賀蘭瓷一時又有點啞口。

  陸無憂道:「我還把同僚送我的畫冊都看了一遍,才知道花樣還有這麼多,果然學海無邊,人不能太過自滿,讀書千卷,仍需謙虛謀求進步。」

  「……」

  夠了吧這個人。

  賀蘭瓷岔開話題道:「說起來,這箭射得我手臂都有點發酸,下回我還是好好增加氣力吧,你有沒有什麼增加氣力的辦法?」

  陸無憂挑起眼尾看她:「鍛煉……自然有的是辦法,你氣力確實不行,這都休息多久了。」

  賀蘭瓷道:「你正經點!」

  陸無憂語帶一絲輕微責難道:「誰讓你不肯繼續玩弄我。」

  ……是沒法繼續玩弄,賀蘭瓷來月事了。

  她月信相當不準,唯一慶幸的是,從青州調養回來之後,沒有特別疼,往常也不會跟陸無憂說這件事,都是自己弄弄乾淨,陸無憂也不會主動詢問。

  沒想到他這會問東問西起來,居然還一副很認真研究的樣子。

  賀蘭瓷羞恥得無以言喻:「閉嘴吧,求求你了陸大人。」

  陸無憂道:「我這不替你分憂解難嗎?我沒這個煩惱,看你有,還挺心疼的,要我給你寫個滋補方子抓抓藥嗎?話說這個時日能縮短嗎,你真會不適這麼久?」

  賀蘭瓷捂著肚子道:「你當不知道不行嗎?」

  「怎麼還不讓人關心的,不然我再給你輸點內力?你以前……」陸無憂頓了頓,「都是躲著我的麼?」

  賀蘭瓷也有些日子會不在房裡睡,陸無憂當每個人都有想獨處的時候,也沒太在意。

  她搖搖頭,不太想理他。

  陸無憂便又輕聲問道:「很疼嗎?」

  賀蘭瓷搖了搖頭道:「還行。」

  「有緩解辦法嗎?」

  「忍一會就行。」

  「要不我抱著你,會好點嗎?」陸無憂很慷慨大方地,張開手臂道,「我不介意你坐到我懷裡,我可以幫你揉揉……你是腹部還是臍上痛,我也沒看過這方面的醫書,回頭讀讀。」

  賀蘭瓷道:「……別出餿主意了陸大人!」

  陸無憂有些無奈地嘆氣:「好吧。」

  他圍著她看了好一會,像在她身邊來回打轉似的,賀蘭瓷被他轉得有點暈,反而像沒那麼疼了。

  「那來跟你聊點別的吧,你說不定會感興趣,分散些注意。」陸無憂翻出些文書來找他,「益州的事情我調查了一些,包括往年命案之類,老實說從明面上很難查到,我能接觸到的文書也不算太多,但我覺得有樁案子有點問題,益州道監察御史不久之前去益州巡檢,結果遭遇流寇和劫匪,死在任上了,結案的相當草率。」

  賀蘭瓷也捕捉到了重點:「流寇劫匪,上次那個管事……」

  陸無憂道:「對,誰讓流寇劫匪查無對證呢。我問過刑部的朋友,案宗不算絕密,但資料太少也沒法推敲,倒是聽說那位監察御史曾經來報到都察院裡,但我無從得知。打探些消息是不難,但真想查出什麼罪證來,恐怕只能我親自去一趟益州。剛好翰林院裡有個機會,要去益州宣旨,這是份苦差事,沒人願意去,我在想……」

  翰林院雖然升滿之前幾乎不外調,但外出公幹是有的,最搶手的就是去當鄉試考官,著實肥差,還能培養人脈,最沒人想去的就是給藩王之類的宣旨,又苦又累還沒多少功績。

  賀蘭瓷反應過來道:「你打算去?」

  陸無憂道:「說實話,不是很想去。」

  賀蘭瓷也能理解。

  「主要益州水深,我去這一趟,有些風險,不方便帶你,但是……」他支著下頜道,「都查了這麼久了,又有點不甘心,外加如你夢裡所想,聽到風聲,賀蘭大人似乎是有點調動的動向。」

  「但是我走了,你怎麼辦?」

  賀蘭瓷認真聽完,捂緊肚子道:「放心,你去吧,我能頂住。」

  陸無憂幽幽道:「賀蘭小姐,我要走也還有一陣子呢,有點什麼別的鼓勵麼?」

  賀蘭瓷默了會,道:「……你、你先等我月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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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2: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賀蘭瓷些微有一點震驚。

  這是可以這麼頻繁做的事情嗎?

  她的心情大抵寫在臉上,陸無憂僵了一下,便又語氣輕飄地離開她道:「還疼的話就算了。」

  賀蘭瓷欲言又止,不光是她吃不吃得消的問題,這樣一折騰一晚上,他還要不要去翰林院和日講了,也不能總告假,但是只一次的話,好像也……

  她還在想著,陸無憂用長指撥弄她鬢邊的碎髮,突然道:「你鍛煉得如何了?」

  賀蘭瓷一愣,道:「還行吧。」

  基礎的姿勢和呼吸吐納,陸無憂早都教過了,也教了兩套簡單的劍法,賀蘭瓷記下來之後便自己在院中琢磨著練,兄妹兩人碰到就過來指點她一下,但更多時候還是她自己堅持。

  她覺得一段時間下來,確實耳聰目明,身體也輕盈了不少,不再稍微走走便覺得累,力氣也比先前提高了不少。

  ……雖然結果還是被陸無憂折騰得夠嗆。

  陸無憂道:「那我再教你點別的好了,劍法雖好,但不大實用,畢竟你也不能隨身佩劍出門。」

  賀蘭瓷忍不住道:「你也知道啊!」

  陸無憂莞爾一笑道:「但是好看。」

  「……」

  有那麼一瞬間,賀蘭瓷覺得他看起來可真像隻孔雀。

  「拳法你現在估計也夠嗆,學些簡單的防身招式倒是不錯。」陸無憂說話間,招呼人在地上鋪了兩床褥子,他還用手試了試,確保柔軟後,才抬頭叫來青葉道,「你過來下。」

  青葉隱約猜到了自己的下場,但不敢拒絕。

  陸無憂毫不猶豫拽著他的手臂和肘腕,肩膀微微使力,輕而易舉便將青葉背朝地摔在了褥子上,隨後陸無憂繼續拉起他的胳膊,推肘壓腕,擰身將他的手臂折起按在褥子上,從頭到尾動作都十分利索。

  青葉慘叫道:「痛痛痛,少主你輕點!」

  陸無憂轉眸看向眼睛一眨不眨的賀蘭瓷道:「看明白了嗎,沒看清楚我再來一次。」

  青葉臉色微變,聲音顫道:「少主,這就不用了……」

  陸無憂橫了他一眼,青葉立刻閉嘴。

  賀蘭瓷有點不好意思:「要不你動作輕點、慢點?」

  「行吧。」

  於是,青葉被來來回回摔了三四回。

  他忍不住道:「少主,這事你應該叫紫竹來!他保證一句怨言都沒有!」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因為你身子會下意識反抗,不太想被我摔,更適合拿來演示,摔他和摔塊木頭有什麼區別。」

  賀蘭瓷大致看明白動作了,猶豫地看向青葉,也很不好意思:「我也找他練嗎……」

  剛才陸無憂的動作其實肢體接觸並不太多,而且都只有一瞬,特別是推肘壓腕之類的動作都還隔著衣衫,她要是找霜枝之類的女子練,應該也起不到效果。

  陸無憂語調微揚道:「你找他幹什麼,找我。」

  賀蘭瓷道:「嗯?」

  陸無憂擺擺手,青葉揉著胳膊連滾帶爬地跑了,陸無憂指了指自己道:「你當然是跟我練了,你隨便動手,我不會反抗。」

  賀蘭瓷略帶一分緊張道:「真的?」

  陸無憂挑起眉眼,笑得有幾分勾人道:「反正我們不是哪哪都親密接觸過了,你對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賀蘭瓷羞恥著面無表情道:「那我動手了!」

