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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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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00:39: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4
本文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9-8-21 10:10 編輯

自歡 作者:袖側

內容簡介】:

  穿越至陌生大陸,曾經背負過太多的她,這一世,要為自己而活。

  我要這世間,再無可束縛我之事!

  我要這人間,再無可羈絆我之人!

  卻又,為誰的溫柔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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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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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00:40: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靜謐漆黑的宇宙中,一點光芒驟然閃耀。數不清的異形生物和鋼鐵巨船在火焰中同歸於盡。看到監視器傳回來的畫面,人們或緊抿嘴唇,或掩住面孔。隱隱能聽到低聲的哭泣。

  「媽媽……」一個孩子往媽媽懷裡靠了靠,小聲的問,「那位夫人……她、她死了嗎?」出生在戰爭的年代,連小孩子也明白「死亡」的含義。

  媽媽輕輕的「嗯」了一聲,將他摟緊:「可是,我們安全了……」

  「她救了我們,是嗎?」孩子問。

  「是的。」媽媽親吻孩子的頭頂,「所以,你要記住她!」

  孩子睜著明亮的眼睛,點了點頭。他是不會忘記那位美麗的夫人的,他想。因為她救了他們所有人。

  後來,他隨著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鄉,參加了她的葬禮。她屍骨不存,下葬的只有一些遺物,是為衣冠塚。在葬禮上,他才知道,因為她以身為餌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來的平民,有六十萬人。許多人都來參加了她的葬禮,默默的傳頌著她的名字,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們不知道的是,當她和異形同歸於星塵的時候,在爆炸的劇烈白光裡,有一團紅色的光團曾經短暫的出現,而後便消失在這個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鋼鐵殘骸和異族殘缺的屍體。

  除此之外,便只有星辰。

  ……

  ……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裡橫亙,彷彿一條璀璨的長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裡,許久不動。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昏黃的燈光泄出些許,還沒有星光明亮。「五妮兒!」半大的男孩子粗聲粗氣的喊,「就知道你在這兒!娘喊你燙腳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過身來。她梳著兩個髽鬏,穿著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褲,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模樣。本應是靈巧可愛的年紀,只是一雙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卻有些遲滯——倒也沒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來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靈動。聽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應了一聲,沒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噥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夠,有啥好看的。你快點啊。」說著,他打了個哈欠,走過去扯住小妹的手,牽著她往屋裡走。走進低矮昏黃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兒回頭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屬於那兒,她想。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裡閃爍明滅的星辰,比這坐落在山坳裡的破敗山村,比這土坯茅頂的矮房和樹枝紮成的籬笆牆,更讓她感到熟悉和親切。

  這真是奇怪。

  楊家的五妮兒還小,和四妮兒一樣跟爹娘睡在一個炕上。四妮兒早燙完了腳,滿炕上打滾笑得開心。五妮兒安靜的讓娘給她燙了腳,安靜的鑽進被窩。

  油燈吹滅,黑乎乎的屋子裡頭,當爹娘的幾次把在炕上瞎鬧的四妮兒塞回被窩裡,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著了。五妮兒便聽見了爹娘的炕頭閒聊。

  「小五有點鈍,會不會……」這家的男人哀聲歎氣。

  家裡最小的五妮兒,小時候一直不開口說話,久到了他們都懷疑她是不是啞巴。好在半年多前,這孩子突然開了口。半年多的時間,從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到現在能說個囫圇話。

  可別家的娃,五歲的時候,都已經滿地瘋玩了,懂事點的,已經幫著撿柴拾糞了。他家這個,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聲,安靜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點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腳是看得出來的不麻利,鈍鈍的。

  村裡已經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話他家生了個傻兒。

  「別瞎說!她就是小,再大點,就會跑會跳了!」到底是當娘的,血肉連心,雖然自己也不是沒有過猜測和擔憂,卻不肯坐實了別人的話。

  夫妻兩個人便別開了話題,村頭村尾的聊些別的。

  他們懷疑她傻,五妮兒心裡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裡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沒法表達。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體無法協調一致。就像是吊線木偶少了幾根線,動作做起來總是走形。當她想要說什麼的時候,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組織好簡單的語言並用舌頭清晰的表達出來。

  她今年也才只五歲而已,更小時候的事,記憶很模糊。能清晰的記住事情和表達自己,也就是近半年來的事情。彷彿自出生以來就一直混沌的大腦,在幾個月前突然不知道哪裡出現了裂縫,漏出了一星半點的清醒出來。

  她隱約能感受到自己的腦子裡似乎裝著很多東西,但卻好像隔了一層薄薄的卻柔韌的屏障。她知道它們在那兒,就是無法穿透那層屏障實實在在的抓住它們。

  這使得她的大腦處在一種半混沌的狀態。就譬如此時此刻她躺在粗糲的被衾裡,就忍不住想……她是誰?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楊家最小的麼女楊五妮兒,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誰?

  她這混沌的腦子自然是想不明白這莫名其妙卻玄而又玄的問題,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靜的睜著眼睛。她太過安靜,以至於爹娘以為她和四妮兒一樣已經睡著了,便開始製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呼吸也粗重了起來……

  又來了……楊五妮兒無奈,只得閉上眼睛,慢慢的翻了個身,面對著姐姐四妮兒,背對著敦倫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聲音就中斷了一下,女人壓低聲音道:「五妮兒沒睡著?」

  男人也壓低聲音:「睡了吧?你聽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聽著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聲音又響起來……

  這對夫妻並不知道,他們的麼女背對著他們,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有些發怔。是的,她應該是不懂的,楊五妮兒想。可是,她為什麼對爹娘正在做的是什麼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幾乎跟她頭碰頭的姐姐臉上。四妮兒比她大兩歲,都已經七歲了,也曾夜裡醒來撞見過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兒盯著四妮兒的臉龐,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對於靠天吃飯的農人來說,這是不好的徵兆。

  可對五妮兒來說,她喜歡這樣。因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著四妮兒燙腳,左右看不見五妮兒,推開門,果見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籬笆牆下,仰著頭看著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氣道,拽著她回屋。氣咻咻的給四妮兒燙過腳的盆裡加了些熱水,扯著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雙微涼的腳丫放進熱水裡。她還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熱!」

  微燙的感覺遲了幾息才從腳上傳達到大腦,五妮兒垂下眼眸,默不作聲。

  女人早習慣了小女兒的沉默,對比別人家孩子的調皮機敏,心裡其實也早就認為她是個傻的,再看她這樣子,不由就心底發酸。碎碎的嘮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著,彷彿只有這樣,心底那些酸楚躁鬱才能發洩出來。

  過了一會兒,聽見安靜的小女孩說:「想到星星上去。」

  她說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剛才說的話。回個話……也要反應這麼久。

  她便歎了口氣,說:「行,那你去當仙人。當了仙人,有大神通,別說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飛得上去。」

  可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過就是愚夫愚婦,對自然和知識一無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楊五妮兒在心中微哂,不以為意。

  到燙完腳,她費力的組織好語言,表達了想要去另一間屋子裡和大姐一起睡的願望,卻被她娘以她年紀還小為由直接拒絕了。她只好鬱悶的繼續睡在四妮兒和母親中間,再過去便是父親。繼續旁聽這夫妻二人的臥談。

  聽他們說起大姐也到了年紀,該說個婆家了。女人覺得翻過一條山溝,隔壁她娘家村裡趙家的阿毛是個不錯的後生,男人卻相中了個獵戶。

  「你懂啥!你瞅著他家不顯山不露水的,他日常裡獵出的好物,家裡頓頓吃肉!硝出來的皮子拿到集上賣了,一年下來,算起來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當獵戶的太危險,不定哪天媳婦就會做寡婦,老大不情願。夫妻兩個便拌了幾句嘴,不輕不重,最後都打著哈欠睡著了。

  楊五妮兒也在這日常的、瑣碎的低語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年的冬天雪很少。這讓村裡有經驗的老人們很憂愁,擔心來年是個旱年。

  冬天便是農閒時候。女人們還能在家裡紡線織布,男人們勤快些的找點活幹兒,懶些的便成日裡偎著灶台閒磕牙了。

  五妮兒的爹還算勤快,趁著天還不是那麼冷的時候,打了新的土坯,把豬圈整了整,又給屋頂換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裡能幹的活也就那麼多。他到底還是閑的時候多。天黑得又早,為了省燈油家家戶戶都是早早吹燈上炕。

  這些農人們也沒有旁的娛樂,於是每年過了冬季,來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楊五妮兒不堪其擾,有天晚上鑽到楊大妮兒炕上,拽著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沒辦法,只能囑咐大妮兒:「夜裡喊她起來尿尿,別尿了炕!」

  大妮兒答應了,於是楊五妮兒這算是終於脫離了苦海,不用夜夜聽現場了。

  晚上睡覺,大妮兒還會輕輕拍她,給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實在是個很溫柔的長姐,五妮兒想。大妮兒的身上有乾淨的皂莢的味道,她喜歡大妮兒。

  天冷起來,大家都不出門。他們的娘在廂房裡織布,大妮兒在一旁紡線,叫四妮兒、五妮兒幫她擇棉籽。五妮兒擇得比四妮兒慢得多,大妮兒也並不嫌棄,常常露出溫和的笑,偶爾摸摸她的頭。

  五妮兒擇的雖慢,卻也很認真。她看得出來,四妮兒做起這件事來,手指比她要輕鬆靈巧得多了。

  她其實做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著。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身體反應和動作都這麼遲鈍,但她隱約覺得,自己需要鍛煉。

  付出總是有回報的。在冬天還沒結束的時候,五妮兒便能感到雙手比從前靈活了不少。這證實了她自己的猜測,她的身體,果然是需要鍛煉的。

  她便開始有意識的去鍛煉自己。

  冬日裡太冷,不宜出門,她便在屋子裡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動作笨拙而緩慢,看起來像是無聊之下的自娛自樂。

  家人也就瞥了幾眼,誰也沒有在意。並不知道家裡最小的這個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體。

  冬天過去了。村裡老人們的眉頭鎖得更緊。這個冬天,只下了兩場薄雪。大家盼著春雨,可春雨也來得很遲,稀稀拉拉的,毛毛細細。並不像是能給大地解渴的樣子。

  到了夏天,村裡果然陸陸續續有新生兒出生。可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時機不好,大多沒能活下來。

  這一年,果真是個旱年。夏糧的收成讓人發愁。家裡的飯桌上,乾飯換成了稀飯,到了土地乾裂,冬麥也歉收的時候,麩子也出現在餐桌上。

  夜裡,五妮兒聽見大妮兒躲在被窩裡哭。

  今天,有人來給大妮兒提親了。來的人家,就是她們的爹相中的那戶獵戶。

  她爹的眼光還是挺準的,在莊稼歉收的時候,就能看見獵戶的好了。這年景,也就獵戶家裡還能吃上肉了。楊家的豬,早就殺了賣了,小豬崽沒有足夠的料,養不出膘來,最後狠狠心,殺了下肚了。

  獵戶跟著媒婆來提親,提了兩斤臘肉來。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盯著那肉眼冒綠光。二郎、三郎和四妮兒扒著門眼巴巴的看著。可他們的爹娘沒把那肉留下,因為他們沒有一口答應,而是還要再考慮考慮。

  五妮兒知道大妮兒為什麼哭。那獵戶不是來給他十八歲的兒子提親的,他的兒子已經和別的姑娘訂了親,他是來給他自己提親的。他老婆死了好幾年了,他想續弦,看中了大妮兒。

  他快四十歲了,大妮兒今年才十六。要在往年,他或許不敢肖想大妮兒這樣花朵般的女娃子。可今年年景太差了,有些人家已經開始賣兒賣女。這種年景,他倒成了香餑餑,自然而然的便提高了自己的標準。

  爹娘到底沒捨得把大妮兒嫁給個看起來比她爹還老幾歲的男人。他們拒絕了獵戶,獵戶轉頭娶了別家的姑娘。

  後來,楊五妮兒的爹娘為此悔恨不已。因為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漸漸走到了彈盡糧絕的境地。

  在這種時候,有滿頭插花的婆娘,趕著車進了村。

  人牙子,來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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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00:4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沒捨得把大妮兒嫁給老男人的爹娘,最終把大妮兒賣掉了。

  看著拉著大妮兒和其他人的車消失在視野裡,站在的村口的父母們或者嚎啕大哭,或者悄悄抹淚,當然也有那掂著銅錢面露笑容的。

  五妮兒的娘回到家就倒在炕上了,臉埋在被子裡嗚嗚的哭。二郎、三郎和四妮兒嚇得不敢吭聲,他們的爹則蹲在門檻上一聲不吭。五妮兒坐在牆角的小板凳上,整個人藏在陰影中。

  她聽見她娘在這種時候,在哭泣中還在念叨「仙人」。是的,仙人。這個詞她後來聽到許多人提過許多次。

  要是仙人來了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捨張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來給變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麼還不來?

