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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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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Twentine -【熾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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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7: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王叔病情突然惡化。

  消息還是保姆打電話來告訴羅娜的,她焦急地說:「怎麼辦,我找不到吳澤人。」

  傍晚的時候,吳澤也沒有出現在集合地點,本來約定一起前往機場,但他沒來。

  她以為他自己先去了。

  停車場裡訊號不太好,保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你能聯繫到吳澤嗎?我下午的時候跟他說了老爺子情況不太好,他過來把人送到醫院然後就沒影了。」

  羅娜試著給吳澤撥了幾個電話,能打通,但沒人接。她告訴保姆自己也聯繫不上他。保姆問:「你能來一趟嗎?」

  「這……」羅娜看了眼時間,去的話,飛機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

  她的猶豫讓保姆更急了。

  「行!你們一個個都不來,合著老爺子是我親人吧!你們不管我也不管了!出事了你們就等著後悔吧!」

  一個「後悔」把羅娜說得手心全是汗。

  「你們在哪家醫院?」

  她的車在地下車庫停了不到兩分鐘,再次開走。

  前往醫院的路上,羅娜不停撥打吳澤的手機,但吳澤一直不接,同時段宇成的電話又一直往裡進。焦躁讓羅娜的壞脾氣又上來了,最後她接通段宇成的電話,內容也沒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然後摔了電話。

  天黑了。

  路上燈影交疊。

  最後一次見王叔時,他有意無意拉她手的那一下,此時好像成了某種徵兆。

  吳澤還是不接電話,羅娜在等紅燈的時候急得哭了出來。

  「王八蛋……」

  趕到醫院時,王叔還在急救室。他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陷入昏迷,現在靠呼吸機維持。醫生以為羅娜是家屬,跟她說了基本情況,什麼血糖高,電解質不平衡,血壓不穩定,出血處水腫很厲害。羅娜根本聽不懂。

  「能治好嗎?」她只關心這個。

  「這不好說,還要看後續手術情況。」醫生解釋完就走了。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羅娜拿著通知書,努力辨認上面的字。通知書上寫著「尊敬的患者家屬,患者王懷浩因——就診,臨床診斷為——,院方積極救治,目前病情仍然趨於惡化,隨時可能出現——,危及生命,特此通知您,請您予以理解並積極配合治療。」

  所有「——」都是醫生手寫部分,字跡就像攪在一起的麻繩,看得人頭暈眼花。

  醫生給羅娜一支筆。

  「請在患方處簽個字。」

  羅娜茫然,「什麼?」

  「請簽字。」

  「這些地方寫的是什麼?」

  「就是我剛跟你說的那些。患者家屬,請您冷靜一點,先把這個簽了。」

  羅娜回頭,把筆遞給保姆,保姆像躲瘟神一樣往後退了幾步,說:「你簽,我才不簽!」

  羅娜看著這張天書一樣的通知書,對醫生說:「我也不是他的家屬,家屬還在來的路上,能不能等他到了再簽。」

  醫生點點頭,他對於這種心態已經習慣了,很多家屬不願意在病危通知書上籤字,好像不簽就能阻止死神降臨一樣。

  醫生暫時離去,羅娜靠著牆邊蹲下。

  旁邊就是一排橫椅,可羅娜不想坐,那些椅子一定被很多病人坐過,讓羅娜感到一種隱形的可怕。

  羅娜從小就不喜歡醫院,或者說對醫院很陌生。她爸媽也是運動員出身,身體素質非常好,自己從小到大也沒得過大病,去醫院的次數寥寥可數。她受不了醫院的氛圍。病人緩慢的移動速度,家屬苦森森的表情,甚至擁擠的掛號隊伍,都讓她感到壓抑。

  蹲了一會,她起身,往走廊盡頭走。

  「你去哪?」保姆在後面問。

  「去買水。」羅娜隨便編了個理由,她只是想走動一下。

  羅娜走到安全通道口,再次撥打吳澤電話,還是沒人接。不是關機,只是不接而已。手機沒剩多少電了,羅娜心想乾脆把這點電都打完算了,便不停撥電話。

  然後某一刻,微弱的鈴聲忽然傳入耳朵。

  吳澤的手機鈴聲是一首老英文歌,鐵匠樂隊的《Dream On》,從他有手機以來就沒變過。那旋律羅娜太熟悉了,只聽前奏就能把整個曲子串成線。

  羅娜推開安全通道的大門,聲控燈亮起。羅娜沒有看到人,但手機鈴聲還在響,主唱用嘶啞的聲線唱歌。

  Everytime that I look in the mirror.

  (每一次我看著鏡子)

  All these lines on my face getting' clearer.

  (臉上的皺紋日益明顯)

  The past is gone.

  (昔日已遠)

  It went by like dusk to dawn.

  (像黑夜變成黎明一樣消逝)

  羅娜順著這歌聲往下走,很快聞到濃濃的煙味。轉個彎,看到一道暗沉的黑色背影,獨自坐在台階上抽菸。

  I know what nobody knows.

  (我明白沒有人會知道)

  Where it comes & where it goes.

  (它來自何方,去向何處)

  I know it's everybody's sin.

  (它是每人皆有的罪)

  U got to lose to know how to win.

  (你無法知道如何贏過它)

  「吳澤?」羅娜加快腳步,走到他面前,「你怎麼在這?你幹什麼呢,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多長時間?」

  手機因為長時間無人接聽,終於斷掉了,世界重新陷入安寧。

  地上堆了滿地的菸頭。

  吳澤就像個活化石一樣,不緊不慢抽菸。

  羅娜拿出病危通知書。

  「你看這個,醫院下了這個。」

  吳澤眼神微移,落在那張薄薄的紙上,他隨意掃了一眼後,從羅娜手裡抽來筆,在通知書上簽上名字。

  「拿給他們吧。」

  他的聲音異常沙啞。

  羅娜愣愣看著手裡的紙。

  「你這就簽了?」

  「不然呢?」

  羅娜往樓上走,上了兩階台階停下了,把通知書塞給吳澤。

  「你去給。」

  吳澤哼笑一聲,一動不動。

  這笑容讓羅娜莫名憤怒。

  「你去給啊!」

  他們為了毫無意義的事爭執,熟悉的旋律再一次響起,Aerosmith的曲子在這種時候顯得尤為蒼涼。羅娜情緒激動,一把將地上的手機撿起來。

  「你不接是吧!你不接我給你接!」

  電話上顯示的來電人是「劉姐」,羅娜沒反應過來這就是保姆。

  吳澤看著羅娜氣勢洶洶地接通電話,像是要大吵一架,然而沒三秒鐘的功夫,忽然捂著嘴蹲了下去。

  她一身精氣全部化作眼淚離開了身體。

  吳澤凝視她片刻,用最狠的力道揉爛了那張通知書,扔到樓下。他站起身,赤紅的眼睛看著羅娜,嗓音像磨砂一樣,幾欲癲狂。

  「他就是個傻逼,你也是。」

  羅娜抬起頭,眼睛帶血似地瞪著吳澤。

  「你說什麼?」

  吳澤又重複一遍。

  「你再敢說?!」羅娜大罵,聲音震得四層樓的聲控都亮了。吳澤只看到眼前黑影一晃,然後左臉頰就傳來火辣辣的劇痛。

  羅娜揍人從不含糊。

  「王八蛋……你這個王八蛋!」

  吳澤嘴角一扯,「我也這麼覺得,我就是王八蛋了,你能拿我怎樣呢?」他希望羅娜能再給他來一拳,可羅娜的力氣用光了,感性重新壓制了瘋狂,她又一次哭了起來。

  吳澤寧可打一架,也不想聽女人的哭聲。

  所以他走了。

  他沒有管接下來開死亡證明,也沒有聯繫殯儀館,他就像她罵的那樣,像個王八蛋一樣走了。

  後續的事都是羅娜做的,她回去找保姆,保姆也在哭,好不容易相互安慰止住了眼淚,可一去病房,見到王叔的遺體,又控制不住了。

  這麼一個單薄的瘦老頭,跟自己不爭氣的弟子相依為命半輩子,一天好日子也沒過上。

  他最後拉她那下,是什麼意思呢?

  羅娜忍不住去想。

  那時他已經不能說話了,拉她的那下就像是遺言。

  時間太晚,殯儀館不能來人了,約定明早過來。羅娜讓保姆回去休息,自己坐在之前一直不願碰的長椅上,整整一夜,為王叔守靈。

  期間段宇成又打來過一次電話。

  羅娜接了。

  段宇成聽到她一聲「喂」,馬上止住自己要說的話,問她:「你怎麼了?」

  羅娜說沒事。

  段宇成問:「你哭了?」

  羅娜稍微坐直身體,把手機拿遠,清了清嗓子。

  段宇成問:「出什麼事了?」

  羅娜還是說沒事。

  段宇成靜了一會沒說話,羅娜反問他:「你有事嗎?打了一晚上電話。」

  「沒。」段宇成笑著說,「沒什麼事,就是告訴你一切都挺順利的。」

  羅娜輕聲說:「那就好。」

  段宇成說:「那我掛了,你好好休息。」

  「那個……」羅娜臨時想起一件事,低著頭說:「對不起,剛才是我態度不好,你別被影響狀態,比賽加油。」

  段宇成聽她道歉,也差點哭出來。

  「我知道,我沒事的,你放心好了。」

  這是今晚最後一個電話,羅娜手機沒電關機了。

  月黑風高。

  段宇成獨自站在狹隘幽深的小道上。

  山林裡不時傳來夏蟲的嗡鳴。

  段宇成收起手機,抽了抽鼻子,做了兩次深呼吸。

  「沒事沒事,說沒事就沒事!」

  他給自己鼓氣。

  就在十分鐘前,計程車司機以「山間夜路太危險」為由,拒絕繼續開往目的地,把他扔在了路邊。說是「扔」可能不太準確,司機也詢問了他要不要一起回去,車費可以砍一半,但段宇成拒絕了。

  他用手機照亮路,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新買的衣服早就蹭髒了,花了不少錢弄的新髮型也亂套了。除了投河那天,他好像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好在他辨認方向的能力強,記憶力也好。他知道毛茂齊家的具體地址,當初他黏他的時候,家底全報出來了,他還約他有空去他們家的桃林摘桃吃。

  段宇成腳程快,被司機遺棄後又步行了一個多小時,在後半夜趕到毛茂齊家所在的村子。按照毛茂齊的描述,他挨家挨戶摸索,最終找到了他們家的破瓦房。

  院子上了鎖,屋裡也是黑的,全都睡覺了。

  段宇成顧不得禮儀了,衝著瓦房喊:「毛茂齊!在不在——!」

  他這一嗓子沒叫醒毛茂齊,卻把一整條街的看門狗都喊醒了。農村狗比他厲害多了,叫起來威風凜凜,黑暗中還有鐵鏈子的聲音,不知是不是狗在掙脫。

  「我操……」 段宇成哪見過這種陣勢,嚇得後退三步,不敢喊了。

  狗叫了大概半分鐘左右,瓦房門開了,一個女人探出身子,睡意朦朧地問:「誰啊?」

  段宇成見來人了,連忙撲到門板邊,叫道:「您好!我叫段宇成!請問這是毛茂齊家嗎?」

  「是。」女人看了他片刻,從瓦房出來。狗還在叫,女人說了句「閉嘴」,馬上安靜了。她給段宇成開了門,讓他進到小院裡。

  段宇成緊密關注院裡的凶狗動向,小聲說:「我找毛茂齊,您能叫他出來嗎?」

  女人有點緊張,問:「你,你是學校的老師嗎?他是不是偷跑回來的,我就說他這時候回來不對勁,他——」

  「我不是老師,我是他隊友,您放心,沒什麼大事,他在哪呢?」

  女人轉身,往門口一指。

  天太黑,段宇成都沒注意到,毛茂齊就藏在門板後面偷偷往外看。

  段宇成一見那麵條身材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大踏步走過去,本想把一整晚的火都撒出來,可臨了忽然想起羅娜來。

  剛剛電話裡,她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憔悴。

  她肯定是碰到什麼事情了,這種時候他不能添亂,一定要冷靜。

  「OK.」他自言自語,「Take it easy……」

  段宇成調整面部表情,朝毛茂齊走去。他進一步毛茂齊就退一步,最後退無可退了,竟像個待審犯人一樣雙手抱頭蹲到牆角。

  「……」

  段宇成抬頭望夜空,長嘆一聲,然後撥了撥毛茂齊雞窩般的頭髮,笑著說:「怕什麼啊,師哥這不是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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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7: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不出段宇成的意料,毛茂齊的確是被他那句話給嚇到了。

  段宇成覺得自己有點委屈。

  就因為那麼一句話,他不僅被領隊凶,被羅娜凶,還被這窮鄉僻壤的一堆看門狗凶。而且飛機也沒趕上,還要多花兩份機票錢。

  毛茂齊有他來安慰,那誰來安慰他呢。

  段宇成帶著這種複雜的情緒,對毛茂齊展開心理輔導。他一遍遍告訴他之前那些話是開玩笑的,不管比賽成績怎麼樣,他都可以再回到A大。

  「我知道……」毛茂齊低著頭說,「但我沒臉回去,我要是拿不了第一,你們可能就不會這樣對我了。」

  段宇成皺著眉頭,沉吟幾許,開口道:「我問你,羅教對我好不好?」

  「好。」

  「那從你入校以來,看我拿過一次第一嗎?」

  「……」

  為了安慰人,他自己插了自己一刀。

  毛茂齊抬頭,段宇成衝他冷笑一聲,他又把頭低下去了。

  「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羅教對你本來就跟對其他人不同。」

  段宇成微愣,毛茂齊又說:「你對羅教不也不一樣嗎。」

  段宇成震驚了,在小馬紮上坐直身體。

  「你你你你你、你都知道些什麼?」

  毛茂齊蹲在牆角,一臉茫然。

  「什麼知道什麼?」

  段宇成擺手,「沒事。」

  這種天然呆有時候還挺嚇人的。

  段宇成說:「你放心,勇爭第一是好事,但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就算拿不了第一教練也不會對你不好的。」他想起之前轉項,自己作天作地的時候羅娜為他做的那些事,又低聲說了句,「至少羅教練不會,她不是那樣的人。」

  毛茂齊點點頭,總算是聽進去了,悶聲道歉:「對不起……」

  段宇成撓撓臉,忽然問:「誒,你覺得羅教對我跟對其他人不一樣嗎?」

  毛茂齊說:「不一樣啊。」

  「哪不一樣?」

  「這個……」毛茂齊仰脖想了想,說:「反正就是不一樣,她對你最好,全隊都知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夜色掩蓋了段宇成臉上的紅暈,他背後忽然像長了一對小翅膀一樣,撲騰撲騰就要飛起來了。一晚上的吃苦挨累是值得的,多花兩份飛機票錢也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段宇成一邊感受著心態變化,一邊泫然欲泣地想著,自己可真好哄啊。

  他們決定等天亮再走,他和毛茂齊並排躺在木製矮床上。他不太舒服,一身臭汗沒洗澡,還不能換衣服,周圍又充斥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土腥味。但他太累了,黏床就睡著了。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多小時。

  天地混沌,萬籟寂靜。

  在這個時刻,羅娜也睡著了。

  她本想一夜守靈,但這晚心神消耗太大,凌晨時分,她靠在醫院長椅上進入夢鄉。

  她睡得很沉,做了幾個不連貫的夢,夢的內容零散破碎。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吳澤回來了。他把她抱起來,送到點滴室的空病床上,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發紅,吳澤站在床邊看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走。

  羅娜醒時已經日上三竿了,她不理解為什麼自己躺在病床上。身邊好多正在輸液的人。羅娜環顧一圈,想起時間,馬上從床上彈了起來。

  王叔的遺體已經被送走了。

  羅娜蓬頭垢面,拉著醫護人員問:「誰送走的?」

  「殯儀館啊。」

  「不是,我是說誰陪同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

  羅娜打電話給保姆,保姆正跟吳澤在一起。

  「他說讓你回去休息。」

  「他早上來過了?」

  「對啊。」

  羅娜知道是誰把自己抱到床上的了。同時她也想起昨晚他們大吵的那架,還有她揍了吳澤的那一拳。

  她揉揉臉,聲音澀然道:「他還好嗎?」

  保姆說:「還行,他你還不瞭解嘛,好不好都能忍。」

  羅娜愣神了一會,問:「你們在哪?」

  「他說讓你休息一下,不用來了。」

  「在哪?」

  吳澤和保姆已經去了殯儀館,王叔沒有設靈堂。他自己沒房子,住的最久的就是吳澤給他組的那個單間。但是房東忌諱,不允許在房間設靈堂。而且王叔也沒有親人了,孤寡老頭,就算設了靈堂也不會有人來。

  羅娜趕到殯儀館,見到了吳澤。他看起來狀態還不錯,至少比兩個女人強多了。

  他嘴角還有淤青,羅娜跟他道歉,吳澤笑著說沒事。

  墓園所在之處,青山綠水。羅娜來到他挑好的墓地,這裡比周圍稍顯空曠。吳澤很久以前就為王叔購買好了墓地,那時王叔身體還算硬朗,保姆知道後罵吳澤不懷好意。吳澤開玩笑說,早買早便宜。

  保姆偷偷告訴羅娜,她後來才知道,這裡其實是兩塊地,本來是給夫妻留用的。當時吳澤沒有成家的念頭,想著混完這輩子就跟王叔接著搭伙作伴。

  羅娜聽得手心發抖,保姆說:「你可別哭了,再哭他更受不了了。」

  羅娜點頭。

  殯葬服務一條龍,不需要親屬多操心。葬禮很樸素,沒有進行多長時間。羅娜見到王叔遺體,他上了妝,看著跟活著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如果白布下的身軀有那麼一點點平淡的起伏,她就會以為他睡著了。