  她嘗試著模仿剛才陸無憂的動作,他還真分毫不動,任由她折騰來擺弄去,把人壓下去是不難,但在她試圖用肩膀使力,把對方摔過去時,卻卡住了。

  平時看陸無憂飛簷走壁的時候,身體輕盈得似沒有重量,現在才感覺到陸無憂高她這麼多,個頭也不是白長的,壓在她肩膀上沉甸甸的,她竟然拉扯不動,使力了半天,才勉強把陸無憂摔過去。

  摔完,賀蘭瓷自己也脫力了,一個沒站穩,朝著陸無憂身上倒去。

  陸無憂閒適地躺在褥子上,完全沒有被摔的自覺,見她倒下來還主動伸出了手。

  賀蘭瓷本來想撐著兩側直起身的,沒想到陸無憂突然伸手攬她的腰,她一時卸力,整個人趴在陸無憂身上,柔軟地壓了下去,幾乎緊貼。

  陸無憂呼吸微微凌亂,按著她的腰,語調卻拖長道:「賀蘭小姐,怎麼還……投懷送抱的。」

  賀蘭瓷些微惱怒道:「我沒站穩而已。」

  陸無憂在她肩窩散下的柔順髮絲間,輕嗅了一下她身上特有的香氣,聲音有些曖昧道:「賀蘭小姐,你倒真的是很軟。」

  賀蘭瓷面色微微發燥道:「人的身子不都是軟的麼?難道你就很……」

  「硬」字被卡在嗓子眼裡,她總覺得好像不太對。

  她手臂下撐,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被陸無憂又按了一下腰肢,似是按到腰眼,又酸又麻,頓時無力,她這裡本來就還有些許不適沒有恢復,更加沒有氣力。

  陸無憂道:「躺一會唄……你腰是不是也不太舒服,我幫你按按。」

  賀蘭瓷趴在他身上,進退兩難,腦袋別過去一點,下頜抵著陸無憂的肩膀,咬了咬下唇,還真感覺到陸無憂的指腹在她腰上輕微按著。

  「……按腰也沒必要這個姿勢吧。」

  陸無憂卻答非所問道:「你也太輕了,明明個頭也不矮,難不成我不在的時候,你飯都不吃了麼?」

  賀蘭瓷道:「我沒有!我有好好吃飯。」

  開始鍛煉後,食量還增加了,她又不忌口,但確實好像沒胖多少。

  陸無憂在她的腰上按了一會舒緩她此處的緊繃和不適,低下頭去,正看見她眼睫輕顫,芙蓉面暈紅生輝,端的是豔麗無雙,沒忍住在她的額頭輕吻,懷中溫香軟玉,那股淡淡香氣盈滿鼻端,暴雨的夜裡,這股香氣似乎曾被催發的格外濃鬱。

  他低喃著吐字:「要不是親眼看見你用膳,還以為你食雨露花瓣,說起來,那晚賀蘭小姐還真是……」陸無憂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抑或是,他也不怎麼想控制,「……活色生香。」

  賀蘭瓷臉又霎時有點燒。

  這人現在到底在幹嘛!

  她忍不住道:「我要起來了,你想躺就一個人躺一會吧!」

  也很不成體統。

  萬一有人進來——雖然大概率是沒有——被看到他們倆疊在地上的樣子,真的很莫名其妙,而且近天來濕氣重,地上說不定還會有什麼爬蟲之類的。

  陸無憂定定看了她一會道:「明明主動投懷送抱,賀蘭小姐還真是無情,我都……」

  賀蘭瓷已經撐著身子爬起來了。

  陸無憂也坐起身,手臂搭在曲起的膝蓋上,桃花眼微垂,感嘆道:「不解風情。」

  ***

  從淨室裡出來,賀蘭瓷擦著頭髮,就見陸無憂突然拿了份文書遞過來。

  她疑惑道:「這是……」

  陸無憂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文書上記錄的似乎是段在酒樓裡的對話,大意是其中一人道看著李廷現在變成個傻子真是痛快,誰讓他之前眼高於頂還自命不凡的,活該丟了世子之位,又變成個廢物,另一人則道也不枉費我當初讓侍女代筆偽造的書信,他還真以為那位上京絕色能看上他,看見他還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可真是好笑,其他人也都紛紛附和。

  賀蘭瓷反應過來,去想這件事,總覺得已是宛如隔世的事情了。

  她還記得自己被那位前曹國公世子步步緊逼了好幾回,如今看到卻已不再那麼憤怒恐懼不平,大抵因為她現在過得很好。

  「想知道是誰偽造了你給李廷的書信,所以去查了查,本來時間過去太久也不好查,沒想到恰好在酒館裡碰上了,都是些靠祖蔭的上京紈絝,不怎麼成器。」陸無憂語氣尋常道,「找人打了他們悶棍,他們應該打死也想不到是誰打的。名單都附在後面了,你要是覺得不解氣,我再想想法子。」

  賀蘭瓷看著那個連人臉都對不上的陌生名單,道:「謝謝,不過你怎麼突然……」

  陸無憂道:「以前沒覺得這麼不爽過。教你防身的招式也是以防萬一,畢竟我又不能把你鎖在身邊,我還是希望你能想去哪去哪,不用出個門都提心吊膽。」他想了想,又道,「我還是想辦法抓緊陞官吧。」

  賀蘭瓷:「……?」

  他怎麼突然轉到那邊去了。

  「對了……」她忽然想起來,「你還沒說你要給蕭南洵添麻煩,是怎麼添,又怎麼幫安定伯小姐?」

  陸無憂指節在桌面輕敲道:「這就要怪他自己多行不義必自斃了。」

  ***

  上京最近的茶樓戲班裡,開始流行了一齣新戲《拆姻緣》。

  說得是個大官家的少爺拆散人家有情人,強納了一房美妾,最後還把人給折磨死了,對外謊稱是病死,這位淒慘的姑娘靈魂飄忽出去,和自己舊日的情郎重逢,其中一齣「魂念」橋段,唱詞哀怨曲折,唱段婉轉如泣如訴,使人潸然淚下。

  情郎得知此事勢要替自己心上人報仇,但求官無門,最終告御狀還被打得遍體鱗傷,那淒慘姑娘的魂靈也是一路相陪,生死與共,又經歷一番磨難後,結局當然是皇天昭昭,聖上明鑑,為有情人主持公道,還懲處了不公的官員,最驚絕的還是結尾——就在那大官少爺連夜準備跑路時,天降一道神雷,將他從馬上給劈死了。

  因為其曲折反轉又感人至深的情節,一時深受上京百姓歡迎。

  本來這也沒什麼,但問題是不知是誰流傳出了一個消息,說這齣戲並非空穴來風,那位謊稱被病死但其實是被折磨死的姑娘正是上京朝天府知事朝廷正八品官員的女兒。

  她前兩年被選為選侍,又跟著去了二皇子府,本是有可能一招飛上枝頭的榮耀,奈何月餘前被一口薄棺抬了出來,匆匆掩埋,說是急病病死,但她家人和親屬皆不肯信,其父連夜帶人偷偷掘棺,想替女兒驗屍,不料二皇子得知後,她爹連官位都給丟了。

  這件事本是瞞得密不透風,但不知是打哪流傳出來,說得繪聲繪色,連那位姑娘屍身上凌虐的痕跡都彷彿親眼所見,加之也開始流傳她原本有個情投意合的情郎,奈何被二皇子拆散,與《拆姻緣》的情節不謀而合,一時間滿上京都是這樣的謠言。

  戲班子自是不敢再演,連忙紛紛下了這齣戲,彷彿更映襯了事情的真相。

  又有消息傳來,說那姑娘他爹受強權逼迫,無奈之下上吊自盡了,更是鬧得滿城風言風語。

  謠言已傳至此,開始有言官上書,要求嚴查此事,以正視聽,陸陸續續又有其他的言官上書彈劾二皇子品行不端云云,還有人趁機再次提出讓二皇子早日大婚就藩,遠離上京,一時議聲沸沸。

  二皇子府裡氣氛也是同樣油煎火燎。

  蕭南洵目光陰冷,似正月的凜冽寒風,拖著黏稠的調子:「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能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來?」

  侍衛與太監在地上跪成一排,都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蕭南洵便又問:「屍首是誰處理的?」