  仙人好幾年沒來了。

  她只當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轉過,便隨風散去。可現在,她的娘在這種時候,還嗚咽著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麼不來了!仙人要是來了,選中大妮兒去當仙人,大妮兒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在絕望中,這個女人指望著「仙人」的降臨和慈悲。

  這是多麼的愚昧和……弱小啊。

  楊五妮兒垂下眼眸。她看著自己的手。她已經快七歲了,隨著年紀增長和堅持不懈的練習,雖然還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但她對身體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經強了很多。但,依然是這麼的弱小啊。

  在這個家面臨的困境中,她毫無用處。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兒那樣跟著爹娘去山林尋找食物,因為會拖累大家的速度。

  楊五妮兒深深的明白,在這個家裡,她只是個會消耗糧食的累贅。她什麼都做不了。看著大妮兒流著淚被塞上車,看著那車越行越遠,她什麼都做不了。

  這種無力的感覺,似曾相識。

  楊五妮兒不知道為何,深恨這樣的自己。

  大妮兒走了,爹娘打發了四妮兒和她一個屋睡。她半夜起來尿尿,聽見了隔壁爹娘壓低聲音的交談。房子太過簡陋,中間雖然有牆,頂上卻是通的。

  「小五看起來是好不了……」男人說,「大家都說她是傻的。」

  女人輕輕的嗯了一聲,男人接著說:「今天老叔勸我,這樣的傻兒,咱們這樣的人家……養不活……」

  房間裡安靜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驚道:「你、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艱難的說:「老叔勸我說,不如……」他後面的話聲音壓得更低了。這大約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反應,當他們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說的話是錯的的時候,就會下意識的降低音量。

  五妮兒就聽見她娘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隨後「唔唔」了兩聲,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說:「你小聲點兒!」

  她便壓抑的、嗚嗚的哭起來,就像下午大妮兒跟著人牙子走後那樣。那之後兩個人的聲音便低到聽不清了,五妮兒聽了片刻,放棄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著,望著黑黢黢的房頂,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給她盛了比兩個哥哥還多的食物。

  「吃吧。」她說。說完,就轉過頭去抹眼睛。

  當她的爹跟她說,要帶她去山裡挖山貨的時候,楊五妮兒什麼也沒說,乖順的牽著她爹的手,任他領著進了山。回頭的時候,看見了她娘哭倒在門邊……

  她以往沒跟大人進過山,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腳下,和農田的最邊緣。嚴格的講,這等於就是沒離開過村子。

  但雖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覺到,她爹帶她進山的路線,格外的曲折,甚至幾處是繞了圈子的。最後,他把她帶到了即便是他們挖山貨都不會到這麼遠的深山裡。

  他對她說:「你在這兒等爹,爹去挖點東西。」他說這話的聲音是顫抖的,他的手也是顫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訥的眼睛。

  楊五妮兒抬頭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放開了他的手。男人便朝遠處走去,一步三回頭,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驚懼回頭。楊五妮兒看著他,語速緩慢:「早點回來。」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轉頭,逃也似的跑起來,很快消失在林木間。

  楊五妮兒在一塊大石上靜坐了一會兒,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來。

  她知道,她被拋棄了。她這個什麼都做不了,明顯是個只會浪費糧食的傻兒,最終被父母拋棄了。

  她朝著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並不是想回家,他們既然拋棄她,回家就失去了意義。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煙的地方。她對自己現在的狀況非常瞭解,在這樣的山林裡,她是活不下來的。只有回到有人煙的地方,她才能有一點希望。

  她於是循著記憶慢慢的往回走。可這是整山的沒有人工痕跡的野生山林,前後左右看去,都差不多。這一年的乾旱,方圓百里都受了災。今年的夏糧,顆粒無收。就連這深山裡,雖然現在是夏季,一棵棵樹木也蔫蔫的,葉子都現了枯黃,簡直像是深秋的模樣。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還是迷了路,也耗盡了力氣。肚子裡餓得胃開始發疼,腳上大約是起了泡,一陣陣的火辣辣的疼起來。她看到面前一棵橫倒的枯木,走過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陽的位置,樹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該朝哪邊調整行進的方向。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了「嘶嘶」的聲音,伴著地上的落葉被碾碎的悉索聲,一股濃郁的腥氣向她逼近。

  楊五妮兒緩緩的轉動脖子……身後三尺之地,立起來比她還高的巨蟒吐著信子,狹縫般的眼睛盯著已經成為了獵物的她……

  五妮兒並沒有感到恐懼,至少沒有對這冰冷巨大的爬蟲自身產生的恐懼。但強烈的危機感和壓迫感還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無法動彈。

  空氣中的腥臭愈來愈濃,五妮兒動了動手指。指尖碰觸到的只有粗糙的樹皮,沒有任何可以自衛的武器。隨著她的手指輕動,巨蟒的身體微微一晃。五妮兒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動。

  一人一蛇,隔空對望。

  這是楊五妮兒自能清晰記事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覺如此靈敏。她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聽見了血液在血管裡汩汩流動的聲音,甚至聽見了微風拂過枝頭的聲音。所有最微小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一滴汗從額頭滑進眼睛,模糊了視線。

  楊五妮兒依舊睜著眼睛,眨也不眨。

  風吹過樹梢。小獸悄走,卻踩斷了枯枝。輕微的「哢嚓」聲響起的瞬間,蓄力已久的楊五妮兒陡然發足狂奔!

  巨蟒體型粗大,動起來卻快如閃電。楊五妮兒才跑了幾步,就感到腳腕一緊,整個人撲倒在地!在被往後拖拽的瞬間,她抓住了一塊石頭,手在地上一撐,翻過了身來。

  腥臭撲面而來,巨蟒無聲無息的,就從腳腕纏繞到了她的大腿。楊五妮兒咬牙,揚起手用石頭砸去,才砸了兩下,就覺得眼前影子晃動,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頭暈眼花,腦袋嗡鳴。幸而手中石頭抓得緊才沒有掉落,她再次揚起手,蟒蛇卻已經從胸口纏繞上了肩膀、手臂。

  石頭「啪」的落地,楊五妮兒兩條手臂都被巨蟒鎖住,她想也不想,張開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類的牙齒,而她也只是一個長期營養不良、體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齒被蛇身上的鱗片硌得生疼,甚至嘗到了牙齦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堅硬冰涼的鱗片。

  巨蟒將她一圈圈纏住,蠕動收緊。楊五妮兒感受到了骨頭擠壓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氣來,最終鬆開了嘴……

  她知道,等她徹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後,巨蟒就會將她整個吞入腹中,然後慢慢消化。

  她……就要這樣死了嗎?

  因為缺氧,她漸漸陷入昏迷。就在她以為自己註定要葬身蟒腹的時候,聽見了一個男人的吼聲!

  「五妮兒——!!」那聲音淒厲而憤怒,來自於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噴灑了滿臉,在徹底陷入昏迷之前,楊五妮兒嘴唇翕動……

  爹……

  醒過來的時候,太陽的光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明亮,開始發黃。她伏在男人寬厚的背上,瘦小的身體隨著他的腳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莢氣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塊布料。

  她家從來不買布,姐姐紡線,娘親織布,完全自給自足。連家裡的被衾也用的是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結實。最後一點,是最重要的。

  楊五妮兒雞爪似的手動了動,抓緊了男人肩頭的衣裳。男人身體一顫,道:「你醒了?」

  楊五妮兒嗯了一聲,抓緊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腳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兒……」他出聲,那聲音有些哽咽,「爹來晚了,讓你嚇著了,你……你別怨爹……」

  楊五妮兒閉上眼。「嗯,不怨。」她說。

  他回來晚了,卻還是回來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溫熱的水滴滴落頸間。他頓了頓,加快了腳步。此時此刻,他終於認同了妻子的說法,五妮兒啊……她不傻。

  楊五妮餓了一天,累了一天,體力已經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著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聲吵醒。

  她眼看著進了村子,眼看著自家的低矮茅屋越來越近,眼看著她那失魂落魄的癱坐在門檻上的娘突然眼睛發亮,瘋了似的撲過來從男人背上搶過了她,不停的念著「五妮兒!」、「五妮兒!」,緊緊的把她摟在懷裡,生怕誰再搶走似的。

  淚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們相同的待遇,碗裡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著麥麩、野菜和不知什麼植物的根塊的稀飯。這樣的待遇難得,因為哥哥們要和爹娘一起進山挖野物,所以分給他們的食物會多一些。

  楊五妮兒很珍惜這樣的機會,她把碗裡的食物吃得乾乾淨淨。

  因為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

  晚飯後她聽見爹娘商量起買糧食的事。他們賣了大妮兒,手裡有了些錢,想去遠些的地方買些糧食。

  聽做人牙的婆娘說,他們這裡差不多就是旱災最重的地方了,所以走的越遠,糧食便越便宜些。但他們這些山裡人,很多人一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幾十里外的鎮子了。但那裡也是旱著的。

  「村長下晌來了,說明天大傢伙一起去買糧。我心思亂,沒聽真了。二郎,你跟你爹說說。」

  男人便跟兒子湊在一起,聽他細說。女人擰了濕手巾,把楊五妮兒抱到裡屋擦拭。

  井枯了,河乾了,近山裡以往熟知的幾個泉眼都不流水了,取水成了一件困難的事。家裡人都沒了燙腳洗臉的待遇,濕手巾擰一把,輪著挨個擦。

  「今天跟娘睡。」女人說。

  楊五妮兒看了她一眼。一年多了,她的臉頰瘦得深陷。

  「嗯。」她點頭。

  那天晚上,她睡在了爹和娘中間,睡的很沉。

  次日,村裡的男人們便在村長的召集下,推著獨輪車,拉著板車,去往更遠的地方買糧食。女人和孩子在村口翹首期盼,等了五天,男人們才回來。

  「真的越遠越便宜!」他們說。

  但所謂的「便宜」也只是相對幾十里外的鎮子上的價格而已。他們用賣兒賣女的錢,買了少量的雜糧,和更多的麩子。

  旱情一點沒有減輕的跡象,誰也不知道還要撐多久。夏糧絕收,他們把命似的冬麥種下去,天天磕頭燒香盼著下雨。要是冬麥也活不了。他們吃完最後這些糧食,就只能離開家鄉,逃荒去了。

  然而夏天過去之後,到了本該多雨的秋季,河床依然是乾裂的。空氣都是乾燥的,沒有一點要下雨的跡象。

  「山裡有能吃的。」楊五妮兒捧著空空的飯碗說。

  「沒了。」她娘氣息虛弱,「能挖的,能逮的,都沒了。」

  楊五妮兒看著她,道:「往深裡走,遠山裡有。我和爹都看見了。」

  女人就和男人對視了一眼。他們知道五妮兒說的是「那一次」,那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那不行。」男人說,「咱們這些人,只能在近山裡找吃的,不能往深裡走,這是多少年的規矩了。」

  楊五妮兒不能理解這規矩。「難道等餓死?」

  男人歎了口氣,道:「你不懂,山裡有大物,你見過的。再往深,就有妖物了。仙人們早定下了規矩,咱們不許往深裡去。」

  仙人?又是仙人。虛無縹緲的仙人。提起仙人,不管是她的爹娘還是村人,都一臉敬畏虔誠。可這些人現在快要餓死了,仙人在哪呢?楊五妮兒漠然的想著。

  為村人這種愚昧和迷信,感到無奈。

  她萬萬想不到,就在幾天之後,便被刷新了世界觀。原來爹娘口中的「仙人」竟不是虛無縹緲的神話,而是實實在在的、活生生的一群人。

  「仙人」們,蒞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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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00:40: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那天是半晌午的時候,村長帶著他的兒子,一路敲著鑼驚動了村人。五妮兒的爹便出門去看個究竟,回來的時候滿臉狂熱喜色。

  「孩她娘!仙人來了!仙人來了!」

  這兩年,楊五妮兒從未見過這個男人眼中閃動過這樣的狂熱。這種狂熱進門之後迅速感染了他的妻子。這個一臉菜色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幾乎是跳起來的,和男人一般的狂熱:「真的!是不是來挑人?是不是?」

  「是!五歲以上!十五歲以下!全要看!」

  「啥時候?現在嗎?」

  「五天後!在仙人台!」

  後來楊五妮兒才知道,仙人台是離這個村子大約二十里地之外的一個稱不上山的土坡。坡頂十分平坦,看起來像一個廣場。楊家二郎、三郎、四妮兒和楊五妮兒全都符合五到十五歲的條件,不由分說的就被爹娘拉進了朝拜仙人的隊伍裡。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著「仙人保佑」、「仙人保佑」,「保佑我家也出個仙人」。

  楊五妮兒莫名其妙,卻無力反抗,只能和四妮兒一左一右的坐在獨輪車的兩側,任他爹推著,和村人們一起滿懷著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裡暗暗的懷疑,會不會見到什麼裝成神棍的人販子團夥。如果真如她猜測,又該怎樣才能拆穿他們。

