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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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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9: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內情(二)

  你死我活。

  楚維琳沒有想過,這樣的詞語會從楚維琇口中冒出來。

  人人都以為楚維琇過得如意,說到底,都是道聽途說,只有親耳聽一聽楚維琇此刻的口氣,才知她心中憤怒。

  楚維琇不過二十出頭,又生養了兩個兒子,去了青澀,添了嫵媚,正當年華,可楚維琳注意到,大姐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

  這些年,楚維琇在江南,無人能訴苦,也無人能幫襯著她一些,箇中滋味,讓楚維琳猛得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她不由握住了楚維琇的手:「若京城裡知道姐姐吃苦了,還不知道會多難過擔心。我知道你的顧慮,江南這裡的事情,我不會往京城裡說去,你若願意與我細說,我便認真聽著。」

  能得這麼一句話,楚維琇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從前沒出閣的時候,我一般與二妹妹一道,你們幾個小些的,我也沒顧上。可等嫁過來了才知道,打斷骨頭連著筋,還是自家人最最親。你已經忘了小時候的事體,卻仍然肯聽我發發牢騷。我是真要有個地兒發牢騷的,要不然,我也不會趕到金州來。」

  楚維琇感歎了幾句,便把話題引到了正路上,說起了閔姨娘的事體來。

  表兄表妹,是最容易摻合到一塊去的關係,這閔姨娘便是賀大老爺的表妹,是賀家老太太的堂妹家的女兒。

  曾經也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但賀大老爺最後還是娶了賀淮卿的母親洪氏為正妻,因為這親事是賀家老太爺定下的。

  賀家老太太一心都是自家外甥女,對這個橫插一腳的兒媳婦格外不喜,要抬外甥女給兒子做平妻。虧得洪氏娘家強橫,這才壓住了,只讓閔氏做了個姨娘。

  妾大不如妻,賀大老爺再心疼閔姨娘,也不敢做出寵妾滅妻的事體來,加之洪氏生了兩個兒子,而閔姨娘只生了兩個女兒。看在子嗣香火上頭。賀大老爺也不敢把洪氏如何了。

  這妻妾不合,你爭我奪了十多年,賀淮卿娶了楚維琇。

  賀淮卿一點兒也沒從他父親那不平穩的後院裡吸取經驗教訓。婚前一樣有個心尖尖,只不過是新婚時讓美貌端莊秀麗的楚維琇迷了眼兒,把那位心尖尖拋在了腦後,可漸漸的。這新歡還是比不過硃砂痣,對楚維琇也淡了下來。

  楚維琇氣過惱過恨過。曉得丈夫只聽婆母的,便動了討好婆母的心思。

  洪氏的心病就是閔姨娘,偏巧賀家老太太身子不適,去了海邊莊子上休養。賀家老太爺偏寵元哥兒,楚維琇便藉著元哥兒和當時還在肚子裡的桐哥兒,算計了賀五娘幾回。讓賀家老太爺徹底惱了這兩個庶出的孫女兒,逼著賀大老爺打發閔姨娘。

  閔姨娘哪裡不知道這是洪氏的心思。她自認為和賀大老爺多年以來情深意重,洪氏才是佔了她位子的那個人,又是委屈又是氣的,又叫人鼓動了幾句,一怒之下,帶著兩個女兒來了金州。

  賀大老爺心疼閔姨娘,不肯讓她再受洪氏的氣了,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應了。

  賀家老太太回了紹城,曉得是楚維琇做的槍,自然是不高興的,而讓楚維琇氣憤的是,洪氏不僅不幫她說一丁點兒好話,反倒是因著日子舒坦了,找起她的麻煩來了。

  楚維琇那時才曉得兔死狗亨,恨不能讓閔姨娘再回府來,卻一直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熬了三四年,從李德安家的手中接過了信,楚維琇深知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這才心急火燎地來了。

  楚維琳聽到這裡,腦海裡突然浮現起了在京中的老祖宗,老祖宗做事講究一個平衡之道,讓人投鼠忌器,大趙氏得勢時就扶持別的兒媳,這樣的平衡術是很多年輕小輩們即便想得到也做不好的。

  而楚維琇,顯然是選錯了路,她打破了賀家老太太、洪氏和閔姨娘之前的平衡。

  「大姐,你婆母強勢慣了,你便是有心投誠,她也看不上。」楚維琳道。

  楚維琇亦是後悔的,歎息道:「是我從前想岔了,我總想著,她吃過閔姨娘的虧,也會體諒我當時的難處,都是受了委屈的嫡妻,她不該來為難我。」

  「有些人不一定是設身處地的,而是她吃過虧了,就見不得你好了。」楚維琳也是見過這種心態的人的,洪氏吃虧,賀家老太太從未幫過,反而是為了閔姨娘對她各種打壓,洪氏心理不平衡,恨不能讓楚維琇也受一番這樣的苦楚。

  楚維琇連連點頭,眸子裡幾分悔恨幾分痛苦:「是啊,是我把她想得太好了,婆母終究不是親娘,盼著她與我同仇敵愾,是我太天真了。」楚維琇說完,見楚維琳眉宇之中隱隱有些擔憂模樣,忙安慰了一句,「那都是幾年前的事體了,如今我的想法也變了很多。丈夫嘛,就是那麼一回事,他待我好,不待我好,我的日子一樣過,總歸他做不了休妻這等事體,他愛寵誰就寵誰,愛去哪個屋就去哪個屋,我只要照顧好了元哥兒和桐哥兒就行了。閔姨娘那兒,我盼著她能回紹城,替我擋擋槍,我也自在些。」

  楚維琳細細琢磨了一番楚維琇的話,問道:「你把閔姨娘弄回紹城去,不怕你婆母跟前不好交代?還有姐夫,他好歹是陪著你來了金州。」

  楚維琇撇了撇嘴,不屑道:「我不把閔姨娘弄回去,她也不會對我客氣,那我何必忍著她?至於你姐夫,我死活要來金州,他與妹夫是頭一回見,為了那點兒臉面,也要陪我走一趟,這金州知州在江南也不算個小官兒了,怎麼能不來談一談連襟的情誼?當年我在京城也是花一樣的,多少人想來說親,就因為祖父定下了賀家,我才……呵!若知道賀淮卿心裡有人。我說什麼也不嫁過來!」

  楚維琳聽到了這裡,從楚維琇的語氣裡就曉得她現今的心態了,略一思量,她決定還是不提桂姨娘的事情了。

  楚證賦就是一個心中有顆硃砂痣的男人,且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當的,即便是他早知道賀淮卿的情況,一樣不會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的。

  若是楚維琇曉得了這一點。只怕是會連楚證賦都一併惱上了。

  可在江南這地方。楚維琇現在去惱楚證賦沒有一點兒用場,除了讓她更揪心之外,別無它用。

  楚維琳微微沖楚維琇頷首:「那大姐要如何做?」

  楚維琇眸子銳利。咬牙道:「我與你說句實話,我和五娘打過交道,我知道她的脾氣,她是最最好利用的一個人。定是聽了什麼閒話,這才到你跟前來胡說八道。」

  「我也猜呢。只是金州這裡的情況我還不瞭解。弄不明白是誰在背後。」楚維琳道。

  楚維琇卻緩緩搖了搖頭,道:「金州有沒有人在算計五娘,我說不準,但紹城那兒。我那婆母可沒有放鬆過對金州的關注,尤其是在你們夫妻來了之後。」

  「你是說……」楚維琳頓了頓,心底詫異。洪氏盯著閔姨娘,這並不奇怪。為何還牽扯上了他們夫妻?

  「你是我親妹妹,這事兒閔姨娘不知道,我婆母是清楚的,她心思重著呢。閔姨娘帶來金州的人手裡頭,有一兩個應當是我婆母的人,我估摸著,她們也摻合了。」楚維琇越說越生氣,急急道,「她這是為了打擊閔姨娘。」

  這麼一說,楚維琳也琢磨過味道來。

  若賀五娘當真成了常郁昀的妾,那她就少不得在楚維琳跟前伺候做小,生生低了楚維琳一頭,往後到了賀淮卿和楚維琇跟前,那可不是見大哥大嫂了,而是見主母的姐姐姐夫,愣是把賀五娘一個庶妹打成了偏房。

  閔姨娘本就落了洪氏一頭,又要雪上加霜,洪氏想自個兒得意,壓根沒考慮過楚維琇的立場。

  賀淮卿與賀五娘畢竟是親兄妹,若賀五娘做了他妹夫的妾,楚維琇與他的關係會越發微妙。

  楚維琇可以由著賀淮卿尋花,卻不想被洪氏這般莫名其妙地算計。

  洪氏可以不管賀家的臉面,反正她心中恨不能沒有那兩個庶女,可楚維琇卻不得不忌諱賀家老太爺與老太太。

  楚維琳見楚維琇臉色發沉,知道她心裡也是憋著一口氣的,便道:「大姐放寬心吧,我不會抬個小的進來給自己惹麻煩,我們爺也沒有那個心思。」

  楚維琇一怔,上下打量了楚維琳幾眼,女人婚後是否生活得順心,從她的面相上就能窺得一斑,楚維琇見楚維琳面色不錯,便知道她如今是一切順利,心中既有羨慕,亦有隱慮,道:「聽大姐一句,男人都是一個樣兒的,寵著你的時候自然樣樣好,哪天翻起臉來,比翻書都快。你千萬要防備著些,不能因為現在得意就疏忽了。妹夫現在待你好,你也要珍惜些,莫要稀里糊塗地傷了夫妻和氣。左右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傍身了,等這胎生下來,無論男女,將來總是能給你撐腰的。」

  這些話,都是楚維琇的肺腑之言,是因為關心她才說的,楚維琳心裡明白,道:「他現在待我好,也沒有那些心思,我就想著好好經營,把日子過下去,不會傷了夫妻和氣的。」

  話,點到為止,對著夫妻相處並不融洽的楚維琇,仔細述說常郁昀如何待她寵她不會負她,無異於在別人傷口上撒鹽,況且,常郁昀與她之間的事情,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

  楚維琇聽楚維琳這麼說,不由就笑了:「妹夫既然是個好的,你可千萬看牢些。他自個兒沒那些心思,抵不住外頭那些不要臉不要皮的,萬一遇見賊心大的,壞了妹夫的名聲,你就左右為難了。」

  這一點,楚維琳頗為認同,即便常郁昀站得直,也不妨礙有賊人日夜惦記著,就好像那賀五娘,天曉得她再被教唆幾句,會鬧出些什麼事情來。

  「我這回既然來了,就少不得在金州住上十來天的的,叨擾了你和妹夫,你千萬莫怪,說起來也要到中秋了,趁著這個機會,讓閔姨娘和三娘、五娘歸家去,一石二鳥,省的你我都煩心。」

  楚維琳算了算日子,離中秋還有半個月,去掉從金州回紹城的時間,其實也就是八九天的工夫了,時間其實並不寬裕。

  要如何成事,楚維琇只有一個大概的思路,畢竟她剛到了金州,閔姨娘在這裡的情況,她還沒有摸得很清楚。

  姐妹兩人湊在一塊,又交換了些信息,見日頭偏西了,楚維琳便吩咐流玉,道:「去和滿娘說一些,多備些好酒好菜,給大姐、大姐夫洗塵。二進的院子收拾出來,這幾日先把霖哥兒挪到我這兒東廂住。」

  流玉應聲去了。

  等到了飯點,在花廳裡擺了桌,楚維琳與楚維琇一道帶著孩子們過去。

  元哥兒是長子,比同齡人穩重些,桐哥兒也很聽話,乖巧牽著奶娘的手,跟在了哥哥身後,霖哥兒正是淘氣的時候,抱著方媽媽東張西望。

  剛入花廳,遇見了從書房過來的常郁昀和賀淮卿,彼此見了禮,這才圍著桌邊坐下。

  賀淮卿與常郁昀交談愉快,心情似也不錯,兩人對飲了幾杯,這家宴也算其樂融融。

  等夜深人靜時,楚維琳依著常郁昀,低聲問道:「大姐夫與你說了什麼?」

  常郁昀攬著楚維琳的肩,道:「說是大姨收到了你的信,知道你懷著身孕,便著急要來看你,他從前不覺得大姨與京中的姐妹關係多密切,如今看來,似是極其親密。」

  「就這樣?」楚維琳追問,問完了自己也搖了搖頭,「也是,大姐不會和姐夫說實話。」

  若直說了賀五娘在楚維琳跟前荒唐說話,說了她想讓閔姨娘回紹城,賀淮卿又怎麼可能讓楚維琇來金州。

  「那什麼是實話?」常郁昀淺笑著問。

  楚維琳撅了撅嘴,把閔姨娘的身份說透了,果不其然,常郁昀亦是一臉愕然。

  「依我看,大姐夫只知道閔姨娘離開了紹城,可到底去了哪兒,他大約是不清楚的。」思及賀淮卿與他說話時的態度語氣,常郁昀如此判斷。

  楚維琳卻道:「即便他不知道,那洪氏總該是清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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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40: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章 內情(三)

  洪氏不僅僅知道閔姨娘和兩個女兒在金州,也一定知道賀五娘對楚維琳說了一番混賬話,楚維琇來了金州,洪氏一樣會猜到她的目的。

  可洪氏還是沒有阻攔楚維琇,是恨不能讓楚維琇多吃些苦頭?亦或是洪氏有信心不讓閔姨娘歸家?

  楚維琳思考著,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

  常郁昀見了,伸手替她輕輕揉著太陽穴,語氣裡幾分擔憂幾分心疼:「你啊,當心些身子,思慮太重可不是好事。我曉得你心軟,見不得大姨吃虧,可這事兒說到底也是賀家的事情,你能幫上一幫,卻不能一勞永逸,盡心便好。」

  楚維琳放鬆了身子,常郁昀的手指按壓得很到位,讓她發脹的腦子一點點舒服下來,慢吞吞道:「前陣子高家給我遞帖子,說是過幾天賞菊,我琢磨著是不是去。」

  常郁昀淺笑,楚維琳若去了,目的斷不會在賞菊上,他道:「你自己掌握著來,但記得兩樣事,一是你肚子裡還有個小的,要當心身子,二是,賀家的事體你先照著自個兒的意思去做,若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就與我說。」

  楚維琳笑著打趣道:「都是女人家的婆婆媽媽的事情,與你說來做什麼。」

  常郁昀笑意更濃了:「你沒聽大姨說,就因著我金州知州這個官,連大姐夫都要顧忌著巴結著,你說有用沒用?」

  楚維琳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卻是繃不住笑容,輕輕拍了常郁昀一下:「得了便宜還賣乖,就是說你了。」

  比之他們夫妻的親密和睦。後頭楚維琇與賀淮卿那兒,氣氛有些冷。

  賀淮卿板著臉坐在桌邊,一言不發。

  楚維琇把茶盞中已經涼透了的水倒了,又添了熱茶,推到賀淮卿面前。

  良久,賀淮卿才頹然歎了一口氣:「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楚維琇垂眸。之前她把屋裡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單獨與賀淮卿說了賀五娘的事情,當然,她只說賀五娘愛慕常郁昀。當著楚維琳的面說要做小,絕口不提洪氏參與其中。

  庶妹無禮無狀,賀淮卿能聽得進去,可要是說他母親興風作浪。怕是他們兩個先要鬧起來了。

  楚維琇抬起眼簾,淡淡看了丈夫一眼。道:「是,李德安家的來紹陵送信時我就知道了。六妹妹遇見了五娘,因著五娘姓賀,又有人說五娘與我們家沾親帶故的。六妹妹怕處置不當傷了姻親和氣,這才使人來問一聲。

  我當時知道是五娘失言,可又不敢在府裡亂嚼舌根。婆母不喜閔姨娘和三娘、五娘。我要是嘴巴鬆些,這事兒傳到了老太太那兒。要如何收場?