  這時眾人倒是能推出個冤大頭來了。

  那位太監當即撲倒在地,大哭道:「奴才真的已經處理妥當了啊,人都埋進去了,哪知道他們還能掘屍,這、這……這一定是大殿下那邊的人!肯定是他們日夜派人盯著咱們府上!奴才才、才一時不慎著了他們的道。二殿下,奴才知錯了!奴才知錯了!」

  蕭南洵早知道他那位看起來溫溫懦懦的大哥並不是什麼善茬,他倒是最像他父皇的,不止長得像,性子也像——但大抵因為如此,他父皇才格外不喜歡他大哥。

  只是誰也沒想到他狐狸尾巴會露出來得這麼快。

  一個女人而已。

  他又不是沒給她請大夫,她身子骨弱,落了胎自己撐不住,怪不得他——而且本就是她自己痴心妄想,偷偷倒了避子湯,他是不打算像他父皇一樣,先弄出個卑賤的庶長子來給自己添堵。

  但無論如何都算是皇嗣,真相反倒不好言說。

  蕭南洵又隨手翻開彈劾他的奏章,那些敢上書彈劾他的官員,後面盤根錯節大部分是他大哥的人,少部分提前站隊的,還有些渾水摸魚的。

  他感到一絲躁鬱,金尊玉貴戴著玉扳指的手指指著還跪在地上求饒的太監道:「把他拖下去,兩百板子,著實打,撐不下去就拿蓆子捲下去。」

  「是!」

  周圍安靜,只剩下被拖下去太監的連聲求饒慘叫。

  在慘叫聲中,蕭南洵微微得到了一點平靜,開始和屬下幕僚商量怎麼應對。

  結束時他有些疲憊地靠坐在長椅上,繼而他又開始想起了自己得不到的,那個極其漂亮的少女。

  送去狀元郎府上的兩個瘦馬毫無動靜,像是死了一樣,要不再送點人過去,或者……明明都有女人巴不得給他生孩子,為什麼她卻不肯。

  ***

  賀蘭瓷是真的很擔心陸無憂:「這謠言不會真是你放出去的吧?查到你身上怎麼辦?」

  陸無憂安撫地拍著她的肩膀道:「查不到的,戲這就下了都沒機會讓你看倒是有點遺憾,寫唱詞那位水平是真的不錯。當然上書彈劾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人心向背,蕭南洵本來就不得人心,更何況這件事也並非空穴來風。」怕賀蘭瓷擔心,他還多解釋了幾句,「你知道東風不夜樓嗎?」

  賀蘭瓷點點頭:「那個商鋪?」

  「對,生意做得很大的那個,你的嫁衣便是在他們的成衣鋪子定的,當然不止成衣鋪子,客棧酒樓戲院等等都有涉獵,他們還有一門不為人知的生意,便是買賣和傳遞消息,有時候甚至不遜於錦衣衛。」陸無憂拿了塊糕點送進唇裡,「跟你說我家是江湖幫派,但和東風不夜樓有很大的生意往來,樓主和我伯父是舊識,相當給面子,從那邊支取錢銀,尋求幫忙也很方便……你還記得成婚前我給過你一塊玄鐵令牌嗎?」

  賀蘭瓷繼續點頭:「我放在衣服箱子裡了,你要我去給你拿。」

  「不用了,只是想跟你說,那塊牌子見牌如見我,你要是什麼時候需要,可以拿牌子去東風不夜樓任何的店鋪,都可以尋求到幫忙。」

  賀蘭瓷總覺得陸無憂快把家底都交代乾淨了。

  想著,陸無憂對她道「張嘴」,賀蘭瓷一愣神,就見一塊糕點被遞到了自己唇邊,她呆了呆,覺得這麼被人餵還有點羞恥,剛想動手接過,陸無憂又重復了一遍:「張嘴。」

  賀蘭瓷只好張嘴。

  陸無憂心滿意足把糕點餵進她嘴裡,道:「味道如何?」

  賀蘭瓷咬了幾口,用手指推著嚥下道:「還不錯。」

  陸無憂道:「只是不錯?」

  誠然,這已經是陸無憂喜歡的糕點裡,比較不甜的那種了,但對賀蘭瓷來說,還是很甜,當然,好吃也是好吃的,就是略有點膩。

  陸無憂思忖道:「是不是你自己太甜了,所以感覺不到甜。」

  賀蘭瓷驚道:「……?你這是什麼胡話。」

  陸無憂道:「沒辦法,你自己又嘗不到你自己的味道,裡裡外外都很甜,像溢著甜汁,一擠便都滿溢……」

  賀蘭瓷連忙打斷他:「你不會形容可以不用形容!」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把剛擦過賀蘭瓷唇瓣的手指抵在唇邊,勾著桃花眼看她,語氣很理所當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嗜甜,所以哪裡都很想嘗……」

  賀蘭瓷決定溜了。

  路過還看見那位慕凌公子又病歪歪地躺著,大夫說他只是輕傷,但不知道為什麼能躺這麼久,她記得陸無憂跟她說過,這個人生命力很強,傷口癒合也很快。

  但此刻這位烏潤長髮垂在身體一側的文弱公子彷彿弱不禁風,時不時還要咳嗽兩聲。

  花未靈最近也不大出門了,都留在府裡照顧他。

  「你這病什麼時候好啊?」

  慕凌又咳嗽了一聲,聲音細弱道:「我也不知,可能是引發了舊疾……」

  花未靈聲音也很迷茫:「為什麼被招牌砸到能引發舊疾?」

  慕凌清淺病弱地笑道:「興許我以前也被招牌砸到過。」

  花未靈道:「……那你是不是也太倒黴了?」

  慕凌道:「不礙事,能遇到花姑娘便是在下三生有幸了。」

  花未靈托腮沉思道:「不,我覺得你好像,可能是從遇到我開始倒黴的,要不咱倆還是離遠點吧。」

  慕凌立刻開始大聲咳嗽起來,彷彿要把肺腑都咳出來一般,驚天動地,要是有血包,讓賀蘭瓷懷疑他可能當場就要表演一個對花吐血。

  花未靈只好又扶著他,輕拍脊背道:「好好好,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她嘀咕,「你這到底什麼毛病啊……」

  賀蘭瓷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某人的精彩演出。

  陸無憂也看見了,表情頗有幾分一言難盡,走過去對花未靈道:「你別管他,他一會就好了。」

  慕凌臉都咳紅了。

  花未靈繼續拍著他的後背,回道:「哥,你也太沒同情心了吧。」

  陸無憂微捲袖子道:「那你讓開,我來給他拍背,保證人到病除。況且我學過醫,你不是只學過毒嗎?」

  花未靈道:「……但你上次差點給他拍吐血了。」

  陸無憂隨口道:「淤血吐出來才好。」

  花未靈還在遲疑,那位慕凌公子倒是先咳嗽著掩唇客氣道:「不、不用勞煩陸大人了,我、我沒事了……」

  賀蘭瓷也不知是該先擔心誰才好。

  回了房,陸無憂又道:「接待北狄使臣的宴席快到了,這次你還去嗎?」

  賀蘭瓷心有餘悸,道:「那你能不去嗎?」

  「翰林院和禮部一併負責接待,想不去是挺難的。」陸無憂轉眸道,「難不成你還想單獨去見那位北狄小王子?哦,人家是對你挺情深義重的。」他模仿著駱辰的口吻,抑揚頓挫道,「我對你一見鐘情,我喜歡你,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你……」

  賀蘭瓷羞恥極了,忍不住打斷他:「我沒打算去!你能不能少陰陽怪氣兩句!」

  陸無憂繼續慢悠悠道:「怎麼他說就可以,我說就不行?」

  他現在是沒有距離感了,也沒有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油鹽不進、刀槍不入,但好像人一旦釋放出來就回不去了。

  賀蘭瓷下意識反駁道:「人家又不是為了戲弄我!」

  「我也不是在戲弄你啊。」陸無憂手掌貼上她的腰,好像對那裡愛不釋手一般,「毫無疑問,是在調情,賀蘭小姐當初還會咬我的喉嚨,把我咬得心猿意馬,怎麼現在反倒木訥了。」他側過脖子,露出一側修長如玉線條俐落的頸脖給她道,「你要不再咬一口,當時太混亂了,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回味。」

