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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任易紅]就愛無情郎(任氏五兄弟3)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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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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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1-9-23 00:14 編輯

就愛無情郎【任氏五兄弟3】    作者:任易紅

   乾淨、整齊、清新是任無情生活的不二法則;插花、烹飪、園藝則是他的嗜好。老天爺一定是跟他開玩笑,明知他有潔癖,還讓這邋遢女當他鄰居?不會打掃、不會做飯也就罷了,還明目張膽地「污染」他的精心傑作? 咦,難道他轉性了,不然為什麼他會心甘情願又樂此不疲地「照顧」她……
    無情?好酷的名字。但沒想到,他……竟是「家庭主夫」,不會吧嘻嘻!她莫依依正好缺一個打掃做飯的。就這麼決定了,把他A來當管家使喚。不過,她怎麼對這個只有一號表情的楞木頭,嗯……好像有一點心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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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  
  台灣·台中——
  世上就是有這種母親和女兒的組合。
  溫柔賢淑的母親急著為小姑獨處的女兒尋覓婚事,而老大不小的女兒則一副事不關己、急死太監的意興闌珊樣。
  「依依啊,媽媽前幾天幫你介紹的陳氏企業公子有什麼不好,你為什麼要回絕人家的邀約?害得今天陳媽媽從美國打電話來,要我問問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莫母直闖女兒閨房,顧不得寶貝女兒正在補眠,一把掀起她身上的暖被。
  「媽,拜託,我很累,你不要一早就跑來煩我。」莫依依搶回被子,連眼也懶得睜。
  「都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你好意思說這種話。」莫母不悅地在床沿坐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是我平常的睡覺時間,我畫稿畫到今天早上六點才上床,你饒了我好不好?」身為漫畫家的莫依依,語中夾著相當程度的倦意。
  「不行,你得先把話說清楚,不然,你別想好好睡。」莫母重新掀起她覆在臉上的棉被。
  「好啦好啦,就讓你慢慢問……」她勉強睜開惺忪的眼,心不甘情不願投降。
  「給我坐起來,你這種懶散樣子,別說是已經相十次親了,就算是再好的男人也會被你嚇跑。」莫母對她的馬虎態度感到無奈。
  「反正我不急著結婚,有沒有男人無所謂。」莫依依顯然不苟同母親的看法。
  「就是你這種無所謂態度,男方才會認為我們莫家沒有誠意。」莫母沒好氣地責備。「人家陳公子對你可是很欣賞,他說現在這種社會像你這麼單純又有思想的女孩子已經很少見了,所以他真誠地想先和你做個朋友,看看合不合適再說。人家是哪裡不如你意,你昨天幹麼在電話上回絕人家?」
  「昨天那傢伙有打電話給我嗎?」她抱著枕頭回想了下。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當時她正忙著畫草稿,邊講電話邊畫。
  「依依,你連陳公子有沒有打電話都會忘記?你……」莫母氣得結舌。
  「媽,陳建國那傢伙是個很無趣的人耶,名字俗氣也就罷了,談話內容更是毫無情趣可言,才第一次見面,他就一直談著他的理想抱負、公司的經營方針和理念,最糟的是他講了半天,我還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做哪一行的。與其跟這種人交往約會浪費時間,我還不如抱著史奴比睡覺。」她重新躺下去。
  不行了,她困得撐不下去。
  「陳公子可是難得的青年才俊、企業菁英,陳伯伯名下的所有企業,將來都是交棒給他,你要是嫁過去,就是現成的少奶奶,一輩子不愁吃穿。」
  「媽,我們家的財力也不輸陳氏啊,我待在這個家一樣不愁吃不愁穿,就算不是別人家的少奶奶,至少也是個莫家千金,何必去沾惹那一身不必要的魚腥味?」她已懶得再跟母親爭辯。
  相同的話題和爭論重演過太多次,她的婚姻大事一直是她和母親問的導火線。
  「你把結婚當作上菜市場買魚?依依,是不是我和你爸爸讓你的生活過得太舒適,造成你過度依賴家裡?你要知道,爸媽可是沒辦法照顧你一輩子的。」莫母很疼這唯一的寶貝女兒,就因為太寵愛了,才養成她太過依賴父母的習慣。
  「就是因為知道沒辦法和爸媽永遠在一起,所以才希望能夠晚一點嫁出去嘛。」她拉著母親的手撒嬌。
  「你啊,如果能夠靠自己找到男朋友是再好也不過了,只可惜你的工作環境太封閉,才會讓爸媽這樣為你著急,不然你到爸爸公司去當個文書什麼的,至少也可以多認識一些異性朋友啊!」被她一撒嬌,莫母就沒轍。
  「媽,我才二十六歲,終身大事還可以拖個兩、三年,你不要再囉哩叭唆了。」她微皺柳眉,整個人縮窩在溫暖被中。
  「依依,媽媽真的覺得那個陳建國不錯,我已經邀他今天晚上到家裡吃便飯,你得把晚餐時間挪出來喔。」莫母先斬後奏,依不得她。
  「媽……拜託,人家正在趕稿耶。我哪有美國時間陪那個大少爺吃晚飯?不要啦……」她低聲哀嚎,無力地癱在床上。
  又來了,要是母親每個星期都玩同樣的把戲,這個家她快待不下去了。
  「我管你,反正你今晚一定得下樓來吃飯,要不然我會要你爸爸不准你再走漫畫家這行業。」她掀開棉被,板著臉鄭重地對莫依依威脅道。
  「好啦,隨便你了。」莫依依揮揮手,雙手一掀,重重將被子蒙上,決計不再理會母親的嘮叨。她暗下決定,等畫完這回連載,她一定要出走,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住上一年半載。
  近半年來,被母親半強迫的相了十次親,對象都是和父親一樣的商界人士後代。那種一成不變的職業領域和成長模式,老實說,真令人感到厭惡。
  經過多年努力,在台灣這種不健全不成熟的漫畫環境中,她好不容易成為所謂的漫畫家,獲得眾多讀者和出版商的認同。她可不希望嫁為人婦後,得被迫放棄這項興趣兼工作,成為母親口中的豪門少奶奶。
  十場相親飯局下來,她和那些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第二、三代見了面,也吃了飯,更談了不少話。
  結局是令人洩氣的。
  那些企業大少們把她用心經營的漫畫家職業認為是玩票也就算了,最糟的是,他們一致希望自己未來的妻子能夠專心顧家、養兒育女,對內做個全職的家庭主婦、對外則是帶得上台面、光鮮亮麗的企業少奶奶。
  問題就在這兒,要她過著那種被男方家族牽著鼻子走、毫無自我空間的婚姻生活,不如要她死了算了。與其讓她的靈魂被活生生軟禁,她寧可如現在這般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雖然父母的美滿婚姻生活,曾經讓她一度嚮往過所謂的婚姻及愛情。
  但……現實是殘酷的,在經歷過學生時代一次刻骨銘心的不成熟初戀之後,她對夢幻似的童話愛情完全改觀,也明白愛情的真正面目並不是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當她明白幸福快樂的背後,必須由不安、猜疑、痛苦、淚水……等等的心碎過程構築而成,對於所謂的愛情,她便開始敬而遠之。更何況,不是每個戀情都能夠有個美好結局,付出這些必需代價後,許多戀情依舊不得完滿。
  年少輕狂時的山盟海誓、愛恨情仇,讓她從此不再輕易交付出真心。這不是自私,只是她保護自己的本能反應罷了。
  已記不得多久沒有談過感情了。現在,愛情對她來說,是民生必需品外的奢侈品,可有可無。要了,只怕無法真心以待,這對對方並不公平;不要,卻又得忍受父母的嘮叨和週遭親友的關愛眼光。在兩難中,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四個年頭。
  一晃眼,她竟也二十六歲了。
  輾轉反側的疲倦中,伴著她無法入眠的,竟是那段已經模糊不堪的初戀回憶。
         ※        ※         ※
  東京·田園調布區——
  「太好了,果然和之前所想像的一樣,有個有錢人的好朋友真不賴。」將車錢付給出租車司機後,莫依依提著行李,抬頭望向眼前那一棟又一棟的高級洋房。
  不愧是全日本房價最貴的高級住宅,充滿日本精緻及歐美豪華的氣派風格。能夠住在這一區的日本有錢人,若不是政商界的頂尖人物,也必定是熱門搶手的影歌星人物。
  雖然莫家在台灣也小有財富,但要生性節儉、白手起家的爸爸買一棟這種豪宅,恐怕也得等到下輩子,真不知住在這兒的人都長得什麼樣子?莫依依一臉好奇地打量週遭的陌生環境。
  剛剛從機場一路搭出租車過來,也沒見到幾個路人走在街上,大家都是一輛又一輛的雙B及保時捷呼嘯而過。看來,這裡的住戶有錢到人手一車,難怪當她告訴出租車司機要到田園布調區時,司機先生回以一個相當詫異的神情。
  「來這裡真是來對了,不但可以擺脫媽媽的囉唆,還可以順便讓陳建國那不要臉的傢伙死心,一舉數得!」她舉臂歡呼,拉著一大箱的行李,緩步走到一家洋房前。
  田園調布區的房價雖是日本之冠,然而並非每一間豪宅佔地都相當廣闊,有的房大地大,花園、泳池、網球場一應俱全,有的則是精巧雅致,除小花園外,泳池、球場皆無,住戶們只能到健身房去過過癮。
  莫依依站在青銅雕花門欄前,後悔剛剛開心得太早,跟朋友借來的這間「豪宅」,顯然屬於後者,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型的小豪宅。而且該死的是,或許已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住了,從外觀看去,這屋子竟有種陰森恐怖的荒廢之感。屋外雜草叢生不說,就連小花園的老樹上,竟還有烏鴉棲息。而那些可怕的烏鴉,還以一種相當邪惡的視線往下俯看,彷彿在譏笑她。
  不會吧……莫依依大感不妙。這種高級住宅區,怎麼會有像鬼屋般的「豪宅」,一滴冷汗自她額上滑下,雙手掌心瞬間涼了大半。
  「你找人嗎?那房子的主人已搬到台灣,短時間內是不會回來了。」一個春風般的聲音活生生將她自震驚中拉回現實。
  視線自荒廢的屋子一拉,重新落在聲音來源處。
  一個長髮及肩的男人,手中拿著水管,身上穿著水藍色工作服,站在距離不遠的隔壁花園裡。
  「豪華鬼屋」隔壁的這棟洋房同樣屬於小巧精緻型,兩家之間的距離不很遠,最窄處僅以彼此的花園相間隔。
  「空……邦……哇……」對方流利的日文讓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流冷汗傻笑兼賣弄爛日文。
  聽到她生澀的日語,再笨的人也不會重複第二次日文。
  任無情打量她一會兒,改以流利的英語。「你是台灣人?」他的神情是溫和平靜的。
  她點頭,還好她的英語沒有還給英文老師。
  聽他一口標準的牛津英語,她這才開始正眼注意起他。
  這個男人八成是隔壁的工人吧,一身簡單的白衣藍褲。長得挺高的,臉蛋也不賴,待人更是和氣,真可惜了他藍領階級身份。不愧是高級住宅區的特殊風格,就連整理花園的工人也一口流利英文。
  「這幢房子已經空了很久,你該不會是要住進來吧?」他見她腳邊的那一大箱行李,隨口問起。
  這次是相當標準的中國話。
  「原來你會說國語,早說嘛!」她大大鬆了一口氣。
  「離家出走」的她是不可能立刻回台灣的,如果這間破爛豪宅真的不適合人住,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還好隔壁鄰居的工人會說國語,聊勝於無。
  「你需要幫忙嗎?」他望了望手錶,心裡掛念著剛剛烤好的番瓜派。
  「其實也沒有啦,只是很開心在這裡見到會說同樣語言的人罷了。」見到這男人後,她立刻取消打退堂鼓的念頭。
  事到如今,也無路可退,截稿日迫在眉睫,她也沒有時間可以反悔了。
  一星期後,她得交出二十四頁的黑白稿和一張封面彩稿。一想到非人的工作量,她咬緊牙根掏出鑰匙。想想,從小到大,她還不曾一個人獨處過,在父母親用心呵護下,她從未一個人在外頭留宿過,即便畢業旅行,也都是跟朋友們住在─起。
  打開門口的小小矮欄後,她重新拖起大行李箱,往小花園的碎石道走去。
  「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從廚房窗口喊一聲就行了。」他細心交代完,隨即放下手中的透明水管,並將之捲好,之後快步的走進屋內。
  「人還不錯嘛,不知道這家的屋主長得什麼樣子?說不定是哪個日本工商大老。」她的想像在任無情進屋後戛然而止。
  將視線重新定在往後她得暫棲的地方,挫敗感油然而生。
  「至少每個星期請別人來打掃整理一次嘛。」她望著荒廢的花園,不禁抱怨起來。
  草坪和花園看得出來有人整理過,可能是社區委員會為了維持一定的社區水準,不允許這種地方有雜草亂生的髒樣。但和隔壁花團錦簇的美麗景致比較起來,這裡的花園景觀真是荒涼得可憐。
  「唉,真是交友不慎,虧她還好意思跟我收一個月五萬塊台幣的房租。」她低歎一聲,大有誤上賊船之感。
  這屋子是她跟住在台灣的日本好友朵拉租來的,幾天前知道朵拉家在日本有棟房子空著,她二話不說立刻跟對方租下,沒想到這屋子的狀況跟她所期待的有著嚴重落差。
  打開門鎖,將行李箱拖進玄關之後,她總算鬆了一囗氣。房內的擺設沒有想像中的糟,大致都還維持一個家的樣子。只是年久失修,除了灰塵、蜘蛛網滿佈外,地板還有些地方充滿水漬。
  尋著水跡走去,一路來到廚房,這才發現漏水的罪魁禍首是廚房的水龍頭。
  也不知是誰把水栓堵上的,一滴又一滴的漏水流滿水槽後,便外溢到廚房地板,之後流到客廳,濕了所有原木地板不說,就連平鋪在地的高級地毯也一併遭殃。
  「回去後,我一定要找她算帳。」她望著一團糟的廚房,氣得直發抖。這種地方根本沒法子住人,等她把這棟破豪宅整頓完畢,她的交稿日也差不多到期了。
  她捏著鼻子,一步步地走到水槽旁,準備把橡膠水栓拉起。誰知,手才一探入長滿青苔的水槽中,尖叫聲隨之而起:
  「救……救……命啊!」尖叫過後,緊接著是發不出聲的顫抖。一個不小心,沒注意到滑腳的濕地板,整個人隨之滑倒……
  「怎麼回事?」待任無情聞聲來到廚房,她整個人已滑倒在地,濕了一身。
  「有……老鼠和死蟑螂……」她指著水槽,長滿青苔的水面上果然飄著幾隻四腳朝天的黑棕色蟑螂。至於老鼠,他倒是沒瞧見半隻。
  「要不要緊?」抽回視線,他彎下身來,扶起一身狼狽的她。
  「沒有比現在更糟了。」她哭喪著臉,渾身濕答答的。
  「這個屋子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糟糕。」任無情環顧四周,打量起這間以前經常拜訪的鄰宅。
  「完了,這樣子我要怎麼住下去……」好不容易被他攙扶起來,一想到茫然的未來,腳一軟,又不由自主地蹲坐下去。
  「小姐,或許臥房沒有你想像中的糟。我剛剛進來時,發覺大廳的狀況尚可,只要打掃一下就可以了。」他很好心地安慰道。
  「不了,我不想再受刺激了。」她揮揮手,沒有勇氣去承受第二次刺激。
  「事情沒有你想像中的糟啊。」他溫和地鼓勵著。
  見她可憐兮兮地坐在地板上,宛如一個大孩子般任性率真,不由得心生憐惜。
  「我很差勁對不對,禁不起一點點挫折。」她哭喪著臉,只差沒掉下眼淚。
  「任何女孩子遇到你這種狀況,都會有這種反應的。來,我陪你到二樓去看看。」他拉起她,替她擰去長裙上的水滴。
  「我不該來的……」有他的鼓勵,她總算肯面對現實。於是在他的帶領下,兩人走上樓階。
  「你好像對這屋子很熟,以前你來過?」跟著他的腳步,她的衣服一路滴水滴到二樓。
  「我們家和這屋子的主人是三十年的老鄰居了,以前常來他家作客。」任無情簡單地回答。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望著他高挑的健碩背影,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
  這個男人和她之前所認識的其它男人完全不同,沒有虛假的笑容,也沒有造作的言談。
  從剛剛碰見他開始,他的語氣和表情總是不冷不熱,沒有耀眼的笑容,也沒有多出的熱情,總是剛剛好的,讓人感受到他平靜溫和的氣息。
  這麼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男人產生好奇,這種類型的男人是她從未接觸過的,和那些大企業的小開迥然不同,或許她可以把他的外貌和個性A來當下部漫畫的男主角。
  「我說吧,這臥房沒有你想像中的糟糕。」
  他領著她來到二樓主臥室,一開門,映入眼簾的是藍白色系的大套房,有大大的雙人床、大大的梳妝台,一體成型的桃木衣櫃以及一套相當豪華的衛浴設備。
  「這房間還保存得相當好,除了有些討厭的灰塵外。」她相當驚喜地走進房內,藍白色系的地中海裝潢是她最喜愛的色調和風格,身在其中,整個人好似度假般悠閒和輕鬆。
  「花個半天的時間就可以把這整間屋子整理得很乾淨。」他隨手打開緊閉的陽台落地窗戶,讓新鮮空氣流進。
  從這間主臥房望出去,正好和任家的主臥房相對。當初雙方長輩在設計房屋藍圖時,用的即是同一款造型,除了左右相反外,兩棟房子大體來說是同一個樣的,就像雙併別墅般。
  「沒關係,反正只要有一間房間讓我窩著就行了,我不打算動用客廳和廚房。」她跟著來到露天陽台,同他站在身旁。
  來到他身邊,她才發現他真的好高,至少多出她二十公分。
  「不用廚房,你怎麼解決三餐?」他低頭問。
  「可以叫外送啊,要不然到超巿買些現成便當也行。」她聳聳肩,一副有何不可的俏樣。
  反正她又不會煮飯作菜,要廚房有屁用?再說也沒有客人會來拜訪,客廳無用武之地,也省去打掃整理了。
  「那些東西根本不是人吃的。」他沒有表情,只是淡淡地帶過。
  「是比不上家裡的廚子煮的,不過至少能填飽肚子,不會餓死人。」吃的方面她有心理準備,反正這屋子的狀況讓她不打算久留此地,餓一下肚子就當作免費減肥算了。
  「這裡的電話早已經斷線,如果你沒有行動電話,可能不方便叫外送喔。」對她天真的想法,他沒有多加批評。
  眼前這小女人顯然沒吃過什麼苦,單純的想法、天真的任性、善良的信賴以及名貴的衣飾,這些特質加起來,已具備一個千金小姐的基本雛型。
  「沒電話沒關係,我有行動電話,而且還有國際漫遊。」她開心地拿出背包中的大哥大,得意地秀給他看。
  這一點她早想到了,她才沒那麼粗心大意暱,沒有電話,她根本活不下去。
  「台灣的電信系統和日本的規格完全不一樣,你那支電話沒有經過換機手續,根本無用。」
  這番話,深深打擊了她的信心。
  「可是……」她不相信,隨便撥了幾個號碼,話機果然完全收不到信號。
  討厭!她洩氣極了。
  「要是沒電話,就連叫出租車也沒辦法,在這裡沒車代步的話,樣樣不方便。為了避免餓死起見,你還是早一點回台灣去吧!」他冷淡的善意在莫依依耳中聽來,卻是無比刺耳。
  「我……才不回台灣暱,打死我都不回去。」她被他一激,垂頭喪氣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好強的倔強和勇氣。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住下來吧!」他不多話,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我剛剛在廚房尖叫跌倒,你怎麼那麼快就趕過來了?」她若不問心底不快。
  「我剛剛好烤了一塊番瓜派,心想你剛遷入,於是順便帶了塊過來當作禮物,才走到門口,就聽到你的尖叫聲了。」他答道。
  「那麼那塊番瓜派呢?」她吞了吞口水。從下飛機後,她就沒吃半口食物,肚子正餓得發昏呢!
