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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維和粽子] 夫君位極人臣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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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22-6-7 08:32 編輯

夫君位極人臣後 作者:維和粽子

內容簡介】:

  公主府開宴,一處偏僻殿內,賀蘭瓷掐著掌心扶著牆,和同樣腳步凌亂的新科狀元郎陸無憂狹路相逢。

  一個柔若無骨,一個面色酡紅。

  四目相對,雙雙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絕望。

  「我先走了……」

  「我走那邊……」

  然而更絕望的是,不遠處還能聽見公主侍女和二皇子侍從搜尋兩人的聲音。

  賀蘭瓷咬唇:「要不你從一下公主?」

  陸無憂忍耐:「我覺得二皇子人也不錯。」

  賀蘭瓷:「再說我們就只能兩敗俱傷了!」

  陸無憂閉眸:「那就兩敗俱傷吧。」

  賀蘭瓷:「……?」

  一夕之後兩人清白全無,只得被迫成親,然而強敵環伺,這親事成的分外艱難。

  一邊是虎視眈眈盼著她喪夫的二皇子,一邊是目光幽冷盯著她的公主。

  賀蘭瓷:「……你能頂得住嗎?」

  陸無憂:「頂不住也得頂,誰讓我娶都娶了——我將來是要做權臣的,自不會倒在這裡。」

  賀蘭瓷:「那你努力哦!靠你了!」

  陸無憂:「……?」

  經年以後,陸無憂做到內閣首輔,位極人臣,權傾天下,回憶起舊事。

  門生向他請教是如何走到這裡的。

  陸首輔心道,只要娶一位有傾國傾城之姿又時常被人覬覦的夫人,總能催人上進。

  一句話簡介:雙雙打臉把家還。

  立意:勇鬥強取豪奪惡勢力,做積極為民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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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31:17 |只看該作者
後世論壇體與架空現代番外

  某論壇八卦板塊。

  【標題:有誰來聊聊陸無憂嗎?雍朝那個。】

  主樓:我高中歷史課沒認真聽,光知道他是個出名的首輔,亂七八糟政績一堆。

  前兩天公開課聽一個歷史講座,那個老師為了吸引我們注意力,就在講座上大談八卦,說陸無憂是雍朝歷史有名的大帥哥,真的假的?

  還說他老婆也長得特別漂亮,兩個人巨恩愛。

  1L:來來來,霽安粉出來賣安利了,速度速度,有新粉要入坑!

  2L:陸霽安我偶像無憂居士雍熙首輔陸無憂

  3L:???什麼叫他老婆也長得特別漂亮,你歷史課真沒聽啊?雍朝第一女官,做到御史頭頭那個,賀蘭瓷啊,賊特麼傳奇,還好嗑。

  4L:啥玩意就好嗑了?

  5L:來了來了!雖遲但到!

  這裡丟個附件[陸無憂相關論文打包rar]、[陸無憂畫像還原rar]、[陸無憂奏章大全rar]……

  還有好幾本傳記類的專著,你有興趣嗎?最近書商在搞活動,賊便宜,一杯奶茶的錢換一本大部頭,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啊!

  要說我們陸相那是真牛,在位期間,權傾天下,說一不二,說他是大雍第一相都沒問題!

  年少中狀元,還是連中六元你敢信,學霸中的學霸,放今天就是高考狀元裡的狀元,我們歷史系每年期末考都有人打印陸無憂像,考前拜拜bb……

  而且他長得特別帥,真不是我吹,帥到什麼程度呢?公主都想嫁給他,而且未遂。

  當然這和他跌宕起伏的傳奇生涯相比,不值一提!

  6L:?其他名臣吹跌宕起伏也就罷了,陸無憂那個哪裡跌宕了?

  他不是起伏起起起起起嗎?還帶著他老婆一起起。

  7L:??怎麼不跌宕了?

  死諫被貶不算嗎?窮鄉僻壤發配了整整三年呢!

  要不是雍熙皇帝做鹹魚之前有點良心,把他撈回來幹活,說不定就在邊區孤老一生了呢!

  8L:區區三年而已!而且他在晃州的時候就很受雍熙器重了好不好!一個大雍史上最年輕的首輔怎麼還賣起慘了?

  9L:敢情你是不知道詔獄什麼地方?雍順把他關詔獄的時候,是真恨不得弄死他……

  ……

  32L:……怎麼又吵起來了!

  你們還能不能好好賣安利了!?

  33L:老實人來了,復習剛看過。

  陸無憂,大雍知名的政治家、改革家,當政三十餘年,以首輔之名行攝政之事,三朝元老,主要功績有肅清吏治,清丈田地,改革稅收,鼓勵農耕,發展貿易……一定程度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發展,為資本主義萌芽奠定基礎,使得一度衰敗腐朽的大雍朝出現了新的盛世,並且在執政後期積極進行一系列權利改革,大大限制了皇權,使得內閣實質上成為了國家主宰,並為君主立憲制……哦,還有,執政期間推行了女科,鼓勵深閨女子走出家門,廢除了許多教條的刻板傳統,客觀促進了男女平等,使得當時湧現出了一批優秀的女性官員和女性創作者……[1]

  34L:樓上說得很好,但不許再說了。

  我覺得樓主不是想聽這個吧!

  陸無憂最帥的不是他的臉,是他的人啊,你知道他一個既得利益者,為什麼會在當權後開女科嗎?

  為了他老婆啊!

  他老婆賀蘭瓷據說是個堪比四大美人的傾國傾城大美女,詩書禮儀人家長大,跟著陸無憂沉沉浮浮,不離不棄,陸無憂被貶晃州那會,她就跟著一起治理晃州,所以他後來當權之後,為了他老婆也能名正言順的入朝為官,才特地開的女科。

  當然,他老婆也很牛x!

  大雍第一個通過科舉入仕的女官。一開始質疑聲好像特別多,後來滿朝文武都心服口服,最後一路做到左都御史,進了名臣列傳。

  還有根據她的經歷改編的電視劇來著,蘋果台播的,雖然劇情改編的天雷滾滾,但我媽追著看得可起勁了。

  35L:真的假的啊?

  你們不是編出來騙人的吧?=口=

  還有這種事……

  ……

  42L:別提那個魔改狗血劇了,救命!

  賀蘭瓷這種歷史有姓名的女官都能硬給改成純情小白花,還編出什麼皇子和北狄王子都愛她,她今天愛這個明天愛那個的狗血戲碼,尤其女演員45度憂傷望天,含淚說著「無憂哥哥,其實我最愛的還是你」那一幕,給我硬生生雷哭了……歷史上的賀蘭瓷哪是這種人啊!

  43L:歷史上賀蘭瓷本人到底啥樣啊?有沒有那麼美啊?

  44L:聽說是個工作狂,不苟言笑那種,還逼著整個都察院一起996,估計是女強人那種畫風。

  45L:傾國傾城女強人?是不是哪裡不對……

  46L:美好像是真美,畢竟雍史都寫著「姿容甚美,世所罕見」,總不能是騙人的吧。

  ……

  67L:我說你們是不是歪樓了?有人還記得標題嗎?

  68L:每個陸無憂的樓都很容易歪到他老婆上,早習慣了。

  估計他本人也不是很介意。

  69L:美不美什麼的,誰知道是不是陸無憂逼史官硬給他老婆吹的,畢竟他可是當了快三十年的攝政王,雍熙那個鹹魚繼位幾年就不管事了,天天想著翹班。陸無憂隻手遮天,言官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指哪打哪。

  70L:那他吹他老婆的臉有什麼目的嗎?

  71L:吹自己老婆還能有什麼原因?

  72L:古時候哪有長得又漂亮,能力還能當女官的,也太假了吧!

  毫無疑問,賀蘭瓷的臉就是陸無憂給吹起來的。

  放到現在他估計是天天給他老婆買賀蘭瓷美顏盛世、賀蘭瓷豔壓那種熱搜的人吧,還捆綁四大美人,他也不覺得臉紅。

  我要是個雍朝人,可能這會尬都尬死了……

  73L:???有史料記載的好嗎!誇過賀蘭瓷臉的雍朝詩詞不要太多,我馬上去給你搜。

  74L:這估計也是陸無憂逼人寫的。

  75L:他是這種首輔嗎?怎麼感覺畫風都變了……

  76L:謝邀,磕到了。

  ……

  120L:樓主去搜了電視劇看了!笑死我了這個劇情!

  兩個人都被下藥,然後迫不得己滾床單,無奈只好成婚!哪個編劇這麼鬼才!

  還有那個快問快答,我人都笑傻了。

  121L:劇還是挺甜的,集集都要親,當時每天中午更新一集,老實說很下飯。

  就是這個劇吧它有點標題欺詐,前面幾十集都是愛恨情仇感情糾葛,最後快播完了陸無憂才剛進內閣,賀蘭瓷甚至還沒有考上科舉,我一開始看劇名還以為是講這夫妻倆怎麼勵精圖治治理國家的,原來只是個戀愛小甜劇(悵然若失……

  122L:樓上醒醒,真改編成歷史正劇,哪有人看啊!

  就要戀愛!就要貼貼!

  小夫妻最好嗑了。

  123L:那沒有我一邊看歷史書一邊嗑快樂,要知道為此我特地看完了整本雍史。

  我愛歷史,嗑CP使我快樂。

  ……

  舍友回完貼,蠢蠢欲動對隔壁桌坐著的大美人道:「小瓷,你看都這麼有緣分了,你真不去認識一下文學院的院草?」

  女生筆端沙沙,邊寫邊說:「嗯?我先抄完學姐的筆記。」

  透過寢室樓梯,可以看見那張從骨相到皮相都精雕細琢的臉蛋,美得彷彿自帶濾鏡,美顏相機都不敢這麼P,著實讓人感慨造物主的不公。

  同為女生的舍友有時候都難免為色所惑,心想,這是真沒辜負自己的名字。

  入學前,在名單上看見「賀蘭瓷」這個名字,就有不少人議論紛紛。

  畢竟和歷史上那位大美人女官同名,萬一長得磕磣點豈不是很尷尬,當然那時候誰也沒想到,這位同班同學能美得這麼離譜!

  像是可以直接靠臉出道了。

  當時她一個人提著行李箱進宿舍的時候,幾個舍友都愣了愣,還以為是哪個藝術學院的學生跑錯了宿舍。

  賀蘭瓷的臉也是真的能打,三百六十度角挑不出毛病來,法學院本來還有爭議的院花位置,也在她入學之後變得毫無懸念起來。

  然而巧的是,今年入學的新生裡,還有個叫陸無憂的,恰好和歷史上那位著名首輔——也就是賀蘭瓷的夫婿——同名。

  開學典禮上,他作為本屆優秀新生致辭,上台遊刃有餘侃侃而談了十五分鐘。

  短短十五分鐘,使得其人在全校新生的社交網絡中以驚人的速度躥紅,內容大致為——

  「霧草,這帥哥叫什麼?哪個學院的?有女朋友沒?」

  「救命,我以為這種模樣的男生只存在屏幕裡!」

  「他聲音聽得我都酥了……根本沒注意他在講什麼……」

  「我在第三排,感覺快被他電死了……真的別笑了哥,再撩我人沒了!」

  後來,他開學典禮上多角度的照片和視頻合集,甚至在校園論壇上蓋起了一棟高樓。

  不知是誰留言說:

  ——今年法學院還有個美女叫賀蘭瓷啊。

  ——我見過,長得巨漂亮!

  ——啊,這……不認識一下說不過去吧!

  ——這麼巧的嗎?這不結婚說不過去吧!

  舍友顯然也聽過這個傳言,禁不住想要起鬨。

  賀蘭瓷自然知道——她和陸無憂就好比一個叫梁山伯一個叫祝英台,沒人起鬨才不現實——可惜她本人確實興致缺缺。

  名字像夫妻就要在一起,沒有這種古怪的道理。

  開學典禮由於他們學院位置過於靠後,賀蘭瓷甚至還沒有看清過這位名字和她有瓜葛的男生的臉。

  與此同時,男生宿舍裡。

  「這麼巧,你真不想認識下?我朋友見過,特別漂亮,沒騙人。」

  陸無憂倚著宿舍床上下樓梯,修長手指轉著一枚籃球,雖是笑,卻語氣平平:「學業要緊,我短期內沒有戀愛打算……也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另一個室友說:「哇,你這話說出去,女生們要心碎一地的。」

  ……

  某個秋日晴好的傍晚。

  賀蘭瓷和舍友去食堂吃飯,一群人浩浩蕩蕩進來。

  天色將晚,食堂裡燈火交映,賀蘭瓷端著餐盤聞聲轉頭。

  人群中也有人的目光不偏不倚投落過來,對方身材高挑,黑色碎髮乾淨俐落,白T外面是一件藍白拼接的工裝風衣,有些許塗鴉,將他襯得氣質隨意又溫文。他笑著,眼睛是微垂微翹的桃花眼,看人像天生自帶幾許深情。

  四目相對瞬間。

  賀蘭瓷一愣。

  陸無憂一僵。

  兩人似都聽見耳畔晴天霹靂般的聲音,轟隆一響,四周安靜,只餘驟快的心跳聲。

  好像只一個須臾,就過完了一生。

  十月剛過,這幾天降溫,天氣轉冷。

  賀蘭瓷裡面是件淺藍的女士襯衫,外面搭了白色薄線衫,都是藍白色系,乍一看,竟然還有幾分像情侶裝。

  很快便有人認出了這對漂亮男女的身份,甚至還有吃瓜群眾顧不上吃飯,掏出手機,迅速拍下這一幕同框,分享到群聊裡:

  ——我在三食堂,陸無憂和賀蘭瓷見到面了!

  ——靠!我馬上來!

  舍友推了推賀蘭瓷:「那邊你看的那個就是陸無憂,確實很帥對吧……」

  賀蘭瓷回神,覺得荒謬。

  陸無憂收回視線,同樣覺得離譜。

  眾人望著他倆,目光都不覺帶了幾分揶揄。

  唯獨當事人表現得極其淡定且冷漠,陸無憂目不斜視徑直刷卡打飯,賀蘭瓷也繼續打菜。

  兩人各打各的,擦肩而過都沒有再看一眼,彷彿對彼此視而不見。

  好事者很快就消停了,但仍有人竊竊私語。

  「……看樣子好像完全不來電啊!」

  「估摸是沒戲了。」

  「也太可惜了,都叫這個名字,又都長得這麼好看……」

  ……

  幾天後,賀蘭瓷也沒想到會和對方在學生會重逢。

  兩人在不同部門,但因為都是新生,要每週輪值值班。

  不知道哪個缺德人排的值班表,她一推開部室的門,就看見對方手裡拿了本大部頭,也剛進來。

  賀蘭瓷客氣打招呼:「你好。」

  對面那個男生也很客氣地微笑:「你好。」

  然後兩個人攤開各自帶來的書,看了起來。

  事實上,完全看不下去。

  賀蘭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平時在哪都能平心靜氣,這次看兩行就開始走神,情不自禁留意對方在做什麼——他小動作也太多了吧。

  中性水筆在陸無憂修長的指間飛快旋轉。

  他同樣很懊惱,又不是沒見過漂亮女生,沒必要這麼心緒不寧吧。

  端起一次性杯喝了口茶,陸無憂微微皺眉,對方倒是很厲害,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好像連姿勢都沒變過。

  有一就有二。

  第三次兩人再次被排到一起值班時,陸無憂忍不住說:「你一直這麼坐著不動不累麼?」

  賀蘭瓷有點緊張,音色便繃得很緊:「……還好。」

  她隱約從舍友那裡聽過傳言,對方大學期間似乎並不打算戀愛,還委婉拒絕了好些女生,本來賀蘭瓷也是這麼想的,但……算了,她還是專心看書吧。

  陸無憂聽著對方冷淡的聲音,手裡那桿筆轉得越發快,心道果然如傳言中一樣是個難以接近的高嶺之花。

  他原本最不感冒這種眼高於頂的類型,但……誰知道怎麼回事,對著那張漂亮臉蛋他竟還看出了幾分可愛,活見鬼似的。

  對方長得與可愛並不沾邊,言行舉止也沒有半點會撒嬌發嗲的意思。

  甚至剛才學生會值班室裡飲水機的水用完了,她還捲起袖子試圖把水桶搬上去。

  陸無憂喝著茶,差點被嗆到,連忙走過去,仗著個子高,從她手裡搶過水桶,主動把它換上去了,只得到了一句同樣冷淡矜持的「謝謝」。

  賀蘭瓷絲毫不覺自己哪裡冷淡,低頭又抄寫了幾行字,才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

  這裡並沒有別人。

  她疑惑抬頭,眼前人正伸著長指翻閱書頁,神色很是認真。

  ——似乎是錯覺,但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男生不笑嘴角扯平時便又顯得有點難以接近,可確實是好看的,眉目清雋,乾淨雅緻。

  陸無憂似漫不經心:「我臉上長什麼了麼?」

  賀蘭瓷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抄寫:「沒有,隨便看看。」

  陸無憂說:「放心,不收你錢。」

  賀蘭瓷把紮起的長髮散下來,遮住泛紅的耳尖,心跳聲抑不住:「你剛才看我,也沒收你錢。」

  陸無憂拖著尾音道:「那不是——扯平了。」

  賀蘭瓷筆尖一頓,思緒完全斷開。

  好一會,她才開口:「你看我是想跟我說什麼?」

  陸無憂也一頓,半晌後才看著完全看不進去的文學史,回答道:「沒什麼。」

  第四次值班的時候,賀蘭瓷發現對方好像換了本書。

  這次倒是看得很認真。

  對方被老師叫走的時候,她才看清陸無憂那本大部頭的封面,清楚寫著《雍史》兩個字,插書簽的地方若隱若現浮出了「賀蘭瓷」三個字。

  賀蘭瓷心頭驀然一跳。

  陸無憂回來,泰然自若地接著翻閱起來。

  ……

  學生會組織新老部員聚餐,吃完照例去訂了一間KTV大包廂。

  唱得聲嘶力竭才想起要玩游戲團建。

  賀蘭瓷藉口不會喝酒,只喝了兩杯橙汁,就戳著手機詞典坐在角落背單詞,因為外表太有疏離感,也無人打擾。

  一旁人玩鬧的聲音裡,間或夾雜著陸無憂清潤的嗓音,他似乎很能和人打成一團,啤酒喝得跟白開水似的。

  ——「沒有女朋友,還是單身。」

  ——「之前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在不是很確定。」

  ——「喜歡的女生?」他笑了笑,「或許吧。」

  在周圍起鬨的猜測聲裡,賀蘭瓷發覺,自己好像連單詞也背不下去了。

  跟部長打了個招呼,她便決定偷摸摸先回去了。

  然而剛出KTV,賀蘭瓷就聽見一個熟悉聲音響起:「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吧。」

  方才還在談笑風生的人,修長身形倚著門框,很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側,眸光清湛,絲毫沒有醉酒的跡象。

  KTV就在校門外不遠,此時道路空寂。

  賀蘭瓷又莫名覺得緊張,雖然表面看不出半分來。

  沉默地走著,誰也沒先開口。

  都快到宿舍樓下了,她才出聲道:「你在看雍史?」

  陸無憂輕笑一聲,點頭說:「以前看過,重溫一下,還挺有意思的。」

  賀蘭瓷完全是下意識地問:「哪裡有意思?」

  陸無憂腳步略略放緩:「陸無憂和賀蘭瓷的部分。」

  賀蘭瓷的腳步也放緩下來,她總覺得他好像在暗示。

  不……已經幾乎像是在明示了。

  身後有零零星星的學生,路燈昏黃,影影綽綽,兩個人的影子都被拖得老長,陸無憂朝她看了過來,眼瞳裡浮起波光,幽幽深深,好像突然就有了醉意,帶點若有似無的蠱。

  大腦有一瞬的空白。

  隨後賀蘭瓷動了動唇說:「那你怎麼看?」

  「越看越覺得……」陸無憂語似無意,「陸無憂和賀蘭瓷好像是天生一對,天作之合。」

  賀蘭瓷耳尖又開始發燙:「……哦。」

  陸無憂:「然後呢?」

  「嗯?」

  「拜託,賀蘭大小姐,我說得夠明顯了吧。」陸無憂腳步一停,語氣仍舊鬆鬆垮垮,「你要是沒這個意思,我送你到這就回去了。」卻因為繃緊的唇而洩露出一絲緊張。

  賀蘭瓷又「哦」了一聲,唇角不自覺上揚:「我要是有那個意思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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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番外

  (一)

  杏花三月,春日晴好。

  枝頭斜陽映池塘,寒冰乍破,清凌水面下游魚浮動,魚尾濺出水花兒,綻開幾許春色。

  內閣值房的吏員端著剛泡好的清茶,放在姿容端雅的男子案前。

  他垂首,持筆在票簽上飛快寫著工整的館閣體,一行行文字流瀉,仿若不假思索,只潤筆時,抬頭看了一眼茶水道:「放那便行。」

  旁邊附過票簽的奏章已堆疊成山,吏員不由欽佩。

  「閣部實在操勞。」

  他上值才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已經把今日通政司和走內閣遞交上來的奏章票擬批復了大半。

  不過忙起來卻是連口水也沒喝,清晨泡的茶已涼透,這會只得重泡。

  陸無憂手臂微僵,他捏了捏腕,這才取茶喝了一口,順便道:「先將這些拿去宮中批紅,剩下的還要再議,把李中書叫過來。」

  這位年輕至極的內閣輔臣已經加封正一品的太子太保,建極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堪稱位極人臣。

  陞官速度前所未有。

  在徐閣老告病修養後,他更是實質上地成了內閣說一不二的掌權者,所有奏章的票擬皆過他的手。

  更可怕的莫過於眾人都知道熙帝近年來以身體不適為由,根本不怎麼臨朝,批紅全交由司禮監的掌印董公公,而董公公則幾乎不會封駁內閣的票擬,都是照章而辦。

  以往代天子掌批紅的司禮監與外廷票擬的內閣一貫是不和的——然而熙帝非但沒有打壓,反而默許了這種內外一心,也就導致了,陸無憂陸閣部,現今確實可以說是,權勢滔天。

  當然依照慣例,應稱其為「閣老」,不過陸大人自己似是不喜,只道:「稱閣部便可。」

  眾人也很能理解,對著他那張臉,的確很難說出個「老」字來。

  陸無憂剛歇沒一會,又有新的奏章送來。

  他隨手翻開當先那冊,正要一目十行往下看,唇角卻不由浮現出一抹笑容來,身旁的李中書也掃了一眼,瞬間明了。

  原因無他,因為上奏的是都察院僉都御史賀蘭大人。

  而這位才貌雙全的賀蘭大人,眾人皆知,是陸閣部的夫人。

  女科如今已開了多年,雖然應考的人數仍是不多,但還是有那麼些鳳毛麟角的中試者,這位本是誥命夫人,卻自己當起官來的賀蘭大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當初她要入朝為官,還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那時熙帝還未罷朝,朝堂之上為此事著實爭執了一番,開女科本就已經足夠離經叛道,起初眾人都覺得不過是新帝剛剛登基,想求新求變——反正也不覺得真有女子能借此入仕。

  畢竟科考是一回事,做官又是另一回事,當真要女子入朝為官,許多觀念守舊的官員都不大能接受,甚至還有去信給賀蘭謹賀蘭大人,要他勸說其女斷了此天方夜譚之想。

  不料,時任禮部侍郎的陸無憂,滔滔不絕開始舌戰群儒,在早朝時將幾位持反對態度的大臣駁斥得面紅耳赤。

  有人口不擇言道:「陸大人不過是偏私其妻!」

  陸無憂淡定道:「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倒是趙大人如此反對,似是生怕自己將來被女子搶了烏紗帽,是不是也對自己太沒信心了?不然這偌大朝堂,難不成連個女子也容不下?」

  不少與陸無憂交好的官員,也都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裝聾作啞。

  ——人家夫人正兒八經考進來做官的,確實是文章寫得好,又不是靠裙帶關係,非得反對幹什麼?

