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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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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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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有人甚至抹起眼睛來。更有許多人相互擁抱恭喜。

  他們中有大宗門的弟子,也有無名無號的散修。此時門第已經成了過眼雲煙,將他們聯繫在一起的,是秘境中長達六年的戰友之情。

  這等場景前所未見,候在外面的人不禁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又聽許多人道:「竹君出來了嗎?」

  「竹君還沒出來嗎?」

  「竹君和瑞瑩道君斷後呢!」

  「剛才又有魔修出現了!」

  「哎喲!那個!!!」

  「別放他走!」

  正說著,有個人影裹著一團黑霧衝出了秘境之門。剛從裡面出來的修士們毫不猶豫便聯手出擊,一擊不中,第二波人也已經出手,幾十人聯手,進退之間配合有度,一看便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作戰方式。

  一杆銀色長槍破空而來,挾著裂山之勢,一槍穿透了那魔修的胸口,穿出了一個臉盆大的空洞。眾人毫不放鬆,許多柄飛劍緊隨而上,將那魔修削成了渣渣。又有養有火種之人上前,將那些碎渣焚毀,不令其污染土地。

  兔起鸛落間便已經塵埃落定。

  那些原本因為離開了秘境而放鬆下來的修士們重又警戒起來,盯著秘境之門,怕再有魔修逃脫。

  有些人的目光則追著那杆銀色長槍,想看剛才是何人出手。

  那杆銀色長槍呼嘯著盤旋轉向,疾飛向一隻停在空中的大型寶船。船頭一個身材高大的勁裝男人伸手抓住了那杆銀槍。他站在船頭,眉頭微皺,擔憂的盯著山崖上的光門,卻一直沒看到他想見的那個人。

  寶船的桅杆上,旗幟迎風飄揚,上面的標識,正是天下第一宗長天宗。

  立在船頭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沖昕真人的弟子虛景道君。讓他如此揪心的人,自然也不是別人,正是趁他外派公幹就擅自跑去秘境歷練的蘇蓉。

  他目光犀利,早就掃過了已經出來的人群,卻沒有發現蘇蓉的身影。此時更看到原來玄炎秘境裡面也有魔修出現,他的心更是揪的緊緊的。

  不斷的還有人從光門裡脫離秘境,帶來了裡面的最新情況。

  「竹君已經滅殺了那幾個魔修!」

  「應該沒事了!」

  「竹君等下就會出來了!」

  外面各家各派的人都立有旗幟,便是一些家族,都有家徽。開始有人跟戰友道別,奔向自家人的飛行法寶。

  不斷的有長天宗弟子回到寶船之上,看到宗門來接他們的人如見親人。這倒也不誇張,對這些從小就被錄入宗門的弟子來說,同門師兄弟真的比血脈親人還更親一些。

  「道君!」

  「虛景道君!」

  回來的弟子紛紛向虛景行禮,歡喜喚道。

  虛景繃著臉向眾人點頭回禮。

  有那心思靈巧的人一看他臉色便明白了,笑道:「道君,蘇師姐和瑞瑩道君在一起呢,馬上就出來了。」


  虛景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臉色輕鬆了起來,笑道:「多謝!」

  「道君,蘇師姐可讓人刮目相看呢!」

  「是呀是呀!蘇師姐救過我的命呢!」

  年輕弟子們七嘴八舌的跟虛景誇讚蘇蓉。虛景聞言,吃驚不小。眼下不方便詢問細節,但看剛才那魔修便知道,秘境之中必然曾經有過兇險。蘇蓉居然還去救別人!明明千叮嚀萬囑咐,教過她有情況先逃的!