  「我隨手不知擱在哪裡了,可能是客廳茶几上吧…」他剛剛忙著衝進廚房,一下子記不得了。
  「我去看看!」她的腳步比他還快,一下子便來到一樓大廳。
  映入眼底的,是她最不願見到的景象。
  五、六隻又黑又肥的老鼠,正肆無忌憚的圍在盤子上剿食。她的番瓜派……
  莫依依咬著唇,恨死了這些畜生。
  「看來你的晚餐沒有著落了。」他取笑似地通過客廳,緩步走至玄關口。
  「等等,這些老鼠怎麼辦?」她僵著身子站在原地,根本不敢通過客廳。
  「等吃完番瓜派,它們自然會一哄而散。」
  「不要啦,我的行李箱還在玄關,這樣子我沒辦法通過客廳。」見他就要離開,她竟有些心慌。
  「我叫你乖乖回家,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回過頭,僅淡淡地掃她一眼。
  「喂,喂,不要走啦,至少幫我把行李搬過來好不好?」她壓低姿態,以懇求的語氣哀道。
  「沒有本事,就不要隨便離家出走。」他沒有拒絕她的請求,一手提起重重的行李。
  嘖嘖!沒想到他人高高瘦瘦的,力氣倒是不小。不像那些成天坐辦公室的天之驕子,一個比一個虛弱,像重病的白斬雞似的。
  「謝謝你喔,還不曉得你叫什麼名字呢?」他還算挺好心的,直接幫她把行李箱抬上二樓。
  「任無情。」他沒有回頭,冷冷的聲音自他嘴角迸出。
  「任無情?你的名字好特別。日本名字也有任這個姓氏嗎?」她跟著他上樓。不但人特別,就連名字也相當特殊。
  「我不是日本人,我在台灣出生。」放好行李後,他沒有多留一刻的意願。
  「這麼說,我們是同鄉耶。你一個人在異鄉做苦工,一定很辛苦吧!」她刻意拉近和他的距離,這男人性情雖不冷漠,但他的表情卻溫中帶冷,屬偏冷個性的男人。
  「我可不把日本當作異鄉,也不明白你所謂的做苦工。」他轉身就走。
  晚餐還沒弄好,該是回去準備的時候了。再拖下去,無仇和無恨就會肚子餓得哇哇叫。
  「隈!喂!」見他無情地下樓離去,她喚也喚不回,不禁深感挫敗。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對她如此冷淡,那個男人明明給人一種開朗感覺,不該是這種冷淡性格的,為什麼他對她卻是這種態度?難不成是因為彼此還很陌生,他的態度才既冷淡又拘謹?還是她的直覺錯誤……
  飢餓的狀態弄昏她的思考能力。
  算了,不管如何,她還是先解決掉她的畫稿再說。
  一想到還有正經事等著她辦,她立刻打開行李箱取出吃飯的傢伙。至於今天的晚餐,就拿早上吃一半的杏仁奶酥餅乾充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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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2:34:18 |只看該作者
第2節
  「咦,隔壁那棟鬼屋有人住進去啦?」任無仇蹺著二郎腿,坐在餐桌上。
  二十九歲的任無仇為一專職廣告模特兒,因近來過多緋聞,導致知名度及形象深受影響,不再走紅的他目前賦閒家中,形同失業。
  「閉上你的烏鴉嘴,不要動不動就說那間是鬼屋。」任無情端上最後一道菜後,冷聲斥責。
  「本來就是啊,如果不是鬧鬼,隔壁幹麼放著這麼貴的房子不住,全家搬回台灣,而且還一直放著,也不肖賣掉。」任無仇扒了幾口飯,振振有詞。
  「現在景氣不好,就算想賣也賣不掉。」準備好晚餐,無情望了望牆上的時鐘,都已經七點多了,無恨怎麼還沒回來?
  「如果不是新屋主,現在是誰在屋子裡?難不成是舊鄰居又從台灣搬回來了?」他下服氣地反問。
  飯廳就廚房隔壁,從這裡可以一清二楚地看盡隔壁的狀況,整棟屋子中,就只有二樓的主臥房亮著燈,其餘樓層和房間皆是烏漆一片。
  「別人的閒事別管大多。」他耳提面命道。「無恨最近回來得很不準時,他有沒有說在忙些什麼?」
  大學畢業後,無恨擔任過幾個月家教,之後飛到美國攻讀碩士學位,不到兩年便拿了一個MBA回來,今年二十七歲的他已內定為任氏企業的第二接班人,成為輔助老大任無恩的內定人選。
  任老爺要無恨從基層幹起,擔任任氏百貨的樓層稽查員,負責稽查每一門巿的營運狀況。
  「還不是在忙百貨公司的事情,年終快到了,可有得他忙了。」他幸災樂禍地笑道。
  「別光會在那裡愉笑,如果我沒記錯,你已經兩個月沒有通告了,模特兒這行業你到底行不行?如果真的沒有指望東山再起,你最好早一些想清楚未來的路。」他望著桌上多出來的一副碗筷,再轉頭瞄了下隔壁燈火通明的主臥房,心底有一份猶疑。
  「憑我的優異條件,我當然有希望東山再起,這幾個月的休息充電,也是經紀公司的意思。他們希望我避避風頭,等有好廣告或其它演出機會,他們再讓我重新出發。」無仇向來沒心眼,不但腸子一根通到底,就連嘴巴也不經大腦。
  「經紀公司當然用這種委婉方式告知他們冷凍你的理由,難不成非得要他們直接開口,你才能聽懂話底的意思?」對於弟弟天真的單方向思考,他直搖頭。都已經二十九歲的大男人了,還傻呼呼地相信別人說的表面話,真愚蠢!
  「他們若真想將我打入冷宮,直接告知一聲就行了,反正我也不想待在那種沒有發展性的爛經紀公司。」嘴巴上說不信,心底卻已在動搖。明天他要親自跑一趟經紀公司,同他們問個清楚。
  「你已經二十九歲了,應該找份正經事做做。」他提醒道。
  「又來了,你不要每次吃飯就談這種問題好不好?」他心煩地說。「檢討別人之前,你也該檢討你自己,我沒出息、沒長進,那你呢?又多有長進、多有出息?」他放下碗筷,索性不吃了。
  「不要像個小孩子般的耍性子。」無情無視他的抗議,自顧自地吃飯。
  「是啊,就因為你長我兩歲,所以我一直忍氣吞聲,讓你像老媽子般地管我、照顧我。告訴你,我受夠了,要不是不想把爺爺氣死,我一定第一個搬出去住。」他離開座位,把門重重一甩,衝了出去。
  望著他僅吃幾口的飯碗,以及桌上幾乎原封不動的菜餚,無情的神情瞬間轉為落寞。
  十五年來他兄代父母職,代替大哥二哥及逝去的父母親照顧兩位弟弟,這番苦心,難道也錯了嗎?
         ※        ※         ※
  通常這種夜深人靜的夜晚時刻,是莫依依精神最好的時候。
  然而當一個人獨自守在空蕩蕩的屋子,獨生面對一盞淒冷的燈光時,那種因害怕而產生的巨大孤獨感,實在足以把一個人嚇得發瘋。
  還好她夠鎮靜、夠勇敢,從樓下客廳及廚房傳來的莫名聲響還嚇不瘋她,頂多只是令她害怕得死命握緊沾水筆,手卻一直抖個不停。
  「這樣下去,根本畫不下手……」她極力克制自己顫動的手,以免畫出來的線條像鬼畫符似的。
  然而愈是要力求鎮定,她的手愈是不聽話。只要寂靜的空氣中稍有聲響,她立刻嚇得心驚膽戰、花容失色。
  一不小心,啪地一聲,弄翻了桌上的墨水瓶,墨汁應聲而倒,迅速流出,染滿原稿紙。
  「完了,毀了……」她幾乎快哭出來了。
  從剛剛磨到現在,草稿沒完成半張,倒是把之前半個月心血結晶通通給毀了,這下可好,就算她不睡不吃連續工作,也完成不了三十六張的作品啊!
  嗚……嗚……這個時候她真想一死百了算了。莫依依一邊掉著淚,一邊試圖搶救那被滿桌墨水毀掉的原稿。
  她果然受到報應了,一定是老天爺不高興她無理取鬧離家出走,才故意處罰她的。嗚……嗚……真是罪有應得。
  她邊哭,邊拿著衛生紙擦拭,才擦到一半,帶來的衛生紙便已耗盡。
  現在她真的走投無路了……萬一等下要上廁所,她該如何是好?等一等!腦海中浮現的疑問在聽到腳步聲時凝住。
  一聲聲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清晰地傳入耳中,這次她很肯定,這聲音絕對不是老鼠或者蟑螂的傑作,而是貨真價實人的腳步聲或……鬼步聲。
  「我的天,不要開這種玩笑,我還沒結過婚……還不想死……」驚嚇過度的她已語無倫次,她整個人縮躲在梳妝怡前,雞皮疙瘩早已掉了滿地,就連頭髮也僵直起來。
  她緊閉著眼,不敢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到腳步聲在主臥房的門口停下來,還敲了好幾下門,之後門鎖緩緩被轉動……
  媽啊……鬼還懂得敲門?她全身顫抖,早已淚流滿面。那淚水是剛才為哀悼原稿而流的,此時此刻,她的神經全部僵硬掉,連掉淚都辦不到。
  不久她只聽到腳步聲走了進來,緩緩停在緊閉著眼的她面前。
  走開走開,不要來找我,我不是故意要闖屋子的,我只是暫住……她禱念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半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在幹什麼?」任無情就站在她面前,滿頭霧水地看著她飽受驚嚇的蠢樣。
  起先,她還不確定這聲音是誰的?她只敢半睜眼,從眼縫中偷瞧來者何人。
  「任……無情……」當她一眼望盡他那溫和的臉孔時,淚水如決堤般湧出。
  「怎麼了?我剛剛把你嚇倒了,還是你自己太膽小,自己嚇自己?」見她手上臉上又是髒墨又是眼淚鼻涕的,教人不想笑也難。當然,他沒有笑出聲,只是很好心地詢問。
  「我……嗚嗚嗚……」不想說出一些字眼的,但聲音硬是梗在喉頭。除了放聲哭泣,不知如何才能傳達她擔心受怕的情緒。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一個人在這裡一定很害怕,我不是來看你了嗎?」見她被嚇得慘兮兮的可憐模樣,再硬派的男人也會心軟的。
  「我才不是因為害怕才哭呢,我的原稿……」她伸手指了指那一團混亂的桌面,再度陷入絕望狀態中。一星期得畫三十六張,讓她死了吧……
  「這些漫畫稿是你畫的?」他望向如狂風肆虐過的化妝台,從中拿起一張被污黑的漫畫稿紙。
  「是不是我畫的根本不重要,一切都毀了啦!」她真的好難過,之前的存稿都已經用完了,如果不能如期交稿,這期的漫畫雜誌連載絕對會開天窗。到時要如何對得起出版社老編以及廣大的漫畫迷?
  「才毀掉十二張稿而已,沒你想得那麼嚴重。」他數完稿件,安慰她。不知為何,一見到她,他剛剛和無仇爭吵的不愉快便消失無蹤。
  「你又不是作者,你當然不知道畫稿的辛苦,光是這十二張,就已經花去找之前的所有工作天。接下來我必須在一星期內,完成三十六張黑白稿外加一張彩稿,這……怎麼可能嘛……」說著說著,她的淚水又撲簌落下。
  「你真是愛哭,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愛哭的女孩子。」他深覺不忍。
  任家全是男生,除了妹妹無愛曾小住過一段時間外,家裡的氣氛一直很陽剛、很火爆。難怪他會對小女人的淚水感到手足無措,見她哭得慘兮兮的模樣,他心頭一軟,燃起幫助她的念頭。
  「我的衛生紙也用完了,人家想擦臉也沒有辦法……」她臉上髒兮兮的,淚水、墨水、鼻涕全混在一起了。
  「到我的屋子裡去吧,我那裡有一切你需要的東西。」他低歎一聲,算是被她打敗。
  想想,除了小妹無愛外,自父母逝世後,這十五年來還不曾有女人涉足他們任家。他們五兄弟向來不好客,性情不是冷漠便是孤僻,根本沒人有機會被邀請至家中,這愛哭的小女人現在可以登堂入室,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人家走不動了啦……」她梗著聲道。剛剛被他裝神弄鬼一嚇,加上晚飯也沒吃,又哭光所有力氣,現在她只感到兩腳發軟、一全身無力。
  「真拿你沒辦法!」他搖搖頭,彎下腰來雙手打橫抱起她。
  這一抱,抱出了兩人不僅萍水相逢的緣分。
         ※        ※         ※
  來到任家後,他放她在餐廳的椅子上,一望見那滿桌的豐盛料理,她的口水只差沒有流下來。
  「這個屋子不但漂亮,而且廚子更是一極棒。」她猛吞口水,早將形象拋到九霄雲外。
  「你想先吃飯,還是先梳洗?」他跟著坐下問道。
  「我……這種鬼樣子會不會妨礙你的食慾?」髒相加上饞樣,實在不能見人。
  「不會啊,醜得恰到好處。」他將新的碗筷放到她面前,語氣不似玩笑,也不像認真。
  「既然如此,等我吃飽了再說。」她倒也不客氣地大快朵頤起來。
  見她收放自如的淚腺和情緒,他不由得佩服起她。而她的吃相和速度,更令他二度燃起欽佩之心。
  這小妮子和一般的千金不同,她能無視於他人眼光,吃得如此稱心愉快,恐怕不是正常的大戶人家調教得出來的。
  「我吃飽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桌上的飯菜已去掉大半。
  「要不要再多添一碗飯?」他的口吻就像母親般。
  「不……不了,我已經夠飽了。」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讓一個大男人如此服侍,這還是生平頭一遭呢!
  「我弟弟等一下就會回來,如果你想梳洗的話,最好現在就去,不然等一下兩個人一起回來,浴室會被他們佔用,屆時有得你等了。」他邊說邊添碗湯給自己。
  「你還有兩個弟弟啊?他們也一起住在這個屋子嗎?」直到現在她還把他的身份定位在傭人或園丁之類的。
  「不提他們也罷,你先去梳洗乾淨。」他輕描淡寫避開家人話題,不願多談。
  「還說我這副樣子不嚇人,一直催著人家洗澡。」她嘟嘴抱怨道。「啊,我忘記把換洗的衣物順便帶過來了。」她暗唉一聲。她可不想再摸黑回去找衣服,至少也要等到白天視線明亮的時候。
  「我妹妹以前有留下一些簡單的換洗衣物,你們兩人身材差不多,應該可以拿來穿。你等著!」說著,他便起身走到二樓。
  「看來……他好像不是這裡的傭人。」她別頭看著他上樓的背影,後知後覺地道。
  任無情才一上樓,大門口便傳來開門的聲音。
  「哥,我回來了,今天公司快要累死人了。」任無恨的聲音遠遠從玄關傳來。
  啊,一定是任無情的弟弟回來了,莫依依準備起身到客廳和他弟弟打招呼,人才走沒幾步,一個轉彎處,便和迎面走來的傢伙撞得正著。
  兩人同時哀痛一聲!
  「喂,你走路幹麼那麼急?」她撫著鼻樑,火氣直上升。今天到底走什麼霉運啊!
  「女鬼啊……」無恨剛從互撞意外中抬起頭,立刻被嚇得臉色蒼白,直倒退好幾步。
  「喂,你說誰是女鬼?」她忘了自己臉上的可怕髒樣。
  「女鬼還會說人話。」無恨嚇得腿更軟了。
  任家近三十年一直是女人禁地,除了妹妹無愛外,不曾有女人涉足。也難怪他會有這種過度反應了。
  「喂,你愈說愈過分耶,真沒禮貌。」她斜睨他一眼的同時,任無情也已帶著換洗衣物下樓來。
  「又發生什麼事情了?」他微微蹙眉地望著剛返家的無恨,只見他一臉驚愕,顯然還沒從過度刺激中清醒。
  「三哥,這個女……人……是誰?」他根本無法確知她是人是鬼。這種豪宅中,就算是客人,也不會有人蓬頭垢面、一身髒衣、滿臉猙獰地出現在這裡。
  「她是隔壁鄰居的客人。」淡然語氣下,隱含著擔憂。
  無恨都這種激動反應了,要是無仇見到她,事態肯定會更加嚴重,他是否真不該同情她,將她帶到這屋子來?任無情邊猶疑邊將衣服交到她手中。
  「謝了,我還是先去恢復成人樣吧,免得你另一個弟弟成為第二個犧牲者。」她悶哼一聲,狠狠瞪了無恨一眼,準備到浴室梳洗一番。
  「我看……你還是回去吧!」他這話一出,當場讓她邁開的腳步停住。
  「你……說什麼?你要我現在回台灣?」她回過身,瞠目結舌,顯然會錯意。
  「你已經填飽肚子,也應該心滿意足了。那屋子二樓主臥房的浴室應該還可以用,你還是回去好了。」無情的語氣帶著冷然。
  她終於弄清楚他的語意。
  「你要趕我走?」她不敢相信這個男人變臉比翻書快。
  「沒錯,你請吧!」他依然一臉淡然。
  「為什麼忽然趕我走?」她來到他面前,不滿地直問。她豈能如小狗般任人呼來喚去。
  「任家向來不歡迎女人,剛剛是我一時心軟,才請你免費吃一頓的。」他旋身,隨手從餐廳櫃面上取來一盒面紙。「這面紙你拿去用。明天一早,你最好立刻回台灣,像你這種任性千金,是無法一個人單獨生活的。」他說得坦白,在她耳底卻分外刺人。
  「哼,誰稀罕你的衛生紙。我才不屑!」她氣呼呼地將衣物用力丟在他臉上,掉頭就走。
  「乖乖,這女人的脾氣還真大,哪裡來的大小姐?」一旁的無恨低呼一聲,算是開了眼界。很少見過優雅的三哥這麼狼狽呢!
  「廢話少說,你要是不想吃晚飯,我立刻把飯菜收了。」他的神情僅瞬間閃過錯愕,之後依然是面無表情的冷淡。
  「誰說我不吃的,忙了一整天,都快餓死了。」他邊抱怨邊坐定位。「無仇呢,怎麼沒看見這火爆小子?」他望著空蕩蕩的位子道。
  「大概又是去Pub鬼混了,不用管他。」
  「你和他今天又吵架啦?」他嗅聞得出他身上的火藥餘味。
  「不好好工作,一天到晚不是睡在家裡,就是去聲色場所泡女人。要是讓爺爺和死去的爸媽知道無仇如此墮落糜爛,他們一定會怪我沒把弟弟帶好。」無情的語氣帶有深深自責。
  「三哥,你就別沒事找事做了,要讓那浪子回頭,根本難如登天。無仇的行為稱不上優秀,但也不壞啊!他啊,要是真的混出像二哥那樣的黑道本事就好了,總比現在高不成低不就來得好。」無恨一邊狼吞虎嚥,一邊說道。
  「無仇他很聰明,他清楚自己不是黑道的料,沒二哥那種本領。」無情淡淡地說道,但他的心卻掛念著莫依依剛才憤怒的受傷神情。
  他無意傷害她,只是忽然覺得這屋子還是不該有外人侵入。他知道這對她來說並不公平,但別無他法啊!
  「所以啊,你擔心個什麼勁?無仇只是貪玩,喜愛熱鬧罷了。家裡太冷清沒人氣,他當然往外跑。」任家只有他和三哥住在一起,至於從事演藝工作的無仇,他的作息時間太不正常,常常是有一晚沒一晚地住在任家。這兩個月要不是他處於事業低潮期,才不會乖乖地窩在家裡。
  「我擔心他會被帶壞。」無情道出心底的隱憂。
  「拜託,他別帶壞別人就阿彌陀佛了。」無恨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兄弟都當這麼多年了,他怎還如此無知護短?「這風流傢伙要是真有一天能被女孩子套住那顆花心,那女孩一定是上帝派下來,拯救全世界無知女人的天使。」身邊美女環繞的無仇早已嘗遍愛情遊戲的甜頭,光憑他那一張帥帥臉蛋,不知拐獲又傷遍多少喜愛他的女人芳心。
  「無恨,別再談無仇,免得消化不良,吃完飯就早點去洗澡,今天晚上我還有烹飪課,會晚一點回來。」無情決定打住話題。
  「三哥,你還在文化中心的媽媽教室教那些老太婆烹飪、插花?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娶不到老婆的。」他真是看不過去。
  想想連二哥那種黑道分子都能討得到老婆,無情沒有道理到現在都還是光棍一個。真虧無情的性情是所有兄弟中最好的呢!
