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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貓子]完愛(流金歲月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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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0 00:16: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九天了,邵彤完全沒有消息。

  熱度攀升,氣候一天天轉好,江未禮的心卻一寸寸地冷。

  讓人無法相信,在他獨自醒來的那天以後,邵彤竟然整整九天沒回家,說走就走,放他自生自滅。若不是以電話探知他仍然有去公司上班,他會以為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早就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是邵彤想做那件事的,為什麼卻在事後避著他?

  除了尷尬,邵彤該不會是……得到手以後,就不再感到稀奇?

  不認為邵彤是那種人,江未禮卻無法否認現實裡的邵彤,的確在和他發生過關係的那夜後,不但離開他們的家,還完全避而不見。那日早上,邵彤在屋裡留下的每一張字條,隨著流逝的時間成了莫大諷刺。

  「怎麼也沒想到……你會愛上他。」

  觀察連日情緒低潮的人後,放學後要求他當模特兒的宋嘉延,突然停下畫筆輕笑。會這麼說,自然是他問清了未禮這八年的生活點滴。

  好不容易未禮才肯跟他聊心事。

  「我才沒有愛上邵彤,他只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只是最好的朋友!」欲蓋彌彰地,江未禮過於激動地否認。

  「他喜歡你那麼久了,你這樣說不是很傷人?」宋嘉延搖頭。

  放下畫筆,他認為是好好和未禮聊一聊,打開他心結的時候了。

  「我沒道理去相信一個陌生女子說的話。」避開宋嘉延的眼神,江未禮僵直地望著地板。為了安撫自己的心,他堅信張巧妍的說法不足採信。

  一旦信了她的說法,邵彤狠心離去的事實,反而會讓他更痛苦。

  「誰說我是因為他相親的對象說他喜歡你,才這麼說的?」失笑搖頭,宋嘉延依舊陳述事實:「或許談不上愛情,可是他喜歡你是不會有錯的,我高中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你總不會比我還遲鈍。」

  高中時,他曾問邵彤對未禮存有什麼樣的感情。

  那時,邵彤說他對未禮的情感,只像是放不下弟弟的哥哥,其實他並未全然相信。說白話些,當時的邵彤不過是尚未「覺醒」。

  八年,足夠他醒悟他自己的感覺了。

  聽宋嘉延提到高中時代,江未禮又望向他。躊躇了一會兒,幾番眼神閃爍之後,他終於鼓起勇氣道:「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

  邵彤的事可以暫時擺在一旁,他很想解開藏在心頭多年的疑問。

  「你問吧!」感受到他的認真,宋嘉延歎道。

  一直想問,代表未禮要問的事無關邵彤,是指他們兩個的過去。或許,是解釋的時候到了,雖然他已很難解釋年少愛情裡的遺憾,解釋過去的一切;只是欠下的終究要還,他無法拒絕回答他遲來多年的疑問。

  無論未禮現在幾歲,對當年十六歲的他,宋嘉延始終有著太多太多虧欠的情感。

  「你當年和我分手的理由……是真心的嗎?」感覺雖淡了,但是宋嘉延當初和他分手的理由,江未禮卻總覺得不僅僅是如此。

  時間,永遠是最好的療傷緩衝劑。

  當年的他,陷於被甩的打擊,根本無心追究宋嘉延要求分手的決定最根源的理由從何而來;如今的他,已經能以平靜的心情找尋答案。

  一如最近,他已經可以慢慢想起回憶裡,曾和苗繼攜手度過的快樂時光,不再光是被他死去殘留的痛苦所席捲淹沒。

  在兩人交接的目的裡,宋嘉延的沉思顯得特別漫長。

  「未禮,我不是聖人。」最後,他在回憶裡深深一歎,嗓音有些瘖啞。「我只能憑自己判斷出來的感覺,做下非做不可的抉擇;也許,當時的我也太年輕了,再怎麼深思熟慮下,還是無法做出最完美、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決定。」

