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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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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碧螺 -【姐兒從良(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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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從昨兒宋掌櫃讓車夫一路跟著前頭的商隊起,那些護衛們一直沒給過他們好臉色。這並不奇怪,護衛們都是商隊重金聘請來的,收的商隊的銀子,而同安堂的馬車一路尾隨,分明是想要蹭保鏢,故這一路過來,護衛們對他們很是不屑。

    但經此一戰,所有人都對他們一行另眼相看。他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但地上那十幾具余溫尚存的屍體無一不在提醒著剛剛的一切都是事實。那個纖瘦嬌小的女孩以一人之力,用極端殘忍而冷酷的方式了結了十二個人的性命,然後,她面無表情地把正在滴血的匕首在衣袖上胡亂地擦了兩把,收好,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鑽進了馬車。

    “你去問問他們是不是得罪了人。”卓雲年歲小,此番激戰早已脫了力,一上馬車就蔫蔫地往下倒,歪在車壁上半眯著眼睛有氣無力地朝宋掌櫃道:“這些流民顯然是有人鼓動的,裡頭還藏著弓箭手,十有八九是沖著商隊裡的人來的。宋掌櫃去跟他們提醒一聲。”說罷,她緩緩閉上眼睛,很快的,竟有淺淺的鼾聲傳出。

    賀均平掀開車簾探進個腦袋來,才欲開口說話,忽瞅見卓雲躺在馬車上一動不動,只當她傷在了哪裡,頓時嚇得抽了一口冷氣,疾聲問:“卓雲你怎麼了?是不是受了傷,讓我看看。”說話時,手腳並用地翻上馬車。

    宋掌櫃先前被卓雲震得發懵的腦子這會兒終於漸漸清醒了些,朝賀均平“噓”了一聲,悄聲道:“方姑娘沒傷著,應是累極了,這才上來歇歇。”說話時他已瞧見賀均平右手胳膊上一大片殷紅的血跡,臉色一白,立刻拽著他下車道:“看你這胳膊都快廢了,趕緊下來我給你包紮包紮。對了,還有柱子和小山他們呢。”

    宋掌櫃跳下車朝四周看了一圈,柱子正領著小山兄弟在清點貨物,他們三個也都掛了彩,身上的衣服劃了許多口子,到處都是血跡。宋掌櫃顧不得去警告前頭的商隊,趕緊喚了他們幾個攏來包紮傷口。

    也虧得他們做的是藥材生意,車裡就裝著不少止血的藥,宋掌櫃忙活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把他們幾個包紮好。商隊的護衛瞅見他們有藥,也厚著臉皮過來求,宋掌櫃自然不吝嗇,親自將藥材送到那些護衛手上,順便又去拜訪了商隊的首領……

    卓雲被馬車顛醒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歪在賀均平的背上,那小鬼被她壓在身下發出輕微的鼾聲,他雙目緊閉,微翹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眉頭微皺,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柱子先前靠著卓雲的肩膀,她一動,柱子立刻就醒了,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卓雲,又迷迷糊糊地掀起簾子朝外頭瞅了一眼,喃喃道:“這是哪裡?”

    宋掌櫃揉著太陽穴道:“這裡是新豐鎮,今晚我們在這裡留宿。”

    說話時,馬車已經慢慢停下,外頭有人低低地招呼道:“宋掌櫃,客棧到了。”那人說話的語氣很是恭敬,聽聲音並不似趕車的馬夫。

    宋掌櫃小聲解釋道:“是金針坊的夥計。”

    卓雲立刻會意,這金針坊應該就是和他們一行的那個大商隊了。

    “那個劉二少爺給我們送了不少銀子。”柱子在一旁插嘴道,語氣中難掩興奮,“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那麼多銀子呢,足足有一盤。”

    他們說話的聲音吵醒了賀均平和小山兄弟,賀均平揉著眼睛小聲嘟囔,“卓雲可是救了他們的命,不過區區幾十兩銀子,實在不足掛齒。”

    小山和小橋都不敢插嘴,只時不時地偷看卓雲一眼,目光中滿是敬畏。他們倆之前雖早聽說卓雲是賀均平的師父,但對她的本事並沒有一個直觀的體會,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個尚未長成的小姑娘——他們都是這麼想的。

    直到今日卓雲面不改色地連殺十二人,這才讓小山和小橋徹底地被震驚了。事實上,整個商隊的人都嚇得不輕,從事發地到新豐鎮這一路,大夥兒連大氣都不敢出,既安靜又詭異。

    卓雲身上有兩道口子,一道在左肩,一道在脖子上,都是長箭劃過留下的擦傷,並不重,只蹭破了些皮,微微滲出些血絲來。因她是個女子,這一路又都在睡覺,故宋掌櫃並沒有給她包紮上藥。

    因這一路窩在光線昏暗的馬車裡,卓雲的傷口並不惹眼,可這一下車,賀均平立刻就注意到她頸項間的那一道血痕。“啊——”他一聲驚呼,指著卓雲的脖子急得跳起來,“卓雲你的脖子流血了!”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前湊,手指伸到卓雲的傷口邊蹭了蹭。

    卓雲的頸項白皙嫩滑,帶著溫暖的氣息,賀均平湊得近了,隱隱嗅到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少女體香,他忽地一懵,腦子裡頓時空白一片。

    “沒事兒吧。”柱子也湊上前來瞅了兩眼,大大咧咧地搖頭,“擦破了點兒皮,傷口都結痂了,沒事兒。”鄉下的女孩子們都是粗放粗養的,這麼點小傷實在算不得什麼,柱子見得多了,完全不把它當回事兒。

    “要是留疤了怎麼辦?”賀均平被寒風吹了一陣,總算清醒了些,擔心地道。他想要再往卓雲身邊湊得再近一些,可又有些不安,仿佛再往前走就會萬劫不復。他咬咬牙,終於還是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目光在卓雲的臉上掃了一眼,又飛快地挪開。

    宋掌櫃微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道:“回頭我制個祛疤的藥膏擦一擦,不會留疤。”

    卓雲無所謂地揮揮手,“無妨,便是留疤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上輩子她身上的疤痕不少,劍傷刀傷不計其數,豈會為了這麼點小傷痕費腦筋。

    金針坊在新豐鎮早訂了客棧,足足包了兩個院子。因卓雲於他們有恩,劉家二少爺特意讓了四間上房出來,卓雲和宋掌櫃各分了一間,餘下的柱子和賀均平及小山兄弟兩人一間。賀均平這次沒有提意見。

    事實上,他忽然變得很安靜,不再像以前那樣總咋咋呼呼地說個不停,也不總尋小山兄弟的不是,一入夜就躲在房間裡不知在想些什麼。小橋好幾次想開口搭個話,瞅見他烏幽幽的滲人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還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晚上宋掌櫃叫上柱子一起,將劉二少爺送的謝禮送到了卓雲的屋裡。

    寒暄了一陣後,宋掌櫃正欲切入正題,卓雲忽地開口問:“宋掌櫃可向那劉家二少爺警告過了?”

    宋掌櫃眉頭微蹙,素來淡然的臉上露出一絲了然又嘲諷的譏笑,“兄弟鬩牆罷了,這種事實在不少見。”

    卓雲依稀記得上輩子的益州城裡也曾有金針坊的鋪子,不過生意做得並不大,東家姓劉,是個腸肥腦滿的紈絝,常常流連於益州的各個妓院。他也曾來過小紅樓,砸了不少錢欲一親“嫣姐兒”芳澤,不過小紅樓的頭牌又怎麼是他能親近的,最後卓雲也不過是不情不願地出來見了他一面。再往後,那劉老闆便很少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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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卓雲把記憶中那個劉老闆與今兒遇著的那位劉家二少爺對比了一番,十分肯定不是同一個。不知上輩子的劉二少爺是不是就死在了這一次的劫難中?她的重生是不是也改變了他的劉家二少爺的命運呢?那麼,陸鋒的人生是不是也會改變呢?

    “這是劉家二少爺特意送來的謝儀,方姑娘莫要推辭,若不是你力挽狂瀾,只怕我們這一行人都要死在路上。不說劉家二少爺,便是我也深受大恩,只可惜宋某身無長物,無以回報。”經此一役,宋掌櫃對卓雲的態度又隱隱有了些許變化。

    今日流民衝撞之時,宋掌櫃只當自己要把性命丟在了那裡,沒想到竟被卓雲扭轉乾坤,實在是既意外又震驚。他早知卓雲聰慧機敏,膽識過人,故待她很是客氣,卻萬萬沒想到她竟有如此身手,更沒想到的是,她殺起人來也如此辣手無情。她滿臉血污,面無表情地跳上馬車時,宋掌櫃腦子裡一陣轟鳴,只當看到了地獄修羅。到而今再見卓雲時,依舊有些不自在。

    柱子則瞪著那一盤子元寶眼睛都直了,只是卓雲沒發話,他也不敢拿。

    卓雲笑笑,從盤子裡拿了個元寶扔給柱子,笑道:“這個給大哥玩兒,至於剩下的——”她很無所謂地將盛著銀元寶的盤子推到宋掌櫃面前,正色道:“做生意最缺的就是銀子,這些錢放在我手邊也無用,倒不如先由宋掌櫃收著,到明年開春,我們用錢的地方可多得很。”

    柱子得了個元寶已是心滿意足,也不管卓雲怎麼處理餘下的銀子,眉開眼笑地把元寶塞進懷裡,笑嘻嘻地朝卓雲道:“大哥前些天在城裡瞧見了一匹紅豔豔的綢布,好看得緊,等咱們回去了,我就去把它給買回來給二丫做一身漂亮衣裳。”

    宋掌櫃輕咳一聲,小心翼翼地插話道:“方姑娘性子灑脫、不拘小節,這本是好事。只是而今這世道總有人看不得別人好,一不留神就有些閒言碎語往外傳。方姑娘到底是個女孩子,而今年歲小也就罷了,再略略大些,恐怕于名聲有礙。”

    柱子聞言很是一愣,歪著腦袋看卓雲,小聲地問:“二丫,宋掌櫃到底在說啥呢?我剛剛不是說給你做新衣服的,他咋就忽然教訓上了。”

    卓雲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安靜下來,轉過頭又朝宋掌櫃道:“宋掌櫃的意思是——”

    宋掌櫃把手舉到唇邊又咳了咳,輕聲道:“在下的意思是,以後在外行走,方姑娘若是男裝打扮興許要便宜許多。”

    第二日大早,一身男裝的卓雲精神奕奕的地從屋裡走出來,笑眯眯地朝打著哈欠一臉萎靡的賀均平打了聲招呼,不顧他詫異意外的眼神,身手矯健地跳上馬車,又回頭朝他招手,“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上來?”