  「和那些婦女們相處,既有趣且獲益良多。不單我教她們烹飪才藝,她們也會提供我許多生活上及家事上的小偏方,大家都是互相交流學習的。」無情面無表情地說明。
  他喜愛那種一家人的感覺,那些婆婆媽媽們待他如子,視他如友,他很滿足於現在的生活狀況。至於感情……隨緣吧,他並不強求。
  「你平常的生活圈子就已經夠小了,再和一些老女人混一起,這輩子啊你別想討老婆了。」無恨挖苦他。
  「如果我娶了老婆,就沒人作飯給你吃了。」他搖頭笑道。他一直認為,男女情感會分散他對這個家的關注力。
  「不會啦,等你有了老婆,就多一個嫂子可以作飯給我們吃啦!」無恨天真地想。
  「可是……我並不想因為結婚而走出家庭,把家事全丟給老婆一人照料。」他的神情黯淡下來。
  「這麼說,你想娶個女強人,你主內,她主外嘍。」他問。
  「這樣是最好了,不過沒有一個女強人可以忍受丈夫是個無所事事的懦弱男人。」他搖頭苦笑一聲,步出飯廳,決定結束這個話題。
  「三哥,不如請爺爺幫你介紹,如何?我想他一定有合適的新娘人選。」他仍不死心地提議。
  「我不急,這件事情再說吧!」淡然的語氣代表他對此事的消極態度。
  這家中無聊沉悶得緊,的確需要一個女人來「活化」這毫無人氣的冰冷氣氛。無恨咬著筷子低歎一聲。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剛剛那個髒得可以的邋遢女。三哥對這個家保有相當潔癖,一般女人根本進不了這個屋子,他怎會破天荒地讓一個全身髒兮兮的女人來「污染」他精心保有的傑作?請她入屋也就罷了,甚至還讓他莫名其妙地挨了辱?
  這可有意思了,無恨將視線轉移至窗外,隔壁的主臥房依然燈火通明,顯示對方不是個輕易退縮的女子。而他老哥呢?則彎著身在清理那女人遺留下來的 髒污。
  這一動一靜的對比,好似讓人嗅出些許不尋常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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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2:34:36 |只看該作者
第3節  
  那男人真的是有夠莫名其妙!明明見她可憐,邀請自己到家中作客,怎麼才一會兒時間就趕她離開。就算是耍人也不是這種耍法,莫依依氣呼呼地走回那棟「鬼屋」。
  或許是在氣頭上,也或許是已熟悉屋內的環境,當她再度踏入屋中,已不似先前那般害怕,甚至當她看見客廳中亂竄的蟑螂和老鼠時,更有一腳踩死的衝動。
  「氣死人了!」
  她恨得牙癢癢的。任無情那男人令人一肚子火,她自認方才並無任何無禮之處足以讓他如此待她,除了他那該死的弟弟回家,和她撞個正著外……
  顧不著大門沒鎖好,她衝上二樓,立刻進入浴室中準備大洗特洗。
  該死的是,這種寒冷的一月天竟然沒有熱水可洗?打著寒顫,她咬牙望著源源不絕的冷水,褪去衣物的身子凍得發抖。
  「不回去,我絕不回去……」她咬著牙,拿起蓮蓬頭,冰冷的水如酷刑般地灑下。
  她賭氣發誓,一定要住到令那個性情無常的男人甘拜下風為止。
  天氣出奇晴朗的冬日清晨,任家如往常般,展開一天的平凡生活。
         ※        ※         ※
  「哥,我去上班嘍!」任無恨穿著一式公司西裝,手提公文包,坐在玄關上穿好鞋子正準備出門。
  「要小心,喏,你又忘了便當。」無情依然穿著一身素色圍裙,將剛做好的便當拿到他面前。
  「哥,我說過了,以後都要和同事一起吃午飯,所以不用像個小學生一樣帶便當了啦。」他望著那用手帕布巾包著的便當盒,眉頭皺得深緊。
  無情「賢慧」到連便當布巾也是親手縫製,亮麗的藍染布巾上還繡有他的中文縮名,單「恨」一字。
  「外面的東西哪有我做的好吃衛生,就別浪費午餐費了。」無情硬是將那便當盒塞進他的公文包中。
  「每次都這樣。」無恨拿他沒辦法,只好裝作沒事把便當收下,走到車庫內。將車子倒出車庫後,趁著四下無人之際,他將便當盒丟到隔壁二樓陽台上。
  「嘿,能吃到我三哥的精美特製便當,算你走運。」他賊笑一聲,迅速將車駛離。
  他的本意即是丟掉那可笑的便當盒,次意為勾起三哥和那女郎之間的戰爭。
  昨晚那女人回去後,三哥的神情一直繃得緊緊的,以往就算無仇和他翻臉,他也不曾有過那種憂鬱的心緒。
  今天早上無情的表現雖然一如往常,卻逃不過他這位弟弟的精明眼睛。
  他一如往常在廚房準備早餐時,抬頭望向窗外的次數卻比平常多了許多。而廚房窗外除了隔壁一樓的廚房,就是二樓的陽台和主臥房。
  無情不欲人知的心思難道還不夠明顯嗎?他想瞞過生活近二十七年的親兄弟,還早咧!無恨開車經過那棟鬼屋時,還不忘盯著後視鏡冷笑一聲。
  今天一早他注意到,隔壁的車位空空如也,這表示那女人沒開車子來。除非她不打算久留,不然這種交通不便的地方她是沒辦法生存下去的。
  要不,就算是她硬要住下,語言不通的她,想要解決生活上的任何問題,特別是人命關天的民生問題,他相信,不論她多好強,逼不得已,她也只能求助於三哥這位「好芳鄰」嘍。
  無恨笑笑地望著落在二樓陽台的便當盒,駕車揚塵而去。
         ※        ※         ※
  一個人在陌生房間中森冷的雙人床上睡了一夜,一覺醒來,莫依依很慶幸自己依然活著。
  昨晚輾轉難眠,睡了又起,起了又睡,直到半夜兩、三點才昏昏沉沉睡去。她的畫稿就在她又睡又起的過程中,神奇地完成了五張草稿。
  或許是那冰水澡帶給她的刺激,讓她的思緒靈活,靈感源源不斷,下筆自然也就順利許多。若能依照這種效率和速度,往後這七天只要她不眠不休,如期交稿就不是神話。
  「大好了!」莫依依很開心有個好開始,這是她離家出走前始料未及的。當然,這是指工作領域而言。
  疲憊卻心情愉悅的她穿著粉紅色的可愛Kitty睡衣,隨性打開房內落地窗步出陽台外。
  當她的視線一觸及隔壁那個在花園除草的男人時,滿是笑意的表情隨之垮下。
  看見任無情,就讓她想起昨晚的惱人事情。真討厭,她醒來後原本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真不願意一大早就被那些不愉快纏住思緒。
  她複雜的視線遠遠地落在他的背影上。
  或許是他的感覺太過敏銳,也或許是她的視線太過專注,觸動他的第六感,他忽然轉過身抬起頭……
  於是兩人四目相交,一瞬間,竟有些許的記憶空白。視線、腦海中除了彼此,再也裝不下其它東西了。
  首先感到尷尬的是莫依依,她匆匆收回出神的眼,狼狽地逃回房內。
  她……幹麼覺得臉紅心跳?只不過兩人視線交觸,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而且昨晚他無禮地趕走她後,今早她更有理由狠狠回瞪他一眼,怎會被他的視線搞得心神大亂、芳心失措?
  「莫名其妙……」她輕輕地打了自己一掌,全身虛脫地在落地窗邊倚坐下來。
  身旁的白紗窗簾被竄入的寒風吹起,飄飄然地像個起舞的白衣幽魂。
  完了,她一定是餓過頭了,所以才頭昏眼花,開始產生種種幻覺和異常反應。
  肚子扁扁的她早已吃完帶來的零嘴,現在再不去買些食物來餵飽肚子,未來這幾天她休想好好工作。
  問題是,她實在餓得走不上這麼一大段路補糧。至少,也要吃些東西補充基本體力才行。最好有熱騰騰的台式稀飯小菜,要不燒餅油條也行……再不,包子饅頭三明治都可以……覓食的念頭才起,她的眼角餘光忽然瞄到陽台角落的一個異物。
  昨天晚上視線不清楚,她並沒注意到陽台上有這樣物品,莫依依小心翼翼地起身,以爬行的方式來到陽台一隅,隨手撿起那布包。打開一看,她幾乎要傻眼了,竟然是個還溫溫的三明治便當……
  真是不可思議。她吞了口口水,直盯著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拿著和風便當盒的手是顫抖的,心更是激動。
  老天爺實在是人厚愛她了,一定是見她可憐,又看在她可愛的分上,才會「天降便當」,救她一命。
  二話不說,也不多想便當來源,她立刻狼吞虎嚥起來。
  不一會兒,便當便見底了。
  「呼……好飽。」坐在陽台上解決完雙人份的三明治便當,她這才心滿意足地「站」了起來,準備回房奮鬥去。沒想到,一時的口腹滿足竟讓她忘了任無情的存在,她才一站起,那傢伙的身影便再度映入眼簾。
  該死的是,他剛好捕捉到她站起後一臉後悔的懊惱神情。
  「早啊!」他終究還是先開口道早,且神情自若。對於昨晚的事情,他好似全不記得了。
  「是很早……」她輕回一聲,喉間還梗著一塊剛嚥下去約三明治。她得找水喝,不然準會噎死。不理會他未完的招呼,她逕自走回房內,衝到浴室。
  還好日本的水可以生飲,不然她要不餓死,也會先渴死。
  又吃又喝的解決完民生問題後,她的精神狀況大為好轉,決定乖乖回到化妝台上開始工作,至於補糧的事情……等她完成男女主角接吻的分鏡鏡頭後再說吧。
         ※        ※         ※
  眼見莫依依對自己的招呼視而不見,只簡單應了一聲便轉身入屋,站在花園邊的任無情,似乎頗受打擊。恰巧,頭頂上飄過一片大烏雲,雲的陰影正好投射在他陰睛不定的臉上。
  莫非她還在意昨天他對她的舉止?
  其實,他也是為了她好啊!原本是打算讓她洗完澡後就請她回隔壁去,為什麼他會忽然趕走她?
  兩位弟弟是最主要的原因。
  之前他單純的想法,僅是可憐她,因而請她來家中吃飯、梳洗,別無他想。無恨回家見到她後的大驚態度,讓他深感壓力,於是臨時改變主意,請她回去。
  他沒有想到,任家或許是太久沒有訪客了,所以才造成弟弟的大驚小怪。性情較敦厚的無恨都這種吃驚反應了,更別提無仇那張壞嘴巴會吐出什麼爛詞?到時消息傳到爺爺耳中,不知會演變成何種狀況?
  若因此而喚來爺爺他老人家的關愛,那真是吃不完兜著走,所以他才在情急之下,唐突地請她回去。
  她……會因此而怪他嗎?他抬起視線,落在那不再有動靜的窗台上,心底感到悶悶的。如果她是個大而化之、不計小節的女孩子就好了,他暗忖道。
  他向來承受不起別人的怨恨和傷害,而他也無意傷害她,若傷害已造成,他該如何才能讓她寬解,求得心安呢?他低歎一聲,深為自己昨天無心的態度感到後悔。雖然兩人只是初次見面,心底總是過意不去。
  最糟的是,他不知該如何化解這小小的誤會。他的個性較為內斂,剛剛那一聲早安,已是他的最大極限。不料,這善意的示好卻碰了個軟釘子。
  草坪上,一顆微亂的溫柔心扉,竟如驟下的冬雨般讓人感到無奈。
         ※        ※         ※
  莫依依相當專注地埋頭作畫,時間在全神買注中一分一秒過去。
  偌大的獨處空間中,除了腕上的手錶滴答聲,便是她畫稿時微小的筆觸聲。
  不大不小的化妝台上,散落著滿桌的作畫用具。小巧的手提透寫台、畫稿紙框線用的基準板、各式網點、筆尖、筆桿;黑墨水、白顏料、畫尺、描圖紙、參考資料及實景照片……林林總總作畫工具,如狂風掃過般地散落在桌面上,這種亂像是她工作時的常見情景。
  莫依依從事漫畫家這門行業已經四年了,大學畢業後,興趣及因緣際會,讓她一頭栽進漫畫創作這個世界,成為她踏出校門的第一份工作。
  就因為這份形同失業的不穩定工作,不知引爆多少次她和家中的爭執。
  家境富裕的莫家其實不缺她這份薪水的,過度封閉的工作環境以及聽來可笑的頭銜,才是父母不贊同的主要因素。
  想想莫氏企業在台灣也是頗有名氣,莫家上下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論她的父親或是兩位優秀的兄姊,哪一個不是讀完碩士或博士後回國接掌家族企業,或是自行開創另一番商業天地。
  唯獨她,僅因從小對漫畫的熱愛及些許的藝術天分,放棄申請好的國外MBA不念,一頭熱地投身台灣漫畫界這──無人看好的冷門行業。
  當然,在爭取父母認同的過程中,她費盡所有苦心,或許是身為么女,也或許父母已年長到沒有多餘的精力約束她,經過一年的努力抗戰,她終於贏得家人的默許。
  她猜,父母是放棄對她的期望了,才任由她自生自滅,任性地選擇勉強稱為「漫畫家」的這門行業。
  四年努力耕耘下來,她雖沒有大紅大紫,倒也在漫畫界掙得一小小席位。每個月在漫畫月刊上的連載,是她經濟與發揮創作力的來源和動力。
  為了應付每月四十頁以上的漫畫連載,她得花上十天的時間編劇本,二十天時間完稿,有時還有單頁或跨頁的封面彩稿,一部新作品連載多久,她就有多長的時間無法休長假。
  就拿這次連載的《綠海天使》來說,她預定連載兩年,共五本單行本的稿量。
  這對交稿不穩定的她來說,簡直是一項令人哀怨的酷刑。
  下筆快的作者,或許還可以多累積一些稿子,勉強擠出十天半個月的假期好好犒賞自己,而她呢?若能不拖稿、不讓月刊開天窗,就阿彌陀佛了,哪敢奢求什麼連續假期!
  連載近一年半來,她交稿的速度還可以,但在母親這半年的連續相親壓力下,讓她這六個月的稿子也跟著一團混亂。平均每兩個星期一次的相親飯局,讓她心情大亂,創作靈感混亂不清,還差點造成最近一期的連載大開天窗。
  所以,她下定決心離家出走,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閉關一番。
  追究起來,造成她嚴重拖稿的罪魁禍首除了母親,就屬陳建國那個不要臉的傢伙。要不是自從三星期前的相親飯局後,他對她積極展開愛情攻勢,她也不需要逃難似地捲鋪蓋離家。
  可以出國透氣她求之不得,但這種骯髒的陌生環境可不在她的計劃中,她也不打算浪費時間整理這屋子。她決定等畫完這期連載,要立刻離開這裡,另覓一個可以住上半年的舒適小窩。
  不過……能夠如此逍遙自在的離家出走,還得感謝陳建國這個擋箭牌,要不是他的黏人攻勢,她也沒有足夠的借口可以「正大光明」的離家。但這一趟出走,讓她吃了不少苦頭,也是事實。
  長期處於疾筆畫圖的靜默之中,使她練出敏銳的直覺能力,當腕表時針指於中午時分,她分秒不差的停下畫筆,深深呼一口氣。
  吃飯時間到了。
  飯呢?
  當她抬起頭來,視線拉到眼前房景中,這才猛然回到現實來。
  唉,不必奢望母親敲門喊吃飯了,方才一瞬間,她渾然忘記自己身在日本,離家幾百里遠的異國環境中。
  「糟了,得先補糧!」深知不補糧的嚴重性,她從椅上跳了起來,脫下身上的粉紅睡衣,隨便抓了件棕色牛仔褲和白色套頭毛衣套上,便衝出房門。
  依照她的作畫進度,她只有半小時的吃飯休息時間。也就是她必須利用這半個小時完成採食任務,不然一直拖延下來,她也休想如期交稿了。
  一跑出房子,她白皙的臉蛋立刻黑了大半,天空正下著小雨,遠方天空灰沉沉的,有大雨欲來的不祥味道。
  就在她皺眉望著黑壓壓天空發呆的同時,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花園矮欄前驟然響起。
  「依依,你果真在這裡。」陳建國開著一輛黑色奔馳停在門口,莫依依現身後,他立刻打開車門,撐著雨傘衝出來,顯然他已待在車裡好一會兒的時間。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整個人呆掉,一方面對他的出現愕然不已,另一方面又欣然終於有了免費的交通工具。這下,她可不需要擔心叫不到出租車了。
  「是伯母告訴我你在這裡,我循著地址就自己找上門了。」他有些傻里傻氣地笑道。
  「一定是朵拉出賣我,這騙錢又騙人的損友,就不要活著等我回去修理。」她低咒一聲。
  她知道自己一旦失蹤,母親一定會質問她的日本好友朵拉,而朵拉在母親的逼問下,一定會和盤托出她的下落。原本打算畫完手中的稿子後立刻換地方,沒想到陳建國的動作這麼快,不到一天的時間便找上門來了。
  「伯母還有大家都很擔心你,所以才派我立刻過來的。」他不敢對她直言,其實是他自己擔心得要命,才放下所有工作前來。
  「正好,送我到這附近超級市場,我很趕!」廢話不多說,她立刻走到車旁。
  「超級市場?這邊的環境我不熟,根本不曉得在哪裡。」他很意外她竟然沒有對他的不請自來感到生氣,他原本以為她一定會立刻趕他回去的。
  「你一路上難道沒有看到半家超市或商店街?」她微慍地怒視他。這傢伙夠機靈,個性又太死板,這是他最討人厭的地方。
  「我一直注意沿路的門牌號碼,沒有絲毫分心。」他的意思是她的指責太過強人所難。
  「算了,我去問隔壁的人。」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和他的無聊對話上,於是打算放下身段到隔壁向任無情問路。
  來到門口前,她按了按門鈴,響了半天不見人來開門。
  她真氣惱急了。
  為何他偏偏這時候不在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依依,不如你立刻收拾行李跟我回台灣,也就不用急著找超市了。」陳建國撐著傘來到她身邊,柔聲勸道。
  「你如果是來帶我回去的,就請你死了這條心。」她冷冷地斜睨他一眼,態度相當堅決。
  「我……知道勸不動你,但我還是得把話說出口,不然我很難對莫伯父莫伯母交代。」他實在有些怕她,怕她……討厭他。
  「原來你來找我是為了對上面有個好交代,既然如此,你的話已帶到、人也來過了,你可以請了。」莫依依的嘴巴一壞起來可毫不留情。
  「依依,別這樣……」他當然不會走,好不容易才有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
  在台灣,他通常是利用和她家人一起吃飯的時機才能見到她,他想單獨約她出門,簡直難如登天,硬釘子他不知碰了多少回,勇氣和信心早被她轟得傷痕纍纍。
  在任家門囗站了五分鐘,莫依依仍然不死心,又過了好一會兒,一直按鈴的手才終於放下來。
  也就在她放棄的同時,任無情的身影終於慢條斯理地在屋子門口出現。
  只見他穿著一件白色浴袍,全身濕淋淋地走出門口,穿過花園石道,來到爬滿綠籐的矮欄前。
  「有什麼事嗎?」他的語氣有些冷淡,漠然地盯著她和一旁的陳建國。
  「對不起喔,打擾你了。」這是她和他碰面以來,最有禮貌的一次對話。
  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來他正在洗澡,他的頭髮還濕濕地滴著水呢。
  「想跟我告別,乖乖回家了?」他直覺以為她身邊的陌生男人是來接她回家的。有關他的身份……他不想去猜測,沒有意義。
  「才不,我是想問你,最近的超級市場在哪裡?從這邊到那裡需要多久的時間?」莫依依的姿態不高不低,語氣雖不溫柔,卻是難得的溫和。這令一旁的陳建國,莫名地吃起醋來。
  這個留長髮的男人是誰?為何和他的依依有著相當熟稔的親密模樣?