  賀蘭瓷看著眼前遞過來的脖子,和陸無憂微微滑動的喉結,目瞪口呆。

  「我當時是生氣,覺得你沒必要冒那種風險!」

  那是清丈時,兩人逃命時發生的。

  陸無憂歪頭道:「你現在不氣了嗎?哦,原來賀蘭小姐是生氣了才會獸性大發的類型,那我也不是不能想想辦法。說說看,你現在最氣的是什麼?」

  賀蘭瓷推著他的脖子,道:「已經在氣了。」

  「怎麼不咬我?」陸無憂微笑道,「不是跟你說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麼,你想咬哪裡都行……」他似忽然想起什麼,道,「你那天是不是還差點想咬我的肩膀來著,嘴都張了,怎麼沒咬下去?」

  賀蘭瓷驀然想起那是在什麼情形下。

  耳畔彷彿又響起了暴雨聲。

  她總算羞恥地推開他道:「正常沒有誰喜歡咬人的好嗎!」

  陸無憂被推開了,甚至還在笑道:「我又不介意,你再伶牙俐齒一點也可以,我比較喜歡你這樣,自然……好吧,先前我也憋得挺難受的,那果然不適合我。可我腦子在轉,就一定會胡思亂想,我自己也不喜歡,但無法控制,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覺得我沒有在自欺欺人。」

  賀蘭瓷對他後半段的話依然一知半解。

  但冥冥中她也覺得,他們還是自然相處最舒服,雖然陸無憂要是能少說兩句胡言亂語就最好了。

  她還想著,陸無憂那邊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他低頭品了一口涼茶,道:「我能再說點很誠實的話嗎?」

  賀蘭瓷道:「你說。」

  陸無憂道:「你先前問過我,我不好意思承認。郊祀的時候,我跟你說我對男女之事沒什麼興趣,不是謊言,當時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但現在……」

  賀蘭瓷側耳傾聽:「嗯?」

  陸無憂繼續道:「……我覺得我可能稍微有點狂妄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沒體會過來說這話,確實很不妥當,我糾正一下。」他頓了頓,那不太牢靠的喉結又開始滑了起來,「我不是真的沒興趣,至少對於和你做這些事的話,我還是挺有興趣的。」

  「……」

  他怎麼還在一本正經的聊這種話題。

  賀蘭瓷感覺到頰邊發燙,她無語凝噎了一會道:「我應該為此感到榮幸嗎?」

  「應該是我感到榮幸才是,能見到賀蘭小姐不同尋常的一面。」陸無憂低著聲音道,「甚至有些慶幸,幸虧是我,不然……」他微微語塞,轉口道,「上次記憶不清是真的有點遺憾,不然我不至於連這麼快樂的事情都不記得,話說,為什麼會這麼快樂?」他好像真的在思考,「我一度在想,這世上居然有這麼快樂的事情,不親歷過便難以盡述,難怪有人沉迷於此……」

  然而賀蘭瓷卻沉默了一會。

  她心口有一絲很微妙的不悅。

  換作以往,她可能不會在意,畢竟陸無憂胡言亂語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很想咬他,不悅感並不明顯,但現在那絲不悅被捕捉到,甚至蓋過了她極度的羞恥心。

  賀蘭瓷忍不住在他侃侃而談之際,出聲打斷道:「那和其他人,你也會很快樂嗎?畢竟……你也沒試過。」

  陸無憂轉頭看她。

  賀蘭瓷稍抬聲音道:「是你自己說的!」

  陸無憂靠近她。

  賀蘭瓷垂著眼眸的模樣竟還顯出了幾分緊張,好像覺得自己不太應該說這話,燈光籠在她毫無瑕疵的容顏上,美得不可方物,輕咬著的下唇豔紅如沁血,妖冶明麗,令人欲念叢生。

  「好吧,可能是我表述不夠完整,對別人我不會這樣。」

  陸無憂難以抑制地貼近她,唇若有似無地印在賀蘭瓷的頰邊,嗓音也帶了些許喑啞和惑人,像話本裡誘人墮落的精怪:「賀蘭小姐,我只對你……才會有這樣的念頭。」

  賀蘭瓷下意識緊張:「你想幹嘛。」

  陸無憂道:「……想就寢了。」說完,他一頓,不太確定道,「話說你是吃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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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2: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說完這話,她也不知道陸無憂是什麼反應。

  只見他飛快地轉過眸來,又飛快地移走視線,平直的唇角牽扯出一點弧度來,突然又俯身過來。

  嚇得賀蘭瓷連忙道:「我真的很累!」

  陸無憂淺笑了一聲,在她額角輕飄飄地親了一下,道:「要不我叫水,抱你去沐浴一下,剛才全都汗濕了吧,身上還黏糊糊的。」

  賀蘭瓷實在提不起精神,身子無力根本不想動,眼皮都在打架,她實話實說道:「我想睡覺。」

  陸無憂一頓,道:「那你睡吧。」

  賀蘭瓷眼眸倦倦地望向他:「我真……」

  話還沒說完,就被陸無憂蓋住了眼睛,此刻他看起來格外好說話,好像賀蘭瓷說什麼他都會答應,語調也溫柔極了:「睡吧。」

  ***

  頭一回,賀蘭瓷沒能準時甦醒,身體實在太過疲憊,以至於醒來時,是被眼皮前的光灼醒的,天光明亮,雨聲歇止大半,只有一點纏綿的聲響。

  她輕微「嘶」聲,想要爬起來,就感覺到身側有人輕聲道:「醒了?」

  賀蘭瓷微微一驚:「你怎麼沒去翰林院?」

  今天不是陸無憂的休沐日,雖然日講除去最開始的時日,後漸漸轉為兩人一班的輪換,不用每天都去文華殿,但陸無憂其他時日還是要照常去翰林院日值的。

  陸無憂臉也不紅地道:「身體不適,告了假,我總不能這時候留下你一個人走。」然後他放下手裡打發時間的書,「好了,現在可以去沐浴了嗎?」

  賀蘭瓷倒是臉又驀然一紅。

  想起昨晚在激烈高亢的雨聲中發生的一切,頓時哪哪都覺得不自在起來,尤其身體上殘留的感覺格外鮮明,腰臀酸軟,身子仍然感覺像被人拆過一樣。

  她支支吾吾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陸無憂挑眉道:「我都等你大半天了,你就不能讓我把這事做完?」

  賀蘭瓷嘗試著爬起來,結果和之前那次沒太大區別——而且因為某些更加不節制的行徑,某處好似還更脹痛了,她掙扎了一下,沒掙扎動,最後還是被陸無憂抱過去了。

  身上也確實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陸無憂把她抱進浴桶裡,隨即便把自己的寢衣也掛在了架子上,賀蘭瓷大驚道:「你幹嘛!」

  「還能幹什麼,不是要沐浴?」陸無憂語氣尋常道,「怕你暈在裡面了。畢竟是我弄的,我不得負起點責任來。賀蘭小姐,放心,我不做別的。」

  本來只覺得有一點點別扭,現在聽見這個稱呼當真格外別扭。

  陸無憂平日裡穿著衣衫,衣冠楚楚模樣,因為年少還顯得有幾分瘦削,寬衣解帶後倒是展現出了習武之人的身形優越,他肌理分明,手臂線條如刻,腰腹亦是一看便知滿含力量,絕不單薄。

  賀蘭瓷有一丁點的羨慕。

  然而沒等她想太多,陸無憂已經真的掬起水來,開始洗她。

  賀蘭瓷一開始還比較平靜地接受陸無憂的服務,不過很快她便開始在水裡喘氣,臉紅如血滴,羞恥心被反復折磨後終於陣亡,忍不住道:「還是我自己來吧!」

  陸無憂道:「可是裡面還沒洗乾淨……」

  賀蘭瓷道:「我自己洗!」

  像是又開始驚叫。

  陸無憂便又笑了起來:「好吧。」

  可能確實還是有點腫,賀蘭瓷紅著臉低首,畢竟她本來以為壓根不能成事的,也沒想到真如陸無憂所言的能做到,雖然他做了不少準備,但多少還是有些勉強……

  她有的沒的想著。

  冷不丁聽見陸無憂慢悠悠道:「……那你有覺得舒服麼?」

  賀蘭瓷一凜,身上汗毛都快豎起來了,下意識道:「你怎麼還在這!」

  陸無憂顯然已經沐浴過了,只把身上弄乾,重新穿上寢衣道:「不在這我能去哪,都等你一早上了。沒事,我就在這站著,不影響你洗。」

  ……很影響啊!