  所以重重傷害了當年僅僅十六歲的江未禮。不管現在的未禮能否懂他的畫裡殘留了怎樣的情感……

  為他提筆時,宋嘉延明白自己下的筆觸裡,除了臻於成熟完美的技巧,還有更多並非關於愛情,卻始終無法捨棄的舊情。

  否則,重逢後的自己也不會想畫他了。

  聆聽著遲來的解釋,表情安靜的江未禮亦格外沉默。

  「我當年的作法,真的非常自私也說不定。」不夠成熟,才讓人受傷。發出無法挽回的歎息,宋嘉延逕自剖白:「不能對亦楠的感覺置之不理,又因為苗繼出現在你身邊,就自以為這樣做對四個人都好,沒有問過你的心情,導致你承受不了該有的痛苦,我真的很抱歉。」

  「你的自私,選擇把我推給別人。」眸裡波光激動,江未禮無法自抑地打斷了宋嘉延未竟的解釋。

  遺忘的酸澀,似乎又從他嘴裡鑽了出來。

  若不是因為宋嘉延的自私,讓他不明不白的心靈大受打擊,害怕再度受傷的他,也不會在接受了苗繼的感情之後,讓他受委屈,成了不見光的地下情人,縱使是在圈內人面前,也從來不肯承認兩人交往已久的事實。

  那份執著彆扭,如今更變成他必須永遠後悔的遺憾。

  苗繼帶著他的愛情死去,卻不曾聽他承認過一次「他是屬於他的人」。若非為了懊惱與後悔,他豈會追問宋嘉延遙遠的過去。

  「我必須承認在亦楠和你之間,難以選擇我的痛苦煩惱許久,最後還是選擇犧牲了你。那是單方面的自私。」重新面對江未禮,宋嘉延也面對了當年的自己,並不掩藏心中的歉意。「可是請你試著去瞭解,當時的我做不出更好的決定,我並不是把你讓給了另一個更適合你的人。」

  自私不同於退讓。

  必要的抉擇裡,總是不可能一切完美。

  與其說個性不合導致分手,或許該說他更不能忽視范亦楠的情感,無法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不得已只好犧牲了江未禮吧。畢竟,他怎麼樣也無法辜負范亦楠為他付出的一切。

  他感受到了,更真實回應了同樣的電波。

  要他明知范亦楠的感情,眼睜睜看著對方痛苦煎熬,他做不到。

  無論愛情成分多少,當年的宋嘉延只知道,他願意為范亦楠犧牲,一如他為自己;在感受到范亦楠的心之後,他無法否認已動搖的心,能再將所有心神都用於江未禮身上。那樣的情況下繼續交往,他想最後的結局不會不同。

  或許只能說,一切的感覺都錯了……後來,輾轉聽到未禮和苗繼相愛,他更確定自己的決定不完全算是自以為是的錯誤。惟一的遺憾,是他和亦楠得到幸福,未禮的幸福卻夭折了。

  走到自己的畫像前,江未禮怔怔望著畫架上宋嘉延以他為模特兒的半成品。是他,卻是多年前的他,一個過去的江未禮。他出神望著畫上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彷彿重新經歷了高中時代。

  「你畫的不是我。」許久後,他輕輕開口。

  畫紙上的人物太年輕,年輕的臉龐洋溢著他現在早已不復見,想假裝也假裝不出來的燦爛。他會笑,卻再也笑不出那樣的無憂無慮。

  說真的,他很羨慕畫紙上的人。

  「以你為模特兒,怎麼不是你?」沒在意他轉移焦點,宋嘉延看著自己畫架上的作品,不由得輕笑,「你想說我寫實的功力不足了?」

  想也知道,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畫過的素描,還是以未禮為模特兒的成品最多,甚至在范亦楠的體諒和理解下,他還以他的素描在紐約為主題開過個展,要是畫得不像的確很丟臉。多年來,他作品裡的人物肖像少得可憐,不就因為他找不到像江未禮一樣,能源源不斷刺激出他靈感,讓他畫起來得心應手的模特兒。

  「是我,卻早已不是我。」江未禮似笑非笑地自嘲,忽地走向窗邊,望著窗外的校園景色,突然說道:「我想,感情不該說誰對誰錯,縱使當時的苗繼不存在,我們遲早也會分手吧!」

  太年輕,有時候便是愛情上的一種障礙。

  「聽說,你和苗繼後來在一起了,其實讓我鬆了口氣。」停頓了一下,宋嘉延老實承認。「不管是不是因為苗繼提早結束了我們之間的愛情,我都很慶幸他的存在減低了我帶給你的傷害。」