  「超市就在依勢丹百貨公司地下街,從這裡開車過去,大概二十分鐘左右。我畫個地圖給你。你身上有紙筆嗎?」他這話衝著陳建國問。見他一身西裝筆挺的都會貴族模樣,想必身上一定帶有Cross金筆及白金名片盒。
  「有的。」基於修養和禮儀,陳建國不便態度惡劣。他動作熟稔地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一枝名貴金筆,之後從名片盒中掏出一張名片。
  完全如無情所料。
  「我建議你最好接近打烊的前十分鐘再去採購,那時候各種生鮮食品會有半價折扣,可以替你的荷包省不少錢。」他接過名片和金筆,在空白的背面寫下詳細地址和簡單地圖。名片上的頭銜和名字,他瞧都沒瞧一眼。
  「我哪那麼多時間還可以挑時段上超巿,可以買得到東西就偷笑了。」她接過名片,順便送他一個白眼。
  「謝謝你對依依的照顧,這是我的名片。不知先生如何稱呼?」陳建國很客套地搬出商場話。他再度從盒中遞出自己的名片,請他收下。
  「任無情。」他面無表情地報上名,收下燙金名片。
  「不要每次見到人就送名片,真受不了。」她搖頭,手中拿著書有地圖的名片冒雨走回奔馳車旁。
  「依依,你一直淋雨會感冒的。」陳建國沒理會任無情,他快步追上前去,替她撐傘送入車內。
  一旁的任無情看見這樣情景,終於瞭解兩人是怎樣的狀況。
  讓她遠離台灣的主要原因非她口頭所說的閉關創作,他猜,八成是因為這個全身銅臭雅痞味、不知進退的八卦男人。
  站在飄雨的花園中,他目送著兩人開車離去。
  「依依……」意外得知她的名字,他輕喃一聲,心底莫名地湧起如獲至寶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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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謝謝你送我到超巿,你可以回台灣了。」車子一抵達百貨公司的停車場,莫依依隨即道再見走人。
  「依依,別這樣,你如果不想回台灣就算了,不要連我也趕走。」他急忙停好車子,匆匆的腳步跟上她的。
  「陳建國,我不是來日本度假的,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和你到處參觀,你留下來有什麼用?」她甩開他緊抓不放的手,挑明了說。
  趕稿期間她的壓力向來很大,脾氣不好是正常,要是真發起火來,也不知會有什麼結果。
  「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你從來沒有一個人住在外面,更何況是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的日本。」他不介意她給的難看臉色,這些日子來的側面相處和瞭解,他已習慣她變化無常的脾氣。
  「我已經二十六歲了,請你不要把我當小孩看待。」她回過頭,狠狠瞪他一眼,決定不理會他。
  既然他喜歡跟就讓他跟吧!她知道自己是趕不走他的,這個男人如同八章魚般,既黏又纏,甩也甩不掉。
  「依依,我幫你拿籃子。」來到超巿入口後,他搶先一步拿取放置在入口的購物籃。
  「那麼小的籃子哪裝得下?我需要的是推車。」她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自己推了部購物車。這種大少爺八成和她一樣,是第一次上超巿買菜吧!
  以前她曾經和大學同學為了校慶活動的需要到過超巿一趟,不過那也是照著採購單上的明細採買,現在要她自己拿定主意買食物,她真是一個准也沒有。
  迅速掠過生鮮部門,她直接來到快餐區。林林總總的各式方便面品、湯品、快食咖哩……教人看得眼花撩亂。
  站在一整櫃的泡麵區前,她當真迷惑得不知該如何下手。全部是日文標示的品牌不說,就連以前同學常提到的那種日本快餐泡麵,她也不知該如何選起。
  「依依,你該不會是要吃泡麵吧?不行,會吃壞身子的。」陳建國一直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邊,見她在泡麵區前猶疑半天,他當下阻止。
  「喂,你日文行不行?」她無視他的勸阻,盯著手上的一碗紙杯麵問道。
  「還可以,生意上有時候得用到。」他憨直得讓人懷疑他的生意人身份。
  「幫我看看,這是什麼口味的泡麵?」她將紙杯麵轉交給他。
  「海鮮總匯。」他瞧了一眼,不假思索地說。
  「挺厲害的嘛。」她了然讚道。
  「謝謝誇獎。」他不好意思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這就是他喜愛她的原因,不吝於讚美且發自內心。
  「我要買二十包。」她興高采烈地抓起來丟進推車裡。
  「依依,你會營養不良的。」眼見無法阻止,他著急得很。
  「我有帶維他命,你別瞎擔心了。」她望著滿滿推車的泡麵,心底安心不少。
  「那棟房子難道沒有管家或傭人幫忙嗎?如果沒有,我可以出錢幫你請一個。」
  「我不奢求你會喜歡我,只求你不要排斥我。」他一臉真誠地說道。
  聽到這句話,她終於停下匆忙腳步。
  很難想像這種窩囊話竟然是從一個連鎖企業的總經理口中吐出,在她既有記憶中,相親的那些對像雖然有禮有教養,卻都自負得很。
  「你的年紀也不大,才二十八歲,何必如此汲汲於婚事?」她曾聽母親提過,陳家長輩對他的終身大事相當積極。
  「我是家中獨子,有傳宗接代的壓力,而且爺爺奶奶年事已高,他們一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抱到孫子。」他據實以告。
  「這種理由真沒創意。」她輕哼一聲。「你的家世背景不錯,應該不難找到優秀的結婚人選。」她移動腳步,來到收銀櫃台前,跟著結帳人龍排隊。
  「我……」他語塞,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說得沒錯,憑他家的身世背景,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的確不難,只是自從他拿到碩士學位回國後,一直忙著家族事業,好不容易父母幫他找到一個令大家順眼的女孩,見了面後,他對她的喜愛程度更基於相親照片上。
  「啊,慘了!我忘了帶錢包出來。」好不容易輪到自己結帳,這才猛然想起她把錢包留在旅行箱中。
  「沒關係,我身上有錢。」撇開談了一半的話題,他急忙掏出皮夾來。
  「嘿,今天如果沒有你的幫忙,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滿足感激地對他苦笑了下。
  她這種迷糊又粗心的個性,若獨立自主的半年後還能存活下來,那真是老天爺對她的厚愛。才離家出走一天,深沉的挫折感便已吞噬掉先前的自信心。
  「你這麼說,我很受寵若驚。」他傻笑一聲,拿出金卡付完帳。
  之後他搶著幫忙搬提滿滿三大袋的食品,展現相當的紳士風度。
  「你何必這麼在意我說的每一句話,那太辛苦了。」她斜睨他一眼。
  這傢伙提著東西走在她身旁,這才開始注意到他的身材其實也挺高大的,不似坐在飯桌前那般「矮小化」。
  中規中矩的旁分頭髮,掛著一副棕框眼鏡的大眾臉蛋,一身昂貴精緻的西裝襯托出他與眾不同的氣息。以她嚴格的審美眼光來說,他的長相實在不怎樣,不算醜也不俊俏,很普通的大眾臉,唯一可取之處,是他的氣質和品味,屬常人之上,和泛泛之輩大大不同。
  整體來說,就是差了那麼一點點的男性魅力,挺可惜的。
  「因為你是我在意的人,我才會在意你說的每一句話。」說這話時,他側頭看著她。
  瞬間,她的臉蛋竟然紅了。
  迴避他的目光,她加快腳步。「你的愛情觀太奇怪了,我們也不過吃過三、四次飯,認識不到幾個星期。」她無法理解地搖頭。
  「我對你是一見鍾情。」他直言不諱。
  「我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她的語氣又轉為冷然。
  之後寂靜取代兩人間的對話。除了無言,還是無言。
  兩人來到停車場後,他打開後車廂,準備將三大袋食物全放進去。
  「不用了,我坐出租車回去就行了,你還是早點回公司吧!」她打破沉默,拒絕他的好意。
  「反正不差這段路,還是由我送你吧!」他似乎慢慢瞭解她的個性,她的喜怒哀樂形於色其實不難瞭解,難以理解的是她隱於冷然面具下,捉摸不定的心扉。
  「你可別心存期望,以為我會因而喜歡你。」她把醜話說在先。
  「放心吧,我對自己還沒這麼有自信。」他苦苦一笑,替她開了車門。
  「有自知之明就好。」她這才放下心,高高興興地上了車。
  幸好陳建國是個沒有心機的單純男人,不然照莫依依這種輕易相信人的純真個性,極可能上了賊車還渾然不知。
  兩個背景相近、個性單純的人在一起,如彼此家長所認為,該是再適合不過的天作之合,但老天爺似乎不苟同,於是莫依依心底提醒著,別忘了,還有另一個優質男人的存在。
         ※        ※         ※
  車子回到田園調布區,停妥後,兩人下了車。
  從出門就開始微飄的小雨依然下個不停,莫依依撐著傘,和提著大包小包的陳建國一起走到屋子門口。
  「需要我陪你嗎?」趁她掏鑰匙的空檔,他問。
  「不用了啦,你早點回台灣,記得不要跟我媽打小報告,小心開車,拜了。」她掏出鑰匙,動作不熟悉地打開門鎖。
  「依依……」
  「還有什麼事嗎?」她回頭,等著他離去。
  「我幫你把東西搬到屋內後再走。」他顯然沒有立刻離開的意願。
  「真的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她唯恐他見到屋內的亂象,要是讓他知道她住在這間又髒又亂又恐怖的小屋,他一定會要她回台灣,就算勸不了,他也一定會跟家裡打小報告,到時母親一定會立刻派人來逮她回去。
  「我還是進去看一下好了,免得伯母問起來,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堅持要進屋。
  「你就隨便掰一下就行了,就說我很好、很安全。不需要她胡亂擔心。」她的耐性已到極限,再和他耗下去,她真的別想準時交稿了。
  「依依,我看一眼就走。」他推推銀鏡,個性不是普通的頑固。
  「隨便你!」拗不過他,她只好開門,讓他登堂入室。
  不用說,當他見到屋內又髒又亂的殘破樣時,神情和她昨天的見鬼模樣是相同的。
  「好啦,嘴巴不用張這麼大,這應該已經滿足你的好奇心了,滾吧!」她拖著大包小包的袋子,緩步進入屋內。
  「這屋子不是普通的糟,從屋外看來,雖然外觀老舊,還不至於糟到這種程度。」他環顧屋內環境,劍眉緊蹙。這種地方怎麼能住人?至少也該好好整頓過後再搬進來啊。
  「都已經三十幾年的老屋了,不要奢求太多。」她提著大袋食品步上樓梯。
  「我幫你!」他這才從愕然中回過神。
  「不用了,你回去吧!」她寒著聲再度趕人。
  「如果我要你去住飯店,你一定不會答應是不是?」他試探性地問。
  「知道就好,不用浪費口水。」她二話不說地上樓。
  「依依……」他低歎一聲,無奈的神情中儘是憂愁。
         ※        ※         ※
  那些採購而來的食物和民生必需品果真發揮了最大功效。
  趕稿的昏天暗地狀態中,除了上廁所外,她幾乎寸步不離地黏在座椅上。
  餓了,吃餅乾、巧克力充飢;渴了,就喝礦泉水和飲料解渴。直到用盡了身上最後一滴精力,連沾水筆也握不穩時,她才「棄械投降」,直直癱倒在化妝桌上。
  她不該睡的,她才剛完成草圖,還沒上線、貼網點、畫背景……如果睡著了,她會來不及交稿……
  睡夢中,莫依依掛念不忘未完的畫稿……猛地,責任編輯的可怕催稿臉孔突然出現,這麼一驚嚇,活生生地把她從睡夢中嚇回現實世界。
  「原來是夢,好真實……」驚醒後,除了一身冷汗,便是那心有餘悸的欠稿感受。
  她從座椅上站起,決定到陽台上透透氣、收收驚。
  拉開窗簾,溫暖的陽光溢滿屋內,瞄了瞄腕上的手錶,時間是早上九點多。
  從昨天中午作畫到現在,她已經連續工作了二十個小時,除了剛剛約二十分鐘小憩外,她所有心血全投注在作畫中。
  來到露台上,寬闊的視野令人心曠神怡,除了自身該死的疲累外,一切如此美好。
  倚著白色欄台,她伸了個懶腰,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大呵欠。
  奇怪,今天怎麼沒有見到那傢伙?嘴巴合上的同時,她懶懶地搜尋他的身影。
  「早啊!」目標還沒掃到,他的聲音便翩然響起。
  循著聲音找去,發現他人在花架下,拿著刀剪之類的工具隱於花草堆中。
  他真有辦法,現在可是冷得要死的隆冬,他竟還能把花園整理得如此漂亮,想必他的園藝工夫相當了得。
  「早啊!」她撐著笑臉和他打了個招呼。兩人前晚的不愉快早在昨天她向他問路時一筆勾銷。
  雖是滿臉倦意的笑容,在任無情眼底,卻相當耀眼。或許是今日的冬陽太過溫暖誘人……無情抽回些許迷亂的視線,繼續動手整理花棚。
  兩人僅僅互道早安,之後,尷尬和安靜沉澱在空氣中。
  莫依依趴在陽台上,斜撐著頭,細細地打量他。
  老實說,她對他相當好奇。初見他的那一刻起,她的敏銳直覺捕捉到他相當特殊的個人特質。
  他的外形是那種會讓女人產生相當好感的好男人形象。
  披肩長髮於頸際束成一束,微尖臉蛋總掛著溫和微笑,俊秀五官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看似年輕,卻有成年男人的滄桑;望似溫柔,微笑中卻隱著冷然。
  尤其是他瘦高的碩實身材,總是穿著一件連身的工作用白色圍裙,令人錯愕的初步印象在釋然之後,竟感到如此協調,彷彿這個男人注定天生與圍裙為伍。
  偶爾可以見他戴著一副無框眼鏡,言行之間更覺增添一些書卷氣息,恍若學者。而昨天,當他僅穿著一件浴袍濕著發出來應門,那慵懶神情所透出的性感風情,更讓她心跳加速,不敢正視他的眼。
  她不是小女生,自認對所謂的帥哥早該免疫,直至遇到任無情之後,她才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抗拒一個男人的外在影響力。
  以貌取人雖是人之常情,但她難免感到納悶和沮喪。
  自認在自己的擇偶條件中,外表並非絕對重要,也就是她強調精神層面大過物質層面。
  她曾經想過托付終生的對象,是那種可以一起在平凡生活中共同體驗人生快樂的伴侶。那些在職場上呼風喚雨的菁英,她之所以心生排斥,癥結在對方花在工作的時間過長。
  對於嚮往並重視兩人共同生活的她來說,那些職稱很體面的相親對象是不合格的。這也是她不願浪費彼此時間的主要原因。
  相了十次親後,一成不變的人選,讓她一度對自己心中的理想感到失望,甚是懷疑她所勾勒幻想的人選是否存在這功利社會上?
  直到遇見任無情後,她心底那份大大的缺憾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期而遇、相見恨晚的喜悅。
  她是真的很開心能認識他,縱使兩人談不上真正的認識。
  趴在露台前,她出神地打量他蒔花弄草的認真神情。
  有太多的私人問題想要問他。譬如他的家世背景、年紀、真正職業……為何他會和兩位弟弟一起住在這裡?他為何總是如下人般的整理花草、打掃屋子……
  他身上的知性氣息讓人對他的現況不以為然。以他優秀的外表條件和談吐氣質,當一名窩在家庭的管家或傭人實在太可惜了,真的。
  若不是管家,他真正的職業又是什麼?難不成和她一樣是待在家中的SOHO族?依他身上的藝術氣質,是有這個可能性喔。
  打量的眼在混亂思考中緩緩閉上,全身累癱的她於是就這麼站著,不知不覺趴在陽台欄杆上睡著。
  「依依?」當任無情隱約感到她投射過來的好奇視線不再,他抬起頭來,便見到她趴在欄上安睡的容顏。
  這樣子她也能睡著?真是無法想像。
  他仰起的視線停留在她俏顏上許久,一度以為她和他開玩笑。想想,玩笑背後的動機似乎不足,於是放棄自己這無聊的猜想。
  她真的睡著了,他往前走了幾步,直抵兩家的花園邊境。
  仰望的視線中有著關心和憐惜。
  縱使陽光普照,這麼冷的天氣睡在戶外,她還是會感冒的啊。
  「依依……」站在自家花園中,他輕喚一聲,想把她喚醒。
  罰站了五分鐘,見她依然沒有醒轉反應,他終於決定採取行動。
  花園石道盡頭,是間隔兩家的青銅柵欄,他打開封鎖已久的半腰低門,直直往隔壁花園走去。
  他來到屋子前,毫無阻攔地直奔二樓。
  唉,和他猜想的一樣,這小女人不但沒有鎖門,就連他的貿然造訪,也渾然無知,仍然睡得香甜。
  「依依。」他穿過雜亂不堪的主臥房,來到她面前,再次輕喚。
  「唔……」她睡趴在陽台上,夢囈著。
  來到她身邊,低望她睡覺時的純真容顏,他不禁笑了。
  很真、很純,毫無攻擊性的安恬睡顏。
  「真拿你沒辦法,一點警戒心也沒有。」無情輕輕抱起她,將之抱至房內。
  將她放置在床上,安頓好之後,他銳利的眼掃了屋內環境一遍,不禁搖頭,感到無法置信。
  才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她竟然有這種本事將臥房「蹂躪」成這種德性。要不是她天生具有強烈的破壞性格,就是她的生活習慣太差。
  無法忍受週遭環境如此雜亂,任無情二話不說地捲起袖口整理房間。
  這女孩真不會照顧自己,由這些散了一地的麵包、餅乾、巧克力的包裝袋來看,這一、兩天,她大概都吃這些垃圾食物果腹吧。
  他邊收拾邊皺眉。
  整理過程中,忽然在物堆中發現一樣非常眼熟的東西。一條深藍色的布巾及一個雙層的深紅和式便當盒。
  「這個便當怎麼會在這裡?」他拾起茶几上的盒子,納悶道。
  昨天晚上無恨告訴自己,這個便當在上班途中忽然不見,不翼而飛,當時他還狠狠地臭罵他一頓,責怪他的不小心。怎麼這會兒,這不翼而飛的便當會出現在這屋子內?這其中的原由令人玩味。
  盯著手中便當盒好一會兒,他才開始動手整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原本滿是髒亂的房內景觀變得乾淨許多。
  擅於打掃整理做家事的任無情,動作不但迅速且有條理,這種程度的髒亂要是由常人來整理,至少得花上半個鐘頭的時間。
  將手中滿是垃圾的塑料袋打包好後,他總算鬆了一口氣。若男孩子如此邋遢懶散也就罷了,但她可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啊,怎堪忍受如此雜亂的工作及生活環境?
  他無法理解地搖頭,視線掃向化妝台。
  偌大的桌面雖然雜亂,桌上的畫畫工具及稿紙他卻碰都沒碰。
  無情很清楚,藝術工作者通常都有怪僻,特別不喜歡別人觸碰其工作領域。依依她大概也如此這般吧!他收起視線,移落在安然入睡、身份如謎般的嬌顏上。
  她的身份及自然坦率的作為在在吸引他的注意。和她見面以來,她的行為舉止總是不按牌理,時而高傲,時而卑微,時而天真,毫無條理可言。如此怪異的個性,不似一般的千金小姐。
  很有趣的女孩子呢!他側瞄她縮在床上的睡姿,不自覺地搖頭一笑。
  至今,他也僅知她的名字是依依,她的真實身份雖引得他相當好奇,倒還不至於令自己衝動到主動開口問她。若是真有緣分,他以後不會沒有機會認識她。
  「好好睡吧!」對感情向來抱著消極態度的任無情,同她輕道了聲睡安。離開的同時,不忘帶著便當盒及滿袋垃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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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2:35:06 |只看該作者
第5節
  毀了!毀了!
