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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支配(祭氏5)[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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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7 16:31:07 |倒序瀏覽
支配【祭氏5】作者:岳靖

祭氏家族獨特的圖騰項鏈,遇到羅愉竟然開了光,
這是一段命定的婚姻,他的命運從此也被支配了……
祭祅兒,祭家的麼小姐,
十五歲的她,任性而莽撞,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如嬌艷的玫瑰。
她一心喜歡那個上天賜給她的命定伴侶,但卻又抓不住他那顆游離不定的心;
是啊!他正年少輕狂,怎可能不被花花世界吸引?
他肯定不願被一段無法反抗的婚姻關係給支配……
她好想趕快長大,好以她女性的本能魅力去支配他──
三年後,她終於再次見到羅愉,思念與感動包圍他倆;
她明白,時候到了──
原來他一直在等她長大,從十五歲分離的那年起,
她就一直在為這一刻做準備……
在祭家的海島上,屬於她祭祅兒的愛情,終於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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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7 16:32:42
楔子

  直升機像隻黑頸鶴掠過龍鱗湖,湖水宛如被刮起的鱗片,噴濺在羅家雙胞胎兄弟的臉上。

  「是爺爺回來了……」兩兄弟抹抹天生帶笑的臉龐,從湖裡跑上岸,指著直升機消失的方向喊道:「爺爺回來了!爸!」

  雙胞胎的父親——羅炯站在湖畔,丟過兩條浴巾。兩兄弟俐落地接住,擦拭身體。金燦的陽光包裹少年的軀幹,他們其中一個背上有圖案,從兩側肩胛分開延伸至髖部,色白鑲黑,對稱地呈顯出翅膀似的形狀——那是胎記,天生的一對「鶴翼」。

  「我要飛了……爺爺回來了……」兩個男孩擦乾身體,舉高雙臂,拉開浴巾,比賽似的往林蔭小徑奔跑。

  羅炯撿起草地上的長棍、木劍和兩套脫下來的功夫道服,邊走邊搖頭,看著只穿泳褲、披著浴巾的一對兒子沒入樹林裡。走過蒼翠的森林步道,一片綠草坪接連石板坡道上地中海式屋宇。

  羅炯的一個兒子沒進屋,光著身體,蹲在庭院的兩尊鶴形門柱間,一雙手撥弄著斷落的樹枝。昨夜下了一場暴雨,坡道兩旁像凌亂的香菜園,青綠的葉片在石板地上,貼得到處都是。羅炯走到兒子背後,高大的身子擋去灑在兒子光潔背部的日光。

  「羅愉呢?」他看不到大兒子的蹤影。

  「哥去看人家生孩子,剛那直升機不是爺爺,是主宅的夫人……」小兒子羅悅回答得心不在焉,倏地拉高嗓音,笑臉望住父親。「爸,你看——」他用浴巾包住兩隻陷在殘亂枝葉中的雛鳥。「是幼鶴!」

  羅炯傾身一探。「巢被吹壞了——」

  「我幫它們築一個新的!」小兒子丟下話,興致高昂地跳起身,跑進庭院裡。

  兩隻被浴巾圍妥的雛鳥,彎著脖子在取暖,毛色同樣灰灰黃黃,分不清哪隻是哪隻,像是羅家那對孿生子一樣。

  只有親人分得出他們誰是誰。

  「羅愉,想進來,可以進來——」

  房門拉開一人側身大小的縫,奶奶蘇林就抓到他在門邊探頭探腦的小動作。幾名面色欣喜的女僕傭先走出門,羅愉才進房。

  房中只剩四個大人。奶奶蘇林坐在床畔的一張椅子上,她的兩名女助手——宇妥姊姊和多婕姊姊,正收拾著醫療台上的器具。

  床上的美婦抱著一名新生兒,虛弱的臉容上依舊露出一抹和藹微笑。「你是羅愉呀……」美婦是祭姓家族長子的夫人。

  「夫人好。」羅愉移到床邊,好奇地看著剛出生的嬰兒。

  「我還是分不清楚你跟羅悅……」

  「你回來多久了,怎麼沒換好衣服?」蘇林插言,拉掉孫子披在肩頭的浴巾,對祭家夫人說:「您認這胎記,就知道這小子是老大——羅愉。」

  「奶奶……」羅愉低叫,轉身要拿回浴巾。沒換衣服已經失禮了,奶奶似乎還嫌不夠難看。

  「還是一樣的耀眼——」祭夫人發出讚歎,素手輕輕撫一下羅愉背上的胎記。

  羅愉回身。

  祭夫人微笑地看著他。「我生老二時,你母親生了一對雙胞胎男孩……我們一起在龍鱗湖裡……雙胞胎的哥哥帶著一對天生的羽翼,是上蒼賜予的特別祝福吧——」

  「多了一對翅膀,可能有特別的責任呢!」蘇林一笑,將浴巾披回孫子肩上,閒聊似的說:「人的命運是很奇妙的……」

  「小娃娃是女孩嗎?」羅愉打斷奶奶的嗓音。

  「是個漂亮的小小姐呀!」蘇林道。

  「你喜歡她嗎?」祭夫人美眸安詳地低垂著。

  「她好小……」羅愉笑得很靦腆,黑眸凝定在嬰兒粉嫩的小臉上,探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描著嬰兒的粉紅小拳頭。

  小嬰兒抓住他的指,懶懶地睜開晶亮的雙眼,彷彿在看他。

  羅愉驚訝地看看奶奶蘇林,又看看嬰兒的母親。

  「她很喜歡你,」祭夫人柔柔地揚唇。「想不想抱她……」說著,將嬰孩交到羅愉身前。

  羅愉反射性曲肘,供出臂彎,抱住襁褓,肩上的浴巾因而滑落,背上的胎記隨著肩胛肌理扯動,宛如正欲展揚的鶴翼。嬰兒張著一雙澄淨無染的眼睛,小嘴兒,粉紅舌尖時不時囁嚅著,像在對他說話。

  「她一點兒都不哭。」羅愉笑著,抬頭看一下奶奶。

  蘇林撫撫孫子的頭。「小小姐絕對是個開朗的美人兒。奶奶剛剛打她屁股時,她只嚶了一聲呢!」

  「小小姐是在欣賞帥哥,」頭包著白色絲巾的多婕,在一旁調侃羅愉。「你越長大越帥,當然讓人目不轉睛……」

  「是嘛,真希望我也可以再年輕個十五歲……」上唇邊緣有顆性感小紅痣的宇妥,端著搪瓷盆,走過羅愉身邊,伸手捏一下他挺直的鼻。「姊姊我最喜歡你這種小帥哥了!」

  羅愉低低咕噥一聲,將嬰兒還給祭家夫人。「我該回房換衣服了。」他轉身,撿起浴巾,略微尷尬地急行。

  「夫人!老太爺給小小姐命名……還有小小姐的家族項鏈也取來了!」喜悅的嗓調先傳來,一名婦女沒敲門逕自衝了進來,正好和羅愉撞在一起。

  噹啷啷地幾聲響,雕龍的銀托盤翻落在地上。

  「對不起,大嬸……」羅愉扶住身形不穩的婦人,然後撿起地上的銀托盤、一塊繡了黑字的紅絲布和一條項鏈。「你的東西——」他將撿起的絲布和項鏈放回銀托盤中,交還婦人時,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語:「好漂亮的龍項鏈,眼睛在發光。」

  「你你你……」婦人驚訝地瞪著他。「蘇、蘇、蘇奶奶!」婦人招著一隻手,對著蘇林大叫:「你的孫子不得了了……」

  蘇林和兩位助手圍了過來。

  羅愉一臉疑惑。「奶奶,我闖禍了嗎?」他皺凝眉頭。

  蘇林盯著婦人銀托盤裡,兩顆射出紅光的項鏈寶石。

  「開光了!」兩名助手抽氣叫出。

  「你的孫子是小小姐的命定伴侶……」婦人扶著額際。「我得趕快向主宅報告這事……」她旋身,朝門口走了兩步,又踅回來,把銀托盤交出。「這給你們辦!」丟了句話,就離開。

  宇妥和多婕分別持住銀托盤的一邊,深究地盯著盤中神秘的項鏈。「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奶奶?」羅愉拉了一下沉吟中的蘇林。

  蘇林回神,看了孫子一眼,回身往床鋪走去。「羅愉,過來!」她命令地道。

  羅愉隨即跟上奶奶的腳步,走到床邊。

  「跪下!」蘇林突如其來的嗓音含有不容爭辯的力量。

  羅愉一頓,雙膝跪在踩腳凳上,心裡有些焦慮自己真的惹了大禍?!

  「我這孫子注定該當您的女婿——」蘇林一手覆住羅愉頭頂。

  羅愉抬頭,發現奶奶的神情既悠遠又溫柔。兩名助手也回到床邊。

  蘇林繼續對床上的祭夫人說:「小小姐才剛出生而已,開光的祭氏圓騰鏈,您想如何處理呢——」

  「當然是由夫人這個做『岳母』的,把它給拴緊在小愉脖子上呀!」宇妥和多婕異口同聲,有默契地將銀托盤送至夫人眼前。

  祭夫人一笑,拿起項鏈。「如果你再長大點,可能就得解爪扣……這只有我女兒做得到;」她墊高懷裡的嬰兒,輕輕抓住嬰兒的一雙小手,讓那小掌心握著項鏈,然後帶領幼小、稚嫩的肢體,直接將項鏈套過羅愉的頭頸,掛在他胸前。「這是我女兒幫你戴上的喔……」祭夫人滿意地說。

  蘇林勾弧紅唇,探手取過銀托盤上的紅絲布,看了看,放回盤中,挑眉。「原來,我這個孫媳婦兒叫『祆兒』——半神半妖呢!」

  「半神半妖……」祭夫人看著女兒黑溜溜的雙眼,會心一笑。「是個頑皮的鬼靈精嗎?祆兒——」

  小嬰兒嚶嚶出聲,像在笑。  

  「……我做錯什麼事嗎?」羅愉皺起眉頭,拉拉垂在胸口的項鏈。

  「怎麼愁容滿面呢?『小新郎』——」這話像在虧人。

  另一個不懷好意似的附和:「祭家的小小女婿呢!小愉比弟弟小悅更幸運喲——」

  「什麼意思?」羅愉抬頭,看著一向喜歡作弄他的兩位助手姊姊。

  宇妥拿起銀托盤裡的紅絲布,往羅愉懷裡塞去。「好好珍藏喔!這可是你妻子的命名布呢……」

  「你呀——」多婕勾起他胸前的項鏈,嫵媚地眨一下眼,紅唇一勾。「被支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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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7 16:33:07
第一章

  「你想拆下來,對不對?」

  羅悅推開二樓書房的門。雙胞胎兄長羅愉穿著跟他一樣的合身黑長褲、白絲襯衫,下擺沒扎,站在窗台邊,斜陽像枝筆,飄逸地畫出他倆修長、挺拔、略嫌瘦削的年輕體格。

  他們十七歲了,俊朗的臉龐,漸漸褪脫稚氣,一雙劍眉有稜有角,黑亮的眼睛閃爍著光彩,挺直的鼻樑無可挑剔,兩片薄唇似刀刃,上提的嘴角,流露著年少輕狂般的氣質,不是那種傳統美少年的病態頹廢調調兒——這對兄弟更屬男性的陽剛,天生笑意迎人的神態,散發著無懈可擊的魅力。

  「媽說我們不能當花心者——」羅悅走到羅愉面前,瀟灑地坐上窗台。

  花草清香從窗下的庭院漫進來,噴泉中央的仙鶴石雕被水生爬籐植物糾纏著,展開的翅膀,恍若套上了鞍韉,看來那麼沉重。

  「不過,就算你曾想過要花心,也沒這機會,」羅悅繼續說:「誰叫你比任何人更早找到自己的伴……」

  「羅愉、羅愉……」一陣童稚的嗓音隔門飄蕩,使得書房內的羅悅中斷話語。

  「……你在哪裡?羅愉……」甜膩清亮的呼喊,一定是繚繞羅家地中海式建築格局,經由那陽光遍灑的白色長廊傳來,所以聽來飽含幸福。

  羅悅甩一下頭,單眼瞇細,另一眼瞅著羅愉。「她——來——了——」拉長音的緩慢語氣,倚窗蹺腳的姿勢像個悠閒的釣魚者。

  羅愉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宇。

  「我幫你應付吧!」羅悅輕鬆、玩味地丟下一句,跳下窗台,動作矯捷迅速地離去。

  「等一……」羅愉回頭,欲叫住弟弟,但門已關上。

  門外長廊上的小女孩,在角廳樑柱後探了探頭,一張小臉像搪瓷娃娃一樣精緻,明亮生輝的五官,甜美可人,微鬈的短髮,烏黑柔軟,白皙的皮膚,粉嫩透紅,天生是個美人胚子。

  「祆兒——」羅悅伸出胳膊,滿臉笑意地盯著她。

  祭祆兒站到柱子前,小手拉起長洋裝的蕾絲裙擺,露出穿著羅馬式涼鞋的小腳。她慢慢地歪著頭顱,像個純真的小女神般,看著羅悅。

  「你不是來找我嗎?」羅悅學她,將頭顱傾斜一個角度。

  祭祆兒咬咬紅唇,凝起秀氣的雙眉。「我要找羅愉!」

  羅悅挑一下眉。「我是羅愉……」

  「你不是!」小女孩搶著打斷大男孩的話語。

  「我哪裡不是,」羅悅緊接著道:「你看我的臉,就是羅愉呀!」

  「你不是!你不是!」甜膩的童稚音調生氣地大叫:「臭羅悅!叫二哥修理你!」祭祆兒頭一扭,蹬蹬蹬地跑開。

  羅悅看著那小小的身影衝進樓梯間,邊笑邊撫著自己的臉。他和哥哥明明有著相同的臉龐,怎麼一個五歲小女孩如此難騙?莫非……大掌慢慢往下,停在微敞的胸口,羅悅乾笑一聲,走回書房。

  書房裡,羅愉依舊站在窗邊,手摩著胸口的項鏈。他戴這條項鏈有五年了,頸背線條和各處肌肉,隨著年紀增長越來越粗實健壯,現在已經拿不下來。這條龍形圖騰鏈,是祭氏的傳家項鏈。每位祭家人生來都有這樣一條鍛鑄特殊、雕紋抽像的龍形項鏈,祭家人一旦遇見命中真正相屬的另一半時,鏈頭的寶石——「龍」的雙眼,必會發亮,稱為「開光」——

  只有特定人士,能使項鏈開光,這類人,就是祭家人的「命定」伴侶,也是祭家人贈與開光傳家項鏈的對象。

  他十二歲那年,不經意碰著祭家麼小姐的龍形項鏈,它開了光,長輩確認他就是麼小姐的命定伴侶——也就是「丈夫」。從此,他成為項鏈的佩戴者。

  「那項鏈像是你的『貞操帶』——」羅悅走來,拍拍羅愉的肩。

  羅愉轉頭看他。「祆兒呢?」雙眼掃視弟弟背後一圈。

  「小姐懂事了,說不打擾我們唸書。」羅悅不要不緊地回答。然後拉起羅愉脖子上的龍形項鏈,很有手足情誼地道:「我幫你拆掉吧,聽說用破壞手法,就能取下!我待會兒去拿爺爺的斷劍匕首,割了……」

  羅愉撥開弟弟的手,轉身離開窗邊。

  百葉窗兩旁掛著書畫。水墨畫作是松樹和鶴。羅家的家徽,就是鶴——高原仙鶴。他們代代為神秘的祭氏華族做事,是武門世家,居住在祭家海島,高原上的龍鱗湖畔。羅家男兒在自成一國的祭氏系統下,是天生的護衛,最懂得何為「忠誠」。

  「啊!」羅悅想到什麼般,右拳擊一下左掌。「其實用不著這麼大費周章的……」他在想用爺爺的斷劍匕首切斷龍形項鏈的事,這一刻有更好的方法了。「我去把祆兒小姐叫進來!項鏈的特殊爪扣,她會解嘛……就跟她說,她還小,不能滿足你的需求,請她暫時放你幾年自由身嘍,如何?我的哥哥——弟弟我夠為你著……」

  「你我都得聽媽的話!」羅愉打斷羅悅,俊臉表情凜然,一點也不感謝弟弟「體貼」的主意——

  餿主意!

  羅悅撇唇一笑,視線移向壁爐上的書法大作。墨黑的篆體大字寫著「男子有行,遠父母……」——這是奶奶蘇林改了《毛詩》的得意之作。奶奶認為男兒有德有行,才夠資格離家,去追求完美的女性,成為自主的男人。

  有德有行……他們羅家男兒自小被教育得文武兼備,人格磊落,正直,不只聽母親的話,更聽祖母大人的訓示。

  羅悅知道哥哥會繼續戴著那條項鏈。「你已經決定對你的小妻子忠誠了——」他這話是疑問,又像期待後續好戲般。

  羅愉從書牆上,取下一本書,放在閱覽桌,翻了幾頁。「羅家的家徽是鶴,象徵長壽、幸福、夫妻關係的諧和與忠貞。我剛說了,你我都得聽媽的話——不能當花心者!」

  羅悅笑出聲,步伐輕巧地沿著三面書牆跑,飛簷走壁似的一躍,準確地取下一本放在最上層的書籍。「媽要我們今天念這本。」他把書疊在羅愉正在看的書上。

  羅愉拿起書籍——是羅氏家訓。他合上下面那一本,一記丟擲動作,將書本射進書牆架上的空格。羅悅吹了聲口哨,單手翻滾,越過紫檀木大書桌,俐落地坐定在椅上,完全沒碰歪任何傢俱擺設。羅愉抿一下唇角,鼻腔哼了聲。兩兄弟將書房當成競技場,較量起家傳武學,一會兒翻滾一會兒丟書、拋拉卷軸,挺樂的。

  「你們兩個——」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這麼大了,還顧著玩耍。」

  羅愉、羅悅同時收斂動作,齊聲叫道:「媽——」

  兩兄弟美麗、清靈的母親——白曉然,身穿一襲椴綠色裙衫,舉止優雅地走進書房。羅愉、羅悅隨即端坐入位,肩並肩,將母親要他們閱讀的家訓放在紫檀木大桌中央。

  白曉然坐在兩個兒子對面,左右皓腕各環著一隻玉鐲子——她生下雙胞胎滿五週年那天,兩個兒子在龍鱗湖揀了一顆大玉石,經切割琢磨後,成了一對珍稀的禮物。她的一對兒子從小養成在生日時,送母親禮物的習慣,這是父親給的教養——羅氏的家訓——羅家男兒個個都知道,女性天生比男性偉大。父親會要他們記住,母親比他們的生日派對更重要。

  白曉然柔荑交疊、扣在桌緣,一雙美眸沉吟地瞅著兩個兒子。

  「媽幹麼這樣看我們?」羅悅開口。

  白曉然柔和地微笑。「到島外唸書,可別再打打鬧鬧嗯?」

  羅愉同母親一笑,神情很沉穩,像個成熟男人了。

  「孩兒知道分寸啦!母親大人——」小兒子卻總是比較沉不住氣。

  白曉然垂下視線,笑著,站起身來,拿出兩個精緻的小袋囊。「媽揀了幾顆龍鱗湖的石子,還有高原上鶴鳥的羽毛——是護身符;你們帶在身上,想家時,就拿出來泡澡嗯。」兩個兒子明天要離島,前往祭家在英國辦的學校唸書,這一去,可得好幾年才會再回來。

  「媽,我們不是小孩了。」羅愉離座,繞過書桌,走到母親身旁,語氣充滿安慰。

  羅悅也走過來,嘴裡念著:「媽教我們就夠了,」母親的家族——白氏,在祭家系統下,是負責海島上的教育部門。不只羅家的孩子,連祭家的少爺、小姐們,都是白家的學生。母親是一名全才教師,通曉經典、科學、各國語言……母親是他們心目中最重要的師者。「我真搞不懂,老太爺為什麼還要我們進學校,真能增加學問嗎,我不覺得有人比媽更博學……」

  「老太爺要你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體驗不同的生活。」白曉然推開書房的落地門,走到露台上,坐在觀景座的長椅。

  天空的達達聲落在石板坡道下方,風掀起一片草海漫舞。

  兩個兒子跟了出來,在她身旁半蹲跪著,一人抓著她的一隻手,像他們五歲那年,把玉鐲套進她腕間的情景。「媽,」他們嗓音一致,對母親保證:「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

  白曉然會心一笑。

  人家說母子連心,這對雙胞胎兄弟知道母親捨不得兒子出遠門。他們接過母親手裡的袋囊,發現細心的母親分別在袋口繡了他們的名字,還有展翅的鶴。羅愉、羅悅互看了一眼,默契十足地背出羅氏家訓。

  白曉然的笑容慢慢消失,美顏上的神情安適寧靜,這一刻如永恆!人家說——

  母子連心呀——

  她的一對兒子,出身護衛家族,流著自信但不自傲的血液,天生就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做母親的實在沒啥需要擔心。