  我想著還是來一趟金州,仔細與閔姨娘說一說其中關係,總歸這世上好男兒不少,五娘姓賀,雖是庶女,但在江南說親,做個小官人家的嫡妻也是可以的,若真的鬧到要入常府,以後我和六妹妹姐妹之間還怎麼見面?爺,你和六妹夫這連襟又要怎麼做?」

  賀淮卿亦知曉其中門道,抬手按住了楚維琇的肩頭,道:「阿琇,五娘的性子直,從前又和你不睦,若是你與她說不通,就勸勸姨娘和三娘。」

  楚維琇淡漠地看了一眼肩膀上的那隻手,心中冷笑一聲,嘴裡還是道:「我曉得,我只是想著,馬上就要中秋了,把三娘和五娘接回紹城去,老太太也會高興些。到時候,少不得要靠爺與公爹美言幾句,莫要讓閔姨娘她們再住在金州了。

  畢竟,紹城和金州還隔著些路,要是和五娘說不通,我們不可能日日守在金州,而我六妹妹大著肚子,等生下來又要照顧孩子,六妹夫當著官兒,肯定要經常在城內外走動,萬一一個不好,到時候……」

  賀淮卿皺了皺眉頭,他只是偏愛那一位勝過楚維琇,卻不知一個不講理的人,況且楚維琇說的情況是極有可能發生的,未免往後繁雜,即便不讓閔姨娘和賀五娘、賀三娘回紹城,也要讓她們離開了金州。

  夜色漸深,各懷心思,也就安歇了。

  翌日上午,楚維琳請了杜楊氏入府,說了賞菊的事情。

  杜楊氏看向坐在楚維琳身邊的美貌婦人,笑著問道:「夫人,這一位是……」

  楚維琳沒有隱瞞,道:「是我大姐。」

  杜楊氏眉心凸凸跳了,這一位便是前一回提起來的賀家大奶奶?怎麼好端端就來了金州?莫非,是為何賀二太太與賀五娘?

  杜楊氏很想知道答案,可卻又不敢直接開口問,怕亂管閒事反倒要惹來一堆麻煩,便只笑著問安,等著楚維琳開口。

  「高二奶奶前回遞了帖子來,說了賞菊的事情,正好我大姐過來,我也就不悶在府裡了,與大姐一道去,夫人幫我和高家說一聲。」楚維琳笑盈盈道。

  杜楊氏一怔,言語裡透了幾分疑惑:「賀大奶奶也去?」

  楚維琇抿唇淺笑,楚維琳搖了搖頭,示意道:「是我娘家姐姐要去。」

  杜楊氏是聰明人,一點也就通透了,賀大奶奶不肯露了身份,其中定有緣由,此刻倒也不用急著弄明白。

  楚維琳把這等事情透露給了她,可見是信任他的,杜楊氏笑容燦爛,討好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帶話給高二奶奶。」

  兩日後,便是賞菊的日子。

  楚維琇與楚維琳一道往高府去,馬車依舊停在了二門上,楚維琇下車後打量了四週一番,心中暗暗道,此處佈局並不輸給紹城、明州這樣的繁華城市,足見主人家是花了心思的。

  高二奶奶相迎,語氣比前一回更加熱情。

  上次因著賀五娘惹出來的不快,高二奶奶事後很是遺憾和忐忑,怕因此惹惱了楚維琳,知州夫人往後不肯賞臉了。高家再如何在宴會上費工夫,也少了些「貴氣」,叫城中的太太奶奶們笑話。

  雖然難堪,高二奶奶還是厚著臉皮去府衙遞了帖子,楚維琳當時沒有給回復,叫高二奶奶拿捏不準,她想透過杜楊氏去探口風。可這次杜楊氏並不肯幫忙。顯然也在惱著之前的事體。

  高二奶奶正琢磨著是不是再親自上門一回,杜楊氏卻帶了消息來,不僅僅楚維琳會出席。連娘家大姐也一道來,這叫高二奶奶懸著的心落下來了,卻也更加謹慎,今日一定要招待周到。千萬不要再惹出事端來。

  至於賀家那兒,高二奶奶原本是不打算請的。再讓賀五娘在楚維琳跟前胡言亂語,那還了得?

  可杜楊氏卻道,賀家人一定要請,前次的事體。除了在水閣之上的人之外,其餘的人只看到楚維琳突然離席,而水閣上很快又傳來了哭聲。事後賀五娘那通紅的眼睛瞞不過人,不知內情的人瞧見了。說不定會以為是楚維琳仗勢欺人。若這一回故意不請賀家人,就成了楚維琳小肚雞腸記仇,容不得人了。

  杜楊氏聽了這話,心說有理,況且又是杜楊氏提出來了,大約是杜楊氏受過楚維琳的點撥吧。

  高二奶奶趕緊就給賀家遞了帖子。

  楚維琳踩著腳踏下了車,見高二奶奶迎上來,笑著賠禮:「我們來遲了,叫你們等了吧?」

  高二奶奶連連擺手:「瞧夫人說的,您能來,大夥兒就很高興了。」

  楚維琳勾起唇角,又問:「都在園子裡賞花了?」

  高二奶奶介紹道:「都在了,早菊動人,園子裡擺了,假山上也有,就是圖個趣味。」說完,她又看向楚維琇,道,「這是楚家姐姐吧?」

  楚維琇笑著不說話。

  一行人往園子裡去。

  隔了些距離,就能見到三三兩兩的身影,女眷們聚在一道說話,笑語晏晏。

  楚維琳到場,眼神好的太太們相攜過來問安,又少不得向楚維琇問一聲好。

  高二奶奶也不敢讓楚維琳久站,引她往花廳去。

  楚維琇一雙美眸到處瞟著,尋找閔姨娘和賀三娘、賀五娘的身影,她眼神好,很快便瞧見了賀三娘與幾個姑娘家一道在嬉笑說話。

  楚維琇頓住了腳步,佯裝驚訝,道:「我怎麼聽見三姑的聲音?」

  高二奶奶也停了下來,問道:「三姑?」

  另有一位太太趕緊插話進來,道:「敢問夫人夫家是……」

  楚維琇笑道:「紹城賀家。」

  周圍聽見了這個答案的具是吃了一驚。

  楚維琳瞧在眼中,就知道自己之前想得不錯,女子出嫁之後便只看夫家了,因而從沒有人把常夫人楚氏和嫁入紹城賀家的楚大人的孫女聯繫起來。

  「這三姑莫非是說賀三娘吧?」有人眼尖,瞧見了遊廊上的賀三娘,指給楚維琇看,「在那兒呢。」

  楚維琇順著往過去,目光之中流露出驚喜來,道:「可不就是三姑嘛。」

  楚維琇挽著楚維琳往賀三娘那兒去,高二奶奶站在原地,心裡隱隱發怵,耳畔是有些婦人討好一般的「可真巧了」、「原來她家真和紹城賀家有關係」之類的話語,高二奶奶卻是半點兒高興不起來。

  七夕事後,高二奶奶不信楚維琳沒有打聽過賀五娘的底細,尤其是她的姐姐還是賀家的媳婦,那今日這唱得又是哪一出?總不會是認親如此簡單吧?

  楚維琇走到賀三娘背後,喜悅喚道:「三姑。」

  賀三娘的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來,一見楚維琇,她臉色煞白,張了張嘴,也只冒出來「大嫂」二字。

  楚維琇是有備而來的,此刻笑容越發親切:「三姑怎麼在這兒?五姑呢?可與你一道?」

  賀三娘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正猶豫著,就見賀五娘步履輕盈走了過來。

  賀五娘沒有注意到楚維琇和楚維琳,遠遠地就和賀三娘道:「姐姐快來,母親尋我們呢。」

  賀三娘苦著一張臉沖賀五娘打眼色。

  賀五娘全然不懂,皺著眉頭又走近了幾步:「怎麼了?母親等著呢!」

  「五姑,」楚維琇側過頭笑了,「婆母在紹城呢,怎麼會尋你們?」

  賀五娘的身子微微一晃,待看清面前之人時,她突然就明白過來,指著道:「你們,你們是姐妹兩個?」

  楚維琇點頭:「是啊,五姑,這是我娘家六妹妹,我聽聞她有孕在身,便在金州看她,之前還和你大哥商量著去看看你們和姨娘,卻沒料到在這兒遇見了。說起來,姨娘呢?可也來了?」

  「姨娘」一詞出口,賀家姐妹的面色愈發難看了,邊上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高二奶奶一聽這話,就曉得壞事了,這絕對不是什麼偶遇,而是找事。她不清楚賀家裡頭那些事體,但她知道,楚維琇一定是因為賀五娘那天的混賬話來給楚維琳出頭的。

  高二奶奶正想打個圓場,不料范大太太走過來,張口就道:「姨娘?賀家三娘、五娘可是嫡出的,賀二太太平日裡與我們都有走動。」

  楚維琇挑眉,訝異的情緒表現得極好:「賀二太太?這位太太一定是搞錯了,二嬸娘分明在紹城,又怎麼會來金州?我們賀家在金州的只有一位姨娘和她生養的兩位姑娘。」

  「你……」賀五娘的眼睛紅了紅。

  楚維琇的眸色一沉,冷聲道:「莫非,姨娘自打來了金州,就自稱二太太了?」

  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

  這種違背了規矩倫理的事情,在這群太太奶奶們眼中,是最憤恨的。

  楚維琳拍了拍楚維琇的手,歎道:「一家人的事情,何必在這兒鬧個明白,姐姐與我去花廳裡坐坐。」

  高二奶奶鬆了一口氣,趕緊引路。

  楚維琇哼了一聲,道:「你們兩個跟我來。」

  賀五娘跺腳道:「憑什麼!」

  「憑我是你長嫂!」楚維琇冷冷掃了她一眼。

  賀五娘還要說什麼,卻賀三娘攔住了,庶女不可怕,但從嫡女變成庶女,就叫人抬不起頭來了,她情願跟著楚維琇走,也好過繼續站在這兒叫人指指點點,賀三娘沒有那樣的勇氣。

  賀五娘想甩開她,卻被她死死拽住,賀三娘眼底全是懇求:「要讓人看戲不成?」

  賀五娘沉默,賀三娘低著頭跟上了楚維琇,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往後她們要如何才能在金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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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內情(四)

  八月初的江南,還沒有褪去暑氣,尤其是在日頭下面,還會泌出一身汗水。

  與在京城完全不同。

  楚維琳一面留心腳下,一面與楚維琇道:「往年在京城裡,這個時候都該加一件薄襖了,可來了江南,連薄紗都覺得悶熱了。」

  楚維琇聞言,輕輕笑了,道:「我剛到江南的時候,也很不習慣。夏日裡粘得厲害,冬天又是透骨的冷,過了這幾年啊,才稍稍適應了一些。你才來了幾個月,沒見識過這裡冬天的厲害。不過啊,你比我好些,等妹夫在這兒任滿了,便能回京裡去,我是要一輩子當江南人了。」

  楚維琳心裡一酸,可楚維琇笑得坦然,讓她也放鬆了些,細細問起了這冬日裡的不同。

  跟在後頭的賀五娘壓不住心中火氣,只能用力攥緊了拳頭,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憤怒,死死盯著前頭那兩個娉婷身影。

  賀三娘察覺到了賀五娘的心情,她又極其敏感,覺得遠處觀望的那些人無不在對著她們指指點點,那些閒言碎語如刀子一般扎過來,讓她承受不得。

  她不想再在人前待著,恨不能快些到了屋子裡,水閣也好花廳也罷,總比在這人慢吞吞的叫人笑話強。

  賀三娘咬唇欲泣,賀五娘咬牙切齒道:「她們故意的!」

  故意走得這般慢,故意讓她們姐妹如此難堪!

  楚維琳並不知道後頭賀家姐妹的想法,其實她和楚維琇的腳步並不慢,只不過賀家姐妹此刻度日如年,才會覺得那般難耐。

  只是,她也不敢加快腳步。這高家園子雖然來過兩回,但畢竟不如自家院子熟悉,她怕走得急了,腳下落空,踉蹌幾步,就有些危險了。

  高二奶奶亦顧忌楚維琳的肚子,不疾不徐引路。經過往花廳去的岔路口時。她略一猶豫,還是把人往水閣上帶去。

  不管賀家裡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都是人家的家務事。花廳附近賞菊的客人很多,不似水閣上頭,別人聽不見什麼動靜。

  楚維琳緩緩走上了樓梯,見水閣樓上已經坐了人了。她偏過頭看向高二奶奶。

  高二奶奶也有些意外,趕緊上前請安:「老太太。陶老太太。」

  高老太太笑著道:「我們兩個老婆子來這裡尋個清淨,常夫人也喜歡這兒?看來是與我們不謀而合了。」

  楚維琳笑意更濃了,向兩位老太太問了安,便與高二奶奶道:「既如此。二奶奶去請了范大太太吧。」

  高二奶奶猶豫不已,卻也只能硬著頭皮應了。

  楚維琇偏過頭看了一眼上樓的賀三娘和賀五娘,道:「也請二奶奶把閔姨娘一道請來吧。」

  楚維琇的聲音不高不低。在座的眾人都聽見了,高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維琇一眼。心裡不住嘀咕著,這一位瞧著與楚維琳親近,衣著打扮也是不俗,這閔姨娘莫非是她家的偏房?可高家設宴,從未有哪家太太奶奶是帶著妾室一道來的……

  高老太太目光審視,楚維琳落了座,引薦道:「這是我娘家大姐,前些年就嫁到了紹城賀家,這回是特地到金州來看我的。」

  賀家的媳婦?