  依依一覺醒來的第一個反應,是無與倫比的悔恨。
  她望著時針指向六點的手錶,自責貪睡的悔恨心情立刻佔滿腦袋瓜。
  一股腦兒地滑下床後,她立刻回到座椅上疾筆振作,完全無視週遭環境的整潔及睡前位置的改變。
  有了充分的休息,頭腦更加清醒,順暢的靈感也源源不絕。就這樣,在極度安靜平靜的環境下,原稿一張又一張的逐漸完成,工作進度遠比預定還要順利。
  接下來的六天,莫依依就在這種完全閉關的工作中度過,就連偶爾透透氣的陽台,也不曾再涉足。
  至於任無情,這幾天他恰巧忙著擔任社區烹飪大賽的評審工作,過多的雜務讓他的注意力不再隨時盯著依依。時間一忙,對她的生活關心也就只能擺在心底。
  好幾天沒見到她,有時會令他以為她已回台灣去,然而每到夜晚,微暈燈光自窗簾的那頭透散出來,讓他不得不相信她仍存在,只是無緣再睹俏麗情影。
  直到今晚,距上次碰面的第七天,沒有亮起的燈光讓他感到事態不對。
  現在已是晚上七點鐘,通常在這種用餐時候,她房內的燈一定會開得亮亮的,溫暖的暈黃燈光會從湛藍色的窗簾透出。然而,今天房裡卻毫無動靜,屋內漆黑一片。
  「三哥,今天隔壁的沒有開燈耶。」晚餐時刻,任無恨邊吃邊提醒道。
  「那又如何?」任無情端上最後一道菜餚後,跟著坐下來吃飯。
  「她會不會回台灣去了,還是搬到其它地方?」他揣測著。
  「別人的事情你少管。」他的語氣不冷不熱。「對了,你的便當盒暱?今天怎麼沒有帶回來?」他忽然問起。
  「這次真的弄丟了。」無恨一臉歉然。
  「你該不會又把便當丟到隔壁?」他微蹙劍眉。
  上次在她的房間找到便當盒後,無恨被無情狠狠臭罵一頓,自此,無恨每天乖乖的帶便當到公司,被迫專心吃哥哥特製的愛心便當。
  「我才不敢咧,上次被你罵得臭頭,你以為我想再被罵第二次啊。」他滿是委屈地辯解。
  「長這麼大,還這麼容易丟三落四,將來要是結了婚怎麼辦?」無情的語氣相當不好。
  他的惱怒並非全部來自無恨,依依的現況才是他情緒波動的來源。這一點,他毫不自知。
  「得了吧,等我娶了老婆就有人管我了,哪輪得到你開口教訓。倒是你自己,連老婆這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與其擔心我的便當盒為何不見,倒不如關心一下你自己的終身大事。」無恨故意糗他、挖苦他。
  這個溫柔賢淑的三哥就是人被動了,望見隔壁燈光沒開,明明擔心得要命,卻又死鴨子嘴硬,裝作毫不在乎。嘴巴雖說著少管別人閒事,但他的眼睛不知偷瞄隔壁陽台多少次了。
  一整個晚上,無情根本心不在焉,心思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就連現在,八成也是食不知味,如同嚼蠟。
  「我的終身大事不用你們操心。」他的神情忽然轉為暗沉。「你慢慢吃,我出去走走。」不知無仇是哪句話傷了他,他竟然丟下扒了兩口的晚飯,神情冷淡地離開任宅。
  無恨愕然地坐在位上,對他這種過度反應感到不解。這種兄弟之間的鬥嘴在任家是家常便飯,平常大家鬥一鬥也就算了,沒人會記在心上,今天無情的反應卻一反常態……
  「乖乖,難不成他還沒忘掉以前那個女人?」恍然間,無恨似乎想到了什麼。在他僅有的記憶中,曾讓無情有過剛剛那種落寞神情的,只有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影響無情放棄事業,走入家庭的罪魁禍首。
         ※        ※         ※
  原本是打算出來透透氣吹吹風,腳步卻不知不覺走到隔壁屋前。
  剛剛也不曉得為什麼,沒來由地感到心煩。聽到無恨東一句終身大事、西一句老婆的,原本平靜的心潮跟著起波濤。
  這種煩躁的心情已經許久不曾困擾他,距離上次令他只想掏空心扉的衝動,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無情站在自家花園小徑上,眼前的黑暗屋子吸引住他茫然的深邃眼眸。
  依依那純真自然的笑顏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猶豫著是否該進屋去一探究竟,謹慎的多心卻讓他卻步。
  他擔心依依是否在屋內出了意外,但,若事情並非如他想像,他該如何是好?說不定那個和她關係不明的男人又來找她,此時此刻兩人關起房門來……萬一他貿然闖入撞見不該見的,屆時他又該如何解釋?
  胡思亂想的結果,讓他更抓不住主意。
  在掙扎猶疑中,無情卻已不知不覺來到二樓房門前。她還是和上次一樣,沒有鎖上房門的習慣。
  在房門囗站了好一會兒,聽不見裡頭有任何動靜,他這才下決心敲了敲房門。
  「依依!」他輕喊,期望得到她的響應。
  然而,結果是令人失望的。
  「我進門嘍!」深感事態不對勁,他立刻開門而入。
  房內死寂漆黑一片,沒有任何聲響。
  啪地一聲,他立刻摸黑打開電燈。房內瞬間燈火通明,一切無所遁形。
  「依依?」
  映入眼簾,是她趴睡在雜亂不堪的桌面上,整個人動也不動的怪樣。
  乍見時,他以為自己打擾她的睡眠。等靠近一探,這才發現她趴睡的臉蛋顯得過度蒼白,呼吸相當急促。
  「依依,怎麼了?」他的輕喚聲中隱藏著焦慮。
  「任……無情……」聽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叫喚聲,她勉強地半睜開眼。
  「你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請醫生過來?」他撫觸她的額,這才發現,她的體溫燙得嚇人。
  「我沒事……」她搖頭。「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把這些稿子快遞寄到出版社,地址和收件人我都寫好了……」她虛弱地把一紙袋交給他,很困難地將話說完。
  「你生病了,得去醫院。」他接過稿件,眼底儘是憂心。
  「我只是人累罷了,不要緊的。」說完,她便昏昏沉沉往桌上睡去。
  「依依!」眼見情況不妙,他立刻抱起她,往樓下衝去。
         ※        ※         ※
  「三哥,這到底怎麼回事?她怎麼了?」無恨一見到無情抱著昏迷不醒的依依進門,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來到兩人所在的客廳。
  「無恨,立刻開車送我們到醫院。」無情沒有多加解釋,他低望懷中的依依,緊蹙的眉頭道盡憂心。
  「知道了。」廢話不多說,他立刻拿著車鑰匙衝進車庫,載著兩人飛奔至最近醫院。
  來到醫院後,經過醫生的診斷和緊急處理,依依的病況總算明朗且穩定下來。
  醫生初步判定,依依是由於嚴重感冒加上過度勞累及營養不良,才導致意識昏迷,高燒不退。經由施打點滴和藥物處理後,依依的病情已大致控制住,只要等她燒一退、人一醒,就會沒事了。
  聽到醫生這麼說,無情久懸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就在護士將依依推入病房的同時,無恨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
  「三哥,院方剛剛要我填她的入院資料,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寫啊?」他將兩、三張的入院及初診資料單丟給他,要他解決這可笑的問題。
  「除了知道她叫依依,我對她同樣一無所知。」他接過那疊空白資料卡,語氣無奈。
  「不如我回去翻她的行李袋,她的身上應該有通訊資料之類的東西。」無恨提議道。
  「不用這麼麻煩了,我有辦法。」他低歎一聲,百般不願地從皮夾中取出那張燙金名片。
  「陳氏企業集團……總經理……這傢伙是誰啊?怎麼有這麼多職稱和頭銜?」他瞄了名片一眼,不解地問。
  「這男人大概是依依的未婚夫吧,找他來,我們就不必插手依依的事情了。」無情說著就要打電話。
  「不行啦!這怎麼可以?」無恨一手搶過他的行動電話。「遠水救不了近火,更何況你也不確定他的身份,如果他不是她的未婚夫,到時不就搞烏龍了?」他怎能眼睜睜看著哥哥親手打電話給情敵,硬是將這培養情感的大好機會踢給別人。
  「如果不找人來,這些資料怎麼辦?」他耐著性子反問。
  「反正她算是外國人,只要照著護照上的資料填一填就行了,至於在日連絡人和親友就填我們家不就得了。」他決定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剩下的,等她醒來再問她不就得了。」無恨做事向來較靈活,也會取巧,和一板一眼、實事求是的無情大大不同。
  「你說得也有道理。」無情點頭,同意他的看法。老實說,他也不想打電話,請那個名為陳建國的男人跑一趟日本。
  在尚未弄清楚兩人的關係之前,他沒有必要多作揣測,自作聰明。那個雅痞男人要是真的關心依依,就不該把她單獨留在日本。
  「既然如此,我就回去找她的護照,然後再打電話告訴你她的詳細資料。」無恨單手一揮,飛也似地離開病房。
  說穿了,他的目的還不是為了製造兩人獨處的空間和時間。他這弟弟的苦心,無情哥哥可得用心體會啊。
  緊急住院後的隔日,是個天氣晴朗的暖冬日。
  王子一整晚的呵護和守候,終於讓病倒的睡美人清醒過來。
  「無情?」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正翻著料理雜誌且略顯疲倦的臉龐。徹夜守護的無情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距她伸手可及之處。
  一整夜的守護,讓他向來正常的作息被搞亂。臉上的黑眼圈代表他整夜未合眼的「成果」。
  「醒來了!感覺如何?」見她甦醒,他隨即合上書籍,滿是關心地問道。
  「我怎麼會在這個地方?這裡是……」她看得出眼前陌生之地是家醫院,但,她怎會來到這裡,是誰帶她來的?
  「是醫院,你因過度疲累而病倒,恰好被我發現。」他伸出手,輕撫她的額。
  還好,她已經退燒,沒事了。
  聽他這麼一提,她想起昏迷前的一切。
  在拚了七天七夜的畫稿後,她如期完成所有稿件。這七天來,突生的感冒一直困擾她,加上沒有吃藥又工作過度的情況下,她終於體力不支而昏迷在桌面上。然後,是他發現並救了她……
  「我的稿子呢?」她說不出對他感謝的話,只好僵硬地轉移話題。
  「昨晚幫你用國際快遞寄出去,現在應該已經到台灣了。」他那不冷不熱的語氣聽起來煞是舒服。和他在一起,總是令人感到平靜和溫暖。
  「還好。」她蒼白著臉微微一笑,終究是感謝他的。
  他神情淡然地搖頭,對她眼底的感激不以為意。「你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些什麼東西?」
  「我……」被他這麼一問,她才感覺到肚子快餓壞了。「醫院有提供什麼早餐啊?」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住院,好想試試所謂的病人營養餐。
  「醫院的食物太糟糕,不吃也罷。」他搖頭。「我幫你找些吃的,嗯?」不待她回答,他拿起病房內的電話,撥了起來。
  躺在床上的依依,靜靜望著他打電話的側影,癡迷地注視起來。
  一連串簡短的日文對話後,他掛上電話,側過身來。
  就在這時,他和她打量的視線不期而遇。
  心頭一震,她狼狽地轉頭,抽離的視線無所適從,小鹿亂跳。
  而他,則是沉默注視她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開口。「我請一位熟識的朋友幫忙,等一下她會送早餐過來。」他的語氣相當平靜,故意忽略她的尷尬。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的朋友?醫院的早餐就算再難吃,至少有經過營養師的調配。」她這個人不太挑嘴,肚子可以填飽就行了。
  「你就是這樣才會病倒,連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好的人,沒有資格隨便用餐。」他字字見血,說得她啞口無言、百口莫辯。
  「我……」她蒼白的俏臉隨之垮下。「我是不好意思麻煩你和你的朋友。」反辯的話,是近乎低喃的抗議。
  「如果你覺得這對我而言是個麻煩,不如打電話請你親人過來照顧。」他凝望她,語氣轉為淡然。
  「如果讓他們知道我人躺在醫院,我就休想再待在日本了。」她正想問他是否已經通知家人。看這情況,他並沒有多事。
  「你為何非得離開台灣?就算想閉關創作,也沒有必要一定得離開國內吧!」他不著痕跡地提出憋在心中已久的疑問。如果他沒猜錯,一定跟那個陳建國有關。
  「我只是想轉換環境,體驗一下獨立自主的生活罷了。」她避重就輕地回答。
  「是嗎?」他輕輕的反問一句,話中隱著譏笑。
  她沒有說出真正主因。如此一來,讓人更加懷疑她想隱藏的真相。
  望見他若有所思的微笑,她怔愣住了。
  他的笑容讓她感到心虛不已。
  「對了,你昨天怎麼會發現我昏倒?」她轉移話題。
  「看見你臥房的燈光沒亮,於是我就上樓探探。」他輕描淡寫地帶過答案。
  「如果沒被你發現,我可能發燒過度而死。」她心有餘悸地表示。「從我們見面那天開始,你不知幫了我多少忙,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她真誠地道。
  「你如果願意回台灣,那就是幫我大忙了。」他口是心非地表示。
  「我會考慮的。」她的神情瞬間黯淡。「我真的添了你很多麻煩。」她黯然自責著。
  「好好休息吧,別再胡思亂想。」見她朝氣盡失,他不再多說。
  這幾天以來,他不曾見過她這種垂頭喪氣的神情,或許是她生了病,之前的強悍和刁蠻卻躲了起來。
  細心替她覆上被子後,他打算到走廊撥個電話給無恨。
  「等一等……」她低聲喚住他。
  「什麼事?」他停下欲離的腳步。
  「謝謝你。」她直望著他,輕言道。
  無情沒有答話,只是緩緩抽回他平淡的視線,默默轉身離去。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為何溫柔的表情下,卻有著一顆緊緊防備的心,不許任何人接近、窺視……她不明白呵。
  睡躺在床,她盯著手臂上不停流動的點滴藥瓶,頓時,濃濃睡意席捲走她腦海中對他的種種疑惑。
  夢中,任無情成了她漫畫筆下的男主角,和她所創造出來的女主角大談戀愛……
  唉,不安呵!
         ※        ※         ※
  「無情,真難得呢!你竟會打電話拜託我幫你做早餐。」聆子掛著一臉亮麗的笑容,來到無情電話中所提及的醫院。
  身材高挑的兩人在醫院門口碰了面,熟悉的言行舉止並不因時間而淡化。
  「聆子,謝謝你。」無情定在她身邊,兩人的視覺效果相當協調。
  「幹麼跟我客氣,只是隨手之勞罷了。」宮城聆子微微一笑,將特地做好的早餐盒交到他手上。
  「一大早就把你找出來,真的很抱歉。」他伸手接過,語氣平靜淡然,和平常並無異樣。
  「無情,別再跟我說客套話,你再說,我可就生氣嘍。」她斜睨他一眼。「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應該瞭解我的個性,如果我不想幫這個忙,根本不會點頭答應的。」她責備他的見外,跟著他的腳步來到病房門口。
  她正猶疑著是否該就此停住腳步,任無情卻已踏入病房。
  「總之,欠你一個人情。」他只是淡淡一笑,提著便當盒領她一起進入病房。
  兩人進入房內,見到正在沉睡中的依依。
  無情靜望她好一會兒,猶豫後決定暫不打擾她的休息和美夢,等她主動醒來後再讓她進食。
  他動作輕巧地將東西放在桌几上,二話不說地退出房來,一旁的聆子將一切看在眼底,有那麼幾秒的短暫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是沉凝、寂悶的。
  無情和她一起在走廊並肩行走,親自送她到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是那個女孩嗎?」聆子早已習慣他的沉默寡言,也知道如果他不願意表明,她追問也是無用。但,她就是無法裝作視而不見,將問題悶在肚中。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他恍如有點心不在焉的,冷峻的疲憊臉龐寫盡只有她能讀懂的心事。
  「你喜歡那個女孩子吧?不然你不會為了她跟我開口。」她的語氣淡然中帶有無奈。如果她沒記錯,兩人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連絡了。而兩人的再次碰面,竟然是因另一個女子。
  「我的生活圈窄,認識的人有限,想來想去,情分足以讓我拜託作份美味早餐,而又不會覺得突兀的人也只有你了。」他低頭望了下她,答得真誠。
  「其實我很開心你還會想到我,這表示你並沒有忘了我們之間的情誼。」她微微一笑,跟著一起走進電梯。
  他聽了,只是沉默不語。
  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她跟著沉靜。
  電梯中兩人的空間如此狹隘,心的距離卻已不再接近。
  地下停車場到了,電梯門應聲而開。
  「不用送我了,早點回房陪她吧!」逃避似的,她奪門而出。
  「聆子!」電梯內的他忽然出聲喚住。
  「還有什麼事?」她沒有回頭,輕柔的聲音是顫抖的。
  「我……」他欲吐的話硬是梗在喉頭。「謝謝你特地跑一趟。」他遠遠凝視她,終究沒有說出心底話。
  「我很樂意這麼做。」她回頭,給了他一個甜美的笑容。之後,帶著愛恨交雜的複雜心情奔離他的視線範圍。
  「聆子,對不起……」在電梯門闔上的瞬間,倚在門邊的無情黯然低喃。
  那一段短暫卻刻骨銘心的男女情感,早已隨著時光的消逝蒸散發酵。
  曾經深愛過的兩人,卻因女方家庭對台灣種族的歧視,導致兩人最後走上分手一途。
  自從半年前兩人在街上不期而遇之後,斷絕四年半的連絡終於起死回生。現在兩人只是單純的好朋友罷了,彼此間的聯絡和往來,只是靠著僅存的友誼來聯繫。
  時間是殘酷無情的,一旦失去了,便再也要不回來。他和她雖然在老天爺的安排下再度偶遇,卻已回不到五年前的那個年代了。
  時間和空間的隔閡,已使她成為同期同事中的佼佼者,在女人不易生存的日本男性職場中贏得了令男人稱羨的經理頭銜。而他在經過那場如生離死別般的情感抗爭後,辭去了擁有大好前程的工作,走入家庭,不知不覺踏上家庭主夫這一條路……
  經過這些年與世無爭的生活沉澱,對於以往的感情他有了另一種覺悟,並且能坦然接受再次面對她。戀人、夫妻做不成,朋友總是可以當一輩子的。
  現在,兩人雖男未婚女未嫁,卻再也找不回多年前那段情感的蛛絲馬跡。
  他欣然接受兩人蛻變成長後的感覺,卻又無奈於世間情感經不起時間的摧殘和考驗。
  所謂的「永遠」當真存在嗎?「永遠」是什麼呢?當感情的熱度和感覺已然消失,兩人如何攜手走向明天,迎接一個又一個的永遠?他不明白啊,也害怕去瞭解……他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情感創傷,也無心再去經營追逐了。
  任無情抵靠在電梯門內,無視於身邊進進出出的人們,他就這麼站在電梯內發呆沉思,又開又合的電梯不知已上上下下多少次。彷彿連走出電梯門的勇氣,都在瞬間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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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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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2:35:21 |只看該作者
第6節
 再次回到病房,依依已然清醒。算算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你醒了?覺得如何?」一臉疲憊的他來到病床前,柔聲問。
  「精神好多了。」她半坐起身,虛弱的身體在獲得充分休息後改善許多。
  「早餐吃了嗎?」他問。
  「嗯,我剛剛醒來就看到茶几上放著餐盒,我猜那是你為我準備的早餐,一下子就吃光光了。」她吐了吐舌,模樣好不可愛。
  「好吃嗎?」
  「嗯,不過……」她頓了下。
  「不過什麼?」
  「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作的菜耶。」自從兩人初識的那天吃了那一頓晚餐後,她就朝思暮想有機會再嘗他作菜的手藝呢。
  他溫柔一笑。「等你出院,再請你到我家好好吃一頓。」
  「真的?」他聽了好不高興。「一定喔,不能騙我。」她伸出小指,要他打勾勾印信。
  他微愣了下。
  「一定。」還是伸出小指,輕輕蓋了下手印。她真是位天真爛漫的小女人呢!