  賀蘭瓷嘀咕著,又往水裡縮了點。

  陸無憂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是很舒服,但怕你不舒服。有什麼問題,及時溝通,下回我可以改正……」他還很體貼地說了句,「用不著害羞。」

  賀蘭瓷人都快埋水裡了。

  「不用一本正經跟我聊這個吧!」

  陸無憂反倒有些奇怪道:「我們之前不也是這麼聊的。」

  那不過是親吻,怎麼能一樣。

  陸無憂過去克制,手都不會在她身上亂摸,至多不過是隔著衣衫輕撫,可昨晚不同,他的手指幾乎逡巡過她肌膚的每一寸,裡裡外外,反反復復。

  見她不答,陸無憂又沉吟著追問道:「所以是不夠舒服的嗎?若是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快樂,那便沒什麼意思。」說這話的時候,他口吻仍舊像在問她昨夜的菜好不好吃,只有他覺得合胃口便不行。

  賀蘭瓷猶豫了下道:「……你覺得舒服就行。」

  陸無憂的聲音淡下來些許:「那當然不行。魚水之樂,自然要賓主盡歡。」他頓了頓道,「沒必要讓我的快樂建立在你的忍耐上,如果你完全沒覺得舒服的話,或者……不夠舒服,那或許是你真的不喜歡。」

  賀蘭瓷臉又快燒起來了。

  陸無憂真的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較真。

  她又支吾了一會,才撥弄著浴桶裡的水,小聲道:「……是有舒服的。」

  不然她也不會哭成那樣,身體顫慄不說,腿都有點抽抽的,而且全都是她沒有料想到的感覺,是身不由己、難以抵抗的強烈與刺激。

  只是多少還是有點不適。

  興許也可以慢慢適應。

  陸無憂的聲音這才又重新平和回來。

  「那就行。沒什麼可羞恥的,沒有陰陽相合,大道交融,哪有子嗣衍育,你我父母不都是因為行過此事,才有的我們。」他又開始口無遮攔的安慰,「能坦率交流,是種美德。」

  賀蘭瓷忍不住道:「但你之前也不怎麼坦率啊!」

  陸無憂這時倒是沉默了一會。

  片刻後,他笑道:「我現在想通了,順其自然就好,做聰明人也挺累的。賀蘭小姐雖然遲鈍了些,但足夠努力也足夠有勇氣,令在下佩服。」

  賀蘭瓷盯著他看。

  陸無憂臉上是一片很清淺的笑意,透著釋然與認命,像是同自己和解了一般。

  賀蘭瓷是不知道在他想什麼,但總覺得他大概不會跟她再保持那種微妙而客套的關係,也莫名鬆了口氣,立時又想起了什麼:「那個荷包真的是我自己繡的!」

  陸無憂頓時抖著肩膀笑道:「看起來你還挺得意的。」

  賀蘭瓷清了清嗓子。

  陸無憂道:「其實之前那個荷包也不錯。我戴出去,同僚都會問我哪來這麼別致的荷包,並且露出驚詫的神色,當我說出是夫人繡的時,他們又會仔細品評一番,感慨賀蘭小姐蕙質蘭心,這麼繡一定是別有洞天,是他們難以領會的高深意蘊。」

  賀蘭瓷:「……」

  還可以這樣。

  陸無憂又道:「但新繡的這個確實進步很大,我都差點沒認出來是你繡的,還當是哪裡買來的現成的,賀蘭小姐果然學什麼都很快。」

  賀蘭瓷舒坦了。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不著痕跡地轉開臉道:「希望別的你也可以學快點。」

  賀蘭瓷:「……?」

  ***

  雨雖然變小了,但還沒有徹底停下,像給整個上京城披了一層柔軟雨幕。

  陸無憂佩了新的荷包,照常去翰林院,因為掛得很顯眼,不一會便有人留意到:「霽安,你今天怎麼換荷包了?終於不佩你夫人那隻了?」

  他莞爾道:「不,這也是我夫人繡的。」

  眾人不由嘖嘖感慨,只覺得眼前人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上回在康寧侯二小姐和林少彥婚宴上,大夥都看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賀蘭小姐為了維護夫君的臉面,居然連替他比試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瞅著可真是愛慘了。

  也無怪於他這麼得意。

  午膳時,走著走著又撞見了林章,旁邊同僚感慨對陸無憂道:「少彥可真是有點慘,據說他們新婚後,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日子簡直沒法過……對了,晚上約酒,霽安你去不去?」

  正常交際,陸無憂自然不會婉拒。

  林章私底下為上次魏蘊的事情跟陸無憂道歉過,陸無憂也知這事怪不得他,兩人見面倒並不算太尷尬,只是看見他在喝悶酒,還是過去拍了拍肩。

  「少喝點,一醉也解不了千愁。」

  林章抬起頭看他,臉龐微紅,也有幾分醉意,半晌道:「我可能和她八字不合吧。」

  陸無憂道:「你們三書六禮沒納吉麼?」

  林章苦笑道:「是吉,我也沒有辦法。」他又悶頭喝了一口,「我以前並不知新婚原來這麼繁難。」

  想著對方也是不情不願才嫁給他,新婚夜又喝得爛醉如泥,他拖都差點拖不動她,也不敢冒犯對方,只能睡去外間,至今也未能圓房。

  魏蘊來林府後,似覺得住得不滿意,開始到處張羅佈置,對他從頭挑剔到尾,林章好脾氣不跟她計較,她反而變本加厲三番兩次針對他,比如他去書房,她要去拿著他的文書問他幹這個都有什麼用;比如晚間他睡得好好的,她要出來跟他說覺得床榻太硬——這他半夜能有什麼辦法;再比如嫌棄他衣服素、嫌棄他話不夠多、嫌棄他應付她太敷衍等等等等。

  陸無憂便也端杯至唇,輕笑道:「還行吧,慢慢適應了就好。」

  「我覺得我可能沒法適應。」

  林章也不好說出口,對方甚至還給他下了催情的香,林章猜測大抵是想讓他污了她身邊的陪嫁丫鬟吧,這樣就省得去冒犯她,但他們林府一向家風甚正,他又以君子自持,沒能就範,還努力跟魏蘊解釋清楚,沒想到又被她好一番陰陽怪氣,之後的日子她大小姐脾氣更重。

  陸無憂開始毫不負責地道:「尊夫人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子,反正事已至此,少彥你要不要試試哄哄。她既然以前喜歡……你可以不那麼木訥,溫言軟語地哄一哄,說些好聽的話,興許她能脾氣好些,你的日子也會好過一點。」

  林章愣了愣:「但我不會……」

  「你可以學一學。夫妻相處,大抵也都是在摸索中,對了……」陸無憂放下酒杯,輕笑道,「我荷包好看嗎?」

  ***

  賀蘭瓷等休息夠,叫人撐著傘,在府裡搶救被一夜摧殘後的樹和花。

  樹還能勉強支起,只樹葉枝丫折斷了些許,花可就慘了,本來就是剛栽下去不到兩月,新開的秋菊還未怎麼經歷風雨,就被打得全都奄奄一息了,賀蘭瓷只好用折斷的樹杈給它撐撐,希望它能勉強頂住。

  ——唉,她原本還準備研究著日後拿它來泡點清熱去火的花茶。

  正想著,收到了送來的拜帖。

  門子道:「好像是給夫人你的。」

  送上門給陸無憂的拜帖多如過江之鯽,不止各路官員,更多是還是士子,畢竟他還真讓幾個窮困潦倒又頗有才學的士子擠在倒座房裡住,收作學生,偶爾會指點文字。

  但給賀蘭瓷的就很少了。

  她微微一驚,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安定伯府拜上」。

  賀蘭瓷與安定伯府上是真的從無來往,唯一一點可能性大概就是,上回在法緣寺裡陰差陽錯幫過一次她家小姐。

  打開拜帖一看,果然,是希望她能到府上與她家小姐一敘。

  她眼前浮現出那日,那個怯弱少女的面龐,又想起了陸無憂所言,這位小姐似乎仍未走出當日陰影,一時間她竟還有幾分難以決斷,但片刻後,賀蘭瓷終究嘆氣著道:「備車,我們去安定伯府。」