  她的胡思亂想和擔憂,在看到那一群「神棍」從天上飛下來的時候,煙消雲散了。

  當來自方圓百里好幾個村子的人們都跪地叩拜的時候,只有楊五妮兒愣愣的站在那裡,直直的盯著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沒看錯,這些人是坐在一條「毯子」上自天上飛下來的。坡頂上光禿禿的,只有稀稀疏疏幾棵枝葉枯黃的老樹,而這些人是從遠處的白雲間飛過來並飛下來的。

  那一瞬間,楊五妮兒腦子裡那層屏障好像又裂開了一道縫隙,一些亂七八糟的信息衝進了她的大腦。在短暫的混亂之後,那些信息開始變得清晰有條理了,幾個含義相近的名詞掙脫了出來,在她的腦海裡跳躍。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個子雖矮,但當別人都幾乎是五體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時候,還是讓她看起來特別的顯眼。從毯子上下來的四個穿著一色長衫的年輕人中為首的那個,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楊五妮兒便被她娘連拽帶拉的給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對仙人不敬!」女人慌張的說。

  那個年輕人便移開目光,掃了一眼身前黑壓壓跪的一片。開口道:「規矩你們都知道,排好隊,四個四個的來。選中的,我們帶走。」

  四個四個的來,是因為服色一致的人連他在內只有四個。那「飛毯」上倒還有七八個人,年紀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樣,有穿絲綢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來都符合「五到十五歲」的要求。顯然是之前已經在別處「選中」的人了。

  附近幾個村子的人帶來的十五歲以下帶孩子將近一百個。再加上跟著一起來的父母,還有純粹來看仙人的村人,好幾百人聚集在這坡頂上,卻鴉雀無聲,分外安靜。

  楊五妮兒曾親眼看到過這些人為了爭奪水源舉起鋤頭、柴刀互相廝殺,滿臉猙獰。此時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卻個個表現得都像溫順的羔羊。規規矩矩的排隊,誰也不敢爭搶,不敢插隊。

  孩子們在四個仙人前面排成四隊,挨個走到仙人身前,由著仙人伸手撫摸他們的頭頂。一二十個孩子被篩掉之後,終於有個孩子被選中了。那是一個鄰村的六歲男孩,還拖著鼻涕,懵懵懂懂。

  當摸了他頭頂的年輕人說「站到後面去」的時候,他傻傻的反應不過來。圍觀的大人們倒是起了一陣喧嘩,都羨嫉交加的盯著那個孩子。他自家的親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應,慌得連忙竄出來,拉著他把他推到後面,站在離地半尺,憑空懸浮的飛毯的旁邊。

  楊五妮兒這幾天已經知道,這些「仙人」,不,其實是修士,是來挑選弟子的。被挑中的人會隨他們前去仙門修煉,以後也會成為修士,也就是村人們口中充滿敬畏的「仙人」。

  她本來一直以為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傳說,或者什麼人販集團拐賣孩子的騙局。直到她親眼看見這些人,腦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們是什麼人的時候,才知道原來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隊裡,就排在姐姐四妮兒的後面,看著前面的孩子一個個走過去,很快就要輪到她,內心裡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沒被選中,四妮兒走過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頭頂,很快離開,淡淡的說:「下一個。」

  下一個就是楊五妮兒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頭,才注意到面前的這個年輕修士就四人中為首的那一個。這個年輕人顯然對她也還有印象,眼神微動,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楊五妮兒的頭頂……

  仙人撫我頂。

  楊五妮兒的大腦裡不知從哪裡竄出這麼一句。下一瞬,一股怪異的壓力自天靈蓋衝擊下來,她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軟到在地上了。她娘驚呼一聲,從人群裡擠了出來,快步跑過來抱住了她,慌亂的問:「仙人,我閨女……」

  「她沒事。」那年輕人不耐煩的說。大約是因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問:「怎麼了?」

  「竟是個一竅不通的。」他沒好氣的說。「力用猛了。」

  旁邊的人便笑了:「也是難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聲,朝楊五妮兒和她娘擺擺手,揚聲道:「下一個。」

  難受其實也就是短短片刻就過去了,這時楊五妮兒已經睜開了眼睛,便看見了那不耐煩的擺手。那年輕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著離開隊伍的時候,心裡只在想,「一竅不通」……是什麼意思?

  將近一百個孩子,最後選中了四個。那四個孩子的父母歡喜得哭了出來。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賞賜的一包金銀。

  「速速道別。以後仙凡有別,自此斬斷塵緣。」年輕修士倨傲的說。

  那幾家父母聞言,有喜有悲。有抱頭痛哭的,也有在耳邊低語,諄諄叮嚀的。而幾個村子的村長,卻小心恭敬的圍到那幾個修士身前,弓著腰說著什麼。過了片刻,他們忽然齊齊的跪下,連連磕頭。

  這樣的白髮長者行著大禮,幾個年輕修士不閃不避,坦然的受了。他們催促著幾個和家人道別難捨難分的孩子上了飛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個人,再上去四人,空間有些局促了,顯然不能讓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兩個修士抬腳坐了上去。為首之人同另一個人各自捏了個訣,背上負的長劍便倏地脫鞘而出,在頭頂劃過一道虹光。二人腳踏長劍,隨著飛毯一同升空。衣袂飄飄,氣度不凡,儼然有了幾分仙氣兒。在匍匐滿地的村人敬畏癡迷的目光中,飛上長空,消失了蹤影。

  平臺上突然才爆發出了「嗡嗡」的聲音。這些平時嘰嘰喳喳的村人,直到這時候才敢說話,足見對「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裡了。幾個村長散開,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團團圍住。好消息這才傳播開來!

  「啥!妖物作祟!」

  「我就說這旱得邪性!果然!」

  「已經有仙師去除妖了?謝天謝地!」

  回去的路上,楊五妮兒依舊是坐在她爹的獨輪車上,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碧空高遠,連朵雲都沒有。修仙者早沒了蹤跡……

  「爹,什麼叫一竅不通?」她忽然問。

  她爹答道:「就是沒有仙緣,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實也沒有太失望。仙人們幾年才來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兩三個幸運兒。他們對這事雖然狂熱,內心裡卻其實並沒有抱太大的期望。楊五妮兒的問題,他也就只能解答到這裡,她追問到底什麼是仙緣,他也就回答不上來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驚奇的道:「五妮兒口齒挺清楚,看起來不傻啊?」

  其實楊五妮兒經過堅持不懈的鍛煉,現在她的身體靈巧度已經與普通的孩子無異了。只是她素來沉默,不愛說話,也從不與村裡的孩童一起玩耍。偶爾出門,孩童們在她身後起哄,大人們用憐憫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視無睹。這樣的表現,反而加深了村人心裡楊家五妮兒「傻」的印象。

  回到家,楊五妮兒倒頭就睡。因著白日裡仙人撫頂,旁的孩子都無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頗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說了無事!」

  楊五妮兒便一覺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幾次,見她呼吸平緩,確實熟睡的樣子,便再沒再叫她。

  睡夢中,腦中那一層阻隔了她的認知和記憶的屏障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鬆動,破碎,數不清的記憶潮水般的湧來……楊五妮兒陡然驚起!她渾身是汗,兩手緊緊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靜下來,她才抬起頭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糲的棉被,土坯和磚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來了!她已經不再是一個貴婦人,她現在……是這貧窮山村裡的一個小村姑,她現在是楊五妮兒了!

  她掀開被子,穿上鞋,推開門。外面堂屋裡,一家人圍坐,正準備開飯。聞聲,全都轉過頭來。因饑餓而消瘦得顴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嚇死我了!從昨個下晌一直睡到現在!餓了沒?快來吃飯!」

  楊五妮兒沒有回應她。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每一張帶著菜色的、消瘦的臉。熟悉,又陌生。他們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隱隱帶著某種威壓,讓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緊張。

  楊五妮兒視線掃過一遍,一言不發的向外走去。跨出門檻,正當午的晴空,從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驕陽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暈眩。她手掌擋住陽光,向上看去。天空高遠通透,一望無垠。這是一個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啊……想起來了啊……

  為了保護平民們撤退,她孤身一人帶著空空的船隊,以自己為餌,引走了異形。鋪天蓋地,層層裹裹。鋼鐵的飛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無援的宇宙中,她曾經以為足夠的保命手段全都耗盡了。最後的最後,在確定再無生路的時候,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了自己。

  砰——

  這個聲音,是她上一段人生最後的記憶。然後她過了混沌的幾年,慢慢意識清晰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楊五妮兒。

  從前的世界,曾經的人生,壓在肩頭讓她無法喘息的巨大責任,如網一般捆縛著她的婚姻……全都,結束了。

  這樣……

  ……

  ……

  挺好的。

  「妮兒……」瘦削的女人端著飯碗,站在門口驚疑不定的看著她。

  楊五妮兒轉過頭看著她。自出生來便一直毫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娘……,我餓了。」她說。

  女人被這笑容驚到,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哦,來吃,給你盛了稀飯。」

  這一天,女人在灶台邊偷偷的抹淚,她的五妮兒啊,能笑的那麼好看。不是傻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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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00:40: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幾天之後,村裡再一次敲響了銅鑼。「仙師已將妖物撲殺」的消息傳遍了全村,村人們激動得哭了出來。

  村長的兒子興奮的給大家描述那妖物的樣子和仙師說的話:「以水為生,快要進階了,躲在了地下的水脈裡修煉,把方圓百里的水汽全吸跑了,才造成大旱!仙師說了,這妖物一除,旱情就自解了!」

  五妮兒的娘撲在炕上哽咽,「要是仙師早來個半年,大妮兒就……就不用……」

  她嗚嗚的哭起來。楊五妮兒坐在炕上,輕輕的拍她的背。

  對村人們的激動和狂熱,這一次她沒有再暗暗斥之以「愚昧」或「迷信」,只是冷靜的旁觀。  

  像奇跡一般,幾天之後,乾裂的床就開始濕潤起來。原本裂開的硬泥巴變成了軟軟的濕泥,幾日之內便有了淺淺的流水。明明秋意已深,早就枯黃了的山林卻染了色一般的反綠起來。植物爭先恐後的鑽出泥土,開始生長。枝頭結出了小小的果子。小獸也開始出沒,附近的山裡又有了能吃的食物!

  這場為害近兩年的旱情,終於過去了!

  神奇啊……這力量。

  楊五妮兒站在自家的院子裡,眺望遠處山上的綠色,感慨。或許世界的法則不一樣,力量的運行規則不一樣,但……無論在哪裡,都是強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個年輕修士在對她作出「一竅不通」的評語之後,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並不生氣。雖然並不知道「一竅不通」的具體解釋,但不難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沒有修仙資質」這一信息。在這樣一個世界裡,一個不能修仙的凡人,的確是不值得一個修士多看一眼的。

  楊五妮兒正想著,村裡又響起了喧嘩聲。被修士們挑走的四個孩子中,有一個就是他們村的。那戶人家得到了修士們賞賜的金銀,今天就要離開這個窮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適的城市過富貴舒適的生活了。村人們充滿羨慕和嚮往的送他們離開,楊家夫婦直到從村口回來,都還在談論和憧憬那家人將來的生活,豔羨之意,溢於言表。

  楊五妮兒靜靜的聽著,忽然插嘴道:「他們走了,孩子回來找不到人怎麼辦?」  


  父母靜了一瞬,她娘歎道:「傻妮兒,去修仙了,誰還會回來呢?」

  她爹則道:「你沒聽見仙人說,『仙凡有別,斬斷塵緣』嗎?」

  楊五妮兒懂了。但她沒去費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話,還會不會回來之類的命題。那些太遙遠,太虛無縹緲了。她當然也沒打算就這樣一輩子待在這小山村中,做一個村姑,然後變成一個村婦。或者像大妮兒那樣,在某個災年被家人被迫賣掉,從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讓她給「楊五妮兒」的人生規劃一個算得上是遠期的目標,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戶人家一樣,離開山村,前往大城市尋找機會。但所有這些,落實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卻是讓她這瘦弱的身體變得健康起來。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註定只能做一個凡人,她也不想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

  於是自旱情解了之後了,村人們進山時便看到楊家的五妮兒也開始背著小篾筐,跟著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覓食了。她雖然瘦小,卻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裡總是裝得滿滿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寶。當妖物製造的旱災消失之後,它便回饋給人類豐富的物產。不管是枝頭的果子,地上的蘑菇,還是埋在土裡的根莖。只要有水,有陽光和空氣任它們生長,人們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證的前提下,楊五妮兒即便是在冬天,都會勤勞的往緊鄰著村子的山坡上去撿細柴。

  村人們對她的印象逐漸改變了。這個女娃子非但不傻,還是個勤快的閨女。瞧她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來的柴,別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積少成多,楊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燒了。