  虛景氣得七竅生煙,偏又不能對這些使勁誇蘇蓉的弟子說蘇蓉做的不對,一時只恨得牙癢癢。

  只能轉移話題,問:「眾人可都安好?」

  說起這個,大家脫離了秘境的雀躍心情一下子冷了下來。嘰嘰喳喳的聲音一下子變得落針可聞,半晌,才有人道:「虛楹道君隕落了。」

  虛景臉色大變,厲聲道:「虛楹怎麼會隕落?」

  不同的秘境裡風險不同,宗門會依據所掌握的情況判斷是派出金丹帶隊,還是派出元嬰帶隊。但既然玄炎秘境是派出了金丹帶隊,就意味著這裡對金丹來言風險較小,故而由他們來護持築基弟子。

  因此這種領隊折損在秘境裡的情形實在少之又少。萬料不到這一次,虛楹竟然隕落在了那裡。

  虛楹寬厚溫和,古道熱腸,也很受這些築基弟子愛戴。眾人臉色都黯淡了下來。剛才說話的人道:「有個魔修進階元嬰,虛楹道君獨自迎戰,不敵隕落。竹君……竹君和道君們趕回來時,已經遲了……」那一戰的驚心動魄和之後的「靈氣沐體」都令眾人記憶太過深刻。這弟子講述之時,眾人便彷彿又回到當日的情境中。

  虛景看他們神色,知道他們所言非虛。他臉上繃著,唇角卻緊緊抿起,眼中的悲慟之色難以掩飾。

  虛楹小他幾歲,當年他在童子舍照料八皇子的時候,也十分照顧那些同院子的小毛頭們。後來小毛頭們卻紛紛先於他築基。他還是外門的執役弟子的時候,虛楹就已經是內門弟子了。後來他時來運轉,不但築了基,還成了煉陽峰的親傳弟子,人生從低谷一下子登上了高峰,難免便品嘗到一些人間的冷暖。

  虛楹於他微時不曾嫌棄,於他盛時也不去攀附,實在是個心性赤誠之人。幾十年下來,虛景視他為莫逆之交。

  「知道了。」他心中悲慟難忍,別過頭去,只盯著那山崖之上的巨大光門。

  不斷的有修士從光門中脫出,在那些人中,虛景忽然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形。

  膽大妄為,也不同他說一聲,趁著他不在宗門裡就擅自跑去秘境裡歷練。虛景剛剛本來還決定要狠狠的訓斥蘇蓉一頓,不料就聞聽了虛楹隕落的噩耗,此時乍見那個熟悉的窈窕身形,他眼眶一熱,人已經化作一道流光射了過去。

  蘇蓉穿過光門,又看見十年前的那片河灘。空中停著好幾艘大型的寶船,還有許許多多的大型飛行法寶,都懸掛著各家宗門的旗幟。蘇蓉一眼就看見了長天宗的寶船和船上迎風飄揚的旗幟,幾乎激動得要哭出來。正想向那邊飛去,眼前一花,已經被一個人衝過來緊緊抱在了懷裡。