  可惜沒有。

  屋外風吹柳枝,搖得安寧又無情。

  羅娜控制了好久的眼淚還是決堤了,吳澤臉色泛白,依舊沒哭,於是羅娜哭了雙人的份量。

  火化,下葬,一切有條不紊進行著。吳澤給王叔訂製的墓碑也送來了,上面刻著七個字——「恩師王懷浩之墓」。

  葬禮過後,吳澤和羅娜請保姆吃了頓飯,一家四川火鍋,以前王叔也很喜歡這裡,但因為太貴,最多一個月來兩次。

  飯吃了一半,吳澤給保姆一個紅包,保姆說什麼都不要。

  「拿著。」吳澤說一不二,紅包扔在保姆面前,接著埋頭吃起來。

  飯後,他們與保姆告別。

  吳澤說了句再見就走了,羅娜跟她多聊了一會。最後她們在十字路口分別,保姆跟羅娜說:「你多照顧一下他,他很難受,但他什麼都不說。」

  羅娜也知道吳澤難受,但只是一種理性的知道,沒有確切的感覺。

  直到第二天,她跟吳澤去出租房收拾東西,吳澤從冰箱冷凍層整理出一大袋子不知何年何月的凍牛肉,不知怎麼忽然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在羅娜的情緒已經漸漸平復,以為一切都慢慢恢復平靜的時候,他就這麼毫無徵兆地哭了。上午的陽光照在他寬闊的背上,細細抖動。他沒有哭出聲,他把聲音死命壓著,耳根通紅。

  羅娜不懂,為什麼王叔搶救的時候他不哭,殯葬的時候他不哭,甚至在推遺體去火化爐的時候他都能忍住不哭,現在見到一袋凍牛肉卻忍不住了。

  生活總在細節裡磨人。

  她蹲在吳澤身邊,手放在他的後背上,輕聲說:「師哥。」

  吳澤說:「他遇見我就是遇見了霉運。」

  羅娜從沒聽過吳澤用這樣沙啞的聲音說話。

  「不是。」她安慰他。

  「沒有我他絕對不會過成這樣。」

  「不是的。」

  「他一定後悔死了。」

  羅娜靜了靜,篤定道:「絕對不會。」

  吳澤沉聲道:「你怎麼知道?」

  羅娜說:「我當然知道,是你像他還是我像他?」

  吳澤轉過頭,他赤紅的眼睛沒有震懾到羅娜。他緊緊盯著她,好像在判斷什麼。最後問:「你為那些小孩付出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羅娜思考了一會,她疲倦的大腦無法給出流暢的答案,斷斷續續道:「我也不清楚……我喜歡教練這個職業,也喜歡隊員們。跟他們一起吃苦,一起朝一個方向努力,讓我覺得很……很簡單,也很快樂。」

  吳澤淡淡道:「是麼。」

  「王叔……」羅娜往前湊了湊,說:「王叔很喜歡你,他不會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吳澤看著她,她的眼角發紅,紅得很美。她的目光讓他懷念,自從王叔病重後,再沒人用這樣關切的目光看過他。

  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她叫聲師哥,他就可以為她去死。

  過了許久,吳澤抬起手,輕輕碰了碰羅娜的臉。

  她沒動。

  屋裡很靜。

  吳澤的食指托著她的下頜,等了很久,才緩緩靠近。

  羅娜知道他要做什麼。

  她想起王叔最後拉她的那下,所以仍然一動不動。

  在吳澤的呼吸已經落到她的臉上時,她放空的大腦裡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知道練十項全能還要瞭解生理解剖學嗎?」

  炎夏、烈日、眼鏡、論文,粗壯茂盛的梧桐樹。

  她的大腦被瞬間填滿,摀住嘴低頭。

  吳澤放下手,笑了笑。

  「也是,你跟我糟蹋了。」

  她的手在顫抖,吳澤見了,自嘲道:「別怕成這樣,太傷自尊了。」

  羅娜沒說話。

  他以為是他的吻把她嚇到了,其實不是,她是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

  吳澤繼續收拾東西,整理好後出門了,去找房東談退租的事情。他臨走前囑咐羅娜回去好好休息幾天。

  羅娜呆坐許久,她為自己剛剛冒出的那一瞬間的渴望感到自責。下午,她回到宿舍,鎖上門,一頭栽倒在床上,企圖用昏睡喚醒理智。

  這時大運會已經召開了,羅娜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體育場,還有人在等她的消息。

  段宇成在田徑開賽的前一個晚上,鼓足勇氣給羅娜打了電話,可惜沒通。

  段宇成隱隱感覺羅娜的事與吳澤有關,因為本該來參加大運會的兩個教練都沒有來。王啟臨倒是在,但段宇成不好去問情況。

  他掛念羅娜,他滿腦子都是她最後那通電話裡沙啞的嗓音。

  在十項全能比賽開始的那天早上,段宇成找到戴玉霞。女子鉛球比賽安排在賽事後程階段,前面幾天戴玉霞比較空閒。段宇成拿了台小型DV,問她能不能幫忙錄他的比賽。

  「為什麼要錄啊?」

  「留個紀念。」

  「要拿回去給羅教吧。」

  段宇成汗毛豎立,這怎麼誰都能看出來了。

  戴玉霞笑笑,道:「給我吧,我幫你錄。」

  段宇成把DV給她,小聲說:「錄帥一點。」

  「知道啦,你可真幼稚。」

  段宇成的比賽進行得很順利,他把DV當成羅娜,精氣神異常旺盛,堅決不在她面前丟人。他沒有發揮失常的項目,400米和110米欄還超水平發揮了。兩天比賽結束,跟賽前楊金的預測差不多,他拿到了6347分的成績,雖然只獲得第七名,但還是讓楊金喜上眉梢,走路都蹦著走了。

  最後一項1500米比賽結束,成績不錯的運動員聚在一起聊天,章波大讚段宇成的實力。

  「你才轉項這麼幾天,就能拿到6300分了,以後還不是要上天了!」

  章波很喜歡段宇成,雖然他這次的成績比段宇成好,但還是不停誇他有潛力。段宇成被誇得不好意思,連連說自己只是入門。

  「有人誇就接著唄,一直謙虛不覺得假嗎?」

  段宇成轉頭,這不和諧的聲音出自金牌選手蔡立秋。他是北京隊的運動員,以7448的成績毫無懸念拿了第一名,甩開第二將近七百分。

  周圍人看著他,因為實力出眾,所以蔡立秋開口嘲諷大家也沒說什麼,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準備頒獎了,段宇成拿著東西離開賽場,腦子裡還想著戴玉霞有沒有好好錄下他的比賽。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一回頭,換好運動服的蔡立秋在不遠處陰沉地看著他。

  段宇成不知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沒有理會,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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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7: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等羅娜神遊太虛歸位的時候,正是段宇成比賽結束的第二天。

  王叔的後事已經全部處理完了,吳澤把之前租的房子也退掉了。退房時出了點狀況。房主說王叔一直病著,屋裡好多東西染了細菌,都要換,所以不想退押金。

  吳澤這時的脾氣,說白了就等著找出氣筒,房主正好撞到槍口了。

  羅娜要陪吳澤一起去要押金,吳澤沒讓她跟著,自己溜溜躂達出去,回來的時候把押金拿回來了,還帶著一臉笑。

  就是這個笑,讓羅娜覺得他已經沒事了。

  也就是在這個節點,她的重心開始往大運會那邊偏移。她把多天未用的手機充電開機,裡面稀里嘩啦進來一堆東西。

  羅娜之前跟王啟臨請過假,所以學校這邊沒有找她。有一兩條消息是江天的,跟她回報自己的店已經開業了,讓她有空過去坐坐。

  剩下全是段宇成的。

  羅娜捏著手機,坐在床頭發呆。

  十項全能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簡訊內容都是些日常問候的話語,比賽前一天他打了通電話,後來就沒有消息了。

  她起身,去洗手間用冰涼的水洗了把臉。她看著鏡子裡滿臉水珠的女人,一本正經道:「羅娜,這不像話。」她抬手指著鏡中人。「你是不是要犯原則性錯誤?看人家小夥子年輕帥氣,你就開始不著調了?」

  說完,她忽然又洩氣了,自己為自己辯解。

  「我真的不是因為他長得帥……」

  那是因為什麼?

  羅娜低著頭,水珠順著臉頰一滴滴落下,此時她疲倦的腦子裡不停蹦出光芒四射的畫面,跟放PPT似的,張張絢麗,張張飽滿,張張都是暖色調。

  幾秒鐘後,她猛然抬頭,照著鏡子就是一記玄冥神掌。

  「不行!」

  繼教訓和辯解後,她開始衝自己發火。

  「不用想了!因為什麼都不行!」

  她氣勢洶洶出了洗手間,趁著一股勁給段宇成打電話。

  電話撥通,聽到嘟嘟的響聲,羅娜挺直腰板。

  隨後是一聲鬆鬆懶懶的:「喂?」還搭配了一個打哈欠的聲音。

  羅娜肩膀秒塌。

  「……段宇成?」

  他笑了,「不然呢?」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爽朗自然,反觀自己,簡直蠢上天際。

  羅娜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覺得應該為之前的事道個歉,但她模模糊糊記得,好像在醫院那個晚上已經說過對不起了。

  「我在機場呢。」沉默之中,段宇成先開口道:「馬上要回去了。」

  羅娜看向桌上的日曆。

  「不對啊,大運會沒結束呢,你怎麼這麼早回來?」

  「反正我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隊裡讓你回來嗎?」

  「不知道,我自己偷跑出來的。」

  「什麼?」

  一嗓拔高。

  段宇成靜了靜,哼了一聲說:「嗓子都這樣了,還喊。」

  這幾天急火攻心,羅娜累得嗓音澀啞,但也擋不住她劈裡啪啦崩豆似地教育:「你怎麼能偷跑出來,我不是告訴你一切行動聽指揮嗎?你一點紀律性都沒有讓領導怎麼看你?省隊跟校隊不一樣,你這麼不服管將來還想不想比賽了?」

  段宇成聽完,吧嗒一下嘴,說:「逗你呢,我請過假了。」

  「……真的?」

  「假的。」

  「段宇成!」

  他咯咯笑。

  「我要過安檢了,先掛了。你在學校等我。」

  「喂!」

  電話斷了。

  羅娜目瞪口呆。

  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句俗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有些人你就不能跟他客氣。

  兩個小時後,飛機落地,段宇成出了機場直接打車回學校,他在車上給羅娜打電話,不等她訓話,直接道:「我餓了。」

  羅娜看看時間,下午三點,還不是吃飯時候。

  段宇成委委屈屈:「我一天都在趕路,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二十個包子。」

  「……」

  羅娜嘆氣道:「現在這個點食堂還沒飯,你真餓的話我們去外面吃吧。」

  段宇成欣然同意:「行啊,去哪?」

  羅娜靈機一動,決定去江天的麵館。

  店面已經裝修一新,乾淨整潔,現在沒到飯點,店裡比較空閒。有兩個幫忙的夥計羅娜也認得,都是江天以前體校的朋友。

  江天熱情招待羅娜,問她餓不餓,說要給她煮麵條。

  「給你嘗嘗我的手藝。」

  羅娜說等等,一會段宇成來了再煮。

  江天撇嘴。

  「他也要來?」

  「是啊,不歡迎?」

  江天聳聳肩。

  「沒。」

  段宇成趕到店裡的時候羅娜正跟江天討論店舖經營問題,段宇成帶著一陣旋風來到羅娜身後。當時他逆著光,影子落在羅娜面前的餐桌上,宛如山嶽般魁梧。

  羅娜回頭,段宇成居高臨下衝她笑。

  外形還是那個外形,可看著總有點不一樣了。他這年紀就是根小樹苗,太陽照一照,曬一曬,稍微不注意就竄起來了。

  段宇成說:「幹嘛,不認識我了?」

  他一笑,熟悉的感覺就回來了,他嘴角的弧度跟之前她買的那個小海浪一模一樣。

  他把行李往餐椅旁一扔,風涼道:「不認識也正常,畢竟這麼久沒見面了,您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羅娜:「……」

  用了敬語,卻一點也聽不出敬意。

  羅娜說:「別鬧,坐下。」

  段宇成本來還想調侃幾句,冷不防瞄到身穿廚師服的江天,嚇得腿一軟,驚恐看向羅娜。羅娜給段宇成講了江天開店的事,段宇成和江天向來沒有話說,就算被羅娜強行牽線,也只是表面化問候了兩句。

  江天去後廚幹活了。

  羅娜跟段宇成面對面坐著。

  下午的餐館太靜了,靜到讓人焦躁,羅娜之前想好的耳提面命模式預備了半天也打不開開關。

  段宇成翻出一個袋子給她。羅娜接過,掂掂,有點沉。

  「什麼東西啊?」

  「給你帶的。」

  她打開袋子,裡面有幾盒梨膏,幾盒綠茶,還有幾盒包裝精緻的點心,最後還有一架DV。

  羅娜先把最奇怪的DV拿起來,段宇成撓撓臉,說:「錄影。」

  他坐在橘色的用餐椅裡,淺色的運動服被襯得十分鮮亮。他長長的手指撥弄餐碟,眼眸低垂,聲音輕鬆。

  「是我比賽的錄影,我請大霞姐幫我錄的。」

  羅娜哦了一聲。

  段宇成又說:「雖然你忙,沒有來現場,但我覺得等你有空了,可能會想知道我第一次比賽發揮得怎麼樣也說不定。」

  羅娜沒說話。

  靜了五秒,他眼角微提,目光越亮,聲音越輕。

  「會嗎?」

  羅娜被問得心尖直打哆嗦。

  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還是自我意識旺盛過頭了,她總覺得段宇成每句話都帶著越界的試探。

  段宇成是個有分寸的人,雖然偶爾也會瘋狂也會任性,但那多是源於運動員對自己運動生涯的憂慮。生活裡他是個聰明人。他比她聰明多了。他總是不經意間摸索她的邊緣在哪,用眼神,用語氣,慢慢往她心裡那個不屬於尋常隊員的地方鑽。

  不能再想了……

  羅娜在桌下狠狠摳自己的手,以示懲戒,但用力過猛,疼得她噝了一聲。

  「怎麼了?」

  「沒事……」

  江天把煮好的牛肉麵端上來。他瞭解運動員的胃口,尤其是大賽過後,緊繃的弦鬆開,之前的高壓高負荷的龐大運動量全部轉化成瘋狂的胃口。他把牛肉麵三碗混成一碗,用個大不鏽鋼盆盛上來,像個豬場飼養員似的。

  羅娜收起禮物袋,說:「吃東西。」

  段宇成聞著牛肉麵的香味,肚子咕咕叫,恨不得把臉埋進盆裡。

  羅娜問:「你第幾名?」

  他騰出一隻手,比劃了個「7」。

  「多少分?」

  「6347。」

  羅娜點點頭。

  段宇成嘴裡塞滿了麵條和牛肉,像個大嘴猴一樣。

  「還行嗎?」

  「牛逼。」

  他很受用,吃了兩口,又抬頭看她。

  羅娜說:「慢點吃,別噎著。」

  羅娜不知道,段宇成其實是在等,等她解釋為什麼沒有去大運會,為什麼那天那麼凶地罵他。

  但羅娜沒說,直到吃完離開的時候都沒說。

  羅娜隊裡的事情堆積了不少,坐了一會就先回去了。段宇成把整盆麵吃完,已近傍晚,陽光如同剩下的湯底一樣濃鬱。

  吃飽喝足,他打了個飽嗝,在座位裡發呆。

  禮物羅娜已經拿走了,他的心跟面前的碗一樣空落落的。

  「吃完就走,別賴著。」

  段宇成扭頭,江天還穿著那身恐怖的廚師服。段宇成從沒見過這麼長的廚師,像是一根會移動的蜻蜓網。如果他再戴頂帽子,恐怕要對接天花板了。

  江天坐到距離段宇成三米遠的後方,冷淡地看著他。

  段宇成清清嗓子,問:「麵條多少錢?」

  江天再次冷笑,笑得段宇成脖頸發麻。

  江天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段宇成一愣。

  「什麼?」

  「你說什麼?」

  段宇成不喜歡他這種說話的語氣,拎起東西說:「我走了,謝謝你的牛肉麵,味道很棒。」

  他走到門口,江天再次開口:「你真是狗膽包天。」

  段宇成停下腳步,回頭道:「我說你能不能別總這麼陰陽怪氣的,能好好說話嗎?」

  「你是不是打羅教主意呢?」

  段宇成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心梗了。

  在江天陰森森的目光中,他好像被扒個精光,置於光天化日之下,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臉現在是什麼顏色。

  「……你說什麼?」

  跟淡定的江天比起來,他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我說什麼?你自己想什麼自己不知道?你可真能得寸進尺。」

  段宇成深呼吸,最終沒忍住,把行李包往地上一扔,嗆了回去。

  「什麼叫得寸進尺?你話說明白點。」

  江天凝眉道:「你太讓人不爽了,你進隊第一天我就看你不順眼。」

  「我用不著你看我順眼。」段宇成下巴一揚,展現牛肉麵味的氣勢。「羅娜看我順眼就夠了。」

  「誰都知道羅教和吳澤教練是一對的,你別不識好歹!」

  「唷!」段宇成挑眉:「誰都知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有證據證明他們倆是一對的?」

  江天仔細想了想,嚴肅道:「我之前看到過吳教練拉羅教的手。」

  這金光閃閃的理由把段宇成鎮住0.1秒,他仰天大笑三聲,然後快步走到江天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邪魅一笑。

  「現在我也拉過你了,咱倆是不是也一對了?」

  江天瞬間漲紅臉,過電一樣甩開他,吼道:「你發什麼瘋!你噁心死了!」

  段宇成冷笑:「拉手?虧你想得出來。你們都活在舊社會嗎,拉個手就私定終身了?」那他親過嘴了豈不是已經把她下輩子都預定了?

  江天神色鐵青。

  段宇成撿起行李扛上肩,鄙棄道:「懶得跟你們說。」一群戀愛loser,這個水平也敢教育他。他是開竅晚,但他起點高啊。

  他出門前又想起什麼,猛然回頭道:「還有你記著,你們怕不怕吳澤我不管,反正我不怕!」

  認識十年才拉個手,也好意思當短跑運動員。

  他翻了一眼,瀟灑而去。

  羅娜搞定工作回到宿舍,小型DV就在桌上看她。羅娜盯著它片刻,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後正襟危坐打開錄影。

  畫面剛開始有點晃,段小朋友的小臉緊貼DV,偌大的鼻孔正衝著鏡頭。

  「好了嗎?應該好了吧……」

  「你站遠點,你貼在上面怎麼錄啊,把機器給我。」還有戴玉霞的聲音。

  「好,這樣應該行了。」段宇成往後退了兩步,對著鏡頭搓搓手,略微緊張地說:「嘿!那個……今天天氣不錯,很適合運動哦。」

  戴玉霞:「……」

  段宇成說:「今天是大運會開幕第六天,田徑開賽第二天,全能比賽第一天。」

  戴玉霞說:「你能不說廢話嗎?」

  段宇成掐著腰,理直氣壯道:「你得讓我介紹一下啊。」

  「行行行,不管你,你繼續。」

  段宇成興致勃勃描繪賽場。

  夜深人靜。

  羅娜全程都在笑。

  少年人就像打氣筒,把她這些天耗盡的體力全部補滿,甚至還有溢出的徵兆。

  年輕真好。

  她一邊津津有味看著,一邊想到,跟帥不帥沒關係,這才是她喜歡他的真正原因啊。

  ……

  什麼?