  這一年的冬麥雖然收成不太好,終是不像之前那樣絕收,給了人們無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著來年是有盼頭的。天太冷,已經不宜出門,楊五妮兒在房子裡一樣可以鍛煉。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動作,家人只當她是玩耍。就這樣玩著玩著,小五就眼瞅著身體結實了起來。

  這總歸是好事,家裡人便也不管她的怪異舉動,慢慢也就習慣了。

  雪封了山林一個冬天,終於過去。隨著春雷響動,春雨陣陣,人們進入了農忙的季節。楊五妮兒的爹帶著二郎、三郎在田裡忙著耕種,楊五妮兒就和楊四妮兒結伴到附近的山林裡,挖野菜、採蘑菇、摘木耳,總歸是能找到許多能吃的東西。

  有時候她娘要四妮兒在家幫忙,她便一個人進山。離村子近的山林裡沒有大物,村子裡像她這樣半大的孩子時常上山。從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現在她身體結實,頭腦清醒,爹娘便由著她了。

  她磨了她爹許久,再三保證不會弄丟,終於磨得她爹允許她帶著家裡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裡都上山,回來的時候不僅會帶回來能吃的山物,還能砍回柴來。這些從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們才能做的事,現在都由她一個人包了。家裡的勞動力獲得了解放,爹和哥哥們專注於田裡的活計,娘在家燒飯、織布,四妮兒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進山,可以留在家裡接替大妮兒的活——紡線。

  楊家的五妮兒,便從讓人可憐的傻兒,變成了出了名的能幹閨女。

  「不得了!」村人們笑道,「再過幾年,還不得十里八鄉的後生都來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門檻!」

  這話,當父母的聽了自然是臉上有光,笑得合不攏嘴。

  這年的夏糧豐收了,待留了足夠的口糧,繳了夏稅,將剩餘的糧食賣到鎮上的糧鋪裡賣掉,楊五妮兒問:「能不能把大姐贖回來?」

  父母原本因為豐收而明亮的臉龐便黯淡了下來。隔了一日,楊五妮兒的爹便背著褡褳翻山去了鎮上。他過了好幾日才回來,獨自一人。楊大妮兒被賣到了很遠的地方,光是去那裡的旅費,便已經不是這個家能負擔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溫柔的大妮兒,楊五妮兒慢慢握緊了拳……

  到了深秋的時候,楊家的五妮兒不僅能挖山貨,打柴,還能時不時的逮到一兩隻兔子、野雞。能幹的程度,不下於獵戶家的兒子。讓人羨慕。

  只有楊五妮兒的娘,常常喜憂參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鎮日裡往山林裡鑽,這一年下來,曬得皮膚黝黑,活脫脫像個炭人。偏曬得這樣黑,還要日日洗澡,講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又是一身汗,你怎麼汗這麼大?」她撿起五妮兒脫下的衣裳聞了聞,抱怨道。這丫頭,日日下山,都汗濕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幹了啥。她爹從前上山,也沒見出過這麼多汗的。

  她當然不會知道,楊五妮兒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貨,她還尋了塊林間的空地,日日將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風。柴刀不趁手,可卻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武器」的東西,也只能將就了。她出身於古武世家,那些練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腦子裡。只是這種東西更多是身體記憶,不練就生疏。不管她將來怎樣,至少把她曾經擁有過的先撿起來。

  晚上躺在炕上,她側頭看見四妮兒熟睡的臉,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兒,微微的歎了口氣。那女孩子是這家裡的大姐,曾經在她還懵懂混沌的時候溫柔的照顧過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脈相連。可她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能夠將她找回。

  她翻了個身,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她現在時時能在山裡獵些小物,兔子,野雞,最大的一次,獵了隻看起來像鹿的動物。這些獵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換錢。但是卻不多,愈是易得的東西,價格便愈賤。不易得的東西,村人常活動的近山裡卻沒有……

  那麼,如果再往深裡走呢?

  她想起來以前父母告訴她,村人能活動的界限就是在這近山裡,深山裡有妖物,仙人們早規定了不允許進入……她翻了個身,微微歎氣,還是放棄了不切實際的想法。她畢竟只是個八歲的女孩,就算現在慢慢將過去的功夫撿起來,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況下,也不足以對抗大型猛獸,更何況,這是個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裡有有妖物」,她第一次聽到的時候猶如耳旁風,一哂而過。然而在見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後,她意識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無誇張的陳述句而已。

  她心中產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無力。這讓她心裡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這些負面的情緒,這些不好的感覺,究其根源還是在於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讓自己慢慢的強大起來。給她五年的時間,她有信心將自己鍛煉成一個足夠強大的武者。

  就這樣吧,慢慢來……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們心中的計劃走的。就像當初楊家夫婦還在爭執是把長女嫁給農夫好還是嫁給獵戶好,誰想得到一轉眼就被生活迫得將女兒作價販賣了呢。

  楊五妮兒這天沒獵到什麼獵物,卻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參,心情便也不錯。她揣起參,打算再挖些蘑菇芋頭之類的口糧,便準備下山。才在樹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後生寒,警覺到危險的臨近,一個就地滾身,躲開了一陣帶著腥氣的疾風。撐地起身的時候,已經拔出了腰間的柴刀!

  那是隻看起來有些像貓的動物,當然比貓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貓還是豹,都沒有這樣向外翻著的閃著冰涼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麼動物,姑且就叫它為「大貓」吧。楊五妮兒盯著大貓,在感受到危險的同時,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難言的興奮!

  一人一貓對峙著。

  那貓張開嘴,自喉間發出如氣囊抖動般的鼓氣聲,一聲嘶吼之後,閃電般撲了過來!

  楊五妮兒身子一斜,躲過這帶著風的撲襲,柴刀劈過去,明明感到能夠劈到,刀鋒卻沒有著力之處,竟然劈空了!

  楊五妮兒在許多年前,在不得不回歸家庭安分的做一名貴婦之前,曾經是戰士。她曾在與異形生死相搏的前線征戰十年,殺伐之間,已經不需要理智,全靠經驗累積出來的直覺。一刀劈空,她立刻將手腕一勾!柴刀是短刀,刀尖處彎曲如鷹嘴。這一勾,立刻便感到刀尖有了著力之處!

  可惜,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大貓尖利的叫了一聲,硬生生的在空中側翻一周,卸去了刀尖的力量,穩穩的落在地上。血自光滑的皮毛上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泥土裡。這第一回交鋒,楊五妮兒竟還險勝了半分。

  可大貓沒給她得意的時間,四腳才落地,便又疾風一樣撲了過來!楊五妮兒立刀相迎,哪知狡猾的貓兒箭一樣疾射過來竟不是瞄準她!當勁風與她擦身而過,她便知道不好,急速扭身。貓兒已經撲倒了離她最近的樹上,在樹幹上一踹,借力反彈,襲向她的後背。楊五妮兒反應極快,身體還沒扭過去,刀鋒已經先轉過去。眼前卻倏地出現一道虛影,沒看清是什麼,額角已經被狠狠抽中!左眼眼眶滲出血來,眼前頓時一片血紅模糊!

  尾巴!失算了!

  楊五妮兒身子一斜,刀身一歪,便沒了力道。本是砍過去的一刀,倒變成了像是送過去。那貓兒生著獠牙的血口張開,一口便咬住了刀身!「哢嚓」一聲!楊家唯一的一口柴刀,便被那鋒利堅硬的獠牙生生的咬碎了!

  對未知生物的力量估測錯誤,是楊五妮兒的第二次失算!

  失去了武器,事便再不可為。楊五妮兒直到此時都沒失去冷靜,她武器已毀,沒有撒手撤刀,反而握緊刀柄,咬牙向前,將斷刀推進了大貓的口中!任它獠牙鋒利,也改變不了舌頭是軟的這個事實!

  趁著大貓一聲慘叫,掉落在地打滾,楊五妮兒用盡吃奶的力氣,發足狂奔!她知道那一下雖傷了那貓,卻沒有重創它,搞不好還會激怒它。她沒了武器,而今只有逃命一條路可走了!

  她自從成了楊五妮兒,還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樹木飛速倒退,眼前突然開闊!在山裡,到處都是這樣的斷坡。聽到身後淒厲嚎叫逼近,楊五妮兒沒有猶豫的餘地,一咬牙,瞄準斷坡中間橫生出來的一顆小樹,便縱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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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幸運的是,這個斷坡不算太高。兒臂粗的樹幹被下墜的衝擊力折斷,楊五妮兒墜勢一緩,滾落到了下層的岩石上。她左肩先著地,一陣劇痛,力道不巧,竟撞得左臂脫了臼。

  她忍著痛起身,抬頭一望,那隻兇殘的大貓滿嘴是血,站在斷坡邊緣,雪白的獠牙閃著滲人的光澤,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山中靜謐,都能聽到貓兒喉間發出的咕嚕嚕的聲響。血混著涎水從翻著獠牙的嘴裡往下滴,看起來噁心又驚悚。

  楊五妮兒左臂軟軟垂下,只靠右臂撐地,單膝點地,盯著大貓不敢眨眼。忽見那兇殘的大貓身體往後一銼!楊五妮兒知道這是大貓在蓄勢,下一瞬那靈巧的身體就會像箭一樣撲過來。電光火石間,她使勁全力向右前方撲去,抓起剛才折斷、與她一起墜落的一截樹幹,發力向身後抽去。可惜她只有一臂可以用力,力量不夠,速度便不夠快,還沒抽中貓兒,就已經被大貓咬住。

  那貓的利齒連柴刀都能咬碎,何況一截手臂粗的樹幹。「哢嚓」一聲,樹幹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虛影一晃,楊五妮兒便被大貓那條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滾在地上,牙齒咬破舌頭,嘴邊流出了血。抬起頭看著身前不遠處不時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兇殘大貓,她咬牙向後挪了一下身體。

  大貓上前一步。楊五妮兒再挪一下。

  大貓終於確認她已經沒有了反抗之力,嘶叫了一聲,騰空撲起!

  楊五妮兒再沒有任何辦法了,只能閉上了眼睛,等待喉嚨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的動物用獠牙撕開,血液四濺……這時她似乎聽見了大貓的一聲尖厲的叫聲……

  想像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四周反倒是靜了下來。連那大貓喉間時不時發出氣囊鼓氣般的嚕嚕聲都消失了。

  楊五妮兒睜開了眼。兇殘的大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團焦黑的屍體。方才那隻將她逼入了絕境,幾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獸,已經變成了一坨焦炭。微風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隨風飛散。

  楊五妮兒的目光追著那些黑色粉塵,慢慢向上看去,終於看到了……半空中憑風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來山村裡選拔弟子的修真者,楊家夫婦倆就總是一口一個「仙人」。可楊五妮兒並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麼飄逸出塵的仙氣兒。實際上,在楊五妮兒的眼裡,那次見過的四個年輕修士,不過是些倨傲的年輕人罷了。可以稱之為「修仙者」,但若稱為「仙人」……實在是差得遠了。

  而現在,楊五仰著頭,一隻眼睛讓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隻眼仰望著那浮在半空之人——淺灰色的長袍隱隱現出華麗的暗紋,對襟廣袖,衣帶隨風拂動。這人面如冠玉,頜下三縷長鬚,烏黑的頭髮綰在頭頂,插一支造型古樸的木簪。

  無論是相貌還是氣度,都讓人觀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楊五妮兒仰望著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這個稱呼。

  只是此時,這位氣質出塵的修仙者正皺著眉頭俯視著她。

  楊五妮兒想起身,才稍稍一動,左肩就一陣劇痛。這是脫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剛才處在高度緊張的情緒中,沒感覺到,這時放鬆下來了,頓時疼得頭冒冷汗。

  一雙灰色的絲履出現在眼前,氣度不凡的男子輕輕落在地上。他左掌張開,憑空「托」著一個像是盤子似的東西。右手袍袖一拂,楊五妮兒左肩突然劇痛了一下,隨即疼痛就消失了。脫臼了的手臂已經接上了。

  楊五妮兒按住左肩,動動左臂,確認無事,翻身給男人叩首:「多謝仙師。」

  不管她前世曾經有過怎樣尊貴的身份,現在,她活在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山村女孩,還是個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經被父母教導過,在這個世界,修仙者是有著怎樣崇高的地位。作為一個凡人,見到一個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這無關她願意不願意,高興不高興。她的爹娘告訴她,如她之前那樣見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禮,若遇到的是脾氣不好的修仙者,說不定一個指頭就按死她了。

  「虧得來的是幾個好脾氣的小仙長。」他們說。

  楊五妮兒於是知道了在這個世界,強者對弱者,修士對凡人,原來可以生殺予奪。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皺著眉。他循著山河盤的指示一路尋找到此,看到山窮水惡的村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要找的人,大約極有可能是個相貌很不怎樣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樣,她……她也不能是個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楊五妮兒,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盤上一拂,盤中沙粒翻動變幻,最終給出的結果告訴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楊五妮兒叩首道謝,卻沒聽到回答,她等了幾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她。他不說話,她便也不吭聲,靜靜的看著他。頭頂忽然一沉,卻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頭頂。