  不用看臉,單就這熟悉的胸膛,這讓她懷念的氣息,就知道是她在秘境中日夜思念的情郎。她的眼淚的唰的就流下來了,抱緊了虛景,哽咽道:「李師兄隕落了。」

  虛楹俗家姓李。當虛景和蘇蓉還都是煉陽峰的執役弟子時,他便是他們役舎的常客。蘇蓉也與他相識了許多年了。

  虛景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沉聲道:「我知道了。」

  這時候,哪還想著什麼訓斥不訓斥。玄炎秘境中有魔修現世,連虛楹都隕落了,她還能平安活著,真是感謝上蒼。

  蘇蓉吸了吸鼻子,卻抹抹眼淚,推開他問:「真人出來了嗎?」

  虛景也已經知道沖昕亦入了玄炎秘境,他搖搖頭道:「尚未,想是待會能出來?」

  蘇蓉卻一臉擔憂,她道:「竹生叫我先出來,她覺得真人還沒出來。」

  虛景愕然:「竹生?」他腦子中飛快的閃過那張與楊五非常相似又不全相同的面孔。

  「是,竹生!」蘇蓉想起來他還不知道,她吸吸鼻子,強笑道,「你猜她是誰?」

  虛景何其聰明,從蘇蓉的目光就就明白了。

  他望著不遠處的巨大光門,輕輕的道:「楊姬……」

  玄炎秘境的出入口在秘境之外,是整面斷崖都化作了光門,在秘境之中卻不太一樣。

  十年時光飛速而過,轉眼到了眾人期盼的秘境之門再度打開的時候。竹生在秘境中收攏眾人,除卻那些已經隕落了的,到了最後的時候,她的身邊還有三千多人。再算算他們殺滅的魔修,基本上這次進入秘境的總人數就出來了。剩下的一小部分,便可能是困於某處,或者藏匿與某處,既沒有與大部隊匯合也沒有遇到魔修的少數人了。

  這一日竹生的大部隊聚集於某處平原之上,大家都收攏了帳篷器物,摸摸儲物法寶,確認在秘境中的戰利品都還在,握緊拳,確認自己還活著。大家都屏息等待。

  終於到了某個時辰,當秘境外出現巨大的光門時,秘境內則出現了無數的小光門。但凡有人的地方便會有光門。若某處看起來空曠無人,必是有人隱匿在附近。這些人能騙過別的修士,卻騙不過上古大能留下的秘境禁制。

  在竹生的大部隊駐紮之處,天空中更是出現了數不清的光門。

  修士們爆發出了歡呼,爭先恐後的飛向離自己最近的光門。就在這時,一銘的禪杖嗡鳴著飛出,紮透了一個即將穿過光門的修士的身體。他身邊的人立即後撤,躲過了這人身體裡突然爆出的黑霧。

  藏匿在人群中的魔修紛紛暴起,最後一場清理在秘境之門前展開。

  「走!走!」蘇蓉呼喝道。

  高階修士們在與魔修廝殺,四大宗門的弟子組織修士們脫離秘境,以防場面混亂。待這一波魔修都殺滅乾淨,宗門弟子們也紛紛離開。

  「竹生~」蘇蓉喚道,「我們走吧!」

  竹生卻沒有回答她。她背對著那些光門,極目遠望。

  「竹君。」瑞瑩來到她身邊。「走吧。」

  「你們先走。」竹生道,「我再等等。」

  瑞瑩神情微凜,道:「還有魔修?」

  「不……」竹生道,「沖昕還在這裡。」

  修士會對身邊重要之人生出感應,此種情況多是在事關性命或者氣運的時候發生。瑞瑩便道:「真人有危險嗎?」

  竹生道:「不是。我只是感覺……他還在這裡。」

  瑞瑩微愕。

  蘇蓉飛過來想叫竹生,正聽到這對話,不由驚異道:「真人還在這裡?他沒出去嗎?」不管沖昕在哪裡,他只要活著,並且沒有被困於某個禁制中,他所在的地方就會有能脫離秘境的光門。

  竹生對蘇蓉道:「你們先走吧,我再看看。」

  正巧一銘也飛了過來,道:「還不走?」

  竹生道:「你們先走。我道侶還在這裡。」

  竹生的道侶就是長天宗的那個沖昕。一銘「嘖嘖」兩聲,先離去了。蘇蓉跟著離去。

  瑞瑩卻道:「我陪你等吧。」

  秘境之門開啟十日。眾人在山谷河灘上等了九日,依然不見竹生和瑞瑩出來。

  往日裡秘境一旦打開,許多散修便飛也似地匆忙離開。或者是怕自己在秘境中所得被人覬覦,或者是結了仇唯恐仇家追出來。唯有這次的玄炎秘境開啟,除了少量出來後就收到傳音符實在有急事的,絕大部分修士都留了下來。此等情況,實在罕見。

  這些時日裡,從秘境中出來的人與外面的人已經交流過。多寶閣除了出售法寶器物,也出售消息。只是此次關於魔修之事事關整個修真界,多寶閣並不收取費用,對秘境中出來的修士免費發佈。兩下交流,大家互相知道秘境內外的情況。

