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人聲鼎沸的餐廳裏，方麗雨低頭專心吃著盤子裏的食物，周遭的喧鬧聲似乎完全不能夠侵擾她寧靜的世界。
臺上幾位經理級的人物正被員工們給團團圍住，趁著酒興拱這幾個大人物多捐一點錢當員工摸彩的獎品。
年終尾牙嘛，總是大夥兒酒酣耳熱地唱著鬧著玩著，沒道理有個人杵在旁邊自顧自地裝清醒。和方麗雨坐在同一桌的總務秘書處的同事們交頭接耳一番之後，便取過一瓶紅酒放到方麗雨面前。
“咦？要做什麼？”方麗雨猛一抬頭，便接收到身旁幾個同事不懷好意的眼神。
“麗雨，來喝酒吧！你以為繼續縮在角落裏大家就會放過你嗎？”
“對、對，平常就屬麗雨最狡猾了，每次想要邀她一起去唱歌都約不到人，今天你可逃不掉了吧！”
“呃…大家別這樣，你們明知道我不會喝酒的嘛…”
連躲都沒地方躲，坐在方麗雨左右兩邊的同事同時擠了過來，搶過她的杯子將紅酒倒了個八分滿，遞到她的面前。
“喝！不管怎麼樣，今天是公司尾牙，看你往哪兒躲？麗雨，你一定要賞臉喝掉這杯才行。”
方麗雨轉過頭去，可憐兮兮的求救眼神瞥向正前方那位總務秘書處的大姐大林靜娟。靜娟姐平日在公司裏最照顧她了，應該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同事們灌酒吧？
“靜娟姐”三個字都還沒喊出口，坐在方麗雨左方、比她資深大約半年的蕭逸琳便搶先發難。“向靜娟姐求救也沒用，今天是年終尾牙，大夥兒開心，你可不許掃興，靜娟姐，你說對不對？”
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向大姐大的方向，只見林靜娟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面前的酒杯朝在座各位舉杯。“眾意難違，麗雨你就乖乖喝吧！”
方麗雨瞬間苦了臉，在座的同事們紛紛鼓噪了起來，“喝、喝、喝…”
他們大聲地催促著，鬧得隔壁幾桌同事的目光都往她們這邊注目了過來。
酒還沒沾上唇，方麗雨的雙頰已經泛著酡紅的色彩了，她為難地接過那杯同事遞來的酒，舉在唇邊遲遲無法將它喝進口中。
“喝、喝、喝…”
“快喝…”
“喝！快點喝啦！”
在大家的吆喝聲之下，方麗雨只好捏著鼻子將那杯酒給吞下肚裏去。
沒想到她的妥協卻換來同事們更加狂亂的反應，她才喝空的杯子立刻被奪去，接著一杯酒又倒好遞到她的面前。
“好，既然喝了逸琳倒的酒，那你不能下喝我倒的，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來，繼續喝吧！”
說話的人是辦公室裏年資僅次於大姐大的王秀眉，平日最愛舉辦聯誼會邀約未婚同事一起參加，是公司裏的頭號聯誼女王。
只見方麗雨的臉色愈來愈淒苦，催促她喝酒的歡呼聲如波浪般朝她湧了過來，甚至連隔壁桌的同事也圍過來湊熱鬧，大夥兒一同鼓噪著要看她灌酒的狼狽樣。
早知道就不要答應喝第一杯了，喝下了第一杯之後，接下來的敬酒她根本擋都擋不掉。
這時，隔了好幾張桌子的另外一頭，有個不擅長喝酒的男人也正面臨跟方麗雨一模一樣的尷尬處境。
他身旁圍繞著的同事們也是一杯杯地替他斟著酒，他喝得滿臉通紅，卻還是被逼得一杯接著一杯繼續喝。
穿過重重鼓噪的人聲，方麗雨的眼神越過了熱鬧的宴客廳，望向遙遠的那個男人，之後，她仰頭在身旁同事的歡呼聲之中，咕嚕咕嚕地灌下了第二杯酒。
他也在喝酒，看來他似乎跟自己一樣，被同事們整得好慘。