  「成鶴又在幫幼鶴理羽了。」一個身影出現在落地門中。

  「爸!」

  羅炯走到白曉然背後,扶著椅靠,彎傾高大的身軀,吻一下妻子頰側。

  「你回來了。」白曉然美顏微微朝後,伸手摸著丈夫搭在椅靠上緣的大掌。

  羅炯反手握著妻子的柔荑,移身坐入妻子旁邊。「始禧少爺找你們,」他對兩個兒子說:「好好去巡禮吧——明天開始,想在龍鱗湖游泳,可沒那麼容易。」

  羅愉站起,彎著身子,左右左輕吻母親臉頰三次,同父親說了幾句話,才走進書房。羅悅涎著笑臉,玩興未脫般,隻手按著露台護欄,縱身一躍,直接跳出父母的視野。

  白曉然抽了口氣,倏地起身靠向石垣,往下觀望。只見大兒子剛走下門口階梯,抬頭對她揮著手,彷彿早知道她的舉動。小兒子卻已跑出庭院,依舊沒開木門,長腿一提,跳了過去。

  「別擔心,」丈夫羅炯從背後圍住她,凝著兩個兒子步下石板坡道的英挺背影,驕傲地說:「羅家男兒都是訓練過的——」

  白曉然在丈夫的臂彎中轉過身,靜靜地看了他俊朗、剛毅的臉,好一會兒,道:「他們也到了履行『天職』的年紀了,沒辦法常在我身邊——」

  羅炯撥撥妻子頰畔的髮絲,扳過她的身子。「被成鶴理過羽毛的幼鶴,已經會飛行了。」他沉沉地在妻子耳邊喃語,手指著遠方濛濛的天際。

  一對祭家高原的吉祥鳥,影如潑墨,在霧中低空滑翔。

  姿態優美的大鳥,於龍鱗湖附近的柔軟濕地著陸。蔥綠的草坪上,停著一架直升機,小女孩坐在機艙放下來的階梯,一名綁馬尾的大男孩正擦拭著她臉上、裙上和腳上的泥巴。

  「有沒有撞疼哪裡?」大男孩嗓調穩重,一手撫著小女孩的髮。

  祭祆兒吸吸鼻子,只搖頭,不說話。

  大男孩低斂雙眸,將祭祆兒滿是泥濘的小手托在掌中,一面拭淨一面注意到腕骨上,細白的皮膚擦破了一塊傷痕,顯然是仆倒時,被樹枝或碎石割傷的。「哥哥帶你去給蘇林看看好嗎?」

  「不要!」祭祆兒用力地搖頭,一顆小小的淚珠滾了下來。

  「祆兒——」大男孩挺直身軀,幽緩地說:「你的手流血——」

  「去龍鱗湖洗一洗就好!」祭祆兒飛快地搶白,昂起的粉嫩小臉,表情倔強得很。

  大男孩仰頸,靜靜望著天空,好一會兒,傾身抱起祭祆兒,往湖邊走。風從大男孩背後襲來,吹得他的長髮由頸背分開,飄過耳側,在面前飛揚,偶爾搔著祭祆兒的臉蛋。他和祭祆兒一樣,髮絲柔軟,微鬈,明亮俊美的五官,帶著獨特的酷勁,一種與生俱來的冷峻、尊貴氣質。他們的樣貌遺傳自同一對夫妻。大男孩是祭祆兒的二哥祭始禧——十七歲,是個有耐心的兄長。

  「哥哥的頭髮弄到你了嗯?」祭始禧瞇起眼。

  祭祆兒將一根黏進兄長眼角的髮絲抓開,小手臂繞過兄長的肩頸,十指交握,收住兄長亂飛的長髮。「這樣就不會了……」她喃喃低語,摔跌在泥地時,忍住不哭的情緒,悄悄自小巧的鼻洩出。

  「鼻水不要擦在哥哥肩上——」

  「才不會!」小丫頭翹著唇兒,下巴墊在兄長肩頭。

  也許是同一生肖、同一類、同一屬……吧!祭始禧是親爹親娘生的三個兄長中,最疼愛祭祆兒的一個。

  祭始禧時常抱著麼妹,走過湖畔綠茵茵的草地,到龍鱗湖游泳,玩水,度假般住在湖邊的家族別墅。別墅外,到處是花,綿延的碎石帶潛入水中,陽光拖曳著湖水,一片晶亮起起伏伏往西邊推進。乳白色的遮陽棚下,擺著法蘭西躺椅,絲絨椅面繡著龍。祭始禧把祭祆兒放在躺椅上,逕自走向湖水邊,洗淨方巾,泡濕,回到遮陽棚下。他蹲低身子,拉過祭祆兒的手,一掌捏擠方巾,讓滴流下來的水,淋洗著祭祆兒手腕的擦傷。

  「嘶……」祭祆兒皺凝眉心,小嘴兒倒抽著氣。

  「很疼?」祭始禧將方巾覆住她的傷口。

  「……水好冰!哥哥……」祭祆兒叫聲連連。

  祭始禧若有似無地揚起唇角。「太陽快下山了——」

  氣溫降低,桔紅的樹葉,在湖面飄旋,還真像繽紛的初秋。

  祭始禧拿開沾染血污的方巾,看著妹妹手腕的傷口,血止了,可仍泛紅。

  「得去給蘇林瞧……」

  「什麼事找我奶奶?」一個無預警的嗓音,閒閒適適地傳來。

  祭始禧側過臉龐,瞇眼斜睨。羅悅倚靠遮陽棚的雕花木柱,笑著。

  「臭羅悅!」祭祆兒叫嚷,隨手抓起躺椅的抱枕一丟。

  抱枕落在羅悅腳尖前兩尺處,女孩的力氣小,壓根兒打不著他。羅悅撿起抱枕,拍掉草屑,笑意噙在唇邊。「祆兒不怕打中的是羅愉呀?」

  「你才不是羅愉!」祭祆兒拿起另一顆抱枕,奮力地又丟向羅悅。

  羅悅往前一步,接住下墜的抱枕。「你沒看見我胸口的頃鏈,怎知我不是羅愉?」他直覺祭祆兒靠龍形項鏈,辨認他們兄弟,為此,他特別把襯衫的扣子扣到頸子,不露半點胸膛。

  「你不覺呼吸困難嗎?」祭始禧站起面對羅悅,探手拉開他的領口:「羅愉是祆兒的命定伴侶,她知道誰是誰——深到命裡的關係,上天注定的,還要靠記號辨認嗎?!」

  「是嗎,真神奇!」羅悅聳聳肩,走進遮陽棚下,將兩顆抱枕放回躺椅尾,雙眼瞥見祭祆兒衣服上的污漬。「哎呀!怎麼髒兮兮地……」話還沒說完,抱枕迎面而來。

  祭祆兒甩了綵帶似的,以抱枕連擊羅悅的臉。

  「好狠心的小妻子喔——」羅悅邊笑邊道,一手捏住「招呼」著他俊臉的抱枕。「我好擔心我哥哥!」

  「哥哥、哥哥……」祭祆兒氣呼呼地跳下躺椅,跑到祭始禧身邊,小手拉扯祭始禧的衣袖。

  祭始禧摸摸妹妹頭頂,看向羅悅。「你做了什麼事?舍妹摔得滿身泥巴、手腕受傷——」

  「祆兒受傷?」一道影子穿進來。

  祭始禧瞇細狹長的黑眸。羅家男兒來去無聲,不愧是訓練過的。他幾乎沒注意到羅愉從哪兒出現的。

  「怎麼弄得一身……」羅愉在祭祆兒面前蹲低身軀,由頭至腳將她看一遍,發現她腕上的傷。「疼嗎?」雙眉重重地皺起。

  祭祆兒抽手,不領情地走回躺椅,小小身子沒入椅中。

  「祆兒?」羅愉不明白小丫頭鬧啥脾氣,比較擔心她手上未處理的傷。他走近躺椅,坐在擱腳凳上。「讓我看看你的手,祆兒——」

  「不要!」祭祆兒把手藏到背後,癟嘴欲泣。「剛剛,你不理我,叫羅悅假裝是你,趕我走……害我跌倒!」

  羅愉一愣,回頭瞪住弟弟。

  羅悅露出無辜的表情。

  祭始禧俊顏臉凜然,同時瞅著這對羅氏兄弟。

  「嘿,我……」羅悅欲言。

  「到水裡解決!」祭始禧先一步丟出話,朝湖岸邁開步伐。

  羅愉站起身,不發一語對著羅悅。羅悅歎了口氣,轉身跟上祭始禧。羅愉最後一個離開遮陽棚,走沒幾步,背後有著明顯的拉力,扯住他。

  羅愉回首。

  「今天水好冰……」祭祆兒抓住羅愉腰後的衣料,小臉低垂,咕噥著。「會抽筋溺水……」

  羅愉視線落在那揪著自己的受傷小手。「我要看你的傷嗯?」

  祭祆兒動一下腦袋瓜,像頷首又像搖頭,喃喃自語地走回躺椅。羅愉旋身,將她抱進椅座裡,高大的身子罩住她身側,一隻手臂繞著地小小的肩,掌心托捧她受傷的腕。

  「會痛吧——」他沉聲說著,一面拿出隨身攜帶的小藥罐,挖了一層透明的藥膏抹在她傷口上。

  「我知道你沒有叫羅悅假裝你……」祭祆兒搖著頭,邊說:「我剛剛只是生一點點氣……一點點喔!」拇指和食指貼近做出「一點點」的手勢,純淨的明眸眨了眨,全然是小女孩心性。

  羅愉長指掠了掠她額前的劉海,耐心地聽她童言童語。

  「哥哥要把羅悅溺死在湖裡嗎?」她伸長白嫩的手指,比劃遮陽棚外的龍鱗湖。

  湖裡兩名少年,光裸身子,爭相競泳,一會兒壓對方的頭,一會兒冒出水面,嘴唇噴出水花,玩瘋了。

  「他們只是比賽誰游得快。」羅愉解釋,身體一躺,修長的軀幹佔據整張椅子。

  「哥哥在修理羅悅啦!他害我摔進泥巴裡呢!」祭祆兒坐在他腿上,小頭顱枕著他的胸膛。「你跟哥哥最疼我了,對不對?」

  「嗯。」羅愉輕應一聲。

  她轉頭,開心地對他笑著。

  羅愉撫著她甜美的小臉蛋。她摸上他胸膛的項鏈,一下拆開爪扣一下又扣好它,像在要玩具似。

  「祆兒說……」她嘻嘻一笑,小手靈巧地扣上項鏈爪扣,表情頑皮地道:「不行拆下來!」

  羅愉定定地看著她。女孩兒像花……再過幾年——只要再過幾年,用不了多久,他不會讓她像這樣賴在身上撒嬌。她會知道,有種能力是天生的,並且知道自己能夠支配他。

  「羅愉……我什麼事都知道喔……」她的嗓音抓回他的神思,一記小小的吻落在他頰畔。

  羅愉一震,忽有所感地望向湖邊。水面異常的不平靜,那兩人似乎不單純競爭泳技,彷彿演出水中全武行……

  「羅愉!」祭始禧的吼聲吃了水。

  羅愉倏地站起,奔離遮陽棚。祭祆兒跟著跑到湖岸。

  「羅悅在下面!」祭始禧又吼了幾聲,凌亂的長髮披覆住俊顏。「他在下面!在下面!」

  羅愉脫了鞋,衝進湖裡,潛入水下,水波撲鑿,衣物貼附肌膚,冷得徹骨。他看見弟弟蜷著身體,正在往下沉。他游得更深,抱住弟弟,翻身,極快地游出水面,另一手勾住浮浮沉沉的祭始禧,奮力游回岸邊。

  「哥哥……」祭祆兒衝向正上岸的大男孩們。

  「水很冰!別過來!」羅愉嚴厲地吼道。

  祭祆兒頓在斜傾的碎石岸邊,湖水溢溢升升淹上她白皙的腳背。她嚇傻了,一動不動地站著,小臉呆愣無表情。

  祭始禧掙開羅愉的手,拖著一條僵硬的腿,自行走上岸,一把攬過祭祆兒,顫抖地抱著她。

  羅愉把羅悅拉到草坪上。高原之風開始狂吹,他捶打著弟弟的胸膛,神色凝重,臉上、發上的水,滴在弟弟身上,一顆一顆像冰珠般滑過蒼白的肌膚。

  「醒來!」羅愉壓抑地低喊。

  「咳……」羅悅逸出幾聲重咳,睜開眼睛,看見另一張自己的臉懸在上面。

  「我會有……這種哭喪的表情嗎……咳!呵——」短咳中夾帶一聲無力地長笑,他扯動唇角,轉折嗓音,認真、請求地道:「哥,別告訴媽……」

  今天湖水出奇的冰冷,他們沒暖身就下水,好爭好鬥地游鬧幾圈後,兩人都抽筋了。龍鱗湖是個斗形湖,越離岸畔湖底越深。護衛本能使然,羅悅為了讓祭始禧更接近岸邊,潛到水裡將他推上水面,自己則因為疼痛掙扎而往下沉。

  「你這個笨蛋!」羅愉低吼,轉身看向祭始禧。

  祭始禧感覺到他的視線,鬆開懷抱裡的祭祆兒。「沒事了……」嗓音有些虛弱地傳出。

  「哥哥真的要把羅悅溺死……」祭祆兒支支吾吾地說了句。

  羅愉迅速地望住她,眼光冷肅。祭祆兒嚇一跳,縮進祭始禧背後,覺得羅愉變得好陌生——

  他怎會這樣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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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7 16:33:29
第二章

  「祆兒小姐!」一個女傭進了起居室,繼續走向落地門大開的露台。「您的同學來了,祆兒小姐……」

  「我知道呀!」露台上,那抹鮮麗的倩影左右移動,正在調整望遠鏡的地平裝置。「我看到他們來了。誰昨天睡眠不足,臉上長幾顆痘子,都數得出來——」

  那當然。女傭暗暗地咕噥。在這一帶的建築裡,祭家別館由數十幢古典樓房與空中花園連結成弦月形,外圍道路植滿參天古樹,是最隱密的觀測站,更別說祆兒小姐的私人空間,正好是整幢別館的至高點。所以,祆兒小姐沒事就喜歡用那架高倍數望遠鏡研究天地、俯視眾生……連附近幾條街道外,誰家的餐桌上掉了哪些菜屑,她全知道。

  「小姐——您別再偷窺……」

  「什麼偷窺!」鮮麗的倩影轉過來,一張絕倫的年輕臉蛋,黛眉、挺鼻、紅唇,微鬈的短髮像是女神畫像裡的雅典娜。「曾爺爺說祭家的先祖是天神——」祭祆兒說話時,總是驕傲地抬高下巴,盛氣凌人又美麗。「我是繼承祖志——看顧蒼生!你懂不懂!」

  「是。」女傭答話的態度很恭敬。非得恭敬不可,如果稍露敷衍,難保小姐不亂說話,這是他們最怕的——

  祆兒小姐有一張「鐵口」,說什麼就發生什麼,一句話就能支配人的喜怒哀樂。

  「我說的,你懂不懂!」祭祆兒斜睨女傭。

  「懂——」女傭小心謹慎地再回答一次。

  祭祆兒輕哼了聲,單手插腰,悻悻然地走進室內。

  她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高跳的身材穿著一襲日本浴衣,上面印滿朝顏花,赤裸的雙腳露在衣擺下,優美的弧線從脛部滑至足踝,勾勒著一根根纖巧白皙的趾頭,淡淡粉紅的指甲隱約在長毛地毯裡閃爍著。她往後一跳,準確地跌入柔軟的沙發中,柔荑拍拍嘴兒,慵懶地打呵欠,一副準備睡午覺的模樣。

  「祆兒小姐——」女傭拖長的嗓音似乎充滿無奈。

  「嗯?」她張開一隻眼,潔膩的下頰疊在抱枕上。

  「您的同學都來了耶——」女傭微微皺眉,開始有點苦惱。「您不準備準備嗎?」

  「我想先睡一下。」她閉上眼,不在意地回道,標準的大小姐作風。

  女傭垮下一張臉,眉心皺得很深,越來越苦惱。「小姐——」要哭似的語調。

  「呵呵呵……」祭祆兒笑了起來。「好吧、好吧!我就去見見那些兔崽子。」她離開沙發,拉拉腰帶。

  「您不換衣服嗎?」女傭急著問道。「昨天夫人派人送了幾套……」

  「我喜歡穿這樣!」她疾步往起居室門口移動,嘴裡不太高興地說:「你叫我媽別再送什麼奇怪的禮服……」

  「小姐……」女傭跟在她後頭,曉以大義似的說:「夫人只有一個女兒,當然希望能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呀!」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不能打扮兒子,就把腦筋動到女兒身上。

  「我又不是什麼公主洋娃娃!」祭祆兒回道。人已走出門外,腳步越來越快,而且輕盈。

  女傭跟不上她的長腿,邊追邊喘。「小姐、小姐……」好歹穿雙鞋嘛!哀怨的雙眼,乾瞪著祭祆兒白皙的腳底板兒一趿一蹬地走入長廊。

  「喂!」走到廊彎處,祭祆兒突然停住,轉身,偏側頭顱,瞅一下女傭,唇角緩緩斜挑,神情很頑皮地說:「你呀,臉上的表情比萬聖節的面具精彩耶——」一旋身,倩影沒入廊彎,只餘笑聲——

  呵呵呵呵……

  哎喲!這個祭家的麼小姐——祆兒——人家都說她「半神半妖」。她一張鐵口,說什麼發生什麼,這種能力應是神吧,可她作弄他人的功夫,就鐵定是「妖」了!

  張著大笑的嘴,眼中閃著惡作劇的冷光,一隻手操弄著人類,有時弄得他們驚聲尖叫、哈哈大笑,有時弄得他們疑神疑鬼、心魂不歸——長廊天花板的遊樂園浮世繪,被顏料著染得迤邐繽紛。

  祭祆兒站在拱門下,客廳裡,一群年紀和她相當的男男女女,正唱著生日快樂歌。

  她的同班同學——一個看起來像是頹廢派藝術家的少年,坐在角落室內水池旁的平台鋼琴前,彈琴伴奏著。陽光透過天窗灑在水面,天然岩石砌成的兩道假山似的高牆冒流清水,水池底波光粼粼,一群魚兒悠然游過,各色的仙人掌盆栽擺在S形的池岸上,蘭花從蛇木板中竄出,垂掛流水巖壁邊,輕輕搖擺,人工草坪鋪在水池岸垣下,接連一道雕龍檀木門,門邊有一幅從天花板降至大理石地磚的油畫——高原的黑頸鶴,是她畫的,一隻飛越草海的美麗大鳥,據說是某個忠心的傳奇人物轉世。

  「願——」

  所有視線焦點轉向祭祆兒。

  眾聲齊喊。「祆兒小姐永遠快樂……」

  祭祆兒撫著門框,來回地撫,慢慢滑動,漆黑眼眸瞪著客廳的景象,久久,咕噥一句無聊。然後,走進客廳。

  她已經到了希望大家把她當大人看的年紀;「生日會」太幼稚,她其實不喜歡誰來幫她慶生。

  「生日快樂!」

  「十五歲快樂!」

  她坐入同學們為她空出來的主位,女傭適時推著蛋糕出現,十五簇火苗熠熠閃閃,忽明忽滅,配合著琴音。兩名女傭將蛋糕移到桌面,嘴裡說著祝福的話。鋼琴聲悠悠慢下,氣氛太祥和、太感性……她在祭家海島出生的那天,高原光景肯定不是這樣!應該更熱鬧一點——紅紅綠綠的花兒遍野開,湛藍天空響著雷,太陽光芒萬丈,霓虹蓋天,海面飄降雨水……說不完的神兆,絕對不是清靜,否則,怎麼解釋她愛鬧的性子。

  「我要許願了——」祭祆兒雙手托腮,肘拄桌面,黑亮的眼珠轉了轉。

  圍著桌緣的眾人,面面相覷,一會兒,轟地自祭祆兒身旁退得半邊遠。空氣頓時凝結,靜悄悄,沒半點聲音。

  「款——」似乎過了好久,祭家的女傭首先發聲。「各位少爺、小姐,我們還有事要忙,你們請自便,不要客氣。」說完,拉高裙擺就想離開。

  「兩位姊姊幹麼一副拔腿欲逃的模樣?」彈琴的少年站起身,懶懶地走到桌前,雙手分別搭住兩位女傭的肩膀。「這麼重要的時刻——我們該聽聽壽星的願望的……」

  「鄒風和!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滾回去彈你的琴!」

  咬牙的斥責一句接一句——

  「虧你叫『風和』……」

  「別唯恐天下不亂!」警告似的此起彼落。

  幾隻手開始拿著桌上的小點心,丟向彈琴少年。

  鄒風和張嘴,神准地接住一口乳酪。「嗯……這起司好極了,適合配紅酒。」他津津有味地咀嚼,轉頭看了看左右兩位祭家女傭。「我們可以喝酒嗎?兩位姊姊……」

  所有注意力一下全移轉至兩名祭家女傭身上,客座的少男少女們露出相同的表情,為渴望嘗試「成人滋味」而走神。

  「嗯哼——」祭家的年輕總管——余聯走進門,一句話打醒未成年者的白日夢。「各位少爺、小姐不能碰酒精飲料吧;」他凌厲的眼神一掃,嗓音又沉又威嚴。「給少爺、小姐們準備些新鮮的果汁。」

  兩位女傭明白地頷首,隨即退離客廳。果汁就在客廳桌上,跟各式小點心一起放著,她們不可能漏了準備什麼。余聯是祭家總管中,最年輕的一個,清楚知道如何應付半大不小的難纏客人。

  「余大哥真嚴格,」鄒風和一臉要賴地說:「今天也不能通融嗎?祆祆生日耶——」

  「你們根本不是來幫我慶生的嘛!」祭祆兒雙唇抿直,手拿了杯果汁,搖晃著。「連我的願望都不屑聽嗯——」蛋糕的燭光,映入她眸中,淡淡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

  「……那個……」有人想開口解釋,卻語塞老半天。

  「各位少爺、小姐,」尷尬之際,總管余聯將每一杯果汁分送至客人面前。

  「請端起杯子,祝福祆兒小姐。」

  少男少女們照著他的話做,乖乖以果汁敬祭祆兒,真心誠意地說著祝福的話。

  「好啦,」祭祆兒喝了一口飲料,放下玻璃杯,滿不在乎地說:「歌唱了,東西吃了、喝了,可以散會了!」

  款——她的好同學們,僵住動作,遲疑地看著她。

  「蠟燭還沒吹,蛋糕還沒吃呢!」鄒風和靠向桌緣,一雙深邃慵懶的眼盯住祭祆兒。「我想聽祆祆的願望耶——」

  「本小姐不許了!」祭祆兒睜亮雙眼瞪住他。「想吃蛋糕,我會叫余聯讓你們一人帶一個回去!」她下逐客令了,實在不滿意這場慶生會——難得她想說些世界大同、眾人心想事成的好話當願望許的說……

  「祝你們歸途平安!」她猛地站起,聲勢強調地說。

  她的好同學們嚇了一跳,果汁灑上衣服。歸途平安……這話由祭祆兒說來,格外恐怖。

  真可怕!歸途平安……  

  「我派車送各位少爺、小姐回去吧。」察言觀色的總管開口了。

  沒一會兒,女傭走了進來,領著客人們離開。客廳只剩總管余聯、祭祆兒和鄒風和。

  「你幹麼不走!」祭祆兒對著鄒風和衝口道。

  「我想看你許願嘛——」少年對著她笑。他休學兩年,年紀比她大,總是暗地做違禁事,早有本領當個無賴流氓!