  「啪!」

  羅娜把DV扣上,開始狂抽自己大腿。

  「你給我清醒點!清醒點!清醒點!你都在想些什麼!」

  栽倒在床,她的大腦徹底短路。

  羅娜想強迫自己睡覺,可足足躺了一個小時也沒一點睏意,她充電充得有點過油了。

  她的視線總是往DV上瞄。錄影還沒看完,要繼續看嗎……她抓著自己的頭髮,幽幽遮擋住臉。就這樣又裝死了十來分鐘,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起。

  看!憑什麼不看,比賽又沒有任何錯!

  想出這樣一個貌似恰當的理由,羅娜抱著錄影反覆看了十來遍,直到後半夜撐不住睡著了。

  長夜浸香。

  夢裡都是少年的笑臉。

  嘿!

  今天天氣不錯!

  很適合運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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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8: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大運會結束三天後,A大所有運動員都返回學校了。

  高明碩帶回一條喜訊,毛茂齊同學被國家隊要走了。

  可憐高指導挺大的歲數,談起離別一把鼻涕一把淚。但毛同學對他感情一般,他最捨不得的是羅保姆和段師哥。

  羅娜讓段宇成把跳高隊的人都叫著,請毛茂齊吃個飯,祝賀加送別。

  段宇成不情不願:「我現在又不是跳高隊的人了。」

  羅娜說:「行,那我們去吃,不帶你。」

  段宇成立馬道:「我又沒說我不去。」

  羅娜琢磨吃點什麼,段宇成說:「送他啊,吃碗牛肉麵得了。去個國家隊有什麼了不起的……呿!」

  於是又選了江天的店。

  送別會當天教練組開了個會,是這次大運會的總結會議,王啟臨在會上大加讚賞了田賽項目,對短跑隊提出點名批評。

  「成績一次比一次不像話!有些人最好給我上點心!」

  羅娜偷偷看吳澤。

  王啟臨還不知道王叔的事,他大運會請假也只是籠統地說家裡有點問題。從王叔病重以來吳澤的心思就完全沒有放在隊伍裡,加上隊裡唯一一個成績不錯的黃林前不久因傷退役,短跑隊青黃不接,成績越來越差。

  散會後,羅娜對吳澤說:「你得想想辦法,主任要真急了你飯碗都危險了。」

  「我能有什麼辦法。」吳澤點了根菸,冷冷道:「要出成績也得有人,短跑競爭壓力這麼大,就現在隊裡那幾頭爛蒜,跑得還他媽沒有練全能的快。」

  羅娜:「……」

  此時天色已晚,準備參加送別會的隊員已經集合了。

  他們圖近,從學校後門出去,這邊平日疏於管理,秩序比較差,有很多小商販和開黑車的。

  段宇成被毛茂齊纏著述說不捨,胃部麻得直起皮,是劉杉先注意到情況。「哎……」他輕輕碰了碰段宇成胳膊,小聲道:「看那邊。」

  段宇成順著示意看過去,頓時胃更不舒服了。

  是張洪文。

  他跟另外幾個社會氣很重的年輕人站在一起抽菸,旁邊停了兩輛車。

  「他開起黑車了?」劉杉奇怪道,「他離開體大去哪了?」

  段宇成壓低聲音:「別看了,趕緊走。」

  可惜晚了一步,張洪文已經看到了他們。段宇成加快步伐往江天的店走,毛茂齊不解地問:「師哥你怎麼忽然就餓了?」

  在進店前的一刻,劉杉偷偷回了下頭,說:「他們還跟著呢……」

  正是飯點,店裡有幾桌在吃飯,段宇成拉劉杉到最裡面一桌。

  江天照例給了段宇成一個睥睨的眼神,用殭屍般的語調問:「羅教呢?」

  段宇成說:「她要開會,還沒來。」

  段宇成擔心張洪文,沒有跟江天進行日常互瞪。江天正覺得奇怪,店門再次打開,門口夥計說了句:「歡迎光臨」。

  張洪文一行四人,與段宇成他們隔著兩桌。

  劉杉說:「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

  張洪文那桌高談闊論,吵鬧喧嘩。周圍的顧客多次向他們投來不滿的眼神,但每個眼神都讓他們聲調更高一點,他們就差在臉上寫上「來者不善」四個字。

  段宇成翻出手機,打算給羅娜打個電話,告訴她先別過來。這時坐在張洪文身邊的一個男的笑著問,「老闆,你這有串沒?」

  這男生看著年紀不大,一副小混混模樣,袖子擼起,胳膊上全是紋身。

  江天冷著臉說:「沒有。」

  「怎麼能沒有呢?」紋身男不懷好意地往後廚方向瞄,「你這不缺籤子也不缺丸子啊。」

  剛好戴玉霞從後廚出來,端著麵放到櫃檯上。

  戴玉霞在大運會上拿了鉛球金牌,這也是A大派出的隊員裡唯一一塊金牌。她早被國家隊看中,原本不想去,是江天和羅娜一起給她做工作,連續聊了好幾天才把她勸住。

  這次是冬訓前的一個小假,戴玉霞回店裡幫忙。

  她當然也聽出那人的話外之音,把麵條端給江天讓他上菜,並給了個眼色,意思別放在心上。

  可那桌人越來越過分,他們從高談闊論改成竊竊私語,每次偷看一眼戴玉霞和江天,然後說幾句話,再然後就迸發大笑。

  這時店門再一次打開,羅娜來了。

  張洪文在見到羅娜進店的一刻臉色就變了,烏雲籠罩,陰霾黑沉。

  羅娜心大,沒注意到張洪文。入座後對眾人說:「等會吳教練也過來,他也沒吃飯呢,順便一起吃了……你們這表情怎麼這麼怪?」

  除了毛茂齊不明所以以外,段宇成和劉杉神色極度不自然,羅娜扭頭一看,嘴角的笑容也不見了。

  「他怎麼在這?」

  劉杉小聲說:「我們出學校的時候碰見的,他們跟過來的。」

  羅娜皺了皺眉,說:「別管他們。」

  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羅娜進來後,張洪文那桌還在對戴玉霞冷嘲熱諷,越說越露骨。

  羅娜趁著拿調料的功夫,又看了他們幾眼。除了張洪文和紋身男以外,另外兩個男人話比較少,個頭看著不高,但身體十分結實。

  羅娜有身為體育教練的直覺,她感覺那兩人不是善茬。

  她的嗅覺還是很敏銳的,這桌三個人都是張洪文以前體校的狐朋狗友,紋身男早早輟學不念了,剩下兩個都是散打出身。

  不過他們挑事歸挑事,卻沒有先動手。

  先動手的人是江天。

  他是在張洪文用手比劃捏肉姿勢的時候爆發的,他平日看著陰沉,爆發也爆發得低調。沒喊沒叫,直接把戴玉霞新遞出來的牛肉麵整盆潑到他們頭上。

  滾燙的湯汁淋得紋身男嗷嗷叫,旁邊的男人二話不說,起身就是一拳。

  一見他出拳的動作和力道,羅娜就知道壞了。

  這一拳正中江天下頜,隨後又跟了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江天長長的身體彎折下去,兩拳就倒地了。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戴玉霞反應最快,在那男人還想打第三拳的時候,她衝到他面前,一掌給他推了出去。戴玉霞力量驚人,將男人推出數米遠,倒在後面的桌子上。

  店裡所有顧客都尖叫著跑光了。

  段宇成和劉杉也站了起來,劉杉震驚地看著倒地不起的江天,熱血沖頭,大吼著衝了上去。劉杉看著高大,其實力量一般,沒有練短跑出身的張洪文強,更別說那兩個練散打的了。他只能勉強跟那個紋身男較量一下。

  店裡這幫人,只有段宇成的體格能吃得消跟散打運動員的衝突。剛開始時他還想著要冷靜處理,可在見到張洪文給了羅娜一耳光後,就徹底失去理智了。

  羅娜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挨了一耳光,她全部精力都用在阻攔他們動手的事上。

  這屋裡兩個國家隊選手,一堆在役運動員,絕對不能受傷。

  在她分離阻攔他們的時候,這些年輕人卻像發了瘋似的激動。「衝啊!」其中毛茂齊前所未有的興奮,像個革命烈士一樣舉著湯勺一次又一次衝鋒。沒一會店裡夥計也來幫忙了,戰況越發焦灼,難解難分。

  羅娜崩潰地看著他們,以前有人給她六個字概括體育生,「沒文化,愛打架」,她還嗤之以鼻。

  鍋碗瓢盆滿天飛,她看著段宇成把張洪文按在地上捶,心中怒吼——怎麼他媽連你也這樣了!

  最後還是戴玉霞報了警。

  紋身男第一個發現她打電話,眼睛一瞪,喊道:「他們報警了,快跑!」

  劉杉罵:「你他媽往哪躲!」他想拽住他,無奈紋身男像條燕魚一樣,呲溜一下就從縫隙裡鑽出去了。

  劉杉指著他大吼:「別讓他跑了!」

  段宇成瞬間追了出去。

  吳澤來到店門口時,剛好看見跌跟頭栽把子跑出去的紋身男,和後面狂追的段宇成。

  「什麼玩意……」他皺著眉進屋,看到裡面雞飛狗跳的場面,咧嘴一笑。「喲,你們這送別會開得挺個性啊。」

  他看到張洪文,輕輕一眼,張洪文屁也不敢放了。

  後來警察來了,所有人都老實了。

  段宇成把紋身男揪回來,花了不少時間。警察盤問的時候,吳澤靠在門口抽菸,隨口問段宇成:「跑到哪追到的?」

  段宇成報了個地名,吳澤微微挑眉。

  「跑那麼遠才追到?」

  段宇成嗯了一聲。

  吳澤不動聲色打量紋身男,他正抖著腿跟警察周旋,打死不承認自己惹事。

  所有人都一身傷,店裡被砸得一片狼藉。

  羅娜看著眼角流血的段宇成,又急又氣,在去醫院的車裡跟他吵了起來。

  「我讓你別動手!為什麼不聽我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臉也是腫的。段宇成看她一眼,他打架打得雙眼赤紅,手抹了一下嘴角凝固的血沫,重新低頭。

  司機出來幫腔:「都這樣了就少說兩句吧,都是大小夥子,這年紀就是愛打架,這點皮外傷很快就能好了。」

  羅娜心說你懂個屁,運動員的身體能說傷就傷嗎?

  他們趕到醫院,所有人都做了一輪檢查。等結果的時候羅娜緊張得要死,不過見段宇成走路拿東西動作都很自然,心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結果出來,如羅娜所料,段宇成除了幾處擦傷,還有腫脹淤血以外,沒動到筋骨。

  羅娜一顆心放下,對段宇成說:「你跟我過來。」

  她將段宇成拉到醫院外,現在天已經黑透,夜裡陰寒,冷風吹得人臉皮發麻。

  「你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麼?」

  段宇成不說話。

  羅娜說:「他們衝動我能理解,你怎麼也這麼不懂事,你念了那麼多書都白念了!」

  段宇成還是不說話,他的沉默讓羅娜的脾氣爆發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運動員?你知不知道現在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學校的領導,還有市裡,省裡,甚至國家隊那邊!你為了這種事跟人大打出手,萬一真出點什麼事,你的運動生涯就全完了你懂不懂!」

  「完了又怎麼樣?」他終於開口,聲音比羅娜冷靜。他眼角還有沒乾涸的血跡,看起來有些狼狽。「難不成看著你被打我自己躲起來嗎?如果我的運動生涯就是這樣的,那完了就完了吧。」

  「段宇成,你到底懂不懂……」

  「是你不懂。」他打斷她,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懂我。你懂的話你現在就會來擁抱我,而不是這麼罵我。」

  羅娜心神一顫。

  她被這語調裡的委屈說得當真情不自禁往前邁了一步。

  段宇成不曾想羅娜會向他張開雙手,一時沒反應過來,竟退了半步。

  他這一退,羅娜就醒了,連忙放下手。

  段宇成回過神就後悔了,又往前進了兩步。

  這回換成羅娜被逼退了。

  兩個人在月下你進我退,你退我攻,充分發揮了工農紅軍在土地革命時期的游擊戰爭指導原則。

  「你倆在這跳探戈呢?」

  羅娜後背一麻,回頭,吳澤叼著煙問:「警局那邊筆錄,誰去?」

  羅娜說:「我去!」一溜煙跑了。

  段宇成看她跑了,嚷道:「我也去!」

  吳澤看著他追上去的背影,吹了口煙,罵了句:「這兔崽子……」

  「這事責任不在我們,賠錢沒有。」這是在警局問話時,張洪文對羅娜說的。

  本來筆錄應該是江天去,但他還在檢查身體,等醫院開證明。

  張洪文一夥人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

  張洪文說:「這可是他們先動手的,警察同志,如果你吃飯吃得好好的,店員忽然往你頭上倒一碗熱麵,你受得了嗎?」

  做筆錄的警察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羅娜說:「你們是好好吃飯嗎?你們要是沒有侮辱人江天會動手嗎?」

  張洪文說:「哦,說實話也得該打?我聞到屁非得說香的嗎?」

  羅娜猛地一拍桌子。

  警察抬眼,「都冷靜點啊。」

  過了一會江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醫院開了證明,白紙黑字。

  「肋骨骨折,脛骨骨裂,加中度腦震盪,你還說你們沒責任?」

  「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我們先動手的。」

  警察皺眉。

  「你是法盲嗎?」

  「什麼意思?」

  羅娜看著張洪文,忽然感到一股悲哀,不知道是替誰。

  「他們是跟著我們過去的。」段宇成開口道。

  張洪文馬上反駁,「誰跟著你!」

  「他們幾個是開黑車的,原本在等人,看到我和劉杉後就一路跟來了。我們學校門口有監控,你要不信可以去看看,他們是專門來找茬的。」

  張洪文沒料到有監控一說,神色慌張。

  「但不是我們先動手的!」

  警察道:「這跟誰先動手關係不大,你那些朋友練家子出身吧,這一拳拳打下去誰吃得消?躺醫院的那個如果願意,直接起訴你們,證據確鑿給你判個三五年你覺得值不值當?」

  紋身男跳起來,「我可沒打他啊,我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警察電腦一扣,道:「看情況你們互相也認識,自己商量一下看看是私了還是怎麼著吧。」他多看了一眼張洪文這邊的人。「你們好自為之啊。」

  最後張洪文還是認慫了,想要和解。他們幾個被羅娜壓著去跟江天道歉,紋身男見到江天就是一句:「你怎麼這麼不禁打啊!」被店夥計當場又踹了一腳。

  最後討論賠錢,首先店面重新裝修,肯定要他們負責,再來是醫藥費,七七八八算下來,數目不小。

  紋身男說:「我可以當工人,幫你們裝修,但我沒錢。」

  店夥計說:「你們把人打成這樣還想賴是吧?」

  紋身男一攤手,「行,我知道你們有氣,來吧,我貢獻一根肋骨,你來打折,我絕不還手!」

  店夥計罵了一句就要動手,被一個人攔住。

  吳澤捏著店員胳膊,輕輕鬆鬆給他拉到後面。他來到紋身男面前,居高臨下看著他。「你沒錢是吧?」他懶洋洋問。

  紋身男說:「沒有。」

  羅娜怕吳澤發火,輕輕碰碰他,吳澤笑著說:「沒事。來,你跟我過來。」路過段宇成身邊,「還有你。」

  段宇成正在一旁喝牛奶呢。

  這是回醫院的路上羅娜買的,她給其他隊員都買了水,只有他是牛奶。他沉浸在奶香味的特權之中無法自拔,聽到吳澤的話,疑惑道:「我?」

  「對,過來。」

  下達簡短的指令後,吳澤先一步離開病房。

  他們來到醫院外的小廣場上,吳澤對紋身男說:「明早八點,來A大體育場。」

  紋身男撇嘴:「幹啥,不去。」

  吳澤面無表情道:「還是你想去監獄蹲一會?」

  紋身男皺眉,臉色發白。

  吳澤走到他面前,自上而下掃了他一遍,紋身男一身便宜貨,一雙板鞋也穿得快爛了。

  「我給你一個機會。」吳澤往旁邊喝奶的段宇成那示意了一下,「100米,你跟他跑,跑贏了這件事就一筆勾銷,不用你賠錢,也不用你去裝修。」

  紋身男猶疑道:「真的?」

  吳澤吐出一口煙,「輸了你就要聽我安排。」

  「輸?」紋身男嘴角漸漸扯出一個笑來,「你是不知道我能跑多快吧,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吳澤冷哼一聲。

  「你他媽最好能跑快點。」

  說完往醫院走,中途停步,回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紋身男說:「李格。」

  「多大?」

  「十九。」

  吳澤點點頭,他路過段宇成身邊,淡淡道:「你要是敢輸,明晚我就跟羅娜求婚。」

  段宇成一口老奶噴出來,摀住胸口,跪在地上咳嗽。

  喝進去的是奶,咳出來的是血,飛來橫禍,殃及池魚,他到哪裡去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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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段宇成飽飽睡了一覺,第二天氣勢磅礡前往體育場。吳澤和羅娜先一步到了,正在角落裡談笑風生。

  段宇成黑著臉看吳澤,無聲傳達——你為什麼把她也叫來了,這還是男人之間純純的約定嗎?