  高老太太詫異,連陶老太太都不禁多看了楚維琇兩眼。

  「倒也是巧了,大姐陪我看賞菊,卻遇見了她們家的三娘、五娘。」楚維琳又接了一句。

  高老太太把視線挪到了賀三娘與賀五娘身上,見她們一個尷尬委屈、一個怒氣沖沖,略一思忖,也就明白過來了。

  這定是為了前一回的事情,賀五娘愛慕常郁昀,卻沒料到常郁昀是她嫂嫂的妹夫,還對楚維琳說了那麼一番話,如今認了親了,這關係一梳理,賀家姐妹到底年紀小,尷尬上了。

  高老太太自以為自個兒猜對了,笑著想緩和一番,道:「確實是巧了,說起來啊,也是之前天南地北的,平日裡疏了走動,現在認識了,往後金州城裡,也彼此有個照應。」

  樓梯上一陣腳步聲,范大太太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她冷笑一聲,道:「不說天南地北了,便是同在江南,也會出了烏龍的。兩位老太太,我今日才知道,賀家的二太太一直都在紹城,咱們這裡的啊,那是個李鬼!」

  「你說什麼?」高老太太抬聲問道,「這話可不能亂說的?」

  范大太太撇了撇嘴:「您知道我的,嘴上是不留情,可卻從不會亂嚼舌根。賀大奶奶親口說的,還能有假不成?」

  高老太太凝視的目光讓賀家姐妹招架不得,見她們如此反應,高老太太已經有了些判斷,便問楚維琇道:「這事兒……」

  「都是家醜,贓了您的耳朵了。」楚維琇起身告罪,「這等事體,本就該私下裡說的,只是當時在園子裡,我太過吃驚了些,這才會鬧起來。哎!」

  「你胡說!」賀五娘漲紅了眼睛,指著楚維琇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鬧得眾所周知,故意讓我們下不了台,現在又裝什麼好人!」

  楚維琇瞇了瞇眼睛,笑容冰冷:「五娘,那你說,我為何讓賀家丟人現眼?」

  讓賀家姐妹出醜,說到底,丟的是賀家的人。

  江南望族,紹城賀家,竟然出了這樣的醜事,傳揚出去,豈不是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我是賀家的媳婦,我有兩個兒子,我比你更看重賀家的聲譽。」楚維琇冷聲道。

  假的!都是假的!賀五娘在心中叫囂,可她卻不知如何反駁楚維琇。

  從前和楚維琇過招的經歷還歷歷在目,每一回都是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半點兒好處沒有佔到,還要惹來老太爺的一頓責罵。

  那樣的經歷讓賀五娘本能地想迴避和楚維琇的交鋒。

  賀三娘聽著楚維琇的指責。眼淚不住落下,啞聲道:「大嫂,我們已經離開紹城了,不在太太跟前打轉了,我們兩姐妹,根本阻不到你的路,你何必對我們趕盡殺絕呢?當年你把我們逼出賀家。現在連金州都不讓我們待了嗎?」

  高老太太皺了皺眉頭。陶老太太卻是一副與她無關,穩坐釣魚台的模樣。

  楚維琇歎息著搖了搖頭,一副不想與她們多說的樣子。

  楚維琳會意。這該是她開口的時候了,便道:「這是倒打一耙?我大姐只是你們的大嫂,不是嫡母,她為何要把你們逼出賀家?這與她有什麼好處?再說了。賀家老太爺、老太太、大老爺、大太太都在,輪到的我大姐定了你們的去留?分明是閔姨娘不肯居於大太太之下。這才說服了大老爺讓你們離了紹城,若沒有長輩點頭,你以為,一個姨娘帶著兩個庶女。能在外頭一住幾年?還趕盡殺絕?未免太過可笑!」

  句句在理,不清楚賀家裡頭事體的人聽了這麼一番話,無疑都是相信楚維琇的。

  在座的老太太、太太都是正妻。都養過庶出的子女,平心而論。對於庶子,內心裡多少會挑刺,但對於庶女,面子上能過得去的,也就算了,只等著養大後嫁出去,為家中多添一份姻親助力。

  想來,賀家的大太太應當也會如此考量,而作為長嫂的楚維琇,又何苦跟庶妹過不去?

  「楚維琇,如今惦記上我了?」閔姨娘尖銳的聲音傳了過來,出現在樓梯口的那張臉陰鬱無比,目光中全是恨意,「當初為了討好洪氏,你算計了我多少回?可結果呢?洪氏會幫你嗎?到頭來啊,你一樣被那個小狐狸精壓得死死的。」

  楚維琇直視閔姨娘,四目相對,楚維琇卻很平靜,她緩緩勻了勻氣,道:「討好婆母,是做媳婦的本分。姨娘,你不在婆母跟前伺候也就罷了,為何來了金州,要謊稱自己的二太太?傳回紹城去,左右為難的不是我,不是婆母,而是公爹。」

  閔姨娘咬了銀牙,楚維琇這般避重就輕,把賀大老爺抬出來,實在是可惡至極!

  而那一口一個姨娘,讓這個在金州以太太自居的閔姨娘格外不自在,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的稱呼了,金州賀家裡頭的下人,也沒有哪個敢這般喚她。

  閔姨娘的眸色一沉,哼笑道:「若不是洪氏橫插一腳,我本來就該是正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看的是婚書,從沒有應該不應該的說法。」楚維琇道。

  閔姨娘的臉色越發暗沉,她聽見了賀三娘低低的啜泣聲,再看賀五娘分明受傷卻高高揚起的下顎,心如刀絞一般。

  她的女兒,憑什麼叫人如此作踐?

  楚維琇突然來了金州,全是為了楚維琳!

  閔姨娘怒火中燒,啐了一口,道:「都說世家女子知書達理,從小就熟讀女戒女訓,可到頭來呢,不過就是如此風貌。饒是你姐姐,也知道該替丈夫納小,你有孕在身,卻不為丈夫考量,不添屋裡人,對丈夫不盡心,對婆家不盡心!」

  楚維琳放下手中茶盞,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道:「閔姨娘這話說的,出嫁從夫,我從未忘過,現今是我們爺不想納小,難道我要違背了他的意思,硬要添個什麼屋裡人?我成親不到三年,已經得了一個兒子,肚子裡又有了一個,我哪兒對婆家不盡心了?再說了,我婆家沒說什麼,我們爺也沒說什麼,怎麼就輪到你來對我指手畫腳了?見過想攀高枝兒的,沒見過這般上趕著想讓女兒做小的。」

  閔姨娘眼冒金星,腦袋一陣陣發痛。

  她知道楚維琳說的都有道理,可她正巧站在對立面上,被打擊得說不出話來。

  「夫人莫要動怒,當心身子。」范大太太柔聲勸著楚維琳,「常大人與夫人伉儷情深,叫人好生羨慕。我說句不害臊的,丈夫若不想納新,我們這些當妻子的,背地裡可要高興壞了,又怎麼會傻兮兮地去替他納人?」

  江南女子多情,一顆心交付,誰不盼著對方真心以待,可事實上,多是傷心人,以至於待妾室通房,比京中女子愈發疏遠。

  就好比高家的宴席,素來都只有太太奶奶們到場,妾室從不登門。

  閔姨娘假冒身份來出席,更多的是讓人憤恨。

  她是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的。

  楚維琳示意流玉添些熱茶,捧著茶盞,水汽氤氳,她的視線往水閣下掃了兩眼,見不少人留心著水閣上的動靜,心裡便有數了。

  有了今日這事體,閔姨娘和賀家兩位姑娘在金州的日子定是要不好過了的。

  楚維琳偏過身子,低聲與楚維琇道:「大姐,再如何也是自家姑娘,她們年紀也不小了,雖說長嫂入母,但她們母親還在,你總不好越過你婆母去。不如讓姐夫回稟了你婆母吧。」

  楚維琇頷首,道:「今日無心賞菊了,不如先回府吧,我仔細與爺說一說這事體,讓他拿個主意。」

  姐妹兩人交談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高老太太沒有相留,讓高二奶奶送了她們出去,而後看也沒有看閔姨娘與賀家兩姐妹,與陶老太太交頭接耳:「您怎麼看?」

  「這還用想啊?」陶老太太撇嘴,「賀家的家務事,咱們摻合不適,常夫人那兒,我們也不可能得罪了。說起來,若不是賀五娘那日胡言亂語,也不至於如此。不過,多少瞭解了些常大人、常夫人的脾性,往後打常大人主意的人,總會少一些。」

  高老太太剛要點頭,范大太太卻嗤笑一聲,只是這笑容太過嘲諷陰冷,連兩位老太太都背後一涼。

  「陶老太太,您能想通是最好了的,金州城中的,您也算是德高望重了,既然曉得常夫人與常大人夫妻情深,您可悠著點,不要讓您家那位小姑娘摻合進來。

  您看您現在就挺會打算的,叫賀家五娘給您探了探路,既然她們叫常夫人厭煩了,往後高府設宴,不請她們也就罷了。

  可您不一樣,若是您一時糊塗惹惱了常夫人,往後,高老太太是請您呢,還是不請您呢?」

  陶老太太的眸子一緊。

  閔姨娘難以置信地看著陶老太太,照范大太太這意思,這一位一直事不關己、偶爾還打個圓場的陶老太太,竟然是拿她們當墊腳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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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40: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內情(五)

  水閣上頭,落針可聞。

  范大太太半低著頭,翻來覆去看手中的帕子,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陶老太太陰沉著臉,半晌才微微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

  閔姨娘看在眼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由死死咬緊了牙關,恨恨望著陶老太太。

  比之閔姨娘的沉默,賀五娘的身形晃了晃,她扶住了賀三娘的手,才讓自己站直了,賀五娘顫著聲道:「陶老太太,這可是真話?您當著常夫人的面還打圓場呢,卻是個……你竟然把我們當猴兒耍?」

  陶老太太捧著茶盞,哼了一聲,連看也不看賀五娘:「你這小丫頭啊,真的不會說話。老婆子算計你什麼了?是老婆子讓你傾慕常大人的?是老婆子讓你對著常夫人說混賬話的?自個兒行為不端,不要推到老婆子身上來。」

  賀五娘倒吸了一口涼氣。

  陶老太太說得不錯,沒有人逼著她,是她自己對常郁昀傾心不已,這才……

  可是,范大太太說了,陶家也有姑娘是存了那樣的心思的,明明不止她一個人,為何要她來承擔一切,而陶家可以躲在後頭看戲?

  閔姨娘的心角鈍鈍發痛,她怕賀五娘管不住脾氣,萬一發作起來,吃虧的也只有她們娘三個了。

  「五娘……」閔姨娘握緊了賀五娘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搖了搖頭,而後抬著下顎,冷聲與高老太太道,「高家做東,您和陶老太太關係甚密,陶家的那些主意想來您也是知道的,和陶家聯手,拿我們五娘當棋子投石問路。呵……

  我們是被蒙在了鼓裡,傻傻地叫人看笑話,可這兒還有聰明人,范大太太看得明白。常夫人那兒,怕也已經是看懂了的,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不成氣候,但你高家跟著陶家算計常大人,常夫人會怎麼想?

  那可是京城常家。不是從前那幾位窮苦出身的知州,收拾高家,就跟碾死一個螞蟻一樣,高老太太,您可千萬悠著點。

  高家的宴席,往後,我們娘三個是再不敢來的了,誰知道這裡還會有多少看戲的唱戲的?」

  閔姨娘說完,一手牽著一個,把兩個女兒往樓下帶。見賀三娘失魂落魄,賀五娘憤憤不平,閔姨娘緊緊捏住了她們的手腕,沉聲道:「不要低頭,想想那年離開紹城的時候,我們是抬頭挺胸離開的賀家,現在也一樣抬頭挺胸出了高家。」

  范大太太離樓梯口稍近一些,正好聽到了這句話,詫異之餘,不由往那三人的背影瞅了一眼。

  原本當那閔姨娘是個不開竅的。卻沒料到,她也有通透的那麼一個點兒。

  只不過,高家往後的宴席,別說閔姨娘她們不願意來。高老太太這兒也不會再下帖子與她們了,理由都是現成的,席面上只請正房太太奶奶們,沒有妾室的立足之地。

  不過是不肯徹底丟了臉面,才有了這麼一句意氣之話而已。

  閔姨娘的另一句話,范大太太也是認同的。陶家和高家的那些彎彎繞繞,楚維琳遲早會理明白,到了那時候,態度也就微妙起來了。

  楚維琳除了之前的口舌之快,事後不會對賀五娘做什麼,畢竟那是她大姐的婆家小姑,再是行為偏頗,再是不受寵,她也不好處置,否則左右為難的是楚維琇了。

  興許,就會把過錯全算到陶家頭上來?范大太太不由思量著,她睨了陶老太太一眼,陶家到底是哪個姑娘拎不清,在打常大人的主意?

  高府花園二門上,高二奶奶送了楚維琇和楚維琳,等馬車行遠了,她忽然覺得這日頭太烈,讓人有些暈頭轉向了,她趕緊扶著丫鬟的手往陰涼處走。

  半途遇見了閔姨娘和賀家姐妹,她猶豫著要如何開口,閔姨娘卻和沒見到她一般,筆直從不遠處經過,連個眼神都沒有飄過來。

  高二奶奶不曉得范大太太的那番話,以為閔姨娘只是惱羞成怒了,待一個婆子過來附耳說了幾句,高二奶奶臉上一白,道:「當真?我們老太太當真是和陶老太太謀算好了的?」

  婆子訕訕笑了笑。

  高二奶奶頭暈目眩,靠著丫鬟才站住了,歎聲道:「既如此,又何必瞞著我?我幾次厚著臉皮去請常夫人,往後,我還怎麼再去府衙拜訪,再下帖子呀?陶家那兒,是陶七吧?是她吧?她真是……」

  另一頭,楚維琳和楚維琇的馬車出了高府,不疾不徐往府衙去。

  楚維琇看了眼閉目養神的楚維琳,猶豫著開了口:「原本是家務事,卻把你牽扯進來了。」

  楚維琳沒有睜開眼睛,莞爾笑了:「不對,是我們爺太招人了,與大姐無關。」

  明明是攬過錯,可這口氣言語,又透著股親暱驕傲的樣子,楚維琇忍俊不禁,輕輕拍了拍楚維琳的手:「不害臊!」

  楚維琳笑意更濃:「你們中秋前要回紹城,時間不多,這才釜底抽薪,叫她們在金州再也不好生活,若不然,本也該徐徐圖之,免得叫一群不相干的人看笑話。」

  「誰說不是呢。」楚維琇亦是搖頭,「不管好壞,總歸姓賀,關起門來怎麼樣都好,也實在不想在人前多是非。也是沒有辦法裡的辦法,我思量過了,三娘和五娘的年紀也不小了,說了親嫁出去了,婆母那兒也就滿意了,畢竟是庶女,婆母也不盼著她們飛黃騰達。」

  庶女的婚事,往往更看重與姻親之間的關係,能讓娘家多一個拿得出手的姻親來,這庶女的婚事便是成功的。

  「大姐,你那婆母能在和閔姨娘的鬥爭裡贏下來,就不會是個愚的,你也說了,你公爹一心向著閔姨娘的,你婆母便是一時未想轉過來,事後也會明白這其中道理。」楚維琳寬慰道。

  楚維琇頷首,思及宴席上眾人的態度,關心道:「那兩位老太太,都不是省油的。你……」

  楚維琳微微搖頭,笑道:「她們那點心思,我們都看明白了。不過,我們初來乍到的。強龍不壓地頭蛇,也不會為了這麼一點兒事情就和高家陶家撕破了臉皮。若是她們就此收斂了,不要把手伸得那麼長,就罷了,若還是這般心思。也不用客氣什麼,我有時間,可以慢慢來。」

  楚維琇暗暗鬆了一口氣。

  當年離家的時候,她聽說楚維琳一夜之間什麼都忘了,什麼都不懂了,當時錯愕依舊縈繞心頭。

  雖不是格外親近的姐妹,但總是自家人,她也不想楚維琳叫人算計著,見她今日通透,楚維琇不由放下心來。

  當日夜裡,賀二太太其實是一位姨娘的消息,就已經在平日裡時常出入高府的太太奶奶們中間傳遍了,愕然有之,唾棄有之,不解有之,可還是接受了這樣的傳言。

  閔姨娘的日子一下子難熬了起來。

  這幾日出門,總覺得旁人看向她的目光裡滿是嘲諷,似乎趁著她不注意,就會指指點點一般。

  這也就罷了,她快三十歲的人了。經歷的也多,這樣的閒言碎語她還是扛得住的,可她漸漸覺得,兩個女兒沉默了許多。尤其是賀五娘,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閔姨娘急在心裡,待在一戶相熟的人家裡受了冷遇之後,她是徹底明白了,現在已經沒什麼人待見她們了。

  這般下去,賀三娘和賀五娘的前途堪憂!