    小游山腳,黃石坡上。

    自從去年年初燕王起兵謀反,益州這一帶愈發地不安定,三天兩頭都是打仗,連帶著這一路的商客也少了許多。許二麻子領著山寨的一群弟兄百無聊賴地坐在山坡的樹蔭底下一邊揮著袖子扇風,一邊呲著牙埋怨著這鬼天氣。

    小遊山已經有近半個月沒有一滴雨了,天氣卻一天比一天地熱,毒辣的日頭仿佛要從天上掉下來,烤得地上滾燙。

    “老大,老大——”山下放風的富貴一邊大聲喊著,一邊連滾帶爬地奔到許二麻子跟前,激動得一張臉黑裡發紅,“老大,來了群大肥羊,足足有十幾輛馬車,貨物碼得跟小山似的,更要命的是才帶了六七個人。”

    許二麻子頓時又驚又喜,高興罷了又有些狐疑,摸了摸下巴問:“你可曾看清楚了,那不會是同安堂的馬車吧。”

    益州到燕地這一路,沒有人不曉得同安堂有兩個要命煞星,年紀輕,長得好,卻偏偏都有一身好武藝,更要命的是他們倆殺起人來可真真地猶如修羅轉世,這一路的山寨土匪都在他們倆手裡吃過虧,只要聽說是同安堂的馬車,立刻躲得遠遠的,就算馬車裡裝的金山銀山,他們也不敢染指半分。

    富貴拍著胸脯道:“要是同安堂的馬車,俺怎麼敢上來報信。小的早就仔細看過了,上頭沒有同安堂的旗幟,車上也沒有藥味兒,十有八九是別處來的,不曉得小遊山裡有大哥這號英雄人物才敢這麼亂闖。”

    許二麻子被他這一番馬屁拍得很是舒坦,拍了拍衣服下擺上的灰跳起身,朝樹下零散坐著的十幾個土匪一招手,高聲喝道:“弟兄們都給精神點,咱們下山去發個大財!”說罷,便領著這一干土匪大搖大擺地往山下沖。

    還未上官道,許二麻子果然就瞧見了那群肥羊,攏共怕不是有近二十兩馬車,車上堆得高高的,也不是裝的什麼。隊伍前後只有六七個騎著馬的護衛,許二麻子飛快地查看了一圈,沒瞧見那倆煞星,終於放下心來。

    他朝身後諸位兄弟一揮手,大夥兒會意,立刻操出傢伙奔上前去將大路攔住。富貴抬頭挺胸地扯著嗓子大喊:“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諸位土匪也跟著齊聲嚷嚷,一邊揮著手裡的傢伙一邊高聲大吼,意圖一開場就將眾人嚇唬住。

    車隊果然緩緩停下,領頭那輛馬車的簾子掀開一個角,從裡頭探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來,面如冠玉、劍眉星目、鬢若刀裁,明明是極文秀清雅的長相,卻生得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閃著凜凜的寒光,讓人不寒而慄。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許二麻子兩腿一軟,身上頓時打了個哆嗦,驚呼一聲,來不及跟諸位兄弟招呼一聲,掉頭就往山上跑。餘下的土匪們不明所以,傻愣愣地看著他飛快地消失在山間小路上,還摸著腦袋在那裡議論紛紛,“大哥是怎麼了?咋忽然跑了?”

    正納悶著,馬車上的年輕人皺著眉頭跳了下來,不耐煩地瞥了他們一眼,清俊的臉上一片寒冰,冷冷道:“剛剛那是許二麻子?怎麼,上回在小爺手裡吃了虧,今兒想要找回場子?帶的人也忒少了吧,就這十幾個,還不夠小爺塞牙縫的。”說罷,他又扭過頭朝馬車裡喊道:“就幾個小嘍囉,很快就打發了。你睡你的!”

    “是二煞星!”富貴立刻認出他來,一邊朝眾人做手勢,一邊乾笑著連連往後退。賀均平再往前走了兩步,那些土匪們仿佛一群受驚的雀鳥,立刻一哄而散。

    賀均平伸了伸胳膊,有些掃興地搖搖頭,轉身複又跳上馬車。

    一身男裝的卓雲眯著眼睛正在打盹,劉二少爺斜靠在車壁上饒有興致地時不時看她一眼,眼神清澈,目光溫和。賀均平看得心裡頭一堵,很不痛快地插到卓雲和劉二少爺中間坐下,堪堪擋住劉家二少爺的視線。

    四五年過去,不僅是賀均平長成了英俊瀟灑的少年郎,卓雲也漸漸張開,出落得豔光逼人,便是一身男裝也難掩麗色。不曉得她是女兒家的,也不過是感歎幾句這小哥兒長得好,可也有像劉家二少爺這樣知根知底的。賀均平總覺得,這劉二少爺對卓雲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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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6: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為了不讓劉二少爺再盯著卓雲,賀均平沒話找話地尋他嘮嗑,“……聽說貴府大少爺年初的時候從馬上掉下來摔斷了腿,嘖嘖,真是倒了大黴哦……”

    劉家兩位少爺不和幾乎是益州人盡皆知的秘密,幾年前劉大少爺派人慫恿流民劫道欲加害二少,正是被卓雲打斷了計畫,之後還請宋掌櫃特意去警告過。而今大少爺莫名其妙地摔斷了腿,若說不是二少做的,賀均平可不信。

    二少卻仿佛沒聽出他話裡的意思,一臉坦然地笑了笑,回道:“可不是,要是大哥好好的,我也不必這大熱天的親自送貨,還勞得賀公子與方姑娘大駕。若不是你二人一路護送,我們這一路怎會如此通暢。”

    劉二少本只向宋掌櫃借了卓雲,賀均平得知後死皮賴臉地跟過來的,他可不放心讓卓雲一個人與居心叵測的劉二少同行。賀均平心裡清楚得很,這劉二少表面溫柔斯文,私底下可是個不要臉的狠角色,他要真對卓雲上了心,指不定會使出什麼陰險的手段來。

    “方卓雲那丫頭雖然本事大,可到底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傻丫頭,要是被那劉二少騙了要如何是好。”賀均平這麼想。那劉家二少爺長得不差,又慣常在卓雲面前做那溫柔小意的姿態,益州城裡不少小姑娘迷他迷得緊,保不准方卓雲一不留神就被他給迷住了。

    賀均平側過頭去看了看歪在身邊睡得迷糊的卓雲,瞅見她微微蹙著眉,不由得想伸手把她眉間舒平。才伸出手,猛地想起來劉二少就在一旁虎視眈眈,趕緊忍住了,只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柔聲道:“你要是睡得難受,就往我身上靠靠。”

    卓雲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卻沒動。賀均平等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把她的腦袋撥到自己肩膀上。罷了又扭過頭來朝劉二少笑笑,目中難掩得意。

    劉二少臉色微僵,還是勉強笑笑,低下頭去再不看他們。

    一路太太平平地到了燕地的洪城,劉二少忙著做生意,卓雲便與賀均平一道兒在城裡轉悠。

    卓雲和賀均平一起來益州不僅僅是為了護送劉二少,主要還是想在燕地淘換些稀罕玩意兒回去給宋掌櫃做禮。

    宋掌櫃這幾年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過數年就已在益州城開了四家同安堂,隱隱有成為益州城第一大藥鋪的趨勢。

    他年紀輕輕就攢得這麼一大份家業,人又生得清雅俊逸,更要命的是上頭還沒有父母在堂。一嫁進門便是當家主母,這樣的好親事可是點著燈籠也找不到。益州城裡不曉得多少人相中了他,每日裡上門說親的媒人都快要踏破了門檻,直到上個月,才終於由城裡赫赫有名的岳神醫做媒,與龍鳳銀樓的韓老闆家結了親,定下了他家的獨生女。

    宋掌櫃成親非同小可,作為最先追隨他的小弟們,卓雲和賀均平自然不能小氣,拍著胸脯說定要送個大禮。可他們轉遍了益州城,也沒能找到稱心如意的禮物,二人一商量,索性便來燕地碰碰運氣,正巧又趕上劉二少往燕地送貨,才決定護送他一路。

    洪城雖比不得益州繁華,但這裡乃燕地地界,有許多西北來的商人在此開店,販賣的貨物與益州截然不同,有大食的香料,新羅的人參,真蠟的象牙和犀角,還有歐羅巴的各色寶石,這些都是在益州城裡難得一見的東西。

    卓雲與賀均平在洪城熟門熟路,自然曉得要去哪裡淘換東西,不一會兒便尋到了城裡最大的珍寶樓。

    他二人雖穿得素淨,但身上的衣服都是從劉家鋪子裡挑出來的上品衣料裁剪而成,店裡的夥計生得一雙火眼金睛,立刻慇勤的迎上來,熱情地招呼道:“二位客官要買些什麼?小店昨兒剛進了一批歐羅巴來的新貨,有上好的紅寶石和香料,兩位客官要不要看看?”