  吳澤壓根沒搭理他。

  李格也到了,迫於生計,他今日改頭換面,把小混混裝脫了,那堆破戒指破項鏈也全卸下去了,硬是換了一身運動服,腳上穿的也是短跑釘鞋。

  衣服和鞋都有點舊,但能看出是專業行頭。

  人靠衣裝,他穿起這身整個人氣質就不一樣了。他正在場地旁熱身,右腿褲子挽過膝蓋。段宇成掃了眼他的腳踝和小腿線條,還有他高抬腿的動作,就知道他一定練過短跑。

  轉頭,吳澤和羅娜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格身上,不時湊到一起品評研究。

  段宇成舔舔嘴唇。行,喜新厭舊是吧。

  他唰一下把運動服拉索一拉到底,外套扔地上,走過去。

  「跑嗎?」

  羅娜說:「等他熱完身的。」

  她笑眯眯看著李格。段宇成把自己還沒消腫的眼角衝著她,企圖提醒她李格「敵人」的身份。

  沒用。

  一見到好苗子她眼睛就恨不得貼到人家身上,一切過失都免了。她對他百般欣賞,百般寵溺,就像當初毛茂齊來時一樣。

  好不容易送走了毛茂齊,又來了個毛茂格?段宇成頭皮一陣發麻。

  「還跑不跑了!」他嚷道。

  羅娜嚇一跳:「你急什麼,你也熱一下身,別等會發揮失常了。」

  「發揮失常?」他看著她,一字一頓。「你覺得我會輸給他?」

  羅娜看李格熱身得差不多了,拍拍手,道:「可以了!過來吧!」

  她都沒聽到他說話。

  段宇成仰天深呼吸,覺得血壓有點高。

  羅娜還在招呼李格,視線忽然被擋住。她看著站到面前的段宇成:「怎麼了?」

  「賭點什麼吧。」少年說。

  「什麼?」

  吳澤斜眼看這邊,段宇成拉著羅娜胳膊。

  「到這邊來。」

  他把她拽到器械室門口,力道有點大,羅娜撥開他。

  「你幹什麼?」

  「我要是贏了你就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先同意。」

  「你跑個賽還要什麼條件?」

  段宇成靜了兩秒。

  「我不比了。」

  「???」

  段宇成脾氣上來了,憑什麼他非得累死累活幫他們招個小妖精進來,輸了被威脅,贏了一點獎勵都沒有。

  「你讓吳澤去短跑隊找個人來跟他比吧。」

  「哎!」羅娜拽住他,「你耍什麼脾氣。」她壓低聲音,「短跑隊要是有人能跑過他,吳教練還用招他進來嗎?你那麼笨呢,都不動動腦子!」

  呀嘿?

  還嫌他笨了?

  段宇成甩手就走。

  「喂……」吳澤和李格都在往這邊看,羅娜老臉拉不下來,追上段宇成。「行了行了,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段宇成瞄她。

  「真的?」

  「真的,快去準備!別輸了啊,千萬別輸了啊!」

  段宇成冷笑一聲,迎著李格走過去。

  李格跟段宇成身高相仿,但疏於鍛鍊,體格比他單薄一些。他脫了長衣長褲,穿著比賽服站在起跑點,遠遠看去腿很長,大小腿比例完美。

  段宇成晃晃脖子,跟他隔了一條跑道站定。

  「哼。」李格衝他挑釁一笑。

  哼,哼你妹的哼,段宇成心裡翻一眼,蹲在起跑器上。

  比賽採用手記形式,吳澤在終點計時。

  羅娜舉起發令槍:「各就位——預備——」

  槍響,兩人一同躥了出去。段宇成剛開始有點輕敵,前十米竟然被壓過了。李格的起跑極大刺激了他,這人跟他媽水上漂一樣,一點動靜沒有就飛出去了。段宇成中間段不敢再掉以輕心,全力衝刺,在七十米左右的地方超過李格,一路領先到最後。

  過了終點線,李格大罵了一聲,難以置信地瞪著段宇成。

  「我不服!我沒熱身好!再跑一遍!」

  吳澤揚揚下巴,對段宇成說:「再跑一遍。」

  段宇成無語。

  你當諸葛亮七擒孟獲呢?

  羅娜走過來說:「再跑一遍。」

  段宇成:「……」

  於是又跑了一遍,李格還是輸了。於是再跑……越跑段宇成體能的優勢就越明顯,李格速度一次不如一次,最後累得滿頭大汗坐在地上。

  吳澤踹他一腳,「過來。」他把李格拎到牆角討債,羅娜遞給段宇成一條手巾。「擦擦汗。」

  她看著吳澤和李格的方向:「短跑隊算是有救了。」一轉頭,段宇成手巾搭在肩膀上,正好整以暇看著她。

  她猛然想起剛剛的賽前協定。

  段宇成看她忽然變了的臉色,微微一笑。

  「我要上課了,咱們下午見。」

  「……」

  得勝的少年趾高氣揚走了,羅娜用手使勁捏捏臉。

  她回到宿舍整理檔案,等會王啟臨還要開會,說省隊春訓的事。忙活了一上午,她來到洗手間的鏡子前洗了把臉,然後用心觀察鏡子裡面的人。

  她是心大,但她不傻。

  如果到現在她還看不出段宇成對她有意思,那她這麼多年白活了。

  她摸摸自己下巴,有點納悶。

  他怎麼會喜歡上她呢?

  羅娜自認長得還算湊合,但絕對不是美若天仙的類型,日常生活更是邋裡邋遢,出門也不愛打扮。她想起段宇成班裡那個班花施茵,穿著長裙略施粉黛,聰明又恬靜,那才是段宇成這種男孩應該喜歡的女人。

  「他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發呆之餘,王啟臨打來電話,通知教練員開會。

  羅娜隨便拿了件外套便出了門。快接近學期末尾了,大家都在忙著複習功課,路上的同學神色匆匆,不是前往實驗室就是圖書館。路過體育場時,羅娜習慣性地往裡望,今日有些陰天,操場色澤發青,遠遠看去,有種可以吞噬人的錯覺。

  幾個男生迎面而過,羅娜凝神。

  滿校園都是段宇成的同齡人,羅娜看著這幾個男生,怎麼看怎麼覺得遙遠。

  只有段宇成身上沒有那種距離感。

  羅娜嘆了口氣,裹緊外套。

  會議開了很長時間,王啟臨先是對昨天發生的鬥毆事件做了批評,然後開始說春訓的事。羅娜聽得昏昏欲睡,直到王啟臨點到「段宇成」這個名字,她才像過電一樣驚醒。

  「段宇成最近成績突飛猛進,除了戴玉霞和毛茂齊以外,他是現在這批隊員裡最有希望進入國家隊的。他入選了省隊春季高原集訓的名單,接下來的田徑錦標賽他得好好發揮才行。」

  說著,他話鋒一轉,又強調道:「不過他的情況有點特殊,他現在還不是全職業運動員,學習方面壓力也很大。生活和訓練要平衡好,記著,一切都以運動員自己的意願為主,不要勉強。」

  然後,王啟臨特地往羅娜這看了一眼。會後他又單獨找她聊段宇成的事,羅娜快被「段宇成」三字洗腦了,聽得焦灼難耐。

  「您跟我說這些幹什麼,這話應該找楊金教練談吧,他才是段宇成的主教練吧。」

  王啟臨淡定道:「楊金解決的是硬體問題,你解決的是軟體問題,段宇成現在硬體不會出大毛病,所以要盯盯軟體。」

  羅娜面無表情,走到樓門口,驀然問了句:「你覺得他硬體不會出大問題了?」

  王啟臨跟羅娜太熟了,對她的習慣一清二楚。每次羅娜對他用「您」這種字眼,都是帶著反面情緒,直接用「你」反而認真負責。

  「我早就說過了,他不轉項沒有未來。本來我是想讓他轉個短跑,以他的潛力達到省級完全沒問題。誰知道你直接給他轉了全能,結果怎麼樣呢?」他手捧一杯綠茶,眼神往天上一瞄,頑童一般道:「——唰,就天高任鳥飛了。」

  羅娜化身香飄飄。

  王啟臨又說:「所以我才讓你負責照顧他的生活,你對他最上心。」

  這後半句讓羅娜剛飛起來的心思又收了回來,她有一種被人看透的窘迫。

  「不是,教練關心隊員是應該的……」

  王啟臨呵呵笑,雖說平日不怎麼見到人影,但他心裡跟明鏡似的。段宇成大一的時候除了一個省運會跳高金牌以外,沒什麼像樣的成績。羅娜為這樣一個運動員,專門向學校申請開設一個新項目,還特地去挖來好教練。這其中有多少困難他太清楚了。

  「每個教練都有偏愛的弟子,這很正常。」他拍拍羅娜肩膀。

  羅娜有苦說不出,她現在一聽類似「愛」這種字眼就渾身發麻,好像是她主動誘拐了他一樣。

  王啟臨說:「高原春訓不像比賽,幾天就結束了,要一個多月,他得跟學校那邊請大假。如果真的想往國家隊那邊走,那這幾年肯定是全職業路線了,學校這邊得好好安排一下。還有他家裡情況也得搞清楚,父母支不支援他走這條路,都是關鍵問題。」

  羅娜低頭踹地上的小石頭,哦了一聲。

  「我已經跟楊金教練說好了,下午放他半天假,你給他做做思想工作。」

  「……」

  簡直就像商量好的……

  在羅娜開會的時間裡,段宇成也被班主任叫去談話了。

  他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來到辦公室,班主任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段宇成的班主任是高數老師,雙眼七百多度的大近視,雖然年紀不大,卻經常給人一種老學究的錯覺。他這次是有備而來,拿出了段宇成入學一年半以來的成績單,用一套自己設計的公式把成績轉化成了曲線圖。公式太複雜,段宇成看不懂,但曲線段宇成還是懂的,一眼看去,曲線就像小孩尿尿,一落千丈。

  班主任詳細分析了他的情況,得出學習和訓練不能兼顧的結論。

  「你是憑文化課考進來的,你看著自己的成績不著急嗎?」

  段宇成坐在椅子裡,耷拉著頭,聽班主任唸經。

  上學期還能空出一點複習時間,成績勉勉強強低空飄過。這學期,段宇成知道,自己必然要掛科了。

  班主任明明是男人,可墨跡功夫絲毫不比中年婦女差。他一遍遍嘮叨著學習才是正事,體育只是業餘愛好。如同八點檔電視劇,班主任就是為女兒出頭的丈母娘,段宇成就是三心二意的男主角。

  說!你是要正妻還是小三!

  「噗。」段宇成被自己的腦洞逗笑了。

  班主任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講,沒聽到這聲笑。

  「我並不是對職業運動員有偏見,但是我們要往長遠方向考慮。除了金字塔頂尖的那幾個人,其他運動員的結局我不說你也清楚。就算是金字塔頂尖的那些人,哪個不是一身傷病離開這個行業?你把體育當成興趣愛好我不反對,但要職業你還得三思。」

  段宇成沒說話。

  班主任推推眼鏡:「我說這麼多,你一點感想都沒有?」

  段宇成的目光落在班主任面前的書桌上,那裡有一瓶沒有打開的礦泉水。

  「那個能借我一下嗎?」

  「你渴了?」班主任把瓶子遞給段宇成,段宇成接過,他右手握著瓶子,拿到班主任面前。

  班主任:「?」

  段宇成四指和掌心攥住瓶身上半部分,大拇指貼緊瓶蓋外側。

  「你要幹什麼?」

  段宇成沒說話,看著瓶子,準備好後猛然發力。

  瓶身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

  段宇成火氣足,即使天冷也沒有穿很厚的衣服,甚至還挽起了袖子。班主任清楚看到他小臂隆起的肌肉輪廓,還有他手背上的筋脈。

  但他還是不知道段宇成要幹什麼。

  直到段宇成大拇指漸漸挪動,他才驚訝地睜大眼睛。

  段宇成單靠著大拇指和瓶蓋之間的摩擦力就擰開了礦泉水瓶。

  班主任是理科出身的文弱書生,是擰水瓶偶爾會用力到歪嘴的物種。他第一次見到這種超乎尋常的操作,瘋狂在腦海裡計算這種動作需要多大的握力。

  段宇成把瓶子放到班主任面前,說:「您還要問我是不是職業運動員嗎?」

  這絕不是普通「體育愛好者」能達到的程度,班主任受到太大衝擊,一時忘了怎麼說話。

  段宇成說:「我知道您為我好,我也不會放棄學業的。我有自信不管什麼時候開始唸書都不會比別人差,但我不敢保證到那時我還能這樣打開水瓶了。」

  班主任明白了段宇成的抉擇。

  身為正妻的女兒被拋棄了,丈母娘很痛苦。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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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16:58: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段宇成從辦公室出來,衝著天空伸了個舒爽的懶腰。

  剛好羅娜打電話來約見面,段宇成看看時間,說:「三點體育場吧。」

  羅娜放下電話,下意識去翻衣櫥。

  她一邊挑衣服一邊在心裡給自己洗腦,她真不是因為要見段宇成才換衣服的,只是出於基本禮貌而已。

  腦海裡馬上蹦出一個小人——

  「中午開會你也沒收拾,所以你是不把王啟臨當人看嘍?」

  不不不,王啟臨是公事。

  「所以段宇成是私事嘍?」

  不不不,但段宇成喜歡我,我最起碼得對他的感情表示尊重。

  「所以你見吳澤從不打扮是覺得他不夠喜歡你嘍?」

  「啊——!」羅娜把手裡的衣服往地上一摔,大吼一聲,「不換了!行了吧!」

  說不換就不換,羅娜重新披上那件四個月沒洗過的外套衝出門。

  她的滔天氣焰分三次降火。

  第一次是剛離開宿舍樓的時候,屋外冷風一吹,腦海裡那個磨人的小人就走了。

  第二次是看錶的時候,她離開宿舍時已經兩點五十六分了,他們約在三點,要遲到的念頭將她的火氣又降下了些。

  第三次是她趕到體育場,離得遠遠看到跑道上踱步的段宇成時,火就徹底沒了。

  或者說,有點降過頭了。

  她後悔剛才沒換衣服。

  她做事怎麼這麼情緒化……

  羅娜理了理髮梢,這幾天一直在忙,頭髮也沒洗,油控出來快能炒盤菜了。

  再看段宇成,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其實段宇成也沒特殊打扮,穿的還是去辦公室的那身,書包都在肩上搭著,黑色的皮書包,看起來文質彬彬。他今天戴著眼鏡,主要是想擋一下眼角淤青。雖然天氣冷了,但他穿得不多,深色外套裡只有一件白色的薄毛衣,身段可人。

  這是段宇成日常上課的裝扮,但羅娜見得少。她上一次看到他戴眼鏡還是夏天,那是她第一次覺得段宇成長得帥,也是所有鬼迷心竅的開始。

  羅娜長吸一口氣,走過去。

  剛走近,風送來一段香。

  他還是打扮了……

  段宇成來之前回宿舍噴了點香水,一款CK的男士運動香水,柑苔果香調,一照面就是活躍的薄荷和柑橘的味道,久了還會聞到淺淺的玉蘭和蜜桃花香,最後是麝香和金合歡。

  當然了,羅娜是肯定分不出這都是什麼味道,她就是覺得這香氣把段宇成變成一幅精緻的油畫。

  而她這造型只能做下面支畫的架子。

  段宇成見羅娜來了,開口道:「走吧。」

  羅娜懵逼:「上哪啊?」

  段宇成奇怪地看著她:「找個說話地方啊,難道在這聊嗎,你想凍死我?」

  羅娜心說你知道冷怎麼不多穿點衣服……

  段宇成帶路,去了一個羅娜自從來這座校園工作就從未涉足的地方——圖書館。

  「這地方能聊天嗎?」

  「能。」

  路過一間自習室,門忽然打開,羅娜嚇了一跳,一個小姑娘抱著厚厚一疊書出來了。羅娜往屋裡一瞄,書山人海。

  她開始緊張了,這種地方果然不適合她……

  他們來到三樓,這裡有一間開放式的咖啡廳。因為咖啡廳座位需要強制消費,所以這裡比較空。段宇成挑了一處靠邊的位置坐下,緊貼著玻璃護欄。

  一樓的噴泉嘩啦啦流水。

  三樓的教練嘩啦啦淌汗。

  服務生拿著飲品單過來,段宇成點了杯拿鐵,羅娜要了杯檸檬水。

  段宇成說:「再幫我拿塊蛋糕。」

  服務生問:「需要什麼口味的,櫃檯有樣品。」

  「我去看看。」段宇成放下包去挑蛋糕。

  羅娜瞄著他彎腰選蛋糕的身影,心說這叫什麼事。

  等他挑完回來,往小沙發裡輕鬆一靠,說:「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羅娜覺得段宇成對她的態度越來越放肆了。

  她決定先辦正事,開門見山道:「你知道省裡高原春訓的消息嗎?」

  段宇成說:「知道。」

  「你想去嗎?」

  「去。」

  羅娜拿起檸檬水喝了口,大功告成。

  段宇成說:「你找我來就是為說這些?」

  端莊精緻的少年,他的眼睛在說話。羅娜垂眸,一口水喝得沒完沒了。

  她挺納悶的,他怎麼能對著一個畫架子發情呢?