  仙人撫我頂。

  仙人又撫我頂。

  第二次了。

  這一次要輕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頭頂灌入,一觸即走,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不適的感覺。楊五妮兒睜著眼睛,無聲的看著男人,等待他的評語。果不其然的,聽到他歎了口氣,道:「果真,一竅不通。」

  楊五妮兒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卻聽男人問道:「你多大了?」

  她輕聲答道:「八歲。」說完,抬頭看著他。

  這個男人殺死了一隻對她來說有著致命危險的兇猛動物,顯然有著強大的武力,但卻並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聽到楊五妮兒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讓楊五妮兒找個什麼詞來形容一下,大約就是「蛋疼的糾結」。

  楊五妮兒不知道他這種糾結從何而來。

   袍袖飄飄的男人面色變幻半晌,終是無奈的認了。

  一竅不通之人本就少見,萬中不過一二。純陰之體亦是稀有,和一竅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純陰之體還要一竅不通,真是難上加難。他奔波了兩年,按照山河盤的指引,找到了兩個純陰之體的女子,可她們都不是一竅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經是氣運。要錯過這個,下一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問題。更何況,每多等一天,小師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經脈靈竅便多受損一分。他們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開口問道。

  楊五妮兒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帶我去見你父母。」男人說完,伸手想要拉她,卻看到她眼眶破裂,一隻眼睛都被血糊了,臉上也有幾道劃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幾處,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還沾了許多草屑、泥巴。

  男人的手便頓了下,手掌一翻,憑空多出了一隻玉瓶。瓶塞拔開,便有一股難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顆藥丸在手心,道:「把這個吃了。」

  楊五妮兒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長著繭子、雞爪似的手比起來,男人的手光潔白皙,簡直稱得上是一雙「玉手」。視覺對比十分強烈。楊五妮兒拿起那顆藥丸,放進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時便滿口清香,片刻後便有一股暖意自喉頭、胃裡散入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

  她忽覺有異,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處,在地上翻滾時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不僅如此,在剛才短暫的生死相搏中因為激烈爆發而感到氣虛力竭的身體,彷彿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傷口癒合,男人施了個清淨訣。楊五妮兒只覺得有微風拂面,再看時,衣褲雖還是破爛的,卻已經塵屑盡去。摸摸臉,也變得光滑乾淨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頭剛閃過,男人便將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帶我去見你父母。」他說著,身體已經緩緩升空,憑風而立。楊五妮兒便指了個方向:「那邊。」

  楊五妮兒要走一個時辰的路,男人幾乎是眨眼間就到了。

  「那間。」楊五妮兒還是第一次從空中俯視自己的家。

  天色已經黃昏,正是家家戶戶用飯的時間,村中道路上也不見人影。男人抱著她,輕巧的降落在楊家的院子裡。楊五妮兒落了地,走過去推開堂屋的門。 

  屋子裡果然如她所料已經開飯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麼還不回來,給她留的飯還要熱二回。她的爹有些擔心的說,總不會在山裡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從鳥窩裡掏來的一顆鳥蛋讓給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羨慕又故作大方的看著,還囑咐她四姐說,你吃一半,給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則回嘴道,那還用你說。

  然後大家被門開的聲音打斷,都轉過頭來看,見是家裡最小的五妮兒,都放下心來,紛亂的招呼她來吃飯。

  活生生的,充滿煙火氣——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家,在這個世界的生活。

  楊五妮兒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他們。她強烈的預感到,她今天帶回家的這個男人,即將打破她現有的生活軌跡。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變現有的生活狀況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計劃之內,通過她自己的努力來改變,讓一切的改變和發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這樣突如其來的,不可掌控的變數。

  楊五妮兒烏黑的眼瞳望著昏黃燈光裡的家人,開口道:「爹,娘,有客人……」

  說完,為身後的人閃開了身……

  「仙師!仙師!您當真?」楊五妮兒的爹被巨大的驚喜沖得頭腦發昏,顫聲問。

  「妮兒!聽到沒!仙師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當仙人啦!」楊五妮兒的娘欣喜若狂,將她的手攥得發疼。

  那修士並不耐煩與這村夫村婦再重複自己說過的話。手掌一翻,將一隻匣子扔在桌上,道:「這些給你們,這孩子我帶走。」

  楊五妮兒的爹娘對視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開匣子。油燈昏黃的光照下,整匣的黃金將屋子都映得金燦燦的。楊家夫婦險些被金光照得暈過去,嘴唇抖動,說不出話來……

  明月初升。在楊家的小院裡,中年修士對她說:「去,跟家人告別吧。」

  楊五妮兒轉身,她的家人在身後站成一排,都無聲的望著她。在猶如天上掉餡餅般的巨大驚喜過後,到了這時,他們才意識到,分別在即。

  「妮兒……」她的娘看著她,才叫了一聲,忽然哽咽了起來,以手掩面。

  她的爹也紅了眼圈,歎了口氣,道:「去吧,好好修煉。莫辜負仙緣。」

  她娘抽噎著,道:「好好的,當個了不起的仙人……」

  到底……是怎麼才覺得,她是要被帶走去修仙的啊?

  楊五妮兒心底微歎。那修士見了他們,只說了要帶她走。簡單粗暴,沒有解釋。我要帶她走,所以便帶她走,何必與你們多言——是修士對凡人最常見的態度。

  所謂收弟子,所謂去修仙,全是楊家人自行腦補出來的。明明人家只說了要帶走她,既沒有說要收弟子,也沒有說她有仙緣。甚至就連最後,也不像之前見過的修士那樣說什麼「斬斷塵緣」,只是說「告別」。是的,僅僅是告別而已。

  但……即便她現在揭穿這一層,又有什麼用呢?並不能改變她將要被陌生人帶去未知地的事實。仙人說出的話,凡人怎能違抗?

  楊五妮兒最終什麼也沒說,將她看透的真相壓在了心底。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深深拜下。

  一叩首,謝生恩。

  二叩首,謝養恩。

  三叩首,謝不棄之恩。

  此去,不知吉凶,難料前程,能再見否未可知。

  這些年,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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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00:41: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楊五妮兒與家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將大姐找回來。

  然後,那一肩挑起一家人生活重擔的男人,那勤勞瘦削的女人,那曾經揮著拳頭將嘲笑她的村童趕跑的少年們,那在被窩裡幫她暖腳的少女,都仰頭望著她,越來越低,越來越小。在那修士抱著她穿過了幾片雲霧之後,她的家人和村子,便再也看不見了。

  秋已寒,更何況是百丈的高空中。她縱然身體已經漸漸結實健康,也扛不住這高空中冰涼的夜風,縮在那修士的懷中瑟瑟發抖。

  中年修士拍了拍她的背:「就好了。」說著,伸出手,手中多了隻小小的模型似的的小船。鬆開手,小船並沒掉落,非但懸浮在空中,還迎風就長,眨眨眼就變成了一條真的樓船。

  修士抱著她落在船上,推開門,示意她進去。楊五妮兒抱著肩膀,瑟縮著走進去。船裡明亮如晝,溫暖如春,還有說不出的清香縈繞在鼻端。船中有低矮的几案和席榻,並無桌椅,像是席地而坐。修士徑直走進去,在榻上盤膝坐下,皺眉看了眼楊五妮兒,長長的歎了口氣。從他見到楊五妮兒開始,便一直是這般糾結憂愁的模樣。

  楊五妮兒垂下眼眸,安靜的站在那裡,搓了搓有些發涼的手臂。

  那修士這才發覺她還站著,便指了旁邊的席榻,道:「你歇在那裡吧。」

  「是,仙師。」

  「我道號沖禹,你可以稱我為真人。」

  「是,真人。」楊五妮兒安靜的走過去坐下,不聲不響。

  倒是個安靜的孩子。沖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幾眼。衣衫雖然乾淨了,卻破破爛爛。這還在其次,關鍵是……看起來,真不怎麼樣!但凡美人,多要占一個「白」字。正所謂一白遮百醜,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膚白淨了,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幾分。若了偏黑些,就像是降低了幾個檔次。

  楊五妮兒這一年來,一是為了強健身體,二是為了為家裡幹活和覓食,每日裡上山下山,生生將自己曬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過去,第一印象就是——好醜的丫頭!楊五妮兒不是不愛美,只是在生存困難的面前,愛美這件事,只能往後放。

  沖禹愈看愈是堵心,扭過頭去,又歎了口氣。

  楊五妮兒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覺嗎?」看沖禹側目,她坦然看著他道,「我以為仙人是不用睡覺的。」可席榻上卻有錦枕絲被。

  沖禹無語:「便是神仙,也要休憩。何況我們只是修仙之人,說到底,還是人,自然是要睡覺的。」

  原來如此。原來,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沖禹真人已經閉上眼睛,雙膝盤攏,兩手掐訣,五心向天,打坐起來。看起來並不想與她多說話。楊五妮兒便閉上嘴,拉過絲被蓋在身上。被衾柔軟還帶著香氣,楊五妮兒轉生以來,腦筋清醒也不過兩年時間,再摸到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東西,卻感覺像是過了許多許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歎了一聲。

  明知沖禹不太想與她這個小村姑多話,但她疑問埋在心底已久,一直無人能夠解答。此時仙人在側,她翻了個身,盯著嵌在牆壁裡的淡青色的玉石——船裡明亮如晝,便是這些玉石在發光,她忍了又忍,終究是太想解開心底疑惑,終於輕聲的喚道:「真人……」

  沖禹睜開了眼睛,皺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長到我們村裡來收弟子,也是說我一竅不通。」她雙手揪著絲被,看起來像是個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竅不通,到底是什麼意思?」

  沖禹微感意外,看著她,頷首道:「人生而有竅,是為靈竅。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開三竅,靈氣便可於經脈中產生循環,是為周天。周天運轉,便可溝通天地,修煉道法。」

  楊五妮兒懂了:「所以我……一個靈竅都沒開?」

  沖禹微微點頭。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楊五妮兒小手攥緊被子,把半張臉掩住,只露出一雙眼睛,輕聲問:「那真人帶我去仙門作甚?」

  沖禹一愣,看著黑不溜秋的小丫頭。她的臉埋起來,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沒那麼難看了。那眼睛烏溜溜的,直直的看著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來,皺起眉頭,板著臉道:「多話!快睡!」

  拒不回答問題。

  楊五妮兒垂下眼眸,過了片刻,又道:「真人……」

  沖禹道:「作甚?」

  「我這般一竅不通的人,常見嗎?」

  「萬中一二。」沖禹道,「便是凡人,也多會開一、二靈竅,開了三竅的,便已有了修煉的資質。小門小派的,三竅之人便會納入門牆。像我宗門,自來對資質要求頗高,七竅以下者概不收錄。」

  聽起來像是個很高端的宗門……

  「真人,咱們宗門叫什麼名字?」

  「長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還要趕路。」

  「我餓……」

  「……」

  很應景的,一竅不通的凡人肚子裡咕嚕嚕一陣響。沖禹捏捏眉心,才想起來自己去時,那農人一家將將開飯,自己丟下一匣黃金便帶著這孩子離開了。她是凡人,自然是會餓的。他鬆開抱訣的手,搓搓手指,正準備拿出些東西給她吃,忽然面露尷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著被子,眼巴巴的望著他。肚子裡的咕嚕嚕的聲響一陣接一陣,顯是餓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憑空出現了一隻玉瓶。沖禹尷尬道:「我辟穀已久,身上從不攜帶食物,這個……這個糖豆你先吃著,且墊墊,明天找個城鎮給你買些吃食。哦,這還有兩個野果,味道也是不錯的。」

  玉瓶閃著青色的柔和光澤,拔開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來。什麼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過的能生肌肉骨的靈藥!不說這靈藥的神奇,光是這瓶子,拿回去賣掉,都能換來楊家一年的口糧了!

  上輩子養尊處優的貴婦,轉世以來就一直過著吃不飽肚子的貧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猶豫的就把靈藥帶著瓶子揣進自己懷裡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饑吧。

  小村姑並不知道,在她看來十分珍貴的靈藥,不過是下下品的回春丹。沖禹閑來無事,平時帶在身上,在門中時逗弄仙鶴當作用來餵食的零嘴。反倒是那兩隻野果,是沖禹在野外發現的五十年生的野生靈果,可以入藥。

  長天宗裡天材地寶多的是,沖禹看到了,隨手摘下,也並不放在心上,只當是野果子一樣扔給楊五妮兒充饑。可這若是讓楊五妮兒之前見過的幾個「小仙長」們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靈果就被這小村姑當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頓足!  