  祭祆兒坐下來,面對蛋糕燭光,雙手交握,瞇著眼,紅唇微微地張合。鄒風和就在她對座,欣賞少女許願的唯美神態。

  「好了,」她睜開眼,吹熄蠟燭。「你可以滾了!」

  他一笑,站起身,彎腰俯近她,飛快地啄吻她的唇。「學校見了,祆祆。」

  祭祆兒頓了一下,而後大叫。「你不要臉!鄒風和!」她端起蛋糕,往門口砸去。

  余聯手靈腳快,一個動作接起,穩穩托住蛋糕。

  「以後……以後不准鄒風和來我們家!」祭祆兒氣紅了眼,惡狠狠地瞪住消失在門邊的殘影。

  光影在門口交會,如幻覺般,突然出現一名高大英挺的男子。「祆兒——」接著,是記憶中熟悉的嗓音,低沉細語地叫喚她。

  「祆兒——」羅愉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人也進入客廳。

  祭祆兒愣住,胸口急速地起伏。她剛許的願望實現了!她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他……好幾年了……大家都說他逃了,不願被一段無法反抗的婚配姻緣支配命運!他正是年少輕狂呢,怎有能耐不被花花世界吸引,謹記自己有個乳臭未乾的小妻子。他一定得逃,不然生活太乏味!他正是年少輕狂呢,哪能不追求感官刺激,時時掛念一個未成熟的小妻子……

  「祆兒小姐,是羅先生——」

  「哪個羅先生?」祭祆兒回神,雙眸定定望住余聯斜後方的羅愉。

  余聯把蛋糕放回桌上,轉身朝羅愉肩頭拍了拍,逕自離開,並且關上客廳厚重的大門。

  「做什麼關門?」祭祆兒的嗓音有些不自在。

  「好久不見。」羅愉說。

  是啊。她已經不再是個五歲小女孩……不!不對!正確來說,她還是個小女孩,而是他——他已不再是個男孩兒。昂藏的身軀、偉岸的寬肩、長胳膊……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這是天生的,成熟男人的氣度。

  「很多人來幫你慶生——」他深思的雙眼掠過桌上的蛋糕。

  「我才不想過什麼生日!」她用力地坐回沙發裡,白皙的指頭挑起一根根歪倒在蛋糕上的蠟燭。

  羅愉在桌邊的軟矮凳上落坐,靜靜地看著祭祆兒的一舉一動。她的指尖沾了細緻的白色奶油,微微顫抖,很緊張。他們太久沒見過面,早忘了如何相處。他的手臂徐緩地橫越桌面,大掌捉住她剛放下蠟燭的柔荑。她一震,抬眸對住他。他不說話,唇靠她很近,氣息吹吐她指尖,她一度以為他要含住她那沾滿奶油的手,但他沒有。不知打哪來的光平射在他臉上,他瞇起眼,俊顏沉斂著一種穩重感,像在審視她這個小女孩,是否蛻變成女人了。

  「男人全是這樣……」她低喃,皺凝眉頭,倏地抽手,奶油全抹上他虎口。「我不會稱你的意長大、成熟,變個性感女人!」十五歲是很苦悶的年紀,她性格上的矛盾與對立現在才要形成。

  「這就是躁動的青春。」他一笑,聲音低微,目光慢慢沉下,定定地凝視著她。「祆兒——這十年來,你有在成長。我很高興——」

  「你當然高興!」原本還能控制的嗓音突然轉成大吼。「不需要管一個說什麼就發生什麼,十年前差點害你弟弟溺死的『烏鴉嘴』小女孩,有什麼好不高興!你當然快活擺脫我!」她一口氣說完,發抖地站起身,手握成拳,圓瞠的美眸隱含淚光。

  他的神情很柔和,依舊看著她,嗓音極低地傳出。「我離開海島那天,沒在碼頭看到你。」

  「我幹麼去送你!」她抑著嗓音,將臉轉開。她記得十年前,那個湖水特別冰冷的午後……她忘不了他最後看她時的眼光——五歲的小女孩記憶那麼好,是因為他那時的眼光與那天的湖水一樣冰。

  「龍鱗湖的事,你以為我在怪你……」

  「十年來,你沒來看過我!」她打斷他。羅悅是他的雙胞胎弟弟,同命生的,最親密的手足!他當然怪她!那一年的事……

  有好一段時間,他們誰也沒再開口。羅愉望著那幅黑頸鶴大油畫,久久,他往客廳門口走,開門時,說了一句:「我傷了你的心嗎?祆兒——」

  他關上門,消失後,她崩潰似的大哭起來。

  即使隔音再好,這個晚上,依舊聽得到男人聊天的聲音。

  祭家海島上,年齡相當的男孩,一定會成為朋友,不管他們來自哪一個家族、身份有何不同,他們終究會是朋友。

  羅愉和余聯的感情特別好。余聯是在幫羅愉照顧重要的人——

  祭祆兒十歲時,出外求學。祭家給她安排了僕傭和管家,隨侍照料,生活上大大小小事兒,由余聯包管。

  這個晚上,她十五歲生日的深夜,余聯跟羅愉正談論著她。

  她知道他們會談她,因為他們一個是她的管家,一個是她的丈夫。他們會怎麼談?余聯會告訴羅愉,她有多受注目嗎?不管是哪個種族、哪個文化,甚至不分性別,很多人追求她,她有特別的魅力,這是天生的。她才十五歲呢,羅愉會為此吃醋嗎?她希望他會,但他不會。他二十七歲,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不會為此反應激烈,何況他天生是個護衛,最忌諱過度的情緒起伏。

  她還不曉得如何當個妻子,這個晚上,她輾轉難眠,眼睛都哭腫了。她感覺得到門外沒有聲響——他們談完了。肯定喝不少酒,淡淡的酒香漫進來。她掀被下床。她的腳步一向輕盈,會飄,像仙一樣。虛掩的房門,一道散放著光暈的縫,足夠她通過。她苗條的身軀,早具備女人風韻,燈把影子推映在長廊地毯上,那玲瓏的曲線柔軟扭擺,潛入另一道門裡。

  「祆兒?!」警覺性,是羅家男兒最普遍的基本特質。

  「你沒鎖門……」她關好門,看著床上的他。

  羅愉拉亮床頭夜燈,光芒暖暖地,像棉絮在水中化開,飄騰著。他看著她,掀開被子一角,支頤側臥的姿勢,讓他裸露的胸膛顯得更深、更寬大——女人嚮往的。

  祭祆兒無聲快速地奔上床,躺在他胸前的空位。他蓋好被褥,將夜燈調暗些,手臂摟著她的細腰,垂下眼,嗅著她的馨香。

  「你為什麼不來看我?」她嗓音乾硬,某種壓抑還延續著。

  他微睜雙眸,輕輕地吻她的髮。「龍鱗湖的事,是羅悅和始禧大意忘形——他們自己的錯……」

  「那你為什麼那樣看我?」她疾言打斷他。

  他凝眉。「我怎麼看你?」那一年發生在龍鱗湖畔的意外,雖是他們羅家兄弟與祭家兄妹之間的「四人秘密」,他卻早已淡忘,倒是隔日登船離島,在送行的人群裡,找不到她小小的身影,令他一顆心懸掛許久,擔憂她哭鬧過度。「那時,我嚇壞你,讓你不敢來送行?」

  「就是!」她坐起身,雙手抱胸,冷眼豎眉。「你像這樣瞪著我,怪我一張嘴,使人溺水……」

  「祆兒——」他搖著頭,將她拉回懷裡。「人在情急時,很難有好臉色;我不是個被訓練過的服務員,只是個衝動的十七歲少年。我當時真的這樣看你嗎?祆兒——」

  他的嗓音像在吟詩,讓她恍惚地合眸,安穩躺在他懷裡,就要睡去。「不對!」瞬間,她又翻身,柔荑壓住他,小臉伏在他胸膛,兩眼晶亮地對著他。「你還是沒來看過我!十年!十年耶!」纖指戳他的胸,很用力,指甲陷入肌肉裡,小小的弦月痕分佈在他胸口。

  羅愉一點也不被她撒潑的小動作觸怒,大掌伸向她,溫柔撫她的臉龐,另一手包裹著她的小手。「你多久沒見過你二哥了?」他低問。

  她愣了,美眸注視他半晌。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可她與二哥確確實實也有十年沒見面了——那個最疼她的二哥呢……

  「始禧喜歡四處遊走、到第一線挖礦……」他說著。

  祭祆兒表情沉靜,想起這些年來收到許多二哥寄送的寶石原礦。二哥說,她就像珍貴的寶石原礦,天然純美——這其實是取笑。因為二哥還說,原礦切磨後,才是寶石,能顯現圓滑的成熟之美,供人佩戴展示。

  「喔——我明白了!」她叫道,長腿一曲,膝蓋用力抵住他腹部。「你跟哥哥在外面帶著成熟女人玩樂!是挖礦呀!女人礦山嘛!」眼光危險地閃爍,這一刻,她不是十五歲女孩!她是祭祆兒!

  「祆兒,」他喚她,沉吟了一會兒,長指摩過她眼下,說:「我是始禧的護衛,理所當然跟他跑——」

  她蹙一下眉心,翻過身,生氣了。

  羅愉一笑,神情有著寵溺,移動身子,胸膛貼著她背脊,抱著她。

  「你走開!」她回身,手拉住他胸前的龍形項鏈。「我不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她還不是個人妻,即使他們的關係是命定、是天意……

  他笑了起來,氣息帶著威士忌的味道,很醇厚,是成熟男性的味道。「長廊天花板的圖是你畫的,」他吻一下她的鼻尖。「你怎樣命令余聯找人搭架築梯,讓你一個暑假待在上頭嗯?」

  「多嘴的余聯,什麼都跟你說!」她咬牙,雙頰染紅。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那充滿象徵的圖,只有你畫得出——」這又像取笑了。他那令人費解的神情,教她惱羞成怒。

  「是啦,我就是喜歡支配人!」她扯緊龍形項鏈,幾乎勒著他的頸子。

  他把她攬進懷裡,握住她的手,溫柔地說:「這樣的祆兒,就不須擔心我在外面帶成熟女人……」

  「你不可以!」她昂臉,下意識吼出,眼神堅定、強悍。

  他看著她,笑了。那笑容令她困窘,她想掙開他的懷抱,他不讓。

  「祆兒、祆兒——」這種吟詩似的叫喚,很容易軟化抗拒,教人陷入他的溫柔裡。「我還沒跟你說生日快樂嗯——」

  她動了動身子,柔荑交握在他腰後,臉龐輕輕摩著他的胸口,嘟歎一句:「我永遠都不會長大!」

  「好,」鋼鐵般的臂膀將她環得更緊,牢牢嵌入男人的心口,像寶貝一樣。「你永遠當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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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7 16:34:14
第三章

  她哪裡還是個小女孩!羅愉在睡夢中,更能清楚意識到這點,眉頭重重凝起,雙眸一張。

  驕陽已出現在床邊的落地窗門外,正正卡在框格裡,燃燒著紗幔,染紅絲繡龍紋,房裡像著了火一樣,焰光斑斕。他渾身發熱,感覺軀幹上壓著一具再完美不過的女性胴體。她柔軟豐腴的胸脯,只隔著一層布料,貼觸他堅硬的胸肌。她穿日式睡衣,腰間繫帶早不知扯哪兒去了,睡姿一變換,衣襟就敞開,彎曲的長腿橫過他下腹,勾著他,斜進他腿間,他的臀側甚至感受到女性私密的柔軟。她的每一寸曲線,都是一個誘惑,變換一個睡姿,也是一個誘惑!他昨晚肯定真醉了,才讓她上床來,結結實實找了個折磨!

  「祆兒……」羅愉發出乾啞的聲音,手臂困難地從她腰後抽出,迅速翻身,下床遠離床鋪。

  他站得真的遠了些,彷彿床上躺著什麼洪水猛獸,再美的夢都醒了。天光大亮,朝霧盡散,他深呼吸一記,平息清晨的生理躁動。床上的小女子唔地一聲囈語,小臉埋進他的枕頭裡,一隻雪白的裸臂滑出被緣,在他的床位抓撫著。

  「羅……羅愉?」祭祆兒摸不到他,困惑地坐起身,初醒的眼眸,朦朦朧朧地。「羅愉?」她盤著腿,舉臂打個呵欠,只有一隻手還在衣袖內,睡衣穿得如袈衫,白皙滑膩的胸口露了大半。

  「祆兒,把衣服穿好。」這個語氣有令人傾神專注的力量。

  祭祆兒抓抓一頭微鬈俏麗的短髮,看向他的位置。「你站在那兒做什麼?」

  羅愉拉開窗簾,將落地門往外推。陽台的綠籬裡,種滿立鶴花,不仔細看,會以為是朝顏花,藍紫色的花朵蜿蜒地分佈在葉叢間。一股涼冷的早風撲上面頰,羅愉閉一下眼,迎著風,舒暢氣息,隨即轉身往浴室走。

  祭祆兒邊穿衣服邊下床,彎腰撿起一朵被風吹入室內的花兒,順手簪在耳鬢,然後跑進浴室。

  「羅愉——」

  站在馬桶前的高大身形一僵,羅愉沒料到她會跟進來,雙手極快地拉好褲頭,按了沖水鈕。

  「羅——愉!」她抱住他,柔荑環著他的脖頸,踮腳尖,嬌軀密貼他背部,在他耳後呵呵笑著。「你在幹什麼?」

  「站在馬桶前,還能幹什麼?」

  「羅愉——」祭祆兒撒嬌地叫他的名,壓根兒沒聽進他的話,小手順著他的胳膊滑下,皓腕摩著他的手背。

  「祆兒,」他提胸屏氣,道:「我還沒洗手——」

  「嗯?!」她輕應。

  羅愉旋身。「我還沒洗手。」雙眼直瞅著她,語調清楚又緩慢,可讓她聽明白了。

  年輕柔潤的臉龐漲紅,祭祆兒低下頭,往後退。

  羅愉垂眸,無聲一歎,拉著她的手,走到洗手台,扭開水源。一管銀白水柱往下洩,嘩嘩地在他們掌心濺開水花。羅愉擠了清潔乳,大掌摩擦著她,直到泡沫滿滿裏住他們的手,他用指腹仔細搓揉她的指間。

  祭祆兒偏側著臉看他。他神情認真,雙臂圍攏她,抓著她的手沖水,像在幫小孩洗手一樣。這使她悶怒了。她回過頭,盯著水流,顰蹙額心,瞬間將手指壓堵著水源,水滋地朝上斜噴。

  「祆兒!」他的眼睛被噴個正著,睜不開。

  她哈哈笑了起來,將水源開得更大,手堵得更緊,一逕噴他。

  「別玩了!祆兒!」他伸手抓她。

  她左右閃躲,拉下一條毛巾,蓋住他的頭,笑著跑開。

  羅愉擦乾臉上的水漬。她停在門邊,挑釁地盯著他笑。

  四目交接,兩人互相凝視了一會兒。他眉梢上揚,挑一下唇角,丟開毛巾,露出要教訓人的表情,長腿跨出。

  祭祆兒尖叫一聲,逃出浴室。羅愉追逐在後。兩人笑鬧地跑到臥室,他擒住她的腰。

  「你還逃!小丫頭——」他把她壓倒在床上,渾厚的嗓音低低地呢喃。「你太頑皮了,祆兒。」

  她的笑聲逐漸鬆軟,氣息微喘。「羅……愉——」這一聲叫喚,很性感,不像十五歲的女孩。

  羅愉眸光一沉,大掌扣住她腰側,翻過她的身子。她急促的氣息還沒恢復,胸口陣陣起伏著,瑩亮的美眸對著他。他仰起頸項,胳膊一圍,背肌上的羽翼形胎記伸展開來,將她罩在身下。

  祭祆兒臉蛋緋紅,唇也紅,並且保持一個程度的微啟,極其誘惑。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他好像沒在呼吸,彷彿一動視線就會模糊,看不清楚這個小美人。久久,他徐緩地將臉俯近,她閉上眼,以為他將要吻她、抱她。

  「在男人面前,唇要閉緊。」他拿下她簪在耳邊的立鶴花,起身,站在床邊。

  祭祆兒一臉茫然地坐起。

  他指著她沒繫帶的睡衣。「還有——把衣服穿好。」

  祭祆兒的心抽了一下。「我是你妻子!」她下床,走到他面前,昂著小臉。

  羅愉微笑,溫柔地垂下眼神。「你還小。」他捧著她的瞼,吻她的眉、眼、鼻,一掌抓攏她敞開的衣襟。

  她拂開他的手,衣襟又敞開,露出她青春美麗的軀體。「昨天,我同學吻了我的唇。」她說。

  陽光退到門外去,拉走了影子。羅愉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依舊是那張天生的笑臉。他將拿在手裡的立鶴花,簪回她耳畔,道:「你今天還要上學,別遲到了。」



  學校座落英格蘭鄉村綠野的山丘上,是祭家辦的,也是祭氏系統下,年輕成員接觸外界的一個起點。學校是小型社會、聯合國縮影,學生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性格在這個強調獨立思考的學校裡,接受各式探索與啟蒙。

  什麼古典三大家……

  全是牢騷客!祭祆兒今天根本不該上學。一個早上她心不在焉,思想史根本是一堆已「做古」男人未能實現的「生前大話」,說好聽是「雄心壯志」,其實不就是發牢騷,管它哲學還政治……反正不都是牢騷嘛!

  講台上的老師也在發牢騷。她今天根本不該來上學!