  ——朝堂上就算多一兩個女子,也影響不了什麼。

  ——再說了,陸無憂為人夫的,都不介意自己夫人拋頭露面混在男子堆裡當官,你介意個什麼勁啊。

  甚至還有人看著陸無憂侃侃而談,一副要與對方論戰到下朝的架勢,不由回想起當年年輕氣盛的陸編撰一天數封奏章與人對罵的場景。

  陸侍郎這是風采不減當年啊!

  由於熙帝的著意偏袒,此事力排眾議,仍是定了下來。

  不過似與朝臣妥協,賀蘭瓷在殿試後,沒有去翰林院,反而去了都察院觀政。

  這位名聲頗大的夫人,頂著爭議與眾人看熱鬧的目光,在都察院裡兢兢業業挑不出一絲毛病的低調幹活,硬是經過考核在都察院內留了下來。

  既沒有仰仗其父的餘蔭,也沒有讓其夫插手。

  如今賀蘭瓷已為官幾載,確實無可指摘——處事公允,不偏不倚,對朝廷律令瞭如指掌,還寫得一手好文章,不管是上奏的彈章,還是陳情的文書,俱都字字珠璣,文辭優美犀利,切中肯綮,且為官不懼權貴。

  這點倒是確實沒辦法,她夫婿人還在內閣呼風喚雨呢,想借勢整治這位雷厲風行的女御史,也得掂量掂量那位笑面虎似的陸閣部。都用不著小賀蘭大人去告狀,陸閣部在京耳目眾多,抽空隨手就能給你收拾了,管你是王公大臣達官顯貴都一樣,半點情面不講。

  說來因為女承父業,還鬧出過一樁陰差陽錯的美談來。

  小賀蘭大人她爹賀蘭謹當年在都察院以賀蘭青天著稱,大雍不少百姓有冤屈上京告狀,都喜歡找這位賀蘭青天,結果年前有個百姓得罪了當地權貴,不得已上京告御狀,也想去找賀蘭青天,奈何他不知賀蘭謹已調去益州做總督,便四處詢問。

  別人以為他要找賀蘭瓷,告知他:「賀蘭大人啊!你得往陸府找啊。」

  「為何往陸府啊?」

  「賀蘭大人嫁給陸大人,自然是在陸府了。」

  伸冤百姓大為震撼,還當是自己見識短淺,猶猶豫豫去了陸府,得知賀蘭大人竟從男變女,更為震撼。

  不過所幸,最後小賀蘭大人還是接了這樁案子,倒是切切實實將她爹的名聲延續下來。

  (二)

  春日尚早,天晚得也早,日頭西斜,綴著暮色點點。

  內閣機要的值房在皇城最裡面的文華殿,距離三大殿亦很近,就算離熙帝住的干清宮都不遠。

  下衙時辰,陸無憂自文華殿出來,早有內侍備了轎子送他出東華門。

  其他大臣都是邁著兩條腿往外走,獨他一人晃悠悠坐著轎子,陸無憂坦然自若,出東華門換了頂轎子,又打長安左門繞出去,在內城兜了個大圈子,才算到了都察院府衙門外。

  這會天邊已是染滿橙光,絢爛的夕陽沉墜,映著半個城牆都似塗了一層橘皮似的漆。

  都察院裡陸陸續續掌起了燈。

  不需陸無憂託人去問,衙門口已有吏員笑著過來道:「賀蘭大人還在衙門裡忙著呢。」

  陸無憂挑開簾子,心道,她今晚果然回去的比他遲,當下也不多言,徑直下了轎子。

  他官服未換,仍穿一身御賜的大紅麒麟服——雖然熙帝其實還賜了他一身蟒服,不知道為什麼陸大人不樂意穿,就喜歡穿這身四五品官的麒麟服,令眾人都十分不解。

  不過反正他官大,他說了算。

  陸無憂進都察院衙門腳步不停,跟進內閣似的熟門熟路,沿路都是悄無聲息行禮的官員或是吏員,人人眼風往裡瞟,心中不住嘖嘖。

  等人一走才開了口。

  「來來來,賭小賀蘭大人她什麼時候下衙門。」

  「亥時吧?這次總不能比上次還晚。」

  又有人道:「那可說不準,這次的案子棘手著呢,刑部那邊都派人來了。」

  「那她……不會讓陸閣部就這麼乾等著吧?她不走,陸閣部也走不了啊。」

  有人「嘖」聲感慨道:「所以說夫妻同朝為官就這點不好……尋常官員回府,哪個不是嬌妻美妾小意溫柔,陸閣部要是自個回去,說不準府裡燈都沒點呢。」

  「哎哎哎,慎言慎言!」

  「這話我可就不同意了,真能娶到小賀蘭大人這樣的,你讓我回府小意溫柔伺候她都無妨啊!……等等,我只是舉個例子,並無他想!並無他想!」

  「那你還是照照鏡子,趁早洗洗睡吧。」

  陸無憂繞過幾道迴廊,對沿路行禮的官員輕點著頭的同時,步履如風,不一時便停在了賀蘭瓷的值房前。

  他手臂倚著門框,窗棱外是快沉到屋簷下的落日餘暉,融融暖光打著捲在塵埃中旋轉,一抹浮光鍍著淺緋色官袍女子的輪廓,她那頭如雲烏髮大都束在官帽裡,卻仍有幾縷調皮地漏下,為女子清絕的姿容增添了些許塵世風情。

  這麼多年過去了,賀蘭瓷倒是美得一如既往。

  她低頭專注看著卷宗,神色肅然,那些浮光又沿著她光潔的額頭,挺直精巧的鼻樑輻散開,宛若一副妍麗多姿的美人畫卷。

  陸無憂靜靜欣賞了一會,走過去之前,又忍不住腹誹,他夫人居然看起來比他還忙。

  賀蘭瓷也確實很忙,以至於她埋首浩繁卷軼中時,根本沒注意到陸無憂的腳步聲。

  直到修長如玉的手指點在她的卷宗上,賀蘭瓷才抬眼看見俊逸清雅的男子立於案前,桃花眼低垂下來,輕聲問她:「什麼時候回府?」

  賀蘭瓷看了一眼剩下的卷宗,實話實說道:「可能一時半刻看不完,要不你先回去?」

  陸無憂從最一份供狀,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賀蘭瓷認真道:「那樁一家四口被害的慘案,當地府衙草草結案,按察使復審也覺得沒問題。然而苦主特地尋到上京來,我仔細看過卷宗,確實有點蹊蹺。」她抽出另一份卷宗道,「這樁案子結案說是其家中妾室私通府中下人,心懷不軌,趁機謀害了一家人的性命,秋日便要將該犯婦問斬。然而旁人的供狀裡,對於這妾室如何私通,又是如何下毒殺害這四口人的,前後言語似有漏洞,我正在看……此番尋上京的是她弟弟,說他姐姐貞烈,當初為妾亦是被迫,又得主母憐憫,絕不出這等害人性命的事來。她弟弟被打了板子,現在還押在刑部的牢裡。」

  她聲線不緊不慢,一字一句說來,有種叫人不覺傾聽的力度。

  陸無憂當下便挪過來一把棗紅木的交椅,坐下道:「那我幫你一起看。」

  賀蘭瓷抬頭道:「不用了,這種案子我自己看就行。你如果要等我,就坐那歇會吧。」

  確實只是地方上的案子,她力所能及,就沒必要特地讓他幫忙看了,她想了想又道:「我叫人給你泡點茶吧?台裡新到的青茶還不錯。」

  「從早喝到晚,我就算喜歡茶,也有點吃不消,嘴裡全是那股澀味。」陸無憂也不勉強,已經動身在她的櫃子裡翻找,「你的蜜茶呢?就是桂花蜜釀的那個。」

  賀蘭瓷道:「你上回不是喝完了?」

  陸無憂轉頭凝神看她:「你口口聲聲說特地給我準備的,就這點誠意……」

  賀蘭瓷剛才還故意板著臉,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從自己桌案下的抽屜中取出一罐密封的小壇子,笑著遞到陸無憂面前:「那罐是喝完了,不過又買了新的……給你。」

  他夫人近墨者黑,在他面前日益活潑得沒邊。

  陸無憂也故意板起臉來,挑著眼睛,略帶不滿地看她:「你是在故意逗我呢?」

  「……這怎麼能算逗?」

  「怎麼不算?」

  賀蘭瓷仍在笑:「好了,別計較了……我給你泡就是了。」

  她終於從坐了大半天的椅子上起來,站起才感覺到身體發僵,肩膀發硬,略微活動了一下肩頸,賀蘭瓷便去櫃子上拿特地給陸無憂準備的青瓷茶盞。

  值房裡有溫著的熱水,此時人大都散了,賀蘭瓷打開封口,清甜撲鼻,罐子中的蜜汁橙黃晶瑩,還綴著小花瓣,舀一點進茶盞裡,熱水一沖,香氣更甜亦更濃鬱,杯中小花瓣沉沉浮浮,賀蘭瓷還沒回頭,就發現有人在按她的肩膀。

  「讓你別一直坐著。」

  陸無憂清潤的聲音飄過來,肩頭上五指溫熱,力道也恰到好處。

  畢竟陸無憂對她的身體,可能比她自己都更熟悉,只按了幾下,賀蘭瓷就感覺身體放鬆,舒服得甚至有些起意。

  賀蘭瓷連忙抓著他的手道:「我身子也沒那麼難受,不用給我按了。」

  說著,她把沖好的蜜茶遞了過去。

  陸無憂就勢接過,抿了一口,被甜得渾身舒坦了,才輕挑眉梢,清淺笑道:「賀蘭大人,平時在府裡你可跟我沒這麼客氣。」

  自從兩人都入朝為官以後,府裡的事務賀蘭瓷忙不過來,管事的活便還是由青葉接手,賀蘭瓷盯了一段時日,覺得沒什麼問題,又把以往一些比較容易忽略的瑣事仔仔細細交代過,就不再過問。

  兩個人白天一道出門,再從外城門口分開,一個去都察院,一個去文華殿,各忙各的。

  下衙時,便很隨意,畢竟時辰不一樣,有時忙完了各自回去,有時便像今天這樣,陸無憂繞一大圈過來接她,賀蘭瓷不忙時也去東華門外等過他,並不拘泥。

  成了個既尋常,又不尋常的夫妻關係。

  賀蘭瓷把罐子重新封回去,順著他的話道:「陸大人,我就是不客氣才這麼對你說的。」她抬抬下巴示意,「坐過去吧,我盡量早點看完。」

  陸無憂捧著青瓷茶盞,坐回交椅裡,一副品茶的架勢,細細啜飲之後才道:「真不要我幫忙?」

  賀蘭瓷抿唇笑道:「不勞陸大人費心了,下官自會處理。」

  陸無憂放下茶盞,手背撐著下頜,微微側頭,眸光不加掩飾地筆直落在賀蘭瓷身上,道:「賀蘭大人還說自己不客氣,如此生疏敷衍,不說兩句好聽的,這檻可過不去。」

  陸無憂說得對,就算身子好,也不能一直坐著不動。

  賀蘭瓷輕微活動著手臂胳膊,同時向他打量,思忖道:「今日陸大人龍章鳳姿,風采出眾依舊。」

  陸無憂道:「聽膩了,換一句。」

  賀蘭瓷:「……」

  她一面無語,一面又有些想笑:「那你還想我怎麼誇?英俊瀟灑,器宇不凡,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陸無憂這時便又笑道:「算了,你先接著看吧。」

  (三)

  說是快點,但她看得認真仔細,速度也就格外慢。

  賀蘭瓷原本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陸無憂中途又被前來請示的官員打擾了三四回,連帶著賀蘭瓷都沒法專心看。

  她瞬間心裡平衡,甚至還能調侃道:「你要不處理完,再過來?」

  陸無憂開口道:「都是小事……我一會回來。」

  他去了一趟又過了許久才回,半是抱怨道:「那誰倒是清閒了,都催到我頭上來了,推行新政的時候都沒見他們反對得這麼激烈。」

  陸無憂一說,賀蘭瓷就知道是指什麼。

  天子無家事,著實是句實話。

  熙帝遲遲不肯立后,亦不肯選秀女,朝臣們比他還急,三番兩次上書懇請,就算不選秀女,至少這新帝後宮裡得有人啊!

  他找了一堆理由推三阻四,連他曾經出過家,一心向佛這種爛藉口都找了出來,就差說自己不舉了,得虧許太后沒來戳穿他,還幫忙打掩護。

  最後熙帝索性開始裝病,閉門不見朝臣,把朝堂事務大部分直接丟給了內閣。

  陸無憂去找他時,熙帝本人正一副病弱模樣躺在自己寢宮裡,手裡拿了本俠客志在看。

  見陸無憂過來,他很直接道:「新政已經如期慢慢推行下去了,陸卿你不可能指望朕一輩子在宮裡勞心勞力——我想出宮。」

  陸無憂掃了一眼擺在他桌案旁散亂的書冊,還有糕點和香茗,再加上寢殿裡尚未完全散去的古董羹的味道,便知道了大概。

  「她來過?」

  熙帝語氣平平道:「又走了。」他慢條斯理將書放下,「這麼久,你總該信我幾分了吧。」

  陸無憂不是不信,主要是覺得匪夷所思。

  他對蕭南沐其人一直沒什麼太大好感,不過上面那個位置總歸要有人坐,兩個人都出於自保,才不得不合作,甚至於事成之後陸無憂也不是沒做過對方會過河拆橋、翻臉不認的準備,但就像對方出乎預料地冒險請來援軍一樣,蕭南沐的人品總歸比他想像得要好上那麼一線。

  陸無憂慢聲道:「跟言官對著幹可沒什麼好下場。你當真不考慮妥協?」

  熙帝道:「我妥協了,就肯定離不開這個位置了,而且……你估計也不會再讓她來了吧。」

  這是自然。

  對方若是大婚,陸無憂一定會勸花未靈避嫌。

  陸無憂沉吟道:「其實她並不適合你。」

  熙帝道:「我知道,但我一直以來都在強求,她身上有我希冀的,我……」

  「行,臣明白了。」

  陸無憂打斷了對方準備開始的自我剖白,這些年蕭南沐總試圖跟他說一說他的過往,比如他當初是怎麼從懷瑾太子謀逆案中逃脫的,又是歷經過怎樣的遭遇才被尋到,以及他的個人志向與願景……

  但說實話,陸無憂並無和他掏心掏肺並給予同情的想法。

  他道:「聖上不想早朝就罷了,不過批紅還是要批的。」

  算是半妥協,也是陸無憂權位穩了才敢給這個許諾,最後批紅落到司禮監頭上,熙帝本人也終於如願以償得以偶爾出宮。

  陸無憂簡單和賀蘭瓷說過,賀蘭瓷還有些擔心:「他真去找未靈了?」

  「這我便不知了。就像我娶你我爹娘不管一樣,未靈若是真喜歡,想和誰在一起,我爹娘不會管,我也管不了,但是……」陸無憂確信道,「他還像以前那樣,我妹妹是不可能動心的。」

  花未靈和他和他娘一樣都喜歡心誠的人。

  這點陸無憂自己也是如此,所以當初他娶賀蘭瓷時,雖是被迫,也很坦誠地把一切都告知,並不欺瞞,是想用坦誠換坦誠。

  陸無憂問心無愧,哪怕賀蘭瓷藏著掖著,或是仍用過去防備態度對他,他也心安理得。

  當然,後來賀蘭瓷確實很坦誠,比他還坦誠,以至於他一度覺得自己好似從未真的認識過她,這點是陸無憂也沒想到的。

  誰能想到那樣一個聰慧又驕傲的漂亮姑娘,實則對感情一竅不通呢。

  陸無憂也很難分辨究竟是何時對她心動,細細想來全是些無關緊要,細枝末節的小事,聚少成多,就像現在——

  賀蘭瓷把那把棗紅木的交椅拖過來,拍拍座椅道:「別氣了,來,陸大人,茶給你重新滿上了。」

  說著,還對他一笑,眸光燦然。

  陸無憂從善如流坐下,看著她,內心安寧,確實氣不起來。

  「賀蘭大人,我想親你了。」

  賀蘭瓷一頓道:「我也想,不過我還是想先看完,反正明天休沐,回府再親。陸大人,你看行嗎?」

  ——當然,陸無憂想,有時候她也可以不那麼坦誠。

  (四)

  等賀蘭瓷看完卷宗,兩人出都察院衙門的時候還是已近子時。

  她一個人下衙回府時,飢腸轆轆,不想麻煩府裡廚子,就會出了皇城,在附近尋家夜間擺攤的吃食鋪子,買兩個熱騰騰的包子或是喝一碗熱粥,墊墊肚子。

  因為開女科的緣故,上京不少書塾都收了女弟子,姑娘家勤出門,京中對於治安管得更嚴,尤其是夜間,賀蘭瓷喝一碗粥的功夫,都能看見兩隊巡邏而過的官兵。

  然而和陸無憂一起回府,他就會趁機帶著賀蘭瓷去尋館子。

  賀蘭瓷也不知道他這麼忙,哪來的功夫知道這麼多精緻館子,偏偏一家比一家好吃,不過這也是除了休沐兩人難得能湊在一起的閒暇時光。

  陸無憂今日就近帶她去了家常去的。

  「陸大人,賀蘭大人。好菜這就給兩位端來。」

  賀蘭瓷低頭盯著眼前粉彩荷葉托蓮盤,還在思考剛才那樁案子。

  陸無憂手掌一揮,擋住她的視線道:「說說吧,有什麼地方沒想明白?」

  「就是……」賀蘭瓷剛要開口,覺得還是不麻煩他了,又岔開話題,「對了,新任刑部給事中的人選定了嗎?是盧學凜還是楊右明?」

  尋常官員四品以上任免才走內閣過,其餘皆從吏部,不過台諫官員則特殊。

  陸無憂毫不避諱道:「差不多定了,盧學凜吧。」

  賀蘭瓷愣了愣道:「但是楊右明要更剛正一點。」

  陸無憂也不叫人伺候,依舊低頭自己涮碗筷,還幫賀蘭瓷也給涮了:「就是太剛正了才不適合,稍微圓滑點更適合那個位置。」

  賀蘭瓷不同意了:「其他官員都可以圓滑,但言官還是耿直些好。」

  「太古板了,很多事情……」

  「可是我覺得……」

  陸無憂抬頭,兩人的目光靜靜對上。

  賀蘭瓷驀然想起,陸無憂跟她說好,不吵架的。

  誰能想到,他們成婚後順風順水這麼多年,正經架都沒怎麼吵過,然而賀蘭瓷入朝為官之後,兩個人居然時不時能在公務上拌起嘴來,就非常離譜。

  歸根結底,雖然兩個人對為官理念大致相似,但又有些微妙的分歧。

  比如陸無憂覺得,為官圓滑,見風使舵不算什麼大事,重點是才幹能力,能把事情幹得好幹得漂亮,哪怕為人不足夠清正也無妨,但賀蘭瓷覺得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齊家也很重要,偏向於那些為人正直,清廉,端正的臣子——可能多少受她爹的影響。

  再比如……

  賀蘭瓷換了個話題道:「年底齊州官員考評,是我負責的,有三成以上的官員與年初所定的考績相去甚遠,已經報到內閣去了,大概會如何處置?」

  陸無憂道:「著監察御史去敲打,再寬裕三個月吧。」

  賀蘭瓷微微不滿道:「上回就是,不殺雞儆猴,便沒有成效。」

  陸無憂道:「循序漸進,許多地方官員懶習慣了,不能指望他們一蹴而就……你怎麼還不高興?臉頰都鼓起來了。」

  賀蘭瓷一摸自己的臉道:「我哪有,你……」

  陸無憂幽幽道:「賀蘭大人,你也太嚴格了,小心年底考評被寫上『酷吏』。」

  賀蘭瓷瞪他:「我要上奏。」

  陸無憂忍不住笑道:「嗯?彈劾我嗎?行啊……打算怎麼寫?」

  賀蘭瓷伸出一根纖指,在他微笑的頰邊戳了一下道:「我回去就寫,明天就送去通政司。」

  「回去這都什麼時辰了,明天還要休沐,後天吧,反正也不用急。」陸無憂任由她戳,道,「我人就坐在這裡給你彈,又不會跑……你這麼戳,是想給我也戳出個梨渦來麼?」

  「聽起來似乎不錯。」

  「……賀蘭大人,很沒威嚴的。」

  當然,有陸無憂那張嘴在,也很難真的吵起來。

  菜餚自是珍饈美味,兩人坐在店家特地預留的包廂裡細嚼慢品,包廂隱秘又安靜,因有遮掩,從外面瞧不見裡面,卻能透過細密的珠鏈看見來人。

  兩人快吃完時,店門口恰好進來個眼熟的男子,長得清正俊秀,一身筆挺官服,顯然也是剛下衙。

  賀蘭瓷剛掃了一眼,那邊陸無憂已放下筷子,眼風一瞟道:「你就是喜歡這種清正剛直的吧。」

  他說話語調平平,賀蘭瓷卻莫名聽出了一股拈酸的味。

  主要也巧,林章從翰林院出來後,去了刑部任職,賀蘭瓷在都察院,因為同屬三司,多少要打交道,所以見過幾次面,林章這時見她已經不臉紅了,賀蘭瓷也坦坦蕩蕩——她天天上下衙,見到的大都是男子,想不坦蕩也不可能。

  陸無憂本來也是知道的,但自從兩個人就圓滑和清正這個話題爭執過後,他就有點耿耿於懷似的。

  賀蘭瓷啼笑皆非道:「只是為人處世上的欣賞,不代表我會喜歡,我喜歡誰你又不是不知道。」

  陸無憂慢吞吞道:「我可不清正。」還很圓滑。

  賀蘭瓷托著下頜道:「你是例外。」

  但陸無憂這個人在胡思亂想上似乎從沒有止歇過,他喝完店家送來清口的甜湯,把玩著細釉纏枝的瓷勺,道:「不考慮蕭南洵的話,你當初要是嫁給他,應當也會琴瑟和鳴,過得不錯。」

  剛才若還是有點拈酸,現在就很明顯是故意的了——大概是想聽她說點好聽的。

  賀蘭瓷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當然不一樣。」

  陸無憂道:「哪裡不一樣?」

  賀蘭瓷想了想道:「做埳井之蛙時,會覺得有那麼一片天,已足樂矣,可一旦跨出來,見過山川河流,只那片天便已經裝不滿我了。」

  陸無憂對這個答復顯然並不夠滿意,他挑起桃花眼看她。

  賀蘭瓷終於還是忍不住笑出聲,道:「好了,即便嫁給他應當也不過是相敬如賓,不會像現在我們這樣……」

  發自真心覺得輕鬆且快樂。

  林章當然並不知兩人的竊竊私語,他進來後,沒一會,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便探頭探腦從門口也跟著進來,同時示意身後的隨扈等在門外。

  竟是那位許久未見的康寧侯二小姐魏蘊。

  賀蘭瓷和陸無憂此刻也打算離開,原本是計劃從側門走的,不過見此,陸無憂改了主意,笑道:「去打個招呼吧。」

  魏蘊跟在林章身後至此,仍然很是不忿——三天,他已經連續三天子時以後才回來了!