  「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咬了咬下唇,江未禮閉起眼,不願承認,卻還是親口說了:「繼過世有八年了。」

  像是一種告別的儀式。

  「我聽說了。你一定很痛苦吧?」宋嘉延惋惜一歎。

  無法感受江未禮當時面對愛人死去,徹底失去戀人的痛苦,只要想像驟然失去范亦楠的感覺,卻不難體會苗繼的死曾帶給他多大的打擊。

  「八年,再怎麼遺憾也過去了。」紅了眼,江未禮不想再提傷心往事。

  「可是你並沒有讓他過去。」從他的眼神裡,宋嘉延看出了太多拋不開的枷鎖和情感上的牽絆。好歹曾經相戀,他對他的瞭解不算少,有些感覺就算未禮想藏也藏不住,讓他忍不住推他一把,「否則,你就會發現你和邵彤之間,存在的早已不只是單純的友誼。」

  身形一怔,江未禮的身體似乎突然有些僵硬。許久後,他才緩緩轉過身,凝望著與當年給人感覺很不相同的,宋嘉延眸中閃爍著異樣流光,不由得自嘲一笑。「不知何時開始,我很像當年的你。」

  和善的表相之下,藏著扭曲晦黯的心。不用宋嘉延告訴他,他也知道那樣不好……

  課堂上,一年A班的學生們開始交頭接耳,嘈雜出一種怪異的氣氛。

  數學課上到一半,江未禮舉起手中的粉筆,突然停頓在黑板上未完成的數學算試。他呆愣地背對著他們好歹也有幾分鐘了。

  難怪學生們會鼓噪起來。

  雖然出了上課內容以外,江老師不像一般的年輕老師,會在課堂間和同學們說說笑話,扯些教科書以外的話題打打屁;但他上課的時候向來認真,還不曾出現有過這種全然失神,把學生丟在腦海外的狀況。

  「江老師,你還好吧?」1A的班長終於站起身來,不確定地喊。

  「沒反應耶!」

  「會不會是中風了啊?」

  「老師那麼年輕,哪可能中風!」

  「一定是失戀了!」

  「被傅老師甩了啊?」一個女學生低呼,似乎有些高興呢!

  自從學校裡傳出江未禮和傅筱涓兩位老師在交往的事以後,就有不少仰慕他的女學生偷偷難過。兩個老師走在一起很相配,看上去就是郎才女貌。害她們什麼也不能做,只好偷偷詛咒傅筱涓會被甩掉啦!

  「少胡說了,老師不甩掉傅老師就好了,怎麼可能會被傅老師甩掉?」說這話的女生是江未禮的崇拜者。

  她觀察兩個老師的交往情況可久了,口氣不免有幾分自信滿滿。

  長眼睛的學生都看得到,主動的人一直是傅筱涓。

  除了上課,江老師老像少根筋似的,總給人一種超現實、活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感覺,女方不主動似乎也就別談戀愛了。雖然女生們就是為老師這點著迷,可能能想像和他談戀愛的人,絕對會因此有很強烈的無奈感。

  就好像跟外星人說戀愛,而不是在跟人類談戀愛一樣嘛!

  「唉,那老師幹嘛失魂落魄的?」有人不解感歎,不上課倒也無所謂。因為他根本不像生病了,除了失神落魄好像也沒別的說法。

  「那就要問問他啦!」1A的學藝股長楊曉靈,常送本子跑教職員辦公室,多少和數學老師也混熟了,說著當下便離開座位,直接走到教室前面,拍了江未禮的肩膀道:「老師,你再不出聲,我們就要以為你生病了!」

  「呃?」被拍了一下,江未禮愕然回神。

  「老師,你這樣發呆沒有用啦!」煞有其事一歎,楊曉靈又拍拍他的肩膀,像在鼓勵他翹課般道:「有心事說出來大家聽聽嘛!看我們能不能幫你解決,不然就乾脆點,拼上男子氣概去好好解決啊!」她可是說得很豪氣干雲。

  嘿嘿,要是老師真的翹課去,他們不就撿到一堂快樂的自習嗎?不管同學們在台下鼓噪,她可沒笨得把腦袋瓜裡的想法托出。

  反正翹了課,會被抓去審判的又不是她。

  擦身而過之際,傅筱涓拉住了在走廊上奔跑的人。

  「江老師,你要去哪裡?」拉住他以後,傅筱涓相當詫異地問。

  如果她沒記錯,他現在應該在一年A班上數學課啊!對他的課表很清楚,她明明記得他這堂有排課,怎麼會丟下學生跑到教室外來?