  閔姨娘憂心。眼看著再幾日就要中秋了,恨不能早早見了賀大老爺,與他商量一番女兒們的事體,可她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楚維琇和賀淮卿。

  賀淮卿開門見山,道:「中秋節,父親定是在紹城過的,姨娘若想見父親,可以隨我們回紹城。」

  閔姨娘不屑地撇了撇嘴,並不言語。

  「不管姨娘如何決定,我和阿琇後日便啟程了。金州這兒,你還要帶著妹妹們住下去嗎?她們的年紀都不小了。」

  閔姨娘捧起茶盞,意為送客。

  賀淮卿見此,也不再堅持說什麼,起身與楚維琇道:「阿琇,我們走。」

  楚維琇沖賀淮卿甜甜一笑,柔聲道:「爺去前頭等我吧,我和姨娘還有幾句話要講。」

  賀淮卿一怔,見楚維琇堅定點了點頭,他也就不在閔姨娘跟前駁了妻子的面子,先一步出去了。

  楚維琇走到閔姨娘跟前,沉聲道:「姨娘,你吃過做妾的苦,難怪還要讓五娘也吃那樣的苦頭嗎?

  你說過,你和公爹青梅竹馬,感情極好,卻因著婆母的關係,你委屈做小,公爹念舊情,一直護著你,你和婆母才堪堪打個平手。

  我六妹與妹夫亦是青梅竹馬,妹夫待我六妹,比公爹待你更情深意重,即便五娘能橫插一腳,沒有男人護著,五娘能討到什麼好處?

  即便不是常家,去給別的人家做小,一樣是吃虧的。

  你捨得嗎?

  三娘、五娘都姓賀,在江南地界上,抬頭挺胸做個嫡妻根本不是難事,只要她們歸家,婚事上頭,老太太和公爹還是能拿捏的,姨娘,莫要為了暫時的一口氣,毀了自個兒姑娘的前程。

  我曉得你恨我當初算計你,你覺得我現在依舊在算計你,那麼三娘和五娘呢?你真要犧牲了她們,來與我拼一口氣嗎?」

  楚維琇說完,深深看了閔姨娘一眼,在對方的眼中,她看到了一絲動搖,她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告辭。

  閔姨娘坐在八仙椅上,思及這十多年來的日日夜夜,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做妾太苦了,即便有賀大老爺護著,即便她是賀老太太的外甥女,就因為身份上低了洪氏一頭,她在賀家就遠遠比不過洪氏。

  閔姨娘不滿,憤恨,卻都沒有用,如楚維琇說的一樣,她輸在了一張婚書上。

  這樣心酸的路,真的要讓五娘再走一遍嗎?

  即便那是京城常府,聖寵不斷的常府,可妾室依舊是妾室,而且因著那高高的門第,規矩只會更嚴苛,五娘在紹城已經不適應了,又怎麼能受得了常府的規矩?

  五娘現在的一顆熱枕之心在見識過京城世家的壓力和痛苦之後,還能初心不改嗎?

  閔姨娘抬手覆面,歎了一口氣,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五娘不是那等性子的,她扛不住的。

  金州這兒,三娘和五娘都說不到好親了,只有歸家去,才能風光大嫁,才不會被踩一頭。

  楚維琇說得對,比起兩個女兒的將來,自己的那口氣又算得了什麼?她和洪氏能斗十年二十年,就一樣還能斗四十年五十年,只要女兒好好的,她閔氏怕什麼?

  閔姨娘下定了決心,便把家中的管家婆子們喚來,把事情一樣樣安排下去。

  楚維琇走到垂花門處,見賀淮卿等著她,她稍稍加快了些腳步。

  「你和姨娘說了什麼?」賀淮卿問道。

  楚維琇含笑道:「從前我總和五娘置氣,說起來是我這個大嫂的過錯,我向閔姨娘賠禮。」

  「賠禮?」賀淮卿反問。

  「是啊,爺若在,閔姨娘不敢發作我,就我與她兩人,她嘴上發幾句脾氣,也就過去了。」楚維琇說得很隨意。

  她並不想說實話,什麼做妾室苦,當小的委屈,那些話只能用來打動閔姨娘,但那些話琢磨起來,其實還有另一個意思,那就是嫡妻刻薄,當著賀淮卿的面,說洪氏刻薄,楚維琇才不會這麼傻。

  況且,賀淮卿的心尖尖也是個姨娘,他聽了去,只會更偏疼小的,對那一位小心呵護,似是做妾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分明當妻子的才是真正委屈的那一個!

  八抬大轎抬進門,卻眼睜睜看著丈夫偏寵別人,還要裝出大度的樣子來,否則就成了妒婦。

  除了一紙婚書,除了一個正妻的名號,還剩下了什麼?

  楚維琇心中煩悶,上了馬車之後便把話題帶開了。

  府衙後院裡,楚維琳抱著霖哥兒,看元哥兒和桐哥兒玩耍,鄧平家的從前頭過來,福身道:「奶奶,京城裡來人了,給爺和奶奶捎了信來。」

  楚維琳挑眉,捎信?捎信有驛站快馬,怎麼會讓人親自送來?

  「誰送來的?」楚維琳問。

  鄧平家的垂手道:「梁師爺。」

  話音未落,楚維琳的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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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41: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內情(六)

  鄧平家的一看楚維琳這神色,她的面上也添了幾分無奈。

  自家奶奶是不喜歡那位梁師爺的,應該說,從前霽錦苑裡伺候的,但凡曉得那事體的,都看不上梁師爺。

  那梁師爺,在明州時分明是有妻有子的,卻在京城裡妄圖誆騙娉依,在娉依的質問下避重就輕,絲毫不覺得他有什麼過錯,惱得水茯恨不能拿掃帚打他一頓。

  自打那之後,梁師爺便消停了,再加上前院後院輕易遇不見,那事體也就揭過去了。

  哪知道,如今這麼個人,竟然來了金州。

  「可知道信裡寫了些什麼?」楚維琳問道。

  鄧平家的搖了搖頭:「梁師爺一到,奴婢就來稟奶奶了,信裡的內容,奶奶晚些問一問五爺吧。」

  楚維琳頷首,其實信中大致的內容她能猜得出來,定是和常郁映有關的,可若說這信需要有人千里迢迢親自送來,應該也不至於,怕是還有些旁的東西,不能托付給驛站。

  院子裡,桐哥兒追著元哥兒跑,一眾丫鬟婆子跟在後頭,小心翼翼,娉依站在一旁,亦是仔細看護著。

  楚維琳瞧在眼裡,低聲吩咐鄧平家的:「梁師爺這回到金州,不曉得是長住還是短歇,即便是短歇,也定是要住上幾日的。府衙不比從前的大宅,前後院沒有那麼的分明。媽媽仔細交代一番,莫要讓那梁師爺接近後宅,免得多是非。」

  鄧平家的詫異,楚維琳這麼吩咐,顯然依舊是信不過梁師爺的,可想到梁師爺那面相。瞧著是和氣圓臉,實則深沉,怕是一個記仇記恨的人,上回叫娉依和水茯駁了顏面,若真有機可趁,興許……

  思及此處,鄧平家的連連點頭:「奶奶放心。奴婢會交代下去的。」

  夜裡。常郁昀是吃過了酒才回來的。

  怕身上酒味衝到楚維琳,他把東西放在了桌上,先去淨室裡梳洗一番後。才神清氣爽地在妻子身邊坐下,解釋道:「我曉得你不喜那梁師爺,我也一樣,可他到底是父親的食客。不能太過怠慢。」

  楚維琳見他用詞斟酌,不由就輕輕笑了:「我有這麼不懂人情世故?」

  半嗔半怪。卻是風情怡人,常郁昀攬著她的腰身,趕忙賠罪:「是我小人之心,莫要怪我。」

  嬉笑了幾句。到底是說了正題。

  梁師爺這回來,不僅僅是捎信,還帶來了常恆淼要交給常郁昀的一本冊子和幾張地契。

  楚維琳一怔:「冊子?」

  「前幾年。父親在明州時置辦了不少宅子鋪面田地,他一一寫在了冊子上。讓我心裡有數。」常郁昀抿唇,語氣亦有些低沉。

  記載了私產的冊子,幾張地契……

  楚維琳想起了離京前塗氏交給她的一些地契,二房大部分的私產怕是都在他們夫妻自個兒手上了,只有小部分,塗氏還捏在手中,那是以後要給常郁曜和常郁晚的。

  常恆淼和塗氏會這麼做,除了他們認為常郁昀絕不是那等會苛責弟妹、霸佔家產的兄長之外,更重要的是,常恆淼覺得,京城裡再傾軋下去,未必能讓一家人全身而退。

  若是再有什麼苗頭,塗氏手中捏著的東西只怕也要一股腦兒地送到金州來。

  京裡頭,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了?

  楚維琳喃喃了一聲,常郁昀聽見了,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還沒有到那等地步,不過是鬧得更厲害了些。」

  「信上還說了些什麼?」楚維琳半仰起頭,望著常郁昀。

  常郁昀笑容淡淡,把放在桌上的東西拿給楚維琳。

  兩封信,一本冊子。

  楚維琳先翻了冊子,就如常郁昀說的,上頭記載的都是私產的信息,幾乎都是江南地界上的,常郁昀夫婦在金州,打理起來也方便些。

  兩封信,一封是常恆淼寫的,一封則是楚倫歆的手筆。

  常恆淼的信,常郁昀已經拆開看過了,薄薄兩張紙,對冊子的事情交代了一番,又講了家裡的狀況,楚維琳粗粗掃了一眼,也就有數了。

  楚倫歆的信是給楚維琳的,常郁昀並沒有打開,楚維琳捏在手中,感覺有些厚,看來叔母寫了不少,這麼一想,楚維琳不由勾了唇角。

  取出信紙來,果不其然,寫了六七張,楚倫歆的字本就不大,這麼一來,這幾張紙的內容就很豐富了。

  常恆淼寫信,只說結果,楚倫歆的信中,倒是把來龍去脈都講了個明白。

  時間上算起來,常郁曉和徐氏帶著常郁映是匆忙回京的,依舊是以孫家夫婦的名姓出行,沒有讓人知曉了真實身份,好在一路都是行舟,倒也不會遇見什麼麻煩。

  這一路顛簸,常郁映的月子自然是不能好好坐了的,她這一年又吃盡了苦頭,身子羸弱,到了京城時,幾乎是皮包骨頭了。

  用楚倫歆的話講,她見到常郁映的時候,幾乎都不敢認了。

  老祖宗只看了一眼,就幾乎背過了氣去,再恨再惱,氣得棍棒收拾了,也是自家的事體,叫一個不相干的人作踐成這幅模樣,又怎麼能不痛心呢。

  饒是柳氏這個恨不能整垮了常府的女人瞧見了,心裡也是一陣發酸的。

  等聽了徐氏講了渝州那裡的情況,具是落了不少眼淚。

  因著是私密事,常郁映被安置在了松齡院裡,看守她的全是嘴巴嚴實的人。

  老祖宗一夜未眠,第二日蒼老了許多,只是道:「到底是趕在她母親忌日前回來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常郁曄在安華鎮一直沒有等到邢柱喜夫婦,這兩位回家鄉安葬刑家婆子,此後一直沒有音訊。

  而華婆子和那車伕的底細倒是被一點點翻了出來。

  按說華婆子和車伕賣了常郁映之後就不敢再出現在安華鎮了,可他們卻反其道而行,在年前時。覺得風聲過去了,拿著銀子大搖大擺回來了。

  華婆子本來就是那車伕的姘頭,從前還叫車伕的婆娘防著打著,現在有了銀子,越發有肆無恐了,買了一個小院子,車伕的婆娘打上門來。還叫華婆子出銀子讓人打了回去。

  有人問起了銀子的來路。華婆子只說從前伺候過的姑娘決心去南方了,看在主僕一場的份上,給了她不少賞銀。

  左鄰右舍原本就把翡蘭當做是哪家有錢人養的外室。聽了這話,只當她是跟著男人出門了,絲毫不覺得奇怪。

  常郁曄在安華鎮查訪的時候,華婆子亦是這麼解釋的。

  華婆子和車伕其實也說不出常郁映的具體身份。可常郁曄擔心萬一被人尋了蛛絲馬跡出來,總歸是個麻煩。可在他下定決心之前,華婆子和那車伕就先出事了。

  車伕的婆娘受不了那窩囊氣,提著菜刀打上門去,幾個瞧熱鬧的以為她們還會和之前一樣鬧過了就算。哪知這一回是真的發了狠了,刀刀見血,一時之間眾人都懵了。等意識到要拖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華婆子當場就沒了,趕過來的車伕和他婆娘又打做一團。車伕奪刀不成反被傷,沒有救回來,他婆娘害了兩條人命,關入大牢。

  而翡蘭被帶到了晨安跟前,說是對質,不如說是翡蘭一個人控訴,晨安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

  翡蘭留不得,當日便處置了,晨安那兒,老祖宗下令,也沒有留。

  至於常郁映,她的結局也是早早就定了的。

  常郁曄幾兄弟在松齡院裡跪了幾日,換不來老祖宗的一句開恩。

  大趙氏忌日時,常郁曉心痛之餘,和常郁暉大打了一架,要不是常郁暉害死了晨萍,又怎麼會有晨安教唆的事情?要不是晨安步步為營,常郁映又怎麼會……

  常郁映聽聞了這事,支撐著身子去見老祖宗,問了一句:「是因為六哥哥害死了晨萍?明明是他的過錯,為何要我遭受大難?他做的錯事比我多,為什麼他能好好的,我就要……」

  「難道你就沒有錯嗎?」老祖宗面無表情地反問了常郁映。

  不管常郁曄做了什麼,是常郁映自己選擇了逃親,是常郁映自己把性命交到了別人手上。

  「不是什麼過錯都可以從頭再來的,你是姑娘家,你注定沒有回頭路了。」老祖宗一字一句說完,讓段嬤嬤把常郁映送回去,自己在屋裡沉默坐了一下午。

  當日夜裡,常府裡就發了訃告,說二姑娘常郁映重病纏身,香消玉損了。

  接了訃告的人傢俱是吃了一驚,常郁映分明是遠嫁了嶺西,怎麼是在京城裡過世,又擺了靈堂?