  刑部有這麼忙嗎?讓他調去清閒衙門,他又不願意。

  還是說……他又開始逃避她了?

  想起此事,魏蘊只覺得格外想吐血,事到如今她也很後悔年少魯莽,仗著有祖母寵愛就為所欲為,導致她和林章這麼多年,該做的也都做過了,卻還是心懷芥蒂……再加上她又管不住自己的脾氣,最後總把事情弄得更糟。

  魏蘊跟自己說,平心靜氣、平心靜氣……她一定要心平氣和林章好好說話。

  然而一抬頭,便看見了那個身著淺緋官服的女子,她瞬間一口氣提了上來!

  林章不會舊情難忘至今吧!他明明——

  哦,她夫婿在旁邊呢。

  魏蘊氣稍順了一些,雖然她對陸無憂已然改觀,但也確實沒了興趣,她……等等,林少彥那是什麼表情!

  她忍不住走上前。

  那邊夫妻倆跟她客氣點了頭便走了。

  林章見她,有些無奈道:「你怎麼來了?」

  魏蘊轉頭看了一眼賀蘭瓷的背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道:「你就這麼念念不忘?」

  林章微微皺眉道:「你不要胡說了。」

  「我哪裡胡說了?你不就是喜歡這種安靜文雅的大家閨秀!」魏蘊也不顧這是在別人的店裡,「可現在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你。」

  說完,她就後悔了。

  林章二話不說先把她扯出了店外。

  都知道魏二小姐又來撒潑了,也無人敢跟出去聽牆根,她自己的隨扈也避得遠遠的。

  林章依然看起來溫文,卻神色有些淡道:「你要發火沖我來,不要遷怒其他人。」

  魏蘊剛想頂上一句她又沒說錯什麼,可對上林章明顯不悅的神情,她忍了忍,告誡自己要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個鬼啊!

  「你就是喜歡她!你就是後悔娶我!是不是因為有我在,你晚上連府都不想回……有本事你就跟我爹跟我外祖母說,你要跟我和離!我們不過了!」

  林章一愣道:「我什麼時候府都不想回了,是因為……」最近刑部的事多,但他也是真的被折騰得有點累了,他轉口道,「口口聲聲說要和離,是你不想跟我過了吧。」

  對方喜歡的是霽安那樣風趣瀟灑的人,自然跟他這樣木訥無趣的人只是湊合。

  林章心平氣和道:「縣主看不上我也無妨,你真心想要和離,在下也不會攔著不允,反正……」令人不悅的念頭一閃而過,「算了……」林章當下轉身要走。

  魏蘊見他似是真心不想跟她過了,才慌了神。

  「林章,你給我站住——」

  「林少彥——」

  眼看著林章要進店裡了,魏蘊深吸一口氣,猛地撲上去從身後一把抱住了他:「——別走。」

  林章被她撞得往前傾,差點栽倒,頓時也一怔,道:「鬆手,這樣成何體統。」

  「我不管,總之你不准走。」

  雖是大晚上,四周都沒什麼人,但這麼拉拉扯扯也確實不太好看,林章拽不開她,只好道:「行,我不走了,你放開我。」

  「那你轉過頭來。」

  林章被她死死抱著,人都有點發僵,無奈之下,只得轉過頭去,然而下一刻,他便瞳孔震顫著動彈不得。

  因為魏蘊正毫無顧忌地,勾著他的脖子,在大街上,把唇貼了上來。

  (五)

  這家館子離皇城近,離他們府上也不遠,夜半清風吹拂,明月伴行,倒也愜意,當是飯後消食,兩人索性乘月徒步而歸。

  只是,賀蘭瓷看著摘了官帽,頭上戴著一支張牙舞爪髮簪的陸無憂,不由道:「你一定要戴著那個嗎?」

  陸無憂道:「不是你覺得襯我?」

  賀蘭瓷有些一言難盡,襯倒是真的襯他,就是著實誇張,也難怪林章剛才看見表情那麼驚奇。

  陸無憂繼續道:「其實我跟他講過。」

  賀蘭瓷疑惑:「講過什麼?」

  陸無憂慢慢悠悠道:「回京敘舊嘛,原本是想跟他談談在晃州的趣事,結果聊著聊著,不免談及夫人在晃州與我琴瑟和鳴,夫妻恩愛,對我生死相許之事,譬如趴在我身上哭著喊著說……」

  賀蘭瓷越聽越不對勁:「你……」

  陸無憂笑道:「怎麼了?我跟其他人也說了,不是單跟他說的。」

  「……!」

  半晌,賀蘭瓷無奈道:「沒什麼,你想說就說吧,但是……」她很認真道,「陸大人,你這樣,將來致仕了恐怕會沒有朋友。」

  不過辛苦了一天,也總算回到府裡。

  如今的陸府裡除了玉蘭樹,還新栽了其他樹苗,長成之後,連綿成蔭,從府外就能看見樹影婆娑,影影綽綽。

  陸無憂還著人新挖了池塘,丟了好些魚苗,佈置了假山怪石,嶙峋而立,又新修了涼亭和水榭,夏日坐於其中,可玩賞游魚細石,可乘涼吟風弄月,總之府邸越發似模似樣起來。

  都這個時辰了,自然除了沐浴就寢,也沒別的事了。

  兩人換了乾淨寢衣,準備上榻前,陸無憂意有所指地提醒她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賀蘭瓷此刻正梳攏著微濕的長髮,輕道:「沒忘,你等我一會。」

  鍛煉了這麼久下來,外加陸無憂還給她找了幾本稱為「武功秘籍」、「內功心法」的小冊子,要她照著練,雖然賀蘭瓷仍未能飛簷走壁,但確實已不怕別人以武威脅,偶爾還覺得自己能捉捉小賊。

  近月,她發現自己體內漸漸有了一股微弱的熱氣。

  現在正根據陸無憂的指點,試圖將熱氣外放,弄乾頭髮……

  但好像確實不是那麼容易……

  她搓了半天,頭髮還是有點濕。

  賀蘭瓷嘀咕著抬起頭,妝台前的銅鏡裡,能看見陸無憂長身玉立倚在床柱旁好整以暇等她,青絲披散,一雙桃花眼睨過來,眼波如醉,正肆無忌憚地散發著勾人的意欲。

  她用梳子捋頭髮的手都不禁一停。

  陸無憂啟唇,一字一句慢慢道:「明日休沐,可以不用上衙,今晚睡遲點也無妨。」

  「瓷瓷。」他換了稱呼,音色也低下來,和他的笑容一般,溫柔繾綣中透著一分妖裡妖氣,「所以,你想怎麼玩弄我都可以。」

  賀蘭瓷:「……」

  真是久違的說法。

  但她心臟加快跳動,搏動激烈,耳尖隱約也開始發燙,臥房裡燭火躍躍,在男人溫潤的輪廓上濃淡塗抹,賀蘭瓷也好像被蠱惑到了似的。

  算了,不梳了……

  賀蘭瓷放下梳子,挪步過去,很自然地伸長了手臂,微微仰首。

  陸無憂極配合地低下頭,眼睫低垂,唇畔洩出些笑意,像合該如此一樣,契合地吻到了一起。

  以前親得熱烈,現在親得纏綿。

  當初賀蘭瓷確實不太會親,這麼多年過去,親了不計其數次,自然也今非昔比,比如她現在就知道不止自己口中被逡巡時會顫慄,她伸舌頭進陸無憂口中時,他也同樣會。

  鼻腔裡發出些低沉但又煽情的聲音。

  陸無憂嗜甜,口味一直沒變,過去她就覺得他那張時常胡言亂語的嘴品嘗起來意外地帶點甜味,後來又疑心是自己的錯覺,畢竟人的嘴不可能因為吃糖吃多了就帶甜味。

  可……

  賀蘭瓷半闔著眼眸……現在她確實覺得唇舌間若有似無縈繞著淡淡清甜,像陸無憂身上的味道,她不自覺地又更纏緊了一點舌尖。

  陸無憂滾燙的手指托著她的腰際,似乎想把她往上抬一些。

  但賀蘭瓷已經踮起腳尖了,手臂也掛在了陸無憂身上,幾乎身體重量全部依附於他,鼻端亦盈滿了他的氣息,間或鬆唇呼吸,但下一刻,又會緊貼到一起,糾纏著嬉戲、逗弄,賀蘭瓷的身子都開始漸漸發熱,攀在陸無憂背脊上的手指也屈屈伸伸,在他背後若有似無地撓動。

  陸無憂托她托得更緊。

  賀蘭瓷腳尖都快挨不著地了,寢衣下的胸膛起伏,因為貼得太近,甚至有些被擠壓到,呼吸越發不暢。

  她悄悄睜開眼睛。

  陸無憂的眼眸還被睫羽覆蓋著,親吻時露出的側顏格外認真,賀蘭瓷原本想說陸無憂至少讓她的腳站在地上,可這麼望去時,心尖一軟,猶豫間,已經被陸無憂整個抱起。

  賀蘭瓷短促叫了一聲,倉皇下,寢鞋落地,只能赤足踩上了陸無憂的鞋背,唇卻還貼著。

  她輕咬了他的下唇。

  陸無憂輕笑一聲,跟她玩鬧似的互咬了一會,才放開她的唇。

  賀蘭瓷忍不住道:「……你打聲招呼!」

  「想抱抱你。」他輕聲說著,鬆開一隻手,唇在她的耳際游移,手卻沿著微敞的襟口向下,似乎在聞她身上的馨香,又似乎在檢查她沐浴有沒有洗乾淨。

  賀蘭瓷呼吸凌亂。

  陸無憂輕喘著道:「對了,要試點新鮮的嗎?」

  賀蘭瓷:「……」

  提起這個,就不得不提到,當初花未靈送賀禮時,送來的那個小紅箱子。

  曾幾何時,賀蘭瓷對著那個小紅箱子裡放著的東西面紅耳赤,淡定不能,當時絕想不到有朝一日能拿出來對著書冊一個個試著用。

  ……其實她真的不大記得了。

  但陸無憂記性確實好,回上京沒多久,就找人翻了出來,東西未曾用過,都還新著。擺進臥房裡,賀蘭瓷見到,還愣了好一會。

  陸無憂狀似隨口道:「要試試嗎?反正都是現成的。」

  賀蘭瓷雖然已今非昔比,但對未知仍有一絲忐忑:「這些……到底是怎麼用的?」

  有的她大致能猜到,但有的確實看不出來。

  陸無憂用指節抵著下頜,思忖道:「其實我也不完全清楚,可以……」他望向她,「邊研究邊試試看。」

  賀蘭瓷未雨綢繆道:「不能光在我身上研究……」

  陸無憂很慷慨笑道:「在我身上也無妨。」

  賀蘭瓷一個個拿起,端詳了一會,揣摩著用法,不自覺臉頰微紅道:「……是不是不太正經?」

  陸無憂振振有詞道:「這本來就是天地間最正經的事之一了,如今不過是增加些趣味罷了。」他拿起一顆內部空心形如銀珠的小鈴鐺,其下還拴著細細的鏈子,指尖輕晃,有些沉悶的水流聲,拿在手裡沒一會,就開始發熱,「這個倒是有趣。」

  賀蘭瓷也接過,奇道:「是拿來捂手的嗎?但也太小了……」

  陸無憂欲言又止道:「……我覺得可能不是。」

  賀蘭瓷:「……?那是做什麼。」

  當然,後來沒過多久,賀蘭瓷就在羞恥中,知道是怎麼用的了……也逐漸地知道了,其他亂七八糟的小器物是拿來做什麼的。

  然而即便如此,聽到陸無憂這麼說,她還是不由緊張道:「……你要試什麼?」

  陸無憂親了一下她的鼻尖道:「沒什麼,就是那天翻出件舊衣服,所以想來懷個舊。」

  賀蘭瓷疑惑道:「還有什麼懷舊的?」

  她不由想起,他們當初回青州,去江流書院時,問山長要的那兩身天青儒衫,回去之後,那兩身衣衫就被他們弄得髒污不堪了。

  陸無憂惡趣頗多,行事時叫她「姜小姐」,還要賀蘭瓷配合掙扎。

  她盡力配合,忍不住笑出聲時還被陸無憂挑剔不夠認真再來一次……她只好努力忍笑,端著面如霜雪的臉用心再來一次,雖然認真想起來,還的確是挺刺激的。

  有時候覺得不止陸無憂遺憾,她也隱約覺得,當初兩人對面三年,光顧著陰陽怪氣對方,確實有些浪費了。

  正想著,陸無憂把她放在榻上,已起身離開。

  不一會,陸無憂再回來,已身著緋羅袍,腰間是光素銀帶和藥玉珮,帽簷覆蓋著銀葉簪花。

  賀蘭瓷一怔道:「這不是……」

  恍惚間,時空交錯,似乎回到那年陸無憂剛中狀元,春風得意穿著狀元吉服御街誇官時的模樣,她剛心頭一動,突然見到另一樣物事,立刻脫口道:「你把它拿過來幹什麼!」

  說著,賀蘭瓷迅速起身,緊張極了去接她的嫁衣——她確實把它供起來了。

  「你當初不是還遺憾只能穿一次嗎?」

  陸無憂又理了理自己微皺的襟口,道:「早想看你再穿一次了,順便懷個舊,再……」他跟變戲法似的拿出兩根紅燭,放在條案上點燃,「補一個洞房花燭。」

  賀蘭瓷抱著她裙尾曳地輝煌耀眼的大紅嫁衣,也稍微有一點動心。

  仔細想來,兩人初次,雖然穿得很像那麼回事,可實際卻是迫不得已。

  真正新婚洞房時,卻又什麼都沒做。

  而且這裙子確實很漂亮。

  「那你等我……」賀蘭瓷小心翼翼把嫁衣放到一旁,開始翻箱倒櫃找她收起來的妝奩匣子,「塗點脂粉,還有……盤個髮髻。」

  這時換陸無憂怔愣了:「你只是穿上便已經……」

  賀蘭瓷道:「不行。」然後開始忙活起來。

  陸無憂彷彿看見那個認認真真給自己準備嫁妝的姑娘,並非期待中的婚事,仍然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甚至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凡事盡力的性子。

  至少給了她一個還不算差的婚儀。

  陸無憂等她換上嫁衣,才漫步過去,手指流連地掬起她一頭潤澤如瀑的青絲,道:「髮我幫你盤吧。」

  賀蘭瓷對著銅鏡,學著她表姐的樣子在臉上搗鼓,同時懷疑道:「你會盤女子的髮髻嗎?」

  陸無憂輕笑道:「說什麼呢?我不是無所不能。」

  片刻後。

  賀蘭瓷看著鏡子中自己古怪的髮髻,篤定道:「你確實不會。」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道:「這不是挺好的嗎?」

  賀蘭瓷用手掌比劃道:「感覺快要沖到天上去了。」

  陸無憂試探道:「……飛天髻?」

  賀蘭瓷提高聲音道:「那也不是筆直的一根朝上啊!」

  陸無憂沉吟道:「無妨,明天我就讓它叫飛天髻。」

  賀蘭瓷道:「……陸閣部,你這是濫用職權。」

  陸無憂道:「嗯,沒錯。賀蘭御史後天盡管去彈劾本閣部。」

  他還伸指在她的髮髻上彈了一下。

  「……」

  賀蘭瓷深吸一口氣道:「反正也是你看,待會也是你拆……」

  「說得很對。」陸無憂笑著抱起她,低頭看著懷中精心妝點後,身著大紅嫁衣,美豔妖嬈不可方物的女子,輕聲道,「是我的新娘子。」

  賀蘭瓷窩在他懷裡,小心注意別壓著裙褶,突然看向紅燭道:「要不要把燭火滅了?」

  「嗯?」

  她清透的眸子又望向陸無憂:「我剛才想起我們當初……」

  陸無憂立刻會意,配合地隨手將燭火滅了。

  四周沉於黑暗,他把賀蘭瓷小心放在床榻上,自己也翻身上榻,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臉龐近在咫尺,氣息交纏,他揚起唇角,喉結輕滾道:「……賀蘭小姐,怎麼辦?」

  賀蘭瓷又有點想笑。

  她手指勾住他紅袍裡雪白的襟口,回想著自己當初是怎麼說的……

  話到嘴邊,賀蘭瓷凝望著眼前面龐清逸的俊俏郎君,身體也有些酥軟,唇瓣一抿,她將他拉低了些,附唇到他耳邊,吐氣道:「都這樣了,你還問我……」她眨著眼睛,輕笑道,「陸公子,我想……」

  後半句話已瞬間淹沒在了陸無憂驟然襲來的親吻中。

  (六)

  幸虧第二日休沐,不用早起。

  當然公務繁忙起來,休沐與不休沐的差別只在於去衙門的早晚,賀蘭瓷也不過比平日多睡了一個時辰,就打算爬起來,不想還未動身,便被人撈過來,又按在懷裡好親了一會。

  親得她兩條腿都不住掙動,陸無憂按著她,語氣懶散道:「你別動了,不然待會真走不了了。」

  賀蘭瓷意識到什麼,輕聲道:「要我幫忙嗎?」

  陸無憂道:「不必,讓它自己消停吧。」他就著這個姿勢,撐住手臂坐起來,居然還叨念了幾句,「紅塵醉死溫柔鄉。」

  賀蘭瓷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便先爬下去穿衣了。

  「……不過我是真的打算上奏,小懲大誡,免得來年考評又要頭疼。」她斟酌道,「還有刑部給事中的人選你再考慮一下。」

  陸無憂笑笑道:「行吧。」

  通政司一大早就收到了賀蘭御史送來的彈章,抄錄的官員亦是發愣。

  「小賀蘭大人這是……」

  「你沒看錯,她在彈劾陸閣部,覺得他對考評不過的官員懲戒過於寬鬆,不能叫底下官員引以為戒,建議直接罰俸停職,嚴重者貶官。」

  「……這,還要呈報給內閣嗎?」

  「不然呢?」

  通政司幾位抄錄官面面相覷,心裡都在嘀咕。

  她上彈章,陸閣部知道嗎?這是夫妻吵架了?還是……什麼他們不能瞭解的情趣?