  喘了口氣,江未禮朝校外方向看去,才回頭望著拉住他的「女朋友」。

  對她,他只有全然陌生的感覺。

  「怎麼了?」他不說話,傅筱涓也被看得不自在了。

  有時候,她真的很懷疑像他們這樣真的算是男女朋友嗎?

  像公式般,平常下班後他從不主動約她去哪兒,只固定在每個星期天,盡義務似的和她約會;在學校裡像同事,星期天約會的時候,他和她的對話甚至比普通朋友還少……而說是約會,也不過是吃吃飯、看看電影罷了。

  在她眼中,本來以為的些微差距,漸漸變成了跨不過的鴻溝。

  頓了一會兒,江未禮劈頭就道:「對不起,我們分手好嗎?」

  他本來以為可以成全她對他的心,壓抑自己一輩子;可是現在他知道,那是多可笑的打算,愚蠢的拖延只會讓彼此傷得更重。沒有人能夠永遠壓抑自己,只為了成全別人無止盡的期望。

  突然間,他竟能體會宋嘉延當年的感受。

  逼不得已時,做出狠心的抉擇,只是想守護最重要的人而已。

  「為……為什麼?」想當然,震驚的傅筱涓根本反應不過來。

  不知為何,她並沒有大受打擊的痛苦,只是……震驚。或許,她有預感這一天遲早會來,下意識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吧!

  除了還沒完全調適的無奈,她平靜得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唉,她可是要被甩了啊!

  「我很抱歉,可是……我從來就不愛你。」對他而言,她這個連何時開始交往都不記得的「女朋友」,根本不曾在他的心中存在過。

  殘酷,卻是無比真切的事實。

  能說的都說了,江未禮終究留下歉意轉身離去。

  「不愛我,卻接受和我交往;從來不曾正眼看我,卻突然說分手!」多可笑啊!傻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本以為自己相當平靜,滾燙的淚水卻掉了下來,讓傅筱涓嘗到了無所是從的悲哀。

  這時候,她已顧不了身在何處,身旁是否有人在看。

  「他不值得你掉眼淚。」女人的眼淚,是寶貴的珍珠,根本不該為男人白白糟蹋—遑論是一個不愛女人的男人。本來保持沉默,陪溫理沙送東西到平成高中給她的表妹傅筱涓的李初瞳,突然伸手替她抹去淚水。

  真傻!愛錯了對象還不知道……

  「他是個同性戀,不應該和你交往的。」跟李初瞳一樣,曾經身為江未禮學姐的溫理沙,對他竟然和傅筱涓交往的事雖有錯愕,還是忍不住輕歎。她萬萬沒想到,表妹口中總讓她忐忑不安的男朋友,竟然會是未禮!

  多年不見,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未禮這小子竟然膽敢跟筱涓說完要分手的話,就頭也不回走掉,從頭到尾都沒發現她和初瞳的存在,可真讓人不太爽快耶!

  「表姐,你說什麼!?」騙人的吧?傅筱涓瞪大了眼。

  「你聽得很清楚,不用理沙重複了。」李初瞳拉著她們往前走,不讓她們繼續呆愣原地,緬懷江未禮早已遠去的身影。

  不屬於女人的男人,有什麼好多去眷戀的。

  說穿了—那是蠢。

  被拉著走,傅筱涓卻不斷回頭,直到再也沒有淚水可流。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無論她怎麼做、怎麼努力成為好女人,都不能吸引江未禮更多的注意力,怎麼也留不住他彷彿可以穿透過她的視線。

  原來,身為男人的他,愛的也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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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0 00:16: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望著眼前聳立的大樓,江未禮不斷調整著呼吸。

  大老遠跑來找邵彤,他到底想做什麼、能做什麼?是習慣,還是真的如宋嘉延所說,他只是不願意承認邵彤對他的重要性,早已超出朋友的界線?一鼓作氣跑到邵彤上班的地方,他的勇氣卻在轉眼間開始頹喪消逝。

  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他又有什麼資格去找邵彤?