方麗雨眷戀的眼神沒敢在他身上多作停留，在暗紅的酒液熱辣辣地滑進她的咽喉之後，她便閉上了雙眼，但他的身影依然殘留在她的眼簾上，久久不曾消退。
＊ ＊ ＊ ＊ ＊ ＊
其實她從來沒有擁有過好運氣，從小到大，一直以來都沒有過。
原本她也以為今晚是一個糟糕到不行的夜晚，在公司的尾牙宴裏竟被同辦公室的同事們給灌得醉醺醺的，到連路都無法走穩。沒想到在全體員工散場的兵荒馬亂之中，莫名其妙地，竟和陳小山上了同一部計程車。
晃了晃暈眩的頭部，其實方麗雨的神智現在還很混亂，當她睜開迷蒙的雙跟看向身旁的人時，陳小山那張醉醺醺的紅臉突然間向她逼近，渾身酒氣地倒在她的肩頭上。
呃，陳小山的家和她家明明就在相反的方向啊！
“啊！”
方麗雨突然間驚叫出聲，嚇得計程車司機連忙回頭檢查他們的狀況。
“小姐，你還好吧？要是想吐的話說一聲，我這裏有準備嘔吐袋。”
“我…我沒事…我不是想吐…”
她鎮定的說詞讓計程車司機稍稍放下了心。“小姐，到士林對吧？你們要到士林的哪里？”
方麗雨這才想到自己剛剛醉醺醺地向同事們嚷著今天不能回新店的家，因為跟她同住的姐姐非常厭惡酒味，要是開門看見她醉醺醺的模樣，一定會不顧姐妹之情當場就將她踢出去。
她別無選擇只能到士林的住處去，那間公寓是她小弟大學時的住處，上個月他剛到國防部去報到，那間房子還空著尚未租出去，所以她今晚才有個喘息的空間，不用在臺北街頭流浪。
“我們要到…”
方麗雨輕輕推著陳小山的肩頭試圖要喚醒他，卻發現他睡得好熟，她實在捨不得吵醒他的好眠。
她從沒有機會這麼近距離地望著他，她偏過頭去眼神眷戀地盯著他的側臉，他偶爾低喃著幾句令人聽不懂的囈語，臉上濃黑的兩道眉毛因醉意的疼痛而皺在一起。
“司機先生，麻煩請你在靠近捷運站那附近停就好了，我們要在那邊下車。”
她記得陳小山的家在捷運站附近，那是之前某次她到士林照顧生病的弟弟時碰巧發現的。
她在一間超市里看到正在買生活用品的陳小山，接著便像被他勾去了魂般地跟在他的身後，一直跟蹤他直到回到他家。
自從那次過後，她變得非常喜歡往弟弟家跑，美其名是去照顧弟弟的生活起居，實際上是想看看可不可以再次巧遇陳小山。
直到老弟大學畢業當兵去之後，她便沒有藉口三天兩頭往士林跑了。
然而今天老天爺賞給她一個超級大的好運，醉得不省人事的陳小山，此刻就趴在她的肩膀上。
車子在昏黃的燈光下往她剛剛說的目的地急駛著，她悄悄地伸出手在陳小山的臉上輕輕碰觸著。
明知道這樣做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陳小山已經有一個公認的漂亮女友了，她再怎麼戀慕他，這段暗戀也難有成真的一天。
就因為認知到這一點，方麗雨碰觸陳小山臉頰的手顯得有些顫抖。
就這樣讓她多待在他身旁一下下吧！就算只是短暫的時刻也好。
但是一直急駛著的計程車，總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倒榍的是在快要到達下車地點的時候，外頭嘩啦啦地下起了大雨。
辛苦地將醉醺醺的陳小山扶下車之後，方麗雨呼喚著他。“嘿！醒醒好嗎？”
“唔嗯…”
“陳…陳先生，醒醒。”
陳小山咕噥了幾聲連眼睛都沒有張開，整個身軀都賴在方麗雨的身上，完全無法自行站立。
才剛下車她便後悔了，她托住醉醺醺的陳小生，發現自己完全叫不醒他！
雨愈下愈大，方麗雨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雖然知道陳小山公寓的位置，但並不知道他住在那一樓、哪一間，而且，以她現在的力氣，可能無法扶著他走那麼遠的路回他家去。