  「我恨不得現在就可以出院呢!」她追不及待地表示。
  「醫生說如果你的身體沒有出現其它毛病,後天下午就能出院。」他邊說邊將茶几上的餐盒一一收拾好。
  「還要等到後天啊?」她哀怨地低歎一聲。「無情……我可以這樣直接稱呼你嗎?」她敏感地發覺他的心不在焉,卻也只是靜靜觀察、放在上底。
  「當然。」他微微一笑,笑容是溫和體貼的。
  「之前你進來的時候,我好像有聽到另一個人的腳步聲。」自覺不該如此好奇,但還是忍不住想問。
  「是我的朋友,也就是我拜託她作這份早餐的人。」輕描淡寫地帶過。「依依,你好好休息,我下午再過來醫院看你。」說著,他就要踏出病房。
  「無情……」她喚住他。
  「嗯?」
  「可不可以順便幫我帶幾本日本漫畫過來?」她辭不達意地隨便找了句話。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為何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否有事情困擾著他?想想,自己似乎太過好奇、多事,也就作罷。
  「當然沒問題。」他點頭,掛著溫和笑容轉身離去。
  「唔,他怪怪的。」任無情離開病房後,莫依依半坐在床上自喃道。
  雖然他依然一派溫和,體貼依舊,給她的感覺就是有那麼萬分之一的不同。好似原本平靜無波的湖面被天外飛來的石子擾亂,在經過圈圈漣漪後,湖面雖然恢復平靜,但湖水卻已有石子落入,擱置在湖心中。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
  惜春春去,幾點催花語。
  倚遍欄杆,只是無情緒。
  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她的腦海突然浮現這苜詩,詩中的情境如纏繩般地揪著她微亂的心扉。
  為何她無法抗拒任無情的溫柔笑容?殊不知,那溫暖中隱著淒冷的清魅眼神,竟是她決定留在那棟鬼屋的主要原因啊。
  該如何是好,她覺得自己面對任無情時,愈來愈無法自拔了。
         ※        ※         ※
  「依依,如果覺得太勉強,還是在醫院多休息幾日再說。」任無情在辦了出院手續後,仍不忘叮嚀。
  「不用了,我真的已完全康復了,只是小感冒而已,別太大驚小怪了。」甫出院的莫依依在任無情的接送下,和他一起來到停車場。
  「你啊,出院後要是再不好好照顧自己,下次再昏倒,我可不管你了。」將她的簡單行李放置在車廂後,他語帶警告地將她送進車前座中。
  「知道了啦。這兩天辛苦你了。」莫依依嘟著小嘴,半感謝半撒嬌地笑道。
  「送你回去之前,我想先去超市買些食物,如果你覺得太累,就乖乖待在車子中,我一個人去買就行了。」一切坐定後,任無情動作熟練地將車子駛出醫院地下停車場。
  冷不防的,將車子駛出停車場的瞬間,從後視鏡中,他的眼角餘光彷彿見到宮城聆子正從車內走出來。
  正想瞧個究竟時,車子一轉彎,淹沒了整個視野。
  「怎麼了,你看見什麼了嗎?」乖乖坐在一旁的莫依依,感覺相當敏銳。
  戴著藍色太陽眼鏡的任無情,表情是一成不變的冷靜,然而剎那間的細微動作卻是讓敏感的依依發覺有異。
  「沒……什麼。」他搖頭,敷衍的語氣下是一顆慌亂的心。
  莫依依對人的觀察太過敏銳,她總是能捕捉到他每一絲心神反應。他皺眉,不樂見自己心緒如被偷窺般無所遁形。
  「是嗎?」她下意識地反問一句,含著不確定。
  「好不容易終於出院,今天晚上你想吃些什麼?」他若無其事地錯開話題,一臉輕鬆地問。
  「你真的要特地為我煮晚餐?」她驚喜地問。出院的喜悅早已讓她忘了這一回事,沒想到這個冷淡男人如此有誠意,不容易耶。
  「我們打過勾勾的,不是嗎?」他溫和一笑,平穩地駕駛著車子。
  「你人不壞耶。」她毫無心機地脫口而出。
  「什麼時候你把我當過壞人了?」他無辜地追問。
  「就那一次嘛。你把人家請來又趕走的那次。」她實在不想提了,十天前的事情她已忘了九成半。
  「我不是故意的。」他輕描淡寫地解釋。
  「算了啦,如你所說,你肯請我免費吃一頓就該很滿足的,你沒有那種主動幫我的義務。」她揮揮手。「只要今晚再補請回來就行了。」她賊賊地表示。
  「只怕你的小胃裝不進我的美味手藝。」他握著駕駛盤笑望。
  「別小看我,今天晚上儘管使出你的拿手本領,我可是會照單全收的。」她那視死如歸、慷慨就義般的神情,令他不禁莞爾。
  這小妮子擁有一顆相當純真的赤子之心呢,他暗忖一聲。這是之前和宮城聆子相處時,她所沒有的優點。
  擁有高學歷的聆子總是一臉嚴肅,拚命在工作領域上衝刺求發展,和他在事業上隨遇而安的態度大相逕庭,經過這些年,他似乎也從中領略出,女方父母的反對態度並非導致分手的唯一原因,兩人不同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五年過後,他已三十一歲,同齡的宮城聆子也如願成為商場上女強人,而依依的出現,闖入他原本的平靜生活,攪亂了他靜如死水的心池。
  開著車,他的眼角飄瞄著身旁的莫依依,沉悶的心思以無語替代。
  不同時間、不同空間,腦海中聆子和莫依依的身影卻重疊一起。他病了嗎?為何將毫不相干、個性截然不同的兩人,可笑地比較著。
         ※        ※         ※
  兩人來到超市後,依依一見到各式各樣的美味食物,就「黏」在漂亮的玻璃櫥窗前,賴著不走。
  「無情,這個看起來好好吃耶。」她指著其中一塊抹茶蛋糕,吞了口口水。剛剛離開醫院前,才吃了頓醫院提供的營養午餐,雖然稱不上難吃,和外面花花世界的美食比起來,當然還是眼前的食物美味多了。
  「才剛剛吃完午餐,你不怕胖啊?」取笑的同時,他已伸手掏出錢包,很大方地買了一整盒。足足有六大塊呢!
  「你弟弟也喜歡吃這種甜食啊?」她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杯型抹茶蛋糕,很開心地邊走邊吃了起來。
  「這家『米彩屋』的洋栗子在日本非常有名,我和無仇、無恨也很喜愛這家的蛋糕甜點。」他微笑著表示。
  「可是價錢不是普通的貴呢!」她望了一塊四百日圓的售價,不由得瞠目結舌。一塊蛋糕折合台幣大約一百元呢,真的好貴,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慶祝你病癒出院,就別在意那麼多了。」他毫不在意地表示。
  她和無情走在超市中,引來不少異樣眼光,這是她之前和陳建國一起來時,不曾有過的經驗。
  無情的外表相當吸引人,這是引來目光的主要原因之一,而沿路上不時有銷售員主動和無情打招呼,顯示無情是這邊的常客,而且他的人緣看起來似乎不錯,不然不會引來如此多的注目眼光。
  「你常來這家百貨公司的超級市場?」她敏感地發現到這些眼光當中,並非全是友善的,有的視線夾著好奇和妒意。
  「嗯,我一直在這邊買東西,營業員們都和我相當熟識,」回答的同時,他不忘以微笑和點頭來響應對方的招呼。
  日本人是相當多禮的,由此可見一斑。
  就在兩人走到生鮮櫃的台前,一名穿著白淨制服的年輕作業員來到兩人面前。
  「任先生,很難得呢,見到你身邊有女孩子喔。」對方操著標準國語,笑著寒暄道。
  「她是台灣來的朋友,我略盡地主之誼。」他微笑以答,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生鮮食品上。「今天的生魚片看起很新鮮,不如我們晚上就吃道地的日本料理,如何?」他徵詢她的意見。
  「可以啊!」她沒有意見,只對旁人的眼光感到渾身不自在。
  看這狀況,任無情這傢伙的女人緣一定很不好,不然大家不會把她當作稀有動物般看待。
  唉,替他感到悲哀……她氾濫的同情心興起,靜靜望著他採買食材的模樣。反正她對烹飪、家事完全不懂,自信幫不上他任何忙,不如乖乖待在一旁,省得惹是生非,愈幫愈忙。
  「依依,怎麼了?」見她忽然變得安靜,趁結帳時他隨口問。
  「沒有啊,只是覺得你好厲害,很佩服你呢!」她真誠以答,毫不造作。
  「你真的這麼認為?」她的讚美讓他訝異,他低頭反問身邊的她。
  「是啊,你對料理、食物懂得既多又詳細,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她不明白為何他會有這種受寵若驚的反應。
  聽到她的回答,他的神情瞬間閃過黯然。
  僅是瞬間。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見他不言不語,她感到訝然。
  「沒有。」他搖頭,慣有的溫柔微笑再現臉上。
  莫依依明知他只是在敷衍,卻也無意再多說多問。
  提著剛買好的食材,兩人來到地下停車場。
  「無情,如果你還有時間,我想到其它樓層去買些東西。」放好兩大袋的食品後,她向他表示。
  「想買些什麼?」他沒有立刻反對。
  「我想買件大衣還有聖誕禮物。」說到購物,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好不容易來日本一趟,又適逢年終大拍賣,不買些東西犒賞自己,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這樣啊……」他猶豫了一會兒。「明天我再載你出來好不好,今天下午時間匆促了些。」他委婉地表示。
  「明天也可以啊,反正我剛趕完稿,時間多的是。」她聳聳肩,一副有何不可的輕鬆神情。
  這麼一來,明天她就又有機會可以和他一起外出逛街,她求之不得呢,何樂而不為?她暗中竊笑著。
  「依依……」
  「嗯?」他的聲音將她從竊笑中拉回現實。
  「你介不介意我邀請一個朋友一起吃晚飯?」他突然啟口問。
  「咦?」她不明白。
  「就是前天受我之托做早餐的那位朋友,我想請她吃晚飯,好好謝謝她。」他簡單說明。
  「當然可以啊,我也只算是你受邀的客人之一,你不需要顧慮到我的想法和心情的。」對於他的客氣和尊重,她感到相當不可思議。這傢伙顯然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和意見呢。
  「你們女孩子一向會在意的,不是嗎?」他的語氣很認真。
  這個問題搞得她滿頭霧水。
  「我不知道其它女孩子怎麼想,我是個喜愛熱鬧和朋友的人,所以不會介意你多找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啊!」她的態度真誠卻也帶著不明白。
  「我很開心聽到你這麼說。」欣然的語氣代表他的寬心。
  坐進車座內,她探求的目光被他的一舉一動所吸引。
  真是個特別的男人啊,莫依依打從心底對任無情感到好奇。
  溫柔、安靜、神秘、賢慧、善體人意、憂鬱、脆弱集於一身。他溫柔背後的真面目究竟為何?那令他帶著憂鬱氣質的原因又為何?這個近而立之年的男人為何如此安於眼前的生活,外面世界的權力、金錢、種種誘惑……難道無法吸引他踏出家庭,在職場上衝鋒陷陣?
  以他這種內外在兼優的條件,他沒有道理願意乖乖窩在茶米油鹽醬醋茶的枯燥生活中,日復一日的安然度過。她真的不明白呵……
  時間在她的胡思亂想中消逝,車子一出停車場,充滿聖誕氣息的街道竟下起片片白雪。
  「下雪了!」她的驚喜為暗沈的東京天空帶來如新生般的希望。
  「聖誕節快到了。」任無情沉沉一笑,直覺今年的耶誕會因為莫依依的出現而不同以往的制式無趣。
  這時,他猛然驚覺,什麼時候,他瀕臨槁死的心竟也因依依的闖入,開始復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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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寒冷的天氣,絲毫冷凍不了莫依依此時的心情。
  從超市回來後,任無情一直在廚房忙碌著。幫不上忙的依依,只能坐在廚房餐椅上,見他忙進忙出,手腳靈活的展現作菜手藝。
  她是想幫忙的,奈何任無情依然視她為病人,堅持要她在一旁休息,不然她至少可以擺擺碗筷、遞遞調味料什麼的。
  她的視線跟著他忙碌的身驅移動,那頎長的背部線條覆在一件藍色圍裙下,顯得如此協調順眼。一個大男人穿著圍裙忙進忙出。給人感覺卻如此溫馨,她好似找到了從以前就在腦海中勾畫的理想情人……
  「無情……」她忍不住喚他。
  「嗯?」流理台前的他回過頭,正拿著湯杓試味道。
  「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單身?」她語不驚人誓不休。
  被她這一問,冷不防地,任無情猛地嗆了氣,先前含在嘴中的高湯嗆得他不住咳嗽。
  「你還好吧?」見他如此噴飯的反應,她直覺誇張有趣。這位個性偏冷的男人其實也有他喜感的一面。
  「為什麼忽然問我……」這麼敏感的問題。
  震驚過度的他連話都無法說得完整。
  「只是好奇罷了,沒其它意思。」她同情地看著他狼狽的模樣。
  才怪,其實她是想知道他究竟結婚了沒有,如此居家的男人或許曾經有過婚姻,她猜想著。
  「結婚這種事情不是一廂情願就成的,明白嗎?」他答得簡單乾脆,迅速回過身繼續處理手中料理。
  有那麼幾秒的時候,莫依依從他瘦長的背影中,發覺他的顫抖。
  他背對著她,輕顫的身影強烈刺激了依依。
  她果真說錯話了……依依從座位上站起來,緩步來到他身後。
  「對不起……」她從身後環抱住他,臉蛋抵著他堅實的背道歉。
  「依依……」他怔愣住了。
  她那雙小小冰冰的手,正環抱著他,緊緊圈抱住他的腰際。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當回過神來,莫依依發現自己的過分主動。瞬間,她的小臉蛋燙得像顆紅蘋果似的。
  「對……對不起。」她不敢直視他,一臉歉然的轉身奪門而出。
  「依依!」任無情原想追上前去,電話卻在這時響起。
  壓抑住心底的激動,他停下奔追出去的動作。接起電話,話筒彼端傳來的聲音讓他混亂的腦袋冷靜不少。
  「是你……」是宮城聆子。
  「怎麼了,你的聲音有些慌亂?」電話中的她彷彿能窺見他此時此刻的狼狽。
  「沒什麼。」他在心底低歎一聲。「你聽到我的電話留言了?如何,今晚有空嗎?」這是和她分手五年後,第一次的正式邀請。
  「無情,很抱歉,我不能去。」她的聲音充滿歉意。「我……今天有去醫院找你……」她似乎有口難言,吞吐的話語不似她平時精明幹練的作風。
  「我知道,離開時,我剛好看到你的車子。」他的聲音轉為黯沉。他知道她一定有話對他說,不然不會有這種左右為難的聲音表情。
  終於,她狠下心,深呼吸一口氣。「我……要結婚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是平靜冷然的。
  而電話這頭,緊握話筒的手卻開始顫抖。
  「無情?」聽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聆子有些擔心。
  「恭喜你……」他力求鎮靜,腦袋卻空白一片。
  「無情,我希望你可以來參加婚禮,所有人中,我最想得到你的祝福。」真誠的話語來自他熟悉的聲音。
  「我一定會去的。」他答得爽快輕鬆,心底卻如刀割般難受。
  「對了,那個女孩身體康復了嗎?」她特地問起。
  「嗯,托你的福。」無情無意識地答道。
  「我會寄帖子給你,你一定要來。」再次叮嚀後,她平靜地掛上電話。
  任無情手心緊緊握著話筒,呆站在廚房走道前。
  聆子這突如其來的婚訊,像當頭棒喝般,狠狠地將他敲醒。
  原來,他還是無法瀟灑地放開五年前的那一段情。
  緩緩地將無線電話放回,不知有多久的時間,他的腦袋完全空白。直到流理台上的湯鍋沸騰,溢熄了瓦斯爐,他才稍微回過神來。
  伸手關掉瓦斯,卻一個不留神,打翻剛煮沸的熱湯,濺燙了他的手。
  「無情!」
  任無恨的聲音在此時響起,剛下班的他一進門,便撞見廚房中的無情像失了魂般地打翻爐上的滾湯。
  一向細心的無情怎會有這種不合理舉動,無恨深感不對勁。
  「發生什麼事?怎麼這麼不小心。」他連忙衝到無情身邊,將動也不動的他拉到一旁。
  無情沒有說話,長長的眼睫僅閃了下。「好了,好了,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先用冷水把手沖一衝!」無恨心疼地拉著他沖水、冷敷。
  經過簡單的包紮處理後,無恨拉著無情來到客廳休息。
  還好他發現得早,處理得當,不然無情這雙巧手鐵定就要報廢了。
  無恨望著餐桌上那半滿的日本料理美食,還有擺著共四副的湯瓢碗筷,心底一團霧水。
  三哥好久不曾這麼盛重的準備豐盛大餐,今天是什麼日子,何以讓他如此大費周張、花費心思?
  「三哥,這到底怎麼回事?你邀請誰來家中吃飯?」他瞄了隔壁房子一眼,微弱的燈光代表此時有人在那房中。
  如果他沒記錯,隔壁那個叫做依依的女漫畫家,應是在今天出院。這兩、三天來他自己一直忙著百貨公司的年終活動,幾乎沒時間回家睡覺、吃晚飯,因此他對家中的狀況並不清楚,只知道自從那天那女孩緊急住院後,無情跑醫院跑得很勤。其餘的後續發展,他全然無知。
  「喂,你到底怎麼了,不要悶不吭聲,會嚇死人的。」無恨試圖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無情的個性相當內斂沉穩,能讓他如此失控,絕非易事。
  「不要管我。」坐在沙發椅上的他忽然站了起來,聲音是冷酷無情的。
  「哥……」無恨詫然地望著他,無法理解他溫和態度的轉變。
  「我要出去走走,晚餐你自己吃。」他面無表情地交代完,直直往房門走去。
  「三哥,你要去哪裡?現在外面正下雪,你沒加衣服要上哪兒?」無恨連忙追上,阻下他的去路。
  「讓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包著紗布的手隱隱作痛,燙傷的灼痛感時時提醒著聆子方才在電話申的話語。為何,一段曾經的情感還能如此地刺傷他。感情,這只會讓人遍體鱗傷的東西,他不要也不想了。但,依依……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太危險了。」無恨執意不肯放行。
  「讓開!」無情蒼幽的臉龐更顯陰沉,低斥一聲,他無視弟弟的阻止,獨自走了出去。
  而無恨也只能眼睜睜地見他離開。
  也罷,他太瞭解無情的個性,一旦他執意去做的事情,沒人能改變得了。他沒開車出去,危險便降低許多,安全無慮下,他對他的憂心倒也顯得多餘。
  只不過,他依然很想瞭解,究竟是什麼原因令無情亂了方寸?看這情況,該不會是莫依依那傢伙……不,莫依依太過單純又無心機,不足以動搖危害無情的心。難道……又是宮城聆子?