  「就……照抄吧。」

  賀蘭瓷仔細看過卷宗,去刑部大牢提審了犯婦,又親自去那戶人家附近走訪,因為還有別的事務要忙,斷斷續續查了足有月餘,才算弄清楚事實……私通是假的,有人蓄意不軌,栽贓嫁禍是真的。

  等案子差不多水落石出,賀蘭瓷才算正經休沐了一日。

  表姐姚千雪算著日子照例又來探她,即便為人婦為人母,也不能阻止她打聽上京熱鬧的心,賀蘭瓷從她這裡得知了不少舊人舊事。

  譬如當年那位雲陽郡主,後來總算遠嫁了另一位藩王,大抵是為了離開上京這個傷心地,安定伯小姐倒是至今未嫁,不知是否因為過去陰影。

  還有個不大不小的風波,前曹國公世子瘋瘋癲癲了數年一朝醒來,似乎對家人胡亂說了些什麼,不過話未說完,他人又暈了過去,至今未醒。

  賀蘭瓷總懷疑是陸無憂的手筆。

  陸無憂對此笑而不語,只說:「別關心他了,來關心關心我們的兒子吧,捷報頻傳呢。」

  阿歸認祖歸宗之後,在上京待了一陣子,對固守京畿實在沒什麼興趣,乾脆去了邊關打北狄,戰績斐然,還抓了在工部掛名的倒黴周寧安一並去,負責研究攻城器械。

  唯一沒什麼長進的大抵是賀蘭瓷的親哥賀蘭簡。

  似乎無論時日如何變更,他都是一樣的,不求上進,且由於妹妹和妹夫太過上進,他現在日子格外愜意,還入贅了門不錯的親事,上回賀蘭瓷看見他又不知哪抱了隻花紋斑駁的小貓,正和她的新嫂子一塊快樂地逗弄著,賀蘭簡傻樂,他媳婦也傻樂,看見賀蘭瓷還招呼她一起來逗貓。

  賀蘭瓷有時候都懷疑他是不是抱錯了。

  然而他與她爹賀蘭謹樣貌確實又有幾分相似,只是脾性沒學到半分,她爹如今還在益州鞠躬盡瘁,恨不能為大雍出盡最後一份力,賀蘭簡連家業都不怎麼過問……要說是小時候她爹對他們兄妹倆不聞不問,才導致他如今這樣,但賀蘭瓷卻與他截然相反……總之,是個不解之謎。

  陸無憂則安慰她道:「這世道有上進的人,自然也有不上進的人。你兄長這樣,不管別人如何評價,至少他自己是逍遙自在的。」

  賀蘭瓷休沐,陸無憂也抽出一天空來,說著要不要帶她去看看蓮花潭,或是廟會煙火。

  她很誠懇道:「留在府裡吧。」

  以往想去,是因為天天待在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現在不同,天天在府外忙碌,留在府裡閒散度日,反而成了稀罕事。

  陸無憂笑笑道:「也好,馬上入夏了,可以去水榭坐坐。」

  建好之後,賀蘭瓷還是頭一回過來看,坐在廊下,水風輕緩,水榭旁有剛長成的垂柳,垂絲入水,水面清澈如鏡,碧波輕漾。

  陸無憂道:「是不是還不錯?我堂舅幫忙修的,花的銀子不多。」

  她看了會池塘中悠然自得的小魚,忍不住道:「今年會試是你主考,那……」

  陸無憂敲敲廊柱:「你怎麼這還要聊公務。」

  賀蘭瓷噤聲道:「……那就不說了。」

  陸無憂也一頓,道:「算了,你想聊就聊吧。」

  賀蘭瓷道:「我發現我確實還是比較喜歡忙起來的時候。」

  陸無憂奇道:「這還需要發現?」

  賀蘭瓷被他一噎,看向遠處,轉口道:「但也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

  陸無憂又敲了兩下廊柱道:「賀蘭大人,知道我愛聽,都會用這種話哄我了。」

  賀蘭瓷坦然道:「說點實話罷了,沒有在哄你。」

  陸無憂笑著站起身,拍了一下水榭中間一個突兀的圓桌,只聽哢嚓兩聲機括運轉,從中間升起一個銅鍋,「特地叫人做的,回頭未靈來了也可以用。」

  ……還真是古董羹無處不在。

  然而賀蘭瓷也確實喜歡。

  很快,廚房裡就端來了切好的菜,春暮夏初的晴好天裡,坐在水榭中,聽著風聲水聲,吃著咕嘟咕嘟熱乎乎的古董羹確實很有偷得半日閒的快意。

  賀蘭瓷捋著頰邊碎髮,剛抬眼,突然見陸無憂從懷中取出一個淺粉的錦囊放在桌上。

  似是從廟裡求的,她有點意外。

  因為陸無憂這個人,不大信神佛,她偶爾去廟中進香,陸無憂也只接送她,並不入內。

  「……是廟裡的?」

  陸無憂點頭道:「是回禮,我也沒想到我發現得這麼遲,打開看看。」

  賀蘭瓷微微迷惑,她拆開錦囊一看,裡面放了張緣箋,陸無憂飄逸的字跡認真寫著四個字。

  ——願許來生。

  賀蘭瓷一怔,不過很快她摩挲著緣箋,笑起來:「這麼肉麻,這都不像你了,不過……」

  陸無憂道:「不是你先肉麻的?」

  賀蘭瓷:「……?」

  陸無憂把他自己天天佩的荷包放在桌上,道:「你不會忘了吧。」

  賀蘭瓷只一眼就想起來了,不過佯裝記不得道:「嗯?你讓我想想?」

  陸無憂直勾勾看向她:「你最好想起來。」

  賀蘭瓷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隨手打開那個荷包,裡面放著的緣箋早已泛黃,她的字跡,工工整整寫著四個字。

  ——願君無憂。

  「這哪裡肉麻,陸無憂不就是應該無憂無慮。」

  此生無憂,來生無憂。

  「想起你是什麼時候送我的,我還天天戴著,就覺得肉麻得不得了。」陸無憂拿起那個淺粉的錦囊,低聲道,「所以你到底願不願意?」

  賀蘭瓷道:「有筆嗎?」

  「嗯?」

  「只許來生才不像你,要許不是應該寫上生生世世嗎?」賀蘭瓷笑著道,「那我也是願意的。」

  【上京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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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30:29 |只看該作者
青州番外(五)

  陸無憂最後還是沒跑掉,畢竟是他娘親手下廚招待的家宴。

  就這麼一走了之,委實太過失禮。

  桌上擺了三菜一湯,黑的,白的,藍的,賀蘭瓷仔細端詳,沒認出來是什麼,但她覺得顏色雖有些古怪,看著總歸是能吃的,並沒有陸無憂描述的那麼誇張,甚至他爹已經開始動筷子了,咀嚼下嚥面色如常。

  賀蘭瓷便也品嘗了一下。

  ……確實味道不太盡如人意。

  不過也不至完全無法下嚥,於是,她亦面色如常。

  陸無憂在賀蘭瓷品嘗之後,遲疑了一瞬,默不作聲也拿起了筷子。

  只有下廚的陸無憂他娘頂著張美豔的臉,手背托腮,微微笑道:「是從菜譜上新學的,我忙了快一個時辰呢。」

  陸無憂他爹端著肅然的面容道:「好吃。」

  陸無憂面無表情附和:「比上次好些。」

  賀蘭瓷不知該不該加入他們,最終正了正色,認真道:「是挺……好吃的。」

  話音未落,就感覺到陸無憂在桌下,用官靴輕頂了一下她的繡鞋,賀蘭瓷面不改色也頂了回去,陸無憂面上不動聲色,靴尖輕蹭了蹭她裙底的腳踝。

  賀蘭瓷不由縮了下腿,微瞪了他一眼。

  陸無憂低首看菜,笑了聲。

  陸無憂他娘繼續托著下頜道:「那明天我再做點別的,那菜譜上還有好幾道感覺很有意思的菜,我想都試試。」

  陸無憂放下筷子,擦著嘴唇道:「不必了,我們明日便走了。」

  「嗯?這麼快?」陸無憂他娘驚道,「教主他大概也就這幾日過來,你不想見見嗎?還有未靈應該也快到了……」

  陸無憂略一遲疑。

  陸無憂他娘趁熱打鐵道:「我還想帶瓷瓷去買幾身新衣裳呢。她這麼好看,穿得這麼素,也太浪費了。」

  賀蘭瓷因為這個稱呼微微一怔,隨後又不免覺得熟悉——花未靈似乎做過一模一樣的事情。

  陸無憂道:「你讓我考慮考慮。」

  「還考慮什麼。」陸無憂他娘一把拉過賀蘭瓷的手,笑眯眯道,「要不瓷瓷留下,你回去算了。」

  陸無憂這時倒是一笑道:「做夢。」

  飯罷,兩人回屋。

  賀蘭瓷真心實意試圖勸說:「你娘肯辛苦下廚,也是因為重視家人,你稍微領領情。」

  自小就沒怎麼見過娘,她想要還沒有這個機會,其實還有些羨慕。

  陸無憂聞聲道:「你知道我娘做菜一般用什麼嗎?」

  賀蘭瓷道:「還能用什麼?」

  陸無憂道:「各類毒蟲,毒蠍、蜈蚣、蜘蛛……還有什麼碩鼠、巨蟒……天鼠也用過,就是長了黑翅膀會飛的那種,我娘覺得煲湯味道還不錯。」

  賀蘭瓷:「……???」

  陸無憂斜眼看她:「你吃得還挺香。」

  賀蘭瓷仔細回憶著今天入口的菜餚,手掌掩住唇,臉色變了變。

  陸無憂道:「我不是沒有提醒你。」

  賀蘭瓷連忙喝了兩口茶,陸無憂才又慢悠悠道:「不過她今天應該沒用那些。」

  「……!」

  賀蘭瓷忍不住怒道:「你故意的吧!」

  陸無憂笑著道:「看你那麼配合,逗逗你嘛。」

  賀蘭瓷定了定神道:「那多留幾日吧,我看你也確實挺需要再練練的。」

  陸無憂不笑了:「你都不心疼我。」

  賀蘭瓷推推他道:「你不要倒打一耙,夠心疼你了,快去換衣裳。」

  陸無憂肩膀輕抖,毫不避諱地開始解起自己的腰帶衣結,外衫被他隨手丟到一旁,然後又慢條斯理開始脫自己的中衣,修長手指動作間,還不忘挑起眼睛看她。

  賀蘭瓷覺得他果然還沒被操練徹底。

  這才多久就又恢復了。

  只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說習武之人練到極致,那你……」

  陸無憂知道她在想什麼:「我還沒到極致,要吐息練內力的,我沒那個功夫。放心,我會跟你一起老的。」

  賀蘭瓷道:「其實……」

  陸無憂笑道:「就算垂垂老矣,白髮蒼蒼,你肯定還是最漂亮的那個。」

  賀蘭瓷又不好再說什麼。

  在生老病死方面,陸無憂確實一向很看得開。

  說話間他把裡衣也脫了,陸無憂雖然不夠勤快,但武藝也並未生疏,身上仍然肌理分明,鍛煉後的身體線條流暢,沒有一絲贅肉,過去那些留下的傷也淺淡到幾乎看不出,陸無憂提議道:「要摸摸看嗎?」

  賀蘭瓷垂著眼睛,把乾淨衣裳遞給他道:「又不是沒摸過。」

  陸無憂道:「對我肉體這麼冷淡?」

  賀蘭瓷耳尖又有點發燙:「你父母還在呢。」她岔開話題道,「對了,你娘說的那個教主是?」

  陸無憂莞爾,順著她的話道:「是我大伯,我小時候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所以他的性子……你見了就知道了。」

  陸無憂的大伯第三日才到,他只停留了一日便走了。

  那人著一襲灰衣,一雙眸子細長狡黠,容貌妖異,陸無憂的樣貌和他比起來都算得上純良老實,只是人頗為懶散,說話的語調亦拖著尾音,卻又有種無形的威壓,似乎做什麼都遊刃有餘勝券在握。

  陸無憂跟他打了聲招呼。

  對方也懶洋洋回了聲,問他道:「你官做得怎麼樣了?」

  賀蘭瓷才發覺,陸無憂的親爹娘好像對他的仕途都不甚在意——他們只在意他武藝如何,吃得如何,過得如何。

  陸無憂道:「還算順利。」

  對方笑了笑道:「那就好,做不下去就回來。不過我也想知道,你能做到哪一步。」

  陸無憂道:「盡力而為吧。」

  對方又問:「大權在握的感覺如何?」

  陸無憂也笑了:「還沒到那個地步,不過感覺還不錯。」

  對方亦同賀蘭瓷打了聲招呼,笑得風輕雲淡:「小姑娘,我身上沒帶別的,見面禮先欠著,下回再給你。」

  等人走了,賀蘭瓷不由道:「這個看起來才感覺像是……」她斟酌,「和你有血緣關係。」

  陸無憂並不意外道:「因為我家裡人大都一根筋,只有他腦子裡彎彎繞最多,我交流起來也輕鬆些。當然多多少少也有點影響吧。我爹娘年輕時在一起的過程頗為坎坷,身不由己,險些有緣無分,我又讀了那麼多書,便很自然地覺得只有手握權柄方能掌控自身的命運,進而才會想要做官,想要身居高位。」他又笑道,「至於究竟為何而做官的念頭,才是後來慢慢生出的。」

  過程著實崎嶇。

  賀蘭瓷道:「聽起來怪不容易的。」

  陸無憂很大方道:「殊途同歸,我若是沒有這個念頭,只怕也遇不上你,所以現在還有幾分慶幸。」

  賀蘭瓷也試著想了一下,如果沒有遇見陸無憂,她大抵在公主宴上,就已經落到蕭南洵的手裡了,興許只能被迫委身給他,又或者更早……

  只是想一想,就覺得汗毛倒豎。

  ***

  沒幾日,賀蘭瓷伯父託人送信來說,當年給她看過相的那位方士又來了,正在府中做客,問她要不要來見見。

  這位方士當年一口咬定賀蘭瓷八字輕,陰氣重,是易招災,紅顏薄命的命相,還跟她伯父說要她去陽氣旺盛的地方,或尋一個八字重的男子待在他身邊。

  賀蘭瓷並不怎麼信,她伯父倒是信了,不止把她送去江流書院,還給了對方一筆豐厚的酬資,換了他一枚錦囊,對方說多佩幾年,能幫她消一次災。

  因為心疼銀兩,那枚錦囊賀蘭瓷一直佩了多年,回上京也一直戴著,就是不知何時不見了。

  她原本是不打算見這位江湖術士的,但又不想拂了伯父好意,最終還是去了。

  只是賀蘭瓷沒想到,當年長鬚覆面,神神叨叨的老頭子,這麼多年過去居然沒多大變化,他拈著長鬚,面上皺紋層層疊疊,眉尾鬢邊也垂著兩條白鬚。

  「賀蘭姑娘這些年應是遇上吉人了,過得不錯。」老頭子眯著眼睛道,「老夫的錦囊看來也派上用場了。」

  賀蘭瓷下意識問道:「何為派上用場?」

  老頭子道:「你有沒有做過什麼稀奇的夢?」

  「……!」

  賀蘭瓷只一瞬,便回憶起了當初她夢見她爹出事,自己也被蕭南洵困住的噩夢,她登時一凜,連看向對方的眼神都變了。

  原來那個錦囊是真的有用的嗎!?

  她還真以為是個騙子!

  「想起來就對了,那個錦囊名為『入夢劫』,你看這銀子沒白花吧。」

  老頭子眯著眼睛笑起來,在賀蘭瓷的注視下仍然氣定神閒。

  賀蘭瓷收斂了之前的輕視,一臉認真道:「晚輩先前多有怠慢,不知前輩能不能再幫晚輩看看?」

  她還把手掌攤開,伸了出去。

  「不用了。」老頭子捋須道,「你現在這眉心的陰氣算是被鎮住了,八字輕些也不妨事,往後多做好事,積德行善便是了。」

  賀蘭瓷猶豫片刻,本著心安當是給廟裡捐香火的想法,摸索著忍痛在身上尋了些銀錢,塞給對方。

  「這些還請前輩收下。」

  老頭子也不婉拒,笑納了之後,又從懷裡拈出了一枚小錦囊,遞給她道:「這個沒什麼用,就當是附贈給你的。」

  賀蘭瓷拿著那個也不知是什麼用途的小錦囊回去,研究了一會,不過對方都說了沒什麼用,她自然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等陸無憂回來後跟他說了。

  陸無憂接過,把玩著小錦囊,不置可否道:「有這麼神奇?我也去見見。」

  但當他找去時,那方士卻又已走了。

  賀蘭瓷沒把小錦囊要回去,就留在了陸無憂手上,他也隨手塞進衣襟裡,未曾在意。

  白日,陸無憂忙碌於各府衙之間,夜間,陸無憂又被他爹壓著練了十八遍劍法,確實是有些累了,他撐著手肘小憩了片刻。

  ***

  「陸大人,還請讓讓。」

  容貌是他熟悉的姑娘,眉眼卻分外冷淡疏遠。

  他在宴席上與人狹路相逢,便開口想相談兩句,言語興許還有些夾槍帶棒,然而對方卻似懶得跟他爭執,一言不合便避身而走。

  陸無憂站在遠處,亦眸光淡淡望了過去。

  那姑娘的背影看上去很是纖瘦,肩頭如削,白衣白裙,細如折柳。

  陸無憂聽說了,對方的婚事似乎不大如意,雖是豔冠上京,名動一時,但定過的親事,竟也出了岔子,還有些不大好聽的風言風語。

  雖沒有刻意留意,但他也能時時聽到。

  賀蘭瓷在他記憶裡還是清高驕矜如孤鶴,氣性不小,脾氣也不小,對愛慕者不假辭色,對他亦是沒什麼好話,如今卻似乎有些變了。

  陸無憂還是順風順水當他的官。

  他狀元及第,又得座師器重,進了翰林院前途無量。

  賀蘭瓷則一直雲英未嫁,究竟花落誰家成了上京城裡津津樂道的話題。

  再見到賀蘭瓷時,只覺得她更瘦了,輕飄飄似一陣風便能吹跑,眼中的光不負明亮,沉沉寂寂,陸無憂也不知怎麼,走上前去道:「賀蘭小姐,你……」

  他的話尚未說完,賀蘭瓷已經退了一步,眼中似有些驚恐之意,仍強自鎮定道:「我與陸大人並沒有什麼可聊的。」

  說完,便轉身要走。

  「等等……」陸無憂道,不由自主聲音放低了些,「好歹相識一場,我們也並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若有什麼難處,力所能及我能幫便幫——我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賀蘭瓷並未回首,只道:「多謝好意。不過你幫不了我,也不必連累陸大人。」

  陸無憂輕聲道:「你當初在書院暗示心慕我的時候可沒這麼客氣。」

  「我沒有……」賀蘭瓷聲音一提,又落了下去,「當初是我年少不知事,得罪你了。陸大人不計較我已經很感念了。」這已經是客氣得不能更客氣的說法。

  他們並不真的相熟,也並不真的瞭解。

  陸無憂想幫她是出於對故人的惻隱之心,然而賀蘭瓷卻毅然斬斷了這條牽連。

  沒有交集,沒有了相熟的機會。

  每一次見到她都更加疏遠,也真的就變成了兩個陌路人。

  其父去益州赴任,賀蘭瓷也一併隨行。

  那日恰巧陸無憂送同窗離京赴任,在上京的城門口,看見了賀蘭府陳舊的馬車,白衣美貌的姑娘掀開車簾向後回望。

  陸無憂抬眼時,只見她唇瓣翕動,不知說些什麼。

  身後是見之驚呼的百姓。

  賀蘭瓷低垂著長睫,把簾子放下,她甚至沒有去看身邊的馬車。

  陸無憂也沒有,沒有再多看一眼。

  只是一瞬間,忽然覺得心臟揪痛……

  ***

  有人推了推他,那張漂亮臉蛋湊得很近,纖長手指還在他眼前晃悠,低柔的聲音響起:「醒醒,別在這裡睡,容易著涼……」

  陸無憂怔了怔,抬起頭。

  賀蘭瓷一過來,就發現陸無憂在院子裡撐著手臂睡覺,她不由擔心。

  雖然他身子骨好,但一身熱汗就在冷風裡睡覺,還是不大妥當的吧……

  賀蘭瓷琢磨著要是叫不醒他,就去屋裡拿個毯子過來,正想著,忽然身子一輕,隨後便被人緊緊抱住了,她一愣,很快放鬆身體,縮在陸無憂懷裡,道:「你抱我也不暖和啊。」

  陸無憂緊抱著她,悶聲道:「怎麼會不暖和,你最暖和了。」

  賀蘭瓷察覺到他語氣不對,詢問道:「練劍真這麼辛苦嗎……要不你跟你爹商量一下?」

  她說完,就發現陸無憂在盯著她看,桃花眼一眨不眨,像是想把她盯出個窟窿來。

  賀蘭瓷忍不住又道:「我說錯了嗎?」

  陸無憂的面容靜了片刻,終於還是緩緩笑起來,移開視線道:「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我運氣還挺不錯的。」

  賀蘭瓷有點困惑他幹嘛突然說這個,但還是接道:「那是自然。」

  父母恩愛,家境優渥,想習武就習武,想讀書就讀書,讀書還真的連中六元了。

  確實運氣好到讓人覺得他很會投胎。

  陸無憂微微搖頭道:「不是你的想那個……算了,我做了個夢,感覺有點糟,不過醒來的時候發現並非那樣,又覺得自己確實運氣不錯。」

  賀蘭瓷奇道:「你夢到什麼了?」

  陸無憂想了想道:「一個噩夢,不說也罷。」

  他伸指輕撫著賀蘭瓷垂下的碎髮,眼前這個與夢中已判若兩人,她眼中依舊有光,皓齒明眸,顧盼生輝,性子也越來越跳脫自然。

  陸無憂差不多快忘了她謹慎不安時的模樣。

  賀蘭瓷反手抱住他,白皙柔軟的手臂也在他身後收緊,音色溫柔,帶點哄意,她笑道:「夢而已,不用在意。不過夢到什麼,居然能讓你覺得有點糟……」

  陸無憂張口便道:「大概就是再也親不到你。」

  賀蘭瓷:「……?」

  陸無憂繼續道:「抱不到你。」

  賀蘭瓷:「……」

  陸無憂嘆氣道:「什麼也不能對你做了。」

  賀蘭瓷分辨不出真假,無語了一會,把腦袋擱在陸無憂肩膀上,咬著下唇,克服羞赧,輕聲道:「現在……人不都是你的了麼?」

  「……」

  陸無憂側頭凝視著她:「你怎麼越來越像我了?」

  「怪你。」

  「……好吧,怪我。」

  ***

  等了半個月都沒等到花未靈,覺得她可能暫時到不了了。

  陸無憂忍無可忍,最終帶著賀蘭瓷搬了出去,另尋了地方下榻。

  原本陸無憂還有所遮掩,不想讓公務上門打擾他父母,換了之後,當真是門庭若市,上門拜訪的,在門口逗留圍觀的,送禮的,臨街還有蹭著陸無憂的名氣擺攤賣東西的……讓當地府衙都不得不派人在門口維持秩序。