  難道告訴邵彤,都怪他這八年來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導致這段日子以來沒有他在,自己吃不好、睡不著,心神老是恍恍惚惚,所以請他負起責任,回來像以前一樣照顧他嗎?一次又一次,他不斷自我審問著。

  可是,他更懷疑,邵彤對他而言,是否就只是個「方便」—一個方便他可以不用煩惱食衣住行、方便他可以縱容自己無止盡地墮落、方便他因為同性戀身份被家人唾棄,卻不至於孤獨的人。

  不,不是那樣的!那些方便,根本只是促使他覺醒的理由。

  答案,突然在江未禮心中明確起來。

  重要的東西,他必須好好珍惜守護,絕對不能夠再一次重蹈覆轍,因為害怕而逃避錯過,更不能二度悔恨!

  醒悟後,他終於聽見了自己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人生得意需盡歡哪!

  從資料室回來,順便把一疊邵彤要的資料交給他之後,陳明德趁隙拉他去樓梯間作伴抽煙。就他來說,在別人忙翻天的空檔抽根煙,的確可用「快活似神仙」來形容,比抽大麻還具放鬆身心的效果。

  說穿了,其實有點可憐。

  這是他勞碌的一天當中,惟一還能的樂趣。上班族找個搭,在逃生的樓梯間邊抽煙邊聊天,倒是男人的嗜好。

  「喂,你今天還要睡公司沙發啊?」

  點了火,想到眼前以往從不加班的人,這陣子老是加班不說,甚至夜宿公司沙發,陳明德不免有些好奇地問。

  「嗯。」呼出一口煙圈,邵彤懶洋洋應著。

  陪抽煙,他不陪打屁聊天。

  跟同事之間,他從來很少談論私事,不管是對方亦或自己的事都一樣。公司裡八卦滿天飛,誰跟誰談戀愛、誰跟誰有染,無意間聽見了他也從不多問。

  「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有家歸不得?」邵彤不打算聊,偏偏陳明德不是個懂得死心,看人臉色說話的人。

  邵彤斜眼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扯嘴一笑。

  那種笑容,是沒有意義的,甚至帶著排拒的意味。就算他是個放得開的人,又怎麼去跟一個同事解釋他和未禮之間的點點滴滴,以及剪不清理還亂,錯綜複雜的情感?對於別人訝異愕然的表情,他無意欣賞。

  不求陞遷,他只求在公司裡能獨善其身,少些無所謂的困擾。

  「唉!你也別那麼見外,好歹我們都同事那麼久了,有什麼困難就說出來,就算幫不上忙,讓我聽聽也好嘛!」陳明德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闖入樓梯間的另一個同事打斷,只見對方傳話:「邵彤,會客室有你的訪客。」

  捻熄了煙頭,邵彤點了點頭便離開樓梯間。

  見邵彤提也沒提一聲說走就走,完全當他之前說的話是耳邊風。被留下的陳明德緩緩抽口煙,當場有種被吃了閉門羹的感歎。

  姓邵的,還真不是普通的孤僻!

  邵彤本以為等著他的人是公司客戶。

  發現是江未禮,他著實感到訝異,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怔愣後,他才反手鎖上會客室的門,漫步走向從他出現後就直盯著他看的人。

  「意外嗎?」發現他的舉動,江未禮有些不自在地笑。

  如果邵彤趕他走,表現出不希望他出現的不悅,他真的會不知如何是好。面對熟悉的臉龐,他無法解釋那股從心口釋放而出的悸動,有多麼讓他懷念。天!他竟然不曾發現,自己真的好想念這張臉。

  想得他的心都有點痛了。

  多遲鈍,是不?