    賀均平很是氣派地一揮手,“都拿出來瞧瞧。”他平日裡並不怎麼花費,吃穿用度也不多講究,故很是攢了不少銀錢,這會兒自然財大氣粗。

    夥計最愛的就是這樣豪爽客人,一邊討好地笑著,一邊轉身去後堂抱了好幾個精緻的檀木匣子出來,小心翼翼地打開第一個匣子,裡頭赫然裝著一套紅寶石頭面。歐羅巴的首飾樣式與大周迥異,但用料實在,大顆大顆的紅寶石通透紅豔,綻放著華麗至極的光芒。

    賀均平呼吸一滯,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卓雲柔潤的紅唇瞄去。卓雲膚白勝雪,紅唇黑眸,相貌十分濃豔,雖說與大周朝講究的纖細清雅截然不同,但對賀均平來說,卻是一種極致的吸引。他忍不住悄悄打量卓雲的不施粉黛卻豔光四射的面容,猜測著那殷紅的唇與匣子裡的紅寶石到底誰要更紅豔些。

    “這個我要了。”還沒仔細問價格,賀均平便作主將這套首飾定了下來。夥計聞言,立刻眉開眼笑,連聲道:“這位客官真是有眼光,這麼好品相的紅寶石首飾可不是那麼容易碰得到的。小的在店裡做了兩年,攏共也不過是見過兩套。對了,還有這些——”他又趕緊將剩下的匣子一一打開,口若懸河地介紹起來。

    卓雲無奈地白了賀均平一眼,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這回還真是大手筆,這套首飾怎麼著也得兩百兩銀子,你手裡頭有那麼多錢麼?”再說了,他一個大男人送套首飾給宋掌櫃,是不是有些不大妥當呢。

    賀均平小心翼翼地拿起匣子仔細察看,忍不住勾起嘴角,“我所有的家當都在身上呢,買這一套綽綽有餘。”便是不夠,他也總能想到法子暫時周轉,柱子大哥手裡頭可還攢著不少錢呢。

    卓雲見他一臉熱切,兩眼發光的樣子,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索性也懶得管了,搖搖頭,低頭仔細挑起旁的東西來。

    不止宋掌櫃要成親,便是柱子大哥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家裡頭總得準備些東西,省得日後說親準備聘禮時手忙腳亂。卓雲一面琢磨著,一面將選中的東西拿到一邊,那夥計瞧著,嘴都快咧到耳朵後頭去了。

    她正挑得興起,忽聽得身後有個年輕的女聲高聲道:“這套首飾不錯,我要了。”

    她微微挑眉,並未回頭,旋即卻又聽得賀均平不悅地回道:“這是我的。”

    夥計也弓著腰歉聲道:“這位小姐真是對不住,這套首飾已經被這位客官買了。您若是想買些別的,不如過來這邊仔細看看,小店還有旁的首飾,都是從歐羅巴千里迢迢運過來的,不說整個洪城,便是燕地也難得找到這樣的貨。”

    那年輕女子顯然是個刺頭,毫不客氣地怒道:“本小姐就要買這一套,你要是敢不賣給我,看我不拆了你們家店。”這樣的任性刁蠻,十有八九是哪個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要不然,能開口閉口就拆人家店。

    卓雲實在不想在燕地惹麻煩,歎了口氣轉過身,正欲勸說賀均平作罷,不想他竟也犯了少爺脾氣,劍眉一挑,冷冷道:“好大的口氣,我竟不曉得洪城還有這麼囂張跋扈、不講道理的人,張口閉口就要拆了人家鋪子,你當洪城是你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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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那年輕女子自幼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裡驕縱大的,沒想到這小小的洪城裡竟有人敢忤逆他,立刻大怒,再凝眉一看賀均平那種俊朗清雅的臉,明明只是個庶民打扮,卻通身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威嚴,她心中愈發地不喜,指著賀均平朝身後的一眾護衛命令道:“把這沒上沒下的小白臉給我押下去,劃了他這張臉,看他還敢對本小姐無禮。”

    卓雲大驚,立刻轉過身來一把拽住賀均平的胳膊欲脫門而逃。不想那些護衛們卻充耳不聞那位大小姐的命令,其中有個高瘦個子深深地瞥了賀均平一眼,毫不客氣地回道:“大人吩咐屬下保護大小姐的安全,攔著不讓您惹禍。若是被大人曉得我們肆意妄為地胡亂打人,大小姐有人護著自然不怕,屬下們可是要挨板子。”

    那位大小姐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護衛說不出話來,咬著牙狠狠跺腳,“好!好!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們一個個都瞧不起我,不過是以為那女人嫁進我們吳家我就沒人疼了,也不看看她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寡婦也想進我們吳家的門,休想!等我把祖母接回去,到時候非要你們一個個好看……”

    卓雲聽出這位大小姐家世不低,生怕招惹上麻煩事兒,趁著她還在哭哭啼啼地指責那些護衛,趕緊拽著賀均平的手就往外走。賀均平卻不肯放開懷裡的匣子,飛快地從兜裡掏出一張銀票扔給夥計,旋即跟著卓雲腳底抹油地溜了。

    那位大小姐在店裡罵了老半天,一群護衛卻始終板著臉一個字也懶得應,氣得她愈發地胸悶,最後終於一跺腳,轉身沖出門去。

    護衛們又趕緊追上,先前說話的那個護衛卻在門外停下了腳步,朝遠處張望了一陣,瞅見卓雲和賀均平背影,眉頭微蹙,欲言又止。

    “老八你還在看什麼,趕緊跟上!”

    老八應了一聲,人卻不動,直到賀均平和卓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才猶豫了一下,複又折回了店裡,難得客氣地朝那夥計問:“方才在店裡的那兩個小哥兒,你可曉得他們叫什麼名字?”

    那夥計想了想,搖頭道:“這兩位小公子仿佛是從益州過來的商客,做藥材生意的,來過店裡好幾回,叫什麼小的可真不知道。”

    “商客?”老八眉頭緊蹙,喃喃地小聲嘟囔道:“怎麼長得這麼像……”

    卓雲與賀均平一路狂奔,直到將珍寶樓遠遠地甩在後頭,這才停下腳步。賀均平難得能拽住她的手,一點也不想放開,假裝沒有意識到,依舊緊握著卓雲的手不放。

    卓雲個子生得高挑,手卻不大,十指纖長猶若蔥段,手掌柔軟白皙,好似軟玉雕成。

    他不敢亂動,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二個人的手上,彼此的溫度交融,賀均平的掌心立刻滲出薄汗,臉上也燙得厲害。

    卓雲扭過頭去仔細看了幾眼,確定沒人跟上,總算松了口氣,蔫蔫地搖頭道:“真倒楣,怎麼就遇著這麼個不講理的大小姐。”她又朝賀均平通紅的臉上看了一陣,詫異地問:“石頭你怎麼了,臉上紅得厲害?”

    賀均平勉強笑笑,“方才跑得急,岔了氣。”

    卓雲並未生疑,關切地道:“那咱們就歇會兒。”說話時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瞅見不遠處的酒樓熱鬧非凡,遂建議道:“平陽樓的黃酒不錯,上回大哥還特特地從洪城給我帶了一壺回益州。咱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定要喝得盡興。”

    她走得急,賀均平一時沒跟上,手中的柔荑便已滑出。他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眼睛不由自主地跟著卓雲,手和腳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傻乎乎地跟在後頭。

    卓雲要了樓上的雅間,又飛快地點了幾樣熱菜和店裡的招牌黃酒,罷了又朝賀均平道:“石頭想吃些什麼?”

    賀均平一直呆呆的,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茫然地應了一聲,旋即低聲回道:“你點就是。”

    卓雲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眉頭微蹙,將夥計摒退出門,罷了才問:“你今兒怎麼了?看起來怪怪的,是不是方才被人呵斥還在生氣呢?咱們什麼人沒見過,不過是個驕縱無禮的大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賀均平靠著卓雲坐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沒事,就是花光了手裡的銀子,有些心疼。”他頓了頓,托著腮看著卓雲,臉上露出狡猾的笑意,“我沒錢了,今兒這頓,不,以後這些天一直到我們回去,我可都得賴著你了。”

    “全給了?”卓雲眉一挑,哭笑不得地看著賀均平,一臉不敢置信地問:“給了多少?”

    賀均平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卓雲無奈地搖搖頭,習慣性地想伸手在賀均平的腦袋上敲一記,忽地想起什麼,到了半空中的手也緩緩收了回來,苦笑道:“算了,買都買了,你喜歡就好。這套首飾極為少見,拿去送人也有面子。宋掌櫃素來豁達大方,收了你這麼重的禮,定也會回你個大禮。”

    賀均平微微垂眼,低沉的聲音裡仿佛透著淡淡的緊張,“你也覺得好看?”