下著雨的夜晚，路上幾個沒有雨具的行人都沖得飛快，方麗雨沒有在原地猶豫太久，便決定將陳小山帶回只要走兩分鐘就可到達的弟弟住處去。
一邊走一邊用外套替彼此遮著雨，筋疲力盡的方麗雨拿出釧匙打開公寓的門，顧不得沙發上還罩著防塵的白布，便與陳小山雙雙倒進沙發中。
“呼！終於到了。”
“唔嗯…”
陳小山悶哼了數聲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方麗雨與他頭靠著頭急喘著氣，當眸光一黏上他的臉之後，便再也無法移開。
她喘著氣，那氣息傳到陳小山的臉上又吹了回來，這時她才感覺到自己有多醉，就連噴出的呼吸都充滿濃濃的酒味，硬撐著他走回來的這段路真是累壞她了。
靜靜地望著陳小山醺紅的臉，方麗雨緩和完自己的呼吸之後，起身使勁地將他扶了起來，往小弟的房間走去。
直到伺候陳小山躺下來之後，方麗雨這才開始思考自己如此大膽的舉動會帶來什麼樣不可知的後果。
她跟陳小山從來沒有講過話，雖然是同一家公司的員工，但根本談不上認識，她這樣冒冒失失地將他帶到這裏來，明天他醒過來之後到底要怎麼跟他解釋啊？
雙腿一軟，方麗雨癱坐在床邊，眷戀的視線不曾片刻離開過陳小山的臉龐。
就連睡覺都這麼吸引人…方麗雨的手指忍不住又滑上陳小山的臉頰，輕輕刷過他飽滿的嘴唇。
當初，自己是怎麼注意到他的存在的？
其實，她貪戀的並不只是陳小山的帥氣而已，畢竟長得帥的男人滿街都是，能夠真正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外顯出來的溫柔與體貼的氣質。
方麗雨的思緒回到半年前的公司旅遊，公司上上下下總共五台遊覽車浩浩蕩蕩地往墾丁出發。
那次，陳小山是攜伴參加的，他的女朋友是個漂亮到會讓大部分男人一看就傻眼的長腿空姐，只不過，漂亮女人的脾氣總是容易被身邊的人給養刁，他的空姐女友就是很典型的範例。
夏天的墾丁，太陽毒辣地駭人，只要他們一離開有冷氣護體的遊覽車，陳小山就會體貼地替女友撐著陽傘，捨不得讓她曬到過熱的白炙陽光。甚至，還被呼來喚去地指揮著買冰飲、擦汗、提東西…
漂亮空姐就像是一個女王般，被陳小山服侍著，在旁邊觀察的方麗雨只有一個感想——陳小山被教育得真好，他的爸媽一定很欣慰能夠養育出這麼體貼的兒子。
方麗雨的周遭從來沒有出現這麼溫柔體貼又有耐性的男性，所以，她開始注意起陳小山這個人。
在意的目光隨著時間的經過慢慢地變質成偷偷的愛慕，在公司裏不著痕跡地打聽了許多關於陳小山的事情之後，她已然變成他的“隱性”粉絲。
她真渴望自己也能夠擁有一個像陳小山這麼溫柔體貼的男朋友…
聽起來像是盲目的迷戀，對不對？但是，就算是迷戀也好，能夠這樣喜歡著一個人，讓她感覺生活好有意義，陳小山已經成為她每天去公司上班的最大原動力了。
就這樣癡傻地望著陳小山的睡臉，直到感覺雙腳傳來一陣麻痹的痛感後，方麗雨才戀戀不捨地從床邊站起身。
＊ ＊ ＊ ＊ ＊ ＊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之後，方麗雨身上的酒意已消去了大半，走出浴室後才猛然想起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陳小山也淋了一身雨，他身上還穿著濕衣服，應該會覺得很不舒服吧？
她連忙走進臥房察看陳小山的情況，他的臉比剛剛紅潤很多，急促的呼吸伴隨著喃喃的囈語聲，她急忙伸出手摸上他漲紅的臉。
“啊，怎麼會這麼燙？該不會是發燒了吧？”