  安定伯夫人親自出來迎她,這位貴婦人雖然悉心妝點得體,但仍然看起來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憔悴。

  「勞煩賀蘭夫人跑這一趟了,櫻兒她之前說要謝謝你……」她哽咽了一下道,「她也不怎麼肯見人,話也不怎麼肯說,我才……」

  賀蘭瓷見到,才知她所言非虛。

  陰沉沉的房間裡,那個女子就縮在角落裡,抱著一隻軟枕,一動不動。

  賀蘭瓷挑開門簾進去,對方抬頭看向她,瞧見她的臉,眼珠子轉了轉,才像是有了幾分活氣,賀蘭瓷便緩步走了進去道:「杜小姐,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有過一面之緣。」

  安定伯小姐輕輕點頭,聲音也是怯弱無比的:「記得。」她頓了頓,聲音有些飄,「謝謝你,但簪子我……」她抱著腦袋,彷彿要哭了一般,「……弄丟了。」

  賀蘭瓷慢慢走過去,在她身側坐下,聲音很溫柔道:「無妨,丟了就丟了。」

  過了好一會,等她情緒緩下來,賀蘭瓷才又道:「你碰到的事情我也遇到過。」

  安定伯小姐有些迷惘地看向她。

  賀蘭瓷笑得很溫和也很無奈,聲音卻似泉流:「當時我幾經掙扎,還是差點被人壓在榻上,裙擺都被扯下大半,幾乎要絕望,幸虧袖子裡藏著那根簪子——就和我給你的一樣,最終還是把人嚇退了。事後我連著做了好幾夜的噩夢,心想我為什麼要遇到這樣的事情,還很怕被人知道,覺得我失了清白或者什麼,覺得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哪裡做得不好,為什麼會讓人想對我這樣……但後來漸漸我才想通了,我沒有任何過錯,這不能怪我,他想對我行惡,為什麼最後痛苦的還要是我,不應如此,而對方在知道我爹的身份前,還很得意洋洋,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這實在很不合情理。」

  她說得很舒緩,也沒指望一定有用,只是一點物傷其類的憐惜。

  安定伯小姐本來還在呆呆聽著,卻漸漸眼眶紅了,淚珠順著眼角滾落,低著聲音道:「可……可我是真心想嫁給他的呀,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她連忙摀住嘴。

  賀蘭瓷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因為他不值得你嫁……只是你怎麼會想要嫁給他?」

  安定伯小姐緩緩鬆開了自己的手,流著眼淚道:「我在清泉寺見過他,我真的見過他,他被人欺負,看起來好可憐,我跟他說可以讓我爹和住持商量收留他,沒想到被他拒絕了,我就只好多去清泉寺看他……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皇子,他看起來不一樣了,也不認識我了,但我還是覺得他看起來好可憐,似乎一天也沒有開心過,我想讓他開心……」

  賀蘭瓷略微感到震驚。

  還能有見到現在這個蕭南洵的人,對他產生這種感想嗎?

  安定伯小姐用手摀住臉,眼淚從指縫間不住流淌:「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這麼對我……我、我喜歡他呀。」

  賀蘭瓷感到更巨大的震驚。

  她只好又撫了撫她的腦袋,重重嘆氣,等她哭夠了,賀蘭瓷才低聲問道:「你喜歡他什麼?」

  安定伯小姐迷茫地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想見他,很想讓他高興,很想……」她又掩面哭了起來。

  賀蘭瓷拿出當年哄小堂妹的耐心,又哄了好一會,才等到她發洩徹底。

  許久之後,她才道:「你和他並無深交,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然會如此失望,杜小姐,既然他也不想娶你,那你仍有機會,再遇到更合適的人選。這一切,歸根究底,都不是你的錯。」

  走出安定伯府,賀蘭瓷仍有一絲鬱鬱。

  主要還是覺得安定伯小姐為了蕭南洵如此,不值得。

  回來時,等了一會不見陸無憂,便知八成是他在與同僚宴飲,平時不急,但這會突然很想和他說會話,賀蘭瓷在書房裡轉了一會,又去了陸無憂的書房。

  最後轉回到臥房,想起兩人圓房的事情,賀蘭瓷又紅了臉,腿根隱約還有些酸疼。

  她趴在妝台上,算著時辰,只覺得時間好像變得格外漫長了,隨手拿起了旁邊的繃子,又暫時不想去繡它,就這麼有些迷糊地在妝台上睡去。

  清醒時,耳邊已響起陸無憂的聲音:「怎麼在這睡了?」

  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賀蘭瓷才直起身轉過臉,有些迷茫地道:「……什麼時辰了?」

  陸無憂還是那副模樣,穿著麒麟服,氣質清雅溫潤風度翩翩,一雙桃花眼自帶三分多情,俊俏得似剛從御街誇官回來。

  賀蘭瓷看見他,莫名心安了一瞬。

  大致估計時辰,陸無憂道:「亥時剛過吧,怎麼了?」

  「有點遲。」賀蘭瓷實話實說道,「想跟你說件事,但你一直沒回來,等了你半天了。」

  陸無憂愣了愣道:「什麼事,這麼重要?」

  「也不是很重要,就是……」

  聽賀蘭瓷說完,陸無憂還以為她格外重視這件事,沉吟了一會道:「你要是真心疼那位安定伯小姐,我倒有個法子能讓她早日解脫,順便給蕭南洵添點麻煩。」

  賀蘭瓷驚道:「什麼法子?」

  陸無憂道:「你只說你想不想吧。」

  賀蘭瓷回過神:「你能給蕭南洵添麻煩怎麼不早添!」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韜光養晦,他最近還算安分,沒事招惹他幹嘛。當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賀蘭瓷又很緊張:「不會給你帶來危險吧……那還是算了!」

  「沒事。」陸無憂隨口道,覺得她緊張的表情格外可愛,低頭就很想親她,轉瞬又想起什麼,輕聲道,「你還痛嗎?還難受嗎?」

  賀蘭瓷「嗯?」了一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陸無憂便咬著她的耳朵般,音色低低,帶氣音淺淺的笑道:「我總覺得,你是不是還欠我一次?歇夠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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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6 08:21: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賀蘭瓷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視死如歸的表情,反倒顯得很坦然,或者說有些釋然。

  只是被那雙清光灼灼的眼瞳這樣看著,任何人都無法平靜。

  賀蘭瓷察覺到陸無憂聲音低啞,抬起手慢慢覆蓋上陸無憂的手背,因為緊張,她的手心也有一點微濕,在雨水密匝降臨的潮濕夜晚,似有些許化不開的黏稠。

  她的語調好像也黏糊了起來:「……沒人讓你當聖人。」

  又很輕,像夢裡的聲音。

  陸無憂感受到她手掌柔軟的緊貼,長睫在掌心覆蓋下眨動,撩撥而過,過往沁涼寒玉似的指掌也帶了點撩人的熱度。

  賀蘭瓷的模樣雖然緊張,卻沒有顫抖,也不顯得畏懼。

  「我想當不行麼?」他聲音仍舊沙啞,克制著開口,「但是……我真的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停下來。」

  這是種沒法與之交流的煩惱。

  陸無憂自然想和她親近。

  倘若他們還是成婚前的關係反倒好辦,賀蘭瓷對他不會有什麼顧及,態度也很自然,所有的反應都是最真實的,他大可以去改善——有的是迂迴的辦法。

  可現在不一樣,他們桎梏在這被迫締結的關係中,對於賀蘭瓷這樣的人,由於他們的關系,以及他盡職盡責的行為,直接結果是導致他所說的話,所提的要求,其實不自覺地都會帶上威逼和脅迫,一種挾恩圖報式的——這是他之前也沒料想到的。