    “好看!”卓雲給自己倒了杯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放下茶杯起身道:“這屋裡有些熱,我出去透透氣,一會兒菜上來了叫我。”說罷便推門而出。

    卓雲並不傻,她甚至比別的同齡女子要更敏感,怎麼會察覺不到賀均平隱隱躁動的心,她無法回應,便只能逃避。

    平陽樓熱鬧非凡,走廊裡人也多,四處都是一片喧鬧,卓雲揉了揉太陽穴,深吸一口氣,又朝四周看了幾眼,沿著一條人少的走廊朝花園的方向走。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現在的地步呢?卓雲坐在花園的假山叢中皺著眉頭想,她現在對賀均平已經沒有了那種咬牙切齒的恨意,對她來說,現在的賀均平和上輩子那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他是她從路邊撿回來的小石頭,臉皮厚,脾氣大,愛吃醋愛耍賴,是除了大哥之外最親近的人。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賀均平開始對她有了異樣的情愫呢?卓雲也說不清楚,不知哪一天起,那個小鬼就總喜歡盯著她看,眼神兒幽幽的、毛毛的,好幾次卓雲試著假裝不知道地瞪回去,他也不知收斂。

    以後應該要疏遠些,省得賀均平誤會,卓雲暗暗歎氣,可是,那個小鬼卻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卓雲覺得,他可不一定能懂。就算能懂,卻不一定就此罷手。難道真要鬧得兩個人翻臉才好?

    卓雲捂著臉痛苦得直跺腳!

    “……趙公子好走。”

    “霍先生請留步。”不遠處隱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卓雲渾身一顫,整個人忽然就清醒了。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她癡癡地愣在原地許久不能動彈半分。是在做夢麼?她狠狠一咬舌尖,舌尖立刻傳來陣陣痛楚,腥甜的血頓時盈滿整個口腔。

    陸鋒?這是陸鋒的聲音!

    卓雲一個激靈跳起身,立刻循著聲音追過去,走廊裡卻早沒有了陸鋒的影子,有個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正在關上雅間的門。卓雲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上前一把拽住那中年男人的衣領,急切地問:“方才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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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啊——”中年漢子艱難地呼救,剛剛出聲,大門就被卓雲“砰——”地一聲狠狠關上,面前寒光一閃,脖子上竟多了枚寒光閃閃的匕首。中年漢子兩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瑟瑟發抖地求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方才那個人呢?”卓雲又問。

    中年漢子哆哆嗦嗦地回道:“您……您是說那位趙……趙公子……他回回去了。”

    “趙公子?”卓雲微微一愣,不是陸鋒?可是,那個聲音怎麼會如此相像?難道這麼多年過去,她連陸鋒的聲音都已經記不清了嗎?

    或者,那只是他的化名?卓雲一念至此,方才稍稍沉寂下去的心又繼續狂跳起來,“他去哪裡了?”

    “客客棧……”中年漢子吸了口涼氣,“福來客棧。”

    卓雲鬆開手,客客氣氣地朝他拱了拱手,道了聲“失禮了”,旋即立刻開門追了出去。

    福來客棧就在平陽樓西南方約莫兩裡地,卓雲一出酒樓便朝西南方向飛馳而去。天色漸暗,暑氣漸消,正是一天裡最熱鬧的時候,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卓雲走不多久,竟遠遠地瞧見前方陸鋒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閃而過。

    “陸鋒——”卓雲不管不顧地高聲喚了一句,並無人應。陸鋒繼續在人群中繼續前行。

    卓雲狠狠一跺腳,趕緊繼續往前追。偏偏路上人流如梭,陸鋒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隱若現,一會兒,竟忽然不見了。

    “陸鋒——”卓雲滿頭大汗地站在大街上倉惶地朝四周張望,她腦子裡一片空白,確切地說,是東西太多亂成了一團麻。

    是他嗎?這個時候的陸鋒不是應該還好好地待在泰州做他的大少爺麼?他在來益州之前從未南下過,怎麼會出現在燕地洪城?

    難道真的認錯了?可是,一樣的聲音,同樣的背影,那些她深深刻在骨子裡的所有的記憶,就算輪回幾百年都不會忘記的一切,怎麼會認錯呢。

    陸鋒,陸鋒,卓雲念叨著這個名字,繼續往福來客棧方向奔。

    “姓陸的客官?”客棧的夥計搖搖頭表示不知,“最近客棧裡沒有姓陸的年輕客人。”

    “那姓趙的呢?”卓雲又問,“個子大概這麼高,大概十六七歲,生得很俊,眉眼淩厲,左邊脖子上有一顆小痣。”

    那夥計立刻長長地“哦”了一聲,“您說的是京城來的趙公子啊,早說嘛,他在我們客棧住了好幾日了,不過下午出去了還沒回來。他總喜歡去東湖湖邊看風景,小公子若是要尋他,去東湖定能碰到。”

    卓雲大喜,鄭重地朝那夥計道了謝,又從懷裡掏了一小錠碎銀子聊表謝意,旋即立刻出了門,直朝東湖而去。

    她將將走了不到十丈遠,路邊小巷子裡忽然有厲風襲來。卓雲遂不提防,肩膀上狠狠挨了一拳,竟直直地往後摔了一丈多遠。那突襲之人卻不肯就此罷手,三兩步沖上前揮起拳頭朝卓雲臉上狠狠砸下來。

    卓雲就地一個懶驢打滾躲過這一擊,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反手從腰上解下平日裡防身用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朝那蒙面人喉間刺過去。

    那蒙面人顯然沒想到卓雲竟也是個高手,微微一愣,立刻抽出一把短刀,低呼一聲與卓雲近身激戰。

    二人走的是同樣的路子,下手狠辣快准,絕不留情。卓雲心中訝然,她的身手是許多年歷練出來的,帶著上輩子凝結的殺氣,而這蒙面人顯然年歲不大,竟也有如此淩厲的煞氣,十有八九是出身軍中。這樣的人物,怎麼會對她下手?

    卓雲思來想去也不記得自己結過這麼大的仇家,一邊想一邊連連後退,高聲喝問道:“你是誰派來的?我與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竟要對我下這麼狠的手?我說你……”

    她辟裡啪啦地問了一大堆,那蒙面人卻一聲不吭,手中的短刀卻愈發地狠毒,卓雲稍不留神,便被他劃破了衣袖,所幸冬天衣服穿得厚實,要不然,她的左胳膊恐怕已經廢了。

    卓雲大怒,也不顧自己會不會受傷了,折腰欺身而近,手中匕首猶如毒舌直指那蒙面人的咽喉,竟是玉石俱焚的招數。那蒙面人到底惜命,不敢與卓雲硬碰硬,只得連連後退,口中怒道:“你這小子竟是不要命了麼!”

    卓雲也不說話,手裡的匕首一劍接著一劍地朝那蒙面人刺去,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那蒙面人終究不敢硬來,一折身,竟從懷中掏出一支暗鏢朝卓雲小腹射來。卓雲慌忙揮著匕首去擋,終究還是被那暗鏢劃傷。

    傷口先是一痛,旋即竟是一陣酥麻。

    這不要臉的下流胚子,竟在暗鏢上使了毒!卓雲暗道不好,立刻往往大街上沖。那蒙面人卻不肯放過她,伸手過來攔。二人爭鬥間,卓雲忽聽得遠處隱隱傳來賀均平激動的聲音,“卓雲,方卓雲——”

    這一聲在此時的卓雲聽來猶如天籟,她頓時喜形於色,蒙面人見狀知道今日沒法善了了,立刻收了刀飛快地從巷子裡溜走。

    “卓雲,卓雲,你怎麼了?”

    卓雲迷迷糊糊地看著賀均平影子越走越近,終於放心地暈了過去。

    遠處的小樓裡,年輕男子立在視窗沉默地看著卓雲軟軟地倒在賀均平的懷裡,眉頭微微蹙起。

    “公子爺,”蒙面人捂著身上的傷,呲牙咧嘴地告狀,“那小子竟是個硬茬,年紀輕輕工夫了得。也不曉得他從哪裡學來的本事,竟仿佛跟屬下是同一路。他追著您叫了您一路,公子爺果然不認得他?”

    陸鋒搖頭,挑眉道:“不曾見過。”那樣濃烈的眉眼,若是見過,怎麼會一點印象也沒有。

    “那晚上屬下再把他擄過來。”蒙面人氣得直跺腳,“得仔細問清楚了,他怎麼認得您。可不能讓這半路上冒出來的小子壞了咱們的事。”

    陸鋒瞥了他一眼,沉聲道:“算了吧,你這下三濫的手段使了一回也就罷了,人家又不傻,還能中你的計?再折騰下去反而打草驚蛇,多生事端。”他揮揮手,又朝下方的巷子看了一眼,直到賀均平抱著卓雲走得遠了,這才蹙起眉頭,壓下心底的異樣,緩緩地退回了屋裡。

    卓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早晨,窗外已經大亮,陽光照在窗櫺上,在地上印出大大小小的方格。賀均平握著她的手靠在床邊上瞌睡,他眉頭微微蹙起,眼睛雖然緊緊閉著,卻顯得很不安穩,眼睛下方有淡淡的煙青,顯然這一晚上沒睡好。

    卓雲微微一動,賀均平立刻就睜開了眼,深吸一口氣坐起身,一臉擔憂地問:“卓雲你醒了?傷口還疼嗎?”