  「來,六元燒餅!六元燒餅了啊!陸狀元小時候吃的,吃了你也能考狀元!」

  「字帖,賣字帖了!陸狀元的字帖!還有剛中舉的賀蘭夫人的!兩本加在一起只要三十文錢!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最新的程文選啊,來看看看看……」

  賀蘭瓷聽著叫賣聲,嘆為觀止。

  當然這都不及她見到那個修得無比氣魄的狀元牌坊來得驚訝。

  這座修給陸無憂的狀元牌坊共五座衡門,其上的磚壁還刻了五副壁畫,分別對應科舉的五個時期,恢弘大氣,立柱彷彿直入雲霄。

  陸無憂直言道:「原本修得不大,我陞官之後,那誰題了副楹聯,重新建的。」

  賀蘭瓷驚道:「真沒僭越?」

  陸無憂道:「當然不算。等你中了,可以再修一座。古有父子狀元牌坊,今修夫妻狀元牌坊。」

  賀蘭瓷心頭一緊:「我回去看書了。」

  陸無憂笑道:「江流書院的山長請我們過去,你不想回去看看嗎?」

  賀蘭瓷掙扎。

  陸無憂又道:「書院裡還有整理青州歷年考生鄉試和會試的精彩答卷,剛好過去可以住兩日,還有幾位致仕的大儒……」

  賀蘭瓷瞬間心動:「那還是去吧。」

  這一趟去陸無憂沒穿官服,不然看起來著實像是視察。

  他換了一身江流書院的儒生青袍,賀蘭瓷許久沒看他這麼穿,書生裝襯得陸無憂格外氣質清雅,模樣既有青竹似的挺拔,亦有些許清貴疏離。

  「我也幫你要了一身,你穿嗎?」

  賀蘭瓷自然不會婉拒。

  就是穿上之後,她攬鏡一看,又去看陸無憂,忍不住道:「怎麼有點舊日重回的感覺。」

  陸無憂斜眼道:「這不是刻意為之。」

  「嗯?」

  陸無憂洋洋灑灑道:「彌補一下舊日遺憾,沒在青州就跟你把婚約定下來,是我的過失。」

  賀蘭瓷很不客氣道:「別事後諸葛亮了,你那時才不想娶我呢。」

  陸無憂卻輕聲道:「所以不是遺憾麼。」

  不過,實際上就算身著便服去也沒有太大區別,賀蘭瓷和陸無憂剛下馬車,就被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

  得到消息的書院弟子早早等在門口,和賀蘭瓷在晃州辦的小書院不同,江流書院在青州數一數二,講堂、書齋、經堂、文廟一樣不缺,弟子足有數千人,佔地也有一坊,堪比氣派的王府了。

  山長親自來迎,還有當年教過他們的夫子。

  接下來的流程就是很熟悉的,雙方互相寒暄恭維,山長還叫人取了筆墨讓陸無憂和賀蘭瓷都留了墨寶。

  賀蘭瓷提著筆道:「但我還沒考會試……」

  山長笑眯眯道:「無妨,你是本院的女弟子,也是第一個中舉的女弟子,自然同樣意義非凡。書院裡不少女弟子也想去女科試試,可惜青州尚未開女科……」話語裡頗有些遺憾。

  陸無憂會意接口:「山長不必遺憾,青州學風甚盛,將來也會考慮在青州開的。」

  兩人跟著山長遊遍了書院,陸無憂又大筆一揮,出資給書院再新建兩座講堂,之後便提出想和賀蘭瓷單獨逛逛。

  山長走後,倒是陸無憂的夫子叫住了他:「陸……」

  這位中年人猶豫著不知該叫什麼。

  陸無憂先笑道:「恩師還是叫我霽安吧,這字還是當年您取的。」

  他的夫子這才笑了道:「霽安你如今貴為宗伯,老夫都有點不敢認了。這句恩師老夫是不敢當,不過,你似仍是當初的少年人。」

  等人走後,賀蘭瓷才問道:「這是給你送『和光同塵』四個字的業師嗎?」

  陸無憂頷首道:「是他,你還記得?」

  賀蘭瓷有樣學樣道:「我記性又不差,更何況是關於你的。」

  陸無憂一頓,忍不住笑。

  賀蘭瓷道:「早知道的話,我也上去謝兩句了。」

  「謝什麼?」

  「他把你教好了,我當然要謝他。」

  陸無憂抬眼看她道:「我本來也不差。」

  「好了,別跟我鬥嘴了。」賀蘭瓷轉口道,「說起來,還沒問過為什麼要給你取字『霽安』?」

  「無憂嘛,無有憂患,心境平和。霽,雨止也,雲銷雨霽,怒氣消散。雖然實質上我覺得可能是……」陸無憂,「他希望我心境開闊,亦希望我能讓朝堂光風霽月,以安天下。」

  賀蘭瓷不由道:「你恩師倒是很敢想。」

  「你呢?」

  「嗯?」

  陸無憂問道:「要不要也起個字?瓷字不好,太易碎了。」

  賀蘭瓷思忖道:「那叫什麼?賀蘭堅?」

  陸無憂:「……?」

  賀蘭瓷一笑道:「慢慢想吧。」

  兩人十分輕鬆地在書院裡走著,因為被叮囑過不許打擾,書院弟子們也都不敢貿然上前。

  只能看著眼前一襲天青瀾衫俊逸出塵的男子,和身側同樣一身天青儒衫長髮垂及腰際,姿容清絕的美貌女子並肩而行。

  似乎塵世都在這一刻定格。

  賀蘭瓷輕撫著書院的廊柱,聽著堂內稚嫩的朗朗讀書聲,一切都顯得熟悉又陌生,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多年前,她還是江流書院的女弟子,而陸無憂也還是那個跟她不對付的男弟子。

  陸無憂不緊不慢跟著她,道:「不急,要待好幾天呢,你可以慢慢逛。」

  賀蘭瓷還在回味,被他打斷,不由道:「你能不能先讓我懷念一下。」

  陸無憂笑道:「姜小姐可著實是要求頗多,連陸某說話都不許了。」

  嗯?

  他入戲還挺快。

  賀蘭瓷配合道:「陸公子哪的話,你想說便說,何必誣賴我,我又沒堵著你的嘴。」

  陸無憂漫聲道:「那姜小姐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賀蘭瓷側過身來,眸光溫柔地看向他,語氣若無其事道,「陸無憂,我喜歡你。」

  「……???」

  陸無憂怔住。

  「瓷瓷,你再說一遍——」

  賀蘭瓷腳步輕快,帶著狡黠的笑意道:「不說了,走了。」

  【青州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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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番外(四)

  賀蘭瓷也呆住了,她無論如何想像不到陸無憂的父母看起來這般年輕,竟只像他的姐姐與兄長。

  陸無憂知道她在疑惑什麼,低聲解釋道:「習武之人,練到極致,衰老便會較常人慢上許多,故而……」他有些無奈道,「這確實是我爹娘。」

  他說完,便被他娘扯走了。

  兩人嘀嘀咕咕說著什麼,賀蘭瓷只能隱約聽見「你確定」、「怎麼娶的」、「老實交代」之類的隻言片語。

  因為陸無憂事先跟她說過他父母比較不拘小節,禮數方面可能不太講究,賀蘭瓷也不甚在意。

  只是她原地站著,一抬頭便撞見了陸無憂他爹的目光。

  他爹論五官,其實和陸無憂還是有幾分相似,然而氣質卻截然不同,又冷又厲,雖是面無表情,卻又似周身縈繞著霜雪,身後還背了一把通體漆黑的粗重長劍。

  賀蘭瓷視線一對上,突然一陣膽寒,像再多看一眼便會性命堪憂,她連忙移開視線,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

  又退了兩步。

  她隱約記得陸無憂跟他說過,蕭南洵有什麼可怕的,還沒他爹嚇人呢。

  當時賀蘭瓷只以為陸無憂是為了安慰她隨口胡說的。

  現在看來……可能不全是胡說……

  賀蘭瓷此時只希望陸無憂能快點回來,偏偏他和他娘似乎嘀咕個沒完,賀蘭瓷原地僵立著,終於忍不住挪動了一點步子過去。

  稍稍靠近,便聽見陸無憂他娘在說:「人家到底怎麼看上你的?」

  陸無憂說話的口氣很是隨意:「你兒子這麼一表人才,看上有什麼稀奇的。」

  陸無憂他娘道:「但你只有這張臉能看罷了,性子又懶散,話又多,脾氣也不怎麼樣……對了,她怎麼穿得這麼素,你是不是沒給人家多買點衣裳首飾?」

  陸無憂道:「我買了,她自己不喜歡……再說了,你兒子哪有這麼差?我渾身上下都是優點。」

  陸無憂她娘道:「胡說!怎麼會有姑娘不喜歡!嗯?你優點哪呢?我怎麼沒看到?」

  陸無憂勾著唇角道:「可能你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

  陸無憂她娘暴怒道:「你娘我還年輕好不好!我出門人家都以為我才二十多!」她氣呼呼了半晌,又道,「怎麼會有姑娘受得了你這張嘴!還是你沒在人家面前暴露你的真面目?不行,我得去問問……」

  賀蘭瓷在微微的驚奇中,連忙又挪動回去。

  陸無憂她娘轉身過來,那張美豔的臉上表情格外豐富,似乎在思忖著怎麼開口。

  不過她過來了,陸無憂他爹周身的氣場頓時柔和下來,賀蘭瓷才勉強覺得喘了口氣。

  她猶豫著要不要先說點什麼,但搶在長輩之前說話也不太合適,猶豫之間,陸無憂她娘已經出聲道:「你……覺得他平時話多嗎?」指陸無憂。

  賀蘭瓷點頭。

  陸無憂她娘又道:「會覺得他煩嗎?」

  陸無憂忍不住道:「娘你怎麼問話的?」

  賀蘭瓷倒是笑了笑道:「嗯……您別擔心了,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也是真心想嫁給他。」她頓了頓道,「他確實有挺多優點的。」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甚至沒有說話,只抬眼看著他娘。

  陸無憂他娘震驚了好一會,才拍著賀蘭瓷的肩膀,磕磕巴巴道:「也、也蠻好。」清了清嗓子,她似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道,「我本來還在擔心……」

  陸無憂提聲道:「嗯?」

  陸無憂他娘又清了下嗓子道:「沒什麼沒什麼,成親了就好。是不是要發紅包?」

  她在身上摸索了一陣子,取出了一個足有四個手掌那麼大的紅包。

  賀蘭瓷:「……」

  陸無憂道:「你是裝了兩幅年畫進去嗎?」

  陸無憂他娘道:「少胡說了,反正你也不缺銀兩,這都是我們游歷的時候,沿途用的錢幣,可有意思了,唉,可惜未靈沒跟我們一起去……」她念叨著,一股腦都塞給了賀蘭瓷。

  賀蘭瓷只覺得手裡著實沉甸甸的。

  「哦對了,還有……」陸無憂他娘似又想起了什麼,身形一閃,飄回了裡間。

  賀蘭瓷終於得以轉頭望向陸無憂。

  陸無憂抬手幫她拎起紅包,剛要開口,聽見一聲咳嗽聲。

  是陸無憂他爹咳了一聲。

  賀蘭瓷這才發現,他爹至今還一句話都沒說過,但她著實不敢再看。

  陸無憂笑了一聲道:「我爹想跟你打招呼,有點不好意思。」

  賀蘭瓷:「……?」

  那是不好意思?

  陸無憂輕聲道:「別怕,我爹……」

  話未說完,一道清寒的男聲響起:「拿劍,跟我去練練。」

  陸無憂一頓。

  賀蘭瓷能明顯感覺到陸無憂的不情願,但很快他又把紅包放回了賀蘭瓷手上,道:「我去了,不一定很快回來。」

  賀蘭瓷:「……?」

  陸無憂再無多言,從旁邊人手裡抄起一把劍,便跟著他爹一道去了後院。

  他的表情沒多痛苦,但賀蘭瓷就是看出了一種視死如歸。

  當後院響起驚天動地的擊打聲時,陸無憂他娘已經回來了,手裡還捧著一個精雕細琢的黑木匣子,打開來,裡面全是金光閃閃的珠寶首飾,有鑲珠的、鎏金的、琉璃的,還有珊瑚、瑪瑙……

  陸無憂他娘嫣然一笑:「這是我挑了一會覺得比較好看的。我們還帶了不少東西回來,好幾車呢。」她十分慷慨大方道,「你跟我過來看看有什麼喜歡的,盡管拿!」

  賀蘭瓷捧著匣子,心情復雜地想,這果然是陸無憂和花未靈的親媽。

  只是,聽著後院時不時傳來的金石交錯、刀劍破風和重物落地之聲,賀蘭瓷還是有點擔心道:「他……被他爹叫走了,應該沒事吧?」

  陸無憂他娘擺擺手道:「放心,就是稍微操練操練,很正常的,他平時不怎麼習武吧?」

  賀蘭瓷艱難道:「還是有練的。」

  主要是指導她練,陸無憂本人確實不怎麼勤快。

  陸無憂他娘「哼」了一聲道:「別替他掩飾了,就知道他肯定又天天在看書,從小到大就這樣,管都管不了,那書有什麼好看的,還沒有我的話本有意思……」

  這賀蘭瓷就不同意了。

  她猶豫著,動唇小聲道:「他看的書都是有用的。」

  陸無憂他娘看了賀蘭瓷一眼,賀蘭瓷頓覺忐忑,誰知下一刻就見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差點忘了,你也是個讀書的。好啦,你喜歡他就行,反正又不是我跟他過一輩子。」她又笑起來,笑容燦爛又溫暖,「我們家比較不拘小節,你要是不習慣,可以跟我說。聽說你是個大家閨秀,我和殺殺,啊,就是陸無憂他爹本來還打算正經點的,裝作文縐縐那樣,但果然還是覺得怪怪的……」

  賀蘭瓷算知道陸無憂到底像誰了。

  「好了,不提這些了,走走走,去看看想要什麼!我買了特別多東西回來呢……也不知道未靈什麼時候到,她好慢啊。」

  賀蘭瓷其實沒想要什麼,耐不住陸無憂他娘硬塞,等入住進廂房時,屋內屋外都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裡面琳瑯滿目裝得什麼都有。

  大到有登聞鼓那麼大的銅鍋,小到米粒大小的璀璨晶石,此外還有一些賀蘭瓷聞所未聞的東西,譬如每隔一個時辰會叫一次的木頭雞,據說能乘風飛到雲間的紙鳶,只有巴掌大但透過孔隙能看見千百種圖樣變換的木頭匣子,還有可以清晰看見遠處事物的鏡筒……

  賀蘭瓷擺弄半天都沒全擺弄明白,陸無憂倒是回來了。

  他看起來極為疲憊。

  賀蘭瓷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他:「你還好嗎?」

  陸無憂眼睫抬起,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賀蘭瓷發覺他身上的衣物似也汗濕了,他沒有拒絕賀蘭瓷的支撐,反而主動靠過去道:「不太好……你親我一口。」

  他說話帶點鼻音,悶悶的。

  賀蘭瓷一時不知先感慨他家風獨特,還是先感慨陸無憂這種時候都不忘了要親近。

  啼笑皆非了一會,賀蘭瓷取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間的汗,仰首親了親他微抿的唇瓣,這才又低聲道:「你父母確實還蠻特別的。」

  陸無憂似還不滿意,倚著她的肩膀道:「不把舌頭伸進來算什麼親?你夫君我累死了……」他抱怨著又道,「不過總歸看起來不像山賊了吧,正義教太遠了就不帶你過去了,過兩天有空可以帶你去一趟停劍山莊,至少讓你知道什麼是名門正派,不然我總覺得你對我有所誤會。」

  賀蘭瓷不由笑道:「行,我知道了。」

  陸無憂起身道:「我去換個衣裳。不過東西別放這了,我們明日便走。」

  賀蘭瓷微訝道:「這麼快,你才剛……」

  陸無憂毫不猶豫道:「繼續住下去,我爹會每天監督我練劍的,我哪有這個功夫,見一面就得了。來青州也不光是為了省親,青州富庶,鄉紳地主也多,每年稅收看似不少,但實則仍有很大的問題,推行新政便打算從青州開始,所以我先過來看看……」

  賀蘭瓷來了勁頭:「青州去年賬目我也看了……」

  陸無憂道:「別操心了,你先把會試考了。」

  賀蘭瓷道:「哦。」

  陸無憂轉頭看她悻悻然的臉,剛想調笑兩句,他娘花焰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了過來。

  「我好久沒做菜了!難得無憂帶著媳婦回來,我想親自下廚給他露一手,殺殺你覺得怎麼樣?」

  緊接著是他爹毫不猶豫的「嗯」聲。

  陸無憂頓時臉色一變。

  賀蘭瓷也想起了他當初曾經說過的……

  陸無憂衣裳都不換了,當即便拉起賀蘭瓷的手,決然道:「不等明天了,我們現在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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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番外(三)

  陸無憂頓時公文也不想管了,只一下合上,擱筆看著她,喉結滾了滾道:「有點什麼?」

  賀蘭瓷被他盯著,視線飄了飄,又慢慢凝起,回望過去。

  她模樣美得不似真人,平日看總有些距離,這會眼風下透著欲說還休,竟也像在勾引人。

  賀蘭瓷慢吞吞道:「你幹嘛明知故問。」

  陸無憂眸色沉下來,指節輕點著奏章,也慢吞吞道:「……想聽你親口說。」

  賀蘭瓷把他的奏章重新攤開道:「你先處理完再說。」

  陸無憂道:「你這樣我哪來的心思看?」

  賀蘭瓷耳尖發燙,她抬手用一縷髮遮住耳朵道:「現在又不急,反正路途長得很……」一點唇瓣輕咬,「馬車上也不是沒有過……」

  「瓷瓷。」陸無憂突然出聲打斷她,「你有心思的話,那不如你來幫我看?」

  賀蘭瓷一愣:「嗯?」

  還未反應過來,陸無憂已經忍無可忍地一把將她抱了過來,賀蘭瓷坐在他腿上,後背貼著陸無憂的胸膛,整個人被他圈進懷裡,她手肘撐著桌面,眼前是陸無憂那摞未曾批復完的公文。

  賀蘭瓷怔愣著,感覺到身後軀體滾燙。

  陸無憂的手還不安分地觸碰著她,輕抽衣結,同時催促道:「好了,大部分你應該都知道該怎麼處置,遇到不確定的,可以來問我……」

  賀蘭瓷瞠目結舌了一瞬,道:「……???這樣我也沒心思啊!」

  陸無憂撥開她身後柔軟垂下的烏髮,調整姿勢,在她後頸白皙的肌膚落下一吻,道:「我相信夫人如此勤政,定能坐懷不亂……」

  坐懷不亂是這麼用的嗎?

  「當然,你處理完就該輪到我了。」陸無憂意味深長地捏了她一下道,「夫人只是有點,我卻有很多呢。」

  賀蘭瓷:「……!」

  之後發生的事情,賀蘭瓷實難回想,只記得馬車著實顛簸。

  明明確定自己已經鍛煉得不那麼易疲,還是在下馬車時,腿軟得幾乎站立不穩。

  陸無憂扶了她一把,低聲道:「你逞什麼強?」

  賀蘭瓷挑起眼睛瞪他:「是你……」她頓了頓道,「沒有節制。」

  陸無憂則輕聲道:「要那東西幹什麼。」

  沒說兩句,驛丞攜著驛丁便已慇勤迎接上來,賀蘭瓷立刻扶著陸無憂站穩,娉婷而立,衣冠齊整,鬢髮不亂,看不出半分破綻來。

  陸無憂剛要開口寒暄,猝不及防間,兩人都聽到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

  賀蘭瓷:「……?」

  陸無憂:「……」

  ***

  回青州這一路,賀蘭瓷和陸無憂原本也沒想搞出多大的動靜來,奈何著實小看了底下官員揣摩上意的心思,每到一處就聽敲鑼打鼓,鞭炮齊鳴,喜迎陸大人與夫人歸鄉,搭配上各種歌功頌德的溢美之詞。

  著實過分熱鬧,就差沒弄個舞龍舞獅的班子在外頭演出。

  兩人在驛館裡吃著飯,都能時不時被炸一下。

  朝廷讓官員回鄉省親,沿途下榻驛館吃住都不收分文,算是在朝官員的額外優待。

  陸無憂還算泰然自若,賀蘭瓷有點吃不消,最後總算到了青州,她才鬆了口氣。

  誰料到了青州,還沒等落腳,青州的布政使、本地的知府又都派人來請,陸無憂遊刃有餘應付,轉頭跟賀蘭瓷道:「你先去你大伯府上,我明日來接你。」

  賀蘭瓷迅速點頭。

  賀蘭瓷的大伯賀蘭誠舉人出身,在青州家有薄財,當初賀蘭瓷回老家養病,被他視如己出,也多虧了他賀蘭瓷才能去江流書院入讀——她爹肯定是不許的——因而賀蘭瓷一直很是感激。

  此番見她回來,大伯賀蘭誠和伯母應氏也都很是欣慰。

  伯母笑得有幾分開懷道:「當初還是個小丫頭,現在都嫁為人婦,是個大姑娘了。伯母先前還擔憂你相貌如此出眾,不知道什麼樣的男子才配得上你,沒想到是敏兒當年天天叨念的那位陸公子……他也確實是個人傑。」

  賀蘭瓷頓時一凜,想起她的小堂妹賀蘭敏,考慮要怎麼解釋這件事。

  伯母又一笑道:「你放心,敏兒前些年也已出嫁了,早不放在心上了。得知你要回來,她還急著說要見你,應該一會就過來。」

  賀蘭瓷鬆了口氣,道:「我也挺想見見堂妹的。」

  伯父則在感慨:「聽聞上京開了女科,你在女科還中了舉,果然虎父無犬女啊,當年送你去江流書院還真沒送錯。」

  小堂妹確實一會就到了。

  她風風火火進來,上來就先盯著她看,然後立刻握住她的手道:「小瓷姐姐,你居然這麼多年都完全沒變……」

  賀蘭瓷:「……?」

  這都過去七八年了,怎麼可能沒變。

  隨後便聽小堂妹興奮不已道:「小瓷姐姐,你真的嫁給陸公子了啊?他現在長什麼模樣啊,變了沒有?聽說男子當官後都會變胖發福,他不會也……」

  還有這種事?