  縱使她能接受他的離經叛道,現階段還是觀念傳統。

  賀蘭瓷按著他的手掌,感覺到陸無憂的動搖,在生出火氣之餘,莫名還有幾分說不出的心疼。

  這可真是見鬼了。

  她覺得或許還是挑釁比較好用。

  「陸大人,當初怎麼都不見你這麼多顧慮,你真這樣下去……」賀蘭瓷拖著聲音道,「我恐怕真要懷疑你是不是有什麼隱疾了。」

  陸無憂:「……?」

  他移開了手掌,和賀蘭瓷的視線對上。

  陸無憂緩緩吐字道:「你哪學的激將法?」

  賀蘭瓷道:「有用就行,所以到底有……」

  陸無憂的唇已經無法抑制地堵上了她的嘴。

  只是親吻依舊含著絲絲縷縷的隱忍克制,是種很纏綿的親法,不大激烈,卻透出幾分珍重來,賀蘭瓷直著身子,曲著雙膝,任由他慢吞吞地親了一會。

  不知多久,陸無憂鬆開唇,按住她的肩膀,微微側開臉,聲音越發沙啞道:「那你可以重新認識我一下,我就是顧慮比較多。」

  賀蘭瓷被他親得臉頰微紅,略垂了眸子道:「那你還口口聲聲說想讓我自由,明明你自己都不自由。」

  陸無憂轉回點頭,語氣古怪道:「這和自由有什麼關系,我的自由又不建立在你的……」他語焉一頓,「你覺得我在煩惱什麼?」

  賀蘭瓷也不打算再和他好好講道理了,一字一句道:「你‧想‧太‧多‧了。」

  陸無憂定定看她。

  賀蘭瓷這時也抬起眼睛來,和他對視著,分毫不讓。

  窗外伶仃的月光灑在她皎潔美麗的面龐上。

  這當真是個漂亮至極的姑娘,她的美在不同環境下都各有風姿,但此刻看去,因為熠亮而堅韌明澈的眸光,竟有了幾分驚心動魄,像畫卷上的美人被點睛之後,生出精魄,活了過來。

  陸無憂和她就這麼靜靜對峙了好一會。

  莫名想起在青州時,他倆也常在無人察覺的時候,這麼挑釁地看著對方。

  但那時候他心無旁騖,不像現在這樣,心猿意馬到無以復加。

  如同窗外劈啪作響的雨滴,不斷在窗沿,地面,屋頂上跳躍著砸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彷彿合成了一道驚響。

  那些自尋煩惱的堅持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甚至有一刻,陸無憂也在想,到底什麼才算是尊重她的意志,他們生來不同,境遇不同,他盡己所能想要給予的最好的——自由與選擇——可能於她而言,也是種煩惱。

  賀蘭瓷的努力和困惑他也看在眼裡,並不是感受不到……之前覺得她刻意,但可能刻意的不是賀蘭瓷,是他自己的心。

  他認為適合的,也不一定是正確的,在這方面他確實沒什麼經驗,也許順其自然反倒是最好的。

  陸無憂輕籲了一口氣,按著她的肩膀漸漸使了些力。

  他也已經忍耐地近乎於有些痛苦。

  可最後,陸無憂還是又問了她一次:「你不跟我履行這些,我也不會生氣,不會有怨言,不會對你有什麼意見,沒必要把它當成義務,你確定……」

  賀蘭瓷指尖攥緊袖口,紅著臉在他問出口之前道:「……你先前問過我還記得痛不痛。」

  陸無憂默了默。

  他也記得。

  賀蘭瓷努力用平和的語氣克服羞恥心,學著陸無憂的語調鎮靜道:「也……沒有那麼,你、你輕一點就行。」

  ——這話卻令人不能鎮靜。

  陸無憂不自覺喉結滾動了一下。

  「賀蘭小姐。」他喚她,幾乎是情不自禁道,「我覺得你以後還是別這麼說了。」他按著她的肩膀往下壓,「別說做聖人了……」長長的嘆息聲從陸無憂的肺腑間被壓了出來,「我連人都不想做了。」

  「——你說得對,腦子什麼的,暫時不要了。」

  話音未落,賀蘭瓷在下一個瞬間,便被他親到手足無措,睜大了眼睛。

  她剛才還以為自己已經有點親習慣了,但事實上並沒有。

  方才陸無憂只是單純在逗弄罷了,現在卻是在掠取,呼吸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急促起來,豔紅染霧的水氣蔓延上眼瞳,她唇齒間只能發出些細碎又令人臉紅的聲音。

  輾轉間,寢衣也鬆鬆垮垮地散開了些許。

  陸無憂持續不斷親著,直到她身體發熱,才似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般,道:「你說我話少會更討人喜歡,是認真的嗎?」

  賀蘭瓷懵懵地看他,口唇間還殘留著他的氣息,死活也沒想到話題能突然岔開到這裡。

  「我隨口說的。」

  陸無憂神色鬆快地又親了她兩下,道:「所以你不覺得我話多?」

  賀蘭瓷喘著氣道:「也不是不覺得,就是……話少了就不像你……」她還未說完,突然驚叫了一聲,陸無憂此刻感覺起來微涼的長指從寢衣下擺,摸到了她腰腹的肌膚。

  陸無憂親著她的唇角,啞聲緩慢道:「你摸起來很滑,我能……」

  賀蘭瓷的臉「騰」一下燒起來。

  這些日子他的忍耐和克制,讓她一下子忘了陸無憂這張口無遮攔的嘴,完全不分場合也不分時間地點,尤其和她親近的時候,經常會問出一些讓人羞恥無比的問題。

  賀蘭瓷當即口氣不善道:「你最好識相一點,不要再問我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和同不同意了。」

  不然她很可能會和她的羞恥心一起陣亡。

  再拖著陸無憂一起同歸於盡。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挑起眉梢道:「不需要允許,是不是意味著……我什麼都可以做?」

  賀蘭瓷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好在陸無憂似乎也已經得到了答案,緊接著她又驚叫了一聲,連忙抬手抵住了唇,用手背堵住了唇齒間的嗚咽聲。

  更多的水汽在一瞬間湧上了賀蘭瓷的眼眸,她忍不住曲起一條修長的腿。

  卻被陸無憂另一隻手握住了膝頭。

  陸無憂的聲音便又顯得喑啞克制了起來,他低聲道:「你不讓我問,但如果不舒服……還是要直說。」

  賀蘭瓷想說現在就……但她只咬了咬自己素白緊繃的手背。

  陸無憂見狀,道:「你怎麼這時候就開始咬自己了,我還什麼都沒……」

  賀蘭瓷忍不住道:「你這不能叫什麼都沒吧!」

  空氣裡有微妙的水聲,被遮掩在雨水聲中,不大分明。

  夜似乎已經更深了,只有綿綿不斷的雨滴還在不分晝夜地發出聲響,擾人清夢,拂來清爽的涼意,但屋內倒很溫暖滾燙,甚至有些氣息黏稠。

  陸無憂垂著眸子,又親了親她微轉過去的側臉,道:「我這不是……禮尚往來,你也不是沒對我做過。」

  賀蘭瓷只好鬆開手背,轉而緊咬住嘴唇,道:「這怎麼一樣……」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面紅耳赤,羞赧不已。

  陸無憂卻又靠在她耳邊音色魅惑的低語了兩句。

  賀蘭瓷捂著眼睛道:「你別說了!」

  她不由顫身,只覺得腿顫得格外厲害,滿腦子都是那低不可聞的奇怪水聲,偏偏陸無憂還很慢條斯理,好像這時候他突然就不急了。

  「你也太緊張了……」陸無憂又低聲道,「不然待會我怎麼……」

  賀蘭瓷本來還沒想太多,他這一說,她腦海裡一瞬間想起了當初在冊子上所見,又想起了她給他幫忙時所見所感。

  突然有一絲的,不太確定。

  「你確定是這樣……?」

  陸無憂氣息不穩道:「不然呢?」

  賀蘭瓷咬著唇道:「不太可行吧我覺得……」

  陸無憂安撫似的親了親她的肩窩,道:「不是都已經發生過了。」

  賀蘭瓷道:「但那時我不記得了!」

  陸無憂頓了頓,道:「我也記不清了,但應該沒問題的……賀蘭小姐,你要相信自己。」

  賀蘭瓷絲毫沒被他鼓勵到,只想說:「我覺得這是我努力也沒用……」

  又是一陣悉索聲。

  陸無憂再度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賀蘭瓷耳垂滾燙。

  略微感受到什麼,賀蘭瓷被刺激得頭皮發麻,她軟軟按住他的肩膀,整個人像被燒紅了。

  面前的陸無憂桃花眸半垂著,長睫覆蓋眼瞼,遮掩住轉深的眸色,清逸似泉濯的清俊面龐浮現出了妖異的紅,連眼尾都染了抹胭脂色,眉心微擰,因忍耐而整個人繃得很緊,彷彿箭在弦上。

  「你還蠻主動的……」

  賀蘭瓷:「……?」

  不等她回神,立刻又驚叫了一聲,這次驚叫格外綿長,她終於又忍不住去咬自己的手背,但下一刻便被陸無憂拉住了,他道:「你咬點別的,咬我也行……」

  好像很慷慨大方似的。

  明明……賀蘭瓷覺得,現在更慷慨的是自己。

  她覺得自己簡直不能更大方了,陸無憂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是真的不打招呼!