    卓雲搖搖頭,掙扎著想坐起身,卻發現胳膊根本使不上力,側過臉一看,整個左肩都裹了厚厚的一層紗布,腰上也同樣如此。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傷,自然不曾被裹得像個粽子過,一時有些不適應,皺著眉頭道:“怎麼裹成這樣,趕緊讓大夫過來把它們都給拆了,難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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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賀均平卻道:“你別亂動,瞧瞧自己都傷成什麼樣了。大夫說左胳膊都脫臼了,若是養不好,日後就別想再使刀。這些天你好好地躺在床上,有什麼事兒都喚我來做,別整天想著要出門。真是的,我才一會兒沒跟著你,你就把自己整成這樣……”他絮絮叨叨地埋怨著,臉色很不好,卻並沒有向卓雲追問她身上傷口的來歷。

    卓雲莫名地松了一口氣。不管賀均平看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她卻不想跟他說。陸鋒的事,她永遠都不想跟他提。

    賀均平伺候著她洗了手臉,又端了早飯來要喂給她吃,被卓雲給拒了。

    “我又不是斷手斷腳,”她哭笑不得地道:“右手還好好的呢,哪裡就要人喂了,又不是廢人。”

    賀均平笑笑,也不堅持,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幫她夾菜,伺候得很是周到。

    待用過了早飯,賀均平也不走,不知從哪裡找了本書來,坐在一旁念給卓雲聽。

    “……有女年十四五,豔麗聰悟。鼻兩孔各垂息肉如皂莢子,其根如麻線,長寸許,觸之痛心髓………嘖嘖,太奇怪了,”他一邊念著話本,一邊感歎起來,“這話本是不是也太荒誕了,簡直是匪夷所思。”

    卓雲看了他一眼,沉聲道:“這世上本就是無奇不有,只不過你不知道罷了。”連重生這種事都經歷過,卓雲覺得,不管再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覺得驚訝了。

    賀均平卻一挑眉,目光凜凜地看著她,滿臉狐疑,“為何是我不知道?難道你知道?”

    卓雲高深莫測地笑,不說話。

    賀均平早習慣了她這樣的表情,嗤了一聲,道:“你就裝吧!”說罷,又翻了一頁,繼續讀起來。

    他們倆在屋裡蹉跎了一上午,直到外頭劉家的護衛過來通報說有人求見。

    “有人找我?誰啊?”賀均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解地轉過頭問卓雲,“咱們在洪城還有認識的人嗎?”

    卓雲想了想,狐疑地問:“難道是同安堂的人?或許是生意上的事?”

    “這就怪了,”賀均平搖頭,“就算是生意上的事,不是應該找你麼。”同安堂的藥材生意,除了宋掌櫃之外,就屬卓雲知道得最多,若是宋掌櫃不在,也常常是她出面接洽,若果真是因為生意事宜,理應來尋卓雲才對。

    “見了不就知道了。”卓雲打了個哈欠往背後靠,賀均平趕緊手疾眼快地塞了床被褥在她身後,小聲問:“夠不夠軟,實在不行我讓夥計再送一床被子來。”

    “不要了,”卓雲搖頭,“熱!”

    他們倆說話的工夫,求見的人已經到了,在門口敲了兩聲,賀均平親自起身去開門。

    門一打開,賀均平頓時愣住,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沉聲問:“你是——”昨兒在珍寶樓遇著的那群侍衛中的一個。

    “賀公子?”老八試探性地喚了他一聲,目光炯炯地盯著賀均平的臉,不錯過他臉上一絲細微的表情。

    卓雲不見他們進屋,心中狐疑,低聲喚道:“石頭,怎麼不叫人進來?”

    “賀公子的小名叫石頭?”老八愈發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臉上漸漸有了神采。

    賀均平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心裡頭頓時亂成了一團麻,他怔怔地看著老八,舔了舔嘴唇,過了好一陣,才終於反應過來,側身放老八進屋。

    老八瞅見床上包裹得像個粽子的卓雲微微一愣,不由得訝道:“方公子怎麼受傷了?昨兒瞧著還好好的。”

    卓雲乾笑兩聲,“走路不留神,跌了一跤。這位大哥不知如何稱呼?”此人來訪前顯然做了不少功課,竟能叫出她的姓氏來。卓雲心中疑慮頓生,面上卻不動聲色,笑眯眯地與老八套近乎。

    “在下姓韓,”老八看著賀均平,臉上表情很是興奮,“昨日匆匆一面,在下驚覺賀公子十分面熟,回頭去向金針坊的夥計打聽,說是賀公子名字喚作均平?這名字竟與在下一直尋常的賀家大少爺一模一樣。不知賀公子祖籍何處?”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卓雲立刻猜到了什麼,轉頭朝賀均平看去。見他臉上微微發白,神色倉惶迷茫,心知他定是大為震驚,趕緊朝他招招手,又朝老八道:“他是京城賀家的大少爺,韓大人莫不是認得石頭的姨母姨父?”

    老八確定心中所想,立刻大喜,連忙拱手回道:“果然是大少爺,您這相貌與夫人真是有六七成像。這些年來夫人一直到處在找您,以為您還在京城附近,京畿一帶都找翻天了,卻一直不見您蹤影,不想今兒竟在洪城見著了。夫人若是這個好消息,還不知高興成什麼樣。”

    得知親人音訊,賀均平的臉上終於漸漸有些些動容,他靠在卓雲床邊坐下,低著頭,喃喃問:“我……我姨母還好麼?”

    老八聞言先是一愣,旋即狠狠一拍腦袋,高聲笑道:“看我這腦子,竟是忘了與大少爺說了,這些年來派人一直尋常少爺的是趙夫人,大少爺您的生母趙夫人。”

    老八此言一出,不僅是賀均平,就連卓雲也傻了眼,犯了半天的傻,她這才終於反應過來,轉臉朝賀均平看過去,一臉的驚喜和不敢置信,“石頭,石頭——”她輕輕地喚他的名字,仿佛做夢一般囈語,“你母親還在世。”

    卓雲的腦子裡早已沒有了母親的樣子,但記憶深處仿佛有個美麗溫柔的女人陪在她身邊唱著歌哄她入睡,在上輩子遭受各種痛苦的日子裡,那個溫柔美麗的身影會常常出現在她的夢裡。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賀均平下意識地握住卓雲的手,眼睛卻直直地盯著老八,生怕從他臉上看出一絲一毫撒謊的痕跡,“你是說我娘親……還在世?”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掌心滲出許多汗,將卓雲的掌心也浸得濕濕的。

    老八正色回道:“當年大少爺被府中僕人提前送走,故不曉得後來事態的發展。大少爺的舅父趙先生帶著人趕去京城,不想還是到得晚了,賀大人已然殯天,只救回了夫人。這些年來,夫人與趙先生一直都走四處尋找大少爺,不想卻一直杳無音信。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讓在下遇著著大少爺,不然,也不知您還要在外漂流多久。”

    賀均平木然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把僵硬的臉,猛地發現自己竟已是淚流滿面。

    這一整天賀均平都與韓老八在屋裡訴說離別後的種種,得知賀均平被卓雲所救,韓老八立刻鄭重地向卓雲行了個大禮,又正色道:“多謝方公子救命之恩,賀家雖已敗落,但素知有恩必報的道理,日後定當重謝。”

    卓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然地笑道:“韓先生客氣了,莫要說什麼救命不救命的話,石頭——不,賀大少爺吉人天相,又有自保的本事,便是沒有我們,也斷然出不了什麼事。老天爺保佑終於讓他遇著了先生,日後認祖歸宗才是大好。”說罷,又朝賀均平道:“你趕緊去收拾收拾,趕明兒就跟韓先生一起回去。你母親見著你,不知道該多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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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賀均平猛地抬頭看她,臉上驚慌之色一閃而過,“你讓我一個回去?”

    韓老八臉色微變,瞥了卓雲一眼,沒說話。

    卓雲微笑,朝他抬了抬裹得像個粽子的胳膊,“你也不瞧瞧我成什麼樣子了,若真陪著你千里迢迢去宜都,恐怕這只胳膊都得廢了。再說,我在益州還有事兒呢,鋪子裡的生意總不能全交給宋掌櫃。”

    當然這些只是檯面上的話,重要的是,賀家再怎麼沒落,可到底還是世家,賀均平還有娘舅家撐著,等回了宜都,便有大把的好差事等著他。賀大少爺本就與她們不是一路人,他將要回到本該屬於他的地方,走上原本應該走的那條路,十幾年後,他將是燕國最年輕的大將軍,而不是益州城同安堂裡一個小小掌櫃或管事。

    韓老八微微詫異地看了卓雲一陣,仿佛沒有想到她會如此輕易地讓賀均平離開。但既然卓雲如此好說話,他也樂享其成,少費許多口舌,笑著朝賀均平勸道:“這些年來夫人日日夜夜都盼著您回去,大少爺難道不著急見她麼?”