  賀蘭瓷一頓道:「他什麼模樣,明日來了你就能看到了。」

  小堂妹忍不住又更興奮了:「還有你們到底是怎麼在一起的啊?當初你不是說對他無意的嗎?他拒絕了這麼多姑娘果然是因為小瓷姐姐你吧?」

  賀蘭瓷被她問得發怔,微微驚奇道:「你不是……」

  小堂妹瞬間了悟,道:「那都多久前的事了,我當時年紀輕不懂事,現在早想通了。不過得知他做了我姐夫,還是有點興奮……」

  是賀蘭瓷不能理解的興奮。

  可當第二日,陸無憂真到府上來拜訪,她看著小堂妹兩眼發光,就差沒拽她衣袖,和當年如出一轍激動表情時,賀蘭瓷又覺得她似乎過分興奮了。

  偏偏陸無憂還在眨著桃花眼,溫柔笑意款款。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笑起來招人這件事倒是分毫未改。

  小堂妹私底下還拉著她道:「我怎麼感覺陸公子……比當年還好看了?」

  賀蘭瓷不得不糾正道:「你得叫他姐夫。」

  小堂妹隨即改口:「姐夫他……」她看向賀蘭瓷的表情,眨眨眼睛,「小瓷姐姐,你不會這個也要吃醋吧?」她連忙道,「我就是欣賞、欣賞,早知道他肯定看不上我啦。」

  「我……」賀蘭瓷想否認,但又確實無法忽略剛才的不高興。

  她定神,理了理思緒道:「這不怪你,我去找他說說。」

  陸無憂那邊剛把她伯父伯母哄得眉開眼笑,見她過來,亦是笑著,不過發覺賀蘭瓷扯他到旁邊一處僻靜地,面色淡淡時,還是斂了幾分笑容道:「怎麼了?」

  賀蘭瓷斟酌道:「我堂妹她以前……」

  陸無憂隨口道:「似對我有意?」

  「你知道?」賀蘭瓷抬眼看他道,「那你還對她那麼笑?」

  陸無憂道:「她都出嫁了,還是你的家人……」說著,他意識到什麼,忽然又笑起來,「瓷瓷,你很介意嗎?」

  賀蘭瓷答非所問道:「總之你收斂點。」

  陸無憂在下面不動聲色地勾了一下她的尾指道:「怎麼辦,你不高興,我還挺高興的。」

  賀蘭瓷無語地輕抽自己的手指道:「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陸無憂則興致盎然地道:「如果我不收斂的話,你會跟我鬧別扭嗎?」

  賀蘭瓷盯著他那張俊逸面龐看了看,嘆氣道:「看我吃味,你這麼高興?」

  「畢竟你以前都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賀蘭瓷道:「誰說的,我很早便說過,覺得你笑起來不太……」

  陸無憂莞爾道:「不檢點是吧?但我哪知道你是看我不順眼,還是……」他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兩句。

  賀蘭瓷臉一紅道:「你知道就行了!別招惹我堂妹了。我先過去了。」

  她轉身便想走回廳堂中,畢竟把她伯父伯母冷落在那裡太久也不太合適。

  陸無憂扯了她一下道:「瓷瓷,我喜歡你。」

  賀蘭瓷愕然回頭道:「嗯?你幹嘛……」

  陸無憂輕聳肩,笑道:「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說。沒事,你過去吧。」

  賀蘭瓷簡直被他弄懵了。

  「陸霽安,你……」

  陸無憂低聲道:「又沒必要非得挑個莊重場合,我隨心所欲慣了,你不用在意,反正……你不是也早知道了。」

  他笑得格外溫柔。

  ***

  賀蘭瓷一不留神,又被他弄得七上八下,回去同伯父伯母閒聊時,都有些走神。

  本還想留意陸無憂到底有沒有收斂,回過神來時,已見小堂妹含淚送他們出府,她口中還在道:「真不在府裡多住幾日?」

  陸無憂眸光淡淡道:「便不叨擾了。」

  賀蘭瓷心道,他還是收斂了嘛,尚未開口,便聽上了馬車的陸無憂道:「這樣其實還挺失禮的。」

  「你可以客氣點。」

  「我平時笑著不就是客氣。」陸無憂轉口又道,「不過夫人要求,我只能照辦了。」

  賀蘭瓷默了默道:「我們接下來去哪?」

  陸無憂道:「見我父母啊,他們在青州買了宅子,我們現在過去。」

  賀蘭瓷立刻緊張起來:「這麼突然!?」

  陸無憂微笑道:「都這麼些年了還突然?漂亮媳婦遲早要見公婆嘛。」

  青州多水鄉,水路縱橫,傍晚時分,馬車沿著石板路碾過,還能看見川流不息的小舟與漁船,座座小橋拱立,咿咿呀呀的溫言軟語之下,水岸邊是酒肆客棧通明的燈火,柔柔灑下輝光。

  馬車停在一處不大不小的宅子前,門外森森立著些青衣人和黑衣人,腰間都有佩劍。

  不知是誰開口道:「少主帶著少夫人回來了!」

  賀蘭瓷更覺緊張,陸無憂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隨意點。」

  說著,他一躍下了馬車,抬手還把賀蘭瓷也給託了下來。

  賀蘭瓷跟他走進宅子裡,還未繞過影璧,已聽陸無憂率先道:「還以為你們不要兒子了。」

  隨後響起一道悅耳的女聲:「陸無憂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我漂亮兒媳婦呢?」

  賀蘭瓷站在影璧後,踟躇了一下。

  又聽那個女子遲疑道:「你真能娶到又漂亮又聰明,性格好,大家閨秀還出身名門的媳婦?」

  陸無憂氣定神閒道:「娘,我騙你幹什麼。」

  「……你還沒把人氣跑?」

  「不止沒跑,剛才還因為我對人笑笑吃醋來著,特別黏人。」陸無憂說話間帶著笑,又繞了回來,牽著賀蘭瓷道,「行了,害羞什麼?」

  賀蘭瓷深吸了一口氣,保持平靜往前邁了幾步。

  入眼便看見一個長得十分明豔動人,紅衣紅裙的年輕女子,她身側則是個一身黑衣,頭頂長髮高束,面容極其冷峻威嚴,見之便讓人心生畏懼的男子。

  那女子盯著她的臉看,驚道:「居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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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29:38 |只看該作者
青州番外(二)

  賀蘭瓷也沒想到,一個稱呼而已。

  陸無憂一晚上翻來覆去讓她叫,賀蘭瓷聲音偏輕柔,綿軟著叫「夫君」時,自己都覺得過於肉麻,難以入耳。

  她受不了,陸無憂倒很喜歡,拖長尾音誘她再叫兩聲。

  以至於第二天,這兩個字滾過賀蘭瓷舌尖時,原本沒覺得那麼羞恥的她,莫名浮起了一陣恥意。

  賀蘭瓷還是決定短期內先別這麼叫了。

  耽擱了一晚,還是要繼續收拾。

  此番兩人回青州省親——陸無憂名義上還是個青州人——他狀似無意地提了句:「我爹娘前些日子從域外回來,送信過來說他們也打算去青州,你要不要順路見一面?」

  賀蘭瓷愣了好一會才道:「你爹娘是真的存在嗎……」

  雖然陸無憂和賀蘭瓷隨意閒聊時,常能提到他的父母,但事實上她還一次都沒見過。

  陸無憂斜眸看她:「怎麼說話呢,我難道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賀蘭瓷輕咳了一聲道:「但都這麼久了……」

  陸無憂語氣頗有幾分無奈道:「鬼知道他們上哪逍遙去了,小時候帶我和未靈出門一走就是一兩載,都不知道他們怎麼這麼能跑,所以我才寧可留在教……念書,都懶得往外去。總之跟你說一聲。」

  賀蘭瓷略有點緊張。

  「……有什麼需要囑咐我的嗎?」

  陸無憂莞爾道:「這倒沒什麼可囑咐的,做你自己便是。」

  如今尚未推行新政,陸無憂還不算太忙,賀蘭瓷又剛過了鄉試,兩人算是忙裡偷閒抽這麼一兩個月的工夫,回一趟青州,以後只怕更沒時間。

  鄉試過的比賀蘭瓷預料得還平穩些。

  第一日的三道四書題和四道五經題賀蘭瓷都覺得自己答得還不錯,第二日除一道五經題以外,便是詔、判、表、誥各一道,對賀蘭瓷而已實在過於輕鬆簡單,最後一日則是時務策,也即五篇策論,更是沒什麼難度。*

  陸無憂本來還坐到她對面,想跟她說說過來人的經驗,被賀蘭瓷婉言謝絕了。

  ——因為他在禮部,她甚至還覺得自己要避嫌,臨考那段日子都沒怎麼同陸無憂說話。

  鄉試第一日,她起大早出門去貢院科考時,陸無憂還在府門口送她。

  他替她理了理鬢邊散下的碎髮,又打量了一番賀蘭瓷簡便的衣著,道:「估計會考到晚上,記得別餓著。」

  賀蘭瓷點頭道:「我帶足乾糧了。」

  「會有炭盆,可以烤些熱食。」陸無憂又慢悠悠道,「努努力,爭取將來我們一門雙狀元。」

  賀蘭瓷道:「……?我們又不是兄妹!」

  陸無憂笑道:「夫妻不是更好,到時候狀元牌匾,床頭一塊床尾一塊。」

  賀蘭瓷連忙止住他不切實際的幻想:「等我先考過了鄉試再說。」

  陸無憂繼續笑道:「不逗你了,也別太緊張,正常答卷便是。」

  賀蘭瓷也抬手幫他理了下官服襟口,唇角也浮現出笑容:「知道了。」

  隨後她登馬車去考場,不久後,陸無憂也乘轎去往皇城內閣的衙門上值。

  夫妻倆就此各奔東西,畫面還有些好笑。

  只是考卷上交了,雖是糊名,但定名次的時仍會揭開,到她這裡主考官似乎也犯了難。

  最後張榜時,她的名字還是與男子分列,倒顯得更顯眼了。

  上京城內也很快傳開了。

  賀蘭瓷美貌之名上京皆知,但對其才名卻知之者甚少,也因她極少有詩文辭賦流傳,此番中舉實在出人意料。

  原本朝廷開女科就是好事者看戲居多,昔年各朝各代朝令夕改的政策也有不少,有女子能過童試和院試就已經夠驚人了,沒想到還真有女子能中舉!

  這一時之間,街頭巷尾、酒肆茶寮熱議不斷,甚至不亞於當初曹國公世子為了賀蘭瓷退親一事,到處都是嘖嘖稱奇之聲。

  當然,也有些酸溜溜的言論,諸如……

  「其父是益雲總督,其夫是內閣閣臣兼禮部侍郎,又聖眷正隆,想中個舉還不簡單嗎?」

  「怪我沒生個好人家,沒嫁個好夫君,不然說不定我也能當個舉人老爺……」

  很快也有人駁斥道:「那其兄賀蘭簡怎麼至今連府試都沒過?」

  「說賀蘭大人會徇私舞弊,你怕是第一天來上京吧。」

  更叫人啞口無言的是賀蘭瓷流傳出來的答卷。

  確實篇篇錦繡文章,氣象萬千,工整嚴謹兼之文采飛揚,雞蛋裡挑骨頭也找不出什麼錯來。

  「……難不成是其夫捉刀?」

  「但這文風瞧著也不像陸六元啊,而且陸六元此次也未插手鄉試科考。」

  「你們就不願承認,這是賀蘭夫人確有文采嗎?聽聞她在晃州辦書院時,還曾親自給女童講過詩文……」

  「我也聽說過,賀蘭夫人在晃州就常幫陸六元理政,並非沽名釣譽之輩……」

  賀蘭瓷本人毫不知情,也並不在乎。

  等完桂榜放榜後不久,她就和陸無憂踏上了回青州的馬車,她多年未回去,也有些想念伯父伯母和……小堂妹,不知道她如今還記得陸無憂是誰麼。

  回鄉省親,陸無憂新換的馬車格外寬敞。

  賀蘭瓷手肘撐著迎枕,捧了一卷《會試二三場程文選》在看,陸無憂自然毫無意外地在對面淨手煮茶,不一會,只見茶湯碧綠,葉脈青嫩,附於葉片上的白毫如雪花般沉浮,一股茶香四溢,一聞便知是好茶。

  陸無憂道:「貢茶。那誰送的,名曰敬亭綠雪,嘗嘗。」

  賀蘭瓷很習慣性地接過,品了品道:「是味道不錯。」

  雖然她還是對泡茶沒什麼太大興趣,但是陸無憂泡,她就喝,久而久之成了習慣,也能品出些區別來。

  而且不知是陸無憂確實足夠一絲不苟,還是她偏私陸無憂的緣故,總覺得他泡出來的茶,格外香醇一些。

  她又啜飲了兩口,剛想問問陸無憂覺得如何,那人已經徑直坐過來,托著她的腮,又用她的唇舌品嘗起來,舌尖嬉鬧,舌根都在被細細吮著,有些發麻。

  口中還殘留著的幾分滾燙的茶香,很快便被陸無憂掠奪的一乾二淨。

  只餘他唇間的味道。

  賀蘭瓷薄喘著,鼻腔發出些哼唧聲,秋日尚暖,她抬臂,衣袖輕滑,嫩藕似的手臂掛在陸無憂的肩膀上,因為過於舒服的親吻,纖指屈伸,忍不住在他背脊上蹭了蹭。

  煮茶的小火爐還在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陸無憂則慢條斯理在她唇中逡巡,絲毫不顯急迫,從舌尖到舌根,口唇中的每一處,反反復復,好像這本來就是他的領地,長指還在她的頰邊輕撫著摩挲,似乎想讓她更舒服一些,卻只帶來一些細微的顫栗。

  賀蘭瓷微微支起身子,在陸無憂還不緊不慢之際,稍稍抬頜,抵著他的舌尖,又把他給送回去了。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托著賀蘭瓷的手臂,剛勾著舌想誘導她來侵入侵入自己,就聽見外面傳來人聲。

  「——陸大人,京中有急報。」

  兩人只能喘著氣即刻分開。

  陸無憂掀開馬車簾子,面上仍帶著笑,卻是怎麼看怎麼顯得冰冷:「什麼急報?」

  來人下馬,緊張地雙手一遞,道:「是……聖上送來的,說要讓您批復。」

  陸無憂唇動了動,什麼也沒說,接過送來的一疊奏章。

  他雖然沒發出聲音,但賀蘭瓷總覺得估計不是什麼好話。

  陸無憂剛想問隨從要筆墨,賀蘭瓷已經把自己帶的筆遞給他了,同時迅速開始研墨,她氣息尚未平復,頰邊還紅著,輕聲道:「公務要緊。」

  陸無憂看了一眼她尚且豔麗濕潤的紅唇,低頭沾了墨快速書寫,道:「我很快就好。」

  他筆走龍蛇,不到一炷香功夫迅速批完,遞出去,然後扯過賀蘭瓷道:「繼續。」

  馬車繼續行進,賀蘭瓷還猶豫了一下:「我嘴裡已經沒有茶味了。」

  陸無憂從善如流倒了杯茶,遞給她道:「來。」

  賀蘭瓷端著茶杯道:「你這個品茶的方式是不是不太對……」

  陸無憂挑起眼睛,理直氣壯道:「我的茶,想怎麼品,自然我來決定。」

  賀蘭瓷也沒猶豫太久,一口飲盡,再度和陸無憂勾纏到了一起,然而沒親一會,又聽外面道:「陸大人!又有公文送來!」

  陸無憂:「……」

  賀蘭瓷:「……」

  陸無憂面色不善地接過,筆走龍蛇寫得更快,為了防止賀蘭瓷多想,以為他敷衍朝政,他還補充道:「全是無關緊要的事務,像是……」他隨手拿了一份給她看,「欽天監測了今秋吉日,想多放一日休沐重陽祭祖,問我哪天最好,我又不是算命的我怎麼知道,還有……」又是一份,「他們覺得那誰他爹的謚號不夠長不夠好聽,想再往上加兩個字,問我哪兩個字最合適……禮部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官。」

  賀蘭瓷看過,也覺得離譜,不由道:「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陸無憂飛快寫完道:「我覺得應該是因為,未靈原本想去看他,得知爹娘回來之後,數月前就決定先去青州。」

  賀蘭瓷覺得花未靈那個速度也確實該提早點走。

  「然後……?」

  陸無憂似笑非笑了一聲道:「他心中不平罷了。」

  畢竟有人帶著夫人悠悠閒閒回鄉省親,有人只能孤寡一人在宮中繼續看奏章。

  陸無憂想著,掀簾道:「待會再有公文送來,一律攔下,晚上住進驛館再一併給……」

  他還沒說完,賀蘭瓷按住他的手道:「萬一真有重要的呢。」

  陸無憂想說大雍朝堂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幹活,其他朝臣也不是死的,但見賀蘭瓷認真的眸子,他話音也一頓,輕嘆道:「算了。」

  他剛放下簾子,忽然見賀蘭瓷靠了過來。

  她方才很努力看了看她的程文選,又看了看陸無憂,在中間思忖抉擇了一瞬,覺得會試反正也要明年三四月了,也不在意這麼一時,便抬起螓首,又吻住了陸無憂。

  柳暗花明,陸無憂忍著笑,啟唇隨便她親,還攬著她的腰,度量了一下她最近是胖是瘦。

  感受到他夫人很賣力地用唇舌與他親近,眼睫都在輕顫,陸無憂不由笑意更深了一點,手臂一抬,便側身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膝上。

  賀蘭瓷身子一抖。

  下一刻,外面又響起了聲音。

  「陸大人,還有公文送來!」

  就算有所準備,兩人也還是都僵了一瞬。

  賀蘭瓷剛想起身,陸無憂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胳膊伸出馬車外,語氣冷淡道:「拿過來吧。」

  隨後一疊奏章被擱在了馬車桌上。

  陸無憂復又含著她的唇道:「親完了再看。」

  賀蘭瓷騎在他身上,低垂頭,良心陷入了微妙的煎熬,總覺得正事沒做,先親熱不太合適……

  陸無憂見狀,又輕嘆了一聲道:「行,那先看。」

  賀蘭瓷鬆了口氣,點頭道:「看完再親。」

  陸無憂有些不滿地抱著她蹭了下,又在賀蘭瓷肩窩深吸了一口氣,蹭得賀蘭瓷都感覺自己不太好了,這才認命地放開她,攤開奏本一目十行,快速看起來。

  賀蘭瓷亦是心猿意馬,她掩飾似的又喝了口茶,微微側頭看他迅速神色專注起來的側顏,不由伸出一點指尖。

  還沒碰到他,便聽見那道清潤的嗓音拖著調子道:「夫人,你就先別碰我了。」

  賀蘭瓷輕聲道:「只許州官放火。」

  陸無憂頭也不抬道:「不然,待會我可能就不止想親了。」

  「……」

  賀蘭瓷掀簾,看向窗外的風景,唇瓣微啟道:「其實我也有點……」

  陸無憂猛然抬頭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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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29:24 |只看該作者
青州番外(一)

  準備出發回青州省親,賀蘭瓷在書房收拾東西。

  收拾著翻出了一本手抄的小冊子,字跡還很稚嫩,賀蘭瓷翻了翻,不由唇角揚起一點弧度。

  是她當初在江流書院時,記下的自己覺得精妙有趣的破題之法。

  賀蘭瓷側坐在貴妃榻上,津津有味一頁頁翻來看,不留神有人走了進來。

  陸無憂從她身後靠過來,微微俯低了身子,一隻手撐著榻上小几,下頜幾乎貼上她的額角,慢條斯理道:「在看什麼……」他掃了眼,輕笑,「想起舊事了?」

  賀蘭瓷側過頭,就對上他的笑眼。

  她誠實地點了點頭,纖長手指按著紙頁道:「一點點吧,回憶起來恍如隔世,但好像也挺有趣的。」

  陸無憂很自然而然地在她耳尖上親了一下道:「那肯定沒我們現在有趣。」

  賀蘭瓷微微偏頭,又縮回去一點,眼瞳微閃,似乎陷入了某種遐思:「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呢,覺得你特別的……」

  陸無憂道:「特別的什麼?」

  賀蘭瓷咳嗽了一聲,含糊道:「不太誠懇。」

  陸無憂略微不滿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你也沒好到哪裡去吧。」

  賀蘭瓷道:「有嗎?」她回想了一下道,「好吧,確實……」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

  ***

  青州。江流書院。

  小堂妹湊到賀蘭瓷耳邊,面帶嬌羞與興奮道:「那邊、那邊就是……」

  她們下了車轎,剛從藏書閣取了分發下來的書冊和書院的弟子服,一轉彎便碰到了同樣列隊取書的男弟子,不論富庶貧寒,一律衣著齊整斯文。

  賀蘭瓷循聲望去,只一眼就猜出了她堂妹指的是誰。

  他應當是陪著人來的,身上已穿著江流書院那身天青儒衫,身量頗高,修長挺拔,烏髮以碧青玉簪而綰,姿容清雅,眉目柔和溫文,氣質清冽如潭,只一雙眸子生得沾染桃花,看之便覺六根不淨。

  因為身量高,站在男弟子中更顯鶴立雞群。

  小堂妹繼續嬌羞道:「那位就是陸無憂陸公子了。」

  賀蘭瓷不置可否地應了聲,面上端著淺笑。

  她身旁亦有不少視線和嗡嗡議論之聲,許是聽見周圍人的聲音,那位陸公子也抬眼望來,長睫緩慢眨動間,一抹溫柔繾綣的笑意浮現,他溫和有禮的一笑。

  小堂妹突然一把揪著賀蘭瓷的衣袖,手指驟然收緊。

  都勒到她的胳膊了。

  賀蘭瓷不由轉頭道:「你冷靜些。」

  小堂妹努力掩飾住自己的激動,見那位陸公子回過頭去,才壓低聲音道:「小瓷姐姐,你不覺得他著實生的……」說話間,她看到了賀蘭瓷的臉,後半句頓時改口道,「他著實是個翩翩君子嗎?」