  沉默蔓延。

  服務生適時端上咖啡和糕點。

  杯子落桌的聲音打破了寧靜,段宇成拿起叉子,剛要說點什麼,羅娜腦子一抽,驀然道:「不可能。」

  段宇成的手停在半空。

  「什麼?」

  「沒什麼,你別想了,什麼都不可能。」

  她沒敢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檸檬水,快把杯子盯穿了。

  段宇成那麼聰明,自然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那我不服。」

  「沒有不服。」

  「憑什麼沒有,李格都能不服我怎麼不行?你要拒絕我就得給我個理由。」

  「沒有理由。」

  「那我不服。」

  陷入死循環。

  羅娜思考片刻,說:「我有男朋友了。」

  「誰?」

  「吳澤。」

  師哥對不起。

  段宇成頓了頓,嘴角微彎。

  「吳澤?」

  「嗯。」

  「真的?」

  「對。」

  接下來好一會都沒動靜,羅娜偷偷抬眼,看到段宇成正在撥手機。

  「你在幹嘛?」

  「打電話。」

  「……打給誰?」

  「吳澤。」

  羅娜心跳如鼓,眼睜睜看他撥完號,然後把手機放到耳邊。

  一秒,兩秒……

  沒撐到第三秒,羅娜猛然起身,把手機搶了過來。

  她慌慌張張想要掛斷電話,但螢幕一翻,上面只有一張顯示時間的鎖屏圖,哪有什麼撥號。

  少年翻了一眼,重新拾起小叉子,不緊不慢撇了塊奶油放嘴裡。

  那神態,那鎮定,那大局在握。

  羅娜臉如火燒。

  為這一眼,也為剛剛的謊言。

  不是錯覺,他真的無法無天了。

  焦灼籠罩四野。

  羅娜乾巴巴坐著,空氣裡瀰漫著咖啡的蛋糕的香味。段宇成吃相不差,不穿運動服的他一舉一動透著一股斯文感,這種感覺壓榨著羅娜。

  她只會跟運動員打交道。

  他戴上眼鏡,她教練的威嚴都無法展示了。

  「你覺得我不好嗎?」段宇成問。

  羅娜胃裡一抽,回答之前先看了看周圍,這個舉動讓段宇成很不滿。

  「我們在做賊嗎?」

  沒,但也差不多了。

  段宇成把叉子扔到小盤子裡,聲音不小。

  他不高興了……

  不高興了。

  不高興了。

  年輕人的情緒真複雜啊。

  羅娜決定打破尷尬的寧靜,她試圖用一些正經的話題把這件事圓過去。

  「那個,你父母對於你做職業運動員怎麼看?他們支援你嗎?」

  「不支援。」

  「……」

  這明顯帶著情緒的回答讓羅娜不知如何是好。她剛想問「為什麼不支援」,段宇成先開口了——

  「我哪不好呢?」

  話題又被拐回去了。

  段宇成身體向前,盯著她問:「你說,我哪不好?」

  他越向前,羅娜就越往後靠。

  攻守實力不平衡。

  「你沒哪不好,你挺好的,但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羅娜心裡的焦躁又一次騰起來了,她覺得怎麼說都說不到點子上,她眉頭緊蹙,嚴肅道:「你才二十歲。」

  「二十歲怎麼了?」他像機關槍一樣噴射,「你瞧不起二十歲嗎?難道你不是從二十歲過來的?你一出生就二十八了?」

  羅娜說:「你還年輕,思想不夠成熟,很多時候做決定都比較衝動。我是你的教練,我對你好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要誤會什麼。」

  又靜了一陣,他低聲說:「你不喜歡我。」

  羅娜無奈:「喜歡,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

  「那吳澤呢?」

  「什麼?」

  「你喜歡吳澤嗎?」

  「……那是我的私事。」

  「我和他你更喜歡誰?」

  羅娜快受不了了,她為什麼要跟一個隊員談這種事?如果讓別人知道會怎麼想?今天約他出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該死的王胖子。

  「你更喜歡誰?」他還在問。

  「他!」羅娜沒好氣地說。

  「真的?」

  「真的!」

  「那你看著我說。」

  「看什麼看,你有完沒完?」

  「你不看著我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說謊!」

  兩人一個比一個沖起來,服務生一邊擦杯子一邊看熱鬧。

  羅娜起身,她不能再待了,她有種要犯大錯的預感。她腦子一片混亂,走了兩步又回來把剩下的檸檬水一口乾了。

  走到門口跟服務生視線對上,羅娜遷怒道:「一杯檸檬水要三十塊錢!你們店真黑!」

  服務生嚇得後退半步,給她讓路。

  羅娜逃走了。

  衝出圖書館的一刻,她後反勁開始臉紅。沒過半分鐘,她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頭,眼見拐彎處出現那道修長矯健的身影,羅娜跟見了鬼一樣,撒丫子就跑。

  段宇成想再跟她說幾句話,沒想到她竟然跑了。

  「喂!」他衝她背影喊了一聲。

  圖書管理員地鼠出洞:「瞎叫喚什麼,不知道這是圖書館?」

  段宇成說了聲對不起,快速追了出去,羅娜已經跑出去挺遠了。

  「你跑什麼啊!」

  羅娜也不知道自己跑什麼,反正她感覺段宇成的聲音就像催命無常,她能躲多遠躲多遠。

  段宇成又喊了幾聲,結果倒像給她加了油一樣,她越跑越快了。

  「行,我讓你跑!」段宇成牙一咬,把書包帶緊了緊,開始追。

  現在是上課時間,校園裡空蕩蕩的,給了這對師徒充分空間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羅娜聽不到段宇成的叫喊聲了,但她能聽到他的跑步聲,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羅娜絕望。

  真是無力回天。

  胳膊忽然被拉住,羅娜倒吸氣,以段宇成為圓心轉了大半圈,速度終於減到零。

  從他手掌力道來看,斯文氣已經全沒了,一抬頭,果然,眼鏡摘了。

  「你接著跑啊!」他胸口起起伏伏,眼睛睜得大大的。「你跑得過我嗎?你知不知道我最恨有人跑在我前面!」

  你還挺上進了?

  羅娜撥開他的手,兩人對著大喘氣。

  羅娜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段宇成說:「我想幹什麼?你先說你跑什麼?」

  羅娜腰板一挺:「我鍛鍊身體不行嗎?」

  段宇成被驚呆了,吼道:「這種藉口你也編得出來?!」

  羅娜鎮定地整理衣領,認真道:「到此為止了,段宇成。」

  段宇成說:「什麼到此為止?」

  「什麼都是。」羅娜把臉繃得像黨支部書記一樣,「你好好複習好好訓練,最近不要再找我了,也不要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但是——」

  「按我說的做!」

  羅娜強行用嗓門壓制住他,然後一陣風似地飄走了。

  她覺得自己勝利了,鬆下一口氣。然而這種自欺欺人的放鬆沒有持續幾天,王啟臨又來找她了。他魔王降臨,帶給她一個噩耗——假期她得陪段宇成回老家見家長。

  羅娜嚇得一身冷汗,王啟臨說:「他昨天找我,說家裡不同意他去春訓,想讓你跟他回去,給他父母做一做思想工作。」

  ……這小畜生真是無所不用至極。

  「我不去。」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要過年呢。」

  「你哪個除夕不是在宿舍吃泡麵,想要加班費就直說。」

  羅娜眼珠子快瞪出來了。

  「總之你跟他回去一趟,費用隊裡全報銷。」

  「這不是錢的事,我——」

  「羅娜,我以前是怎麼說的,我們就是運動員的後盾,我們的任務就是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你別忘了段宇成可是你招進隊的,之前那麼多困難你們都挺過來了,現在馬上雲開月明了你反而拉鬆了?」

  「那也不行。」

  羅娜態度堅決,琢磨著要怎麼跟王啟臨解釋這都是小孩的陰謀。

  結果套路還沒想好,當晚就收到段宇成的消息——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件事,你要賴賬我就去找你『男朋友』聊聊。」

  ……

  災情環環相扣。

  羅娜洩氣地往床上一趴,像條死魚一樣動彈不能。

  她覺得自己被按在了五指山下。

  無奈應下了這件事,後一段時間段宇成就老實起來了。他不老實也不行,因為考試周到了。

  羅娜壞心眼地想著段宇成今年的成績會怎麼樣。

  臨近期末,她自己也要忙隊裡的事,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什麼聯繫。但對羅娜來說,段氏後遺症還是存在的。譬如有一天她走在校園裡,迎面來了段宇成的班主任,羅娜腦子還未思索,身體率先行動,兔子一樣蹦到自動販賣機後面躲起來。

  她可不想再被談話了。

  買飲料的男生奇怪地看著她。

  羅娜心酸,這過得叫什麼日子。

  又過了一週。

  段宇成的考試結束了。

  那天羅娜在宿舍工作,門被敲響。

  「誰?」

  「我。」

  羅娜從椅子上彈起來,如臨大敵。

  怎麼直接找上門了?

  她環顧一圈。

  屋,還是那個屋,如狗亦如豬。

  她以前不在乎這些,王啟臨來了照樣安排在滿是灰塵的凳子上,今天不知怎麼忽然知廉恥了。

  「你等一下。」

  地上的衣服撿起來,塞進櫃子裡。被縟捲起來,也塞到櫃子裡。桌上的雜物,同樣塞進櫃子裡。可憐的櫃子難以負荷,羅娜咬緊牙關往裡頂。

  他聽見屋裡的動靜,笑著說:「你在收拾屋子嗎?不用了,我又不是沒來過。」

  「……」她淡定地拍拍衣服的灰,然後開門。

  一瞬間閃瞎雙眼。

  許久未見,這人好像又帥出了新高度。

  「你收拾完了?」他笑著問。

  「什麼收拾完了。」她打死不承認。

  這時屋裡嘩啦一聲,櫃子最終沒有承受住這種暴飲暴食,到底炸了。門被擠開,裡面的被縟,衣服,破銅爛鐵全被吐了出來。

  羅娜覺得最近可能需要轉轉運。

  他挑挑眉,她鎮定如初。

  「有事嗎?」

  段宇成問:「你哪天有空?」

  羅娜問:「有空幹什麼?」

  段宇成說:「跟我回老家啊。」

  言簡意賅,話中帶話。

  羅娜冷靜下來,說:「你說王主任安排的那件事?你準備哪天回?」

  「我都可以。」

  「我這邊事情也差不多了。」

  「那我來買票。」

  段宇成自然地進了屋,跨過衣櫃吐出的殘羹剩飯,坐到羅娜的椅子上。

  「我們得坐一段火車,然後再坐一段船,你看看時間。」

  羅娜湊過去,手機螢幕小,他們靠得很近。她視線無法聚焦,明明看著螢幕,又好像沒看。

  終於,她忍不住了,低聲問:「你去考試還噴香水?」

  段宇成手指停住,說:「是為了見你才噴的。」

  羅娜沒說話,他又開始滑動螢幕,指尖動作越來越慢,最後他轉頭,猶豫著問:「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味道,那我下次不用了。」

  他們靠得太近了,陽光把浮塵都照得一清二楚,更別說他天真清澈的視線。

  他眼裡流著光,光裡波動著細碎的海洋,羅娜看得目眩神迷,輕聲道:「不,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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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20:59: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最終他們買了週六中午的火車票,連著之後的船票,到段宇成家應該是晚上六七點左右。

  訂好票後,羅娜問段宇成:「你爸媽喜歡什麼?王主任說要帶點禮物過去。」

  「不用了。」

  「你就說喜歡什麼吧。」

  段宇成思索片刻,說:「我爸喜歡車,我媽喜歡珠寶。」

  羅娜:「……」

  誠心拉開階級差距是吧。

  段宇成不再逗她,說:「隨便啦,你帶兩條煙意思一下就行了,或者給我媽買點化妝品。」

  羅娜問:「你爸喜歡什麼煙?」

  段宇成說:「其實你真要送的話,我建議你送我媽,我爸好說話,我媽比較磨人。」

  羅娜想起之前有過幾面之緣的美人媽。

  「她喜歡什麼牌子的化妝品?」

  「她不喜歡牌子,她覺得化學成分傷皮膚。」

  「那她喜歡什麼?」

  「自己做的。」

  羅娜徹底歇菜。

  段宇成興致勃勃道:「我幫你做兩盒自製面膜,你一盒我媽一盒。」

  羅娜梗著脖子:「我才不用。」

  段宇成無視她的話,開始念叨原料配方。

  羅娜狐疑:「你是不是投胎投錯性別了。」

  段宇成說:「我媽總讓我給她做,做著做著就會了,很簡單的。」

  羅娜點頭:「好,你去做吧。」

  段宇成眼睛一亮。

  「那你陪我去買原料。」

  ……

  步步為營啊小夥子。

  羅娜已經有點適應他的節奏了。

  「我下午要開會,你自己去買吧。」

  段宇成盯著羅娜的眼睛,五秒後拉著臉說:「你根本沒會。」

  他這種能看穿謊言的本事有點耍賴。

  不過羅娜被拆穿的次數太多了,漸漸也大蘿蔔臉不紅不白了。

  「反正有事,你去吧。」

  段宇成小臉黑著。

  「快走。」羅娜擺手,見段宇成還不動,乾脆給他拉起來往外面推。手掌傳來的阻力很大,但羅娜也不是吃素的,連擠帶推給他弄走了。段宇成扒著門邊,不滿道:「我們這麼長時間沒見了,你怎麼這樣啊。」

  「怎樣?」

  「你跟我一起去買原料吧,讓你挑味道好不好,你要玫瑰的還是茉莉的?要不綠茶?或者橙子?」

  「我要老壇酸菜的!」羅娜無情下達最後通牒。「快點走,別磨蹭!」

  段宇成已經被推得只剩三根手指,還在掙扎。

  「那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啊!」

  「晚飯已經約出去了。」

  「你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看個屁!」

  羅娜一腳給段宇成蹬走,碰地一聲關了門。

  她反身蹦到床上,仰頭一倒,望著天花板發呆。過了一會坐起來,先是看看地上那攤舊衣服,又看看剛剛段宇成坐過的椅子,使勁撓撓頭髮,覺得思緒有點亂。

  「死小孩,這死小孩……」

  她最後沒有說謊,她的晚飯確實被吳澤約了。

  吳澤最近忙得要死,他想盡辦法要把李格塞進隊裡。王啟臨對吳澤近年表現很不滿,有意壓他,遲遲不給審批。

  五點多的時候羅娜就餓了,提前把吳澤叫了出來,兩人去學校對面的商場吃烤肉。練體育的多是肉食動物,羅娜和吳澤點了五盤肉,桌上唯一的綠色是隨五花肉附贈的幾葉生菜。

  「你怎麼還是一臉便秘。」羅娜問,「主任沒同意讓李格進隊?」

  吳澤撥弄著肉片,哼了一聲:「同意了。」

  羅娜驚訝:「我還以為他要再卡你一段時間出氣呢。」

  王啟臨對吳澤的不滿情有可原。短跑隊在吳澤的帶領下,不光是成績不行,而且短短一學期內他把王啟臨招進來的三名新隊員帶得全不練了,唸書的唸書,轉行的轉行,氣得王啟臨不要不要的。

  羅娜笑道:「你是不是答應他條件了,他沒道理這麼輕易鬆口啊。」

  吳澤捏著烤肉夾,淡淡道:「我會讓李格也去參加春訓,拿到錦標賽名額,我答應王胖子李格會在錦標賽上拿獎牌,否則我就辭職。」

  啪!

  熟透的烤肉落盤子上。

  羅娜:「需要賭這麼大嗎?」

  吳澤笑笑。

  羅娜提醒他:「你要想好,那可是全國錦標賽,李格連段宇成都跑不過怎麼拿獎牌?」

  「現在能跑過了。」

  「什麼?」

  「他現在能跑過段宇成了。」

  羅娜啞然。

  吳澤哼笑:「我就是跟王胖子爭口氣,他覺得我進校以來一直在混,帶不出來隊員,那就走著瞧吧。」他停頓了一會,又說:「不過李格性格叛逆,玩心重,不好管。這次春訓我跟王胖子申請把你也帶著,你和我一起看著他。」

  「我也去?那隊裡怎麼辦?」

  「副教先看著,你就當公費旅遊了。」

  羅娜點點頭,想起什麼,說道:「哦對了,週末我要去段宇成家一趟。」

  吳澤聞言眉頭微蹙。

  「去幹什麼?」

  「王主任讓我跟他父母談談他今後的職業規劃。」

  「有毛的好談。」吳澤冷笑,挑了一葉新鮮豔麗的生菜,裹著滿滿的肉和醬料,遞給羅娜,意味深長道:「你可悠著點。」

  還沒等羅娜琢磨出這句「悠著點」是什麼意思,她女人的第六感忽然爆發,莫名看向一個方向。

  ——玻璃窗外站著一隻鬼魂。

  就形象而言,把段宇成說成鬼魂有點不妥,但就他的出現造成的效果看來,羅娜覺得說他是鬼魂都溫柔了。

  羅娜被他看得後脊發麻,馬上收回目光。

  吳澤又捲了一葉生菜遞給她。

  剛剛驚鴻一瞥,段宇成還穿著白天那身衣服,手裡拎著一個大大的購物袋,裡面裝滿東西。

  羅娜咽藥一樣把生菜吃下去,又偷偷轉頭看了一眼,人已經走了。

  與此同時,手機震動,他發來一條簡訊——「你還不如騙我呢。」

  羅娜:「……」

  可能因為受到了某種刺激,段宇成接下來兩天都消停了。

  週六上午,羅娜按照約定時間來到校門口,段宇成已經等在那。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鬧彆扭,剛過去打個照面,沒等開口,就見少年眼睛一亮,張口就道:「你真漂亮!」

  年輕人說話總是直來直去……

  羅娜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她昨晚沒睡踏實,導致今天天沒亮就起床了。她心說自己這次怎麼著也是代表A大田徑隊去家訪,千萬不能丟人。於是終於花心思化了層淡妝,還編了頭髮,從上到下煥然一新。

  段宇成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熱辣的視線擋無可擋,穿透力MAX,羅娜覺得自己快被捅成馬蜂窩了。過了一會少年走到她身後,拈了一縷她的頭髮聞了聞,這動作把羅娜刺激得渾身一麻,連忙拉開距離。

  段宇成說:「你頭髮真好看。」

  羅娜有一頭黑珍珠般濃密的秀髮,微帶著點自來捲,黑到發亮,散開就像瀑布一樣鋪滿後背。

  「走了,先去吃飯。」羅娜打斷他的鑑賞會,先一步往外走。走了兩步感覺手裡一輕,段宇成把她的行李扛到自己肩上。「你是為了見我才化妝的嗎?」他笑著問。

  「段宇成。」羅娜警告性地看他一眼。

  他挑挑眉,嘴裡倒是不再說了,但擋不住眼神活泛,不時偷看羅娜一眼,然後兀自笑。他的氣場太過熾烈向上,背著那麼多東西依舊健步如飛,羅娜覺得身邊跟了顆小太陽似的。

  羅娜看看時間,還早,她問道:「你想吃點什麼?」

  段宇成哼哼兩聲:「燒烤唄?」

  羅娜:「……」

  段宇成:「我要吃生菜葉卷五花肉。」

  羅娜:「你再鬧我現在就回去。」

  段宇成閉嘴了。

  大早上當然不能去吃燒烤,最後他們選了一家麻辣香鍋店。兩人點了滿滿一盆,大多進了段宇成肚子,他另外還吃了兩碗米飯。

  「你那一盒是什麼?」羅娜示意段宇成身邊放著的黑色袋子,四四方方的輪廓。

  「面膜。」

  「做完了?」

  「當然了,到家給你先挑,剩下的給我媽。」

  羅娜笑笑:「我不用,都給你媽媽用吧。」

  段宇成說:「不行,你必須得用,我得讓你知道我這幾天都是用什麼心情在做面膜。」

  「……」羅娜說:「敷面膜還能知道心情?」

  「當然,你會懂的。」

  羅娜沒說話,視線移開,落在隔壁一桌的香鍋盆裡。

  她覺得事情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雖然她已經說了很多拒絕的話,但絲毫沒有作用。他現在越來越自然地對她表達感情。