  秘境外幸有四大宗門牽頭,帶領各大門派四處撲殺魔修。

  而秘境裡呢,隨著大家的口口相傳,外面來接應的人們也都知道了「竹君」的名號。

  至於這位竹君到底是什麼境界,大家眾說紛紜。有說金丹的,有說元嬰的,亦有說是還虛的。還有人為了這個爭得臉紅脖子粗,就要擼袖子祭出飛劍打一架。

  但不管竹君是什麼境界,眾人對她的推崇是毋庸置疑的,而那一場「靈氣沐體」也成為了傳說。

  到了秘境之門開啟的第十日,眾人開始焦急起來。

  光門中忽然有人影晃動,竹生和瑞瑩結伴而出。等候多日的眾人發出歡呼,紛紛喚著:「竹君!竹君出來了!」

  虛景站在船頭遙望著竹生。遙想當年煉陽峰上弱小無力的楊姬,再看到現在眾多修士目光熱切仰望的女子,虛景頭一次感到世事當真無常。

  竹生銳利的目光與他遙遙相撞,點頭示意。

  虛景迎了上去。

  瑞瑩見到她,第一句話就問:「師叔,真人出來了沒有?」

  虛景微凜,道:「尚未。」

  一時三人都沉默了。

  這時,有一撥一撥的修士都飛過來,他們在此地滯留不去,便是為了同竹生告別。這些都是竹生熟識的面孔。

  竹生禮貌回應,但是眾人也能差覺得出來她的情緒並不高漲。雖然不冷淡,但顯然沒有大家「啊,終於出了那個鬼地方,可以回家了」的歡快輕鬆之感。

  「好像是竹君的道侶還沒有出來……」

  「還沒出來嗎?還有兩個時辰秘境就要關閉了啊!」

  「那要是被關在裡面……只能等三百年後了?」

  「總不會是……那個啥了吧……咳咳,捶我幹嘛?我就說說。」

  人們竊竊私語。

  便在此時,修士們感到了天地間靈氣的異動。

  眾人抬頭望去,天邊有雲霞彙聚,朝著這邊滾滾而來。

  秘境之門依然打開著,此時秘境小世界和九寰大世界相互連通。

  有人驚道:「這是……還虛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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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那些雲霞彙聚,翻滾變幻,修士們都看得如癡如醉。許多散修終其一生,金丹的天象都未必能看到一次,這回竟能看到還虛天象,實在是覺得這一趟玄炎之行真是太值了。

  那些雲霞滾滾而來,凝聚在玄炎秘境之上。眾人此時都意識到了,有人……在秘境之中煉神還虛!至於這個人是誰,大家心裡都隱隱猜到了。

  長天宗的弟子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激動。沖琳真君才還虛幾年?沖昕真人竟然也要煉神還虛了!長天宗,果然不負天下第一宗的稱號!

  不止是長天宗弟子這樣想,眾人心中,都不由的閃過這樣的念頭。

  毫不意外的,許多人觀看天象都有所領悟,連瑞瑩、虛景都進入了悟道的狀態。

  竹生此次歷練收穫極大,此時再觀沖昕的天象,與先前所悟道理印證,益發的能將那些觀季園天象得到的不對的道理剔除出去。此等天象,正是修為愈高者,領悟愈深。

  有那麼一瞬,竹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又聽到那種召喚般的聲音,她覺得也可能是錯覺。

  還虛天象漸散。竹生盯著那斷崖上的巨大光門。眾人都屏息等待。

  那個人的威壓無聲無息的彌漫了出來。

  竹生倏地就動了。

  眾人只看到一道流光衝向了斷崖上的巨門,然而就在那一剎那,手裡拿著時晷的人們都感覺到了時晷震了一下。就在竹生的指尖將要觸到光門的時候,光門倏地消散了!