    賀均平臉上終於動容,又朝卓雲再看了兩眼,這才無奈應道:“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自然是越快越好!”韓老八想了想,道:“不如明兒大早就動身?晚上大少爺也好收拾收拾,我們日夜兼程,不過七八天就能趕到宜都。”

    賀均平心裡暗暗算了算日子,單是一來一回便要半個月,到了宜都見了母親和舅父,少說也得待上十天半月,少說也有月余不能再見卓雲。打從他到方家起,他就不曾有一天離開過,就連卓雲偶爾出門押貨,他也寸步不離地跟著,而今冷不丁就要離開這麼久,心裡頭如何捨得。

    更何況,這邊劉二少爺還一直虎視眈眈,趁著他不在,定要甜言蜜語地哄著卓雲,萬一她不懂事聽信了劉二少的話,豈不是……

    賀均平越想就越是覺得不妥當,可他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什麼妥當的法子,急得臉都紅了。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將韓老八摒退,再與卓雲單獨說。

    於是,他輕咳了兩聲,朝韓老八點頭道:“那就明兒動身,韓先生有什麼事我們路上再說。”說罷,便要起身送客。

    韓老八看了卓雲一眼,笑著起身告退,臨到門口,又仔細與賀均平定下了明早出發的時間,罷了這才告辭離開。

    等韓老八一走,卓雲立刻打了個哈欠作疲憊狀,揉了揉臉道:“怎麼一大清早就開始犯困了!不行,我得睡會兒。”一邊說著話,一邊就往被子裡鑽,半眯著眼睛朝賀均平道:“石頭你趕緊去收拾東西吧,這一路跋山涉水的可不好走,那韓先生到底是個大老爺們兒,準備得定然不夠周全。我聽說北邊兒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你趁著鋪子還沒關門,趕緊去買兩身厚實些的衣裳。對了,到底是回去見你母親,不如請劉二少爺幫忙弄兩身錦緞,也好衣錦還鄉。”

    賀均平一聽劉二少的名字心裡頭就不痛快,皺著眉頭悶悶地回道:“只要有錢,哪裡買不到好東西,何必要他幫忙。卓雲你以後也少跟他在一起,我看那小子賊眉鼠眼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可別被他騙了。”

    卓雲頓時失笑,想開口反駁他,但一想到他此去可能再也不會回來,心立刻就軟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柔聲回道:“你放心,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怎麼會輕易被人騙。對了,你身上的銀子不是花光了麼?”

    她轉過身從枕頭底下翻出個小荷包來扔進賀均平的懷裡,不以為然地道:“拿著路上花,再給你母親買些東西回去,還有你娘舅姨母,一個也不能落下。唔,要不昨兒淘的那套首飾帶回去送給你母親,她見了一定歡喜。宋掌櫃那裡,還有我呢。”

    明明只是幾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可卻不知到底觸痛了賀均平哪裡,他心裡一酸,眼睛發澀,一時沒忍住,竟有熱燙的眼淚滑了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卓雲的手背上。卓雲的手一顫,頓覺手背一陣灼熱,仿佛那幾滴眼淚能將她的手背灼穿。

    “怎麼還哭起來了。”卓雲看著未來的賀大將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心裡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些年過去,她一直努力地想要放下上輩子的恩怨,努力地把賀均平當作一個普通人來對待,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膈應的,直到現在,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哭得像個孩子,卓雲才發現,原來上輩子的恨意早已在這些年中慢慢磨滅了。

    時間真是件可怕的東西,卓雲想。

    賀均平酣暢淋漓地哭了一場,把他這麼多年以來所有的艱辛和委屈全都化作眼淚傾瀉而出,再回頭來仔細想想,其實這五年卻是他生命中最快樂也是最重要的時光。他學會了成長,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忍讓,甚至學會了愛。

    “我母親什麼樣的寶貝沒見過,怎麼看得上那套首飾。”賀均平把臉上的眼淚擦乾,睜著一雙紅紅的眼睛看著卓雲,臉上浮出淡淡的紅暈,“索性還是留給你吧。”他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生怕卓雲開口回絕,“我是想,反正宋掌櫃也不缺這些,再說我送套女人的首飾給他也不像樣子,不如還是送你得了。”

    他忍不住再一次偷看卓雲那弧度美好而飽滿的紅唇,臉上一陣一陣地發燙,“你喜歡嗎?”

    卓雲不知道該怎麼回他的話。她不是頭一回面對賀均平這樣情竇初開的少年郎,以前在小紅樓的時候,院裡的嬤嬤特意請人教過她要如何應對男人的愛慕,如何撩撥未經人事的良家少年,甚至如何欲拒還迎。她第一次遇到陸峰的時候,甚至還想方設法地去勾引過,可是到了現在,她卻一點手段也使不出來。

    她很害怕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言會傷害到賀均平的一片赤誠之心。她想了想,終於還是作出一副高興又歡喜的姿態來,眼睛彎成一枚月牙,笑眯眯地道:“送給我了?石頭你可真是大方。我長這麼大還沒戴過這樣的好東西呢。”左右他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又何必再說什麼無情有情的話。

    賀均平終於高興起來,先是抿著嘴笑,旋即又咧嘴歡喜道:“我……我來幫你戴上。我覺得這個特別適合你。”說話時,他已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將放置在抽屜裡的首飾盒拿出來,想要給卓雲戴上。

    “可別!”

    卓雲一出聲,立刻又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遂又壓低了嗓門,小聲道:“你也不瞧瞧我這是什麼打扮。”她無奈地甩了甩腦袋,露出頭頂的男兒髮髻,笑道:“若是被人瞧見了,還以為我腦子燒壞了呢。”

    “無妨——”賀均平堅持道:“沒有人過來。”他小心翼翼地把耳環拿到卓雲面前,屏住呼吸一點點地送到她瑩白如玉的耳垂邊,傻乎乎地找了許久,才忽地反應過來,“沒耳洞?”

    卓雲也一愣。她上輩子在小紅樓自然是打過耳洞了,這一生從小就作男子裝扮,怎麼會露這種破綻。只是方才,怎麼連這個事兒都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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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怎麼辦?”賀均平有些氣惱地盯著手裡的耳環看了半晌,竟是臨走也看不到卓雲帶著紅寶石耳環微笑的模樣麼,“再試試項鍊吧。”

    “我要睡了。”卓雲忽地縮回被子裡,伸出右手狠狠拽住被子蓋住頭臉,“不跟你玩兒了,困死了。”她說,聲音悶悶的,聽不出有什麼情緒。

    賀均平舉著項鍊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他安安靜靜地看了卓雲很久,才終於輕輕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給她蓋好被子,又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一晚上卓雲都沒怎麼睡,翻來覆去好像在烙餅。動得多了,總難免撞到傷口,痛得她呲牙咧嘴。半夜裡渴得厲害,她掙扎著起床倒水,不想黑暗中踢到了屋裡的凳子,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桌上的杯盞茶壺全都被她撞得摔在地上,發出連續的清脆的碎響,瓷片碎了一滿地,卓雲一不留意,竟刮破了手指,立刻滲出血來。

    這輩子她還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一顆心愈發地煩躁起來,整個人往地上一坐,便再也不想動彈。一會兒,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爾後便是輕輕的敲門,賀均平在門外關心地問:“卓雲,你醒了麼?我聽到你屋裡有聲音。”

    卓雲一個字也不想說,悶悶地坐在原地不動。她覺得現在的自己特別矯情,討厭得很,不想跟自己說話,也不想跟賀均平說。可賀均平卻守在門口不肯走,他侯了一陣,不見卓雲回話,又繼續道:“你是不是傷到哪裡了?讓我進屋瞧瞧。”

    黑暗仿佛有一種可怕的力量,能把白天裡一切隱藏的情緒全都剝開,簡單而直接地呈現在面前。當看不見彼此的時候,身體裡其他的感官便會更加靈敏,屋裡依舊一片寂靜,賀均平豎起耳朵聽了許久,只清晰地聽到兩個人壓抑的呼吸,粗重而短促,仿佛隱藏著許多無法訴諸於口的感情。

    方卓雲到底在想些什麼呢?賀均平一屁股坐在門口,一動也不動,托著腮想著這個深奧而複雜的問題。兩個人明明只隔著薄薄的一堵牆,可賀均平卻覺得,他們倆從來沒有這麼疏遠過。

    直到天亮,屋裡的卓雲始終沒有出聲,賀均平也不敢貿然進屋,一動也不動地守在門口,寸步不離。

    大清早韓老八就已經套著車過來接他,賀均平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站起身,隔著門輕輕地喚了一聲“卓雲”,等了許久依舊不見回應,才黯然地歎了一口氣,低聲道:“我走了。”說罷,他最後看了那扇緊閉的大門一眼,一點點,一點點地挪開了腳。

    他想了整整一晚上,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卓雲如此態度的原因。他們從十歲起就生活在一起,寸步不離,卓雲雖然總是有些高深莫測,但性子卻很直爽,心裡頭不痛快也都寫在臉上,從來不曾像昨晚那樣沉默,那樣壓抑。

    是昨晚他做得太過了,所以嚇到了她?可是,依著她的性子,若是不喜,不是早就應該毫不客氣地瞪著他,狠狠地把他臭駡一通麼。所以,卓雲這樣的糾結和痛苦,是不是也表示,她的心裡也多多少少有他的存在呢?