  一個小小的東西打在頸後,祭祆兒轉頭。坐在斜後方最靠門口位子的鄒風和,不明顯地舉著拳頭在太陽穴邊繞了繞。

  腦袋壞了!祭祆兒對他做個鬼臉,端坐回身。沒一會兒,咚地聲音傳開,她又回頭。鄒風和的書本掉在木質地板上,他朝她一笑,彎下腰,彷彿要撿書,但身子一旋,就溜出門外。這是一個訊號,她懂了。回過頭,老師正在黑板上寫著長篇大論。她站起身,離座走向教室後門。

  古樸典雅的走廊有祭氏建築的風味,像條龍,沿著教室的外牆高築,迴繞在半空中。長廊底下是一片綠草原,沒有課的青年學生躺在上頭曬太陽,頭枕著厚厚的書本。

  「大學部的大哥、大姊們——」鄒風和坐在長廊的欄杆上,看著底下的綠草原。

  「我們今天也學學他們過悠閒的生活吧!」鄒風和將視線移向正走出教室後門的祭祆兒。

  「誰跟你『我們』?」祭祆兒瞪他。

  「想蹺課,不是嗎?」鄒風和跳到她面前。「你今天精神不好、雙眼無光喔,祆祆——」他的手探向她。

  「你別想再碰我!」祭祆兒閃過他,往階梯走去。

  「祆祆!」鄒風和跟著她。「在自家辦的學校蹺課,還是第一次……」

  「我愛上就上,不上,誰也管不了!」她打斷他,嗓音帶著令人不解的怒氣。

  「從現在起,我自己作決定!」她快步走下階梯,制服裙擺在風中翻飛得很美,她脫掉格紋背心、扯下領巾,隨手丟。鄒風和一件一件撿起。

  他們一前一後越過草原,走到彎弧的木橋上,河邊楊柳樹林後的馬場,傳來馬蹄聲,有班級正在上馬術課;河面上划船、撐篙的大學生不少,有的翻書吟詩,看來亂噁心的。一個坐小船的戴帽女生,朝橋方向揮著手,操著日本口音叫喚祭祆兒。祭祆兒沒聽見,應該是沒聽見,快步快行走出校園。

  「祆祆——」鄒風和跟上她。「有人叫你呢!」那日籍學生是大學部的,祭祆兒幫她算過一次命——就是用獨一無二的鐵口,隨便說幾句話啦!從此日本女人成了祭祆兒的信徒。

  「祆祆,你的……」

  「你閉嘴好不好!」祭祆兒終於開口,稍停過快的腳步,然後繼續往前走。

  鄒風和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學校似乎一點也沒被他們拋遠,即使走了半小時,回頭仍看得到那帶有祭氏風格的壯麗建築立在英國的土地上。雲一朵一朵壓上太陽,直到要滾落,天空一片暗黑沉重。

  鄒風和仰望天。這個國家的天氣就是這樣,陽光稀罕,偶爾露臉,過了一個時間,馬上烏雲密佈,看不見透澈藍天。「要下雨了。」他說。

  祭祆兒無動於衷,一逕往前走。偶爾有幾輛車開過,他們就得退到路邊的斜坡上。出入這個山城,大家都開車,很少有人像他們這樣徒步行走。

  「你到底要去哪裡?」鄒風和停住腳步,嗓音認真起來。

  祭祆兒走她的,完全不管他。

  十七歲少年生氣了,邁開大步,擋在她前面。「你要去哪裡?」

  她瞟他一眼,繞開,依舊不搭理人。

  「祆祆!」壓抑的嗓音,他的神情不再只是十七歲少年。「你以為能用走的,離開這兒嗎?」大掌拉住她,不准她往前多走一步。

  祭祆兒看著他。「你蹺課時,會留在校區當乖乖牌嗎?」這問句充滿挑釁。

  鄒風和皺起眉,放開她的手,走到路中間,揮動手上的格紋背心。一輛駛來的貨卡車險險撞上他,車裡的白人駕駛探出頭,粗野的吼罵。鄒風和走上前,在車窗邊交談幾句,一會兒,白人駕駛下車站在路邊,數著鈔票。鄒風和將車開到祭祆兒旁邊。

  「上車,祆祆!」他推開車門,把格紋背心和領巾丟向她。

  祭祆兒接住自己的制服行頭,想也沒想就上了車。

  做事不需要管合法不合法——這就是權力。聽說鄒風和的父親是個駐外高官,在這個國家享有特權。

  「有錢就能使喚人,不管是白人、黑人、紅人、褐人……什麼種族,」他看一眼後視鏡,嗤笑:「再傲慢的民族性終究屈服於現實。」

  「他也把你當成黃種凱子。」祭祆兒淡淡說了句,後方道路,剛賺了一筆的白人男性站在雨中,揮手歡送他們。

  鄒風和一笑。「他待會兒一定後悔,那些錢貼拼不成一把傘呵……」他踩緊油門,污水朝後噴濺。

  車子開進市區時,陽光如刃劈開雲層,又是一個美好的城市午後。鄒風和隨便把車轉手,兩人在熙來攘往的鬧區街道漫步。他常蹺課,說這一帶挺熟,街頭巷尾都有朋友。

  一家專營下午茶生意的店,店主歐麗薇姬是一個脫衣舞孃,白天穿著維多利亞風格的服飾,十足十大英帝國淑女,給顧客沏上最好的英國茶,提供貴族般的優雅享受,到了晚上,束縛一褪,她是夜總會最紅牌的狂野舞孃「O」。鄒風和說他在西班牙紅燈區認識歐麗薇啞,這「O」的聲名,越洋遠播到歐陸各國,不少白天玩弄權力的男人,入夜就得窩在她腳下。

  「你也在她腳下?」祭祆兒喝了—口茶。

  「是呀,欣賞舞姿嘛!」鄒風和閒適地答道:「聰明的女人懂得站在俯視位置——」

  「看男人蠢樣!」祭祆兒機靈地接他的話尾,眸光不屑地轉移,望向玻璃窗外的行人,一面品嚐美味的甜點。

  陽光漸漸地貼上玻璃窗,聚在桌邊的小花盆。鄒風和笑笑地盯著她明亮的側臉,一點東西也沒吃,只看她吃,看她心情轉好,美眸透出鋒芒,這才是祭祆兒!

  「祆祆,」好一會兒,鄒風和發出愉悅的嗓音。「我突然發現,兩個人蹺課,比一個人蹺課好玩呢!以後,我們都一起蹺吧?」他帶笑的眼神露出詢問。

  「陪你看脫衣舞?!」祭祆兒送他一記白眼。

  鄒風和愣一下,笑了起來。「嘿,別把我說成色胚嘛!祆祆——」然後,裝無辜。

  祭祆兒哼地一聲,撇開臉,又望向窗外。天氣又要壞了,陽光忽隱忽現,大概會有場午後大雨吧!來來去去的男女,腳步很快、很冷漠,這個城市不夠浪漫,不會有人喜歡雨中散步。

  「什麼東西那麼吸引你的目光?」鄒風和也將臉湊到窗邊,看著對街。「喔,一對要進飯店的俊男美女……」

  祭祆兒唰地站起,衝出店門口。

  「祆祆!」鄒風和跟著她跑。

  她的目標明顯是那對進飯店的男女,但她沒追上。過了街以後,她站在紅色的避雨亭下,瞪著飯店的金色旋轉門。

  「怎麼了?」鄒風和站在她背後,看著空轉的門。

  雨開始下了。幸好他們早一步走進避雨亭,沒淋到雨……不,他們其實淋到一點雨,她的頭髮都濕了,臉也濕,雙肩顫動,似乎在發抖。

  「祆祆?」鄒風和探手搭她的肩。

  她轉身。「我要回家!」嗓音很冷。

  他不明白地看著她。她突然蹲下,小臉埋入雙膝。他聽到了低低而沙啞的哭泣聲,皺起眉。「我得先回歐麗薇婭的店,把帳結了。」他指指對面的下午茶餐館,移動步伐過街去。

  「你們男人都是色胚!」她抬起頭來,吼道:「只想抱成熟女人的大腿!」

  歐麗薇婭店門口那兩根柱子,的確像極女人嫩白無瑕的大腿。鄒風和不知道祭祆兒是不是為此怒諷他,只覺得這少女今天的表現——陰陽怪氣!

  付完下午茶費用後,他招了計程車送她回家。他們在車裡面對面坐著,一路上,仍下著大雨,天空陰沉,她悶不吭聲。

  車子一停下,她開車門,拉著他的手,奔進祭家別館。他們將一身雨水帶進門內,滴濕了昂貴的地毯,祭家的僕傭拿著浴巾,追在他們後頭。祭祆兒蠻橫地拖他進房,砰地甩上門,阻隔所有人。

  「誰敢進來,試試看!」她警告著門外的僕傭。

  「祆祆,你這是幹什麼?」這一個下午,鄒風和被她徹底地弄糊塗了。「我不想今後變成不受歡迎的客人。」他到底還是個懂禮貌的人,雖然來祭家多次,一直很想窺探她的私人空間,卻不希望用這種方式。「我這是擅闖……」

  「是我帶你進來的!」她走向他,把他推到壁爐前的躺椅。

  他的腿撞了一下椅緣,整個人摔坐入位。「我身上的雨水弄髒了你家的地毯……」

  「鄒風和,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她的問題來得突然。

  他噤了聲,一臉吃驚。

  祭祆兒不等他回答。「你們男人都喜歡成熟女人……」說著,她開始脫掉衣服。

  鄒風和傻了,一動不動地陷在椅中。

  壁爐裡的柴火辟啪作響,她的肌膚,一寸一寸裸裎,直到一絲不掛,淚水嘩嘩自眼中流出。

  「你看我是個小女孩嗎?」她定定站著,毫不掩飾自己的身體,嗓音聽得出有種倔強。

  鄒風和垂眸,晃一下頭,回過神。「祆祆——」語氣出奇低沉地道:「你在跟誰賭氣?」

  祭祆兒強烈一震,叫了起來。「我哪有!」她慌亂地走動,東碰西碰,情緒一點一滴失控,最後拿了東西就摔。「喜歡成熟的女人……我不是嗎!誰說我還小、我還小……」

  「祆祆!」鄒風和站起身,靠近她。

  「走開!」她大哭大叫,推倒一隻大花瓶。巨大的聲響,引來門外的拍打聲。

  「裡面在做什麼?開門!」年輕總管余聯的聲音傳進來。

  鄒風和轉而往房門走去,

  「你敢開門……我就殺了你!」她哭著說狠話。

  鄒風和注意到她握著一塊尖銳花瓶碎片,可能割破掌心,因此流著血。「祆祆!你放開手!」他沒再多走一步,整個人僵在門邊。

  門還是開了。

  祭祆兒看清門口的人後,激動地用鄒風和聽不懂的語言大吼一句,便癱倒在地,哭得更加兇猛。

  羅愉走入房內,看著穿著正式制服的少年。「謝謝你。」說了一句,然後將鄒風和請出門。門關上後,他走到祭祆兒身邊,脫下自己的襯衫,包住她赤裸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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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7 16:34:36
第四章

  「怎麼你一出現,她天天這樣哭鬧?」一個聲音在神秘的夜燈光芒中說著。

  一道細長白煙,如飛機在天空拉出的雲線,靜靜飄出露台。落地門邊上,一盞仿古壁燈,將男人抽菸的剪影照射在大屏風。

  羅愉坐在床頭,左腿從床緣筆直地斜到地面,右腳則屈放在床鋪。綴著紅色小羽毛的白紗床罩,循著古典床架的木質紋路落在他左腿的膝蓋,祭祆兒睫毛沾著淚光,枕在他右腿上,沉睡著。

  「你該給她一個快樂、驚喜的十五歲生日——」屏風上的剪影,動了動,熄掉菸頭。

  羅愉輕輕撫開祭祆兒頰畔的髮絲,一掌托著她包纏繃帶的右手。花瓶碎片在她柔荑留下不只一道傷痕,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分佈在她的指節、掌心和虎口,深淺不一。她不讓他處理,彷彿那些傷就是他割上的,她怎會再讓他碰,還是由余聯幫她消毒包紮,最後她累了睡了,才輪到他抱她上床。

  「她是我最疼愛的妹妹!」過於沉定的語調,絕對是責難。祭始禧自落地窗邊,雅致的屏風後,走出來。

  羅愉聽著他移動的步伐,一步一步,在地毯發出具體而微的沙沙聲,像隱身草叢的一頭豹,緩慢優雅卻散發著危險氣息地趨近獵物。

  羅愉抬頭,對住他的眼。「她是我的妻子。」正因為如此,他不願見她受任何傷害,怎奈她敏感又激烈,非得教他擔憂、不捨。

  床尾凳旁,明亮的立燈下,一隻象牙雕成的鶴,引頸仰望著燈罩的翔龍紋飾。祭始禧站在燈座前,探手碰觸燈罩,燈罩晃動,悠悠旋轉——「龍」飛了起來。

  「羅愉,你這麼不瞭解祆兒——」祭始禧開口。

  羅愉的眼神移回祭祆兒睡顏上。

  「她不是個小孩了——」祭始禧沉吟地緩下語氣。

  起居室那方傳來敲門聲,一個僕傭走進來,道:「余總管通知始禧少爺和羅先生,要用餐了嗎?」

  「把晚餐送到隔壁起居室,我和小姐一起用。」祭始禧回答。

  羅愉站起身,拂開紗幔,走出來,說他還不餓,晚點兒吃。女傭頷首離開,關上臥房與起居室相連的門。靠牆的船型骨董桌上,插了一瓶榮冠花枝,晶瑩剔透的弧形小花,掉滿桌,花期過了。雨後濕潤的空氣漫進來,露台外的天,已懸上一枚月。

  羅愉繞到屏風後方,半掩露台窗門,然後走向祭始禧。「你想說什麼?」他看著祭始禧。

  兩個男人站在巨幅抽像油畫前,一陣無聲相對。這房裡的畫作全是祭祆兒畫的,她手巧,能拿畫筆、毛筆,握弓拉琴,更能揪扯繃在人內心深處的細弦。

  「祆兒從小注定是你妻子——」祭始禧打破沉默。「因為如此,她不須戀愛?」他一臉的凜然表情,雙手收進西裝褲口袋。

  羅愉眼睛閃了一下,馬上又轉黯,不發一語,走回床畔。

  祭始禧瞅著床帳裡的人影,轉身邊走向房門邊說:「祆兒現在正是需要熱情的年紀。」

  十三歲開始,她就邁入年輕女子的行列,應該結識男子,被吻和擁抱,並且體驗快樂,這是經典上說的「人生階段」。她卻還沒經驗,至少尚未體驗所謂的「快樂」;倒是她十三歲之前,或者更早之前,大概是五歲之前吧,那時,她和羅愉很親近,相當親近,大多數時候,她不是黏著母親,也不纏著父親,而是膩在羅愉身上。她常到蘇林的白色地中海屋宇,在那兒過夜。羅愉一定抱著她入睡,唱高原的歌謠給她聽。她長大才知道那是情歌,夫妻間唱的,但她再也沒聽過了——那低低的音調纏著柔情的文字,繞入耳際……

  祆兒,趕快長大喔,祆兒——

  祭祆兒睜眼醒來,貼著枕頭的芙頰濕了一片,手心傳來灼熱的抽痛感。她左手抓著包繃帶的右手,坐起身,聽見男人的交談聲從起居室傳過來。她下床,衣服都沒穿好,就往起居室去。

  門沒掩實,飯菜香撲鼻。餐食有酒燉牛腰子、馬鈴薯牛肉糜、醋泡番茄,甜點是炸巧克力沾紅酒……前菜一定是茴香奶油烤螺肉——她最喜歡的。螺肉,她一點都不愛炒的!

  她穿過兩道門中間,起居室另一端的門同時關上,似乎有人剛離開。壁爐前的躺椅不知何時搬走,原本置中的法蘭西式矩形桌移近壁爐,桌上點了蠟燭,輝映爐火。

  「祆兒,」祭始禧坐在方桌的一邊,正在享用餐食。「你醒了?」

  祭祆兒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最疼自己的他。她愣愣看著他。

  祭始禧放下餐具,喝了一口酒,道:「過來用餐。」

  祭祆兒動了一下,走過去,坐在祭始禧對面的位子。她的餐具老早就擺好了,這頓晚餐不只是兄妹團圓飯吧?!她抬眸盯著祭始禧。

  「怎麼?」祭始禧挑一下眉。他注意到她臉上有淚痕,但不去談,只說:「手還疼?要哥哥餵你嗎?」唇角浮現取笑似的弧紋。

  祭祆兒皺額,瞪兄長一眼,拿起餐具,大啖美食。

  祭始禧淡笑,執刀叉,繼續用餐。「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他說。

  祭祆兒抬頭,視線越過燭火,凝住他。「哥哥去飯店做什麼?」她突然拋出一個問題。

  「嗯?」祭始禧疑問。

  祭祆兒吞嚥一下,說:「你不用『喂』那個成熟女人嗎?這麼早就能回來陪小女孩吃飯!」很譏諷且帶倔強的語氣。

  祭始禧明白了。「你下午有看到我?!」他一笑。「你蹺課就跑去那兒……」

  「我和男人約會喝下午茶!」她莫名其妙地搶話,強調地說。

  祭始禧看著她,好一會兒,輕應一聲,然後,無事人般地吃他的晚餐,不再說話。整間起居室一下靜得只剩壁爐柴火燃燒的聲音,不知持續了多久,餐具碰撞聲開始揉進空氣裡,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壓過柴火燃燒聲;接著,一個抽泣聲逸出,彷彿某人耐性被磨盡了般,一串洩憤的雜音鏗鏘地響起。

  「該死!」祭祆兒的咒罵聲明顯含有哭泣。

  祭始禧看向她。她那端的桌面弄得一團亂,湯碗翻倒、刀叉橫陳。

  「這個該死的繃帶讓我連叉子都拿不好!」她拉扯右手的紗布,臉龐掛著兩行淚,不知在氣什麼、急什麼。

  「唉——祆兒,」祭始禧歎息,離座朝祭祆兒走去。「你幹麼把自己弄窘?」他將她連同椅子轉個方向。他瞭解自己的妹妹鬧的是什麼彆扭——

  「小丫頭,」他掏出方巾,彎下身,盯著她,把她臉上的淚痕擦乾。「羅愉他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她吼他。「羅愉是你的護衛,一定會受你影響!你們男人都一樣!我今天只是湊巧見到的是你,哪一天遇到的,就會是羅愉帶女人進飯店!」根本還沒發生的事,她卻已像個丈夫外遇出軌,惶惶不安、要死要活的妻子。

  祭始禧搖搖頭,朗笑出聲。「我的傻妹妹呀,」大掌揉揉她的髮,他拉過另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年輕女孩果然愛胡思亂想。你要我說什麼呢——」他停頓一下語氣,依舊保持笑聲。「十年的島外生活,羅愉從不多看女人一眼,女色對他毫無影響力——」話講到這兒,祭祆兒睜大淚眸,瞪著他。

  「他像個『假』男人。」祭始禧下了個惡毒結論。

  祭祆兒吸了吸鼻子。「你幹麼這樣說人家!」

  「人家?!」祭始禧露出諷刺性地微笑。「誰啊?」

  祭祆兒雙頰一紅,羞怒地回道:「羅愉啦!」

  祭始禧瞇眼點頭,摸著腦後的髮束。「本來嘛,他弄得我和羅悅的青春學生歲月,索然無味,真是個不識趣的傢伙。」他拉過她的手,將扯亂的繃帶重新固定,低賞沉穩重的嗓音繼續說:「而你,與其胡思亂想、杞人憂天,不如用你女性的魅力支配他……」

  她聽著兄長的關懷告誡,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個孩子——一個青澀少女,心靈脆弱、矛盾,不篤定,莫名的恐懼抓住了她,她就只能在夢中流淚,越哭越厲害,越哭越野,退化成一個嬰孩……

  「祆兒——」祭始禧搔搔她的頭,正要往下說時,房門開了,打斷他。

  羅愉走進門,直直朝她而來。祭祆兒清楚看見他的眼睛裡有她。

  「你醒了。」他站在祭始禧背後,俊顏上天生的笑容一寸寸加深、擴大。

  她看他看得出神。

  「你來得正好,」祭始禧轉頭側對著羅愉。「祆兒說這繃帶絆手,她不好用餐具,你來餵她吧!」說著,他站起身,讓出座椅。

  「哥哥?」祭祆兒回過神。

  祭始禧一笑,彎低身軀,在她耳畔喃言:「祆兒,自己長大吧——」

  她眨眨眼,愣愣地盯著哥哥走出去。

  起居室剩下她和羅愉,桌上的蠟燭還在羅曼蒂克地燒著。羅愉先把翻倒的湯碗放正,然後坐下,認真地要餵她吃飯。他將食物切好,每一塊都適合她的小嘴。她吃一口他喂的酒燉牛腰子,細細咀嚼,濃密鬈翹的睫毛忽靜忽動,美眸一下看著餐桌一下又轉到他臉上。

  他什麼都不問嗎——

  關於她下午的行為……

  他還是把她當成小女孩撒潑吧?