  老祖宗編了一套說辭。

  那年空明師太進府時,曾暗地裡告訴過老祖宗,常郁映命中有一劫,怕是紅顏薄命的。

  當時常郁映已經訂婚了,而且看起來並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樣子,老祖宗便抱著僥倖的心理,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等到了嶺西迎親的隊伍抵京時,常郁映卻突然病倒了,老祖宗這才想起了空明師太的話,想去念惠庵中拜訪,可惜師太雲遊去了。

  好在,師太已經算準了會有此事,留了一封信給老祖宗,信上說,讓常郁暖以常郁映的名義出嫁,全當沖喜,興許能續得了常郁映的命,事關命數,說出來便不靈驗了。

  常郁暖嫁去了嶺西,常郁映一直在莊子上養病,一個月後隱隱有些好轉的模樣,卻因大趙氏的突然故去而大受打擊,那之後就愈發起不得身了,纏綿了病榻一年,這一回是再也扛不住了,隨著大趙氏一道去了。

  空明師太在京城中頗受尊敬,信徒也多,既然是師太囑咐如此行事,別人也不會再去細細推敲追究,只當是常郁映和大趙氏母女連心,前後故去。

  靈堂擺了七日,入土為安,那個不該出生的孩子,似是先天不足,入了京城後接連病了幾次,也夭折了。

  老祖宗一心想讓三房也分出去,即便是賠上自家名聲,也要抓住一切能抓的機會。

  外頭漸漸有了些傳言,有說是常郁映婚前失貞,不得不由常郁暖嫁去嶺西,又有說常郁暉從前行事太過陰損,有人為了報復,害了常郁映。傳言就是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最後,都是相去十萬八千里的,可常府卻處在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塗氏帶了常郁晚,請了楚倫歆、柳氏、盧氏、關氏、徐氏、廖氏一道去上香,常郁曚興致缺缺,便沒有去。

  法雨寺裡,遇見了徐氏娘家人,徐氏與她們本就不睦,此時見面,少不得受一番奚落,對方似笑非笑來了一句「我們以為常府的人都喜歡去念惠庵裡添香火」,徐氏氣得幾乎仰倒,被廖氏勸著回了廂房休息。

  徐氏哭了一場,說是其他幾房,分出去了之後,就能少受些窩囊氣了,可她是長房媳婦,攤上這樣的小叔子和小姑,就跟走了一條滿滿都是陷阱的路一般,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一腳踩空了要摔個狗啃泥,這日子還怎麼踏實過下去。

  盧氏聞言亦是紅了眼眶,自打紅箋的事情之後,她的心結極深,度日如年。

  避開了幾個侄媳婦,楚倫歆亦拉著塗氏、柳氏兩妯娌訴苦,因著家裡這紛雜的事體,常家榮寵還在,可到底不比從前風光,常恆晨在大理寺當值也不似從前一般順利了,多的是人虎視眈眈,巴不得取而代之,原本常恆晨還想替兒子謀個缺,現在看來,是沒有什麼希望的了。

  塗氏亦是一肚子的苦,二房雖是另外置了宅子,可同在京城裡,又和主宅不遠,外人依舊是把他們算成了「一家子」,好事沒攤上,壞事倒是一併背了,塗氏想替常郁晚早作準備,都叫人不冷不熱忽略了過去。

  「這個樣子下去,老爺這個虛職不曉得還能任多久,要我說,不如還是回江南去,郁昀和他媳婦在江南,郁晚在明州又有美名,還愁說不出好親來?我跟你們講,我是真的提心吊膽的,就算現在找了合適的人家,離郁晚及笄還有幾年,這再三五不時鬧些事體出來,我都……」塗氏啐了一口,到底是不敢把那些喪氣話掛在嘴邊。

  柳氏現在反而是最不希望這個家分崩離析的,勸了幾句,可說出來的那些寬慰話連她自個兒也不信,又怎麼能說服塗氏和楚倫歆?

  實在是長房那幾個作孽太深!柳氏忿忿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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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內情(七)

  從法雨寺回來後,那些委屈、不滿、憤怒,多多少少都傳到了老祖宗耳朵裡。

  老祖宗當時沒發作,趁著十五夜裡眾人到松齡院裡用晚飯的時候,挑了幾人的錯處,發作了一回。

  尤其是一心想回江南的塗氏,被老祖宗罵了個狗血淋頭。

  塗氏又在院子裡跪了一個多時辰,才叫人攙扶著回了青石胡同。

  楚倫歆送她上了馬車,回宜雨軒的路上遇見了柳氏,訕訕笑了笑。

  柳氏把身邊伺候的人都支開了,單單與楚倫歆說話,道:「我怎麼覺得,這人人都有些自顧不暇了?」

  楚倫歆搖了搖頭,壓著聲兒道:「二嫂畢竟在江南多年,不比我們一直在京裡,抬頭不見低頭見那般親厚。她要是說什麼一家人要一條心,你信嗎?

  她不像我,她底下還有郁曜和郁晚,尤其是郁晚,十二三歲了,也不算小了,當娘的總要替兒女多考量。我呢,郁昭和他媳婦好好的,溢哥兒年紀還小,不到操心的時候,家裡有什麼波折,我抱怨幾句也就過去了。

  尤其是,六弟妹,你還在後頭盯著,賢妃娘娘和小皇子是你的軟肋,也是我們頭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落下來了,二嫂又怎麼會不忌諱?

  便是老祖宗拉著她說,一家人在一塊,才好叫你六弟妹放心,二嫂也是聽不進去的,她恨不能自此和常家劃得一清二楚。不求沾光,只求不連累,反正她這些年已經在老祖宗跟前吃了那麼多虧了,也不怕再被罵再被訓了。

  話又說回來,我看老祖宗今日罵人那勁頭,身子骨還是安康的,再有個五年十年也不成問題。六弟妹只管放心吧。」

  因著是夜裡。柳氏才沒有注意到楚倫歆面上的不自然,而楚倫歆把話說得這般透,也讓柳氏不好再妄加推測。

  「常家欠我們柳家太多了。我如今也只求小皇子能夠出人頭地。」柳氏隨口應了一句。

  「有老祖宗在,總歸是錯不了的。你今天也看到了,我也沒在老祖宗跟前討到什麼好,只是比起二嫂稍稍強了些。再這般下去,老祖宗脾氣上來了。指不定就把我們一併趕出去了。」楚倫歆歎氣。

  把二房趕回江南,把三房、四房趕出府,萬一老祖宗氣壞了,說不定真就這麼做了。

  到了那時候。只剩一個長房,老祖宗真的能夠扶起小皇子來?柳氏心中有些忐忑,可她更明白。以長房那兒捅婁子的本事,老祖宗想不生氣都難。

  「六弟妹。我說句你不愛聽的,大嫂沒了,長房那兒自個兒烏煙瘴氣的,你要報仇,其實也已經報了,真要把常家搗散了,損的是二房、三房,除了姓常,二房、三房與你姐姐的事體半點關係也沒有。」見柳氏面色發沉,楚倫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比起折騰常家,扶起小皇子才是大西瓜,你是聰明人,不會去做撿芝麻丟西瓜的事體,可偏偏,我們都有些沒底,就怕遭了連累。再這般下去,我也巴不得我們老爺外放,早早避開些為好。」

  柳氏咬了下唇,從前是拼著命要搞垮了常府,如今是絞盡腦汁要存個完全。

  塗氏回了青石胡同,當天夜裡就病倒了,吃了兩天藥,不見好轉,整日臥床。

  常郁晚回常府裡請安磕頭,末了站在園子裡,把幾個隨行的婆子丫鬟趕得遠遠的,只因是站在遊廊避陽處,沒什麼危險,底下人才由著她站著。

  常郁晚等了半個多時辰,才等到常郁暉回來,她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重重撞向了常郁暉,哭喊道:「全是你惹出來的禍事!若不是你們長房日日折騰來折騰去的,何須到了分家的地步?便是分家了也不讓我們過安生日子!母親有什麼錯?要受那般委屈?說來說去,不就是你們是長房嗎?你們全部滾出京城,這個家不一樣好好的?」

  常郁暉青著一張臉,只是他再行事出格,也不至於和妹妹動手,只是由著常郁晚衝他發了一通脾氣,讓下人扶著常郁晚離開了。

  這等事體,松齡院裡自然瞞不過,老祖宗揚手砸了一株掌上珊瑚,憤怒道:「她以為她能在明州橫著走,能在京裡舒舒坦坦的是因為什麼?是因為她姓常!是因為老婆子我是宗親,是她祖父留下來的榮光!從前享福的時候沒半點兒良心記性,現在走了下坡路了,倒是急著撇清關係了?」

  老祖宗氣極惱極,要把不會教養孩子的塗氏從青石胡同裡架回來聽訓,叫楚倫歆和段嬤嬤好言勸了許久,才作罷了。

  六月十九那日,老祖宗又被太后請入了宮中,聽高僧講經,這也讓柳氏等人鬆了一口氣,起碼在太后心中,老祖宗的地位依舊。

  楚倫歆在寫這段事體的時候,也不由多感慨了幾句。

  她知道老祖宗的目的是讓二房、三房慢慢摘出去,可有時候看老祖宗衝塗氏、衝她自個兒發作時的態度,又有些辨不出真假了,似是真的惱極了她們,為這一家子各求各的前程而傷心不已。

  楚維琳捏著信紙,眼前浮現出老祖宗的面容,心裡亦是沉甸甸的。

  和老祖宗打了兩世交道,前世是恨意,今生也親近不起來,可事到如今,她對老祖宗也萌生了一種敬意。

  一心一意只為常府打算,老祖宗有自己的目的和期望,為了達成,她會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什麼樣的變故都無法使她動搖。

  這樣堅定的一個人,即便她的一些想法,楚維琳無法認同,可也不得不感歎,她骨子裡的那份執著和堅毅。

  能夠扛起一個世家興旺的女人。也必須有這樣的品質吧。

  不過,老祖宗現在表現出來的悲傷也是真情實意的,她不希望常家沒落,不希望常家分崩離析,這些真實的心情才讓身邊人真假難辨,連楚倫歆這個知情人都看不透了,更不用說柳氏了。

  楚維琳偏過頭,問常郁昀道:「懷疑的種子一旦發芽了。後面的事情就不好說了,六叔母其實已經起了疑心,那麼她。她會不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常郁昀沉吟,而後道:「應該不會,賢妃娘娘和六叔母的心,柳家人的心。已經大了。」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思忖一番。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從前的賢妃和柳氏,一心都只有為柳思瓊報仇,要整垮了常府,即便賢妃生養了小皇子。因著前頭還有幾個格外出色的皇子,小皇子年紀太小,賢妃娘娘也沒有動過要讓兒子榮登大寶的心思。

  當日。老祖宗的那一席話,給柳家姐妹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讓小皇子登基,讓柳氏一門成為新帝的外祖家,這樣的念頭一旦萌芽了,就不是輕易能夠泯滅的。

  尤其是那等大事,柳氏不可能僅僅只和賢妃娘娘商量了,姐妹兩人一定是和柳家人商議過的,如此美妙前程在前頭,柳氏一族之中,也一定有心動不已的人,那些人也斷不會看著柳氏和賢妃娘娘一不做二不休,把常家徹底顛覆了。在他們眼中,只要小皇子能夠登基,柳氏一門飛黃騰達,到了那時候,再替柳思瓊報仇,把常府打入萬劫不復的地步,也不過就是一張「信手拈來」的詔書而已。

  如此制衡之下,暫且也不用擔心柳氏破釜沉舟,對於老祖宗來說,最要緊的便是時間,只要時間足夠,徐徐圖之,事情總能安排妥當的。

  楚倫歆的信中也不完全這些讓人鬱鬱的內容,她提到了楚維璟和葉語姝。

  葉語姝三月裡過門,楚家二房裡,只有一個被楚倫凜關起來的楚倫肅,其實就是楚維璟自個兒當家了一樣。

  沒有正經兒的婆母,葉語姝又是討喜的性子,在長房、三房裡都吃得開,這日子也就舒舒坦坦的,加之和楚維璟感情和睦,叫人瞧著就格外歡喜了。

  更讓楚家人高興的是,六月裡葉語姝便診出了喜脈。

  楚維琳彎著眼兒笑,低頭看了眼自個兒的肚子,道:「這麼說來,倒是與我差不多月份的?三哥哥這會兒定是樂開花了。」

  常郁昀的手覆在楚維琳的肚子上,不由也是笑了。

  因著這樁喜氣,總算衝去了些煩惱,兩人絮絮說了會兒子話,也就準備安歇了。

  吹了燈,楚維琳躺在床上,突然念頭一閃,低聲問常郁昀道:「梁師爺送了信來,是要很快就回京裡的,還是留在這裡?」

  「父親的意思,是讓他留下來。」常郁昀說完,楚維琳就不屑地撇了撇嘴,他瞧在眼裡,失笑道,「似乎也是梁師爺主動請纓的。」

  「主動請纓?」楚維琳奇道。

  常郁昀頷首,道:「要多添個得力的人手。」

  此番到金州任職,常郁昀很清楚自己的能耐,讀書做文章不再話下,翰林院裡做個庶吉士,多偏向於文職輔助,又有上峰主持工作,也有岳父大人指點,很快也就上手了。

  可一到金州,便是一方之父母官,掌金州大事,他即便心中有抱負,卻也沒有經驗,雖得了常恆淼幾句關照和提點,但那些經驗之談在一個初初到任的新官耳朵裡,能領悟到的始終有限。

  常恆淼也是從新官開始的,曉得這起步階段多有困難,因而把兩個得力的幕僚仇師爺與畢師爺給了常郁昀,這兩位都是曾在明州輔佐過常恆淼的,對江南這兒的事體也有些瞭解,常郁昀到任後的這兩個多月,兩位師爺也著實出了不少力。

  這一回京城之中,常恆淼想把冊子交給常郁昀,就是做好了往後以江南為根的打算了,這就需要他們在江南多費些心血,也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

  梁師爺主動要求來金州,理由倒也實在,他本就是江南人,父母妻女都在明州,等到了金州後,照顧家裡人也方便許多,常恆淼便准了,讓梁師爺來了金州。

  楚維琳聽常郁昀說完,輕輕哼了一聲,道:「我不曉得這梁師爺在政務上是不是有獨到之處,你我都不喜歡他,只是打發不得,只能暫且留著用了。」

  常郁昀安慰一般與楚維琳道:「你且放心,他不提前事、認真做事也就罷了,若還存了異樣心思,不知悔改,我也不會給他臉面留著他。」

  見楚維琳放心了些,常郁昀輕柔刮了刮楚維琳的鼻尖,道:「你護短,難道我不是?」

  楚維琳睨了常郁昀一眼,他的確是個護短的。

  娉依規矩本分伺候了他們這幾年,不說楚維琳,常郁昀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梁師爺那等人算計了娉依。

  翌日一早,常郁昀便上衙去了。

  楚維琳請了楚維琇過來,與她說起了楚維璟的婚事。

  曉得弟媳有孕,楚維琇亦是高興的,可等勁頭過了,也有些失落:「一南一北的,別說是吃不到喜酒,這輩子連弟媳的面兒都不一定見得著。」

  楚維琳見她低落,勸了幾句:「可別這麼說,等元哥兒和桐哥兒再大些,趁著祖父、祖母做壽的時候回一趟京裡,瞧著是挺遠的,可坐船去,一個多月也就到了。說起來,八妹妹很快也要出閣了。」

  「我不似你,你姐夫他……」楚維琇話到嘴邊,歎了一口氣又嚥了回去,「不提他了,提起來就有氣。來回三四個月,他可捨不得。」

  捨不得那顆硃砂痣。

  楚維琇沒講透,楚維琳卻也聽懂了。賀淮卿若陪著楚維琇回娘家,除非是楚維琇的陪嫁丫鬟開臉當的姨娘,其他妾室是斷斷不能同行的,若不然,豈不是在打楚家的臉了嗎?