    一直到他啟程,卓雲也沒出來送他。賀均平倒也不生氣,只叮囑店裡的夥計好生照顧卓雲,每日要喝什麼湯,吃什麼飯,天冷了要給她添新衣……那夥計都忍不住笑了,連聲回道:“賀公子請放心,您和方公子也不是頭一回住我們客棧了,都是熟客,定會照顧他周全。”

    賀均平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深吸一口氣,不由自主地再朝院門口看了一眼,始終不見卓雲的身影,這才失望地跳上了馬車。

    賀均平一走,卓雲就病倒了,算不上什麼大病,不過是著了涼染了風寒。她平時身體極好,很少生病,這一回卻來勢兇猛,在床上躺了六七日才終於痊癒,直把劉二少嚇得險些將全城的大夫都請到客棧來了。

    就連柱子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卓雲一問,才曉得賀均平臨走時給柱子去了急信,讓柱子過來照顧她。

    “那石頭怎麼就走了呢?”柱子很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那小鬼在他家裡住了四五年,忽然打一聲招呼人就走了,連聲道別的話也沒有,怎麼能不讓人難過,“那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家?”

    卓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他已經回家了,宜都才是他的家。”他所有的親人都在那裡,他也將在那裡開始新的人生。他會是賀家的大少爺,是前途不可限量的賀大將軍,賀均平從來就不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柱子頓時啞然,摸了摸腦袋,有些不自在地回道:“那石頭總還會回來看看我們吧。到底……到底……”他到底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麼所以然來,神色有些悻悻的,歎了口氣,小聲道:“石頭不是那樣的人。”

    卓雲狠狠揮手,仿佛要把所有的煩惱全都趕走,“石頭的事兒我們不管了,正好大哥來了,我有事兒要拜託你幫我打聽。”她在客棧裡歇了這麼多天,再多的事兒也漸漸理清了頭緒。對於那天在平陽樓裡驚鴻一瞥的人,卓雲很確定那就是陸鋒,但她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怎麼會出現在燕地。

    上輩子卓雲的整個人生都是一幕悲劇,唯一的溫暖和色彩都在陸鋒身上。貧寒出身的女孩,被親身祖母賣到青樓,受盡了個各種鄙夷和冷眼,屈辱與痛苦都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裡,直到她艱難地長大,直到陸鋒的出現,她才第一次感覺到溫柔和善意。

    那個時候的陸鋒就好像她生命中唯一的陽光,是她在汪洋大海中苦苦求得的一處棲身海島,那樣安全而溫暖,她永遠都無法忘記。

    生在安逸環境下的人永遠無法體會到那種好不容易才有人呵護、有人喜歡的心情,那簡直是人世間最珍貴、最難得的事,過去的許多年,卓雲一直靠著這個記憶和信念才堅強地活下來。直到現在,她明明知道也許上輩子所看到也許並非事實,可是,她卻不願意,也不敢去追逐真相。

    但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不需要澆灌,不需要施肥,它也會自動地生根,發芽,猶如慢性劇毒一點點侵蝕她的心。

    是不是終於到了最後關頭了?

    卓雲深吸一口氣,咬咬牙,朝柱子道:“你幫我去福來客棧查一個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姓趙……”她儘量用最平和、最沒有起伏的聲音描述出陸鋒的樣子,可卻連柱子也聽出了異樣。

    “二丫,這小子是不是幹了什麼壞事兒?”柱子滿腹狐疑地看著卓雲煞白的臉,擔心地問:“他……”

    “你去查就是了。”

    柱子見她臉色愈發地難看,終於還是沒有再追問,只是喃喃道:“那……都查些什麼?”他還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兒呢。

    “所有,他的家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做什麼,所有的事……”

    柱子點頭應下,臨走時又想起什麼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一臉關切地叮囑道:“二丫,你要是心裡頭有什麼難受的事兒就跟大哥說。大哥雖然聽不懂,可你說說,終歸是好的。別什麼事兒都憋在心裡頭,小心憋壞了。還有石頭……我覺得,他就算回去了,也終歸會回來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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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卓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朝他微微頷首,“我知道。”

    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賀均平。

    消息來得很快,柱子出去了不過一個時辰便回了,臉上帶著得意的笑,“俺就花了一吊錢,那客棧的夥計就什麼都說了。那小子好像是做茶葉生意的,從宜都過來,在洪城逗留了七八天,說是沒買到好茶,前幾天啟程去益州了。”

    “沒一句真話。”卓雲冷笑搖頭。

    柱子摸了摸後腦勺,嘿嘿地笑,“那客棧的夥計也是這麼說的,說他恐怕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出來玩兒的,身邊還帶著幾個下人,一個個殺氣騰騰,很是嚇人。”

    “還有別的嗎?”

    柱子無奈搖頭,“他們包了個小獨院,不大喚人伺候。就這些,還是那夥計偷了店裡的登錄本給我瞧的。”柱子識得幾個字,對此很是得意,他從懷裡掏出那本卷得毛毛躁躁的登錄本遞給卓雲,“你看,上頭是不是就這麼寫的。”

    卓雲接過,隨手翻了翻,目光忽地凝住,落在那本子上再也動不得半分。

    柱子瞅見她原本就蒼白的臉忽地完全沒了血色,平日裡幽黑發亮的眼睛猝然失去了光澤,整個人好似在那一瞬間沒有了生氣。

    “二丫——”柱子別嚇得不輕,顫著嗓子輕輕喚了她一聲,“二丫你沒事吧,你怎麼了?”他連喚了好幾聲,卓雲卻半點回應也沒有,她好像已經完全陷入了另一個世界,這讓柱子忽然產生出一種卓雲隨時會消失的錯覺。

    他狠狠地抓住卓雲的肩膀一陣搖晃,大聲喝道:“二丫你醒醒,你醒醒!”

    卓雲終於被她搖醒,但臉上表情依舊茫然,目光呆滯,神情渙散,仿佛傻了一般。

    柱子搶過她手裡的本子仔細查看,可怎麼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那上頭簡簡單單地寫著那個少年人的來歷、去處,以及名字。

    趙懷誠——柱子輕輕念道:“趙懷誠。”

    所以,這個名字才是引得卓雲如此大變的原因嗎?

    宜都在燕地最北邊,四面環山,地勢險峻,賀均平跟著韓老八日夜兼程地走了八天才總算瞅見了宜都的城牆。相比起高大巍峨的京城,宜都實在稱不上氣派,這裡的城牆甚至連京畿小城都不如,但熱鬧程度卻比京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賀均平實在不願窩在馬車裡,老早就出來騎了馬,走在官道上打量來往的路人。

    這些年他往來於益州和洪城兩地,走南闖北的人也見過不少,但這金頭發藍眼睛的妖怪卻從未見過。賀均平心中著實嚇了一跳,但面上卻不露聲色,只悄悄盯著那些妖怪看了半晌,見他們除了身上味道難聞些之外並無半點一樣,且四周行人一臉泰然,遂放下心來。

    眼瞅著城門近了,韓老八也趕緊從馬車裡出來,一邊揉著酸痛的胳膊一邊朝賀均平笑道:“這年歲大了,就是比不得年輕人的筋骨,不過是趕了幾天路,竟渾身腰酸背痛。”

    賀均平笑笑,凝眉望向不遠處的城樓,臉上表情顯得格外嚴肅。韓老八知道他近鄉情怯,想方設法地說些逗趣的話兒想哄他高興,無奈賀均平始終繃著臉,幽黑的眼睛裡一片堅毅,竟有種說不出來的威嚴。

    城門這邊,趙家大少爺趙懷安已經等候多時。打從接到韓老八的信,趙家上下就一直處於激動與興奮的氛圍中,賀均平之母趙氏更是恨不得親自到城門口來迎接,最後還是被趙老爺給勸回去了。

    “平哥兒在外頭流浪了五年,也不知遭了多大的罪,便是尋回來,恐怕也不是以前的模樣了。”趙懷安臨出門前,趙老爺特意將他拉到一旁仔細叮囑:“你和懷琦素來穩重,見了平哥兒定要好生安撫,莫要嚇著了他。”

    趙老爺府上有個幕僚家的兒子也曾被人販子拐走過,不過是丟了半年,再尋回來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先前活潑好動的男孩變得內向而敏感,沉默寡言不說,就連看人都是怯怯的,簡直比女孩子還要膽小。

    平哥兒也會變成那樣嗎?益州這些年來一直不太平,那五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趙懷安的心裡一直還記得賀家大表弟的模樣,那孩子是賀家嫡長子,家世好,模樣好,人也聰明伶俐,學什麼都比別人快,在賀家簡直備受寵愛,整天都把尾巴翹得高高的,一副囂張得意的大少爺模樣。

    趙懷安想到此處感慨地歎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為難地琢磨著回頭要怎麼跟姑姑交待。正皺著眉頭絞盡腦汁呢,一旁的二弟趙懷琦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了聲“大哥”。

    “別吵,我正想著事兒呢。”趙懷安不耐煩地道,一會兒見了大表弟,他是該抱頭痛哭呢,還是該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呢?

    “來了。”趙懷琦戳了戳他的腰,眨巴著小聲道:“那是大表弟,我沒認錯吧。”雖說好幾年不見,他模樣也變得厲害,但眉眼還是以前的眉眼,臉上那囂張又高傲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討人厭。

    趙懷安猛地抬頭,一眼就瞅見了人群中賀均平。他騎著馬,背脊挺得筆直,雖是長途跋涉,臉上卻不見焦容,頭髮梳得整齊,衣服熨燙得乾淨,一張英俊的臉緊緊繃著,看不到一絲笑意,眼神犀利,目光冷冽,鶴立雞群裡站在那裡,只一眼便能讓人心生敬畏。

    這仿佛跟他所預想的有些不一樣!趙懷安傻乎乎地愣了半晌,一旁的趙懷琦已經歡喜地奔了上前,咧著嘴大聲喊,“表弟,大表弟,我們在這裡!”他一邊喊著一邊往前奔,氣喘吁吁地一路奔到賀均平馬前,哈哈大笑,“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我是你二表哥你還記得麼?”