  「多少有點。」這種時間,他應該在學校給學生上課吧?邵彤琢磨著,未透露對他來訪的感想,只是不帶情緒地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內心陣陣波濤洶湧,誰也不能明白他見到未禮的感覺有多複雜。

  那種不由自主的無奈和沮喪,就好像仰頭盯視著飛得愈來愈遠的箏影,明明下定了決心放掉手中嚮往天際、本不該屬於自己的風箏,偏偏不聽使喚的雙手,自始至終顫抖著,不顧一切牢牢抓緊手中綁住風箏的羈絆。

  無法抑制管不住的心,他就是有一股把風箏硬拉回來的衝動。

  「你留下一堆字條,就不再回去了,不覺得我會奇怪或者擔心嗎?」那些字條裡,可一張都沒提到他不再回家的事。對於他冷淡的態度,江未禮突然覺得有些受傷,依舊勉強擠出了笑。

  「你看到了,我活得很好。」雙手一攤,邵彤像在告訴江未禮,沒什麼好為他擔心。至於奇怪……那不是多重要的感覺。

  管不了執拗的心,他只能假裝不在乎去掩飾隱藏。

  不在乎!?呵……

  要是真能不在乎就好了。打小認識,如今他們兩個都要三十歲了,他在未禮身上付出太多年歲,早已累積了不可小覷的用心用情;一旦察覺自己和未禮只是朋友的心意變了質,情意又怎能輕易收回?

  或許,必須再給他一個沒有江未禮的三十年,他就能不再愛、在乎他了吧!

  「為什麼不回去?」在表明來意前,江未禮覺得有必要問清楚。

  邵彤若已無心,他又怎能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凝望著他瘦削不少的臉,其實不認為他活得很好,可是現在不是爭論這件事的時候。

  停頓幾秒,邵彤別開臉道:「我忙。」

  不想正視江未禮質問的黑眸,他怕一淪陷便前功盡棄。

  不管幾歲了,是否經歷了人生殘酷的歷練和打擊,這對眼睛面對他的時候總是全無防備,沒有被雜質污染的清亮黑眸,永遠回報著純粹信任的光芒,正是導致他無怨無悔付出的理由吧!

  拒絕不了這對黑色眼眸,他也無法漠視那樣的眼神。

  「意思是,忙完你就會回去了?」他問,未掩飾不以為然。

  「不,我不回去了。」有了決定,就該去實踐。踱向桌旁,邵彤逼自己義無反顧,說出最不願承受的決定。「等我事情忙完,我回去把我的東西都打包好,我要搬出那個地方。」

  住哪兒,回不回家住,是另外的打算。

  「為什麼?」不問借口,這才是江未禮想知道的。

  無視緊窒的胸口快讓他喘不過氣來,他要自己挺直胸膛面對,把所有的事情搞清楚。有個宋嘉延當前車之鑒,他不要再糊里糊塗失去在乎、重要的人。被甩,也要問個明白,確定不是他的錯。能問心無愧,他才不會再一次懊悔。

  略微一頓,邵彤歎道:「你不需要我回去。」

  「何以見得?」需不需要,該問過他本人,不是嗎?

  「有太多人可以陪你,就算沒有,你還是不需要我。」轉過身,邵彤不得不迎視江未禮的眼,知道他肯定在看著自己。有點不該的可笑吧!發現他沒有他也能過得很好,對他而言是種很大的打擊。

  本來,深覺被需要,他才會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是他逼他走出八年的陰霾,只好無怨承受與想像不同的結果。

  「你這麼肯定?」隱隱約約,江未禮原本溫熱的心,開始有些發涼。

  「是你讓我肯定的。」邵彤苦澀一笑。

  有些黑眼圈,未禮看起來卻精神許多,說不定就是因為宋嘉延的出現。若是這樣,不正證明了他付出的這八年,壓根毫無意義。

  「我怎麼讓你肯定的?」江未禮耗著耐心,只是為了求得答案。

  遲疑了一會兒,邵彤總算脫口:「他回來了不是嗎?」

  「誰?」

  「宋嘉延。」

  「他回來了又怎樣?」江未禮有些意外,原來邵彤知道這件事。可是他完全不能瞭解宋嘉延和邵彤要搬走有何關聯。

  毫無道理可循。

  「不只有女朋友,還有他的陪伴,你還會需要我嗎?」逃避的目光,再度轉到眼前清俊的臉龐上,邵彤有些自嘲,終究點出自己彆扭的心事。

  江未禮一時沉默,正以疑惑的眼神瞅著邵彤。

  幾種可能性,在他心中一再翻攪。

  「我對你,有再多的義務,好歹已經陪了你八年。」一咬牙,邵彤瞬間狠下心,「既然你不需要我了,你可以放我走吧?」

  這種說法,好像江未禮拖累了他八年。他知道這樣說很傷心,然而,無法單以朋友的身份繼續照顧他,別無選擇的他已無後路可退。

  待在他身邊,他有太多失控的遐想和殷切的渴望。

  並非聖人,他豈能滿足一次的擁有。

  心口像是被刺了一刀,江未禮的神情卻好平靜,只是輕聲問:「你想知道,我為什麼丟下一教室學生,翹掉要上的課跑來找你嗎?」不止翹了一年A班的課,他順便把接下來幾堂其他班級要上的數學課也翹掉。