  可三四個月不見卿卿佳人,賀淮卿是不會答應的。

  不是琴瑟和鳴,也沒有到貌合神離將就過日子,這般半死不活地吊著,丈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的,對妻子來說,實在是糟心不已。

  楚維琇岔開了話題,問道:「五姑母還與你說了什麼?」

  「就是常府裡的事情,我幾個小姑鬧心呢。」楚維琳不好細說,粗粗提了一句。

  楚維琇反倒是笑了,道:「誰家沒幾個鬧心的小姑?我家那兩個,你也瞧見了,這還是庶女呢,脾氣比嫡出的還厲害。好在是小姑,嫁出去了也就太平了,左右你在金州,等回京時,大約已經一個個嫁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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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禮佛(一)

  因著第二日一早就要走,楚維琇那裡正收拾著東西。

  桐哥兒吵著要出去玩兒,賀淮卿拗不過他,帶著兩個兒子出門逛了一圈,下午回來時提了不少小孩玩意。

  桐哥兒兩隻手各拿了一個果食,笑嘻嘻把其中一個給了楚維琳,道:「這個給弟弟。」

  楚維琳看著那栩栩如生的果食,笑道:「謝謝桐哥兒。」

  那是個揉成了老虎模樣的果食,油面蜜糖在匠人的手中成了藝術品,與後世街頭的面人不同,果食都是可以食用的。

  霖哥兒圓著眼睛看那果食,伸手道:「我要!」

  楚維琳把兒子抱到懷中,教他向桐哥兒道了謝,才把果食給他,霖哥兒左看右看,想了會兒,一口咬了老虎尾巴。

  桐哥兒嘻嘻哈哈與霖哥兒玩鬧,元哥兒此刻倒是老實,認真與他母親說話。

  「沒有到處玩兒,就在後頭街上走了走,午時父親帶我們在迎客居用了午飯,等買了果食,就回來了。」元哥兒一五一十道,「母親,那捏果食的可真厲害,一會兒就是一個,好看極了。」

  當夜擺了宴席,算是送行。

  等天一亮,賀淮卿和楚維琇便帶著孩子上了馬車。

  楚維琳使人送到了城門口,李德安家的回來道,瞧見了另一輛馬車候在城門那兒,似是閔姨娘與賀三娘、賀五娘。

  看來閔姨娘那裡,是把楚維琇的話聽進去了,這樣也好,楚維琇也算是求仁得仁。

  至於賀五娘嘴裡說的傾慕也好愛意也罷,反正是成不了事的,楚維琳也不至於要攔著阻著別人的那點兒心思,就與她之前和李德安家的說的一樣。若連這種醋都要吃,吃相也太難看。

  中秋那日,滿娘備了不少月餅,頭一回在外過中秋。對著圓月,難免有些思鄉之情。

  半夜裡落了一場大雨,第二日醒來,便覺得天氣涼爽了些。

  「這才像秋天了。」楚維琳笑著與幾個丫鬟道。

  杜楊氏與李周氏過來,閉口不提閔姨娘的事情。也不講高家,只說了些家常。

  楚維琳問起了金州附近的廟宇。

  「我到金州之後,還沒有去燒過香,」楚維琳含笑道,「原本六月裡該去的,實在叫小祖宗折騰得出不了門,也就耽擱了。現在這胎是坐穩了,就想著去拜佛,說起來現在若不去,再過幾個月。等肚子再大些,越發不敢出行了。若是城中有寺是最好不過的,可要是出城,到底有些忐忑。」

  楚維琳誦經卻也不盡信佛語,誦經與她是平心靜氣,但她喜歡佛家之地的清淨平和,木魚鐘鼓伴著誦經聲,能讓整個人都平和起來。

  李周氏看了眼楚維琳手腕上的佛串,道:「金州城裡,除了城隍廟中香火旺盛些。沒有別的佛家道場了。金州人燒香,多是去城外雁雲山,雁雲山上大小寺廟幾十座,主峰凌音寺倒也靈驗的。」

  杜楊氏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凌音寺在半山腰。馬車也只到半途,後半程要靠轎夫抬上去,到了山門那兒,就連轎子都坐不得了,不方便呢。」

  李周氏知道杜楊氏的擔憂,孕中好壞。實在說不准的,她也聽過不少傳聞,前一刻還好端端的,就在自家園子裡走了幾步,回屋裡後就見了紅了,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也有孕婦活蹦亂跳沒個太平,卻是半點兒麻煩沒有,最後滋溜一聲孩子落了地,當娘的還沒受什麼罪。

  說到底,全是看運氣。

  可若是她們推薦了凌音寺,楚維琳路上出了些差池,那可真就是罪過了。

  李周氏趕忙道:「確實不方便。不過雁雲山腳下另有一廟宇,喚寶慶寺,因著這一路去平坦,安排好了之後,馬車到了寺廟後山處,小門進去不遠便是廂房,休息片刻,到大殿禮佛也還便宜,因此咱們金州不少老太太去上香,常常都去寶慶寺。」

  楚維琳聽了便來了興致,追著又問了一句:「這寶慶寺主求什麼?」

  杜楊氏不疾不徐說起了寶慶寺的來歷,道:「寶慶寺不是百年古剎,比起那凌音寺百年香火旺盛,寶慶寺還是弱了一些。寶慶寺差不多是三四十年前修建的,當時的金州知州是胡大人,胡大人的母親信佛,每個月都要去凌音寺禮佛,年紀大了行走不便,胡大人是個孝子,便做個牽頭人,自個兒掏了些銀子,又向金州附近的鄉紳大戶們募資,建了寶慶寺。為了讓老太太上香便宜,修了後山小路,直到廂房外頭。也因著這份便宜,各府老太太上香,也愛去寶慶寺。

  寶慶寺是胡大人為了母親修建的,主求家宅平安,長輩身體康健,除了主殿那尊白玉的大慈大悲觀音像之外,配殿供奉的藥王菩薩也是香火鼎盛,很是靈驗的。自打建成起,收了不少香油錢,一直在修繕擴建,到現在也有一番規模了。」

  楚維琳聽完便笑了,對於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們來說,心中盼望的其實也就是平安和健康,寶慶寺主求這些,也是契合了老太太們的需求。

  傍晚時常郁昀回來,楚維琳試探著問了他一句:「今日問了兩位同知夫人,說是城外雁雲山下的寶慶寺不錯,我想這幾日去上個香。」

  一面說,楚維琳一面留意常郁昀的神色,她知道常郁昀不是那等愛拘著她、不叫她出後宅的性子,可畢竟是孕中,怕常郁昀擔心她身體不肯輕易答應,為此楚維琳還備了連番的說辭,什麼來金州之後除了去高府也沒有走動過,什麼再不去散散心天氣就冷了,什麼好不容易小祖宗不折騰了,趁著這個機會出去看看,就等著常郁昀拒絕時一個一個拋出去。

  常郁昀捧著茶盞略一沉吟,偏過頭來道:「好。」

  「馬車能直接到……」楚維琳說了半句,突然醒悟過來常郁昀並沒有拒絕,一時怔了怔,明明她還一個理由都沒用上,怎麼常郁昀就滿口答應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微微顯懷的肚子,喃喃道,「你不擔心?」

  常郁昀忍俊不禁,勾了唇角,道:「後日我休沐,與你一道去。」

  楚維琳睜大了眼睛,見常郁昀不似逗她說笑的,不由莞爾點頭。

  一個人出門,總有些無趣,原本還想著請兩位同知夫人一道前往,既然常郁昀主動提出與她一道去,那是再好不過了的。

  楚維琳心中滿意,面上帶笑,吩咐水茯擺桌用飯。

  這般笑容落在常郁昀眼中,比往日裡更明艷動人,似是心中的那一點兒小念頭小情懷都一併被滿足了一般,自個兒察覺不到那笑容與平日裡有什麼不同,而觀景的人是最能深刻體會的。

  常郁昀牽著楚維琳在桌邊坐下,心裡亦是滿滿的,從前楚維琳極少主動提及想做什麼想去哪兒,除了偶爾流露的那點兒靈動之外,端的是平穩靜謐的性子,如今興許是因著離了京城,興許是孕中脾性都有些孩子氣了,她提出來,常郁昀又怎麼捨得拒絕她。

  這幾年相處下來,雖是知道楚維琳已經一點一點接受了他,再無從前那般排斥、拒人於千里之外,可像現在這樣表達出來的親暱和依賴,叫常郁昀欣喜不已。

  常郁昀柔聲問道:「你剛才說,馬車能直接到哪兒?」

  楚維琳把下午從杜楊氏那裡聽來的關於寶慶寺的事情一一說了,道:「我就是想著,馬車直接到了廂房外頭,路上倒也算平順,等歇一會兒,走去大殿上香,也就幾步路的工夫,這樣一來一去,應當也不折騰。」

  常郁昀聽完,道:「聽起來不錯,明日讓鄧平安排好車馬,後日一早過去,在寶慶寺裡用了齋飯再回府來,你覺得呢?」

  楚維琳自是沒有意見。

  第二日上午,楚維琳便叫了鄧平家的來,細細囑咐了一番,讓她去知會鄧平。

  鄧平家的應了,匆匆去了。

  李德安家的笑吟吟與寶槿道:「說起來,奶奶極少和爺出去散心呢,刨開這一路往金州來不算,也就之前上元節,爺和奶奶出府去看了燈。」

  寶槿連連點頭:「也難怪爺和奶奶都興致勃勃的。」

  「可不是,說起來也不是爺不肯陪奶奶出去走動,實在是那年上元之後,府裡烏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老祖宗都不開懷,奶奶又怎麼敢提出去賞燈去觀花呢。」李德安家的想起前事,無奈攤了攤手,「離了京城,總算沒那麼多規矩,奶奶趁此去散散心,倒是挺好的。」

  寶槿謹慎,不由又問了一句:「去寶慶寺當真路途平坦?」

  李德安家的寬慰她道:「同知夫人介紹的,還能有假?若是不平坦,她們可不敢與奶奶提的。再說了,爺也一道去,有爺陪著,奶奶想在寺中多走一走,也方便些。」

  這一點寶槿也認同。

  來了金州這幾個月,寶槿對這兒女眷們的生活有些熟悉了,當姑娘的束縛多些,嫁了人的,出入倒比京城裡的太太奶奶們輕鬆些,尤其是有丈夫、兄弟、兒子們陪著,更是方便許多。

  因著是一早就出門,滿娘備了些素食糕點,流玉收綴好了東西,夫妻兩人帶著兒子便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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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禮佛(二)

  馬車出了府衙後院,沿著城中大街一路往南,出了城門,再沿著官道行到一個多時辰,遠遠便是雁雲山腳下。

  常郁昀沒有騎馬,陪著楚維琳坐了馬車。

  鄧平已經安排妥當了,馬車入了雁雲山便減了速度,緩緩駛過後山小道,在後門處停了下來。

  擺好了腳踏,常郁昀下車,又扶著楚維琳下來。

  楚維琳抬眸打量了一眼。

  寶慶寺依山而建,圍牆一眼望不到頭,抬起頭往雁雲山上看,鬱鬱蔥蔥的綠樹叢中,能窺見黃色的建築外牆,其中不乏大氣磅礡的大型建築群,應當是隱藏在這雁雲山中的幾十座廟宇了。

  見楚維琳在往山上看,迎客僧行了佛禮,道:「施主,那裡便是凌音寺。」

  楚維琳瞭然地點了頭,也只有傳言中香火繁盛的凌音寺,才會佔了這麼大的地界。

  迎客僧引了他們入寺。

  霖哥兒對寺廟很是好奇,見了那迎客僧腦袋上戒疤印子,他新奇地想伸手去摸一摸,叫方媽媽給攔住了。

  沒有得手,霖哥兒也不在意,反正這兒所有的東西對他來說都是新奇的,不由東張西望。

  廂房離後門很近,一排乾淨整齊的院落,正適合歇一歇。

  娉依替兩個主子添了熱茶,略等了一會兒,鄧平家的進來道:「爺、奶奶,前頭已經安排好了,可以過去上香了。」

  楚維琳頷首,隨著常郁昀一道往外走,又低聲問鄧平家的:「今日大殿上,香客多嗎?」

  「寶慶寺香火不斷。香客不少,剛剛安排了一番,這會兒倒是人不多。」鄧平家的說道。

  楚維琳心裡有數了,大廟裡上香,除非是萬歲爺、各位娘娘親臨,才有可能屏退了所有閒雜人等,若只是普通的官員人家。是不可能那般興師動眾的。即便在京城裡,老祖宗去法雨寺禮佛時,也不可能讓寺中沒有一個外人。

  佛門淨地。各處都一樣,只能與主持打個招呼,趁著人少的時候過去大殿,不能清場的。

  寶慶寺不過三四十年。又是經常修繕,主殿看不出一點陳舊的感覺來。離得近些,佛門特有的香火味道隨風飄來,目光所及之處,已經能瞧見一些善男信女們了。

  楚維琳隨著常郁昀進了大殿。抬頭看著面前那座白玉觀音像。

  江南亦是佛教興盛之地,匠人們對佛像雕刻極有心得,這白玉觀音栩栩如生。面容慈悲溫和,叫人心生暖意。

  寶槿扶著楚維琳在佛前跪下。小聲道:「奶奶,心誠則靈,菩薩曉得您是雙身子的,待磕了頭,便起身吧。」

  楚維琳笑著點頭,雙手合十求了幾句。

  常郁昀亦跪在楚維琳身邊,他想起了常常跪在佛前的老祖宗,也想起了曾在法雨寺裡見過的那一幕。

  他不禁轉過頭去看楚維琳,楚維琳垂著眼簾,紅唇微微動著,似在誦經,又似在祈求,面上帶了幾分真摯,而後俯下身磕了頭,便讓寶槿扶她起來。

  常郁昀也起身,伸手去扶楚維琳。

  楚維琳吩咐鄧平家的去添了香油錢,這才往配殿去。

  藥王菩薩跟前上了香,楚維琳見這寺中還有高聳的佛塔,便向知客僧問了路。

  三座佛塔,足足有六七個人高,不似法雨寺中點了往生燈,而是底層一扇木門緊閉,據說是裡頭供奉了佛家寶貝。

  楚維琳緩步繞著塔林走了會兒,靜下心來,也能聽見潺潺溪水聲,卻是尋不到水源。

  「我今生醒來,頭一回見到你,就是在法雨寺,我抄的小路,竟也遇見了。」楚維琳低聲與常郁昀道。

  那日情景,似乎還在眼前,觀霧亭中偶爾一遇,也像是注定了的一般。

  常郁昀聞言,唇角微揚,道:「我頭一回見你,卻是在大殿之中,你帶著寶槿、寶蓮誦經,連我站在外頭都沒有察覺。」

  楚維琳一怔,轉過頭見常郁昀說得認真,就知道不是誆她的,不由問道:「那你為何不喚我?」

  秋風拂面,常郁昀抬手替楚維琳理了額發,目光沉沉湛湛:「你那時誦經的模樣,讓我覺得你無所念、無所求、無所依托,叫人無法開口打破,剛才你在佛前,就不是那個樣子了。」

  楚維琳訝異:「那是什麼樣子?」

  「生動多了。」常郁昀笑了。

  從那雙桃花眼之中,楚維琳瞧見了自己神色裡閃過的詫異,和剩下的瞭然,不由舒了一口氣,亦淺淺笑了。

  她自己也知道,比起剛剛重生的時候,她的心境變化了太多。

  少了戾氣,多了坦然和平和,生活當中不可能事事平順,可總歸是穩步向前,雖有危機,但亦有希望,這樣的日子,叫她心生歡喜,心境開闊了,又怎麼還會像前世一般呢。

  楚維琳牽著常郁昀的手,緩步走回了廂房。

  中午時候,寺中送了齋飯來。

  因著借住廂房的香客多是老人,齋飯的口味比較清淡,卻也相當適口。尤其是幾道豆製品,又香又軟,很得霖哥兒喜歡。

  滿娘瞧在眼中,偷偷與鄧平家的道:「媽媽能不能讓鄧平叔去齋房問一問,這豆腐怎麼才能做成這個樣子?」

  鄧平家的失笑,輕輕點了點滿娘的額頭,道:「明明是奶奶屋裡的大丫鬟,卻比廚房裡的廚娘們更愛鑽研這些吃食,我讓鄧平去問一聲,若是人家的看家手藝,問不來,你可別不高興。」