  「祆兒,怎麼了?」羅愉開口,沉鬱優雅的嗓調,正好當晚餐樂曲。

  祭祆兒定睛凝著他,搖搖頭,不說話。羅愉又餵她一口餐食,她順從地吃下,視線沒自他臉上移開。

  羅愉挑眉,疑問地看著她。她還是不說話,就盯著他,靜靜盯著,久久,她把臉湊向他,想也不想地吻住他的嘴。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狂亂地跳著,又怕又期待。

  羅愉沒阻止她。從他進門到現在,他也沒要她把裸露胸口肌膚的襯衫穿好。一個認知使她大膽起來,耳邊不斷傳來哥哥剛剛對她說的那句話——

  祆兒,自己長大吧……

  祭祆兒閉上眼眸,主動探出舌尖。羅愉嘴裡低低傳出一句話,似乎在問「誰教你的」,然後,他含住她的唇舌,輕輕吮咬。他的大掌從她的腰撫上她的背,她聽到餐具落在地毯的悶沉聲,笑了,柔荑緊緊纏住他的肩。



  「羅愉——」祭祆兒嗓音有股神清氣爽的甜美。她穿著一襲典稚的直紋褲裙裝,手拿著帽子,站在大門的車道上,和風吹拂她微鬈的短髮,兩旁樹木衝入天際,綠葉翻折著如絲如縷的陽光。她瞇細雙眼,開心地朝他揮動手中的帽子。

  羅愉緩緩將車駛近她。一對紅翅身白的鳥兒,飛到車頭前,啁啾幾聲,凌空離去。他停下車,看著已退到車道旁的她。她是他的妻子,他寵著她,但他倆的感情很模糊,需要培養!

  「上車了,祆兒。」他打開車門。

  祭祆兒馬上坐入車內,對他一笑。

  「這麼開心?」他露出寵溺的表情。

  「當然呀,我們要去約會呢!」她面向他,白皙的額頭沁出一層薄薄汗水。

  羅愉掏出手帕,擦拭她的小臉。她蹙一下鼻,接過手,說:「我自己來。」她的臉頰被太陽曬得透紅,包紗布的右手只露出整潔的短指甲。

  「你手受傷,今天可別玩水嗯。」他不得不交代。她自小就愛玩水,昨晚,還在浴室裡與他打水仗。

  「喔……」她叫了一聲,用手帕搗住半張臉,紅潮一路從耳根蔓延至纖頸。他在說昨晚的事——她闖進浴室鬧他,倒光泡泡浴精,拿蓮蓬頭亂噴,弄得整間浴室像被白雪覆蓋一樣,她樂得很,他卻不能好好泡澡……

  「你生氣嗎?」她蒙著臉,低低地問。

  羅愉看她一眼。「不會。我比廚師幸運多了——聽說你把廚房的食用油偷偷換成洗潔精……」

  「我只是要他記得少油烹調,」她打斷他,急言解釋道:「這樣比較健康!」

  羅愉點點頭,說:「把鹽和糖混在一起……」

  「我只是讓它們住在一起!」她又打斷他,猛然橫過身抱住他。「像我們一樣!」

  糖與鹽?!女與男?!洗潔精還會比油健康?!呵……她可真會為自己惡作劇的行為找理由呀!

  羅愉搖頭一笑。「祆兒——」

  「啥?」她還賴在他身上。

  「我在開車。」他說。

  「喔。」她隨即坐正,拉整衣服,繫上安全帶。

  羅愉這才換檔,加速,駛離祭家別館。

  祭家人的婚配是命定天意,遇上真正的伴侶,不能抗拒,也改不了,而像祭祆兒這樣一出生,就找到自己的伴侶,總不可能在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誰的情況下,還跟別的男人談戀愛吧!但,這樣的她,若連一場戀愛都沒談,豈不是可憐。祭始禧早看透這一點,所以要他不須再當護衛。祭祆兒這個年紀該戀愛了,他該把心力放在她身上。

  「想去哪兒?」羅愉問。

  車子經過一座古建築,她聽到噴泉潺潺的水聲,興奮地趴在窗邊。「一到傍晚,就會有一隻牧羊犬在這兒戲水,它很野蠻,只要它主人慢一步解開項圈,它就把主人一起拖進池裡撲水呢……」她喃語,看著車子繞過噴泉。

  「一隻愛玩水的調皮狗兒?!」羅愉挑眉。「真像你養的——」

  「它只是不想被綁著!」知道他在取笑自己,祭祆兒臉一紅,隨口回話。「如果是我,才不會拴著它!」

  他現在才發現她很容易臉紅,紅暈像兩朵初開的情花,佔據她的頰畔,使她看起來更細膩嬌美。

  她側著臉龐,告訴他,這一帶都是她的「監控範圍」,她在祭家別館頂樓的露台,用望遠鏡眺望,每天都能看到情侶在噴泉邊相互擁吻,她以為英國人比較冷漠拘謹,沒想到他們有時候也會像法國人。

  車子開過塔橋,他問她,要不要去看禁衛軍的交接儀式。她搖頭,不喜歡那些像雞毛撣子的高帽子。那就去那個以鴿群聚集而聞名的廣場吧?她還是不要,說討厭那座「男人站在陽具上」的紀念雕像。他笑了起來——這個小妻子,會是最徹底的「大女人」!

  「去歐麗薇婭的店。」祭祆兒有了主意。

  「怎麼走?」羅愉不反對她的任何決定。

  她把地點報給他。不到三十分鐘,他們就到了歐麗薇婭的店門口。

  時間還不到喝下午茶的時候,但英國人愛喝茶:早起茶、早點茶、午茶、晚茶、睡前茶,一天喝五次,所以歐麗薇婭的店已經開始營業。

  「歡迎、歡迎,美麗的東方女孩——」祭祆兒一進門,店主歐麗薇婭就認出她來。「你是『風男孩』的女朋友。」

  祭祆兒愣了愣。

  歐麗薇姬又說:「鄒沒來嗎?」

  祭祆兒這才會悟她的話。「鄒風和不是我男……」

  「噹噹噹……」一串門後鈴響打斷祭祆兒的聲音。

  「祆兒?」進門的客人是剛停好車的羅愉。「怎麼站在這裡,店家還沒營業嗯?」他走到祭祆兒身旁問著。

  祭祆兒回神看他一眼,搖搖頭,拉住他的掌,往店內走,不等服務生領位,就自己找位子。點過餐後,茶點很快就送上來,由店主歐麗薇婭親自為他們服務。

  她先幫祭祆兒倒茶,然後幫羅愉倒。

  「我叫歐麗薇婭。男士第一次來,怎麼稱呼?」歐麗薇婭對羅愉微笑。她說話時,發音標準清晰,文雅貴氣,端莊的舉止就像一名王室公主。

  羅愉微微頷首。「羅愉。」禮貌性地回報自己的名字。

  「他是我的丈夫!」祭祆兒衝口強調。

  歐麗薇啞停下倒茶動作。「丈夫?!」她的嗓音充滿疑問,深邃的藍眼睛接觸到祭祆兒認真的眼神後,難以置信地叫了起來。「喔,我的天!丈夫……你是她丈夫?!」她看向羅愉。

  羅愉表情沉定,沒講話。

  「喔,我真不敢相信……」歐麗薇婭撫著額鬢,正色說:「這可是犯罪,她還只是個孩子!」

  祭祆兒一震。歐麗薇姬越講越嚴重了。她突然想起昨晚,她和羅愉躺上床後,她第一次看清男人與女人的不同。她要自己摸索,像一頭發情又好奇的母獸,伏在他健實完美的軀幹,舔舐、親吻。她堅持不要他動手,他就任由她來,她卻久久不得要領,氣得捶打他的胸口。她覺得自己好笨拙,他躺在她身下,淡淡地笑了,攬下她的身子,在她洩氣的小臉吻了吻,低沉的嗓音哼著歌。她貼著他灼熱的身體,很快就睡了……

  她其實還只是個任性、貪玩的孩子,把羅愉當玩具,而他寵她,任她胡鬧。到頭來她還是沒長大,闖禍就只能躲回他懷裡。

  「歐麗薇婭女士,可否讓我們全心享用你準備的茶飲。」羅愉開了口,溫和的語氣,泰然自若。

  歐麗薇婭一愣,笑了。男人的態度……眼前這兩人,也許不是那麼回事。她垂下眼簾,溫柔盯著祭祆兒,說:「喔,小女孩,你真頑皮……」

  羅愉讓歐麗薇婭轉移了話題——

  由她提起、會帶來困擾的話題。

  她果然還是個孩子,對任何事不分輕重,只有莽撞和勇氣配得上他。

  這天晚上,她回到家,沒再和羅愉一起睡。難得她和羅愉的關係恢復成她五歲前的親近,她又聽到那高原歌謠:夫妻間的情歌……但這不是夫妻情歌——

  如果她不更加成長……

  第二天,羅愉離開了——

  是被她趕走的。她關在房裡,開始練瑜伽,讀《愛經》,每天用毛筆沾紅墨水寫一段在臥房的大屏風上。

  她相信,下一次和他見面時,紅色的《愛經》佔滿大屏風那天……

  她和他躺在床上……

  她不會再只是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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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7 16:35:00
第五章

  三年後

  一個標準爵士裝扮的男人,從歐麗薇婭的店裡走出來,嘴裡喃念著的純正英文,竟是髒話,誰會曉得他真是英女皇贈勳封爵的貴族紳士。

  灰暗的天空持續降雨,一輛車駛過,污水噴濺在「爵士」身上,他的長禮帽飛到車道中間,假髮被突來的大風吹掉,露出不怕雨淋的光頭。爵士一怒,手杖用力敲在地面,刺中一團柔軟物。

  「喔,倫敦什麼時候變成巴黎!」爵士怒吼,甩著手杖下的狗大便,動作越來越像馬戲團的小丑。

  「呵……」歐麗薇婭店裡,靠窗的小包廂,爆出笑聲。「他這樣甩,不怕弄到臉上呀!」

  「是頭上。」一個女聲傳出。

  窗外街道邊,爵士還在甩手杖,瞬間,那坨東西脫離手杖底端,往空中畫弧,而後其准無比地落在爵士的禿頭中央,爵士身形僵住,雨水一淋,果然……

  「一身屎味。」倚在窗台觀景的鄒風和,哈哈大笑。「我看他以後再也不敢不信你的話了,祆祆——」

  祭祆兒放下盤在椅墊上的雙腿,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窗邊。這一間小包廂,本來是一個駐店的女算命師在使用。記不得是哪一天,鄒風和告訴她,歐麗薇婭的店來了個有趣的旅人——用水晶球幫人看命運的吉卜賽女郎。鄒風和問她,想不想瞧瞧。那陣子,她練瑜伽練得勤,余聯還教她簡單的氣功,她都成仙了,哪有興趣看什麼水晶球,倒是「旅人」勾引出她的好奇——四處漂泊的目的是什麼?在億萬人口中找伴侶嗎?

  那天下午,她還是跟鄒風和到歐麗薇婭店裡。當時,小包廂掛了神秘的黑布幔,滿室斜迤,光線昏暗不明。吉卜賽女郎坐在圓桌後,身穿套頭披肩,民族風味的幾何圖形,手從下擺流蘇中伸出來,腕上戴著好幾個漆花木鐲子,留著長指甲的十指,來回刮搔著絨布墊上的水晶球,嘴裡唸唸有詞。有好幾個洋人圍繞圓桌,在聽她解命說運。她注意到祭祆兒和鄒風和,就請走洋人們,要兩位極出色的東方男孩女孩入座,然後撫了撫水晶球。

  「看到什麼了?」鄒風和感興趣得很。

  吉卜賽女郎說:「喔,可憐的女孩,與戀人分離……」她凝視著祭祆兒。「這是苦戀……」

  祭祆兒一震,表情很冷,問:「你怎麼知道?」

  吉卜賽女郎搖著頭,挑眉笑著。「想知道更多?!只要一百英鎊,我的水晶球告訴你一切……」

  祭祆兒打斷她。「我只看到它有裂痕——破了!」絨布墊上的水晶球應聲裂成兩半,滾到桌面。

  吉卜賽女郎舉高雙手,驚訝地瞪大眼,嘰嘰咕咕嚷著。鄒風和歡呼了聲,拍起手來。

  祭祆兒怒站起身,拉掉窗邊那塊黑布幔。「晦氣!」什麼旅人?!不過是個缺錢的流浪者!她是「半神半妖」的祭祆兒,說什麼發生什麼,許個願,就能讓自己的戀情甜蜜!誰也不能說中她的事……

  那一天,她覺得委屈極了,費了好大的勁才抑住眼底打轉的淚,沒給流下。

  幾天後,吉卜賽女郎離開了,小包廂的黑布幔變成和煦的陽光色,窗台上還放了幾盆祭祆兒最喜歡的立鶴花,是鄒風和種的。鄒風和提議換祭祆兒來說說「人運」,讓那些洋人來聽她開金口。她其實不懂面相,不會算命,只是看人說話,她喜歡的人,就說好話,惹她討厭的,她就預言壞事,事事靈驗。日子久了,信她的人越來越多,她竟也從中得取樂趣。

  「接下來是長假,天天可以來這兒坐鎮嗯?祆祆——」

  祭祆兒定定神,看鄒風和一眼。「我要回海島。」她拉上窗簾,拍拍衣服下擺。她穿的晨衣裝,襟衽交疊,沒有任何扣子、拉鏈,靠一條腰帶圍住那女性曼妙的軀體。她以前就愛穿這類型的服飾,現在更是天天穿。

  鄒風和隱約知道她的任何行為,都有個原因——應該是為某人或為某個人生階段吧!

  「回海島?!為什麼呢?」鄒風和不解地問。祭祆兒已經有好幾年沒回海島了,大概從她十五歲那年開始,她說她得學習踏入成人的世界,長假一到,她除了來歐麗薇婭店裡,說說話給洋人聽,晚上就和他去逛夜總會。她知道他有門路,可以帶她去西班牙看點「特別的」,可他始終沒答應,頂多讓她看看歐麗薇婭變成「O」時的狂野表演,更多時候只看知名俱樂部標榜藝術的上空秀。「祆祆,你已經開始覺得無聊了嗯?非得去……」

  「那種真人表演,只要花些錢,在路上隨便找,就有人肯做給你看。」彷彿早知道他要講什麼,她先一步說出。

  鄒風和神色一閃,伸出右手食指,擺動著。「嘖……祆祆,這可是犯法的喔,你什麼時候學壞的——」

  「少來!你跟我談法,未免太矯情。」祭祆兒抓住他擺動的食指,用力一扳。

  「疼、疼、疼呀……祆祆!」鄒風和痛叫,討饒似的彎著身體。「我的手指不是假的啦!」

  祭祆兒哼地放開手,呵呵笑了起來。鄒風和甩甩手指,撫著額,唇角靜靜地彎弧,眼神飄至她絕倫的笑顏。她日益成熟了,清純中散發著若有似無的獨特艷色,不知道她自己曉不曉得。

  「我告訴你,」她揚起眉梢,奸得意。「祭家有喜事,今年我一定要回海島!」

  「哦?喜事?!」他興致高昂。「我可以參與嗎?祆祆——」

  祭祆兒盯著他的臉,好一會兒,點點頭。「好啊,你可以跟我一起回海島。」她的語氣,彷彿女皇給了臣子一個賞賜似。

  鄒風和隨即蹲跪下來,一手斜過胸前,行個標準騎士禮。「我以騎士精神誓言,一定護送你到家!」

  「拜託——蠢哪!」祭祆兒嗤聲,揮揮手,旋身離開小包廂。

  鄒風和站起,撥撥頭髮,笑著跟上她的背影。神秘祭家的大本營,他真的很嚮往呢!



  祭家海島的藍天,總是特別藍,如果不是一對鶴鳥飛過,你會以為那是一片倒掛的海洋。白雲像浪花,翻捲著午後的陽光,羅愉躺在龍鱗湖畔的碎石帶,湖水偶爾淹上他的腳,他的褲管濕透了,白色的布料下,看得出他古銅色澤的健康肌膚。

  「羅愉!」一道陰影罩下。「你把這碎石帶當『全身按摩道』,好歹脫光衣服滾一滾,才有效果嘛!」女性譏笑的語氣一如往常。

  羅愉睜開眼睛。奶奶蘇林的徒弟兼女助手——宇妥,提著一隻花籃,正站在他頭頂處。他看不到她的臉,全被那顆「幫他遮陽」的大肚子擋住。他坐起,往旁移一點,再站立。「宇妥姊,什麼事?」他的動作很小心,就怕撞著這名隨時都會臨盆的孕婦。

  宇妥懷著第一胎。她是高齡產婦,但因為也是島上「神醫」蘇林的徒弟,所以她的狀況好得跟二十歲的女孩一樣,外表根本看不出她已四十歲。

  「今天真熱……」宇妥咕噥,用手揚著風。人家說孕婦怕熱——果然沒錯!她才走一小段路,就汗流浹背。

  羅愉拿出襯衫前袋的方帕,浸了冰涼的湖水後,遞給她。

  「謝謝。」宇妥把方帕敷在額上,呼氣喘息。

  「奶奶不是要你在家待產嗎?你怎麼還出來?」羅愉皺眉問道。

  「喔,我想去你奶奶的後花園,剪些花草,自製產後修護專用的保養品嘛——」宇妥把方帕還給他,柔荑撫著肚子道:「可你看我這肚子這麼大,實在彎不了腰、蹲不下身……我說小愉啊,你可不可以幫宇妥姊把東西採齊呢?」

  「你要哪些材料?」羅愉接過她的花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哎呀!我也沒料到會在這兒巧遇你,沒擬單子嘛!」宇妥揚著有顆小紅痣的性感雙唇,覺得有點失算地笑了笑,道:「要不,你陪我到你奶奶的後花園,我邊指示,你邊采吧!」

  羅愉頷首。宇妥轉身,往草坡走,鞋底踩在濕潤的綠草上,一滑,差點撲倒。羅愉趕緊上前扶住她。

  「小心點!宇……」

  「嘿……沒事、沒事!」宇妥乾笑著,一掌抓緊羅愉的手臂,額頭沁汗,「小愉啊,我剛忘了告訴你,其實我今天早上開始陣痛了……」

  什麼?!羅愉瞠眸。

  宇妥的聲音繼續飄傳在午後的風中。「不過,你放心啦,我在家計算過頻率,現在是每隔十五分鐘痛一次,離分娩應該還有一段時間,閒著等實在也無聊,就出來走走採花草……」

  「宇妥姊!」羅愉咬牙,打斷宇妥的聲音。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危機感!居然這種時候還……他額爆青筋,唇抿直,臉色超難看。

  「別這樣破壞你天生的笑臉嘛!」宇妥一派輕鬆地說:「你放心啦,我還沒要生……」話還沒說完,她喔一聲,腳軟往地上滑。

  「宇妥姊!」羅愉隨著她癱軟的身軀蹲下。

  「呵呵……」宇妥抓著坡地上的草,一手扶著肚子,笑說:「小愉……我可能要生了……」陣痛的次數突然密集起來,大概三分鐘一次了,或者更短。

  羅愉低咒了一聲,轉頭張望。這裡離最近的祭家湖畔別墅,有一千公尺,到奶奶蘇林的屋宇要爬坡,宇妥恐怕撐不了。

  羅愉放下花籃,手一伸,欲抱起她。

  「唉呀……」宇妥叫道:「你別移動我啦!挺難受的……」

  羅愉將手收回,不敢再動。「我去找人來!」他丟下話,迅速起身。

  「來不及了……小愉,你別走……」宇妥拉住他的褲管。「我在這裡生就好……你得幫我接生……」

  「別開玩笑了!」一向冷靜的羅愉,這會兒也沉不住氣了。接生——他懂的只是皮毛。女性生產,可是命換命,弄個不好,誰也不能保證存下兩條完整生命!他堅持地轉身,決定回去叫奶奶蘇林。

  「啊——痛死我了!」宇妥的尖叫聲,拉住他的腳步。

  羅愉急急回到宇妥身旁。

  「小愉……你是蘇林奶奶的孫子,一定行的……」宇妥抓著他的手。她知道羅家男兒從小受武學、醫學雙重訓練,接生這等事,應該難不倒他。

  羅愉看著宇妥痛苦的表情,著實無法放心將她一個人留下,雖說她有相當的醫學背景,可是第一胎,女性心裡肯定有點慌,並且需要人陪伴。

  想了想,羅愉深呼吸一口氣,恢復冷靜,從宇妥的花籃裡,找出剪刀和野餐布,還有一捆用來綁花草東的緞帶……這就夠了!