  楊五妮兒用「野果」勉強消了饑火,翻了個身背對著沖禹躺下。船裡非常安靜,隱隱能聽見船外的風聲。小小的樓船在夜空中飛行得十分平穩,一點感覺不到晃動。

  楊五妮兒望著沖禹投在牆壁上的影子,思考著剛剛獲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煉道法的嗎?轉生在這樣一個以追求仙道為尊的世界裡,「不能修煉」這樣的天賦體質,還真是讓人……惱火又無奈啊。

  長天宗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沖禹帶她這樣一個一竅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麼目的?沖禹不想告訴她,她也沒能力逼問真相。但沖禹逃避的態度讓她明白,在長天宗等著她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可現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萬步講,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嗎?沖禹一開始是怎麼找到她的?是不是還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裡,全無睡意,腦中紛遝至來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問。想來想去,現在的狀況是明知前路有險,卻束手無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對沖禹這樣的修士,只能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想也沒用,還不如好好休息,養精蓄銳,見機行事。

  她於是閉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著了……

  沖禹聽著她呼吸漸漸放長、平緩,睜開眼看了看那絲被下隆起的小小身體。還是個孩子啊!

  沖禹真人歎了口氣,輕輕搖頭。

  楊五妮兒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穩。錦褥柔軟,絲被溫暖,甚至可以說是她轉世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來餓得厲害。

  實在撐不住,她掏出昨晚沖禹給的「糖豆」打開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體感覺有了力氣,但——咕嚕嚕!!!很遺憾,這生肌肉骨的靈藥並不解餓。

  楊五妮兒無語的看著沖禹。後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個晚上,還是早起又開始打坐。本來一副靜心凝神樣子,看著還挺有幾分仙氣兒,讓楊五妮兒這點動靜一吵,忍不住睜開了眼睛,正對上小村姑譴責的眼神,不由尷尬道:「你且等等,馬上就到了……」

  相處時間雖短,沖禹這人卻並不讓人覺得害怕或者厭惡。這稍稍減輕了楊五妮兒對將要面對的未知的擔憂。

  「真人,有洗漱用具嗎?」她問。

  修士雖然可以辟穀,也能隨時使個清淨訣什麼的清潔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臉什麼的,也不至於吧?

  事實證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臉的。沖禹果然隨身帶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齒木和牙粉給楊五妮兒。那牙粉用完,口氣清新怡人,比在楊家用的粗鹽好太多了。楊五妮兒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進了自己懷裡。還趁機問:「真人,這些都是憑空變出來的嗎?」

  沖禹失笑:「當然不是。是放在我隨身的儲物法寶裡,需要用的時候隨時拿取便是了。」

  儲物法寶?明白了,空間裝備。楊五妮兒點了點頭。

  小船又飛行了一陣,沖禹說:「走,去給你買些吃食。」說完,看了一眼楊五妮兒身上已經破了好幾處的粗布短衣,補充道:「再換些像樣的衣服。」

  他抱著楊五妮兒離開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楊五妮兒下了地,四顧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這城池規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覺繁華。樓閣店鋪鱗次櫛比,街道寬敞乾淨,行人熙熙攘攘。

  她看見了好幾個修士,或者御劍,或者乘坐飛行法器,在街上降落,也有走著路,忽然祭出飛劍或者法器,直接飛走的。周圍的人都視若無睹,顯然習以為常。並不像她們村裡那樣,對「仙人」們畢恭畢敬、膽戰心驚,唯恐觸怒了仙人。

  她對這世界知之甚少,又是第一次離開出生的山村,身邊有沖禹這麼個脾氣看起來還算溫和的人相伴,自然不想放過,看到不懂的事情便張口就問:「真人,這裡的人都是修士嗎?」

  「怎麼可能。」沖禹失笑,「這等凡人城池,自然是凡人居多。要到宗門治下的城池,才會修士多過凡人。」

  「凡人城池?」

  偏僻之地的窮苦山村裡,愚夫愚婦,很可能一輩子都沒進過城。楊五妮兒年紀這樣小,對世事常識一無所知,沖禹也不覺得奇怪。他脾氣溫和,素來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也不覺得煩,牽著她的手沿著繁華街道邊走邊說:「這城歸屬俗世某國,自有國主。在大宗門境內,亦有許多城池,不歸屬任何一國,直接奉宗門為主。」

  說著,已經走到一家酒樓門前。門前知客極有眼力,帶著一臉熱情的笑容便迎了上來:「仙師來了!仙師要雅座還是包間?」

  沖禹原想說要包間,瞥見楊五妮兒,又改口道:「雅座即可。」

  知客便唱道:「仙師兩位,樓上雅座——」

  沖禹也就罷了,一看便是氣度不凡的修士,稱一聲「仙師」本就是應該。楊五妮兒不管是自下往上看還是自上往下看,都是個黑不溜秋衣衫破爛的小村姑,知客硬是能唱出仙師「兩位」的喏,實在是相當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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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兩個人被跑堂的引到樓上靠窗的雅座。

  沖禹道:「可有靈茶?」

  跑堂點頭哈腰:「有的。」

  「來一壺靈茶,再與她上些好克化的。」沖禹吩咐道。

  楊五妮兒全沒在意他點了什麼,挨著窗戶向外看了一會兒,轉回頭問:「真人,他們怎麼知道你是仙師?」在一座屬於凡人國度的城市,像酒樓知客、跑堂這樣的人,只能是凡人。他們又是怎麼分辨凡人和修士的呢?

  沖禹不以為然:「看多了,自然分辨得出。」

  是嗎?楊五妮兒便又轉頭去看窗外。一日之計在於晨。現在晨光正好,正是出門的時候,街上行人頗多。楊五妮兒眯起眼睛細細觀察了一陣後,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靈茶。沖禹啜了一口,皺了皺眉,放下杯子。抬頭正看見那女童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感意外。

  「看出什麼了?」他含笑問。

  「高高在上。」楊五妮兒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其實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對面,低頭避讓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腳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這樣看。」沖禹道,「實則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氣』。修煉道法的人,身周總會有靈氣凝聚。一個人身週一絲靈氣也無,只能是凡人。」他說完,看了楊五妮兒一眼。覺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樣蠢笨,很有幾分靈慧之氣,可惜了一竅不通。轉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尋找的可不就是一竅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煩。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樣小菜。比起楊五妮兒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緻昂貴得多。楊五妮兒餓了一晚,卻怕吃猛了傷了腸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適許多,才動起筷子。

  將將吃飽之時,忽聞異聲。抬頭一看,一隻紙鶴扇動著翅膀,自窗外飛進來。在沖禹面前盤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動一下。樓梯上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幾個穿著一色勁裝的男子抬著著幾隻箱子上得樓來,略看一看,便徑直走到他們桌前。

  「見過真人。」為首之人叉手行禮。「昨夜收到真人的傳音符,便將東西準備好了,請真人過目。」

  「放下即可。」沖禹道。

  那人揮了下手,身後幾個人便魚貫上前,將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還有什麼吩咐?」

  「無事,自去吧。」沖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後退幾步,才轉身離去。

  楊五妮兒看了沖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說了幾句話,感覺他性情頗為平和。今晨他們又熟了幾分,說話便又隨意了些。他對她,也很是和藹耐心。

  可他對那些人說話,惜字如金。語氣淡淡,神情淡淡。那種淡淡的樣子,楊五妮兒雖然只見過幾次,卻印象極其深刻,正是修士對凡人最正常的態度。適才那些人,肌肉結實,步履矯健,的確都是習武之人,卻也的確都是些凡人。所以沖禹驅使他們為他奔波,對他們的態度卻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還不如大多數的凡人,能開一竅、兩竅。她是個一竅不通的凡人。為什麼對她,反而親切和藹?

  這種和藹親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暫片刻中忘記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現在,兩人之間的巨大差異又回來了。她再不會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給自己斟了杯靈茶。聞著便茶香誘人,啜了一口下肚,腸胃間說不出來的舒服。明明是這麼好的東西啊……她看了一眼沖禹面前只飲了一口便再沒碰過的茶杯,垂眸。大約,對她來說已經很好的東西,對這位真人來說,卻可能是粗劣難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沖禹將幾隻箱子收進他的儲物法寶,問楊五妮兒:「可吃好了?」

  楊五妮兒點頭。沖禹便招來跑堂的,丟給他幾顆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點頭哈腰的恭送「兩位仙師」下了樓。走出酒樓,沖禹便將楊五妮兒抱起,一飛沖天。

  楊五妮兒被風迷了下眼,再睜開,繁華的城市已經在腳下。她扒著沖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盤,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動的螞蟻似的小點,是街上的行人。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個城市,只吃了一頓早飯,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就要離去了。

  耳邊沖禹安慰道:「宗門轄下,也有許多城市,以後再給你逛。眼下須得儘早趕回去。」說完,還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實真的是個性情溫和又溫柔細心的大叔呢。

  楊五妮兒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麼會為這個失望。她所在意者,不過是沒有機會多獲取一些這裡的信息罷了。

  沖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風變大,這一次卻跟昨晚不一樣了。昨晚的小樓船十分小巧玲瓏,船上房間雖然寬敞,也只是一間罷了。這一次船身卻比昨晚大了數倍不止,船上一間小房變成了兩層的樓閣。推門進去,是個大廳般的房間,一側有樓梯,二樓有數個房間。

  對楊五妮兒來說,不過就是另一種技術的壓縮空間罷了。但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若太過平靜,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聲,道:「變大了。」

  那事若成,這丫頭且要在小師弟身邊待上一些時日,若什麼都不懂,難免畏縮,惹得小師弟不喜,到底不美。沖禹便解釋道:「我這法寶有九重變化。平時我一人用,便只展開一重,現下不過是展開了兩重而已。若九重全展開,可納千人。」 

  楊五妮兒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其實相對於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鄉下小女孩,她的反應還是太平靜了。好在沖禹已經許多年沒有接觸過凡人,身邊的人也沒有誰會為這些事表現得一驚一乍,竟也沒發覺有異。只覺得這女娃娃雖也因為好奇問些問題,卻已然算是十分安靜乖巧,不惹人厭。小師弟性子有些冷,這種安靜的性子應該會對他胃口,真是再好不過了。

  沖禹牽著楊五妮兒的手上了樓,隨手推開一扇房門:「你就睡這間吧。」昨日是席地坐臥的古風,今天展開第二重,就變成了螺鈿桌,雕花床,垂紗帳的奢靡風。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軟。

  沖禹把幾隻箱子取出,掀開看了看,把其中一隻推過去:「給你置辦了些衣物。」又指著床後說,「要沐浴洗澡,這邊是淨房。」

  又指著兩隻箱子,告訴她:「這裡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須再問我。 」說罷,還掀開給她看……

  然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個……哦,對了,丫頭,你叫什麼名字?」沖禹尷尬道。

  「……楊五。」是的,五妮兒是家裡人叫的小名兒,楊五妮兒的大名其實是叫……楊五。嗯,差別不大,但還是有點差別的。比如,她現在可以被叫作楊五妮兒,總不能五六十歲,滿臉皺紋的時候,還被叫作楊五妮兒吧。

  「那個……小五,樓下倒有廚房,你……會燒飯嗎?」

  楊五看看兩大箱子米麵糧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會。」

  沖禹鬆了口氣。他昨夜發了個傳音符給宗門在此地的勢力,要衣要物要食,卻因辟穀多年,久不沾煙火,忘了說一句要製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結果對方給了兩大箱生食。幸好小丫頭自己會燒飯,不然又要耽誤時間再折騰一趟。

  沖禹收了那兩隻箱子,道:「這個我放到廚房去,你若餓了,自去廚房烹飪。」看了看她身上破舊還爛了洞的衣服,道:「先將衣服換了吧。」說完,便自下樓去了。

  楊五關上門,打開沖禹指給她的那隻箱子,滿滿一箱全是衣服,鵝黃柳綠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鮮豔嬌嫩的顏色襯得很有喜感。原來那會餓著肚子,只求吃飽,全不在意。這會不愁吃穿了,楊五看著黝黑的皮膚,也是有點堵心。只能慢慢養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顏色不那麼嬌嫩的。還想再找找看,卻發現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卻全是成人的尺寸。打開另一隻箱子,卻都是些鞋子襪子、汗巾腰帶、釵環首飾、頭油脂粉之類的。鞋襪亦是有兩種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適的衣物,繞到床後去了沖禹所說的「淨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馬桶,架子上有銅面盆。櫃子打開,柔軟的大布巾顯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麼辦?

  楊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兩根銅管,上面有可以扳動的手柄。兩個手柄上都刻有紋樣,一個水波的符號,另一個是水波上面還有像雲一樣的紋樣。難道……不會吧……

  楊五試著扳動手柄。水波紋樣手柄板開,下面的銅管裡便流出涼水。水波雲紋的手柄扳開,下面銅管裡流出來的是冒著熱氣的熱水!真的是冷熱水管呢!