  滿娘連連謝過。

  楚維琳亦用得滿意,比平時多吃了小半碗,撤了桌之後,便在廂房附近漫步消食。

  這麼一走,倒是瞥見西面門洞通往後山去的路上,有幾簇野菊花盛開。楚維琳不由頓了腳步看了兩眼。

  霖哥兒閒不住,扭著身子要去後山採花,難得帶兒子出來玩耍,常郁昀也不想掃孩子的興,與楚維琳道:「我帶他去吧。」

  楚維琳點頭笑了:「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不過也只能玩一會兒,再過小半個時辰。他該歇午覺了。」

  常郁昀拍了拍緊緊摟著他脖子的霖哥兒。笑道:「他這會兒精神著呢,不讓他玩,等下也不肯好好睡。」

  楚維琳又何嘗不知道這小孩子心性。只怕是玩得起勁了,什麼都不管了,等返程時才會在馬車上睡一覺,可看霖哥兒那晶亮晶亮滿滿都是期待的眼神。也只好無奈搖了搖頭:「你們小心些,我就在院子裡歇一會兒。」

  怕山道不好走。楚維琳撥了些人手跟著那父子兩人,自個兒便與流玉一道往回走。

  雖是入秋了,但在太陽底下,還是有些悶熱的。好在廂房避了日頭,到也清爽。

  廂房擺設簡單,楚維琳孕中聞不得香料味道。沒有點香,只是開著窗透氣。

  她斜斜躺在榻子上。道:「我歇會兒,爺回來了就喚我。」

  流玉笑著應了。

  本就是閉目養神,誰知一躺下就有些睡意,迷迷糊糊地躺著,隱約聽見外頭有些動靜,楚維琳半醒著挪了挪身子,模模糊糊問流玉:「爺回來了?」

  流玉壓著聲兒,道:「爺還沒有回來,奶奶再睡會兒。」

  楚維琳便不再提了,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過了小一個時辰了,楚維琳重新梳妝,問道:「爺和霖哥兒回來了沒有?時辰不早了,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

  流玉雙手麻利替楚維琳挽髮,道:「娉依去尋了,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楚維琳含糊應了,想到無數次聽別人說過,男人其實也和小孩兒沒什麼兩樣,饒是平日裡再端著架子,一旦玩鬧起來,也是沒個正型的。這父子兩人難得一道到外頭玩耍,定是忘了時間了。

  這麼一想,楚維琳忍俊不禁,突又想起睡夢中似是聽見些動靜,又問:「剛才外頭可是有什麼事體?」

  「是范家那位大太太正巧陪著她們老太太來上香,曉得奶奶也在,使人來問了一聲,見奶奶歇著,也就回去了。」流玉道。

  對於那位快口直言的范大太太,楚維琳有些好感,便道:「既如此,使人去說一聲,我等下就過去。」

  楚維琳還未出廂房,范大太太卻已經過來了,落了座之後,笑著道:「不敢勞煩夫人走一遭,該是我過來。」

  「聽說你們老太太在,本想去問一聲安。」楚維琳道。

  范大太太訕訕笑了,搖頭道:「不瞞夫人,我們老太太脾氣怪,不喜見人,拂了夫人的一片好意。」

  對方如此說了,楚維琳也不會堅持,誰家都有脾氣與眾不同的人,尤其是老人家,也無需多計較什麼。

  兩人隨口嘮了幾句家常,范大太太曉得楚維琳是要回府的,而她自個兒要陪著老太太在寺中住上三五日,也就起身告辭,不打攪楚維琳收拾東西了。

  楚維琳送范大太太出去,抬眼見一位婦人與一個二八少女站在外頭,笑盈盈衝她們福了福身子。

  范大太太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那婦人笑容親切,道:「姐姐,快與我引薦引薦。」

  范大太太的眼底寫滿了不耐煩,低聲與楚維琳道:「陶家的三太太和七姑娘,說起來,與我娘家那兒有些沾親帶故的,但早就出了服了,平素裡我也不喜歡與她一道。」

  楚維琳瞭然。

  金州就這麼大,娶親講究一個門當戶對,這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真的仔細算起來,都是可以扯上些親戚關係的,但平日裡要這些太太奶奶們自己來說,怕也弄不明白這彎彎繞繞的關係了。

  楚維琳打量著那婦人,陶家的三太太,豈不就是那位陶老太太的兒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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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禮佛(三)

  楚維琳之前在高府之中,和陶老太太有過些來往,也見過陶大太太和幾位姑娘,但這兩位卻是頭一回遇見。

  陶三太太身材窈窕,與她的年紀一比,這身段頗為年輕,而陶七姑娘繼承了母親的好模樣,淡妝怡人,聲音柔和,乖巧問了安。

  楚維琳的眉梢一挑,放在往日裡,她對這一對過來問安的母女會多說幾句,可今日,她有些敬謝不敏了。

  也不知道陶三太太用的什麼香料,味道很重,楚維琳聞了就不舒坦。

  最要緊的是范大太太的反應,她如此明顯地表現出不肯與這母女兩人往來,可見是有些心結貓膩在裡頭的。

  再是不喜,面子上的事體還是少不得的。

  楚維琳問道:「府上老太太身子可安康?今天可有來寶慶寺禮佛?」

  陶三太太淺笑著道:「老太太上了年紀,每年換季時,腿腳總是不利索,除了這個陳年舊疾,精神卻是極好的。老太太從前在寶慶寺裡點了長明燈,這次便由我和小七來添香油、燈草,也是在菩薩跟前盡一盡心。」

  「前幾回在高家那兒,我倒是沒瞧見你們母女兩個。」楚維琳順口道。

  陶三太太笑得有些靦腆,道:「本該早些給夫人請安,只是前幾回不巧,我身子不太爽利,小七孝順,要伺候我,我們母女才沒有去高府。今日也是正巧遇見夫人了,這才特特來請安。」

  楚維琳頷首,陶三太太的笑容裡,幾分討好幾分親熱,只是身上香料味道太重,讓楚維琳很是不適應,反觀陶七姑娘,一直微微垂首,規規矩矩站在她母親身後,不隨意插嘴。也不東張西望。

  這個樣子,倒是比尋常姑娘家穩妥多了。

  楚維琳心裡正想著,就聽流玉恭敬行禮,她聞聲抬眸望去。常郁昀抱著霖哥兒回來了

  雖是入秋了,但午後的陽光暖人,玩鬧得久了,霖哥兒最外頭的那件小襖脫掉了,一張臉紅撲撲的。緊緊抱著常郁昀的脖子笑得開心,常郁昀與楚維琳的目光一觸,桃花眼中全是笑意。

  走到近前,他隨意地看了一眼范大太太、陶三太太與陶七姑娘,柔聲與楚維琳道:「有客人?我先進去,你這兒好了,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

  楚維琳莞爾笑著點頭。

  常郁昀哄著霖哥兒進了廂房,楚維琳餘光正巧瞥見了陶七姑娘,之前那兒穩妥沉靜的陶七姑娘悄悄望向常郁昀,眼中波光流轉。萬千心思匯聚其中,楚維琳只看一眼,便明白過來。

  心中不由嗤笑一聲,剛才還當她是個沉靜的,原來,也是一樣的。

  陶七姑娘敏銳,察覺到楚維琳的反應,她身子微微一顫,而後甜甜笑了起來:「夫人的兒子可真可愛,臉頰圓嘟嘟的。母親,是不是?」

  陶七姑娘一面說,一面朝陶三太太笑了。

  陶三太太連連點頭:「可不是嘛,這個歲數的哥兒最討喜了。不瞞夫人說,我那兒子小時候也這樣,恨不能每時每刻黏在我身上,現在啊,見了我就躲,哎!」

  楚維琳勾了唇角。笑容溫和:「是啊,我們哥兒也是離不得人,打小就愛熱鬧。」

  話題圍著霖哥兒說了幾句,陶七姑娘道:「夫人可是要回城了?既如此,我們就不打攪夫人了。」

  陶三太太亦附和,帶著女兒回去了。

  楚維琳望著那明明是母女,卻像姐妹一般身形的兩人,笑容緩緩凝在唇邊。

  她可不是愚的。

  陶七姑娘反應很快,見楚維琳留意到了,她不急著表心意也不急著澄清,反而是誇起了霖哥兒,彷彿她剛才那發粘的眼神是衝著霖哥兒去的,可楚維琳明白,前世今生,她記得趙涵憶望向常郁昀時的眼神,那種想藏著掖著心中的愛慕卻又壓抑不住以至於情緒滿溢的眼神,楚維琳太過熟悉了。

  無論陶七姑娘嘴上說了什麼,她的眼睛都出賣了她。

  只不過,這個陶七姑娘,比賀五娘是機靈多了的。

  范大太太暗暗打量了楚維琳的神色,心中無奈歎了一口氣,前一回賞菊時,她分明已經那麼直白地與陶老太太講過了,怎麼這娘兩個還存了這樣的心思,以為這樣露個臉就能徐徐圖之?

  范大太太氣惱不已,她知道,常郁昀很出色,可人家有妻有子,豈是金州這種小商人家可以高攀得上的?就算想做小,也要看常府收不收了,這又是何必呢!

  一個兩個都這樣,害得范大太太都不敢把家中未出嫁的姑娘們帶到楚維琳跟前了,就怕叫知州夫人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也和那些庸人一樣。

  思及此處,范大太太乾脆狠狠心,見四下都沒有外人,附耳與楚維琳道:「陶家這位三太太,是妾室扶正了的。」

  「扶正?」楚維琳訝異。

  也不怪她吃驚,這個時代裡,三妻四妾的不少,娶平妻的也有,可若是嫡妻過世,一般都是新娶,由妾室扶正的,幾乎是鳳毛麟角,以至於這種傳聞都只能在戲本裡見到。

  范大太太笑容有些尷尬,點了點頭當做回應,又道:「原來的三太太是當年陶家老祖宗定的,所以陶老太太待這個兒媳就不冷不熱的,三太太肚子不爭氣,只留下了一個姑娘,行八,就比陶七小了一年。人走茶涼,妾室扶正了,就成了現在這個局面。陶七討喜,很受陶老太太喜愛,陶八一直跟著繼母,與陶七關係也好,就是刁蠻些……」

  范大太太說到這兒頓了頓,細細觀察著楚維琳的神色,見楚維琳面上沒有露出聽旁人家閒事的不耐煩來,而且在聽到陶八的事體後微微皺眉,她心裡便有數了——楚維琳是個通透的。

  「夫人也知道,就是捧殺。」范大太太哼笑了一聲,「我就不知道她在防什麼,即便是妾室扶正的,她如今也是正妻了,有兒有女,日子也安穩。陶八好壞都是一個姑娘家。原配壓根沒留下兒子來,她又有什麼好慌的。陶八那孩子,前兩年驕縱得簡直讓人目瞪口呆,連從前一直護著她的陶家老祖宗都看不過眼了。」

  楚維琳挑眉。她雖不清楚陶三太太的那些心理,但捧殺這一招用得好,實在是個大殺器,最妙的是能讓陶八感恩戴德,被賣了還幫著數錢。又能讓其他人誇讚她這個繼室善待繼女,可顯然,陶三太太的功力不到位,叫范大太太給看了出來。

  「你說,前兩年?」楚維琳問道。

  范大太太一本正經點了頭:「前年裡病了一場,醒來之後,陶八成熟了許多,現在是陪著陶家老祖宗一道住,談吐言語收斂了許多,若不是從前名聲太差。要我說,如今的模樣,比好多姑娘都討喜。」

  楚維琳睜大了眼眸,喃喃道:「病了一場?收斂了?」

  見范大太太應了,楚維琳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種轉變太過熟悉了,一夜之間通透了,往往便是大機遇。

  她已經聽說了一樁,與常郁映一道被賣掉的小丫鬟被買家的婆娘打了,醒過來後滿嘴「人權」、「平等」,可見是穿越者。而那位陶八,病後成熟了,是穿越?還是重生了?

  楚維琳自己穿越過,重生過。聽了這樣的事體,一時也是感慨萬分。

  范大太太說了舊事,又說了現在:「陶七那點兒心思,夫人莫要理會她,不曉得是從哪兒聽來的關於常大人的事情,小姑娘家家的。就不知道怎麼說話做事了。至於她那個娘,哼,她自個兒是姨娘扶正的,就以為全天下的姨娘都能翻身了,也不想想她陶家是什麼人家,京城裡的世家又是什麼底蘊,真是眼皮子太淺。」

  范大太太說話一向如此,這還不算最刻薄的,楚維琳聽了心中瞭然。

  陶七那是少女懷春,可要往深處去說,也就是聽聞了哪家公子風采卓越就起了些傾慕敬仰的心思,根本不是非君不可亦或是傾心相付之類的情感,就好像當年京中姑娘們追捧蘇子毓一樣,好奇和驚艷佔了絕大多數。

  陶三太太知道了陶七的心思,不疏導反而縱容動員,因著她自個兒是妾室出身,就覺得當了妾室能得了好前程一般,一來二去的,就等於是給陶七那微微萌芽的種子澆水了一般。

  而今日,陶七總算見到了她一直想見的常郁昀,叫常郁昀那皮相收服了,目光那般直白赤裸,叫楚維琳看了出來。

  至於那位還未登場的陶八姑娘,楚維琳不知道她在這事體裡是靜觀其變,還是推波助瀾了,可要她真的是一夜之間聰慧了,就該知道陶七這事兒不會有什麼結果。

  那就是……

  寧可自損八百也要殺敵一千,戾氣如此之重,怕是重生的吧。

  楚維琳推測了一番。

  范大太太說這些,是為了和陶家那兩位撇開了關係,本來是沾親帶故的,但因為這位三太太是扶正的,又是頗愛鑽營的性子,范大太太一直不喜歡她。

  背後搬弄是非,原本不是范大太太這個當面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會說的人的性子,也是叫陶三太太弄得無奈了,不得不表明一番立場。

  楚維琳明白范大太太的意思,笑著說了幾句話,便回廂房裡收拾去了。

  入了廂房,已經收綴得差不多了。

  常郁昀捧著書坐在桌邊看,楚維琳湊過去看了一面書名,知道這並不是家中帶來的,而是廂房書架上的一本。

  「霖哥兒呢?」楚維琳一面問,一面四處張望了一眼。

  常郁昀放下書冊,淺笑指了指屏風,道:「在裡頭床上睡了,玩得累了,停下來就困了,方媽媽陪著他。」

  這麼一說,楚維琳放心不少,起身去裡頭,在床邊坐下,見兒子的裡衣已經換過了,就知道他之前出了不少汗,方媽媽怕他受涼,已經做了準備。

  鄧平安排了車馬。

  常郁昀抱著霖哥兒上車,霖哥兒睡得香甜,扭了扭身子,上車之後繼續睡了。

  楚維琳之前歇過了,精神挺好,與常郁昀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金州城真小,來禮佛都會遇見相熟的。」楚維琳道。

  聞言,常郁昀想起和霖哥兒回來時見到的那些人,便問了一句。

  楚維琳眸子一轉,睨了常郁昀一眼:「范大太太是從前就認得的,另兩位麼,哎,衝你來的。」

  似笑非笑,常郁昀一個激靈便明白了過來,無奈搖了搖頭:「難道我也要戴著帷帽出門?」

  想到常郁昀戴帷帽的樣子,楚維琳不禁失笑出聲,輕輕在常郁昀手上打了一下:「美得你!」

  常郁昀附耳低聲與楚維琳道:「怕你不高興。」

  楚維琳臉上一燙,常郁昀低沉的聲音如絲如麻,讓她整張臉都燒了起來,偏過頭,近在咫尺的笑容讓人移不開眼睛,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快了三分。

  四目相對,到底是楚維琳先投降,哼道:「模樣是從父母那兒得來的,她們愛看,是她們的事體,又不是你去招惹她們的。」

  「不敢招惹。」常郁昀伸手握住了楚維琳的纖長指尖,道,「琳琳,我真情實意待你,沒生過旁的念頭,若是有人不知禮,妄圖橫插一腳,謀些什麼,你只管駁回去,不管她是誰,有什麼事兒,都有我在,不急的。」

  楚維琳垂眸,常郁昀的這份心意她一清二楚,從前時他也說過幾次,每每聽到,心中總會一暖,如今亦是一樣。

  回了府衙,畢師爺尋常郁昀有事,楚維琳便帶著霖哥兒回了後院。

  在軟榻上坐下歇了腳,楚維琳的腦海裡又想起了范大太太說過的話,那位疑似重生的陶八姑娘,多少讓她有些在意,她隱隱覺得,陶八一定是在影響著陶七。

  她可以理解陶八要算計陶三太太和陶七的心理,可這些與她們夫婦有什麼干係?