         ※        ※         ※
  回到隔壁房間後,依依一個人窩在房間中,僅僅打開一盞小燈,微弱的燈光映著漆黑的偌大空間。
  她咬著唇,泛紅的臉頰依然是發燙的。
  怎麼辦,好可恥、好丟臉喔。她竟然主動向他示好,不要臉地抱著人家。
  她抱著枕頭,整個臉埋入其中。
  為何她會變得這樣大膽?因為對方是任無情的緣故嗎?如果他因此而討厭自己,她該如何是好?她不要他討厭啊……
  依依一個人縮躲在臥房角落中,任憑四周的黑暗吞噬掉自己。
  「依依……」忽地,無情的聲音傳入耳際。
  她從枕中抬起頭來,懷疑自己的聽覺。
  「無情?」她不是在作夢。
  循著聲源望去,無情動也不動地站在房門口,微弱的燈光令她看不清楚他此時的表情。
  他緩緩走了過來,停駐在她面前。
  「你怎麼了?你的手……」她的視線落在他包裡著紗布的左手。
  無情蹲下身來,神情不哭不笑,不冷不熱,足是帶著沉重的悲哀。
  「到底發生什麼事?」她直覺事情定有蹊蹺,連忙關心地問道。至於方纔的尷尬她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我……好冷。」無情整個人好似就要倒下,依依見狀,連忙起身攙扶他。無情整個人就這麼倚靠在她的身懷中。
  「無情……」兩人的肌膚一接觸,她這才發現,他的身子凍得不得了,整個人冰冰冷冷的,體溫極低。
  「讓我這樣休息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他的頸項倚靠在她的肩上,全身無力地投入她溫暖的懷中。
  依依怔愣住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他的身子為何這麼冰涼,難不成他穿著這身單薄的衣物站在外面吹風受涼?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的手因何受傷?
  滿腦子的疑問卻無法得到他的回答,悲哀無助的神情讓她無法拒絕這突來的要求。她沒有勇氣拒絕他,最重要的,她喜愛他,也樂見在他茫然無助時,他願意來找她訴苦。
  就算他不願說明原因地無所謂,只要這般守候在他身邊,她就心滿意足了。
  望著他蜷縮在身旁、如嬰孩般的睡顏,她伸出摻雜同情和愛情的手,將他緊緊地擁入懷中。
         ※        ※         ※
  再度睜開眼睛,已是隔天清晨。
  任無情翻了個身,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不熟悉的雙人床上。
  側過身,環顧置身的週遭環境,昨晚的記憶一下子湧入腦海中。
  他還記得出門後,他在附近街道上茫然走了許久,等回過神後,他人已站在隔壁房屋前。於是,他就走上樓,來到她的房裡……
  她人呢?他翻身望向身邊的雪白床單,偌大的雙人床上孤孤單單的,僅躺著他一人。這就是他不喜愛雙人床的原因,過大的睡眠空間只會讓人顯得更加孤單。
  「醒來了?早啊!」依依那充滿元氣的聲音從露天陽台傳來。
  她笑著探頭進來,燦爛的笑容在溫暖冬陽的襯托下更顯耀目。
  「早……」任無情輕應一聲,被她眩目的笑顏迷惑。
  「我早餐弄好了耶,你要不要吃?」她穿著昨晚他沒有換下的圍裙,笑問道。
  「嗯。」他沒有拒絕,彎下頭看見自己半裸的身體,瞬間,驚訝的情緒燒灼掉他的神經。
  昨晚他該不會對她做了不該做的事?
  倏地,他從床上跳起,衝到她面前。
  這迅雷不及掩耳、如豺豹般的敏捷動作,著實嚇了依依一大跳。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現在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耶。她滿頭霧水望著驚慌的他。
  「昨天晚上,我……」他欲言又止地望著她。
  今天的她看起來格外耀眼奪目,長長的頭髮紮成兩條小麻花辮,長袖的白色套頭毛衣上是他那件常穿的藍色圍裙,下半身則是洗得泛白的牛仔褲。這身裝扮不但適合她,且動人極了。
  「昨天晚上怎麼了?」依依有些不好意思地盯著他的眼。她的視線不敢亂擺,深怕自己的角度不對,就會瞧盡他赤裸的上半身肌肉。
  「我的衣服……怎麼不見了?」他衷心希望不要有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
  昨天他雖滴酒末沾,但來這裡後的記憶很模糊,或許是人累而睡得太沉,讓他一覺到天亮。
  「昨晚你衣服全濕了,所以我幫你脫下,拿到浴室晾乾。」她不解地看著他。
  剛剛她還以為是什麼大事讓他緊張得從床上跳起來,原來是擔心他寶貝衣物的安危。
  「是這樣啊!」他原本想再問下去的,終究把話嚥了回去。
  「你的衣服應該已經干了,我去幫你拿來。」說著她就要走入浴室。
  美其名是要幫他拿衣服,其實是無法忍受這麼和他赤裸相對,她匆匆轉過身,準備走到浴室。
  「不用了,依依。」他拉住她的手。
  依依回過頭來,瞬間,四目相望,一陣莫名電流從他牽握的小手中傳遞過來。
  她猛地抽回手。錯愕地望著他……
  「我自己去浴室拿就行了,我想順便沖個澡。」他面無表情地越過她,直直往浴室走去。
  依依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喜憂參半的感覺沖刷著心頭。
  任無情似乎變得更加憂鬱、冷淡了。之前,她還可以感受到他臉上的溫暖氣息,但剛剛她面對的彷彿是一顆凍結成霜的心扉。
  她聳聳肩,懷著納悶的心情來到陽台外。
  望著滿桌精心佈置的早餐,她變得一點胃口也沒有。
  從認識任無情的那一晚起,她就覺得任無情是個非常奇怪的男人。陰睛不定的脾氣外,還有多變溫柔的神秘性格,再加上他沉默寡言的孤僻性情,兩人的溝通更加顯得困難。
  如果他願意把她當成朋友,不再對她保持距離,就像昨晚那般,她深信兩人的情感一定可以更進一步。就算不是戀人,當個知心好友也無可厚非啊!
  知心好友……她的慾望真的如此簡單嗎?
  不知倚在欄杆上發呆多久,當她再度回過神時,任無情已沖完澡,換上深藍色的毛衣,不發一語的來到她身邊。
  「衣服干了嗎?」發覺他的存在,她慌亂地找話題搪塞,以掩飾她發呆神情被他捕捉到的尷尬。
  「嗯。」他輕應一聲,站在她身旁,同她一起眺望自家花園的風景。
  「這庭院都是你自己一個人整理照顧的?」她望著隔壁美輪美奐的花園,隨口問道。
  「庭園的一草一木都是我親手栽種整理的。」他心不在焉地答著,視線懶懶地落在她俏麗的臉龐上。
  「你真的很厲害呢,家事、料理、園藝……等等都難不倒你。」她打從心底欽佩他的全才及萬能。
  「我喜愛照顧花草時的那種感覺。」他抽回低望的視線,淡淡答著。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她追問。
  「像是戀愛中的感覺般。」他若有所意地回答。
  「我不懂。」她搖頭。
  「花草樹木這些東西同樣擁有生命,卻永遠不會背叛照顧他們的主人,和他們相處時,我的內心非常平靜快樂。」他邊說邊走到陽台的白色餐桌旁,坐了下來。
  「原來如此。」聽完他的回答,她頗受感動。這可是他第一次對她吐露心底的感覺呢,有進步喔。
  「這就是你特地準備的早餐?」他的視線落在那一桌她口中的「盛宴」上。
  「是啊,沒有動到廚房耶,能夠變出這一桌早餐,不錯吧!」她得意地向他展示她的精心成果。
  兩盒保久奶,兩盒柳橙汁,兩塊海綿蛋糕,兩份三明治,兩顆蘋果,還有一朵沾著朝露的紅玫瑰。
  「這花你怎麼弄來的?」無情拿起桌面上那一株紅玫瑰,湊近鼻下嗅了嗅,神情平靜得深不可測。
  「我偷摘的。」她吐吐舌。
  「那麼多種花款中,為何獨獨鍾情這一朵?」他將玫瑰夾放在她的耳際邊,語氣不冷不熱。
  「因為它正含苞待放,且顏色最最鮮艷。」她看不出他此時的情緒,他的神情比之前來得冷峻許多。
  「下次不要摘我家花園的花,我會心疼的。」他輕描淡寫地交代,隨手拿起一份三明治嚼食。
  「你怎麼認得這是你家的花?」作賊心虛的她挺過意不去的。
  「這附近不會有人種出如此美麗的玫瑰,況且這些花都是我親手栽種培植的,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他皺眉,顯然不苟同剛入嘴的三明治。
  「好嘛,我下次摘別家的花就是了。」她不甘願地點點頭,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淡臉色。
  這傢伙一副心事重重的憂鬱模樣,加上昨晚的奇怪舉動,她才不奢求他今早會有好臉色可看。
  「昨天晚上如果有什麼地方冒犯你,請你忘了它。」他放下難以下嚥的三明治,不再進食。
  「我怎麼可能忘得了。」
  她的回答令他錯愕地抬起頭來。
  「什麼意思?」他問。
  「若你不告訴找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我這一輩子都會抱著疑惑。」她望著他纏著紗布的左手,話底有著相當程度的不滿和暗示。
  這男人看似溫柔,有時也挺霸道的,他要她忘掉昨夜的一切,她就乖乖聽話,裝作沒事發生嗎?
  「我的前未婚妻要和別的男人結婚了。」令人意外的,他據實以告。
  「什麼?」她的愕然可想而知。
  「昨晚我想邀請的人就是我的前未婚妻,原本以為她會來的,結果她不但拒絕我,還告知這消息。」說這話時,他的語氣冷靜得可怕,神情則是黯然的。
  依依一聽,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我請你忘了昨晚的事。」他淡淡地請求完,接著便起身準備離去。
  「無情!」
  「還有什麼事?」他停下腳步。
  「我不要忘掉昨天的一切。」她來到他面前。「從我們兩人認識開始,直到方纔,這段時間所發生的種種,都將成為我這一生中的美好回憶,所以我絕對不會把你忘了。」她激動、認真地望著他。
  「你這是何苦呢?」響應她的,是毫無動容的言語。
  淡淡拋下這句話後,無情頭也不回她轉身離去。
  莫依依咬著唇,呆站在原地。
  她望著他毫不留戀的離去背影,心緒酸楚不已。
  一直壓抑的沈默代表她對自身情愫的無力感,而晶瑩的淚水好似她有口難言的窘境,只能無聲無息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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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2:35:53 |只看該作者
第8節
  萬萬沒想到,原本歡天喜地的出院慶祝,竟變成兩人日漸疏離的開端。
  自從那天低調的早餐話別後,依依和任無情再也沒有交集。
  依依沒有搬離豪華鬼屋,仍然一個人窩在臥房中,日復一夜地埋首作畫。
  每天早上她一定會來到陽台上,渴求望見他的身影,然而好似有意迴避般,任無情不曾出現在她的視野中,任家庭園的花草也不再如從前般美麗,而日漸枯萎、凋零。
  日子在一成不變的趕稿生活中度過,這一個月來,她的生活起居和剛來時沒啥改變,唯一不同的是,每三天便有鐘點傭人來幫她補糧、打掃。
  傭人是陳建國找來的,他不放心她一個人獨居在此,又深知自己勸不動她返家,於是便自作主張,請了個會說中文的鐘點傭人。
  依依原本應該會極力反對的,然而和無情間的低調衝突,讓她無心去理會任何事情。陳建國的一番心意,也就隨他高興了。只要他不常來煩她,有個鐘點傭人倒也方便許多,至少趕稿之餘,她不必擔心會有斷糧之虞。
  和無情之間的關係,除了滿腹無奈外,便是茫然的思緒。她不知該怎麼做,而且也沒有足夠的勇氣主動開口化解他的冷漠。
  人家都對自己不理不睬,擺出的冷淡臉色已經夠明顯了,她何必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話雖這麼說,要她主動割捨對他的傾慕之情,她又無法下定決心。畢竟,她不願放棄這個好不容易令自己心動的男人。愛情可遇不可求,這個道理她深信不疑。
  在茫茫人世中,要遇到讓自己心儀不已的對象,是多麼難得的際遇啊!她不甘心就此放棄,不是沒有道理的。
  「依依小姐,台灣來的電話。」鐘點女傭的聲音將出神的她拉回現實世界。
  陽台上的依依回過身,望著對方手中的大哥大發呆。
  這支電話也是陳建國特地為她辦理的,他奉莫母之命,一定要弄支電話給她帶在身邊。說穿了,只是方便莫家和陳建國隨時掌握她的行蹤罷了。
  「我不想接。」她心不在焉地搖頭,無意和電話中的母親通話。
  「小姐……」
  「別煩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倚在陽台的欄杆,視線不曾離開過那座日漸荒廢的庭園。
  他到底跑去哪裡了?就算不願見到她,也不需要如避瘟疫般地躲著她,只要他親口說一聲,讓她徹底死心,她絕不會硬賴在這裡惹人嫌。為何他就是不願見她一面……
  混亂無助的思緒在陽光日移下分秒飄過,每天早上的漫漫守候似乎成了她的例行事務。
  天氣好時,她乾脆就把作畫的場所移到陽台上,懷著渴望見面的心情在窄小的戶外餐桌上埋首作畫,視線不時抬起,落在隔壁庭院中。天氣不好時,寒冷的風勢雨勢讓她無法待在陽台,她只能隔著大大的落地窗,靜靜等待希望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然而,結果是令人失望的,任無情就像失了蹤般,不曾再出現在她面前。她一個月來的努力如泡沫般消失,徒留下來的,是一顆傷痕纍纍的心……
  「依依,站在陽台上吹風是會感冒的。」陳建國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隨著聲音,一件黑色大衣披覆在她肩上,瞬間,溫暖的氣息包裡住她單薄的寒冷身軀。
  「你怎麼來了?」不必回頭,她就知道來者何人。
  每個星期,不管他身在何處,他都一定會飛來日本探望她。這種不求回報的付出,曾讓她在心情低落時,深深感動過。
  「新年快到了,伯母要我來帶你回去。」他來到她身邊,敦厚溫和的表情下滿是愛戀的容顏。
  「我不回去。」她搖頭,轉身迴避他灼熱的視線。
  「為什麼?」他追問。
  「我打算一直留在這裡,直到膩了為止。」她對他的態度不再冷淡,但也毫無熱情可言。
  「為了那個男人嗎?」他的視線轉移到任家空無一人的蕭條庭院上。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的心猛地跳了一大下。
  「任家的男人你惹不起,還是死了這條心吧!」陳建國話中隱含著很深的妒意及警告意味。
  「你愈說愈離譜了。」她蹙眉,心虛地想從陽台上逃開。
  「你清楚我在說什麼。」他轉身阻止她的去路,雙手撐著欄杆,緊緊圈圍住她。輪廓分明約五官是堅毅且微慍的神情。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的心慌了。
  陳建國霸道的態度是她之前所沒見識過的,她一直以為像他這樣好好先生般的男人,脾氣是起不來的。現在看來,這一個多月來她對他刻意保持的冷漠態度終於把他惹火了。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他咄咄逼人的湊近。「任家老三任無情,不是你愛得起的對象,你何必苦苦守候。」
  「你什麼都不懂,沒有資格這般詰問我。」她咬著唇,含淚的晶眸瞪著他。
  「這一個多月來,我雖然沒有在你身邊,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卻都是我相當關心的焦點。你生病住院的那幾天,要不是我人在德國走不開,我一定會立刻飛過來照顧你。」他抓著她的肩,相當激動地表示。
  「你……找人監視我?」她簡直不敢相信。
  「不是監視你,是派人暗中保護你。」他認為沒有請求諒解的必要。「你要我如何放心把你一個人丟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我可不希望我單純的未婚妻,在日本出了事,被其它有心的男人傷了寒毛。」他嚴肅地看著她。
  「誰是你的未婚妻!」依依緊握拳,冷冷地別過頭。
  「別再做無謂的逞強反抗了。」他勸服她。「伯父伯母和我爸媽已經決定,我們的婚事要在農曆過年前完成,帖子和消息都已經準備發佈出去了。」
  「你……胡說!」她當然不會相信,父母親不會這麼不聲不響地就把她賣了。
  「我沒有必要欺騙你。」他凝視她又驚又愕的臉蛋,沉聲道。
  「放開我!」依依打從心底憎惡雙方父母的擅作決定,還有他的不擇手段。
  「我是不會放開你的,永遠都不會!」陳建國硬是抬起她的螓首,眼看他渴求的唇就要覆上她的……
  「你不要碰我!」依依痛心疾首,她一咬牙,狠狠地用腳膝頂撞他的腹部。
  強烈的痛楚襲擊而來,他哀叫一聲,屈服在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下。
  「你要是以為這麼簡單就能把我娶進門,那你就大錯特錯。」趁他撫痛的同時,她逃離他的勢力範圍。「沒有任何人能強迫我的婚姻大事,我莫依依不是任人玩弄操控的傀儡娃娃」她氣急敗壞地表明立場。
  「你以為伯父伯母為什麼這麼急著把你嫁出去?你可會想過其中的原因?」他沒有逼近,若有所意地看著她。
  「他們是愛女心切,擔心我嫁不出去,急病亂投醫罷了。」她有些慌了,因他過於自負的勝利笑容感到不安。
  「你錯了。」他搖頭,樂見她眼底的不安和恐懼。「可見你對於父親事業的營運現況完全不瞭解,如果你稍微關心一下,不難瞭解這箇中原因。」
  「你是說……」她忽然想起了些什麼。她一直不明白,為何母親這半年來,忽然對她的婚事積極起來,她一直單純地以為,母親只是擔心她嫁不出去罷了。現在經由他的提醒,她才深感事態嚴重。
  「莫家企業的營運狀況自亞洲金融風暴後便開始走下坡,能夠硬撐到現在,除了你父親的堅持外,就屬我們陳氏企業對莫家的資金援助了。尤其是這半年來,要是沒有我們陳家的幫忙,你父親親手建立起來的事業王國早就毀於一旦了。」他道出這個極為殘酷的事實。
  「我不相信……」依依顫著聲,腦海一片空白。
  「事實上,我們陳家手中握有的股份已經快超過你父親手中的持股,要不是我父親看在兩家交情上,你爸爸早就喪失公司主導權。莫家企業是上市公司,只要一有大筆跳票記錄,你父親就永遠休想在工程界立足。」雖然極為殘酷,他的每一句話卻都是事實。
  莫依依對父親的事業危機毫不知情,他是可以理解的,莫家父母對她這位獨生女寵愛有加,當然不會把家中的窘境讓她知道,讓寶貝女兒徒增煩惱。況且,憑他對依依的瞭解,要是她知道這件事情,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化解父親的危機。如此,要她點頭答應嫁給他,就絕非難事了。
  「這件事情我會跟家裡求證,你……回去吧!」依依力求鎮靜,全身顫抖的她難過地下逐客令。
  不,她不願相信,年事已高的父母竟然雙肩頂下如此沉重的壓力。如果她可以早一點發現家中的窘境,也不需要像現在這樣,由別人口中得知這噩耗。
  「依依,原諒我必須以這種方式讓你知道這件事情。如果我不這麼做,你無法從對任無情的盲目情感中清醒。」他的態度轉為溫和,見她可愛的臉蛋滿是憂愁,並不是他的本意。
  「無情是無情,他和家中的事情毫不相干,你這麼做是白費心機了。」她不願面對他,撐著過度震驚的腦袋欲往房內走去……忽地,她覺得頭昏眼花,腳一軟,整個人往欄杆跌去……
  「依依!」他反應很快地伸出援手,跨步向前抱住她。
  「放開我,不要碰我!」依依不願就此屈服,她掙扎著,欲掙脫開他緊擁的懷抱。
  「依依,相信我,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的,就算你父親沒有財務困難,對你,找也是勢在必得。」他不肯鬆開手,無視她不願屈服的反抗。
  就這樣,他抱著又打又扭的依依,走出房門坐上車直往機場奔去。
  他深知,依依她相當清楚自己無從選擇,沒有退路可走了。
  就在陳建國軟硬兼施的將依依帶上車時,人在二樓陽台的任無情,透過半掩上窗簾的落地窗,默默將一切盡收眼底。
         ※        ※         ※
  「三哥,今天要出門的時候,我有看到莫依依呢!」一如以往,任家的早餐桌上只有無恨和無情兩人。
  「那又怎樣?」無情喝著黑咖啡,語氣平淡得讓人摸不著他的思緒。
  「她和一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上了車。」無恨故意告訴他這件事,當然是想刺激刺激他。
  「是嗎?」依然是冷淡的語氣和面孔。
  這一個月來,他足不出戶,宛如判了自己監禁般地窩在家中。不但庭院的心愛花草遭受池魚之殃,就連買菜和其它的日常必需品都用計算機網絡訂購,擺明了不願出門的堅決態度。
  「三哥,你這樣整天悶在家裡不行的啦,這一個月來你足不出戶,許多在路上碰到的左鄰右舍和售貨員都一直追問我有關你的下落,要不是我聰明,隨便瞎編說你出國,還真不知該如何應付你那些主婦朋友和仰慕者。」無恨看見他如此消沉,心底當然不好受。