  在窮苦山村裡過了近兩年農耕樵獵的原始生活的楊五瞬間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亂感。

  不管怎樣,能舒服的洗澡,能有乾淨的新衣,單就生活水平而言,與一天之前她過的生活相比,可謂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可是天上不會掉餡餅,她眼下享用到的這些,需要她在將來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楊五繫好衣帶,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裡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暫且用不到,有幾盒膏狀的東西,聞起來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開試了試,很舒服,應該是護膚品。嗯,這裡叫面脂。對著銅鏡好好擦了一層,希望能把曬得黝黑的皮膚拯救回來。

  頭髮半乾,便找根髮帶先隨意紮在腦後。長期營養不良,導致她的頭髮稀疏發黃,長得也慢,不算太長。

  下了樓,不見沖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廚房。廚房裡有水缸水盆,冷熱水管配得很齊全。灶臺上有熟悉的手柄,刻著火焰的紋樣。試著拉動一下,灶裡「騰」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還能變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楊五熄了火,覺得腹中饑餓起來。找了找,只看到裝著米麵糧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調料都取出來擺放在外面,卻找不到裝著蔬菜魚肉的箱子。轉了一圈,發現廚房裡還有扇窄窄的小門,像是有個小套間。門上的紋樣看起來有點像她家鄉的傳統紋樣裡的冰裂紋。

  想到這是一個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飛上天的世界,楊五淡定的拉開小門。一陣冰涼的白氣撲面,裝著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沖禹放在了小套間裡。很好,沖禹真人的私人豪華交通工具,不僅有浴室廚房,還配備冷庫。

  取了兩樣青菜一些肉,楊五挽起袖子,準備做飯。切菜的感覺很生疏。在楊家,怕燎到她,是從來不許她在做飯時靠近灶台的。這倒沒什麼,關鍵是……

  她持著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沒親自下過廚了?自從嫁給了那個男人,好像再沒下過廚了吧?

  嫁給那樣的一個男人,過的是別人想像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宮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個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說他給她的那些珠寶禮服、奇珍異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沒有他給不起的。還有身為他的妻子,不需對任何人低頭的尊貴身份……

  這樣的生活,她若說這不是她想要的,簡直是矯情到要死吧?所以,她從不說。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們都無能為力,甚至……當了推手。

  一個人的幸福和一個星球的未來,孰重孰輕?

  廢話,當然是後者。

  犧牲她一個人的婚姻,換取母星的未來,即便是她這個當事人,即便是在那個世界已經死去,到了現在,連她自己都覺得,那真是一場……非常划算的交易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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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00:41: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大廳裡沒有桌椅,九張几案三三排列,各配有四個蒲團。

  楊五便端著她的飯菜隨意在一張几案上坐下 ,獨自用飯。沖禹也不見人影,不知道在做什麼。吃完飯,手腳麻利的把碗碟沖洗乾淨收好。她前世久已不做這些事,還都是轉世後在楊家給娘親姐姐打打下手,才又熟悉了起來。

  忽然聽到沖禹在大廳中喚她:「小五,小五。」

  楊五應了一聲,甩甩手上的水走出來,抬眼看見沖禹的臉,不由失笑。

  「怎了?」沖禹莫名。

  楊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臉頰:「這裡。」

  沖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頭黑,原來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個清淨訣,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楊五笑道:「真人在寫字?」

  「計算個丹方。」沖禹道,「有個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計算。」

  聽到涉及這種專業知識又或者是職業機密,楊五就識趣的不追問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時還洗澡嗎?」

  沖禹無語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乾淨了?」

  「那只是清淨訣,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穢。即便不沾塵埃,人的身體自己也有雜物廢物自體表排出。修煉之人身體內雜質少,可終究還是有。」

  「淨房裡還有馬桶……」楊五一雙大眼眨啊眨,看著沖禹。

  「我不用。」沖禹臉頰抽了抽,「我辟穀多年,早沒有五穀輪回之擾。但是門裡的年輕弟子還需要。他們尚不能辟穀,還需每日輪回。除非捨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穀丹。」

  「那就不用吃飯了是嗎?」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災年,有辟穀丹,可以救活許多生命。」

  不過閒聊而已,話題卻突然扯到這裡,沖禹不由微訝,看了她一眼。換下了破破爛爛的舊衣,楊五沒有穿那些繁瑣的長裙,只挑了身淺青色的童子采衣。淺淡的顏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膚黝黑的印象,整個人看上去順眼不少。

  沖禹仔細的看了看她的臉,才發現她五官其實生得不錯,只是因為實在太黑太瘦了,才讓人第一眼就覺得醜,不願去細看。

  「怎的突然想到這個?」他問。

  楊五沉默了一下,道:「我們那裡有妖物作祟,連著旱了兩年,村裡好多個才出生的孩子都沒能養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給賣掉了……」

  原來如此,沖禹頷首,問:「那妖物後來如何?」

  「有仙長撲滅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預。但若純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會干預的。」

  「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順應天道,怎可逆天而行。」沖禹回答得理所當然。

  可人類探索知識,發展技術,不就是為了逆天嗎?這是價值理念的不同,楊五也不爭辯,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嗎?不過是個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這份聰慧,卻不能修煉,真是……可惜了。

  一轉念,才想起來自己下樓來是為著什麼,沖禹不由扶額。「叫你閒扯得,竟忘了為甚喚你。來,伸出手來……」

  楊五聽話的伸出手,風刃擦過指尖,一滴鮮紅的血珠滲了出來,顫巍巍的。沖禹取出個小瓶,那滴血珠子飄飄忽忽的就飛進了瓶中。

  「真人這是要做什麼?」她不動聲色的問。

  「計算丹方。」沖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樓。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楊五趕著問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嗎?」

  「可。」沖禹的聲音自樓上飄下來,「別跳船就行~」

  楊五莞爾。

  推開門,外面一片白濛濛,船正自一片雲中穿過。很快,脫出雲汽中,便陽光刺目。在這樣的高空中,甲板上溫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風吹拂。側耳便能聽到的高空中的氣流呼嘯,一絲也吹不到甲板上。

  楊五扒著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觸到了一層力場。這層力場將樓船包裹保護起來,一點不受外面氣流的影響。

  她收回手,扒著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綠色。河流細細的像銀色的帶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區域,應該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鎮,或者村落。

  她托著腮,回想適才和沖禹的對話。

  計算丹方,他說。用她的血。他回答這句話的時候,避開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預感啊……

  接下來幾天,她就沒看見沖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還關在房間裡計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裡扒拉出來一套分體的上衣和褲子,紮緊腰帶,繞著甲板跑步。

  這船展開第二重,看起來像是能搭乘幾十人的樣子,從船頭到船尾繞一圈大約有二百米長。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繞著跑。伙食變好了,營養跟上了,跑起步來都覺得氣力長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曬。船飛得高,在雲層之上,陽光沒有遮擋。楊五覺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慮到未知的前程,比起愛美之心,她還是選擇讓身體更結實一點。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點啊。

  在甲板上,風景沒有遮擋。她常常跑著步,便能看到別的修士在天空飛行。有踩著長劍的,有坐轎子的,有躺在軟塌上的,有騎著異獸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樣。但不管腳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麼,這些能在天上飛行的修士,看起來都是那麼自在瀟灑。

  正跑著步,看見前面斜飛過來一個騎著大葫蘆的白鬍子老頭。她停下來望他。老頭正躺在大葫蘆上,抱著個小葫蘆喝酒。感覺到視線,轉看過來,見是個小小女孩,便沖她笑笑。葫蘆和飛舟便交叉而過,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飛去。

  楊五站在船舷邊,望著葫蘆消失的方向。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會對自己不能修行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兩個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蘆就消失在了雲霧中。楊五轉回頭,準備接著跑,頭頂卻響起了沖禹的聲音。

  抬頭一看,他推開窗子,正向下望著她:「你跑來跑去的作甚?已經夠黑了,別再曬了。」  


  「那不行。」楊五叉著腰仰頭笑道,「老不動,身體都鈍了。」

  念頭一轉,笑問道:「真人,你有沒有刀?我爹說,功夫一天不練,就會擱下。我已經好幾天沒練刀了。」簡簡單單的,不僅傳達了她會功夫的事,還栽到了她爹的頭上。

  沖禹看著她黝黑發亮的皮膚,十分糟心,隨意自儲物法寶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墜落到楊五頭頂,便懸浮了起來。楊五跳起來,把刀抓在手裡,發現是把短刀,大小正適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謝謝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齒,更襯得皮膚黑得不能看。

  「真人,這裡。」她指指自己額頭,抱著刀跑掉了。

  沖禹用手一抹額頭,抹了一手墨。施了個清淨訣,楊五已經跑到船頭去了。沖禹兀自在那裡糟心,碎碎念叨:「哪像個姑娘家,沒見過小姑娘這麼不愛美的。」

  「黑成這樣,小師弟那麼挑剔的人,可怎麼受得了。」

  「說不得,還得再配些美白的藥材才行。」

  沖禹每日關在房間裡鼓搗他的丹方,雖然沒出去看,卻也可用神識探知船上動靜。楊五每天自己燒製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鍋灶,白日裡大部分時間要麼跑步,要麼練刀。

  若是有個凡人高手在場,必會驚異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沖禹這等修士眼中,既無靈氣亦無真力,絲毫不具有任何殺傷力。他便沒放在心上。只是覺得這女娃作息規律,練功十分勤謹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顧自己,無事從來不來打擾他,真真是個好孩子。

  楊五知道沖禹要帶她去長天宗。卻不知道長天宗在何方,有多遠,旅途要多久。沖禹不說,她也不問。如此,船在天上飛了十來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觀望星辰,發現行進的方向與最初有了些微的偏離。

  第二日她問了沖禹。沖禹挑眉,饒有興趣的問:「你怎麼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自然,「我們進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樹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沖禹道:「我丹方已經計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藥草。」

  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宮裡去了。

  船直接懸停在人家皇宮的正殿前。楊五扒著船舷看著平日裡臉上經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這時候衣袂飄飄,渾身上下往外冒著仙氣兒,一點不客氣的在那接受一個看起來顯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兒的內侍捧著匣子一樣樣的給沖禹過目。皇帝額頭冒汗,口稱「上仙」,連連請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實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說的,尋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沖禹長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罷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產。」說著,摸出一隻玉瓶遞過去。

  那皇帝躬著身子親自兩手接過,兩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謝:「多謝上仙賜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給他的是什麼?治病的藥?」

  「不過是些養生怡氣的丹藥罷了,能讓他多活幾年。」

  「……長生不老?」

  沖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麼可能憑幾粒丹藥就得長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幾年罷了。」

  「那也是延長了壽命,不是說不能隨意干預天道嗎?」

  「正是。」沖禹目露贊許,道,「不能干預,所以,只是延長了壽命,不是延長了壽數。」

  楊五妮兒早就發現沖禹這位真人,十分好為人師,他興致來時,很能與你侃侃而談。她便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來。

  沖禹道:「何為壽數?凡人壽數,以百年為限。活到百歲,便是無病無痛,也會油盡燈枯而去。這便是壽數。當然,偶有一二特別之人,能活過百歲之限,那都是得天獨厚,受造化鐘意之人,不在此論。」

  「適才說了,凡人壽數以百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歲的?」看楊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點點頭,贊許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順,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災或禍,總是活不到壽數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國國主,體態虛胖,那是飲食過精,又沉迷女咳咳那個後宮所致。體虛肥胖,血流不暢,內火虛高。照他的情況,能活到五十歲已是造化。」

  「我的丹藥怡體養氣,能排濁化清,調理他體內失衡的狀態。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幾年。」

  「但是,」楊五微笑,「依然活在他的壽數大限之內,所以,真人你並沒有干預天道。」

  皮膚黝黑,身體乾瘦的醜丫頭,偏有一雙幽邃妙目。說話的時候,目光澄澈沉靜,肩背自然挺直。沖禹不知道是否自己錯覺,有那麼一瞬,覺得身前和自己對坐喝茶的鄉下小丫頭宛如閨閣名媛。

  再看時,便又是那個很乖巧話不多的鄉下小丫頭了,乖覺的給他斟茶。

  雖然又黑又瘦的實在醜了些,卻實在是個討喜的孩子。若是能開個幾竅,便是不收作弟子,也可以帶回去做個安靜又周到的侍女。

  想到自己對她的安排,沖禹心底不由產生一絲愧疚,微微移開了目光。

  又來了。不敢對視。

  心理學上來說,這是人心虛下的本能反應。除非受過特別的心理訓練,心理素質特別強大,否則是很難察覺並克服這種潛意識反應的。這位真人啊,到底對她有什麼心虛的?