  宇妥開始急促呼吸,羅愉把野餐布墊在她身下,不紊不亂、穩定地做好他該做的。時間分分秒秒流逝,宇妥的叫喊不時蓋過高原風聲。

  「小愉,小愉……」她拔起好幾根青草與小花,捏得流出汁液,嗓音虛弱又憤恨地喘道:「……如果我死了……你就用羅家武學劈了我那男人……」女人在這種時刻都會喪失理智的。

  羅愉沒回話。他看見嬰孩的頭了,小心地伸手,托住逐漸滑出產道的嬰兒,再對產婦說了幾句安撫鼓勵的話。

  「我要閹了他!我要閹了他——」宇妥難忍劇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

  湖畔林子裡,到處是驚飛的鳥兒。

  羅愉屏氣凝神,不再出聲——

  一個男人在這種時候,不應該說任何話的……

  「哇……」

  霞光繪染湖景時,初生的男嬰哭啼了。羅愉脫下襯衫,包裹好這健康的小傢伙,把他放在草地上,然後回頭處理宇妥。她顯得有些倦怠,卻仍執意「產台哺乳」——儘管她不是躺在產台上,羅愉還是順她的意,將嬰兒抱給她。

  一場人之初始,平安圓滿。羅愉的精神沒半點鬆懈,得將這對母子送到奶奶蘇林那兒才行。正當他如此思考,一輛吉普車從遠方出現,正要進入草坡上緣的道路,羅愉奔上前,站在路中揮手。

  「停車!」他叫道。

  吉普車駛近,速度慢下來,停在他前方。一個人影從駕駛座站起。

  羅愉一愣。「祆兒?!」他意外極了。

  祭祆兒瞪著他光裸的上身,久久說不出話。一陣冷風打著落葉飄過。

  羅愉倏地回過神,走到車邊。「宇妥姊在湖邊生產,我要送地到奶奶那兒,你來幫忙。」他將她拉下車,往草坡下走。

  祭祆兒跟不上他的大步伐,甚至弄不清楚他在幹麼。直到她看到湖邊的景象,她有點嚇到,不知如何幫忙時,羅愉將嬰孩交到她手上,自己則抱起宇妥,住吉普車走去。他高大的背影在夕陽裡,出奇冷靜,平撫了她震撼的心,祭祆兒溫柔地抱緊嬰孩,跟了上去,這一刻,似乎有什麼特別溫暖……

  是生命!週遭溫暖的感覺,來自懷裡這個新生命和他已累得睡著的偉大母親。祭祆兒在車後座照顧著宇妥母子,羅愉直接將吉普車開到蘇林屋宇的庭院前。一群人似乎是感受到新生的喜悅,紛紛從蘇林那幢別緻地中海式屋宇跑出來。

  幾棵高株一品紅,探出圍牆,綠葉互生、花頂生,襯著黃昏的雲彩,更顯艷麗、喜氣洋洋。宇妥母子被接進屋去,羅愉下了車,站在漆白柵門中間,看著奶奶蘇林指揮助手和僕傭進屋各就其位,幫宇妥母子做產後護理及新生兒檢查。

  「羅愉,」傭人都進屋後,蘇林轉身朝羅愉走去。「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蘇林的孫子!」

  「奶奶,宇妥姊沒事吧?」沒聽到奶奶親口說,羅愉無法全然放心。

  「放心吧!奶奶剛看了一下,他們母子狀況很好。」蘇林拍拍孫子寬厚的肩膀。「進房穿件衣服,」她的眼神看向吉普車。「祆兒也得洗個澡了。」

  祭祆兒依舊坐在車上,身上日本浴衣式的裙裝沾了血漬。羅愉走回車邊,看著祭祆兒。

  「祆兒?」他叫她。

  祭祆兒動了一下,視線才移往他臉上。

  「你嚇壞了?」他皺額的眼神,溫柔與擔憂交雜。

  祭祆兒搖搖頭,站起身。羅愉伸手抱她下車,握緊她的手,撫著她失神的臉龐。

  「天黑了,快進門吧!」蘇林催促道。

  羅愉點點頭,大掌牽著祭祆兒,跟在奶奶蘇林的腳步後進門。

  羅愉在客廳倒了杯熱茶給祭祆兒。她喝下後,稍作休息,總算回神,與他移往房裡。

  他的房間,就跟她五歲時的記憶一樣。一張整潔的床,放著一大一小的枕頭,大的是他的,小的自然是她睡過的。大枕頭下面壓了一塊紅布,上頭繡著字,他說那是她的名字——他的寶貝——這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她已經十八歲,不知還是不是他的寶貝。

  床正對面那兩扇地中海情調的白木格落地門外,是露台,靠圍牆的小花圃種了一些香草,還有立鶴花。角落有一個鑰匙孔形的水池,大小像個雙人浴缸,還有抬著牛奶罐的羅馬雕像倒出一管清泉。小時候,她最喜歡在那兒玩水……

  「祆兒,」羅愉從浴室出來。「我這兒只有你小時候的衣服,你先穿我的。我放在浴缸平台上,你去泡個澡嗯。」他走到床邊,看著坐在床上的她。

  祭祆兒抬眸,靜靜瞅著他,沒有動作。羅愉坐下來,輕輕抱住她。他早想抱她了,打從在龍鱗湖見到她的那一瞬間,思念就逼迫著他。他覺得自己不像個三十歲男人,似乎退化成毛頭小子。

  「祆兒——」他低啞的呼喚她。

  她的眼眶發熱,卻仍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了?」他問。「宇妥姊的事真的嚇到你了?」

  祭祆兒搖著頭,低低啜泣起來。羅愉更加將她擁緊。她才剛滿十八歲,面對那樣的場面,心中的衝擊震撼可想而知。

  羅愉吻她的額,大掌安撫地順著她的髮。祭祆兒也抱著他,然後抬頭吻他。他嘗到她淚水的味道,帶著思念與感動,他加深吻,舌頭纏著她的舌尖。

  祭祆兒撫著他光裸的上半身。他的肌肉繃緊,全身灼熱。她的身體自然地激動起來——

  他們總算走到這一步了。

  羅愉鬆開她的腰帶,她的衣服像花辦一樣剝落。她躺上床,他有些吃驚,她外衣底下沒穿任何衣物,雪白的胴體,嬌美成熟。羅愉輕柔地吻住她堅挺鼓脹的乳房,一面脫去褲子。

  「怕嗎?」

  她搖搖頭,眼中盈滿淚水。他們的關係,本該如此,只是他一直在等她長大。十五歲那年分離後,她就為這一刻做準備……

  羅愉分開她修長的雙腿,徐緩的進入她體內。一種陌生的感覺在她私密處擴散,他問她痛不痛,她搖頭,手抓著他的臀,羞怯地閉起眼睛。他往前推進她,實實在在地將她填滿,硬燙的慾望在她幽徑裡更顯粗實,她真的痛了起來,淚珠溢出眼角——

  這種陌生的感覺,充滿親暱。

  她又疼又興奮,喘不過氣地呻吟著。

  他親吻她的耳朵,吮咬她的肩頸,十指與她交纏,低柔叫喚她的名,像一個做愛中的詩人,嗓音安寧祥和。

  她的胸口慢慢浮現龍形紅痕,就在兩隻躍動的凝乳上。他俯身吻她的唇,兩人的汗水熱烈地交融,順著他背上的羽翼胎記,灑落床。他加快速度,彎曲她的腿。她微張星眸,望著窗邊飄飛的簾幔變成屏風——

  三年來——

  那寫滿紅色《愛經》的大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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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7 16:35:33
第六章

  彷彿在作一場美夢般,天空拋灑的朦朧月影,籠罩著露台。他們的喘息逐漸平穩,汗水淋漓地相擁,躺在床上。

  她自他胸膛抬起臉龐時,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恢復或以往的靈動澄澈。他撫摸她泛紅的芙頰,她露出一抹頑皮的笑容。

  「我一直想這樣——脫光衣服和你相擁。」祭祆兒抱緊他,甜膩的嗓音大膽說著。

  羅愉微笑,掌心滑過她的臀。「這樣講話,很容易使男人衝動。」

  她雙眼一亮,表情得意起來,柔荑伸進被子,往下竄。

  「祆兒——」羅愉抓住她不規矩的小手,警告地道:「別頑皮!」

  他抵著她的小腹,她很輕易就能感覺男性熾熱的悸動。祭祆兒吻一下他的唇,開心地笑著。

  羅愉陡然將她抱高,長腿在被子下分開她的膝蓋,讓她坐在他腹部。「現在笑得出來了嗯?」他揚高一邊唇角,大掌抓著她纖腰。

  她噘噘唇,知道他在取笑什麼事,便說:「我不是被宇妥嚇到,而是感動……『母與子』——你懂嗎?你這雙手在今天下午,成就了一對母子。」她拉起他的雙手,美眸晶亮地對著他的眼。

  羅愉笑出聲來,「我『成就』了一對母子?!這可會教人誤會,祆兒——」他吻她,牙齒咬她的舌,懲罰她亂用詞。「你有沒有好好唸書?有些詞彙不能亂用的——」

  她叫了一聲,捶打他的胸口,紅唇遠離他的嘴。「我當然有唸書!這三年,我從不缺課!每天清晨寫書法,還閱讀《愛經》……」

  「愛經?!」羅愉低喃,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唇畔,細語如鶯。她實實在在已是個小女人,懂得開始閱讀那關於愛的神聖經典,他這個做丈夫的,該感到欣喜。他突然明白她為何會出現了——

  她那外衣下的赤裸胴體,全是為了他。自三年前,趕他離開祭家別館起,她就下定決心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決心。

  羅愉斂下神情,眉眼沉定一種專對她的溫柔,抬起手撥撫她頰鬢的髮絲。她告訴他,這三年裡,她還練瑜伽,身子柔軟如水。他一笑,說他知道。她的臉就紅了,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下去。然後他吻她低垂的小臉,再吻她的胸口。她的凝乳也紅成了一片,繃緊債起的蓓蕾頂住他的胸肌。

  「祆兒——」他叫她。這一聲叫喚,帶著某種特殊的氣息,像是把她看透了。

  她抬眸,紅潤的臉龐,朱唇隱隱顫動,迷濛的眼神無比絕艷。

  他問:「你什麼時候回海島的?」

  她輕輕喘息,說她回來好一陣子了。但是她怕見不到他,遲遲不敢來龍鱗湖;高原上的祭家主宅已被她鬧了好幾天,哥哥、嫂嫂日前來游龍鱗湖,她才跟著過來。

  「你不知道我回來嗎?」她蹙額,嬌顏淡淡神傷。

  羅愉翻轉身軀,將她罩在身下,黑眸凝視著她,說:「我知道你若願意見我,就會出現,要不,我只有讓你趕的分。」

  她望著他胸口晃動的龍形項鏈,兩顆神秘的紅寶石比以往更爍亮了。「曾爺爺說——項鏈的寶石要用『情』養,命定伴侶越是深情、專情,寶石就會越紅亮……」她張開手臂,攬下他的頸子,柔情蜜意地吻住他。

  羅愉揉捏地豐盈的酥胸,下腹緊密地貼在她腿間。久久,他離開她的唇,撐起頭頸,盯著她,低低笑著。「祆兒的身體也會出現紅痕——」

  他熱切又溫柔的目光,真的把她看透了。祭祆兒蜷起矯軀,背過身,羞窘地道:「你胡說,我才沒有紅痕!」

  羅愉慵懶一笑,往前抱住她,把她擁進懷裡。「你自己看不見嗯——」他的手穿過她併合的膝蓋後,一手攬在她腋下,抱著她下床。

  「羅愉?」藕臂自然地環繞他的脖子,她的小臉傳遞出疑問。

  他一步一步走向浴室,帶笑的雙眼專注在她臉上。她覺得他在引誘她,一直在引誘她,把她弄成一個發情的狀態。當他將她放在浴室那面大鏡子前,她的腿顫抖起來,怎麼也站不住。他站在她背後扶著她的腰,大掌循著她滑膩的肌膚,覆住她腿間,長指撥著她濕潤的花唇。

  她敏感地叫了起來,觸電般地轉身,抱緊他的脖子。

  「不行。祆兒——」羅愉扳過她的身子,要她面對鏡子。「看著自己的胸口——你有個愛的痕跡,」他吮吻她的肩,輕咬雪白的肌膚,烙下瘀紅的吻痕。「《愛經》上有說的,嗯?」

  她搖著頭。這太刺激了!他托著她的小腹,她的臀自然翹高,感受到他勃起的慾望。她的手往後舉,纖指插進他發中,汗水滑過她的乳溝,兩隻凝乳晃動著。他吻著她的頰,慢慢封住她的唇,舌頭與她互相纏捲。她伸出手撐在鏡子上,他一下就進入她體內。

  她搖著頭,蒙淚的眼睛,看不到什麼愛的痕跡,只有體內爆開的熱潮往下流,汩汩濡濕了彼此的慾望。

  「祆兒——」他灼熱的吻落在她耳後,像在說「我愛你」。

  她也愛他呀,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愛他……

  「羅愉……」她呼喊他的名,幽徑緊緊地吸住他,不讓他離開。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一定是他把她弄成這樣的——

  鏡子中的自己,跳躍的乳房上,一抹龍形紅痕——

  她看到他講的「愛的痕跡」了。

  她現在終於知道,他的浴室,為什麼需要一面大鏡子了——

  「你一直在盤算這一天嗎?」

  「什麼?!」羅愉挑眉,看著在落地門前,擺弄瑜伽動作的她。

  「利用鏡子把我看得一清二楚。」她劈開腿,身子往下滑,身上穿的他的襯衫,從大腿推到腰部,掩飾不住她那迷人的女性魅力。

  羅愉跳下床,走向她。「剛洗好澡,別練得一身是汗。」他將她拉起,手攬著她的腰。「你該睡了,祆兒。」

  她掙開他,像個精靈般鑽出他的臂彎,溜上床,呵呵笑著。「你還沒回答我,」她一邊說,一邊脫掉襯衫,丟向他。「你是不是一直盤算著這天——從我小的時候,就盤算著要把我看盡,所以有那面大鏡子?」她擺出一個撩人的姿勢,墊背枕讓她的胸部全然突出。

  羅愉深沉一笑,眸光閃了閃,猛地撲上床。她呀地叫了聲,被他牢牢地困住。

  「你呢?祆兒——外衣底下,什麼都不穿,」他的臉俯近她,低聲對她咕噥著。「你何時開始盤算我的?」

  月光從窗欞退到露台花圃,那紫得發亮的立鶴花,正微微偏光而泛紅。

  「唉呀!那是……」她語塞,臉脹紅,柔荑啪地搗住他那雙要把她看穿似的灼熱眼眸。「不准看!」她嬌聲命令。

  「我不需要鏡子,依舊可以看盡你……」沉沉的笑聲隨著他跳動的喉結傳出,他一掌抓下她的雙手,琢吻她的唇。「祆兒,你長大了——你知道自己多美嗎?」她不知道她躺在他身下時,他的定力是如何被她破壞殆盡。

  祭祆兒眼神閃爍地瞅著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話含有太多情慾的挑逗,使她身體的某部分彷彿燃燒起來,雙腿不住地顫抖。

  他繼續說:「你看到自己高潮時,胸口浮現的紅痕嗎?」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輕喘喃語:「我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是我——」羅愉回答她,語調極慢。

  祭祆兒幽幽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嗓音。他的氣息有著龍鱗湖的味道,帶點冷冽的淡淡清香,他和羅悅還有始禧哥哥,都是在龍鱗湖裡出生,但僅只他有這股氣味。所以她在龍鱗湖裸泳,喜歡全身沾染他的氣味。

  「你跟我在一起時,胸口出現的龍形紅痕,是祭家的遺傳特徵。」他說著。

  她睜大眼睛。她從來不知道這事!

  羅愉撫著她驚訝的臉。「你以前還小,沒人會告訴你這種事——」告訴她,當她跟命定伴侶做愛,高潮時,那個家族印記就會出現。

  祭祆兒盯著他,小手不由自主撫上自己的胸口——就是這裡嗎——那個只為他顯現的愛的痕跡。

  她癡癡地笑了。她就知道,是他把她弄成這樣的。她伸手密實地抱住羅愉,說:「我以前還小……現在呢——」

  羅愉吻住她。

  她聽到他說——

  現在是我的妻子。

  這一晚,她深深入夢。夢裡,他的氣息圍繞著她,耳邊有水流聲——是露台那個水池,她小時候,常常在那兒玩得一身濕,被羅愉抓進浴室洗澡。她會在那面大鏡子前,比畫自己的身高。

  羅愉、羅愉……我長到這裡時,就能當你的妻子喔!



  「你是他的妻子!」鄒風和猛然放下茶杯大喊,熱茶差點從鼻腔噴出來,讓他嗆得直掉淚。「咳……妻……咳……子,咳……」上氣不接下氣的乾咳聲,在蘇林屋宇的中庭花園,持續了好幾分鐘。

  屋瓦上的鳥兒振翅飛離,柔和的朝陽停留在葡萄籐上,裂心形的葉子層層疊疊貼了半面白牆,淡青色的葡萄串垂在階梯邊。藍天像一張畫布掛在天井,雲朵飄染而過。木桌中間撐起一把典雅的遮陽傘,傘翼混了絲,折光閃耀。祭祆兒整個人窩在白色的長椅裡,撒嬌地依偎著羅愉。

  「他、他……是你丈夫?!」鄒風和擦擦臉,氣息不順地道:「你……是他妻子?!」

  祭祆兒白了他一眼。「他什麼他,你什麼你!你別口吃,還想繞口令好嗎?」

  羅愉撫撫她的頰,像是要她講話別這麼潑辣。她仰著小臉,甜柔地對他一笑,躺進他懷裡。

  鄒風和頭皮發麻,趕緊又倒一杯花草茶灌下,潤潤喉。他看得出來,對座兩個人的關係很親密,可是——妻子與丈夫……

  「羅愉!你在這兒啊!」一名高大黝黑的男人沿著白色的石梯走下來,「喔!祆兒小姐也在。」他走到桌邊才看見躺在羅愉腿上的祭祆兒。

  祭祆兒坐起身。「垚農哥哥要來看宇妥嗎?」

  男人點點頭,放下背上的大竹簍。「我接到通知,說她生了……」

  「昨天就生了。」祭祆兒搶白,道:「你怎麼現在才來?虧你還是人家的丈夫,動作慢半拍,還能當父……」

  「祆兒——」羅愉打斷祭祆兒的聲音。站起身,一掌搭在男人肩頭。

  「我太久沒上來高原,路都不知道怎麼走。」男人——陶垚農,是宇妥的丈夫。他在高原下管農牧場、港口漁擭租食品廠,負責祭家海島日常飲食所需的調度,平日的興趣是帶著手下種菜、捕魚、牧羊、擠牛奶、撿雞蛋……忙得很,根本沒時間上高原看妻子。

  「這陣子,你可得好好陪陪宇妥姊,她很辛苦才生下孩子——」

  「對啊,」祭祆兒接續羅愉的話,說:「她很克難地在龍鱗湖畔生產,還是羅愉接生的!」

  陶垚農點著頭,握住羅愉的手,直道謝。「幸好是你,要是我,肯定做不來,我粗手粗腳,接生牛、羊、馬還行,換做自己的孩子……」他頓住語氣,抓抓頭髮,又說:「我的意思,你知道吧?!」

  羅愉撇唇一笑。「我明白。」他想起宇妥昨日歇斯底里所說的話,真為這男人擔心。

  「你找死了!什麼接生牛、羊、馬還行……」祭祆兒瞇細眼眸,執起茶杯,啜飲著。

  「嗯嗯,男人不該講這種話,」鄒風和附和道:「陶先生,你等著被你老婆剝皮吧!」

  陶垚農眉毛一跳。「耶——鄒小弟……」他看看鄒風和,又瞄瞄祭祆兒。「原來你是祆兒小姐的客人呀!」幾天前,鄒風和——這個島上訪客到他的農牧場參觀,又吃又喝又玩,還跟負責動物閹割工作的女孩調情……原來這怪小子是祆兒小姐帶回來的客人呀!

  「嘿,陶先生,我不是說了,別叫我『小弟』。」鄒風和離開座位,走到陶垚農帶來的大竹簍前,彎身翻找裡面的東西。「你帶了什麼好東西?有沒有我上次喝的佳釀……」

  陶垚農搖搖手,走到鄒風和背後,拉開他。「別亂翻了,鄒小弟。我沒帶你要的東西,這些是給我妻子坐月子用的。」他背起大竹簍,對羅愉說:「蘇林奶奶把她安排在哪兒,我怕我又找不著……」

  「我帶你進去。」羅愉豎起拇指,朝背後的拱頂花階入口指了指,轉身先行。

  陶垚農丟了一包東西給鄒風和。「給你,鄒小弟——」

  「這什麼呀?」鄒風和拆著一層層的遮光保鮮紙。

  「羅愉!」祭祆兒叫道。

  羅愉走回她身邊。「什麼事?」

  她招招手。他傾身,俯近她。「我愛你喔——」她吻他一下。

  他回吻她。她才讓他帶著陶垚農進去。

  「噁——」鄒風和將拆得只剩透明封袋的冰涼物丟到桌上。「這是什麼?亂噁心的……」

  祭祆兒回頭一看,笑了起來。「垚農哥哥幹麼給你這個?!呵……」

  「祆祆?」鄒風和皺眉。「這有什麼好笑——」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嗎?」祭祆兒睜大眼看他,笑得更起勁了。

  「什麼啊?」鄒風和百般不願地拿起那包東西,又看了看,還嗅了嗅。

  祭祆兒噗地笑倒在椅子上。「那是羊『小弟』啦!」

  鄒風和一時反應不過來,俊顏愣著。突然——

  「羊睪丸!」他大叫,倏地丟開手裡的東西。

  祭祆兒揩去眼角的淚,坐直身子。「想不到浪蕩不羈、夜夜出入紅燈區的鄒風和,會認不得那東西。」她調侃他。

  「拜託!我看的都是女人好不好!」鄒風和用方帕猛擦著手,沒好氣地喃道:「這個陶先生……難不成打算拿這幫他妻子坐月子?!」

  「為什麼不,很補啊!」祭祆兒眨眨眼,收不住竊笑聲。

  鄒風和翻白眼,仰頸朝天。「喔——」他長叫一聲,道:「祆祆,你們這個島上,怪東西太多……」

  「你還會嫌東西怪?!」祭祆兒插嘴。「你自己就是一個怪東西!」

  「這不一樣!」鄒風和反駁。「這島上的怪,無法想像!例如,你才十八歲,就說自己是某某人的妻子,這是瘋狂耶!祆祆!」十八歲交男友,他可以想像,可是「丈夫」……他會覺得她瘋了!