  「如果你不想受困擾,不要去街上就行了。」他依然一臉悠閒、冷靜。
  「我又不是你,哪受得了整整一個月都悶在家中。」他挖苦他。自己軟禁自己,簡直不是正常人的行為。
  「今天晚上想吃什麼?」無情顯然不想把口水浪費在剛才的話題上。
  「今晚公司有迎新酒會,所以不回來吃了。」見無情無動於衷,他一肚子火。
  「那麼我幫你準備一些消夜。」無情向來不會把情緒寫在臉上,即使遇到足以令一般人震怒的事情,他還是不慌不忙,態度紳士得很,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事物足以動搖他的心。
  「哥,你不用把我照顧得那麼周到。」無恨瞪他一眼。「多替你自己想一想,看見你整天悶在家中,連心愛花草都不願理會,就算你煮再美味的料理,我也不會開心的。」他的食慾在兩人的談話中消失無存。
  「喜歡在外面解決三餐就說一聲,不必東拉西扯的說一大堆理由。」無情連眼也沒抬,懶懶地將奶油抹在剛烤好的吐司麵包上。
  「三哥,你今天會不會出門?」
  「為什麼忽然這麼問?」他停下動作。
  「今天是宮城聆子大喜的日子,你會不會去參加她的婚禮?」明知問這問題定會觸動他的傷口,他還是問了。
  「不知道。」他沒有誠意的回答令人生氣。
  「聽說大哥也有收到她的請帖,也難怪,她的公司和我們任家有生意上的往來,會請大哥參加婚禮是很正常的。」無恨故意說給他聽。
  「如果你有空在這裡嚼舌根,不如多分些注意力找你四哥。」他的語氣相當平靜。
  無仇自從那天和無情吵翻後,就一直沒見到他的人影。
  就他以往擔任模特兒時的經驗,一年半載沒回家是很正常的,只是現在的他處於被冷凍時期,他的演藝通告不可能多到讓他沒時間回家過年。因此,無情稍微擔心起他來,以為這傢伙又在外面闖了什麼禍,四處躲人,不敢回家。
  「你不用擔心無仇啦,他那種浪子根本不會想到還有家得回的,過去二十九年來,有哪一次你見過他在家中連續住過一星期以上?人家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換作無仇,是浪子回頭『鑽石』不換。」他調侃自己的親哥哥,嘴巴壞得毫不留情。
  「我是要你多多注意社會版新聞,免得連你四哥這幾天上了頭條都不知道。」無情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他聽得出他這番話有交代的意思。
  「你要出去?打算去哪裡?去多少天?」無恨追問。
  這小子終於想開,打算解除坐牢的自限了。
  「我要回台灣。」他離開餐椅。
  「台灣?你回台灣做什麼?」他的驚訝可想而知。
  「陪爺爺他老人家。」他答道。「昨晚管家打電話來,說爺爺不小心扭傷了腰。情況雖然不嚴重,卻也要住上幾天醫院。而所有兄弟中,有時間可以抽空回台灣探望照顧爺爺,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這件事情大哥二哥知道嗎?」無恨相當擔心。
  「我還沒通知他們。」
  「這樣好嗎?」他略帶憂愁的視線直視著他。
  「無恩、無怨的事業非常忙碌,且兩人都已經成家,通知他們,只是徒增兩人的煩惱罷了,照顧爺爺的工作還是由我代表就行了。」淡然的語氣代表他將低調處理這件事情。
  「你打算回去多久?三哥。」他有些慌了,他回台灣後,家中的大小事情誰來處理?鐵定亂成一遭。
  「視情況而定,等爺爺的腰傷好了我就會回來。」
  「哥,其實你早就想離開這個家,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且能夠說服自己的原因,現在爺爺生病了,恰巧給你離家出走的借口。」無恨看穿他不語的心思。
  「我有些累了,不想再插手家中的事,如此而已。」他說得簡單明瞭,卻相當震撼無恨的心。
  「這一個多月來,你連心愛的花草都可以捨棄,讓它們自生自滅,逐日走向枯萎滅亡。你這麼做,就是為了今天的這句話是不是?因為你早知道你會離開,所以沒有繼續照顧花草和我的必要,是不是?」他難以相信,聆子婚事的打擊竟然讓他如此失心喪志。
  他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那位無情三哥了。
  「沒錯,我已經厭煩整天在柴米油鹽、花草堆中打滾的日子。」他淡淡的表明態度,神情認真。
  「我明白了。」他難以置信地點頭,無法接受這突來的消息。
  事到如今,他自知無法對無情勸說些什麼話了。
  任家五兄弟中,無情的個性最為沉悶,行動力卻最為實際果決。一旦他決定的事,很少人能勸得了他,就連魄力十足的大哥無恩、嚴肅少話的二哥無怨,都比不上他的頑固。
  事到如今,他只能祈求無情只是回去散散心,不會從此「拋家棄弟」……
  神啊,請還給任家一個正常的無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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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2:36:09 |只看該作者
第9節  
  「依依,真的是你?」莫母見到分離一個多月的寶貝女兒,驚喜得說不出話來。她來到剛進門的女兒面前,心疼地打量她消瘦的臉龐。
  「媽,你不要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嘛,我在日本過得很好,你根本不需要太擔心。」她緊擁了下多日不見的母親,感覺到她似乎憔悴了些。
  「依依,你再不回來,媽媽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媽,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察覺母親的神色有異,原本想立刻質問的婚事只好先緩一緩。
  「你爸爸他……」莫母摀住臉,梗著聲。
  「媽,爸爸他到底怎麼了?」見母親一臉哀容,她慌亂不已。
  「今天早上你爸爸突然昏倒,緊急送醫後,經過檢查,醫生說是腦溢血……」
  「什麼!」依依的神情刷地蒼白。
  「我一個人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還好建國把你帶回來了。」莫母的眼淚如雨水般落下。
  「媽,你不用擔心,我相信爸爸一定會沒事的。」安慰母親的同時,她自己也心亂如麻。
  如泰山般穩重可靠的父親,竟然在一夕之間倒下,家裡頓時失去了依靠。最糟的是,除了父親,莫家沒有其它男人可出面代替父職,公司那些事她從未涉足,對工程業一竅不通的她要如何幫助父親穩定公司的人心?
  「伯母,你不用擔心,在伯父住院休息的這段時間,我會盡全力幫忙伯父的,只要莫氏企業有任何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就在依依茫然失措的同時,一直默默在旁的陳建國忽然開口。
  「我們莫家的事情,還輪不到你插手吧?」縱使方寸已亂,依依終究不喜歡他自以為是的主觀態度。
  他當真以為自己是莫家未來的準女婿?憑什麼要他這個外人來插手家務事。
  「依依,不要用這麼凶的語氣和建國說話,他也是一片好意啊!」莫母看得出女兒的針鋒相對,連忙勸撫道。
  「媽,聽說爸爸的公司陷入財務危機,這件事情是真是假?」她抓著母親的手,神情相當嚴肅。
  「這……是建國告訴你的嗎?」莫母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悲哀地點頭承認。
  「媽,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何瞞著我?」她心痛如絞地望著母親,才一個多月不見,母親好似蒼老了許多。
  「依依,就算告訴你,又有什麼呢?公司的事情也是爸爸撐到最後,才告知媽媽的啊!」莫母是個賢妻良母,對於丈夫的事業完全不過問。「這幾天,聽說公司又再度陷入財務危機,而且嚴重到沒有辦法挽回的地步,所以你爸爸在承受不了過度刺激下,才會倒下……」
  「媽……」見到母親以淚洗面、一籌莫展的哀淒狀,依依咬著唇,熱淚盈滿眼眶。
  怎麼辦,她該如何是好?難道她就這麼束手無策?
  「伯母,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家父之前已經跟伯父伯母保證過,他絕對不會併吞莫氏企業或將手中大半股票轉手出去。你放心,莫氏企業不會就這麼垮了。」陳建國安撫莫母,好言勸慰道。
  「雖然莫伯父和你父親是多年好友,但是商場上的事情沒個准,就算你父親無意併吞莫氏,其它有意收購莫氏的財團早就在旁虎視眈眈,等著收屍了。」危機再度爆發後,從各大報紙上,莫母多少對公司的事情有個大致瞭解。
  「伯母,如果你真不放心,或者懷疑我們陳家的誠意,那麼我請求你現在就答應我和依依的婚事,只要我們兩家結為親家,莫氏的危機不但可以化解,伯父也才會安心的將莫氏企業交到我手上。這麼一來,不但可以保住莫氏,─直想退休的伯父也可以好好養病,安度晚年。」他的三言兩語在在令依依感到愕然。
  這傢伙竟然當著她的面就跟母親提親,而且她完全不知道敬業的父親竟然有退休的念頭,每當她希望父親不要那麼勞累時,父親總是笑著要她不要擔心,喜愛工作的他要是太早退休,一定會閒出病來,她一直以為父親說的是真的,沒想到……
  「建國,你和依依的婚事我和莫伯父一直很樂見其成,只是我們希望尊重依依的意見,只要她點頭……一切好說。」莫母的語氣有些為難,他們並不是專制的父母,依依的個人意願也是很重要。
  「媽……」依依見到母親企盼的眼神,原本拒絕的話硬是梗在喉頭出不了聲。她該如何是好?只要她一搖頭,便斷了父母親唯一的希望,但,這婚事來得突然,要她勉強自己點頭,她又做不到。
  「依依……」莫母和陳建國皆等著她的答案。
  「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她終究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我想先去醫院探望爸爸,這件事情等我考慮好了,我會盡快給你們答覆。」她垂下眼簾,黯然神色下是一片混亂的思緒。她該如何是好?她的心好亂好亂。
  「那麼,我送你和伯母去醫院。」他沒有逼她。依依沒有當面拒絕,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雖然身為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她還算挺懂事的。不然,他也不會如此積極追求她了。
  一行人在前往醫院的路上,車內的依依不發一語,只是靜望著車窗外飄著冬雨的台中街頭。
  她好懷念人在日本的那段時光,和任無情在一起的時候,她總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了。她和他……終究是不可能了,不是嗎?她該繼續留戀保持對他的那份情感,還是把過去一個多月當作是一場夢?
  一場美麗的夢……
         ※        ※         ※
  當天下午,無情帶著簡單行李來到醫院。當他走到管家告知的病房號碼前,正準備敲門時,卻意外撞見爺爺在醫院走廊上,和二位友人又說又笑,完全看不出他正受腰傷之苦。
  「爺爺。」無情走上前,輕喚一聲。
  近一年不見,他老人家的身子看起來依然健朗,當下令他放心不少。
  「無情,你來啦?」任老爺一見到寶貝孫子專程趕來,笑中有著安慰。
  「爺爺,管家在電話中說你腰扭傷了,我這才趕來台灣的。可是你……」無情自覺爺爺的病況並無管家所說的嚴重。
  「我住院是為了一年─次的健康檢查,剛好腰傷的老毛病又復發,是管家太大驚小怪了。」任老爺一派悠閒地望著這個畜著過肩長髮的孫子,其實是他要管家打電話到日本的,說穿了,還不是思孫之情在作祟。
  「爺爺,就快過農曆年了,到時大家就可聚一聚了。」他望著站在爺爺身旁的男人,總覺得好眼熟。
  「無情啊,這位是莫伯伯,你還記得嗎?」任老爺乘機轉移話題。
  「我不記得了。」他打量眼前大約五、六十歲、一身筆挺西裝的微胖男人,搖頭道。
  「莫伯伯和你去世的父母親是好朋友,你小時候還曾到他們家玩呢!」任老爺的笑意中有著過往回憶。
  「都已經那麼久的事,無情當然不記得了。」莫家老二在旁笑道。「任老爺,那麼我剛才拜託的事情就麻煩你了,莫氏企業是我哥哥和我一手創辦出來的,我真的不希望它就這麼被陳家購併。就算如我哥所願,依依順利嫁到陳家,莫氏終究不再是獨立的莫氏了,它的背後永遠會有陳家的影子,我不希望事情變成那樣。」
  「要不是陳家那個兒子挺優秀的,我無處挑剔,不然我倒希望你們家的依依可以成為我們任家的三媳婦。」任老爺笑呵呵地看著無情。
  「爺爺,別開玩笑了。」無情心不在焉的在一旁聽著。兩人口中的依依倒是和那女孩的名字相同呢,難不成在台灣這個名字很普遍?
  就在無情思索的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走廊那端傳來,當場令他愣在原地──「叔叔,爸爸醒了!」莫依依快步來到三人面前,當她一眼望見站在面前的任無情時,有那麼瞬間,兩人是瞠目相對的。
  「是嗎,那真太好了,我立刻過去看看!」莫家老二聽見大哥終於清醒的消息,相當驚喜安慰。
  「我……帶你過去。」依依的聲音是顫抖的,驚訝過後的神情則是黯然的。她萬萬沒想到,兩人竟然會再次相遇……
  「依依啊,我不是說過你爸爸絕對不會有事的,是不是?」任老爺似乎和她相當熟識。
  「嗯。」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慌亂的視線不敢面對一旁的任無情。
  「那麼我就先告退了,任老爺。」之後,莫家老二跟隨依依的腳步前往加護病房。
  「依依……」一旁的無情終於低聲開口。
  她的腳步頓了下,沒有回頭,視線不敢依戀。她裝作沒有聽見,和叔叔一起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的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令無情相當難堪痛苦。
  待他們消失在視線中,將兩人細微動作看得二清二楚的任老爺終於開口。
  「無情啊,趁自己還有機會挽回時,不要再猶豫不決、顧慮太多,有些事情是你一旦失去便再也要不回來的,明白嗎?」任老爺若有所意地點醒他。他這次的健康檢查,特意安排在這家醫院,為的就是製造機會,讓無情和依依兩人「不期而遇」。在得知莫依依的父親因病入院後,他特地扯謊腰痛,才把無情從日本喚了回來。幸好,兩人終於見了面,他這番苦心也就沒有白費了。
  「爺爺你……」無情驚訝於老人家的這番話。依他的語氣,好似知道他和依依在日本所發生的事情。
  「我這老頭子雖然不在你們身邊,還是很關心你們這五個孫子的。尤其是你,無情,這幾年來,你代替死去的父母照顧弟弟、打理家中大小事情,已經夠辛苦了。爺爺不希望你因為顧慮無仇、無恨,而犧牲自己的終身幸福。」任老爺關愛的眼神、語重心長的言語,當下令他動容不已。
  「爺爺……」除了這兩個字,他想不出其它感動的言詞。
  「無恩、無怨好不容易都結了婚,願意安定下來,令我這老頭子安慰不少,如果你和依依也有好消息,我就算是死也瞑目了。」他歎氣道。
  「爺爺,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無情一聽到他的隱憂,不免好言勸道。
  「誰知道暱,健康檢查的結果還沒出來之前,我的食慾從沒好過,家中那些廚子的料理我都已經膩了。」他一語雙關地邊走邊說。
  「爺爺,這還不簡單,等一下我立刻回去下廚弄幾道你愛吃的小菜,送來醫院給你吃。」無情攙扶著爺爺,祖孫兩人邊聊邊走回病房。
  這是近一個多月來,無情首次展露笑顏。
         ※        ※         ※
  當莫依依在父親病房外看見守候一旁的無情時,複雜的神情閃著驚訝和不安。
  「我想和你談談。」穿著深藍色高領毛衣、黑色牛仔褲的他,一身海洋味道的氣息。
  他向來喜愛藍色,那帶著憂鬱的低調色彩令他心安。
  依依的神色有些為難,她望著他,終究沒有搖頭的勇氣。
  「聽說你父親病了?」兩人來到靜謐的醫院花園,在蒼鬱樹林中漫步著。
  「嗯。」她點頭,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明明已經說服自己對他徹底死了心,為何如今看見他,一顆心卻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昨天她才和陳建國一起回來台灣,以為這輩子八成不會再見到他了,沒想到今天就在醫院和他不期而遇。兩人似乎和醫院特別有緣。
  「你家的財務狀況我已經聽爺爺說了,對於陳家的作法,我不能苟同。」他望著一個月不見的她,複雜的情緒從心底竄起。
  她俏麗的容顏顯得憔悴,原本開朗自信的笑容也被憂愁取代。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她不願多說。她還沒點頭,陳家便已大肆準備她和陳建國的婚禮事宜,所謂徵詢她的意見,根本只是做給父母親看的表面功夫。
  「依依,你叔叔今天下午和我爺爺商談過,爺爺決定以個人的名義資助莫氏企業,你父親公司的財務危機已經不需要你掛心了。」他和爺爺聊了一整個下午,並得知這個好消息。
  「真的?任老爺他……」依依不敢相信,這消息來得太突然。
  「是你叔叔出面斡旋的。」他望著她驚喜的神情,一臉溫柔。原本爺爺還在考慮,後來知道了兩人尚未見光的情感後,決定助他們一臂之力。
  「叔叔他總是替爸爸著想,不但在莫氏擔任總經理,成為爸爸的得力助手,在公司財務困難的這段時間,更是無怨無悔地付出……」她的語氣充滿感激之意。
  「我能夠體諒這種兄弟之情,因為我也有兩個令人尊敬的哥哥、兩個可愛的弟弟。」他笑望著她,滿臉柔情。
  「無情……」望見他再度顯現的溫柔笑顏,她不禁想哭。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的招牌笑容了。
  「依依,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忽然提出這要求。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僵硬地別過頭去。
  過去一個月來她所受的煎熬和痛苦豈是一、兩天就忘得掉的,在他沒有給她任何承諾前,要她如何再給他一次機會。尚未開始的戀情已這般辛苦,若兩人有心繼續經營下去,不論哪一方,都得需要很大的勇氣啊!
  「依依,你不信任我?」他知道她的不安及恐懼全來自那一個月的冷漠忽視。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已經對自己完全失去信心。」她背對他,不知該以何種神情面對。
  「嫁給我,依依。」任無情從背後擁住她,一語驚人。
  「你說什麼……」她難以相信地顫著聲,他緊環的雙手熱切的傳遞他的溫暖、他的愛意。
  「這是我唯一可以給你的承諾。」他從身後親吻她的發、她的頰。「我沒有傲人的事業、金錢和權勢,唯一可以給你,是百分之百的真心和呵護,如果你不覺得這樣的男人太過沒出息,就嫁給我……」這番簡單的言辭當下令依依紅了眼睛。
  她從沒想過他竟然會開口跟她求婚,從她第一次在那小花園前遇見他時,她的芳心就已被他溫柔的笑容佔據。之後幾日的相處,點點滴滴、喜怒哀樂,皆被她收藏在心扉深處。如今,他竟願意和她一起分享往後歲月的生活,他的誠意顯然已經足夠,他對她的愛意不似一般男人掛在嘴邊,而是以生活上的實際行動來表達對她的關心和愛護,和他在一起那段時間,幸福快樂的感受便是最好的證明了。
  「無情,你不再留戀過去,眷戀之前那段情感?」這是唯一令她顧慮的地方。
  他搖頭,已能坦然面對舊戀情的傷痕。
  「她讓我明白,得好好珍惜、重視我心底真正的聲音,就算當年我們沒有被迫分開,依照我們兩人的個性,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當我聽到她結婚的消息時,不甘的心態是主因,那一個月真正令我足不出戶的主因並非聆子結婚的事實,而是我不知該如何面對心底對你的那份情感,再加上聆子婚事為側因,當下讓我想好好整理一下混亂的心情。我知道,那一個月你每天都相當痛苦……對不起……」他微微鬆開緊圈的雙手,讓自己面對她。
  「無情……」他誠懇真心的每句話在在打動依依的心,濕了雙眼。
  「我們結婚吧!」他低下頭,在她唇上深深一吻。
  直到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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