  段宇成問:「你又在想什麼?」

  羅娜:「沒什麼。」

  「你又不跟我說。」

  「知道不說還問?」

  「好,不問了,反正肯定在想我。」

  羅娜抿抿嘴,說:「段宇成。」

  「別說了,我不說了你也不能說了。」

  「不行。」

  「專制。」

  羅娜神色嚴肅,身體微微前傾。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們馬上就要去你家了,我們要談的是影響你前途的大事。這種時候你必須把你那些虛無縹緲的感情收住了,你想讓你爸媽把我掃地出門嗎?」

  「虛無縹緲?」段宇成從飯碗裡抬頭,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壓縮成一次深呼吸,點頭道:「好,每日例行一刀。但你記著你今天的額度用完了,不能再說了。」

  羅娜說:「你怎麼完全聽不懂我的話?」

  「誰說我聽不懂!」念及公共場合,他有所收斂,強壓著聲音。

  羅娜唇線抿如線。

  段宇成垂下頭,剛剛吃下的兩碗米飯已經化作了能量,炙烤著他。

  「我沒覺得我做錯什麼。」過了一會,他低聲說,「如果我冒犯到你,那是我表達方式不好,但我的初衷絕不是那樣的。」他停頓片刻,「所以……」

  她看出他有點緊張,手放在桌下,指尖纏在一起。

  她問:「所以什麼?」

  他抿抿嘴,抬眼道:「所以也請你尊重我的感情,就算你不喜歡,也別貶低我,我聽著很難過。」

  這回換到羅娜手扭在一起了。

  「更何況我也沒覺得你不喜歡……」他又嘀咕一句,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錢包,起身去結賬。

  這最後一句讓羅娜氣勢全無,人走後她抬手按住臉,剛想使勁揉一下,想起今天化了妝,無奈又把手放下了。

  過了一會段宇成回來,兩人面對面坐著,氣氛有點尷尬。

  羅娜清清嗓子,打破寧靜,說:「我不是……貶低你,但現階段你真的不能想這些。」

  段宇成說:「想不想是我的事,你別再區別對待我就行了。」

  羅娜一愣。

  「什麼區別對待?」

  段宇成靜了一會。他健壯的身材坐在快餐椅裡,長腿都要支到她腳邊了。袖子擼到手肘,小臂線條流暢矯健,還戴著一款黑色手環,把手腕襯得十分骨感。

  「吳澤也喜歡你吧。」他忽然說。

  羅娜瞪大眼睛。

  段宇成說:「你也沒答應他吧?」

  「你哪聽來的這些事?」

  他冷哼一聲:「同樣都是被拒絕的男人,為什麼你跟我吃飯就這麼對我,跟他吃飯還能讓他餵你生菜葉?」

  ……

  什麼叫餵她生菜葉?

  別把她說得像一頭待宰的蠢羊似的行嗎。

  「我們那是在聊正事,李格要加入田徑隊了。」

  他又笑了,戴著手環的右手指了指自己。

  「李格?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誰招進來的?還有我挨他一頓打的事你大概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羅娜仰頭,用手托住自己後頸,努力把氣喘勻。

  以後誰再說段宇成性格好,她絕對一巴掌呼過去。

  這人就是無敵小心眼加記仇。

  羅娜望著天棚半天,重新看向他,語重心長問了句——

  「你是天蠍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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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21:00: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我是雙魚座。」他面無表情道。

  羅娜啊了一聲。

  「那你愛哭嗎?」

  「你才愛哭!」

  兩人起身往外走,羅娜想起以前看到的資料,說:「參加里約奧運會的運動員裡,水瓶和雙魚差不多佔了30%。」

  「真的?」

  「是啊。」羅娜分析道:「參加比賽的北半球運動員多,水瓶和雙魚都是冬季出生的,可能冬天的小孩體質要牢靠一點?」

  他哼笑一聲,不自覺挺直腰板走在前面。

  小孩還是好哄……羅娜正想著,段宇成忽然停步,她一不小心差點撞上。

  「你好好走路啊。」

  段宇成好像看到了什麼,緊走了兩步。

  這座商場是環型構造,一共七層,中間是露天的,視野很開闊,羅娜和段宇成正處在三樓位置,上下都能看個通透。段宇成站到邊緣往上望。羅娜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是七樓新開的一家健身中心。

  「怎麼了?」

  「……我剛剛好像看見我同學了。」

  「是嗎?他們在這健身?」

  「是賈士立。」

  說誰健身段宇成都信,唯獨賈士立,這個號稱要一輩子把體脂率維持在35的男人竟然主動來到健身房。

  天崩地裂了。

  段宇成笑了:「時間還來得及,能去看看嗎?」

  六月的天,少年的臉,羅娜淡定點頭。

  他們坐電梯上到七樓,這家名為「POWER 」的健身房才開了半年多,設施很新,門口擺著花盆和廣告牌。

  一位長相甜美的女性工作人員招待了段宇成,問他有什麼需求。

  「我找人,剛剛進來的那個。」

  健身房面積可觀,分裡外兩層,外面是器械,裡面是特色課教室。現在大學基本放假了,有不少學生模樣的人在健身運動,外面一排跑步機都被佔用著。

  段宇成很快找到那坨胖碩的背影,叫了聲:「賈士立!」

  賈士立好像正在等跑步機,聽見叫聲回頭。這時段宇成注意到賈士立身邊的那個人,是之前見過幾次的國際經貿的劉一鳴。

  賈士立走過來:「你怎麼在這,你不是要回家嗎?」

  段宇成說:「還沒到時間呢,剛看到你進來,你怎麼要來健身了?」

  賈士立說:「沒,就來跑跑步。」

  段宇成察覺他的語氣有點不對勁。

  劉一鳴也過來了,段宇成笑道:「你們幹嘛呢?」

  劉一鳴說:「沒幹嘛,中午他說要跑步,我就帶他過來了。」

  段宇成看向賈士立,「這樣嗎?」

  賈士立嗯了一聲。

  羅娜看完了廣告。她很少去健身房,跑步也都在戶外,有時心血來潮想練練力量,也會選擇A大自己的健身中心。她都不知道外面健身房已經有這麼多花樣了,光特色課種類就有幾十種。

  她進到裡面,剛好聽到賈士立對段宇成說:「你沒事先走吧,我去跑步了。」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心思跟段宇成說話。

  賈士立跟著劉一鳴走了,段宇成被留在原地。

  羅娜問:「走嗎?」

  段宇成還看著賈士立,說:「再等等。」

  他明明記得當初他們一起去遊樂場的時候,賈士立對劉一鳴和江譚的態度很不對付,怎麼會跟劉一鳴出來跑步。

  甜美的接待問:「二位有什麼要諮詢的嗎?我們有體驗卡,可以免費體驗一次的。」

  羅娜婉拒:「不用了,我們只是看看。」

  「那二位請到這邊等。」

  羅娜拉著段宇成出了健身房,段宇成還在往裡看。健身房都是玻璃牆,就算在外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賈士立已經找到了空機器,劉一鳴給他偵錯。

  羅娜問段宇成:「他以前鍛鍊嗎?」

  段宇成搖頭。

  羅娜看著上機跑步的賈士立,說:「那別一下子練太猛了。」

  賈士立開始跑步,劉一鳴在旁邊拿著秒錶,這畫面段宇成怎麼看怎麼覺得奇怪。

  過去六七分鐘,羅娜體育從業者的心態端起來了。眼見賈士立的臉色越來越差,呼吸越來越急促,羅娜嚴肅道:「怎麼回事,總不運動的人不能這麼跑,你快進去讓他停下。」

  段宇成點頭,剛要進去,賈士立停下了。他兩腳分踩在跑步機兩邊,雙手撐著扶手,頭低著,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段宇成的步子沒邁出去,好像在猶豫還要不要過去。

  「去吧。」羅娜說,「都已經等這麼久,不差這一會,確認他沒事我們再走。」

  他們再次回到健身房,段宇成去找賈士立,羅娜攔住要追上去的迎賓小妹妹。她比小妹妹足足高了大半頭,淡淡道:「那是他同學,說點事就走,耽誤不了多久。」

  賈士立往休息室走,剛從跑步機上下來時他臉色蒼白,現在走了幾步,越走越紅。

  段宇成跑到他身邊。

  「你還行嗎?」

  賈士立停頓了兩三秒才認出段宇成,他緩慢搖頭,嘴巴動了動,但沒出聲音。

  段宇成拉住他的手臂,賈士立竟然打了個晃,往地上栽。

  「沒事吧?」

  「我要……歇會……」

  「別坐地上。」

  段宇成架著兩百斤的賈士立來到休息室,讓他坐到橫椅上。休息室有兩個人正換衣服,看過一眼,沒說話。

  賈士立還在發虛汗,手腳顫抖,雙眼翻白,頭輕微打轉。

  段宇成摸向賈士立胸口。

  段宇成常年訓練,對心率非常敏感,手一搭上,就知道肯定過200了。

  這是個危險的臨界值,賈士立的肺部壓力會加大,而且因為他身體供能不足,也會出現視線模糊,呼吸困難,聽力幾乎喪失等症狀。

  賈士立其實也沒進行高強度運動,他不過是在跑步機上跑了不到十分鐘而已,跑成這樣只能說明他常年不運動,身體機能完全退化了。

  「靜下來,慢慢調整呼吸。」段宇成蹲在他面前,「有沒有感覺噁心,如果噁心就去吐。」話音未落,賈士立胸口微微痙攣,段宇成意識到這是嘔吐前兆,急忙找垃圾桶,可惜晚了一步,賈士立盡數吐到地上,休息室裡頓時瀰漫起酸臭的味道。

  那兩個換衣服的喊道:「哎!你別在這吐啊!」

  段宇成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收拾。」

  也不知賈士立吃了多少東西,吐個沒完,段宇成把垃圾桶放到他身下接著,又到洗手間找來了拖把。

  屋裡兩個人受不了這味道,都走了,臨了還不忘給個鄙夷的眼神。

  賈士立把胃吐乾淨了,開始一次次乾嘔。又過了一會,他不吐了,段宇成聽到細細的抽泣聲。他抬頭,賈士立抱著腦袋哭了。

  「怎麼了?」

  「……你別管我了。」他氣若游絲。

  「到底怎麼了?」段宇成推推他的肩膀,他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出什麼事了?你怎麼會跟劉一鳴在一起?」

  賈士立聞言哭得更起勁了,他斷斷續續把事情經過講給段宇成。

  原來來健身房跑步是他跟劉一鳴打的賭。

  期末考試結束後,班裡玩得不錯的幾個同學約出去吃飯,差不多就是之前遊樂場的那批人。飯吃得很不愉快,江譚和劉一鳴一直在說健身的話題,還鼓勵其他同學跟他們一起去商場新開的健身房。最後有女生問健身和不健身會差多少,江譚半開玩笑似地指著賈士立,說:「喏,就差這麼多嘍。」

  大家都笑了,施茵也在場,她也跟著其他人一起笑,這更加刺激了賈士立。

  賈士立就說練一身硬邦邦的有什麼用,正常能跑能跳就得了唄。

  劉一鳴說他連正常跑跳也做不到,說像他這樣的上跑步機,8公里的慢跑十分鐘都堅持不了。

  賈士立火氣上來了,跟劉一鳴打賭,說十分鐘肯定能跑下來。兩人約了今天來測試,結果就跑成現在這樣了。

  「我真是個廢物……」賈士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那麼喜歡她,她跟著所有人一起笑話我。」

  段宇成不知該怎麼安慰。

  「我連十分鐘都跑不下來,我考上A大,我看這麼多書有個屁用……」他說著,一邊用手使勁抓自己的皮膚,都抓出赤紅的道道來了。

  段宇成拉住他:「你幹什麼?」

  「癢!特別癢!」他崩潰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段宇成按住賈士立的手:「沒事,別慌。你長時間不運動,毛孔都堵著了。現在忽然調動身體,有點不適應而已。」他耐心解釋,「你覺得癢是因為氣血在衝擊這些堵塞的地方。看過武俠小說嗎,差不多跟打通任督二脈是一個道理,等這陣過去你就會覺得非常舒服的。」

  賈士立滿面狼藉:「真的?」

  「當然。」

  賈士立失神地坐著,他漸漸恢復平靜,也很快注意到自己幹的好事,低聲說:「對不起,這麼麻煩你。」

  段宇成笑道:「有什麼對不起,我當初跳河的時候不是更可怕。」他把地上最後一點渣滓也擦乾淨,輕聲說:「趁著這次機會,你就鍛鍊一下吧。」

  賈士立沒說話,段宇成仰頭看他。

  「就算不為女人,也為了自己,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身體壞了什麼都沒用了,對不對?」

  賈士立怔怔看著他,半晌道:「完了……」

  「怎麼了?」

  「我可能也要愛上你了。」

  「……」

  段宇成把紙巾包往他身上一砸,起身了。

  羅娜在接待區跟工作人員胡侃,她斜靠在櫃檯上,看向器械區的方向。兩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跑完步,走來這邊,問羅娜:「教練,這裡有地方賣冷飲嗎?」

  羅娜說:「我不是這裡的教練。」

  前台工作人員往外指了指:「走到頭是家飲品店。」

  小姑娘們剛要去,羅娜說:「剛剛運動完不要吃冷飲,沒人指導過你們嗎?」小姑娘相互看了一眼,最後說:「沒呀,好吧,那我們喝白水。」

  前台小妹有點尷尬。

  在器械區最裡面,劉一鳴正跟一個男人說著什麼。

  羅娜問:「那裡那兩個是誰?」

  前台小妹說:「是托尼教練和新來的兼職助教。」

  劉一鳴跟這位托尼教練說了會什麼,然後相視一笑,再然後托尼教練走向休息室。

  段宇成已經把地擦乾淨了。

  「這屋怎麼這個味呢。」

  段宇成回頭,見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的男人走進來,衣服上印著健身房的LOGO。

  段宇成說:「對不起,我朋友剛才吐了,已經收拾完了。」

  托尼身材高大健壯,剃個小平頭,兩臂紋身,仔細看後腦殼上還有兩塊疤,頗為凶煞。他來到賈士立身邊,說:「你就是跑吐了的那個吧,我都看著了。」他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這裡的教練托尼,你那種跑步方法是錯的,對身體傷害很大,我來指導你吧。」

  賈士立有些驚訝,他看看段宇成,小聲說:「行嗎?」

  托尼扭頭看了段宇成一眼,說:「你們都是A大的學生吧,我們這有不少A大的學生。離學校近,練起來方便。正好現在會員卡辦理有折扣,你們要一起辦嗎?」

  段宇成搖搖頭:「我不用了,你問他吧。」

  托尼轉向賈士立,說:「你肯定得練吧,你看你身體素質都差成什麼樣了。」

  「啊,哦……」賈士立茫然點點頭,「會員卡多少錢?」

  「月卡500,年卡2000,我還是勸你辦年卡,這樣划算。」

  「辦了卡這裡器械就都能用了嗎?」

  「當然能用。」

  賈士立算了算,覺得2000一年還是挺便宜的。他給段宇成一個詢問的眼神。段宇成說:「學校裡也有健身中心……」

  托尼嗤笑道:「學校有專業教練嗎?沒有教練指導自己亂練?那還不如不練。」

  段宇成想了想,還是不拆台了,他對賈士立說:「你自己好好考慮吧,我先走了。」

  另一邊,羅娜等得哈欠頻頻,終於把段宇成盼出來了。

  少年一靠近,羅娜緊起鼻子。

  「你身上什麼味,酸了吧唧的。」

  讓羅娜露出這種嫌棄表情是段宇成無法忍受的,他進了洗手間,從手到臉洗了四五遍,又翻了身新衣服換上。

  他們往商場外走,路上羅娜問:「他剛才吐了?」

  「嗯,慘死了。」段宇成聊起剛剛休息室發生的事,還把賈士立跟劉一鳴打賭的事情告訴了她。「你看,之前我們怎麼勸他鍛鍊身體都沒用,這次被喜歡的女生嘲笑了,馬上就受不了了。你說女人對男人影響有多大。」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瞄羅娜,只可惜羅娜的關注點在另外一件事上。

  「那個叫劉一鳴的是我們學校的?」

  「嗯,我跟他們玩過幾次,不過不太合得來。」

  「前台跟我說他是這裡的兼職助教。」

  「兼職助教?他在這當助教了?」

  羅娜又問:「是不是有個叫托尼的教練去找你們了,他說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就是想讓他辦會員卡。」

  「多少錢?」

  「年卡2000塊。」

  在A大這個地段,一家新健身房年卡2000塊真的不算貴。但劉一鳴跟托尼最後相視一笑的畫面讓羅娜心存疑慮。

  「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別被蒙了。」

  段宇成聽從羅娜指揮,給賈士立打電話,問他情況怎麼樣。賈士立語氣發飄,說剛剛托尼帶他做了體測,現在在分析結果。

  「我、我可能要不行了。」

  「啊?」

  「你說的對,我身體太差了,我之前還不聽你的話,我——」

  「你先冷靜一下,把話說清楚。」

  段宇成聽到手機裡那位托尼教練說:「別打電話了,還有幾項沒說完呢。」

  「我回頭再聯繫你。」賈士立匆忙掛斷了電話。

  「喂?喂——」

  段宇成放下手機,和羅娜對視了一眼,一同往回走。

  趕回去的時間很巧,賈士立正在前台準備刷卡呢,托尼鋼鐵巨人一樣的身材站在門口堵著。

  段宇成撥開托尼,來到賈士立面前,一把搶來他的卡。前台放著項目單,段宇成拿起一看,頓時瞪大眼睛。

  「28400?你瘋了吧你?!」

  托尼把項目單拿回來,沉著臉:「你幹什麼?」

  段宇成沒有理他,使勁掐掐賈士立的肥臉。

  「你給我醒醒啊!」

  賈士立明顯已經有些蒙了:「教練說我體質太差了,這是私教課的錢……」

  一節550塊,一共48節,再加上2000元的年卡費用,一共28400元。

  羅娜拿起賈士立的體測表,上面用紅筆圈了無數個圈,打了無數個叉。對於賈士立這種能考上A大金融系的人來說,這簡直是一份來自地獄的試卷。

  段宇成說:「你不就是想減肥嗎,你管住嘴,跑跑步就行了,買什麼私教課?」

  托尼沉聲道:「你是他什麼人,替他做決定?」他看向賈士立,氣勢逼人。「你基礎代謝能力差,體脂率太高,BMI 指數嚴重不合格,過度肥胖,這些難道是我編出來的?」

  賈士立唯唯諾諾道:「不是……」

  「你想練就練,不想練就不練,別弄的好像我坑你一樣。為自己健康投入永遠都不虧,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賈士立有點被洗腦了,把銀行卡從段宇成手裡又拿了過來。