  現在,平成高中的老師們一定為他的失蹤鬧得很厲害。

  不知為何,他心底緩緩浮現很遙遠的回憶,清清楚楚憶起邵彤曾經說過:「不管你談了多少次戀愛,有多少混帳膽敢死在你的前面讓你傷心,你永遠給我牢牢記住,無論如何,你還有我!」

  要他永遠牢記,邵彤卻在八年後棄守,選擇了離開。

  那麼,讓他傷心的是邵彤自己,又該如何?無論如何……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用「無論如何」這個字眼。世上沒有所謂的永遠,惟一不變的只是凡事都可能「變」。

  人會變、心會變,一景一物都會變。

  不是嗎?連他和邵彤之間深厚如廝,本以為牢牢不破的友情,光是八年歲月就讓它變質了……摻雜了愛情,哪來一輩子的朋友?

  「想。」雖有猶豫,邵彤的答案卻很確定。

  如果未禮是有了什麼困難,他不可能袖手旁觀。離開他的生活圈,只是要讓自己不那麼痛苦,不代表他不再關心他的生活。

  「我只是來告訴你……」

  感受到他的認真,邵彤不由得屏氣凝神。

  「同居八年,在被你那樣狠心地丟下來以後,沒有你的日子變得很難熬,覺得呼吸都有些多餘了,我這才發現……」扯嘴淡淡一笑,江未禮便頭也不回朝會客室的門口走,在捨棄一切後,留下簡單的答案—「原來,我愛上你了。」

  爆炸性的宣言,當場震昏了邵彤的腦袋。

  衝出會客室,邵彤在電梯前攔住江未禮。

  「讓開。」江未禮冷聲要求,伸手想按電梯。

  「不讓!」大手一揮,邵彤不給他碰著按鈕的機會。

  被阻擋去路的江未禮,完全不像剛向對方告白情感的人,甚至他冷漠地道:「對了,東西我會先幫你整理好,要送到哪兒,你打通電話告訴我,我會請搬家公司的人替你送去,你不用特地回去一趟了。」

  「那件事不重要了,你先給我把話說清楚!」

  一口怒氣翻攪心頭,邵彤激動扯住眼前要走的人。在丟下那樣的宣言後,他怎能無動於衷說出這種話?存心耍他,還是企圖向他報復?

  他根本不能平復受到的震撼。

  「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每句話都清清楚楚,欺人要有個限度。直視著邵彤凶狠的眸光,江未禮全無退縮的畏怯。

  邵彤把他要說的話說完了,他也一樣。

  「不夠!」邵彤抓著他的手腕,不顧場合氣憤地低咆:「說了就走,不管我的感受,誰能明白你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未禮想要星星,他可以用命去換,為他摘下來,可是他不能被嘲弄忽視。

  「彤,很多人在看。」江未禮不禁提醒他這裡是公共場合。

  不在這裡上班,所以被閒言閒語他還無所謂,但邵彤卻是這公司的員工啊!被人背後歧視、嘲弄的日子不好過,他不願意邵彤去承受。

  這八年來,邵彤為他付出的的確夠多了。

  「你可以當他們全是木頭!」確定未禮的心意,對他來說比任何雜七雜八的事都重要。無視他的憂慮,邵彤猛然回頭狂佞啐道,一反平日冷漠的形容,瞪大眼睨向那些投來好奇視線的人。

  他欲殺人似的冷眼,足以嚇退凶神惡煞。

  熬了八年,本以為絕望卻終於等到重要的告白,他才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要是有不長眼的蠢蛋膽敢插嘴,他難保對方能全身而退。看好戲的人潮,被他一嚇,不由得尷尬地假裝忙碌,紛紛轉開好奇的視線。