  「我從小就嫁給羅愉了啊!」祭祆兒一臉甜蜜。

  鄒風和又翻了個白眼。「看吧,我就說你們怪……居然連指腹為婚都有!」

  「什麼指腹為婚!我們祭家神秘的傳統,都被你說俗了!」祭祆兒忿忿地說:「這叫命定……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本小姐懶得理你,我要去看宇妥的嬰兒。你自己去玩吧!」反正祭家有派導遊給他。祭祆兒起身,逕自往屋裡去。

  啪!一個枕頭迎面砸在陶垚農臉上。

  羅愉慢慢直起身子,臉微微朝後看一眼陶垚農。

  陶垚農一臉灰暗,拍拍羅愉的背。「閃得好、閃得好,不愧是從小練武的羅家男兒。」他繞過羅愉,直直住房中的床鋪走去。

  「你站住!陶垚農!」床上的宇妥,怒著一張美顏吼他。

  陶垚農不以為意,就是要靠近愛妻。「我來看你了……」

  「你去死、你去死!誰要你來看!」他每走一步,宇妥就把茶几上的一樣東西丟向他身上。

  羅愉跟在陶垚農後面,一一撿起地上的物品,全是一些柔軟的小東西,尿布、玩偶什麼的,宇妥姊就是不會想要拿那個裝熱水的鋼瓶丟陶垚農。

  「誰要你來看!你去看你的雞鴨鵝牛羊馬!」直到陶垚農將她擁入懷裡,宇妥還在尖聲罵著,可雙手卻緊緊地環住丈夫的脖子,眼淚如泉湧流下。

  陶垚農親吻著她的臉。「別哭了。我怕你眼睛不好……」

  宇妥搖頭,就是要哭。「你只管去擔心你的動物生產!我自己生、自己養,你都別管!我……」

  陶垚農吻住她,不讓她說。他們的兒子在一旁的育嬰床上,嚶嚶出聲,似乎想哭又怕打擾父母。羅愉走過去,將嬰孩抱起來,圈在臂彎裡輕輕搖著,走到門外的長廊。

  「讓你父母獨處一下嗯。」他關上房門,看著小嬰兒的笑臉。

  「他是個聰明的小傢伙!」祭祆兒剛好來到。

  羅愉微笑,調整角度,讓她看得更清楚。「你覺得像誰?」

  「嗯——」祭祆兒拉著他,坐到牆邊的沙發上。「像誰啊?」她伸出蔥白的指,逗弄著小嬰兒。「照理來講,應該是像宇妥或垚農哥哥,可是——」她頓住語氣,神秘地笑著。

  羅愉挑眉看地,無聲詢問。

  她繼續說:「他是你接生的,搞不好會像你。」這就是她的結論。

  羅愉笑了起來。「祆兒——」

  「別說怎麼可能!」祭祆兒搗住他的嘴,說:「羅悅都能覺得我大哥的兒子像我小堂哥了,宇妥的孩子像你,也沒啥好不可能。」這一聽就知道是諷刺。

  羅愉抓下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羅悅不就為這錯事,被你大哥懲罰,不能回海島了嗎?!怎麼,難道你真希望這孩子像我?那肯定也像羅悅嗯?」

  「才不!」她回道,柔荑與他的大掌,十指交扣。「我生的孩子,才能像你,只能像你!」她強調。

  羅愉凝視她堅決的美顏好一會兒,眼神移回小嬰兒臉上。「這種問題,我們以後再說吧!」他站起身,要將嬰孩抱回房。

  「為什麼?」祭祆兒跟在他後面。

  他開門,說:「祆兒,你還小,生育孩子的事,還不行——」

  房門在她面前關上,她站在原地,並沒進房。裡面傳來嬰孩的哭聲,隔了一道門,那聲音就像在天邊,或者更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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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宇妥的兒子滿月那天,祭祆兒的假期結束了。她和鄒風和回到英國,新學期已經開始了。水仙花在河岸畔,綿延一整排。英格蘭每天都下雨,她不再去學校上課,掉了魂似的閒晃好幾個禮拜,余聯只好督促她在家自學。這一天夜裡,她發高燒,翻閱一半的《復活》從她腹部滑落地板,她的手垂在躺椅邊緣,像個割腕自殺的人。

  鄒風和白天來看過她,問她怎麼還放假。她想學著他休學,停擺一陣子,不去說話給洋人聽,好話、壞話都不說了,今後她只說自己的事,聽自己的聲音——內心的聲音。

  她閉上眼睛,進入夢境。一個挺拔昂藏的男人身影,自她新完成的畫作裡走出來。

  「何時畫了這幅『鶴求偶』?」低沉細語的男中音,混著龍鱗湖的氣息,是她最熟悉的味道。「祆兒——」他將她從躺椅裡抱起,穩健平緩的步伐往床鋪方向移動。

  她被放上床,怎麼也醒不來,夢還持續著。他摸摸她的額,臉挨近她,感覺她的體溫,說:「祆兒,你真教人擔心。」然後,他離開床,走向靠露台的大屏風前,靜靜看著上頭朱紅色的文字。不知過了多久,他脫下外衣、長褲,褪除所有衣物,緊實的肌肉線條,勻稱地展現,背部胎記的色澤比油畫裡,張翅跳求偶舞的鶴鳥,更鮮艷。

  他回到床上,放下床罩,為她製造一個旖旎世界。

  「羅愉?」她半夢半醒的囈語充滿不確定。

  「是我。」羅愉吻吻她的眼,拉掉她睡衣繫帶,大掌撫摸她的胸。

  她微微仰頸,唇就被他封住。他輕輕咬痛她的唇,但這不對——夢中應該是沒感覺的,她怎能感受到他溫暖的大掌、灼熱的慾望,甚至他慢慢地進入她,伏在她身上律動,那麼深長優美,她的心卻疼了起來,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

  她的胸口一定很快就浮現龍形紅痕,因為她太愛他了,赤裸裸的愛痕,無法掩飾。他應該知道,他隨便一句話、一個舉動,都能讓她傷心難過。他胸口龍形項鏈,劇烈地拍打他光滑沁汗的肌膚,搖擺的紅亮寶石,是用『情』養的沒錯——用她的情、用她從小到大對他的心心唸唸。

  「羅愉……我愛你……」

  他吻住她,手從她纖腰摸至她的凝乳,指腹輕壓著她尖挺的蓓蕾摩挲繞圈,在上面點火苗般,一股燒熱感竄過她的皮膚,往她下腹圍聚。她弓起腰身,長腿纏著他的軀幹,纖指猛抓他的背。床鋪搖晃起來,綴著紅色小羽毛的白紗床罩飄飛成雲朵,伴著他們翻滾。寫滿《愛經》的大屏風不知何時往外倒在露台上,變成月光下的慾望之床,他們躺在上面,交疊的身軀在夜色裡激烈起伏,一會兒,他們又回到床畔,她趴在床尾凳的絲綢椅面上,他從後面進入她,雙手繞過她腋下,握著她顫動的乳房。天空突然下起大雨,豆大雨滴打著樹葉,啪啪地巨響像是狂野的舞曲。

  他們呼喊彼此的名字,她的身體一寸寸收緊,朝他收緊,牢牢鎖住他。他的指掐住她腫脹敏感的女性珠核,她尖叫起來,感覺一下被拉到九霄雲外,星光刺得她張不開眼,就在這激動的瞬間,他射進她體內,兩人一起到達高潮。她急喘不已,胸前的龍形紅痕,無比鮮活,彷彿會朝那幅「鶴求偶」飛去。他的手覆著她的心口,熱吻不間斷地落下,直到她的呼吸平息、穩定。

  這個纏綿的夜——夢幾乎沒停過。

  祭祆兒醒來時,燒已經退了。她的臥房一如往昔,那幅日前才完成的「鶴求偶」,完好地嵌掛在門邊,沒被人「破圖而出」;綴著紅色小羽毛的床罩收攏得一絲不苟:擋著露台的大屏風也沒倒,床上只有她一個人,她的睡衣穿得好好的,比她每一次睡醒都整齊。她下床,走到屏風後方,推開落地門,陽光曬暖了露台的地板,她微瞇雙眸,遙望樹林裡,樹梢綠葉熠熠閃閃。昨晚果然下過驟雨,今晨轉換個大晴天。那麼她作了一夜的夢,至少雨聲是真的?!她轉身,繞過屏風,一個沒注意撞著躺椅。她痛得皺眉,手搗住膝蓋,視線往躺椅一掃,愣住了——

  她昨晚看的書,何時撿到躺椅上?!

  不對!她應該……

  誰抱她上床的?

  祭祆兒在心裡叫了一聲,衝回床邊,看到床畔桌几的燈座下,有個小小的水晶藥罐。她匆匆拿起,握在掌心,往外跑。

  「羅愉、羅愉!」她在長廊上狂奔,撞上從廊彎出現的余聯。

  「祆兒小姐。」余聯扶住她。

  「羅愉呢?」她神情焦躁地張望四周。「他來過對不對?」

  「羅先生昨夜來的,一早有事又離開。」佘聯放開她。

  祭祆兒反而抓住他,急問:「他去哪裡?」

  「我沒問他……」

  「你為什麼不問他!」余聯的聲音未落定,祭祆兒就吼了起來。「你不是跟他很好嗎?」她怒瞪余聯。

  余聯挑眉,一臉莫名其妙的笑。

  祭祆兒額心深摺,推開余聯,往整幢別館最主要的出入口跑。當她站在門廳,望著外頭車道時,她才知道祭家別館有多隱密,他們的所在處,人煙罕至,一條空蕩蕩的私人道路,無限延伸,看不見盡頭,令人覺得什麼希望都被打碎了。她垂下雙手,緊握著水晶藥罐,緩慢地轉身。

  余聯站在弧形梯上,對她說,今天該去上課了。她靜靜地上樓,面無表情,回到房間。

  「回來了。」打開門時,一個穩重的男嗓音傳出來。

  祭祆兒停住了腳。「哥哥?!」

  祭始禧在她起居室的露台,喝早茶。

  「你怎麼在這裡?」她一邊走過去,一邊衝口問:「羅愉呢?他跟你一起來的對不對?」

  祭始禧喝了口茶,看向她。「你十五歲生日後,我們就很少同行。他是我的妹婿,不再是護衛。這三年來……」他深思般頓一下語氣,再喝口茶,才說:「他四處旅行,到祭家各個礦場,做勞力苦工,偶爾回海島看家人,你不知道嗎?祆兒——」三年前,他要羅愉好好與祆兒在一起,不要因為他倆的夫妻關係從小注定,就認為經營感情不必要。任何人都需要談戀愛的,難料他妹妹如此倔強,竟趕走羅愉,彆扭一鬧,就是三年!

  「祆兒,哥哥不想說你浪費了三年時間——如果你覺得自己這三年有成長的話……」

  「我不知道。」祭祆兒顫抖地搖頭,一手抓著門欄,美顏心神不定。

  祭始禧放下茶杯,朝她伸出手。「過來,祆兒。」

  祭祆兒移近他身旁,前額往他肩頭貼靠,嗓音沙啞地逸出。「哥哥,他有來,他昨晚有來……」

  祭始禧撫撫她的髮。

  她低泣般地往下說:「我好奇怪,三年沒見他,都沒怎樣。可這次……回海島後,一切都變了……不過兩個月沒見到他,我就覺得好難過。我以前甚至十年沒見到他,我還是能過日子,照樣上學,做該做的事……現在卻怎麼也提不起勁,成天胡思亂想……難道昨夜真的只是夢嗎?」

  祭始禧眸光轉沉,大掌安撫地摸著她的後腦勺。他最疼愛的妹妹呀——她的一顆心,不染纖塵地澄淨,單單純純愛一個人,只愛一個人——從小到大,或者從前世開始,就只愛那個人。

  「哥哥,我是不是病了……」祭祆兒喃喃低語,輕輕歎氣。

  祭始禧搖首。「你只是長大了——」他拍拍她的背,轉折語氣說:「祆兒,哥哥清晨是有遇見羅愉。」

  她倏地抬頭,閃爍的目光對著他,似乎這就是等待已久的人生信號——這將告訴地,下一步該往哪裡去。

  祭始禧淡笑,取過她握在手中的水晶藥罐,打開蓋子,看了看。「這不就是他留下的——昨夜不是夢,你們真的在一起嗯。」

  他一說,她的臉紅了起來,隨即問道:「哥哥在哪兒遇見他?」

  祭始禧盯著她渴盼的小臉,喝了口茶,才說:「我們在機場遇見。他要去台灣找羅悅。」

  她愣住。祭始禧關緊水晶藥罐的蓋子,放回她手裡。「祆兒,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祭祆兒回神,垂眸看看藥罐,然後搖搖頭。因為有一個頑皮的小妻子,羅愉總是隨身攜帶一些藥罐,以供她玩耍受傷時立即使用,但她從不知那是什麼藥。

  「這是避孕用的——」祭始禧語調緩慢。

  祭祆兒瞪大雙眼。

  「看樣子,羅愉很保護你——他跟蘇林拿的殺精……」

  祭祆兒猛然站起。「哥哥,我要去台灣!」



  她的樣子多像要去追拿「逃夫」的怨婦啊!羅悅打電話告訴祭祆兒,羅愉現在在「神的便利屋」,她馬上開車前往,即使她不清楚這個城市的道路,憑著她一張說什麼發生什麼的嘴,她告訴自己,一定到得了「神的便利屋」——

  那家大嫂賀則雲在台灣開的奇特商店,目前由羅悅代理經營中。

  車子彎進一個路口,霓虹燈全部亮起,已經是夜晚了。行道樹分散了光束,街景黃澄澄地,像是盛夏夢幻的暮色。大哥祭冠禮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邂逅一生相守的命定伴侶——這是種不可閃避的愛,任何時候都會發生,沒有一步一步來的過程,只要遇對了人,情感鐵定是波瀾壯闊,席捲人心。此時此刻,她也在這樣的道路上。「神的便利屋」的招牌在前方了,使她不由得加快車速。這家店締結了大哥大嫂相遇的因緣,恰巧又取個「神」字,與祭家的先祖一樣,這店合該是為他們而存在的。難怪,她這麼輕易就找到!

  「啊!」出神之際,方向盤打偏了,她叫了一聲,想調回來,已經來不及,車頭硬生生撞上便利屋外的消防栓。爆出來的安全氣囊彈得她頭眼昏花,擋風玻璃前,水柱噴舞。

  好多人跑出來看她,那對擁有相同臉孔的兄弟也在人群中。她還能動,就自己開門,困難的下車。車子右半側幾乎斜壓在人行道。從清防栓湧出的水,淋濕了她全身。

  「祆兒!」水幕那頭有人影晃動。

  她不等他們靠近,便街上去抱住他。她從來不會認錯人,這個溫暖的胸膛,正傳來劇烈的心跳。

  「祆兒!」羅愉不敢相信她以這樣的方式出現。週遭很吵鬧,不知是水聲還是人聲。

  「好了,」一抹人影靠過來對他說。「祆兒小姐全身濕透了,讓她進店裡再說。」

  羅愉看著雙胞胎弟弟羅悅。「撞壞公物的事,你處理一下。」

  羅悅點點頭。「放心。這倒不麻煩——」跟他懷中的小女人比起來……呵——羅悅一笑。

  羅愉抿直唇,皺緊眉頭,將祭祆兒帶離人群。

  「你在幹什麼?」一進入神的便利屋,羅愉抱她坐上一張吧檯椅,黑眸盯住她的眼質問。他以為她應該在英國,沒想到她會來,而且以那麼驚心動魄的方式!

  「我要找你!」祭祆兒仰起倔強的小臉,水珠從她的短髮滴落,疊襟服飾下,她雪白的胸口泛著雞皮疙瘩,身體曲線明顯顫抖。

  羅愉臉色一沉,轉身去取了條封套未拆的大浴巾。幸好這家店什麼都賣,像神的寶庫,要一條浴巾並不難!他撕開包裝的動作有些大,走回她面前時,氣氛更凝重了。

  她被他用大浴巾包住,他的大掌隔著浴巾,搓摩她的髮。她抬頭看他,他凜著臉,不回視她一眼。她只好垂下臉龐,雙手交握,默默盯著自己的膝頭。髮梢的水一直滴在她手背上,過了一段時間,還是一樣。為什麼她的頭髮擦不乾!她用力抹去手背上的水痕,越抹越用力,兩手互抹,弄得手背通紅。

  羅愉將浴巾自她頭上拿開,托起她低垂的臉,發現她淚流滿面,胸口猛然被撞了一下,就像她車子撞上消防栓那樣,爆噴的水流衝擊而出,他的心彷彿也有個狂潮。

  「祆兒——」他低吼了聲,似乎充滿無奈。

  「我只是要找你而已!」她抑著嗓音,不讓哭聲傳出。

  羅愉歎了口氣,抱住她。「學校呢?你還要唸書啊。」

  她在他懷裡搖著頭,柔荑抓著他腰後。「我不當學生了!」她現在最想當他的妻子。

  他們的關係從小就注定了,如果他自私一點,她可能十四歲、十五歲……甚至更早,就得背負一個人妻身份。他不想她這麼早踏入成人世界,所以一直扮演著看她成長的角色,他希望她有更大的空間成長,像同齡的女孩一樣快樂生活,他不給她任何逼迫,怎奈她卻反過來追他,教他怎麼忍心把她推遠。唉——

  他又歎了口氣,低下頭親吻她的髮,幽緩地說:「不上學怎麼行呢——」他緊緊擁著她,找到她被淚濡濕的雙唇,深深吻著。

  音響裡,羅悅不知放了什麼曲子,歌詞正「寶貝、寶貝」地唱著。

  他將她抱得更緊,兩人吻得不能喘氣。她的濕衣服被他從兩肩剝下,褪到腰部,他用浴巾圍住她,用體溫熨燙她,久久,才放開她的唇,擦乾她的淚。

  「會不會冷?」他撥撥她頰畔的髮,凝視著她年輕絕美的臉龐。

  她搖搖頭。一個推門的聲音震動了門後鈴,羅愉望向店門口。

  「羅先生,」一名美麗女子帶著親切的笑容走來。「要不要讓小姐到樓上洗個熱水澡?」她是樓上婦女旅館的老闆——胡香凝。

  羅愉今天才剛認識她,馬上要打擾人家,實在有點過意不去。「方便嗎?」他禮貌地詢問。

  「當然方便。」胡香凝主動拉著祭祆兒,像個鄰家大姊般,道:「快走吧,晚了,可會感冒喔。」

  祭祆兒看著羅愉。羅愉點點頭,手臂箍著她的肩,帶她跟在胡香凝背後,往外走。

  「那就拜託你了,胡老闆——」走到要往婦女旅館的樓梯口時,羅愉停下了腳步。婦女旅館,顧名思義,是一家專為婦女服務的旅館。他一個男人,只能被限制在外。

  「唉,沒關係的。羅先生,你上來吧!你日後還要代替羅悅經營神的便利屋,我們就是鄰居了,總得上來看看的。」胡香凝微微笑笑。「何況,你跟羅悅是雙胞胎,肯定也是好男人。」她稱讚他們兄弟。

  羅愉搖搖頭說她過獎了,然後陪著祭祆兒上樓梯。

  婦女旅館在神的便利屋樓上,出入有個獨立樓梯,往下接著便利屋外側的小花園,環境清幽。胡香凝開了一間套房,給祭祆兒使用。

  祭祆兒泡過熱水澡,換上胡香凝準備的乾爽衣物。羅愉拿著吹風機,幫她吹頭髮。她的臉蛋因熱風,慢慢暈紅。他的指順著她的輪廓滑過。不管這張臉龐隨著歲月變了那麼點嬌柔、那麼點嫵媚,眉宇間的倔強,仍沒減退的跡象。

  「你要留在這兒幫羅悅看顧便利屋嗎?」她看著鏡中的他,美眸對上他的眼。剛剛,旅館老闆說的,她都聽見了。

  「羅悅有其他事,我幫他一陣子。」羅愉關掉吹風機,蹲下身,與她面對面,視線交纏。

  「我也要留下!」

  羅愉早料到她會這麼說,俊顏依舊一片沉定,好長一段時間不出聲。

  「不行嗎?」她瞠著眼,唇微微顫抖。

  他看著她堅定又脆弱的神情,終於開口了。「那就留下吧。」大掌捧著她芙頰,虔誠慎重似的吻她一下。

  她唇邊漾出一抹唯美的笑容,眼淚順著臉龐流下。羅愉將她壓入胸膛,嗓音異常緊繃地說著。「別再做讓我緊張的事了——」

  「嗯?」她悶在他懷裡,呼吸著她最愛的氣息。

  「以後不准開快車!」他將她抱上床,撐著頭看她。

  她點點頭,說:「我只是想早點見到你。」眼底滿足依戀。

  他摩著她眼下的陰影。「昨晚沒睡好?」

  她貼回他懷裡,緊緊挨著他的身體。「從海島回英國後,就沒睡好過……」她輕聲喃語,打了個呵欠。

  羅愉吻吻她的眼。「今晚就好好睡吧。」他一腳將床尾的被子往上勾。

  她猛然睜大眼睛。「你別走喔!」

  羅愉撫著她疲累的小臉,道:「我會陪著你。安心的睡吧,祆兒——」

  祭祆兒緩緩地合眼。羅愉將她摟在胸前,蓋上被子,同樣閉上雙眸。他也跟她一樣,自從她離開海島後,就沒睡好,所以才會到英國,趁夜與她纏綿。

  這個小女人——

  他從十二歲開始就認定的,

  十七歲開始天天懸念著的,

  二十七歲嵌入內心深處的……

  現在,

  他的妻子呀——

  她放棄了她這個年齡該享的一切,就這麼來找他。他的心怎能不被她揪住呢……

  這個小女人——他的妻子呀!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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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7 16:36:45
第八章

  「姊——姊!」一個拉長又輕聲的稚嫩嗓音,近在她耳畔。

  祭祆兒抓著被子,翻過身,臉龐向上。一個小東西在她耳鬢亂動,冰冰涼涼地滑入她耳後。她猛然張眸。

  「姊姊!」哪來的小女孩?!