  「我還是買了吧。」

  「別買!聽我的!」

  托尼冷笑一聲,「他真是你朋友?自己身材好,有女朋友,但死活不讓你練,是真為你著想?」

  羅娜張了張嘴,可是感覺這個氛圍不適合插話。

  托尼說:「反正你自己決定,我有多少學員你在這片打聽一下都知道。你跟著我練,絕對最快出效果。你現在覺得28400貴,等我帶你把身體練得比你這位『朋友』好的時候你就該感謝我了。」

  賈士立大腦缺弦一整天,直到這一刻才有點回過神來。

  他指了指段宇成,問托尼:「你能帶我練得比他身體好?」

  托尼說:「當然。」

  賈士立說:「我這位朋友平日也有鍛鍊,跑跑步什麼的,你覺得他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托尼賞了段宇成一眼,淡淡道:「能看出來他平時有鍛鍊,但沒有專業教練帶著,自己都是瞎練。戶外跑步非常磨損膝蓋,他看著身體不錯,其實內在都是隱患,上機器一測就出來了。」

  羅娜挑眉。

  正巧段宇成回頭,兩人對視一眼,羅娜冷淡地揚揚下巴。

  段宇成回頭,外套脫了。

  「那就測測吧。」他說,「把你們所有體測內容都幫我過一遍,看看我有什麼內在隱患,真要毛病大了,我也來個兩萬八的套餐。」

  他外套一脫,托尼就後悔了。

  這都他媽一月份了,段宇成外套裡面只穿了件薄毛衣,緊貼著身體,能看出明顯的肌肉輪廓。

  那胸,那肩,那上圍,這哪是「平日也有鍛鍊」的水平。

  托尼也不傻,不會自討沒趣。

  「我們每天體測名額有限,你當說測就測呢?」

  「又不能測了?」

  托尼不耐煩了,問賈士立:「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別浪費我時間!」

  到這份上了,賈士立也算徹底清醒了,看著手裡兩萬多的賬單,頭皮發麻。他拉著段宇成,小聲說:「走走走,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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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3 21:00: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離開是非之地,賈士立千恩萬謝。

  「我今天差點就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了,虧得你拉了一把。」被冬日冷風一吹,賈士立徹底清醒了,又回歸到之前精明胖子的形象裡。「唉,聽他分析我的身體狀況,好像只有三個月可活了,我怎麼那麼蠢呢。」

  「別想了,合計一下減肥的事吧。」

  一提減肥賈士立臉就垮了。

  「其實人家說得也不完全錯,我身體毛病太多,而且我也不懂健身,找個專業的帶著沒準能少走彎路呢。」

  羅娜一直跟在他們身後,聽到賈士立這句話,冷笑道:「就剛剛那痞子也叫專業?」

  賈士立這才回神羅娜也在,趕緊打招呼。

  「羅老師今天真漂亮。」

  段宇成高興起來,「你也覺得她今天漂亮吧?」

  羅娜說:「一個成熟的健身教練要對解剖學、營養學、康復學、生理學都有一定瞭解,你看那個托尼像是這種高素質人才嗎,還敢要550一節課,專門嚇唬你們這種外行。減肥靠的是意志力,跟多少錢的課沒關係。」

  賈士立認真道:「我這次真的是下決心了,不瘦到70公斤我再也不吃肉了!」

  「那倒不至於,70公斤有點太瘦了。」羅娜朝段宇成偏偏頭,「你跟他身高差不多吧,他還76公斤呢。」

  賈士立震驚:「你有76公斤?」

  段宇成說:「有啊,教練們都說我太輕了,希望我的體重至少要到80KG。」

  「80?!看不出來啊。」賈士立戳了戳段宇成胸口,「你居然這麼重……」

  「別碰我,癢。」

  羅娜說:「雖然他體重76,但他的體脂率只有7%。想要身材好光瘦是不行的。如果你想要專業人士給你定減肥計畫,田徑隊的人就可以幫你。」

  段宇成挺直腰板。

  羅娜說:「你可以去找吳澤教練,我會跟他打個招呼。」

  段宇成:「……」

  臨時處理這麼個事,時間變得倉促起來。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羅娜和段宇成都沉浸在小雞快跑的遊戲裡。他們運氣不錯,剛下地鐵就來了一趟車。下電梯的時候段宇成前面擋著兩位老人,不好超過去,地鐵亮起紅燈,羅娜喊道:「你快點!」

  她已經上了車,最後一秒伸爪子將段宇成拉進來。少年栽在羅娜身上,地鐵門關了。羅娜掐著錶,一站一站看時間,到站剛好差十五分鐘開車。

  已經開始檢票了。羅娜率先擠出地鐵,沒有走人滿為患的電梯,大步上樓。地鐵上去就是火車站,等待安檢的人很多,羅娜直接跑到入口,問安檢員:「我們的車還有五分鐘開了,能不能——」

  話還沒問完,工作人員擺擺手。

  羅娜轉頭,段宇成不聲不響,半步也沒落下。

  他們進了站再次跑起來,段宇成從後面看著羅娜,她長髮披著,在人群之中穿梭,就像一條銀魚。

  檢票口要關的前五秒,羅娜和段宇成衝了進去。站台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乘務員在做最後檢查,見到羅娜和段宇成飛奔而來,叫道:「先上車再找車廂!」

  就近上車,羅娜趕路趕得心臟都跳動嗓子眼了。段宇成就乖乖站在身後。她看他氣息很勻,笑著說:「可以啊,到底年輕啊。」

  段宇成沒說話。

  車門關了,段宇成往車廂裡面走。上車的車廂是四號,座位在十三號,走了大半截的車,到了座位,段宇成一手一個行李,輕飄飄舉到行李架上。

  「你坐裡面還是外面?」

  「隨便。」

  段宇成一側身,讓羅娜進到裡面。

  車程很短,不到三小時,就在羅娜打算點醞釀睏意的時候,段宇成忽然問了句:「你是不是很信任他?」

  她扭頭,段宇成微側著身,長腿直接頂到前方座椅上,像鎖上的監獄大門一樣。

  「誰?」

  「還能誰?」

  羅娜愣著神想了半天,身後乘務員推著餐飲車走過,羅娜眼神一挑:「幫我拿兩瓶礦泉水,多少錢?」

  段宇成憤然道:「你想正事!」

  羅娜靠在椅背裡喝水:「你說吳澤吧,就讓他幫賈士立制定個減肥計畫,這你也生氣?別看吳教練平時吊兒郎當,他可是正經有PFT體適能訓練認證的。」

  段宇成說:「那種東西你給我一個月我就能考下來!」

  羅娜瞥他:「你神經病吧,你總咬著他幹什麼?」

  段宇成凝重半晌,道:「好,我不說了,我知道我現在沒資格說他。」

  羅娜撇嘴:「你怎麼突然懂得尊師重道了。」

  段宇成冷笑,自言自語道:「我現在百米不如他,等我打破他最好成績再說。」

  羅娜:「……」

  他一臉嚴肅,陷入如何突破10秒27的歷史遺留問題裡。

  羅娜看向窗外,天藍山綠的景色,如同流動的長河。

  她背對著他,無聲發笑。

  高鐵開得很穩,噪音小,廣播裡放著清淡優雅的音樂。

  很快到站。下車時段宇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一路歡笑帶著羅娜去坐船。越靠近港口,大海的味道就越濃。羅娜老家在內地,比較少見海,這種濕潤而磅礡的氣味輕而易舉讓她情緒高漲起來。上了船,羅娜全程都沒進艙,一直在甲板上看熱鬧。

  她彎著大半個身子俯看大海,段宇成從後面拉住她的衣服。

  「你別掉下去。」

  「不可能。」

  段宇成說:「掉下去也沒事,我會救你的。」

  她扭頭,笑著看他。海風吹起她的髮絲,背後是紅豔豔的夕陽,天被燒著了。客船的渦輪高速運轉,發出嗡嗡的轟鳴。段宇成在等她說話,但她堅持不開口,只是那麼笑著。於是他一直以來的衝勁莫名被淹沒了,沒來由低下頭,仍藏不住臉上的紅暈。

  「我會救你的,肯定會的……」他像個蠢貨一樣反覆嘀咕。

  夕陽的美吸引了船艙裡的乘客,大家紛紛出來看落日。

  羅娜與段宇成肩並肩站著,羅娜手肘搭在鐵欄上,問他:「你小時候一直在島上生活?」

  「嗯。」

  「挺不錯的。」

  段宇成偷偷看她的側臉,用眼睛當相機,眨一次就記住一個細節。

  半個小時後,船靠岸了。這是一片島嶼群,段宇成的家在其中一座小島上,面積不大,人口也不多,島上居民大多靠養殖水產生活。

  段宇成招來一輛車,用家鄉話熟練地報了個地址。

  小島面積不大,但綠化很好,島中央有一座百來米高的小山包,山包上豎著訊號塔。這裡沒有高層建築,家家戶戶都是獨門獨院,最高也就三層小樓。

  天有點黑了,羅娜聽到海濤聲越來越近,小聲問:「你家在海邊?」

  「嗯,出門就是沙灘。」

  「這麼棒?」

  「想游泳嗎?」

  「這都一月份了。」

  「那又怎麼樣,冬泳唄,你不敢啊?」

  被他一激,羅娜立馬上當。

  「誰不敢,當我沒冬泳過?」

  車停在一幢小別墅前,段宇成付了錢下車,羅娜趁段宇成沒注意,整理了自己的頭髮和衣衫。

  段宇成拿鑰匙開門,羅娜跟在後面進了屋,心口砰砰直跳,想著等會要說些什麼。

  「我給你燒點熱水,你餓了吧,我來做飯吧。」段宇成進門後把行李堆到一旁,外套扔到客廳的沙發上。

  屋裡異常安靜,羅娜小聲問:「你爸媽呢?」

  段宇成走進廚房,小聲說:「他們現在不在。」

  羅娜:「……」

  她啞口無言地看著在廚房忙來忙去的段宇成,老半天過去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被騙了。

  「你不是說你爸媽在家嗎?」

  段宇成裝著沒聽到。

  他家的廚房是開闊式的,正對走廊的是一張大大的不鏽鋼案板,後面是擦得一塵不染的櫥櫃,上方是一個木製酒架,旁邊是一台雙開門的大冰箱,上面貼了許多冰箱貼和剪報。

  羅娜走過去。

  「喂。」

  他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抬起頭。

  羅娜抱著手臂,問:「你爸媽哪天回來?」

  「明晚……」

  還算可以,沒敢太出格。

  「那明天帶我好好轉轉吧。」

  段宇成立馬滿血復活了。

  「好啊!」他舀了半鍋米飯放到鍋裡,用水泡上。「你在這等我一下,我買點東西就回來。」

  大冬天,他穿著雙拖鞋就衝出去了。

  留下羅娜觀賞房間,這是間整理得很乾淨的房子,雖然現在沒人住,但卻不缺人氣。屋子裡到處可以體現出主人的生活趣味。牆壁上有三四幅風格奇異的掛畫,電視櫃上也有很多自製擺件,還有好多相框。

  其中一個貝殼製的相框裡擺著一張全家福。這應該是很多年前了,段宇成還是個屁大點的孩子,可能六歲,也可能七歲,他光著身子,只穿了條小褲衩,四肢又細又長,像豆芽菜一樣。背景是一塊沙地,黃騰騰的。烈日高照,他的父母在看他跳遠。

  段宇成回來了,買了一袋子的海鮮和蔬菜。

  羅娜問:「你要做什麼啊?」

  段宇成舉起飯鏟。

  「海鮮燴飯。」

  「你還會做這麼高級的菜?」

  「簡單得很。」

  段宇成從老爹的酒櫃裡翻出一瓶白蘭地來,加酒炒熟,再加入海鹽,炒好後盛盤。然後重新在鍋裡加油,炒洋蔥,甜椒,胡蘿蔔,最後倒入番茄。把泡過的米放進去一起炒香,再倒入兩勺咖喱粉。

  加水,扣蓋,燜起來。

  對於不會做飯的羅娜來講,這番操作可謂眼花繚亂。

  半個小時後,段宇成把之前炒好的海鮮放到飯上,最後鋪上一層檸檬片,還灑了一點迷迭香,小火燜最後五分鐘。

  羅娜滿懷敬意吃了這頓晚飯。

  吃完飯段宇成帶羅娜上了閣樓。羅娜第一次看到二十歲男生的房間,老臉發紅,只站在門口不肯往裡進。段宇成的房間跟他的人氣質匹配,整潔而清新。牆上貼著條紋壁紙,淺棕色的窗簾,深藍色的床鋪,軟綿綿的枕頭,木質家具泛著淡淡清香。

  閣樓裡的窗子是三角形的,跟隨棚頂的形狀建設。羅娜望向外面,一片漆黑。

  「早上能看到海。」段宇成在屋裡招呼她,「進來嘛,你這樣搞得我很緊張。」

  羅娜:「……」

  羅娜走進屋,隨手從書架上抽了本題冊,裡面寫得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她瞬間又合上了。

  「你在這坐會,我去給你收拾房間。」

  段宇成把她當成最嬌貴的客人,一切都拿最好的。羅娜湊合慣了,哪有過這種講究時候,一點褶都沒有的被子她只在大酒店裡見過。還有那灑了白蘭地和迷迭香的西班牙海鮮燴飯,快把她吃得飄飄然了。

  冷靜……

  她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靜。

  段宇成收拾完把她接到二樓,羅娜猜想這間房可能之前夏佳琪在住,風格非常夢幻少女。

  「你看你住這屋行嗎?」

  「行。」

  一米八的大床,鋪著印滿愛心的被,和粉嘟嘟的軟枕。

  兩人分站床兩側,相顧無言。

  好像有種莫名的尷尬在蔓延。

  羅娜清清嗓子:「那個,也不早了,要不你去休息吧。」

  段宇成囁嚅:「……對對,不早了。」新聞聯播剛結束,是時候睡覺了。他走到房門口,回頭說:「你有什麼需要就叫我,我就在樓上。」

  尷尬勁還沒緩過來,羅娜不看他,嗯了一聲。

  門關上,羅娜猛吸一口氣,倒在愛心大床上。

  島上的夜很寧靜,遠離現代化的喧囂,靜得羅娜幾乎覺得自己聾了。

  這個點根本不可能睡著覺,羅娜掏出手機翻看最近的體育新聞,忽然收到段宇成的簡訊。

  「你睡了嗎?」

  不到八點,睡個屁啊。

  「沒。」

  「我也沒睡。」

  全是廢話。

  過了一會,他又發來:「明早你想吃什麼?」

  「饅頭鹹菜。」

  「算了,我還是自己想吧。」

  他不發消息了,羅娜以為他們今天的對話到此結束了,沒想到三分鐘後,她聽到有人喊她,聲音從屋外傳來,出乎意料的近。

  羅娜來到窗邊,把窗子打開。冷風一下子吹進來。果真離海很近,風裡帶著濃濃海洋味道。

  「我明早給你做三明治和水果芭菲好不好?」

  羅娜轉頭,看見段宇成趴在閣樓窗戶口看她。

  羅娜說:「你別掉下來了。」

  段宇成問:「我要掉下去你會不會救我?」

  羅娜黑著臉:「你這個角度掉下來第一個砸死我好吧。」

  段宇成哈哈笑。

  羅娜回過身,手肘撐著窗子吹海風。

  段宇成又問她:「明早吃三明治和水果芭菲好不好?」

  羅娜說:「你不嫌麻煩就隨你便。」

  段宇成說:「那你晚點起來,我要準備一下。」

  羅娜笑道:「行,你不做好我不出屋,行了吧。」

  她沖遠方伸了個懶腰。

  她能感覺到來自頭頂的視線,他彷彿把冬夜都看熱了。

  羅娜抬起手臂,把長髮輕輕撥到一側。段宇成看到她的動作,身子反射性往後躲,腦袋又本能性往前伸。

  女人穿著黑色的衣服,留著黑色的頭髮,駐於黑色的長夜。只有脖頸那一節雪白,點亮了少年的雙眼。

  他一眨不眨看著她,宛如幼龍守護著寶藏。

  羅娜回頭,問他:「你想什麼呢?」

  他嘴唇顫了顫,還是沒能說出什麼,關上了窗子。

  那天晚上,羅娜夢到了他。

  夢裡的段宇成是小孩子的樣子,就是她在電視櫃上看到的六七歲的少年,穿著小短褲,在烈日炎炎下練習跳遠。

  她離得很遠在看。

  床上淡淡的香味讓這夢延得無限長,她什麼都沒做,也沒覺得單調。她就那麼一直看著他,直到夢裡的驕陽晃得她不得不偏開頭。

  那一刻她醒了,天也亮了。

  她第一眼看到窗外,被美景所震撼。海洋藍得無邊無際,和天空接在一起,像一塊巨大的漸變色的畫布掛在天邊。

  剛剛六點,時間尚早,羅娜想起昨晚段宇成說過要做早餐的話,光腳下地,悄悄推開門。

  一樓傳來切東西的聲音,聽起來刀工還不錯。

  她在門口發現一樣東西,是個像漂流瓶一樣的小玻璃罐,塞著木塞,瓶口掛著一張小卡片。

  羅娜拾起玻璃罐,裡面有半瓶液體,泡著一張面膜紙。

  卡片上寫著說明——

  「洗完臉用,敷十五分鐘。」後面還畫了一個小愛心。

  羅娜晃了晃瓶子,液體裡有些小小的漂浮物,應該是花瓣。羅娜按照卡片指示洗了臉,然後敷上涼絲絲的面膜。

  「我得讓你知道我是用什麼心情做面膜的。」——在面膜紙貼在臉上的一刻,羅娜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