  老實說,賀蘭瓷沒看出來。

  只覺得他笑起來彷彿刻意勾人魂魄——當然,也可能是她第一眼的偏見,畢竟人之相貌沒得選,這點她也很清楚,興許他就是平常笑笑也這般模樣。

  不過,很快賀蘭瓷就感受到了這位陸無憂陸公子在江流書院女弟子中的名聲之大。

  江流書院應山長夫人的要求,隔幾年招收一次女弟子,條件嚴苛,要求也多,不止年紀設限,還需先識字,能熟練誦讀,且入書院後一律不准帶丫鬟、僕從,釵環首飾概都從簡,衣著也只准穿書院發下的儒衫,可能是防止書院內弟子過早知慕少艾。

  當然對男弟子管束也很嚴,但凡有敢輕薄女弟子欲行不軌者,揭發後一律逐出書院。

  事實上對抑制年少春心動並沒有什麼用。

  江流書院男女雖是分班授課,但從迴廊經過時,往往會路過對方的班堂。

  賀蘭瓷低頭書寫時,常能聽見四周少女竊竊私語議論著哪家公子相貌好,哪家公子文采更出眾。

  本來大多數人家送女兒進書院也都是為了挑個學識好,將來能科舉登第的好夫婿,後來甚至還排出來個榜。

  陸無憂以毫無懸念之優勢,登了頂。

  他每每經過窗邊,賀蘭瓷都能聽見格外大的議論聲,對他評頭論足,似乎這位公子從頭髮絲到腳尖都是完美無缺的,還有人管他叫「無憂公子」。

  賀蘭瓷聽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的小堂妹亦是其中之一:「小瓷姐姐,你真的不覺得他很好嗎?你看他每次考核放榜後,名字還都掛在榜首呢。」

  賀蘭瓷想了想道:「這倒算是不錯。」

  她是知道自己遲早要回上京的,對其人實在是興致缺缺。

  然而不巧,之後賀蘭瓷再遇上這位陸公子,是在她躲避狂蜂亂碟似的給她塞條子遞詩文的男弟子時。

  江流書院後山的隱秘處,她親眼看著這位美名遠揚的翩翩公子哥,上一刻還在對著小姑娘笑,下一刻就面色淡淡的掏出火摺子燒了帕子。

  賀蘭瓷嘆為觀止了一會,才聽見他出聲淡淡道:「姜小姐切莫誤會,我只是怕留著姑娘家的帕子,將來有損姑娘清譽。」

  ——賀蘭瓷化名姜瓷,用的是母姓。

  「陸公子不必同我解釋。」賀蘭瓷也語氣淡淡道,「我只是恰好路過,並不在意。」

  他笑了笑,很溫和的樣子:「姜小姐也頗受其擾,想來應能諒解。」

  賀蘭瓷思考了一下他的顧慮:「陸公子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也沒有這個必要。」她頓了頓,還是多了句嘴,「只是我覺得下一回陸公子你不妨直接婉拒。」

  陸無憂眸光一轉道:「她是還我帕子,而非送我帕子,並未點名心意,我過度婉拒,反倒像是心中有鬼。此之謂坦蕩。」

  好會詭辯。

  至少不管還還是送,她都是不敢收的。

  不過各掃門前雪,賀蘭瓷自己都麻煩一堆,她當即也只道:「我只是提議,陸公子自己斟酌便是,告辭了。」

  她剛抬腿要走,又聽陸無憂道:「往右邊走吧。」

  賀蘭瓷:「……?」

  她沒聽他的,還未走回弟子入住的廊房,就又被人攔下,對方好一通情之切切的剖白,另附上一份詰屈聱牙生搬硬套的情詩。

  賀蘭瓷敷衍了兩句並不肯收,然而對方直接塞進她手裡,轉頭便跑了。

  她看著手裡的詩文,怔愣了一會,剛無奈地思忖著怎麼辦,難不成她也燒了,抬眼又看見慢悠悠走回來的那位陸公子,他唇角勾著笑,意有所指地看她。

  賀蘭瓷:「我……」她剛想解釋,又住了口。

  跟這個陌生人有什麼可解釋的,更何況她才說過「不必同我解釋」,當下把詩文一捲,不看他,也不多言語,提步走了。

  再見到陸無憂是在江流書院辦的詩文集會上,一年一度,著實熱鬧,是給眾人交流詩文的,平日裡多少還有點拘著,此時卻是不避男女。

  賀蘭瓷沒走兩步,就被圍住了。

  「聽聞姜小姐好讀,不妨看看在下這篇文章……」

  「這篇詩作是我近日得意之作……」

  「上回我看姜小姐的文章,著實才華橫溢,就是這裡有幾處想與姜小姐再聊聊……」

  此外還有些別的。

  「姜小姐口渴了嗎?」

  「姜小姐,我這裡有點心……」

  真正自矜才學的自然不會如此,賀蘭瓷面上掛著矜持笑容,實則逃命似的想往外走。

  不留神,撞見陸無憂同樣被一群姑娘圍在當中,不過他就遊刃有餘地多,不止一篇篇文章看過來,還客客氣氣評點,溫和有禮的笑容就沒從他臉上下來過。

  她抬頭望去時,陸無憂似有所覺,倏忽抬睫,視線短促相撞。

  兩人臉上俱掛著完美又疏離的假笑。

  相撞的一瞬,卻又感覺到彼此無言的一抹嫌棄,彷彿同類相斥一般。

  小堂妹還對他痴迷不已。

  賀蘭瓷斟酌著道:「我覺得他人似乎……」

  小堂妹疑惑:「嗯?」

  賀蘭瓷繼續道:「……有些不堪為良配。」

  小堂妹不能理解:「他哪裡不堪為良配了!要是能嫁給他,要我這輩子再也不沾葷腥了都可以!小瓷姐姐你是不知道,光看他那張臉我都……」她傻笑了一聲。

  賀蘭瓷覺得自己大概是無力回天,只得道:「這便隨你吧。」

  然而,賀蘭瓷也沒料到小堂妹的打擊來得如此快。

  她前一日還在叨念著「陸公子真好」,後一日便回來撲倒在榻上,哭得眼淚滂沱,一副肝腸寸斷的模樣,賀蘭瓷都大為震驚,嚇得連忙道:「怎麼回事?」還以為她出了什麼事。

  小堂妹也不過十三四歲,她嚎啕大哭了一會,吸著鼻子道:「他拒絕了,他不喜歡我,根本不會娶我……」

  賀蘭瓷更為震驚:「你幹什麼去了?」

  小堂妹哭紅了臉不肯說,只在榻上撒潑打滾。

  「是他的錯,不能怪你,別哭了,哭腫了眼睛明日……」

  賀蘭瓷連哄帶勸都沒用。

  小堂妹悶在榻上哭得枕頭都濕了,抽噎著道:「我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她也不是沒勸過。

  賀蘭瓷無奈至極,前事種種,再加上她近來也益發煩惱,她琢磨著,想出了一個缺德主意。

  她放出風聲說心慕才學高者沒多久,全書院的人都對號入座安到了陸無憂身上。

  兩人在書院遠遠擦肩而過,都有人竊竊私語。

  賀蘭瓷反正用的是化名,也不怎麼在意,別人來問她是不是真的對陸無憂有意,她也笑而不語。

  這一招禍水東引,效果斐然。

  本來一窩蜂騷擾她的,現下不少都去找陸無憂麻煩了,當然,因著賀蘭瓷貌美之名遠揚,也有少部分女子見之露怯,心生退意。

  ——連這般美貌的姑娘都打動不了陸公子!其他人只怕更沒希望。

  很快,本就和她不太對付的陸無憂冷颼颼笑著看她道:「我何時得罪過姜小姐?」

  賀蘭瓷也很客氣道:「陸公子哪裡的話?」

  「你心慕才學高者?」

  賀蘭瓷點頭道:「確實。」

  這還真是句實話。

  陸無憂似笑非笑道:「……那你心慕我?」

  賀蘭瓷也笑道:「公子何出此言?這話我可沒說過。」

  陸無憂勾著眼睛看她,笑意越發冰冷了:「全書院現在都這麼覺得了,姜小姐也不介意?」

  賀蘭瓷提議道:「陸公子不妨下回考差些,別人自然不會往你身上作想。」

  陸無憂差點被她氣笑,面上仍是不變道:「姜小姐不仁,那就莫怪我不義了。」

  小堂妹期期艾艾來問她:「小瓷姐姐,陸公子說他就喜歡長得美的,而且只喜歡最美的那個,他指的……會不會是你啊?」

  賀蘭瓷不由驚訝道:「你不是再也不喜歡他了,怎麼還關心這個?」

  小堂妹糾結著道:「可、可是我也沒有那麼討厭他。」

  「你哭得那麼傷心你都忘了?」

  小堂妹道:「那也不能全怪陸公子嘛。」

  賀蘭瓷眉梢挑起道:「……嗯?」

  小堂妹扭捏道:「雖然他拒絕了我,他人還是很好的,我一時有些想不開罷了,我現在想開了……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是不能讓他喜歡上。小瓷姐姐,你先前跟我說對他無意,應該不是騙我吧。」

  賀蘭瓷對這種海底針似的少女心事無法理解。

  「當然,但你不會還想……」

  小堂妹笑靨如花道:「只要小瓷姐姐你對他無意就行!」她還對鏡整飭了一番自己的容貌,「我也挺好看的。」

  賀蘭瓷:「……」

  小堂妹好應付,為了應付其他對陸無憂虎視眈眈的姑娘,賀蘭瓷還得裝出一副黯然傷神她和他絕無可能的樣子。

  然而全書院上下依舊都跟看他們熱鬧似的,只要陸無憂在的地方,賀蘭瓷一出現,立刻便會聽見嘰嘰喳喳議論的聲響,反之亦然,比夫子、山長來的通傳還靈敏。

  有人的地方,兩個人都還算客氣守禮,當只有他們二人時,就只剩下唇槍舌劍,爭鋒相對。

  後來,賀蘭瓷也覺得自己當時確實是衝動了,年輕氣盛,一時頭腦發熱,才會如此,然而再見到陸無憂,卻又本能地沒什麼好話。

  陸無憂陰陽怪氣地對她道:「姜小姐這篇文章倒是寫得不錯。」

  ——故意挑她寫得最差的一篇。

  賀蘭瓷也回嘴道:「陸公子謬讚,只是我三篇文章,你卻獨獨挑中這一篇,品鑑能力著實令人佩服。」

  陸無憂輕笑道:「畢竟三篇看起來都差不多。」

  賀蘭瓷下意識道:「陸公子睜著眼睛,亦目不能視,著實可憐。」

  陸無憂道:「我目不能視,怎麼看到姜小姐的絕世姿容?」

  賀蘭瓷道:「陸公子……能好好說話嗎?」

  陸無憂轉眸道:「姜小姐要求還挺高,我現在不正是好聲好氣跟你說話嗎?」

  賀蘭瓷道:「那可能陸公子理解的『好聲好氣』異於常人。」

  ***

  賀蘭瓷結束回憶,又轉頭看向正貼著她靠過來的陸無憂,手指在他頰上點了一下道:「真的還挺有趣的。」

  陸無憂捉著她的手道:「哪裡有趣了?」

  賀蘭瓷忍不住笑著道:「互相吵嘴的時候吧,我們成親之後好像就不大這樣了。」

  陸無憂抬眸看她,隨即勾起唇角道:「想跟我吵嘴還不簡單?只要你想我可以跟你吵到明天早上。」

  賀蘭瓷道:「……?那倒也不用。」

  「先從哪裡吵起呢。」陸無憂坐到她身側,似在思忖,「就從你為什麼現在還沒對我換個更親暱的稱呼開始好了,夫人,考慮一下。」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賀蘭瓷張了張嘴,小聲道:「夫君。」

  陸無憂:「……」

  賀蘭瓷道:「嗯?怎麼了……不是你讓我叫的?這個還不行?」她嗚咽了一聲,「等等,我還要繼續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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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29: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完結章(下)

  賀蘭瓷的姑父姚大人已與去年重回朝堂,仍在戶部任侍郎。

  姚千雪喜上加喜,開春後還在府裡辦了場賞花宴,賀蘭瓷雖然在努力溫書,但還是抽空前去,陸無憂也叫她沒必要老悶在府裡。

  以往賀蘭瓷總怕自己的臉惹事。

  晃州一趟回來,倒是坦蕩自在了許多。

  姚千雪在京中多年,識得的小姐夫人無數,她爹如今又官復原職,自然都會賞光。

  午後的賞花宴,各府的夫人小姐攜著丫鬟們前來,不管是園子裡還是堂前,濟濟一堂都是衣香鬢影,釵環耳墜琳瑯,在明媚日頭下耀光灼灼。

  園子裡也擺了好些精挑細選的花卉——姚千雪成婚後閒來無事就在府裡侍弄花草。

  正閒聊著,便聽見有人通傳,說那位賀蘭夫人到了。

  對於這位一度豔冠上京,號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美人,不少人都記憶猶新,她隨夫去晃州三年,先前也絕少參加京中宴請,許多人要麼是只見過一面,要麼壓根就沒見過。

  對於這些溢美之詞,覺得過甚其辭的大有人在。

  更何況她又是為夫敲登聞鼓,跪在大明門前,又是在晃州興辦書院,聽聞還隨夫一同守過城,如今甚至還想參加科舉,怎麼聽起來都覺得不像個正經閨秀——厲害是厲害,但是容貌只怕誇張居多。

  然而那邊白衣女子已經落落大方走了進來。

  她雖帶的丫鬟僕從不多,可行走間姿態自有一番高門貴女都不及的自信坦蕩,彷彿她身後已跟了千百人,那並非盛氣凌人,反而十分溫和,但越是溫和便越顯高貴,似歷盡千帆洗滌後的沉靜。

  當然,最出眾的,自然還是她那張臉。

  下人不少是第一次見這位傳說中的夫人,一時間腳步驟亂,杯盤叮噹亂響,還有的連忙鑽下去通報,有的聞言趕來,剛才還有條不紊的賞花宴頓時一陣混亂。

  賀蘭瓷已經用不著戴帷帽了。

  不光是陸無憂給她準備的護衛,就算是只有她自己,登徒子想近身也沒那麼容易,而且京中最近對膽敢輕薄女子者也抓得很嚴,懲罰亦很重。

  賀蘭瓷去逗了逗自己初次見面的外甥,又送了份賀禮,才慢慢吞吞去賞花。

  姚千雪喜上眉梢:「小瓷,你慢慢看,雖然不全都是名品,但都是我精心栽育的!」

  賀蘭瓷看了一圈,花美是美的,但她一貫不太能欣賞,還忍不住在心裡計算價錢,總覺得不如回家看書習字,姚千雪見她如此,也不勉強,只叫她下次再來吃糕點。

  她走後,眾人才恍然回神。

  「這天下真有這麼漂亮的人……」

  「她剛才是不是還說話了、還動了……」

  也有小姐咬著牙道:「回頭我也去報個名參加女科。」

  「我也去、我也去!」

  但不管怎麼評說,賀蘭瓷已經全然不在乎了。

  ***

  陸無憂官運亨通,近來在朝中上下炙手可熱。

  誰都知道他本就是徐閣老相中的後任,只等資歷熬滿,升任首輔大權在握那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更何況這位年輕至極的閣臣出入宮廷毫不避諱,熙帝的乾清宮都說進就進——據說還有人聽見兩人在裡頭爭執,嚇得跪在外面的太監噤若寒蟬。

  當然可能主要也是因為新帝沒有遴選秀女,至今後宮還是空置,只剩下宮女和先帝后妃。

  此刻,熙帝正痛苦地把剛寫完硃批的奏章遞給董公公,同時隨手把上奏請求立后的奏本丟進紙簍裡,然後抬頭看向對面理票擬的年輕閣臣加禮部侍郎。

  他突然道:「陸卿,你想做國舅嗎?」

  陸無憂頭也不抬道:「臣以做外戚為恥。」

  熙帝又道:「她說要過來,我等了三個月。」

  陸無憂道:「這很正常,她一向如此。」

  熙帝長嘆一口氣道:「你真不考慮?掛個名也行。」

  陸無憂跟念書似的,語氣平板道:「聖上執意如此,那臣只能請求早日致仕,免受其辱。」

  熙帝道:「朕都答應你開女科了。」

  陸無憂道:「所以我不是正在替聖上幹活。」

  熙帝道:「這是臣子本分。」

  陸無憂也道:「在宮中好好治理天下,也是皇帝的本分。」

  兩人雙雙無語。

  半晌,熙帝才道:「宗室裡不還有皇子皇孫嗎?實在不行挑一個過來,我退位,你攝政……讓我去做江湖游俠行不行?」

  陸無憂道:「誰知道皇子皇孫品行如何,你不是還想推行孝賢帝未行之新政,再忍幾年吧。天下不太平,你做游俠也做不安穩。」

  熙帝默了默道:「萬一未靈在江湖上遇到了其他人,動心了怎麼辦?」

  陸無憂聳肩,很沒良心地道:「這便是臣控制不了的了。」

  ***

  賀蘭瓷從姚千雪那帶了糕點給陸無憂,她已經很習慣給他帶些點心。

  雖然他嗜甜這件事不知道是誰傳了出去,近日來拜訪的人人手提一盒子點心,賀蘭瓷還覺得有點難處理。

  陸無憂已經理直氣壯道:「他們送的自然沒有夫人帶回來的甜。」

  賀蘭瓷:「……」

  很快,陸無憂則又琢磨起了另一件事。

  他陞官後,府內添了人手,每日賓客往來,加上又有更多前來遞帖子的書生士子,府裡多少也養了些幕僚,日漸便顯得這個宅子小了。

  他們二人的書房也不大夠用了。

  陸無憂便打算叫人另擇一處更大的。

  賀蘭瓷倒還有些捨不得。

  院中昔年她種下的玉蘭樹如今確已長成,高大挺拔,枝頭粉白似玉雕的花,朵朵綻開,風拂花顫,亦是一陣蘭香馥鬱,吹得人聞之心曠神怡。

  新婚之後,賀蘭瓷費盡心思,一草一木,瓢盆擺設大都是她精心挑選——最劃算的——一件件購置回來的。

  雖然在晃州三年未曾住過,但歸來仍有故居的親切之感。

  她和陸無憂在裡面經歷的每一樁每一件事,都彷彿還在眼前,兩人第一次一起用膳,第一次同塌而眠,成婚後第一次親吻,第一次……

  不知不覺間已過去了這麼久。

  賀蘭瓷猶豫著道:「一定要換嗎?」

  陸無憂只思忖了一瞬,便道:「不換也行,我把左右臨近的宅子買下來,打通了也是一樣,還能再修個小園子,栽些花花草草。將來再撿孩子,也能住得下,還有……」

  賀蘭瓷道:「……?」她默默道,「你考慮的倒是挺周全。」

  陸無憂莞爾:「不考慮周全怎麼娶得了你。」

  賀蘭瓷抬眼望他,覺得也應該適時誇誇他。

  「……有時候真的覺得你是不是無所不能?」

  陸無憂笑得溫和:「我當然不是無所不能,只是每一件事都盡己所能想做到最好,科舉是,娶你是,做官是,現在亦是。」

  賀蘭瓷想想也是。

  他出身和朝堂毫無干係,但只為了年少時的夢想,便毅然決然離家念書,不靠半點封蔭。

  娶她也是迫不得己,但不論婚前婚後,哪一點陸無憂都做得盡善盡美,沒有半點可以指摘,以至於原本還對他懷有一點偏見的賀蘭瓷也不知不覺對他改觀,試圖盡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

  至於為官更不用說。

  賀蘭瓷琢磨著道:「那似乎我做的還少了些。」

  陸無憂道:「夫人哪裡的話,沒有你的話,我可能現在已經在江湖上逍遙了。」他攏著賀蘭瓷的肩膀,又忍不住在她髮梢親了一下,「將來若是有人問我為官如何走到這裡的,我估計得告訴他『只要娶一位有傾國傾城之姿又時常被人覬覦的夫人,總能催人上進』。」

  賀蘭瓷震撼道:「你不會真想這麼說吧。」

  陸無憂笑道:「有什麼不可以。一開始娶你是真沒想這麼多,後來一點點……嗯,陷進去的時候,才開始覺得自己能力不足,就算我護著你,你還是活得像驚弓之鳥一樣,沒有一天安生,明明不止想待在後宅裡,但卻又被迫認命。你甘心我可能都會不甘心。我希望你快樂,是像未靈那樣,能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時時刻刻被世道拘束。」

  賀蘭瓷沉默了一會,才道:「那你呢,你現在快樂嗎?說起來剛出詔獄那時候你想回家,我還……」

  她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陸無憂道:「你說反了,我才不想回家。功不成名不就被打壓著回去,我娘會笑死的。」

  賀蘭瓷不能理解道:「她應該以你為榮才對。」

  陸無憂眼神復雜道:「不,她一定會笑的。」

  賀蘭瓷轉過身來,抱住他的腰,鄭重道:「那是她不對。」

  陸無憂低頭看她,道:「沒事,我不在意,她可能連四書五經是哪幾本都不知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這世道對男子優容的多,對女子往往過於苛刻打壓,但我希望它能對你寬容一點。」

  希望你不必心有不甘。

  希望你不必懷有遺憾。

  希望你能自在、自如的生活在這個世道上,變得足夠強大,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語。

  賀蘭瓷靠在陸無憂懷裡,腦袋枕著他寬闊溫暖的胸膛,又靜默了一會,不太想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哽咽,只吸了一下鼻子道:「……你也不用這麼好。」

  陸無憂輕笑道:「怎麼還嫌我太好了?」

  賀蘭瓷悶聲道:「你們山賊都這樣嗎?」

  陸無憂笑得胸膛微震道:「這麼厲害的山賊你可能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剛才不是還在謙虛,怎麼突然開始自誇起來了。」