    賀均平利索地從馬背上跳下,十五歲的少年已經開始長個子,這半年來忽然竄高得厲害,繞是他一天五頓無底洞一般地吃,依舊還是有些瘦。饒是如此,相比起瘦得像支竹竿的趙懷琦來說,他還是要高大健壯得多。

    “二表哥!”賀均平的臉上露出真誠的欣喜,一伸手朝趙懷琦的肩頭來了一拳,“好久不見你了!”

    “嗷唔——”趙懷琦捂著肩膀眼淚都快出來了,一臉委屈地瞪著賀均平道:“我說平哥兒我是怎麼得罪你了,怎麼一回來就先給我一拳,你這拳頭也太黑了吧。”

    賀均平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攤開手掌揮了揮,“我沒使力啊。”說罷,又歪著嘴壞笑起來,“我說二表哥,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怎麼還跟個小雞仔似的。不能總窩在家裡頭死讀書,多少出來走一走,瞧瞧你這小身板兒,風一吹就得折了。”

    他們兄弟倆打小就在一起鬧,說話毫無顧忌慣了,所以即便是被賀均平如此揶揄,趙懷琦也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愈發地覺得高興:雖然這麼多年不見,他和平哥兒還是一樣的親近。

    趙懷安猶如做夢一般瞟過來,半張著嘴看著賀均平發了半天的呆,直到賀均平湊上前也在他肩膀上輕敲一記,他才渾身一個哆嗦飛快地跳開,睜大眼睛一臉戒備地瞪著賀均平,道:“平哥兒你離我遠點,我從小就吃你的虧,吃了不曉得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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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8: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說罷,兄弟三人哈哈大笑。

    “平哥兒這些年一直在益州?”見賀均平精神氣質俱佳,趙懷安絲毫沒有了先前的顧忌,毫不遮掩地張口就問:“你一個人孤身在外,恐怕吃了不少苦頭,怎麼也不來宜都尋我們?”

    賀均平爽朗地笑道:“也沒吃什麼苦,運氣好被人給救了,之後就一直跟那家人住一起,好吃好喝地養著,直到前不久去洪城遇著韓先生才知道你們來了宜都,不然還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趙懷琦心直口快,毫無顧忌地笑道:“我就說麼,咱們家平哥兒吉人天相,命裡自有貴人相助,哪裡會受什麼罪。我爹還生怕你在外頭遭了罪,便是回來了也一時半會兒適應不了,他呀,就愛瞎操心。”

    賀均平眸光微閃,沒有說話。他心裡清楚,若不是遇著柱子和卓雲兄妹倆,他十有八九就如舅父所擔心的那樣淪落到最底層,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最可怕的是心智都有可能會大變,就算被趙家找了回來,恐怕也不再是原來的賀大少爺了。

    兄弟三人一邊說話一邊往趙府走,韓老八笑呵呵地跟在後頭,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話,氣氛倒也融洽。

    趙府在宜都東面的一條巷子裡,相比起正街上的熙熙攘攘,這裡幾乎能用清淨兩個字來形容,巷子一側是條小河,河邊遍植楊柳,另一側則是高高的院牆,趙府就在這條巷子的最深處。

    賀均平進城的時候趙懷安便派了下人來府裡報信,大門口早已站了十幾個人,遠遠地瞧見大步走過來的賀均平,趙氏一把捂住臉,眼淚如脫線的珍珠嘩嘩地往下淌。

    “娘——”賀均平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前,兩腿一軟跪在趙氏跟前,眼中淚如雨下,“娘,孩兒——孩兒回來了!”

    “我的平哥兒,我的兒啊!”趙氏哪裡還忍得住,也顧不得什麼儀態禮儀,一把抱住賀均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開了。

    趙家眾人亦是感慨萬千,連趙老爺都偷偷地擦了幾回眼淚。眾人好一番勸說,終於將趙氏與賀均平勸著先回了院子裡。

    “平哥兒千里迢迢地趕過來,一路長途跋涉,只怕早已精疲力竭。且先讓平哥兒休整洗漱,有什麼話以後多的是時間說。”趙老爺見趙氏母子二人哭得兩眼紅腫,心裡發酸,遂開口勸道:“平哥兒以後就住在府裡了,還怕見不著他麼。”

    賀均平聞言微微一滯,想開口說句什麼,但見趙氏一臉淒容,終於還是暫且咽下,吸了吸鼻子,柔聲勸道:“娘您別哭了,見著孩兒該高興才是,怎麼還哭起來了。”

    趙氏好不容易把眼淚逼了回去,伸手在賀均平臉上一陣摩挲,含淚笑道:“平哥兒說的是,娘高興,高興還來不及呢。我的平哥兒一轉眼就這麼大了,都是個大人了。你看看這個子,都快有你大舅高了。”

    “可不是,”趙老爺捋著下頜的短須笑道:“原本我還擔心他在外頭受了許多罪,生怕他吃不飽、穿不暖,回來一看,這壯得跟頭騾子似的,倒比你兩個表哥看起來還精神。”

    賀均平一逮著機會自然要替卓雲兄妹說好話,連忙道:“也是外甥運氣好,原本在武梁縣城染了風寒暈死在街頭,性命都險些保不住,所幸被那邊一對兄妹給救了,這些年來一直與他們住在一起,一邊學些拳腳工夫,一邊跟著同安堂的掌櫃做些小生意,日子過得倒還舒坦。”

    “我知道同安堂!”趙老爺立刻高聲道:“宜都這邊不少藥鋪都跟他們做生意,這幾年做得不錯。早曉得平哥兒在,就不必蹉跎著好幾年了。”他對賀均平所說的學些拳腳工夫並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就算在世家大族,要找個好的拳腳師父也不容易,在他看來,賀均平所說的武藝,恐怕就跟街頭賣藝的差不多。

    趙氏擦了擦眼淚,一臉鄭重地道:“既然受了人家的大恩,定要重重地回報。回頭先讓你舅舅準備一份大禮給人送過去——”

    她的話還未說完,賀均平就立刻打斷了她的話,“母親放心,我心裡頭有數。”

    正所謂知子莫若母,即便是多年不見,趙氏依舊從賀均平急迫的反應中發現了端倪,隱隱猜到那對救命恩人在他的心中絕不簡單。

    趙氏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證實,晚上母子二人單獨說話的時候,賀均平終於吞吞吐吐地開始提及卓雲的事兒了。

    趙氏是過來人,一看自己兒子這臉紅心跳的羞澀模樣,立刻猜到了什麼,笑著問:“那姑娘多大了?”

    “比我小半歲。”賀均平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趙氏面前還是不加隱瞞,紅著臉小聲道:“她特別好,長得好看,又能幹,對我也好,可不是鄉下那些沒見識的姑娘。以前我剛到她家的時候,她們家窮得很,卓雲省著錢給我買過冬的新衣,自己卻穿著打了許多補丁的舊衣服。後來好不容易跟著宋掌櫃做生意賺了些銀子,她也總想著我。對了,她還會騎馬射箭,我這身本事還是她教的。”

    趙氏聞言頓時愕然,“這位方姑娘莫非是將門出身?”

    賀均平搖頭,“我問過她,是許多年前一個游方的道士教她的。卓雲聰明,學得快,她做什麼事都做得好……”他一說起卓雲,臉上就會不由自主地帶上溫柔的笑意,眼神也會變得溫和起來,這個樣子才真正的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而不是旁人面前沉著穩重、氣宇軒昂的賀家大少爺。

    趙氏經歷過賀家滅門慘案,連生死都曆過,看什麼都看得淡,心中原有的門第之見也漸漸淡了。但見自己兒子一顆心完全放在了卓雲身上,她雖有些酸澀,但心中的欣喜和感激卻遠遠大於那些感受。如果不是方家兄妹,賀均平會經歷怎樣的五年?趙氏一想起曾經的噩夢,便愈發慶倖自己兒子遇到了正確的人。

    賀均平失蹤後的幾年裡,趙氏經常會做一個噩夢,夢裡賀均平被人販子抓去,折斷了手腳,扔在大街上乞討,孤苦無助,悲慘可憐。不知多少個夜晚趙氏都會從夢中哭醒,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後來趙氏求著府裡派人四處搜尋,竟果然在洪城找到了她夢裡的那個人販子,可無論怎麼找,卻怎麼也找不到賀均平的蹤影。外頭世道這麼亂,有多少人都死在了戰亂和貧窮中,賀均平一個打小捧在手心裡的大少爺如何活得下去,就連趙老爺都不止一次地委婉勸說趙氏要想開些。可趙氏卻始終堅信她的平哥兒安然無恙,這一等便是五年。

    賀均平的平安歸來已經給了趙氏太大的驚喜,她唯恐自己要求得太多讓老天爺著惱,對於接下來的任何事,趙氏都能抱著一種平和泰然的心情來接受。

    趙氏安安靜靜地聽著賀均平說起別後種種,他如何被卓雲兄妹救下,為了賺錢冒著生命危險去山裡采人參,跟著宋掌櫃做生意遇到土匪……聽著聽著,趙氏愈發地覺得那一對兄妹不簡單。而今這亂世,尋常百姓都艱難謀生,這幾個孩子竟能在逆境中發憤圖強,甚至有所建樹,府裡的幾個大少爺卻是遠遠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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