  很酸,很甜,有水果,花朵,和淡淡的海鹽香。

  如果讓她比喻,她會說這是初戀的味道。

  十五分鐘後,段宇成的豪華早餐做好了。三明治,水果巴菲,沙拉,烤香腸……羅娜沉浸在資本主義的享樂氛圍裡無可救藥。

  段宇成忙前忙後,一秒鐘也不捨得浪費,吃完飯馬上開始研究接下來的活動。

  「去游泳吧。」

  「現在?」

  「不是說好的冬泳,現在天氣正好啊。」

  「我沒有泳衣。」

  「沒事,我這有。」

  他算得清清楚楚,泳衣早就備好了,為了就是能和她一起下海,展示自己海洋之子的魅力。

  泳衣是ARENA的,非常專業的品牌,羅娜拎著衣服問段宇成:「你怎麼買這件?」

  段宇成忙著換衣服,回頭道:「你不喜歡?」

  羅娜說:「沒。」

  這麼高品質的泳衣她當然喜歡,但是……

  男生給喜歡的女人買泳衣不是應該更豔麗露骨一點?這黑漆漆的競技款,連體齊膝,穿起來就像是要去比賽,或者去應聘沙灘救生員。

  她看著蹲在地上準備冬泳裝備的段宇成,難以判斷他到底是浪漫還是蠢。

  換完衣服,他們前往沙灘。

  段宇成在前面帶路,羅娜把他的體型看得一清二楚。

  也許是皮膚偏白,所以他看起來總沒有實際那麼強悍,總帶著一點軟綿綿的少年氣。

  羅娜在後面肆意掃描他的身材。

  段宇成回頭:「我們先跑步熱身吧。」

  羅娜猛地回神:「啊?哦,跑吧。」

  他們順著海岸線熱身。

  陽光、沙灘、海岸,拋開個位數的氣溫,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今天的羅娜不怕冷,她火力出奇旺,她甚至覺得這溫度剛好中和了她體內某種莫名的邪火。

  海水清澈無比,陽光照出的波紋美得人醉生夢死,乾枯的海菜隨著水流緩緩飄蕩。

  羅娜看見一塊鵝蛋狀的石頭,潛下去撿,不料被人捷足先登。

  段宇成水性好,在水裡比在岸上還自由,他吐光了氣,飄在海底,拿著石頭衝她笑。

  羅娜伸手要搶石頭,結果手也被他拉住了。

  他的力道擠壓盡了海水,觸感真實到可怕。

  兩人的肺活量都太強大了,在水裡對視了半天愣是沒人動。

  最後段宇成摘了泳鏡。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羅娜,接下來會發生一些不得了的事。如果要拒絕,現在就得把手抽出來。

  可她第一秒沒動,再想動就晚了。

  段宇成靠近她,輕輕抱住她。

  羅娜腦中理智的小人已經死透了,被海水淹死了,被面膜精華黏死了,被水果芭菲甜死了。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回抱住他。

  這個動作給了他無限鼓舞,他把她的泳鏡也摘了,然後吻了她。

  其實在嘴唇相貼的瞬間,段宇成肺部的氧氣儲存基本已經見底了,但他發誓這次一定要親夠了再起來,他寧死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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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4 00:00: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

  女人,真的是一種,很容易失去控制的生物。

  羅娜坐在岸邊,望著蔚藍的海天一線,看似思考,實則斷片。

  段宇成坐在離她十米遠的後方摳沙子,不時抬頭問一句:「你冷不冷啊?」

  「閉嘴。」

  上了岸,沒了海水的阻隔,朦朧不再,世界重新清晰起來。羅娜滿腦子都是一個現實,那就是段宇成把她給親了。當然,她不否認她也把他親了。就在十分鐘前,他們倆就像兩頭水族館裡練雜耍的海豚一樣,在水裡翻來覆去地親。

  往事不堪回首。

  羅娜輕嘆。

  但事到如今懊惱也沒有用了。

  這一步跨出去,已經天差地別。

  段宇成努努嘴,嘀咕道:「有可糾結什麼的,不就是談個戀愛嗎?」

  羅娜回頭,危險地看了他一眼,段宇成抿抿嘴,匿了。

  又過了一會,他小聲說:「難道你們以前的隊裡都不允許談戀愛嗎?」

  羅娜說:「當然不允許,我們可是運動員!」

  段宇成偷偷在後面翻了個白眼,他發現有時候羅娜的做派簡直比王啟臨還落伍。

  他說:「運動員怎麼了,運動員就不能談戀愛了,誰規定的,也太沒人性了。」

  羅娜冷笑:「能談,我們以前的隊伍都默認一條規矩,只有世界冠軍可以談戀愛,」

  段宇成:「……」

  他噌地一下從沙灘上站起來,喊道:「我練的是十項全能!你讓我拿世界冠軍?你想賴賬還不如直說!」

  羅娜也起來了,大踏步往房子裡走。

  「你走那麼快幹嘛。」段宇成拍拍屁股上的沙子追在後面,「喂,等我一下啊。」

  我等你個皮皮蝦。

  羅娜回到別墅,直奔臥室,段宇成在樓下喊:「沖個澡,水溫別太熱!」

  熱騰騰的淋浴水嘩嘩作響,羅娜面對鏡子裡的人,手掌按在臉上,看了足足二十分鐘,做出一個不知是否正確的決定。

  她換好衣服下樓,廚房毫不意外又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

  段菲傭又開始折騰中飯了。

  他極快速地沖了個戰鬥澡,換了身淺黃色的居家服,像隻歡樂的小蜜蜂,顛勺的動作都是那麼輕盈喜感。

  羅娜嘆了口氣,走到他身後。段宇成聽到動靜,回過頭,微微張開嘴巴。

  羅娜皺眉:「游個泳是不是給你凍傻了。」

  段宇成喃喃道:「You look so sexy.」

  羅娜:「……」

  羅娜頭髮沒吹,稍微擦乾點便披著下來了。因為屋裡空調很足,她穿得也比較少,只換了件寬鬆的運動衛衣和一條薄薄的緊身褲,身材高挑,長腿筆直結實,屁股又圓又翹。

  少年看了一會,低聲說:「你要是肯喜歡我就好了。」

  說完轉身繼續做飯。

  羅娜抱著手臂靠在門口,說:「我是喜歡你。」

  段宇成接著拍蒜。

  羅娜問:「怎麼不說話。」

  他哼唧道:「我等你的『但是』呢。」

  羅娜淡淡道:「沒有但是,我喜歡你,跟你喜歡我是一種喜歡。」

  段宇成終於不拍蒜了,傻愣愣看過來。他用一秒鐘看出羅娜沒在逗他,下一秒就控制不住了,仰天深吸一口氣,然後像八點檔的女主角一樣哽咽地衝過來要抱她,羅娜後退半步,指著他手裡:「刀。」

  「哦!」

  段宇成放下菜刀,又要過來抱她,被羅娜單臂支開。

  「你先站好,我有話要說。」

  「好!」

  他乖乖站在她面前。

  羅娜頂著少年熱辣多情的視線,強裝鎮定道:「我也不是磨磨蹭蹭的人,所以既然我們都,都……」

  『接吻』二字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段宇成貼心道:「我懂,你接著說。」

  羅娜清清嗓子:「所以再藏著掖著就沒意思了。」

  他點頭。

  羅娜:「那樣對你也不公平。」

  他點頭再點頭。

  羅娜:「但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想我們在一起,可以,但我有條件。」

  他點頭點頭再點頭。

  羅娜無語。

  「……你有沒有認真聽?」

  那一臉開花的表情算怎麼回事。

  「我聽呢,你有條件,說吧。」段宇成認真看著她,淡笑道:「只要你肯喜歡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羅娜差點就破功了。

  二十歲的男人是真他媽恐怖。

  羅娜說:「首先,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

  這第一個要求他就不滿了。

  「為什麼?又做賊?我們光明正大怕什麼?」

  「不是怕,是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至少一年時間內,不能讓人知道。」

  「哦……」

  「第二,你現在處在關鍵時期,絕對不能出岔子。我會給你每次比賽定目標,你一定要達到。」

  段宇成撇嘴:「比賽狀態肯定起起伏伏啊。不過只要你別太離譜,我肯定努力完成。」

  羅娜說:「第三,如果一年之內,我覺得我們的關係影響到了你的職業生涯,那就分手。」

  「什——」

  「並且,」羅娜打斷他,繼續道:「我會向隊裡提出辭職。」

  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皺眉道:「你說什麼?」

  「你聽好。」羅娜往前走了半步,緊盯著少年的眼睛。「不管你怎麼想,我都覺得二十歲的職業運動員是不適合談戀愛的。可我承認我喜歡你,喜歡到願意冒險嘗試一下,看看我們的關係能不能帶給你好的影響。」

  「當然——」

  不等段宇成開口,她又道:「但對於一個運動員來說,你這個年紀太寶貴了,你又很有潛力。所以就算是嘗試也好,如果我真的耽誤了你一整年,我覺得我不配再做教練了。」

  段宇成他向來能說會道,這個時候卻啞巴了。

  羅娜看著少年傻了的樣子,抬手拍拍他的臉。

  「合計什麼呢。」

  段宇成低聲說:「你說得我好害怕……」

  羅娜道:「你不用怕,你不是總說讓我相信你嗎,沒信心了?」

  段宇成說:「我有!」

  「那就好,我只是讓你明白你現階段最重要的是什麼。如果你肯答應我的條件……」她慢慢靠近,眼眸微垂,凝視他的嘴唇,輕聲說:「那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段蜜蜂熟了。

  他牛逼哄哄二十載,今日正式被降伏。

  他被扣上了枷鎖,一層接一層,可還覺得不夠重。

  他覺得自己可能有受虐狂的傾向。

  他現在興奮得想要環島裸奔。

  「好……」段宇成顫抖著說,「我答應你,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羅娜聽完一笑,抬眼瞥向他。

  掙脫禁錮,女人就成了魔鬼,舉手投足都是誘惑。

  段宇成迫不及待地捧起她的臉。

  就在兩人熱情擁吻的前一秒,門鈴響了。

  屋外傳來一道歡快的聲音——

  「小成!來給媽媽開門!」

  羅娜:「……」

  旖旎浪漫瞬間退散,她條件反射一掌給段宇成推了出去。

  「誒?」段宇成慘叫一聲倒在廚房地上,兩人大眼瞪小眼。

  羅娜無聲道——

  你不是說他們晚上才回來嗎?!

  段宇成也傻眼了——

  我不知道啊!他倆說的是晚上到啊!

  「小成?在家嗎小成?」

  「在!」

  羅娜驚慌失措,壓低聲音:「你等一下,我去換件衣服!」

  段宇成:「這身挺好的!」

  羅娜:「我頭髮還沒乾,我上樓吹乾,這樣像什麼話!」

  段宇成:「就這麼一會吹也吹不乾啊!你頭髮那麼厚!」

  羅娜狠狠掐他洩憤。

  「我去開門了。」段宇成捂著大腿連滾帶爬跑到大門。

  門一開,夏佳琪笑眯眯地站在外面。數九寒冬,她仍是絲襪搭配超短裙,腳下是一雙能戳死人的高跟鞋。

  段宇成叫了一聲媽,低頭撥了撥頭髮。

  夏佳琪看看他,又看看後面。

  「呀,羅教練!」她驚喜地睜大眼睛,「你已經到啦!」

  段宇成回頭,看到羅娜頭髮已經盤起來了,像出席峰會一樣淡定走來,露出一個標準笑容。

  「宇成媽媽,您好。」

  兩個女人進行友好握手,然後夏佳琪進了屋。趁她換鞋的功夫,段宇成做了個口型——

  牛逼啊你。

  羅娜瞪他一眼。

  夏佳琪脫了高跟鞋,瞬間比羅娜矮了十來公分,看著迷你了不少。接下來她換上可怕的鬆糕拖鞋,又把那十來公分補回來了。

  她衝門口叫:「段濤!段濤快來!跟羅教練打招呼!」

  羅娜轉頭,一輛黑色越野車停在院子裡,剛剛熄火。駕駛位下來一個中年男人,羅娜一見他的體態,就知道段宇成的身體素質大半是遺傳了父親這邊。

  段濤身材高大,雖然因為上了年紀的關係,不像他兒子那樣健壯有力,但也能看出身體狀態很不錯。他已經五十左右了,仍沒有啤酒肚,穿著一身得體的休閒服。神態輕鬆,鎖車的時候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這一家人的膚色都偏白,多少有些減齡。

  羅娜莫名感覺亞歷山大。

  段濤走過來,沖羅娜點頭示意:「羅教練你好,我是段宇成的爸爸。」

  羅娜:「您好。」

  段濤笑道:「我家小崽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羅娜:「沒有。」

  夏佳琪問:「你們什麼時候到的,我們還以為夠快了呢。要我說我們就不該開車,等貨輪麻煩死了。」

  段濤冷哼:「誰讓你不坐高鐵的。」

  「為什麼不能把車停碼頭?到時候回去再開走就行了。」

  「你下次有要求早提,回回馬後炮。」

  「誰馬後炮?我當時沒說嗎?」

  「你睡了一道在夢裡說的?」

  「夢裡說的你不該聽見嗎?」

  「聽見了。」段濤扯著嘴角,「我還跟你確認來著,你又反悔了。」

  「不可能!」

  兩人進了屋,一邊換衣服一邊互懟。段濤比夏佳琪大了整整十一歲,卻完全沒有禮讓的意思,笑呵呵地跟夏佳琪嗆來嗆去。夏佳琪不是他的對手,說了幾句就敗下陣來,氣道:「你就讓教練看笑話!」

  「笑話也是你的笑話,跟我沒關係。」

  夏佳琪怒氣騰騰哼了一聲,把買回來的海鮮放到廚房。

  羅娜悄悄看了段宇成一眼,段宇成說:「沒事,他倆天天這樣。」

  夏佳琪在廚房喊:「小成!來把菜洗一下!我剛做的指甲!」

  段宇成沖羅娜聳聳肩,過去幫忙了。

  夏佳琪來到客廳,招呼羅娜坐到沙發上,羅娜表面淡定,內心哐哐敲戰鼓。

  段宇成洗完碗,從廚房出來,夏佳琪馬上說:「你快給教練弄點喝的來,百香果蜂蜜茶,要溫的!」

  段宇成撇嘴:「你自己想喝吧?」

  夏佳琪:「快點!」

  段宇成慢吞吞回去做飲品,五分鐘後,兩杯清淡可口的百香果蜂蜜茶端上桌。

  夏佳琪忙著推銷:「教練你嘗嘗,小成手藝很好呢。」

  羅娜不敢說自己已經試過他的高端料理了,喝了一口,做驚訝狀。

  「真好喝!」

  「是吧!」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

  段宇成也笑,站在夏佳琪後面,看著羅娜一臉壞笑。

  羅娜心說你等著。

  夏佳琪說:「羅教練,我沒比你大多少,你就叫我夏姐吧。」

  羅娜一頭汗。

  「好。」

  夏佳琪說:「之前學校那邊其實聯繫過我們了,教練來是為了談小成走職業的事吧。」

  終於聊到正事,羅娜微微坐直了點。

  「對,他現在發展非常好,如果走職業的話,接下來的比賽很多,他可能需要休學一段時間。但學校那邊肯定是可以保留學籍的,以後還可以接著念。」

  夏佳琪喝著百香果蜂蜜茶,說道:「他之前班主任還打來過電話呢,讓我們千萬不要耽誤了他。」

  班主任?

  羅娜瞬間豎起眼睛。

  「他有這麼好的條件,又這麼熱愛競技體育,這怎麼能是耽誤前程呢?」

  「你能保證他能拿成績嗎?」

  「不能,但這不代表選體育就是耽誤前途。」

  「小成學習也很厲害的,沒準主攻文化課未來更好呢,他可是自己考上A大的,您不知道嗎?」

  「但誰能保證他學文化課就能永遠順風順水?」羅娜轉頭看段宇成,「你能保證嗎?」

  段宇成立馬表態:「不能。」

  夏佳琪:「……」

  羅娜再次看向她,說:「我知道他學習好,他能自己考上A大很有本事。但每年能考上A大的學生有幾千人,當中能練十項全能的卻只有他一個。」

  一直坐在旁邊看熱鬧的段濤發出「啊」的聲音。

  夏佳琪看他:「你又幹什麼!」

  段濤說:「沒什麼,我就覺得這句話說得挺有氣勢的。」然後他像是鼓勵一樣,還沖羅娜鼓了鼓掌,比劃了一個大拇指:「教練還是高明。」

  夏佳琪:「……」

  屋裡一共四個人,三張嘴跟自己作對,夏佳琪手搭在膝蓋上坐了一會,面無表情道:「我餓了,誰做飯?」

  段濤彈了彈褲子上的灰,段宇成自覺往廚房走。

  剛剛的話題已經聊僵了,段濤開始看報紙,夏佳琪坐在那顧影自憐。乾坐了一會,羅娜問夏佳琪:「要不我們出去轉轉?」

  夏佳琪精神起來:「好啊。」

  現在是中午,太陽高照,氣溫比較舒適,島上很多老年人出來活動。小島上多是坡路,夏佳琪穿著十釐米的高跟鞋走,如履平地。她一路都在給羅娜講解小島的生活,最後不知不覺帶她來到一塊空地上。

  羅娜一瞬間認出這是那張照片的拍攝地點。

  沙地如今變成了小型足球場。

  夏佳琪指著空地說:「小成小時候就是在這裡練習的,他一個人練。以前這裡是沙地,他最開始練的是跳遠。後來改成跳高了。」想起從前,她臉上洋溢笑容,「你知道他為什麼改跳高嗎?」

  羅娜知道,但還是搖頭。

  夏佳琪說:「小成身體發育比一般孩子慢,小時候個子不高,想增高才練跳高的,誰知道後來著迷了。」

  「這樣啊。」

  「其實他小時候挺內向的。他童年太孤單了,都沒人陪他玩,但他從來沒抱怨,一直特別聽話。」

  羅娜笑笑:「他確實是個好孩子。」

  夏佳琪說:「所以他對自己前途有什麼決定,其實我和他爸爸都不會干涉,只要他想好了我們就會支援。你也會支援他的,對嗎?」

  「當然。」

  「不管什麼時候,都只做對他好的事,對嗎?」

  羅娜看向夏佳琪,她從這個還不到四十歲的年輕母親目光中,看出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海風從空曠的遠方吹來,羅娜長髮飄飄,目色寧靜。

  她想,或許夏佳琪已經看出了什麼,亦或者沒有。

  但不管有沒有,她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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