  平常大家只覺得,邵彤每天都絕對會在上班時間內,做完該做的工作就準時下班,像個大牌似的不和別人交際,讓人覺得他有點酷,一群覺得他有距離的同事沒想到他竟然那麼冷,冷得令人雞皮疙瘩紛紛站好,一一起立向他致敬。

  這麼說,還好平常沒去招惹他。

  否則一被怨恨,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突然間,明白了邵彤在公司裡簡直狂妄得不像員工,江未禮不由得放聲笑了出來,無視邵彤霎時滿是茫然的錯愕表情,一直笑到幾乎掉出了眼淚。

  呵,不愧是邵彤啊!

  今天的未禮,到底是怎麼了?

  因為江未禮笑個沒完,幾乎讓人以為該送他去精神病院,百般無奈的邵彤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翹班拖著他的人,先離開上班的辦公大樓再說。

  「你笑夠了沒?」離開公司許久後,邵彤忍不住問。

  站在大太陽底下,他的心情可沒多好。

  認識多少年了,到今天他才開始懷疑他到底瞭解不瞭解眼前的人……這感覺不是很可笑嗎?未禮不合常理的作法和反應,都讓他很不自在。

  望著他,江未禮不再笑了。

  聳了聳肩,江未禮逕自走向馬路邊,向計程車招手。

  「我在問你話,你要去哪裡?」邵彤跟著追過來。

  「回學校找宋嘉延。」一邊老實回答,一邊望著馬路上來往的計程車,他準備挑輛喜歡的坐上。

  倏地愣住,邵彤又再度爆發,「你在耍我嗎?」

  「你怎麼不問問,我找他做什麼?」江未禮睨著他不悅的臉,忙碌的視線從馬路上那些黃色的車輛中拉回來,神態倒是相當平靜。

  認識這麼多年,他沒想到邵彤如此有趣。

  有些不悅的彆扭,邵彤終究還是開口問:「你找他做什麼?」

  「告訴他,他錯得有多離譜。」

  微挑眉,江未禮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態,撇著嘴,玩笑似地道:「他說,你從高的時候就愛上我了,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可是我突然覺得,他只是自己和范亦楠幸福又美滿,怕我要是落了單會給他惹來麻煩。」

  邵彤怔愣,消化著遲來的窘意。

  原來……宋嘉延早就發現了!

  這些日子,像他一個人在吃醋鬧彆扭似的。

  「我愛你。」玩笑的神態不見了,江未禮與他對視的心是如此地認真,一字一句的剖白沒有半點虛假。「可是我必須告訴你,我永遠都會愛著死去的苗繼,甚至不可能忘記我真心喜歡過宋嘉延的事實。」

  邵彤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他知道他愛著自己。

  確定了不能失去邵彤的心意,江未禮像是重生般醒悟過來,不想更不能因為沉淪於過去的悲傷,而忘了活著的人有多重要。

  除了瞭解到其重要性,他也決定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人生,有許多重要的人事物是必須珍惜把握才能擁有的。

  「只要你別拿我和死去的人比較,那都不是問題。」至於沒死的宋嘉延,他都把他說成了過去式,那還有什麼好計較?無以復加的感動中,邵彤沒有更多的話好說,一把將江未禮擁入懷裡。

  管他在公司,還是在大馬路旁,他全不在乎。眼中只有江未禮的存在,他豈管陌生人對他們投以何樣歧視的眼光。

  在他溫暖的懷中,江未禮輕輕笑了,有種重獲幸福的感覺。很奇怪,不只邵彤不在意,連他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他們了。

  很奇妙是不?只要有邵彤分擔,被歧視也無所謂。

  甚至,在久久才分開的擁抱之後,江未禮還主動啄了一下邵彤的唇,對他燦爛地笑道:

  「改天,你陪我回家看看我媽吧!」

  迷障不再,他從痛苦中解脫了。

  無庸置疑的是—

  他絕對需要邵彤。

  至於未禮愛不愛、有多愛他?

  呵!只要他從今以後只屬於他,兩個人能一輩子不分開,永永遠遠在一起就好,他似乎也就不怎麼在意。

  珍惜所擁有的寶貝,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歲月如流金,彌貴而難留啊!

  看倌們怎麼說呢?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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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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