  楊五垂眸,輕輕吹著手中茶盞,飲下了那一杯靈茶。

  楊五內心的疑問,維持了一路。

  沖禹拿到了需要的藥草,修正了飛舟的航線,重新朝著長天宗的方向加速前進。他自己則縮到了一樓的丹室裡,開爐煉丹。他在丹室裡待了七天,試驗了許多次,終於煉出了他想要的丹藥。

  楊五閒談中也笑著試探問他煉的是什麼丹,他神色糾結,搖頭不語。對楊五卻益發的和藹起來。中間補給過兩次,抬上船來更多的食物,和更多的衣服首飾。她想要吃「糖豆」便一口氣給她好幾瓶。楊五早問出來了,給那皇帝的其實也不過就是類似「糖豆」的丹藥罷了,只不過是品相、效力更好一些的而已。

  後抬上船的箱子,楊五打開看了看,卻發現那些衣服都是成人尺寸,並不像是為她準備的,不知為何要放到她的房中。

  從楊五的家鄉算起,飛舟足足飛了一月有餘,沖禹終於告訴楊五,再一日便可抵達長天宗了。

  「把這個吃了。」他說。手心裡是一顆血紅色的丹藥,聞起來不香,甚至散發著一點點刺鼻的味道,顯然不是什麼延年益壽的靈藥。

  氣質出塵的男子伸著手,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表情,明白表達了這是她必須遵從的命令。

  這一路的和藹,一路的親切,一路的有問必答,終是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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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00:41: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這是什麼?」楊五站在符陣中,抬頭問。大大的眼睛黑清幽明亮,帶著孩童不該有的平靜。

  「稍後我一併講給你聽,你且先服下。」沖禹說。

  楊五低頭,默默的計算她拔刀打敗沖禹並能安然從一條飛在百丈高空的船上逃跑的概率有多高——非但不高,還低得令人髮指。楊五於是抬頭,伸出黝黑小手,拿起那顆丹藥放進了嘴裡。丹藥入口即化,一股微燙的熱流從胃裡騰起,在身體裡遊走。除此之外,倒也並無別的感覺。

  直到,沖禹催動陣盤,發動了了符陣。

  他一路宅在房中,計算來計算去,計算的可不止是丹方,還有這陣法。

  腳下的陣法發出微弱的光來,楊五下意識的低頭看去。還沒看清那些繁複的花紋和符號,身體裡散開的那股熱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滲入宣紙一樣,滲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來得毫無準備,楊五甚至沒來得及呻吟一聲就倒在了陣法中,瞬間便汗濕了衣裳!

  那疼痛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發自身體深處,疼至了骨髓裡!楊五想咬牙忍耐,牙齒卻因為疼痛顫抖,不斷的碰觸,發出「格格」的聲音。她手指用力的摳著地板,若不是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摳出血來!

  「我有一位師弟,道號沖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沖禹輕聲說道。「此毒無藥可解,唯有以功法將之導出體外才可。」

  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楊五的手深深的摳進地毯裡,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滑下,進入了眼睛裡,模糊了視線。那種疼痛讓她感覺自己的骨頭彷彿裂開了一樣。

  「……此毒至陽至烈,需要一個純陰之體的女子,作為導出的引子和容納之器。這女子還必須是一竅不通。」

  一竅不通……

  「我同你講過,人體有竅,三竅便可形成循環。陰陽和合之時,二合為一。這女子與我師弟便合為一體,她哪怕是只有一竅,也能與我師弟體內之竅相聯通,形成循環。如此,則毒即便引出體外,又會循著這循環回到我師弟身上。唯有一竅不通之人,無法循環,這引毒之法,方是單向。」

  陰陽和合?……還以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藥呢……楊五疼得在地上翻滾。她的骨頭!她的骨頭真的要裂開了!沖禹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厲害……」沖禹終是不忍道,「就喊出來,別強忍著……」

  疼就喊出來,別強忍著?

  是啊!她為什麼要忍!在別人眼中,她並不是她想的那個她。她現在是楊五啊,一個小姑娘。她難過應該哭,她疼了應該喊。會哭會喊,才像一個真的小姑娘吧?

  楊五心思電轉,瞬間轉過彎來。可她最終沒有喊出來。她覺得她的骨頭彷彿裂開了,並不是錯覺,她的骨頭是真的裂開了。劇烈的疼痛中,她終於失去了意識。

  沖禹盯著陣法中昏過去的小姑娘。昏過去也好,免得受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動陣法,楊五身下的陣法益發明亮。在這光芒中,楊五小小的身體肉眼可見的開始長大。隨著小小身軀一寸寸長大,她身上的衣衫開始繃緊,最終被撐破。沖禹早有準備,丟了件長衫遮住她裸露出來的身體。長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黃的頭髮漸漸變長、變多,變得烏黑,迤邐了一地……

  等到符陣光芒黯去,長衫覆著的女子的身體也不再變化的時候,地上躺著的,已經不再是那個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輕的女子肌膚如蜜,髮色鴉青。沖禹蹲下身去,撥開被汗水黏住的髮絲,露出來的是一張姣好的面孔。沖禹鬆了口氣。生得還算不錯,總算不太委屈師弟。

  他將她裹好抱起,輕輕放在床上。看著她,搖了搖了頭,歎了口氣。

  喂喂,已經這麼熟了,再打個折啊。

  姑娘,你別太貪心啊,已經給算便宜許多了。小道也要有賺頭啊。

  小氣!你這符籙成本根本就是些黃紙朱砂吧,簡直是無本生意啊。

  姑娘,話不能這麼說。我賣給你些黃紙朱砂,你可寫得出符籙來?貧道賣的可不是紙,是多年所學,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長你真的很厲害!所以,再便宜一點吧!

  ……嘖,你這女子真是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這樣吧,這張符給你作添頭好了。來,別動……

  哎喲!你幹嘛!這是我的血!咦,那張符呢?

  取你一滴心頭血,符已經融進你的神魂裡了。這可是保命的東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滅,另尋宿體轉生。雖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記憶,所以,你還是你。

  ……聽起來像是高級貨。這麼高級的東西,為什麼作添頭?騙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個,那是因為,這個符也還在試驗階段……效力……那個咳咳貧道還沒有驗證……

  居然拿我當小白鼠!你那種世界的東西,到我這邊的世界,本來效力就會減弱啊!居然還是試驗品!不行不行!我太虧了,再給我打個折!

  ……

  ……

  在劇烈的疼痛中,楊五覺得腦中有什麼東西,「哢嚓」一聲碎裂了。她腦中空白了一瞬,隨後便是無數的畫面,數不清的回憶。轉生以來,一直將她腦中信息與她隔閡起來的那一層屏障,終於徹徹底底的破碎了。

  在許多的回憶中,楊五看到了早被她遺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輕的自己,意外的,幸運的得到一個能與別的世界聯通的交易器。不僅能與別的世界進行物質交換,還能強化她的基因,讓她不斷的變強。她懷揣著這秘密,離開了母星,四處闖蕩。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得到這樣的神器,並沒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無敵,大殺四方。正相反,在四處闖蕩,尋找可以與其他世界進行交易的合適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輕姑娘很是過了幾年拮據的生活。和別的世界的交易者討價還價,是她的生活常態。

  那個道士好小氣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護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異形的尾鞭、巨螯攻擊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閃,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後來,她越來越強了,手頭也寬裕起來,漸漸買的都是些高級貨了。當年買東西時討價還價附贈的添頭,早被她遺忘了。再後來,她的身體達到了強化的極限,再無法承受交易器進一步的強化,她便剝離了交易器。她那時已經嫁給了那個男人,已經做了多年的貴夫人,他不會再允許她回到戰場。他和她都以為,她再不會面對那些生生死死了。

  誰想到她最後會陷入那樣的死境。她雖然已經沒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實還有許多保命的手段,對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夫人來說,足夠了。除非,在宇宙空間中,被異形層層包圍。

  結果,她真的就在寂靜無援的宇宙中,被異形層層包圍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飛船被數不清的異形層層包裹,堅硬的鋼鐵合金被啃食,飛船解體。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終也會耗盡。

  最後的最後,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顆子彈的槍口對準了自己太陽穴。

  砰——

  ……

  ……

  原來……如此啊。

  楊五睜開了眼。

  「你醒了。」床帳外傳來沖禹的聲音。

  楊五動了動,撐起身體。身上一涼,蓋著的長衫滑落,露出了掛著些布條碎布的半裸身體。她頓了頓,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長長的纖細的手指,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頭,原本平板的童兒身體,現在峰巒起伏,玲瓏有致。

  「穿上衣服。」沖禹道。

  楊五這才看到床腳擱著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覺骨頭還隱隱生痛,卻也能活動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爛布條,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聽到床帳掀起的動靜,站在窗邊的沖禹轉身看過來。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楊五已經不是那個黑不溜秋,又乾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長髮烏黑如瀑,容貌明麗,胸脯豐盈,腰肢纖細。

  沖禹忍不住皺起眉頭,道:「怎地還是這般黑?」

  黑嗎?楊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膚。身體變大了,原本皮膚裡的黑色素的量卻沒有變,被稀釋成蜜一般的顏色,以楊五的審美來看,其實是十分健康美麗的膚色。顯然這種健康的美,沖禹這位真人欣賞不來。

  「我怎麼,變成,這樣?」楊五開口道。她的身體,骨骼血肉還隱隱發痛,說起話來略感滯澀。「那是什麼,丹藥?」

  沖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風丹。」

  「取『迎風就長』之意。用來催熟年幼靈獸,以便宰殺入藥或煉丹的。我給你配的這顆,將你催熟八年,你現在的身體,骨齡十六歲了。」

  十六,女孩子已經來了初潮,身體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許嫁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楊五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昏迷之前沖禹所說的那些話浮現在腦海裡。引毒,合體,陰陽交合……楊五不用多問,作為成年女性,她已經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沖禹,沖禹也正看著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靜,怎麼看都不像個小女孩。這樣也好,正好能騙過師弟。沖禹眉頭微蹙,又釋懷。他伸出手,屈指一彈,楊五身邊厚重的螺鈿圓桌「轟」的一聲炸裂成碎片。

  楊五本能的側頭,抬臂擋住臉。飛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聽好,待回到宗門,不論誰問,你都是十六歲!你若敢洩露真實年齡,讓我師弟知道,這便是你的下場!」沖禹厲聲道。「楊五!你可聽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楊五這樣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無甚見識,更是把修士奉為仙人。楊五若是真的鄉野丫頭,早就該嚇得發抖,跪地匍匐口稱「遵命」了。她卻只是點了點,平靜的道:「明白了。」

  好在沖禹一直覺得她是個聰慧的女孩,見她遇事不慌亂,沉靜如往昔,反而頗是滿意。忽然聽到楊五緩慢的開口道:「催熟,的八年,可……還在?」

  沖禹驟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樣的人正靜靜的看著他。

  知她聰慧,不料竟聰慧至此!這要是個能修行之人,哪怕只開了三竅,沖這份敏銳聰慧,沖禹也要破例將她攬入門牆。這真是……可惜了啊。

  沖禹與她對視片刻,道:「生命自然生發,乃是天道,以丹藥催熟,乃是逆天。傷的是生靈壽數。」

  「壽數?不是壽命?」楊五看著他。

  「是壽數。」沖禹點頭,承認。「即便這些靈獸本就是為了宰殺入藥,依然有干天和。所以迎風丹,一直都是禁藥。」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楊五的眼睛,見她眼底平靜無波,心中暗暗點頭,才道:「所以,我給你用的並不是純正的迎風丹,是我自己改進的。」

  「我將丹與符法結合,只借了丹藥的催長之力,待事了,我會解除符藥之力,將你的身體還複成你該有的樣子。雖不會減你壽數,卻對你的身體還是有些影響,或許會影響你的壽命。」

  「壽命?不是壽數?」

  「不是壽數,是壽命。你莫怕,我會想辦法給你調理。路上時間緊,我才初步給你訂好調理方案。待回到宗門後,我再細細完善,力求將丹符對你的影響降到最低。不管怎樣,肯定不會影響你的壽數。那等有違天和的事,我們長天宗的人,決不會幹。」

  那麼,讓年未及笄的女童與人合體為人引毒就不有違天和了嗎?在她原來的世界,幹這種事,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楊五內心的譏諷之意太過強烈,面上便露出一絲帶著嘲意的冷笑。

  沖禹先是一怔,隨即領悟了這一絲嘲諷之笑的含義。他不由老臉發燒,跺腳道:「你莫亂想,我那師弟生性耿直,若知道你的年紀,必不肯令你為他引毒。純陰之體又一竅不通的凡女,幾十年怕都難出生一個,他經脈為毒力所侵已有兩年,等不了那許多時候。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說著,走到門口,轉頭看那楊五,正神情淡淡的看著他。她這份淡然令得這位真人又氣又惱,但偏偏的確是他不厚道在先,甚是理虧。

  「罷了,罷了!」他大袖一甩,惱道,「此事是我一人所為,我一人承擔!」

  「楊五,你好好想想你要什麼。待此事事了,再告訴我。」

  「這是我欠你的,你之所求,我必盡力而為,算是對你的補償吧。」

  說完,氣惱交加的真人,甩門離開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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