  也不跟她商量。

  賀蘭瓷很快就,有點受不了,陸無憂還在她耳邊,故伎重演似的,誇她,順便跟她提一些匪夷所思,根本做不到的要求。

  比如,能不能再多給點……

  這是能討價還價的事情嗎?

  賀蘭瓷努力適應著,魂都快要沒了。

  上次,她是真的已經記得不那麼清晰了,本來就是神智昏聵的情形下,只殘餘著一星半點的片段,但現在不一樣,每一時每一刻都格外清晰。

  她開始逐漸想起自己當時為什麼會哭。

  是等到了一定的承受臨界點,眼瞳便會不自覺地分泌出淚液來減緩體感。

  賀蘭瓷忍不住抓住陸無憂的胳膊,眸中都有些模糊了,沒想到會這麼折磨人,只能磕磕絆絆開口,想讓他收斂點。

  但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真的糟糕透頂。

  她平時聲音輕柔也就罷了,自己也沒覺得如何,但沒想到,在某些特殊情景下,她被逼出來的聲音,居然這麼得令人無法直視。

  果然,根本,沒有起到,一點效果。

  可能……還起到了反效果。

  賀蘭瓷眼瞼下熱意滾滾,似斷了線的玉珠。

  陸無憂把她拽起來,臉龐靠近過來,居然還有功夫幫她吻淨眼淚,只是動作絲毫未停,賀蘭瓷有點崩潰,胳膊無力地抵著他,想問他是不會累嗎?

  然後想起,他確實,體力非常驚人。

  但她明明,也有好好鍛煉。

  在賀蘭瓷神思亂飛之際,屋外的雨倒是更大了,遮天蔽日,激烈無比地砸在屋頂上,似乎一刻不肯停歇,翻來覆去地濺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就連屋頂的磚瓦,都彷彿承受不了一般,輕顫著發出瀝瀝簌簌可憐巴巴的聲響。

  岌岌可危似的。

  最慘的約莫是院中剛長高沒多少的小樹苗和新開的小黃花,小樹苗顫顫巍巍搖搖晃晃,被狂風捲急著左搖右擺,枝丫亂顫,樹木軀幹都有點不穩。

  而院子裡新種沒多久的花,這時剛開了些許,尚未連成片,有些還含苞待放,有些花蕊半闔,此刻全都被雨露摧殘得蔫蔫巴巴。

  霜枝也被暴雨驚醒,她對這種程度的雨和賀蘭瓷一樣心懷陰影,透過窗棱看著院中的樹和花,還糾結了一會要不要去遮擋搶救一下,最終在溫暖且不漏雨的屋內選擇放棄,還是接著睡吧。

  只是躺下去之前嘀咕了一句,希望這花別被雨打壞了才是。

  ***

  賀蘭瓷人都不好了。

  陸無憂用手指輕輕拂開她額頭汗濕的髮,溫柔著聲音,然而尾音卻蠱惑地上挑,帶著些許薄喘聲道:「我保證,最後一次。」

  賀蘭瓷很無力地艱難地抬起手指,按住他的指,低著眸,聲音無比沙啞道:「你……能不能讓我歇會。」

  她突然想通,這本來該是她已經熟睡的時間!

  不是她鍛煉的問題!

  陸無憂見狀,雖然仍未饜足,也不勉強,只緩了緩呼吸,稍稍撤開身,然後執起她那隻無力而柔軟的素手,在微微泛粉,略窄的指尖輕吻了一下,才道:「好吧,那你歇會,但你稍微體諒一下……」他頓了頓,解釋,「我真的沒有隱疾。」

  賀蘭瓷已經充分瞭解了。

  簡直不能更充分了。

  她撈過薄衾給自己蓋上,又用另一隻手按著自己的眼睛,仍然有幾分……不是,許多的羞恥,身體都開始往裡蜷,血色蔓延過耳尖,全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半點勁。

  幾回啊到底……

  賀蘭瓷忍不住抄起旁邊的軟枕,把臉悶進去。

  但下一刻,又想起,這東西,好像還曾經墊在她的腰下面過,頓時又有些無法直視,剛才也分不清耳畔到底是雨聲更多,還是陸無憂喘著氣的聲音更多。

  這種時候,他聲音遠不像平時清潤乾淨,風度翩翩。

  透著和那雙桃花眼匹配的蠱惑意味,似乎還帶著些細碎的笑意,那些笑意低沉,喑啞,捉摸不定,像從肺腑間湧出來,伴隨著淺淺的氣息,勾人魂魄。

  而且他真的說不出什麼好話來,有誰會想在這種時候被誇身體——

  賀蘭瓷把腦袋悶得更進去了。

  還沒悶一會,就見兩根長指伸過來,扯著她的軟枕道:「別悶壞了……我剛才不太理智,我道歉,我現在冷靜了一下,你……痛不痛,要不讓我看一下。」

  賀蘭瓷看見他的手指,也無法直視。

  只悶聲道:「……沒事,不痛。」

  陸無憂的聲音又傳過來道:「你剛才都快哭崩潰了,我有點擔心。」

  賀蘭瓷忍不住道:「那你怎麼沒停下!」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道:「跟你說了,我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停下,賀蘭小姐……我是個人,不是個物件,這種事沒法控制的。」

  話音未落,賀蘭瓷只感覺一盞燈被點了起來。

  天色尚且微熹。

  剛才在黑暗中還好,被燈光照耀下,滿床狼藉無所遁形,陸無憂甚至在拉她的薄被,賀蘭瓷死死拽住道:「不用了!你把燈滅了!」

  陸無憂隨口道:「反正一會天就亮了。」

  賀蘭瓷道:「我知道,你不用看了!」

  明明嗓音嘶啞,卻聽起來像是每一句都在驚叫,陸無憂忍不住笑,道:「但你自己又看不到,萬一傷了,你……」

  賀蘭瓷道:「萬一……我自己會上藥!」她壓低了聲,「你上次給的藥還留著。」

  陸無憂道:「明明一開始不是挺大膽的,怎麼這會倒害羞起來了。」

  賀蘭瓷悶聲道:「我還想問你呢,你不是想做聖人麼?你的隱忍克制和顧慮呢……把燈滅了!」

  怕把她惹急,陸無憂隨手真把燈給滅了。

  四周沉於黑暗。

  響了一晚上的暴雨,終於在這時候漸漸平緩下來,變成了涓涓細流,屋外潮濕黏稠的氣息逐漸減淡了些許,但屋內卻反而顯得更為黏稠了。

  還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覺不出好聞不好聞,但很引人衝動。

  陸無憂看著窗外,長睫輕眨,徐徐緩緩地開口道:「聖人什麼的,不做也罷,我人慾這麼重,怎麼可能做得了聖人。只要你不後悔就……」

  賀蘭瓷本來背著身,聽見他聲音,轉過頭來。

  陸無憂的側顏被熹微的光勾勒,沿著高挺鼻尖起伏出好看的弧度,然而眸光卻有幾分淡淡的……

  賀蘭瓷打斷他:「我才沒有後悔,就是……」她默默道,「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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