手忙腳亂地將陳小山攙起，脫去他身上微濕的西裝外套，還好雨水沒有濕進裏頭的襯衫去，方麗雨觸摸著他熱燙的額頭，搞不清楚他現在的狀況是因為醉酒還是因為發燒。
隨手披在旁邊的西裝外套裏突然掉出一個閃著晶光的小東西，方麗雨訝異地將它們取了過來，那是兩枚一大一小的情侶對戒。“咦？”
通常戒指這種重要物品應該是裝在美麗的錦盒裏吧？怎麼會這樣隨意地放在西裝的內袋裏？
“不要…”
身旁的陳小山突然間捉住方麗雨的手，低啞的喃語聲吸引了方麗雨的注意。
“嗯？”
“不要…”
“不要什麼？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拿你的東西的…”
陳小山睜開了眼，看到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手上，方麗雨連忙將戒指遞回到他的面前去。
“不要！”陳小山推開方麗雨的手猛地抱住了她。“我不要分手。”
“咦？”
“我不要分手…”雙臂緊緊箝制住懷裏的人兒，陳小山已經醉到分不清楚現實與虛幻。“不准你離開我。”
不知是體內殘存的酒意還是被使勁抱住的感覺讓方麗雨覺得暈眩，總之，她現在頭好暈喔！
他一定是喝醉酒認錯人了，不行！他醉了，但她現在是清醒的，還沒醉到那種可以和他一起亂的程度，她應該要推開他的…
但是，她捨不得推開他。
“我不要分手…”
陳小山的低語讓方麗雨感覺有些心酸，那個漂亮的長腿空姐要跟陳小山分手？怎麼會這樣咧？
他們倆看起來是那麼登對，陳小山又是那麼溫柔體貼，像他這麼優質的男人，他女友怎麼可能捨得放手！
怯怯地抬起手輕撫著陳小山濕濡的發，方麗雨放縱著自己的情感，因為能夠被他擁抱真是太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就算是被錯認成某個人也無所謂，若是平常，她根本無法擁有這樣的好運。
今天晚上，老天爺真的賞給她一個天大的好運，就讓她被擁抱一夜吧！她會永遠記得這個夜晚的。
然而陳小山的身體好燙，方麗雨擔憂地望著他的側臉，他是不是發燒了呢？
剛剛在回來的路上，她已經儘量用外套護住他的身體讓他少淋到一些雨了，沒想到還是著涼了嗎？
“唔嗯…”陳小山的頭無意識地往懷裏溫暖的熱源鑽去。
“很難受是嗎？”雖然不清楚他和女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但她似乎能夠感受得出來他現在的情緒。
她想要安慰他！方麗雨伸出雙手抱住陳小山的後背，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打他的背脊。
“不要離開我…”陳小山的手一直都沒有放鬆，他緊緊地抱擁著懷裏的溫暖，生怕自己一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噓…我不會離開你的。”
“真的？”
陳小山悶悶的聲音從胸前傳來，方麗雨感覺自己瞬間融化了。不管是心靈還是身體，如果可以的話，她永遠都不想離開他。
只可惜，她知道，這只不過是一個迷離錯亂的夜。
酒醒了之後，陳小山不可能會記得這一切的。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敢這麼大膽地回擁著他。沒關係的，因為這將會是只有她一個人記得的甜美回憶。
方麗雨縮緊了雙臂，緊緊地擁抱陳小山。 |
匿名
發表於 2011-3-31 00:07: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