  前世無恨,今生無仇,陶八要算計陶七,做什麼要把他們夫妻一塊當了棋子?

  楚維琳有些想不透,但要讓人貿貿然去打聽陶八的事情,又不太合適,只能暫且按下,若往後有機會遇見,她倒有些想會一會這位陶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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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官司(一)

  常郁昀站在書房裡,仔細看著手中的卷宗。

  是今日新呈上來的,城中永記藥行報官,稱有人到鋪子裡鬧事,雙方爭執中,對方打死了一個藥行裡的小學徒,七歲的孩子當場斃命,兇犯被扭送到了衙門,關入大牢。

  當時常郁昀不在城中,李通知和主簿已經粗粗問詢過了,那兇犯不承認打死了人。

  仇師爺拱手道:「這個兇犯江謙,是在海州那裡開醫藥鋪子的,照他的說法,之前從永記拿的藥材出了問題,他來討個說法,結果永記欺負人,先動手打人,那小學徒也是永記的夥計失手推倒在地,砸了腦袋才死的,與江謙無關。」

  畢師爺點了點頭,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畢竟是大人到任後的頭一樁人命案子,我們想,謹慎一點都不會有錯,不如多查訪一番。大人覺得呢?」

  常郁昀自是贊同,低下頭又在案捲上看了一眼。

  江謙,在海州謀生的乾州人。

  乾州?

  常郁昀挑眉,起身背著手踱了幾步,道:「兩位先生稍待,我去去就來。」

  急匆匆往後院去,見主屋裡亮著溫暖的燈光,裡頭人影綽綽,常郁昀加快了腳步。

  若他沒有記錯,楚維琳的母親江氏亦是乾州人,雖然江姓不算小姓,但畢師爺說得對,謹慎些總歸是沒有錯的。

  楚維琳正和娉依說著話,見常郁昀回來,笑著問他:「事情解決了?我還讓水茯溫著晚飯呢,既然回來了,去梳洗一番,開飯吧。」

  「不急。」常郁昀在一旁坐下,話到了嘴邊,繞了一圈,還是嚥了下去,只是道。「我前頭怕是還要一會兒,你莫要等我,早些用飯。」

  特地回來與她說這個?

  楚維琳怔怔看著常郁昀出了屋子,喃喃道:「這種事情。使個人回來說便好了,還自己來。」

  娉依聽見了,掩唇笑道:「奶奶,爺特特地地回來,是心裡掛著你呢。」

  楚維琳臉上一紅。偏轉過頭,卻也忍不住勾了唇角。

  常郁昀出了正屋,逕直去尋了李德安家的,避開了人,他壓著聲問道:「媽媽,琳琳的母親是乾州人吧?」

  李德安家的一怔,不解他為何好端端問起了這個。

  江氏的娘家在乾州,與京城有一個月的路程,楚維琳從未去過,對他們的印象大概也只有江氏過世時江家有人來上香。只是那時楚維琳精神不濟,對母舅家的人怕也沒什麼記憶了。

  楚維琳對江氏感情深,和江家卻是陌生,倒是楚倫煜,這些年也一直和岳家有些書信往來。

  楚維琳不會突然之間問起江家,那常郁昀又何來此問呢?

  李德安家的一肚子狐疑,但還是點了點頭,道:「是,太太娘家那兒,祖祖輩輩都是乾州人。」

  「那有沒有一位長輩。四十歲左右,名叫江謙,謙虛的謙。」常郁昀追著問了。

  李德安家的是江氏的陪嫁,江家的事情。她是瞭解的,一聽這個名字,她詫異道:「這是舅老爺呀,就是太太的大哥,奶奶小時候是見過那位大舅的。」

  常郁昀暗暗舒了一口氣,虧得他心中隱約覺得不對。不想就此疏忽過去,那位若真是大舅爺,豈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嗎?

  常郁昀和李德安家的解釋起來,道:「是這樣,今日牢裡關了一個人,叫江謙,乾州人,我不清楚是不是姻親,所以我來問你一聲。」

  李德安家的的眉心皺了起來:「關了大牢?犯了什麼事兒?」

  常郁昀道:「和一家藥行起了衝突,鬧出了人命案子,被告了。我本想問琳琳的,可怕萬一是親戚,琳琳要跟著著急,不如媽媽與我一道去看一眼,若是同名同姓,就不要與琳琳提了,若真是大舅爺……」

  人命官司?

  李德安家的驚呼一聲,若真是大舅爺,自家奶奶雖和大舅爺不親近,怕也坐不住了,阿彌陀佛,還是先不要和奶奶提及為好,免得動了胎氣。

  「那奴婢現在就和爺過去看一眼,只是奴婢也有好些年沒見過大舅爺了,不曉得認不認得出來。」李德安家的忙道。

  常郁昀進了書房,留李德安家的在外頭稍等,先和兩位師爺說了一番。

  仇師爺眼皮子直跳,與畢師爺交換了個眼神,心裡都有些忐忑,若是姻親涉案,對於常郁昀來說,這案子就不好審了。

  尤其,還是夫人那兒的親戚,這官老爺辦事,最怕就是妻子、姨娘之類的親戚攪和在裡頭,枕邊風一吹,弄得左右為難。

  往日裡看來,這位夫人是個懂禮的,可要是真的牽扯上了她的大舅爺,是不是……

  仇師爺心裡沒有底了。

  一行人往大牢去。

  牢中污濁的空氣讓李德安家的不由捂了捂鼻子,她突然想起了當時見到的蓬頭垢面的翡蘭,那江謙呢……

  才進來一下午,應該不會那麼慘吧?李德安家的安慰自己。

  在關押了江謙的牢房前站住,常郁昀看了一眼頹然坐在牆角,雙手抱頭,低落無奈的中年人。

  牢中光線極差,江謙又抱著頭,李德安家的很難看清對方模樣。

  仇師爺開口問道:「江謙,京城楚府的六老爺楚倫煜,你可認得?」

  江謙緩緩抬起頭來,想了想道:「是我妹夫,我妹妹過世多年了,如今也不走動了,我的案子,和他們也沒關係。」

  這話一出,坐實了身份,仇師爺無奈搖了搖頭。

  李德安家的上前了兩步,努力辨認道:「舅老爺?是舅老爺呀!是奴婢,奴婢蕪蘭。」

  「蕪蘭?」江謙一時想不起來。

  李德安家的急忙又解釋了一句:「奴婢從前是伺候三姑娘的,隨著姑娘去了京城。」

  三姑娘指的就是江氏。

  江謙的身子一震,他趕忙站起身來,快步走到牢門邊,盯著李德安家的,道:「是了,三妹妹身邊是有個蕪蘭。你不是應該在京裡嗎?怎麼會在這兒?」

  李德安家的福身道:「太太把奴婢配給了楚家的小廝李德安,前些年。又做了陪房,跟著維琳奶奶到了常家,現在這位金州知州常大人便是奶奶的夫婿。」

  江謙的目光落在常郁昀身上,道:「琳姐兒的丈夫?」

  常郁昀頷首。拱手行禮,喚了一聲「舅爺」。

  江謙的一張臉漲得通紅,連連擺手,道:「一場官司,沒想到官老爺竟然是我的外甥女婿。哎!」

  常郁昀問道:「舅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案子您跟我交個底,我也好心裡有數。」

  江謙苦笑,垂了肩道:「說來也是話長,但我絕對沒有傷人。」

  這句話,叫常郁昀放心下來,可大牢之中,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他思忖了一番。讓仇師爺問獄卒要了鑰匙。

  仇師爺開了牢門,常郁昀請江謙到了書房,備了些清水讓他稍稍梳洗一番,又讓李德安家的去請楚維琳。

  李德安家的有些惴惴。

  常郁昀寬解道:「既然舅爺沒有傷人,這官司總能解決,琳琳那兒遲早會知道的,不如現在就好好與她說。」

  若是楚維琳曉得江謙關在大牢裡,而常郁昀一個字都不提,李德安家的想,大約奶奶事後會有疙瘩。便頷首道:「那奴婢先和奶奶交個底,讓她心裡有數。」

  江謙簡單梳洗之後,換上了乾淨衣服,模樣與剛才又是不同了。雖然是不惑之年,但他個頭高,整個人精神氣不錯,容貌端正,楚維琳與他在輪廓上有些相似。

  常郁昀笑著道:「都說外甥像舅,倒也是不假的。」

  江謙亦是笑了。道:「我也好些年沒見過琳姐兒,當時她母親沒了,我去京裡看她,她整個人都癡傻了一樣。」

  「琳琳懷著身孕,等下說事體的時候,還請舅爺莫要激動,免得琳琳也跟著激動起來。」常郁昀請求道。

  江謙濃眉舒展,連連點頭:「應當如此應當如此。」

  後院裡,楚維琳剛剛讓水茯擺了桌,正要坐下用飯,李德安家的進來了。

  楚維琳含笑招呼道:「媽媽也坐下用一些?」

  李德安家的擺擺手,低聲道:「江家的舅老爺在前頭書房裡,爺來請奶奶。」

  「舅老爺?」楚維琳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太太的大哥,您的大舅爺江謙。」李德安家的解釋了一句,「奶奶小時候,見過這位大舅爺的,太太過世的時候,他也來了京城。」

  江氏娘家的親戚?

  楚維琳很是意外,前世今生,她和江氏那裡的親戚幾乎都沒有打過交道。

  「大舅爺不是應該在乾州嗎?怎麼來了金州?」楚維琳的印象裡,母舅家的親戚都在乾州。

  李德安家的訕訕笑了笑,抿了抿唇,鄭重與楚維琳道:「奶奶,您聽奴婢幾句話,千萬莫要著急。事情是這樣的,舅老爺是來金州辦事的,出了些差錯,惹了個案子,叫人扭到了衙門裡,關起來了。爺剛才看卷宗,覺得那名字籍貫熟悉,便來問了奴婢,奴婢去大牢裡一看,果真是舅老爺。舅老爺說,他是叫人冤枉了的,爺就把他接到了書房裡,要仔細問一問案子,又想著奶奶與舅老爺多年未見,請您過去問個安。」

  李德安家的沒有一次說透,起碼人命官司那四個字,她是不敢貿貿然提的。

  楚維琳明白了,讓水茯把桌上的飯菜都收起來,道:「爺在前頭也沒用晚飯呢,牢裡更加沒什麼吃的,大舅爺怕也是餓著,這些飯菜送到書房裡去,多少用一些。」

  楚維琳收拾了一番,讓方媽媽抱了霖哥兒來,一道去了書房。

  入了書房,楚維琳一眼就瞧見了那個站在八仙桌邊上的男子,他的容貌很是陌生,但卻透著一股子熟悉感,與記憶裡的江氏有幾分相似。

  這種熟悉感讓她一下子想起了江氏,眼眶一紅,上前福身道:「大舅。」

  江謙一把扶住了楚維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睛亦有些濕潤了:「這麼多禮做什麼,當心身子。哎,一眨眼,琳姐兒也這般大了,都要當娘了。」

  楚維琳連連搖頭,把霖哥兒抱過來,道:「已經當娘了,大舅,這是霖哥兒。霖哥兒,喚舅公。」

  霖哥兒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聽話地喚了一聲,口齒不清,卻讓江謙激動不已。

  認了親,常郁昀扶了楚維琳在桌邊坐下,又請江謙入座。

  楚維琳記掛著江謙的案子,問道:「大舅怎麼來了金州?出了事體,即便我們今日不在府裡,您早些報了父親或者是我的名字,起碼能暫且少受些牢獄之苦。」

  江謙苦笑,道:「我是知道琳姐兒嫁人了,就嫁在京城裡,卻不知道外甥女婿外放到了金州。至於你父親的名字,哎,你母親去了多年了,你父親該盡的責任樣樣都盡了,對岳家從未怠慢過一絲一毫,我惹了官司,還不知道能不能善了,再提他的名字,不是把他也牽連進來了嗎?」

  常郁昀瞭然,難怪當時在大牢裡,仇師爺問起楚倫煜的時候,江謙是這麼一個反應,這是為了不連累了楚倫煜。

  楚維琳沉吟,又道:「父親經常給外祖家寄信的,信上應當是提了吧?」

  「舅舅離開乾州有三年多了,」江謙笑得感慨,「舅舅去海州做生意,這幾年沒有回乾州,才不知道這事體。今天要不是正好到了金州,又落了大獄,都不知道我的外甥女在金州。」

  「那這案子……」楚維琳看看常郁昀,又看向江謙。

  常郁昀在桌下握住了楚維琳的手,示意她不要著急,等江謙慢慢說。

  江謙抬手按了按太陽穴,不由苦笑起來:「舅舅在海州那兒是做藥鋪生意的,請了兩個坐堂的大夫,蒙海州百姓信任,平日裡有個小病小痛的,都來我們鋪子。去年開春,一些藥材的供應出了些問題,金州的山裡出產不錯,舅舅就來了金州,想尋一家藥行供貨,最後挑中了永記藥行。

  一開始,永記給的藥材質量不錯,但四個月後,有一批貨不對了,吃死了人。」

  楚維琳愕然:「吃死了人?」

  「是,」江謙也很無力,「病人家屬來鋪子裡哭了幾回,舅舅賠了不少銀子,總算保住了鋪子,也沒有吃官司。但藥材的事情總要解決,便來了金州,想和永記藥行說說明白。哪知道那藥行,他們竟然倒打一耙,還動手打人,說舅舅壞了他們家的名聲。舅舅雙拳難敵四手,只能挨打,他們打紅了眼,一不小心把藥行裡的一個小學徒撞到了,腦袋正好砸在桌子角上,當時就救不過來了。他們就把髒水撲到我身上,說是我打死了小學徒,真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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