  祭祆兒倏地坐起。

  「呵呵呵……」小女孩開心地笑了起來,將手中的小花籃丟下床,學著祭祆兒的動作,躺下、起身、躺下、起身……做著仰臥起坐。

  祭祆兒顰蹙眉心,柔荑順著臉頰往上摸。她的耳朵簪著一朵花,床畔也有花,地上那個小花籃……到處都是花。

  「這是你弄的嗎?」祭祆兒拿下耳朵上的花,盯著小女孩。

  小女孩翻滾一圈,爬起來,格格地笑著。「花送給姊姊!」小女孩又拿了一朵花,蹭到祭祆兒身邊,胡亂把花插進她微鬈的髮絲裡。

  「你是誰?」祭祆兒抓住小女孩的手,撫平地反摺翹起的蕾絲裙擺。「你把床單踩髒了。」

  「啊!」小女孩叫了一聲,看著印在床單上的污漬。「鞋哥哥的影子……這是鞋哥哥的影子喔!」白嫩的手指,點著鞋印,她是個很有想像力的孩子。

  祭祆兒笑了起來,撫撫小女孩的頭。「你真好玩。一定是個讓媽媽傷腦筋的小傢伙!」

  「嗯嗯……」小女孩以為人家在稱讚她,欣喜地猛點頭,一雙骨祿的圓眸亮晶晶地。「佳兒是媽咪和爸爸的小天使喔!」說著,她唱起歌來,嘟嘟嘍嚷的歌詞當然是自己編的,唱到興致高昂處,穿著蓬蓬裙的小身子開始手舞足蹈,把床當舞台,又跳又蹦。

  祭祆兒下床,站在陽光輕灑的窗邊,拍著手呼應小女孩嬌甜的嗓音。

  「佳兒!」房門突然被打開。

  小女孩停下動作,可愛的小臉轉向門口。「媽咪——」

  旅館老闆——胡香凝一臉快要昏倒的樣子。「喔——佳兒……」她揉著額際,走到床邊。「你在幹什麼呀——佳兒!」

  小女孩從床頭走向胡香凝,床上印下更多「鞋哥哥的影子」了。「佳兒去摘花花喔!媽咪……」她蹲下,兩手抓起散在床邊的花朵,昂著頭顱笑著。

  胡香凝僵凝著,彷彿氣暈了。祭祆兒走過來,問:「你的女兒啊?」

  胡香疑點了點頭,一把將女兒抓下床。「這小丫頭趁我進便利店買東西,跑到小花園搗亂……」她發現女兒沒跟進便利匡,回頭找時,就見便利店旁的小花園被摧殘得花葉盡落,一排沾有清晨濕潤泥上的小鞋印,往樓梯上的婦女旅館婉蜒。

  「沒想到你跑來這兒吵醒人家!還把床踩得髒兮兮!」胡香凝嚴厲地瞅著女兒。但她的容貌太柔美,女兒根本不怕她。小手摸摸母親的臉,撒嬌地靠上去親吻母親。

  「站好!白佳熙!」胡香凝竭力弄出一個兇惡表情,命令女兒。

  小女孩乖順了一下,不到半分鐘,又開始把手裡的花往母親髮上簪。

  祭祆兒笑著。「她一點也不怕你嘛!」

  「是啊,」胡香凝一臉沒轍,脫掉女兒沾泥巴的鞋子,將她抱起。「頑皮鬼出世,天生來鬧人。」她打一下女兒圓圓的小臀,唇邊浮現淡淡的笑,神態既和藹又安祥。

  「這就是母親吧——」祭祆兒聲音平緩地呢喃。

  「什麼?!」胡香凝聽不清她的聲音。

  祭祆兒回神,搖搖頭。「沒事,」她攤手,歪著頭,拿下髮上的花。「你女兒的傑作。」

  胡香凝面色愧然,道:「真抱歉。小丫頭一早就吵醒你。我還跟羅先生說,讓你多睡一會兒的……」

  「沒關係,我早該起床了。」祭祆兒將花插在小女孩的辮子,一手摸她粉嫩的小臉。「你叫佳兒嗎?姊姊是祆兒。你是頑皮鬼呀,姊姊可是『半神半妖』喔——我們當好朋友嗯?」

  「好——」小女孩拉拉祭祆兒的手,笑了笑,打個呵欠,趴回母親肩上。可能是太早起,玩鬧夠了,想睡。

  胡香凝溫柔一笑。「你說你叫『祆兒』?你姓祭嗎?」

  祭祆兒頷首。「你樓下的便利屋,是我大嫂的店。我聽嫂嫂講過你……你是不是有個綽號叫『狐仙』?」

  「啊!原來你是則雲的小姑呀!」胡香凝驚訝極了。神的便利屋的前老闆——賀則雲,是她的好朋友,因為遠嫁他鄉,店務轉手由祭姓夫家的助理羅悅接掌,而今羅悅的雙胞胎兄長羅愉出現,參一腳,還帶了新的祭家人來,以後鐵定熱鬧!「太好了,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祭祆兒偏頭看她。「狐仙姊姊,」直接叫起胡香凝的綽號。「有一個佳兒,你仍覺得不夠熱鬧?!也對,孩子應該多生幾個……」

  「喔!我不是說這個。」胡香凝抓回思緒,笑著看祭祆兒。「我的意思是,我很高興認識你。」

  祭祆兒唇畔上揚。「嗯,我也是。」她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迎著晨風。

  「對了,祆兒,」胡香凝突然想起什麼,走到門口,提來一隻袋子。「羅先生……唉,我就叫他羅愉吧!他幫你準備的衣服。他是個客氣的人,老怕打擾婦女旅館的住客,一早就到樓下幫羅悅開店。」

  祭祆兒接過袋子,打開看——是她的日常服。顯然,羅愉有回去祭家飯店,也見過始禧哥哥了吧!

  「這就是『神的便利屋』——」祭始禧撫著下巴,一手背在腰後,沉吟地審視週遭的裝潢擺設。

  一幅懸空高掛的布畫,是印度教中著名的神祇——結合時母與進難母的雪山神女和她的配偶毀滅之神濕婆。這個神話色彩濃厚、鮮艷搶眼的藝術品,是入店的序幕。視線越過這布畫,往上仰望,臨摹「創世紀」就畫在挑高的圓拱屋頂,看完「創世紀」,拉回目光,調遠焦距,掃視一圈,更多神話裡的元素,或被製成雕刻、塑像,或被印成文本,展示陳列在圓弧梯形牆與高達天花板的書牆裡。這家店不只跟「神」有關,還兼咖啡館與書店功能,更提供各式各樣用品,所以叫「神的便利屋」。

  祭始禧低笑一聲。「我那大嫂可真是『女神』——巧思、創造還帶寓意,開了家奇店。」他走到結形吧檯前,選了一個位子落坐。

  吧檯裡,羅愉倒了一杯熱茶給他。「祆兒應該還在睡……」

  「肯定是,」祭始禧打斷羅愉未盡之言,道:「她很久沒好好睡上一覺——」

  「今後不會了。」羅愉沉定瞳眸,嗓音像在宣誓,不容動搖。

  「羅愉,我很自私,」祭始禧垂眸,啜飲一口茶,眼神凝著一尊中古武士塑像。「我只希望我的妹妹好過——」意思很明顯了——

  祭始禧不再需要護衛,他要羅愉徹底做到以他最疼愛的妹妹為主——這是男人的約定,像一個父親要嫁女兒的心情。

  「這種話我一點也不想再聽你講!」羅愉發出從未有過的僵硬嗓音,撐在吧檯緣的大掌,緊緊握成拳,彷彿隨時能捏碎它。

  祭始禧注意到他那因怒意而浮現青筋的手背了,這使他驚訝。羅愉雖然沒羅悅那麼愛笑,但也從沒發過脾氣,基本上,羅愉是個比弟弟羅悅來得穩重,並且擅長控制情緒的人。

  「沒想到你會有這種反應,我沒說錯什麼,不是嗎?」祭始禧取出銀製菸盒,揀了根菸,點火抽著。

  「你太過疼愛祆兒了!」羅愉咬牙回道。

  祭始禧挑眉。「她是我的妹妹,我不該疼愛她嗎?」他似乎感覺到羅愉週身輻射出一種異樣情緒——

  「你的其他兩個兄弟,沒有像你這樣疼愛她!」多年來,羅愉對祭始禧,就只有這點不滿——他總是特別能安慰祭祆兒、能聽她的心事,帶她從英國來到台灣……他太親近她了!「你只是她的三個兄長之一,做到如此,你以為我的心情如何!」羅愉壓低的強硬嗓音,彷彿在指控什麼。

  祭始禧沉沉吸了口菸,渾厚的笑聲隨著白色煙霧飄了出來。「呵……這是吃醋嗎?」他望住羅愉冷然又冒火似的黑眸。

  羅愉啪地轉身,腳下踢到一罐不知什麼東西,一股酸味在空氣裡迅速漫開。他蹲下身,撿起罐子,一瓶破掉的蘋果醋,汁液外流,沾了他滿掌。他把瓶子放到洗滌槽,打開水源,猛洗手。

  祭始禧大笑。「總算讓我見識到了,妹婿——」這話聽起來有那麼點惡意與取笑。

  「哥哥!」一個聲音叫道。祭祆兒身著她最常穿的疊襟裙衫,體態苗條、清絕殊美,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喔?祆兒!」祭始禧捻熄菸蒂,問:「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不只祭始禧疑惑,連羅愉都沒聽到門後鈴何時響過。

  「你穿門而入嗎?」祭始禧微笑道。

  祭祆兒輕手輕腳,笑吟吟地走來。「你們在說什麼?」她坐在哥哥身旁,眼睛盯著羅愉,神情煞是迷人。

  羅愉忍不住伸手摸她。

  她蹙鼻。「你的手有個味兒……」

  祭始禧又笑了起來。「我在這兒,害他打翻了東西。」他喝掉杯裡的茶,摸摸祭祆兒的頭,站起身。

  「哥哥要走了嗎?」祭祆兒仰著臉龐。

  祭始禧頷首。「你昨晚沒回飯店,我只是過來看看你是不是沒事。羅愉在,我就放心了。」他意味深長地瞥一眼羅愉,揮揮手,說改天會再來,然後往店門走去。

  祭始禧一離開,祭祆兒也起身,繞到吧檯裡去。羅愉站在洗滌槽前,洗著祭始禧用過的瓷杯。她從背後抱住他的腰,小手交疊在他腹部。

  「我知道你打翻什麼喔。」她瞇眼笑著,甜甜的嗓音神秘又調皮,像在賣什麼關子。

  羅愉側過臉。祭祆兒踮起腳尖,吻到他頰側,女性特有的馨香竄進他鼻腔,無法醒神,倒是醉人。羅愉索性轉身,抱著她來個狂野的早安吻。

  她輕輕地笑著,心情好得不得了,舌尖纏著他的,小手亂拉他的衣擺。他咬著她纖白的頸項,吸吮一個吻痕,才放開她。

  「要吃點什麼早餐?」他問她。清晨,他回飯店拿她的衣服時,已把附近的環境,走看一遍,各式早餐店都有,要不,神的便利屋賣的東西,也足以讓他為她做一份簡單的三明治。

  「我吃過了,」她微喘地告訴他。「樓上旅館的狐仙姊姊,準備了清粥小菜給住客當早餐。」

  羅愉閉一下眼,說:「我得跟她道個謝才行——」

  她笑了起來。他挑眉看她。

  「狐仙姊姊說你太過客氣,她會很不自在。」她捏他的腰,讓他低呼一聲。她使壞地一笑,轉身跑開。

  羅愉手長腳快,一把就將她抓回懷裡。她推抵他,轉個圈兒,又逃離他,伴著嘻笑聲,跑到角窗邊。羅愉追出吧檯外,抓住她。她拉著他的脖子,兩人失了重心,摔在木板地上,哈哈大笑著。

  「羅愉……」她笑聲漸歇,伏在他胸膛,眼眸凝聚一種深情。

  羅愉攬下她,吻她。「我得幫羅悅看顧這家店,你要當現成『老闆娘』,可別再鬧我嗯?」

  她點點頭,在他唇裡說好。羅愉擁著她,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直到櫥窗邊傳來奇怪的聲響。他們抬起頭來,望個究竟。窗外有好幾名婦女正看著他們。羅愉猛地躍起,一手拉起祭祆兒。隔窗的婦女們抱腰笑起來。然後,她們一個個消失,沒一會兒全部出現在店內。

  她們是婦女旅館的住客,每天都會下來喝咖啡、聊天或看看書。羅愉搞清狀況後,忙著給客人們煮咖啡,祭祆兒則周旋在她們之間,聽她們說聊女人話題,每聽一個故事,就給她一個靈感,讓她找來畫筆和紙,坐在椅子裡塗塗抹抹。直到她們「散會」要離去,都從祭祆兒手裡拿到一張代表自己的圖。所有人驚喜不已,度過一個愉快的上午。

  接近中午的時候,祭家飯店的外送人員突然送了精緻的套餐到便利屋來,說是祭始禧吩咐的,全是祭祆兒最愛吃的食物,這貼心的驚喜,使羅愉不高興了。

  「拿回去。」羅愉邊收拾吧檯的杯杯碟碟,邊對祭家飯店的外送人員說道。

  「為什麼?」祭祆兒抓著抹布,不明白地偏著頭。「這是哥哥特地要人送來的……」

  「中午可以休息,我想帶你到附近逛逛。」羅愉的語辭有點避重就輕。

  祭祆兒眸光閃了閃,彷彿知道了什麼。「你拿回去給哥哥自己吃吧!」她對飯店的外送人員說。

  飯店人員愣了愣,看著吧檯裡的兩人。小姐和羅先生都推辭,他也只好從命,退出便利屋,開著送餐專車離去。

  「你今天早上跟哥哥吵架,對不對?」飯店人員走後,祭祆兒問他。

  羅愉停下手邊工作,轉頭看著身旁的她。「怎麼說?」

  祭祆兒唇角翹了起來,神秘一笑。「我什麼都知道喔——」她的表情,天真又挑釁,從小到大她美得令人難忘的,就是這樣的表情。

  羅愉心神一蕩,伸手摟著她的腰,輕聲說:「你不是知道我打翻什麼嗎,祆兒——」

  她撫著他的俊臉,吻一下他的唇,得意的揚著眉梢。「你愛我,對不對,羅愉——」

  羅愉定定凝視她好一會兒,臉向前吻住她柔嫩的紅唇。

  她閉起雙眼,抹布慢慢自手中墜落。她不吃哥哥特地吩咐人送來的精緻餐食,只要跟他在一起,她什麼都可以不要——

  就希望樓上的姊姊妹妹們,別在此刻來打擾,呵……

  「祆祆!」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她。「祆祆、祆祆……」而且叫個不停。

  祭祆兒看向店門上晃動的門後鈴,就希望它掉下來砸中像唱盤跳針似的鄒風和。才這麼想,門後鈴果然從門框角角脫離,當地擦過鄒風和後腦和背部,落在地上。

  「噢!」鄒風和大掌壓住腦後,痛叫一聲。

  羅愉走了過去,撿起螺絲鬆脫的鈴鐺,問:「你有沒有怎麼樣?」

  鄒風和放下手,看看掌心。「沒見紅,腫個包而已。」

  「沒見紅?!」祭祆兒在吧檯裡出聲。「那多不吉利,再砸一次吧!」

  鄒風和睜大眼,好一會兒,他伸出食指,朝祭祆兒點著。「是你對不對?祆祆——你剛剛說了什麼,對不對?」他走沒幾步,猛地絆了一下,右手反射性往旁抓扶。「噢!」他又大叫,倏地收手,櫃檯上的一盆仙人掌就這麼被他撥下,摔破在地上。

  「喔……祆祆——」他看著已滲出血珠的手掌,唉聲地說:「你這麼不願見我呀?」

  羅愉走在他後面,看一下地上的仙人掌,搭著他的背,往內走。「坐一下,我去拿醫藥箱。」

  鄒風和坐上高腳椅。

  「你幹麼一來就破壞我嫂嫂店裡的擺設?」祭祆兒一點也不同情他。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耶——」鄒風和抽幾張面紙,捏握在被仙人掌扎傷的手心。

  「你來幹麼呢?」她看看門外昏暗的夜色,道:「我們要打烊了。」

  喔——這狠心的小女人,擺明一杯水也不給他。鄒風和一臉哀怨地看著祭祆兒。「這裡是我的故鄉啊,偶爾要回來看看、掃掃墓,慎終追遠嘛。這次,可輪到我當你的導遊喔。」

  「誰要跟你去慎終追遠呀!」祭祆兒沒人情地回了句。「你沒事就趕快回英國,別來煩我。」

  「祆兒,」羅愉提著醫藥箱,走出來。「倒杯茶給客人吧!」他說著,越來越有個老闆模樣。

  祭祆兒撇撇唇,回身取下櫃上的紅茶杯,倒了香氣四溢的蘋果紅茶給鄒風和。

  羅愉坐在另一張吧檯椅,拉起鄒風和的右手,正要拿開沾血的面紙。

  「讓他自己弄就好!」祭祆兒說道。

  「對,我自己弄就好。」鄒風和趕緊附和,怕她大小姐又說什麼,讓他又得皮肉痛。

  羅愉笑了笑,起身走回吧檯內,拿了一雙粗麻手套,要去整理地上的仙人掌盆栽。

  「啊,那個……我等一下收拾!」鄒風和喊道:「羅大哥,你別動!」

  祭祆兒滿意地點點頭,對鄒風和使個眼色。

  他又說:「還有那個掉下來的門後鈴,我待會兒釘!」

  羅愉側轉臉龐,嘴角噙著笑,盯住這兩個同窗,搖搖頭,走回吧檯。「祆兒,你別欺侮人家。」

  「我才沒有。」祭祆兒咕噥著。

  鄒風和在一旁消毒手掌,嘶聲叫疼。

  羅愉笑著。「鄒小弟來台灣做什麼?」他問道。

  「唉,怎麼連你也這麼叫我!我可是堂堂成人男子漢!」鄒風和站起,挺出厚實胸膛,說:「我這次是陪歐麗薇婭來的。她受邀參加一個『女性身體自主權之自覺』的研討會,我當她的翻譯兼助理,是不是很有意義呢?」

  「難得不是為吃喝玩樂。」祭祆兒涼言涼語說了句。

  「唉唉……」鄒風和歎氣。「算了!當我沒說,」他真是自討沒趣。「我去釘門後……」

  「仙人掌收一收就好,」羅愉打斷他的嗓音。「要打烊了,門後鈴明天再釘吧。」

  「喔!好!那我明天再來喔!祆祆——」鄒風和樂得咧。

  祭祆兒哼了聲,討厭這個電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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