  陸無憂道:「因為你好像挺感動的,不說點什麼,怕你哭出來。」

  賀蘭瓷輕輕捶了他一下。

  陸無憂輕聲道:「不去看書了?」

  賀蘭瓷道:「一會去看。」

  陸無憂道:「中第以後想做什麼?」

  賀蘭瓷不由道:「現在想也太遠了吧!」

  陸無憂道:「不遠的,要是順利也就是一兩年的事情。屆時那誰還想推行新政,田地賦稅商賈往來都會有變革,估計阻力會很大,但是若能成行的話,至少可以再多保大雍百年基業,你想看到的百姓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你不想親手試試嗎?」

  賀蘭瓷扭了下腦袋道:「可是……我比較想做御史。」

  陸無憂托著她的下頜,語調一挑道:「……?原來你喜歡罵人。」

  賀蘭瓷薄怒道:「御史是監督百官,上書諫言,呈不平之事。」

  陸無憂忍不住在她的唇上磨蹭了一下。

  「……也不錯,女承父業,賀蘭大人應該挺欣慰的。」

  賀蘭瓷也在陸無憂唇上磨蹭道:「我爹才不會欣慰呢,他那麼古板。」

  陸無憂笑道:「他雖然古板,但也是想做個好官。古有女帝留無字碑,身前身後名讓後人評說。你只要坦坦蕩蕩,做的是為國為民的事,又有什麼可懼。」

  賀蘭瓷點頭道:「我知道。」

  便又聽陸無憂貼著她的唇道:「你之前期望我官居一品,位極人臣,治國平天下,為百姓謀福祉,為萬世開太平。如今看來,雖不及,亦不遠……那麼你呢?」

  賀蘭瓷疑惑道:「嗯?」

  陸無憂淺笑著道:「考慮考慮,要不要等你夫君位極人臣後,你自己也奮發向上,朝著位極人臣努力上進。」

  賀蘭瓷微微驚道:「……???你對我期望也太高了吧。」

  陸無憂卻很坦然:「都歷練了這麼久了,我對你有信心。你是不是也該,為你夫君努努力了,總得幫我分擔一二。」

  「瓷瓷,我相信你。」

  他認真看著她,素來勾人的桃花眸也變得平和溫柔起來。

  像用他一直以來掩藏在口無遮攔下的溫柔靈魂,遙望著她的靈魂。

  賀蘭瓷唇角弧度綻開,緩緩笑起來。

  她到底是哪來的運氣能嫁給這麼好的人。

  溫柔體貼至極,不捨得委屈她分毫。

  不會覺得她就應該困在後宅裡操持家業,生兒育女,也不會覺得她那些念頭和不甘是痴心妄想。

  不會為了名利放棄堅持,遭受挫折也仍不改其志,風骨猶在。

  似乎他的背脊永遠挺直著,沒有什麼能改變他。

  不管是在益州生死不知的查案,還是在上京一腔孤勇的上諫,抑或是在晃州死死支撐著孤城,回想起來,竟然沒有一刻不讓她覺得胸腔劇烈跳動。

  緊張,擔憂,惦念,以及微妙的心動,交織成了以前不曾想過的情感。

  朗朗日光如薄紗輕覆,容色不染凡塵的女子微微仰首,光線隨之流轉,縷縷浮光至鼻樑,至額頭,至髮梢,柔順烏髮向兩肩垂墜開去。

  她本就驚人的容顏,被笑容映襯更是顯得盛極美極。

  連陸無憂都一時失神。

  回答之前,她再一次輕柔地回吻住了他,珍惜而認真,連垂下來的眉眼都透著纏綿的情愫。

  「——好吧,為了你,我也努力變得無所不能起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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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7 08:28: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完結章(上)

  三年後,晃州隨原府。

  有久未歸家,返鄉探親的從客船上下來的人,愕然道:「我、我是來錯地方了嗎?」

  立刻便有人道:「你多久沒回來了啊!還是消息閉塞至此!咱們隨原府變樣都好久了……」

  但見眼前,河道寬闊,河堤堅固巍然,往來船隻如織,上下船隻的行人亦是不少,熱鬧非凡,兩岸不遠處還能看見農田阡陌,一派悠然。

  渡口處也不像他離鄉時那般連棧橋的木頭都腐朽不堪,修建的有模有樣,儼然堪與青州的渡口相媲美。

  來人抱住包袱感慨,又忍不住問道:「水匪呢……就那三大幫?」

  他回來時還只敢把細軟貼身藏著,生怕遇見盜匪。

  旁人當即又笑道:「你這說得是多久前的老黃曆了,三大幫早沒了,咱府裡好著呢,這通商一開,北狄都好久沒打過來了,今年青瀾江水又漲潮,咱們的堤也半點沒塌……你要是回來尋親的,不妨到府裡找個活幹,現在哪哪都缺人呢。」

  來人怔住:「怎、怎麼會變化這麼大……」

  旁人嘿嘿一笑道:「還不多虧了那位知府陸大人陸青天,唉,就是可惜他三年任滿就要走了……」

  陸無憂的名字在隨原府上下可謂無人不知,整個晃州境內都有不少聞風而來投奔的。

  短短三年,隨原府幾乎是大變模樣。

  疏通河道,修築堤壩,修橋鋪路,整頓吏治,還淤田於百姓,往來通商,開設商鋪……等等等,陸大人雷厲風行,能做的幾乎都做了,還重新加固了城池,在防禦工事頗費了一番功夫。

  他治下的百姓自是喜笑顏開,在他手底下官吏卻是各個辛累交加。

  主要這位陸大人,人聰明,又精明,效率還高,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懶、試圖矇混過關可謂難如登天,他還時不時一時興起突然來巡查公務,叫人防不勝防。

  與他同樣出名的,還有他那位夫人,幹起活來一樣不要命,夫妻兩個人跟催命閻王似的,底下不管是各縣的縣令還是府裡的官吏,看到他倆都只覺得心底發怵。

  其中感觸最深的莫過於柳通判。

  在闔府上下無人幹活的時候,他自覺自己已經是最勤快的了,然而跟著陸無憂陸大人操勞了兩三年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一開始還以為這位陸大人只有初到晃州之時才比較有勵精圖治的理想,誰知道,他居然能勵精圖治整整三年!

  他人是不會累的嗎!

  柳通判人都累瘦了一圈,不復當初的圓滾體態。

  於是他詢問了陸大人。

  陸大人飛快地看著公文,道:「時日有限,幹完這一任我估計就得走了,我夫人想看隨原府大治,我不拼一把怎麼行……有功夫想這個,我們一會再往縣裡走一趟。」

  說起他夫人,也是個狠人。

  不光跟著陸無憂忙府裡的事務,轉頭還在整個晃州陸陸續續開起了書院,束修收得極低不說,不問出身,人人皆可去聽堂,而且不限年齡,也不限男女。

  讀書識字,懂學問,原本可是件稀罕事。

  一般書院裡收的也都是要麼書香人家,要麼鄉紳富戶的子弟,窮苦百姓人家難有這個機會,然而賀蘭夫人的書院不光減免束修,每隔幾日甚至會擺出棚子,在街面上講經講文,教百姓讀書認字,說的也都是些淺顯易懂的經文典故。

  她這般爭搶生意,有書院親眷在朝為官,當即就想尋藉口捅到了禮部,不料回信一來,當先被罵了一頓,問他知不知道這對夫妻是個什麼情況,就敢貿然來信!

  陸無憂在隨原府,可謂一家獨大,做事頗有幾分踰矩,該他管的,不該他管的,統統都管了,就連晃州地方的布政使、按察使,都得賣他幾分薄面。

  反正上面特別下令了,陸無憂雖是知府,但亦是朝中特派,必要時可行使巡撫之權,相當無所顧忌。

  三年期滿,不等地方考評,上面召他入京的旨意就下來了。

  這次的行裝倒是一早就開始收拾了。

  賀蘭瓷鍛煉這麼幾年頗有成效,走路都覺得輕盈了不少,臉還是那張漂亮臉蛋,但褪去了幾分少女稚氣,脆弱易碎琉璃般的美感之下則多了幾分大氣。

  她還沒放下手裡的公文,有人先趁著四下無人,垂頭壓著她,唇舌交纏,好一番輕薄。

  賀蘭瓷習以為常,一手撐著桌案,一手環著陸無憂的頸項,裙擺在桌案上如花散開,她仰了點脖子,承受著陸無憂的親吻,還在留神外面有沒有人接近。

  陸無憂鬆了點唇,勾著桃花眼調笑看她:「怎麼親了這麼多回,還會緊張?」

  賀蘭瓷呼吸緩過來,眼中含霧,道:「畢竟是衙門裡。」她略略推開陸無憂,一本正經道,「親完了來說正事,書院那邊交接的差不多了,這邊你料理的如何了?」

  「也差不多了。」然而陸無憂根本沒放開她,又貼了過來,舌尖在她紅唇上細細逡巡,音色低低,帶著些氣音道,「我剛從縣裡回來,都四五天沒親你了,你不讓我先多親會。放心,他們現在都不在。」

  賀蘭瓷糾結了一瞬,就又投入了和他的口舌之爭當中。

  怎麼說呢,成婚這都好幾年了,結果對於親吻這件事,好像彼此都還很沉迷。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

  賀蘭瓷才面紅如酥,垂著螓首道:「旨意下來了,雖然早知道,但還是挺捨不得的……」

  陸無憂輕啄著她道:「下一任知府應該是老柳,想回來再回來看看嘛,而且你不想回去看看你爹嗎?」

  賀蘭謹前段時間也啟程回京述職了。

  「更何況孩子們也都大了,別操心了。」

  賀蘭瓷掛在陸無憂身上,想著也是。

  周寧安在陸無憂的鞭策下,要死要活考了個秀才,實在是不想往上考了,就差抱著陸無憂大腿哭喊「爹,你放過我吧」,最後倒是一門心思幫忙修堤去了,修完了開始琢磨些別的,他總覺得城裡那幾門投石器還有很大進步空間,現在正研究著怎麼弄門更厲害的。

  至於阿歸,陸無憂原本是想直接送他回京認親的,但阿歸自己想再留一陣子,鎮安王請旨,千里迢迢親自跑來了一趟晃州,得知他在邊關習武念書,覺得留在陸無憂身邊兩年倒也不錯,便許他過幾年再回上京。阿歸跟著花未靈學了一段時間的武,進步斐然,這會正跟著楚總兵在軍營裡歷練——總之確實是比周寧安出息不少。

  兩人後來又在晃州撿了些無父無母的孩子,一併丟到書院裡去念書。

  官宅裡古董羹一桌都要坐不下去了。

  周安寧心碎著道:「表嫂,我還是你最愛的兒子嗎?」

  賀蘭瓷不由道:「你這稱呼亂輩分了!」

  周寧安立刻改口道:「娘,你還愛我嗎……」

  話音未落,就被陸無憂又給提著衣襟拎出去了,陸無憂和善微笑,眼神卻冷颼颼道:「這話我都不好意思問你娘呢,你倒是敢問。」

  花未靈在晃州教了一陣子武,見他們邊關暫時穩定,就又去行走江湖,臨走前還留了消息說:「哥,你們這要是再遇上什麼守城啊,打架啊之類的事情,記得來找我。」

  陸無憂擺擺手道:「等到你來,可能墳頭上草都幾米高了。」

  花未靈撓頭道:「也不能怪我嘛,趕路就是很容易走歪的。」

  他意有所指地問:「你還去找慕凌嗎?」

  花未靈點頭道:「應該會吧。他也確實有點可憐,跟我說從今往後他可能只能一直待在那裡忙公務、忙公務、忙公務,一輩子被奴役,一直忙到地老天荒……」

  陸無憂隨口道:「別聽他胡說了,他日子過得好得很,忙裡忙外伺候他的得有千人以上,他就是日子過得太逍遙了。」

  花未靈恍然道:「那就先不管他了!回頭有時間再去找他。好啦,哥、嫂子,我走了!」

  黑衣黑髮,用藏藍髮帶高高束著長髮的女俠,來時匆匆,去亦匆匆,自由得像是一陣風,似乎沒什麼能拘束的了她,她身上有著與上京閨秀截然不同的氣質。

  賀蘭瓷目送她,不免有點感慨。

  陸無憂看著她若有所思的面孔,道:「有些嚮往?」

  賀蘭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嚮往,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這一次返回上京,著實熱鬧。

  家家戶戶門前放著鞭炮,十里迎送,百姓們在街邊等著,有笑亦有哭的,比當初他們入京述職時彷彿人更多了十倍,從府衙出城這一整條路愣是弄出了送親的架勢。

  賀蘭瓷坐在馬車裡,彷彿體會到了當初陸無憂御街誇官時的感受。

  隨原府的百姓還自發給陸無憂弄了頂碩大的萬民傘,實在大得有點離譜誇張,她和陸無憂都沒好意思要。

  連府衙裡的官吏也是老淚縱橫,激動不已,不過想的就和老百姓們不大一樣了。

  ——陸知府走了之後,應該不至於再這麼累了吧!

  ——我們終於得救了!

  ——他還是去禍害其他京中官員吧!

  ***

  回京之後,因陸無憂在晃州官績斐然——這倒是實打實的——令其調回翰林院的旨意也很快下來了。

  隨原府知府陸無憂,升翰林院侍讀學士,並經內閣會推兼禮部侍郎,以正三品禮部侍郎之銜補入內閣。

  放在以往此事估計能引起驚天的非議,光是言官的彈劾就能把人淹沒。

  畢竟大雍在朝為官,一向以京官清流為榮,從翰林院這種清流中的清流之地,犯錯被貶謫出去做外官,一般再想調回來都很難,更別提還想一步登天入內閣了。

  所有人都會質問你憑什麼!

  但這一次非議聲明顯小了許多。

  不光因為陸無憂堂堂連中六元的狀元郎名聲太大,被貶謫是因為為民請命,更重要的是,誰都知道在熙帝即位的壬寅之變中,這位年輕狀元郎不僅有擁立之功,更出了大力。

  那會不少內侍都看見他出入皇城三大殿跟自己家似的,很多人甚至覺得他都不會再回晃州那個窮鄉僻壤,還有什麼比從龍之功陞官更快的?

  可他回去了。

  不光回去了,還踏踏實實幹了三年。

  熙帝有事沒事就往那傳旨,勸他早點回來,他也無動於衷,現在總算回來了,陞官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今內閣還是三位閣老,徐閣老為首輔,陸無憂補進來,算是內閣第四人,他是徐閣老的學生,徐閣老都沒什麼意見,其他人更無話可說。

  賀蘭瓷這邊更是東西還沒收拾好,那邊陸無憂的新官服和她三品淑人的命婦服就一併送來了,還有什麼雜七雜八的賞賜。

  她略微詫異道:「他這麼迫不及待讓你幹活?」

  陸無憂拽起那件繡了孔雀補子的緋色官袍看了看,道:「大概快頂不住了。」

  他自然是知道現在這位熙帝是多麼疲懶不靠譜的人物,但朝臣們大都是滿懷期待,用當初對懷瑾太子的期待來看他,那可確實是太為難了。

  對帝王來說,勤政愛民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是要累出半條命的,不然也不會有內閣存在。

  這麼逼著他趕緊回來,也是需要有知根知底的人從中轉圜。

  更何況,陸無憂心想,朝臣們催遴選秀女也催了快一年多了,陸無憂倒是希望他趕緊就範,和自己妹妹劃清界限。

  只是回到上京之後,賀蘭瓷驀然閒下來了。

  她在晃州時,每日忙得和陸無憂不相上下,有時候都顧不上宅子裡的事,回來時沒那麼多要做的,便只在府裡看看拜帖,掃掃文章,讀讀書。

  畢竟她可以出入隨原府的官衙,卻不太方便和陸無憂一起出入內閣。

  不過賀蘭瓷想,她還是可以繼續開書院,做些有用的事,便也不是很急。

  陸無憂返京之後,上門拜訪絡繹不絕,他剛入閣本人也忙得要命,約莫一個來月後,他帶了封草擬好的詔書回來,微笑著放到了賀蘭瓷面前。

  賀蘭瓷還當是什麼封賞的詔書,說實話也有點麻木了——她接過一看,隨即愣住。

  她忙碌了一天的夫君正挑著眉眼,笑得眼瞳間波瀾陣陣,身子放鬆地坐在靠椅上:「一點交換條件。」

  賀蘭瓷仍舊怔著:「這不合常理,禮部不可能答應的……」

  「有什麼不可能的。」陸無憂毫不猶豫道,「只要權柄足夠,女子都敢稱帝,更何況只是區區科舉開女科,並不算太離經叛道。」他嗓音溫和,「你不是一直想參加科舉嗎?」

  ——說起來這人現在剛好是禮部侍郎,還在內閣。

  賀蘭瓷看著詔書上的內容,眼圈微紅,猶豫著又想問,能參加科舉,如果中第的話,那……她能入朝為官嗎?

  還沒問出口,就聽見陸無憂又道:「以前我說著想給你自由,其實什麼都不清楚,委實太草率了。現在才差不多知道,你想要的自由是什麼樣的。」

  賀蘭瓷又是一怔。

  「能做到的我都會去做。」陸無憂清潤的音色越發溫和,說得輕描淡寫,「這世道容不下你,那我就替你換個世道。」

  她像是再一次聽到陸無憂晴天霹靂的發言一般,有些難以消化。

  卻又在靜默中,感覺心房一點點被溫暖的填滿。

  那邊陸無憂已經慢吞吞道:「好了,我等你半天了,你不該過來親親我嗎?」

  賀蘭瓷忍不住道:「這麼重要的事情!你讓我緩緩,先別打岔……再說什麼時候不能親。」

  「不一樣。」陸無憂非常直白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歡你主動過來親我,當然,越主動越好。」

  賀蘭瓷道:「……我平時已經很主動了!」

  陸無憂用指節抵著鼻尖輕笑道:「再主動一點我也受得住,比如……」他又開始口無遮攔地胡言亂語起來。

  在晃州的三年,陸無憂平日裡穩重了不少,然而在她面前似乎絲毫沒有改變。

  賀蘭瓷從感動裡回神,靠過去意思意思先親了他兩口,遐想道:「要是能中第的話……」

  陸無憂攬著她道:「女科只在上京先開,你得先從童試、院試、鄉試一路考過來,才能進會試。此番女科不會單獨評卷,只是考房會在貢院另設,卷子和其餘考生一併糊名評閱,若你的卷子真的能勝過其他男子,就算入朝為官,自然也無人有異議。」

  賀蘭瓷忍不住又親了他兩口,然後蠢蠢欲動地從他身上爬下來。

  陸無憂還沒親夠,按著她的腰,抱住她道:「去哪?」

  賀蘭瓷清透的眼瞳裡全是璀璨的光:「看書去。」她還嘟囔道,「得虧我開書院,該讀的一天都沒落下,我先去找幾份往年的考卷看看……」說完徑直就掙扎著往自己書房走。

  雖然大概料到會這樣,陸無憂還是頗有些無奈,他一把抱起她道:「我陪你去看行吧。」

  賀蘭瓷想了想,有點猶豫道:「你確定會讓我好好看書?」

  陸無憂唇角勾起一抹笑道:「……大概等我盡興了?」

  賀蘭瓷:「……!?」

  ***

  要開女科的事不久之後也傳遍了整個上京。

  內閣起草的詔書,廷議通過,潯陽長公主大力支持,熙帝當即便同意了,因為太匪夷所思,居然也沒遭到很強烈的反對——主要都覺得沒多少人會去應試——結果就這麼順順利利地定下來了。

  雖然京中會讀書習字的小姐不少,但誰也沒料到真有一天可以去考科舉,當然更沒人想到第一個報名童試的便是陸侍郎的夫人。

  賀蘭謹對此也大為震驚。

  但他現在也不在都察院,也管不了這事,只能在見了賀蘭瓷之後,斟酌著道:「你真的要去……」

  賀蘭瓷道:「名都報了,自然要去,還是爹你覺得女兒不該去?」

  賀蘭謹現下也不好拿女子不該拋頭露面來勸她,畢竟她嫁都嫁了,自己夫婿都不介意,旁人還有什麼可說的,更何況如今這個局面也沒人敢再對賀蘭瓷起什麼念頭,但這件事仍然完全超乎他的認知。

  他自是遺憾過賀蘭瓷不是男兒身,可還是……還是過於令人震撼。

  賀蘭瓷已經激動過了,格外平靜道:「爹你就別操心了。對了下回有空,可以來府裡坐坐。」

  總該讓她爹也嘗嘗古董羹,賀蘭瓷琢磨著。

  他們這次從晃州帶了許多的香料,而且因為河道疏通,船隻往來也更方便,再想買應該也不難。

  她專心備考——其實童試全沒這個必要。

  陸無憂托著下巴看她的認真勁道:「你這樣考個狀元只怕都綽綽有餘。」

  賀蘭瓷低頭奮筆疾書道:「有備無患。」過了一會,才抬起頭道,「你怎麼不忙了?」

  陸無憂道:「忙裡偷閒罷了。」

  內閣講資歷,也講親疏,但最重要的還是皇帝的信重,遇到宦官作亂,也是皇帝的信重偏頗罷了。

  陸無憂雖是四輔,但說話做事儼然已經是次輔。

  「怕冷落你了,但結果……」陸無憂繼續盯著她道,「怎麼感覺好像是我在被冷落。」

  賀蘭瓷忙道:「沒有的事。」

  為了證明她的話,她還停下了筆,很認真地看著他道:「要不我們閒聊一會。」

  陸無憂也盯著她的漂亮臉蛋,看了會道:「算了,你心思根本不在這……就這麼開心?」

  「嗯。」賀蘭瓷點頭如搗蒜,又補充道,「我心思還是很在你身上的!」

  她看著他笑起來,眼瞳明燦。

  依稀間覺得她似乎還是那個很容易滿足的姑娘。

  「沒事,你繼續看吧。」陸無憂伸出修長手指,輕繞著她的長髮,漫聲笑道,「我看你就行了。」

  賀蘭瓷看了看書,又看了看陸無憂,突然道:「我們還是先親一會吧。」

  陸無憂:「……?」

  賀蘭瓷躊躇道:「不然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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