  那個人沒能出來。

  河灘上雅雀無聲。幾千雙眼睛都盯著斷崖前的竹生。所有人都知道,裡面那個人,正是竹君的道侶。他們也都知道,這一面光門關閉,下次再開啟,就是三百年之後的事了。

  這裡面有許多人,甚至活不到三百年。

  竹生望著面前的斷崖,嘴唇緊抿。她不能相信她和沖昕的運氣會這麼差。

  就在這時,她感到右手食指上的戒指突然變得滾燙起來。她心中一動。那戒指是她在玄炎秘境的一處地宮中所得,當時那守護寶藏的符人童子還拼命阻攔,都攔不住戒指認主。那自是因為戒指與她有緣,意味著,這戒指對她有用。

  她吸口氣,將仙力灌注到戒指中,戒指愈發的滾燙了。戒指雖然不能口吐人言,但她煉化這戒指也已經數年,此時此刻與戒指心意相通,她隱約的明白了。

  竹生伸出手,戒指上突然發出白色的光芒。

  竹生順從戒指的心意,手掌自上而下的劈落,戒指的白光便在眼前的空間中劃開了一道裂縫。

  竹生把手伸進了那裂縫中,一隻溫熱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竹生的嘴角微微翹起,她用力的向回拉。沖昕被拉出了空間裂縫。

  他凝視著她,眼中帶著笑意。

  河灘上爆發出一陣歡呼。

  這一天,一撥又一撥的修士在與竹生道別之後,終於散去。四大宗門的寶船也都朝著各自的方向飛去。

  精緻的閣樓尾綴在長天宗的寶船之後,一同在雲海中翱翔。

  月亮升上來了,閣樓像被籠上了一層煙。

  迤邐了滿床的青絲,交扣的十指,似有似無的呻吟。盈盈一握的纖細倒彎如虹,堅實與柔軟不停歇的碰撞。十年未見的兩個人,繾綣纏綿,要將十年的思念都深深刻進對方的骨子裡。

  及至雲雨散去,還相擁而臥,溫柔撫慰。

  一個人伏在另一個人身上,發自骨子裡的慵懶愜意。

  愜意夠了,才慢慢的說起各自入秘境之後的情況。

  沖昕是入秘境一年多的時候尋到一場機緣,陷入了一個禁制中,唯有破境進階才能打破禁制。他用了不到九年的時間煉神還虛。

  這速度放在修真界,讓任何人來說,都要驚得暈眩。但竹生和沖昕卻都不感到意外。

  他們都在神宮中接觸過長天的神念,在幻境種領略過長天的風采。無論他們怎樣的不喜歡長天,都無法否認長天的全才全能。從前沖昕自覺自己也算是驚才絕豔,跟長天一比才知道是小巫見大巫,更不要說他之所以這樣的驚才絕豔,便是因為他是長天的轉世。

  比起沖昕經歷的簡單枯燥,竹生的經歷顯然豐富得多了。她把她遇到的人和事都講給他聽。

  沖昕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我必須要回長天宗一趟。」他道。

  「我知道。」竹生趴在他胸膛,閉著眼睛道,「我不去。」

  有些事解不開,只能互相避開。沖昕撫著她的長髮,輕輕的「嗯」了一聲,道:「那你等我。」

  竹生不知為何,突然心悸。但當她睜開眼睛,那突如其來的心悸便已經消失了。她微感迷惑,但並沒有說與沖昕。

  她反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將她遇到季園,將自己燃燒成無垢體時的情況說與了沖昕。

  「非常不可思議。像是有很多很多人在耳邊召喚你,遠在天邊,近在耳畔。而且那時候,感覺自己彷彿跟世界融為一體了似的……」

  沖昕吃驚不小。

  「那是『聞綸音』!」他驚訝道。「古籍上有記載,合道期修士修道了一定的境界,無限接近天道。在升仙之前,便已經可以聆聽仙音。」

  「仙嗎?」竹生翻身,和他並排躺著。「那些仙,以前不也都是人嗎?」

  「也有妖族和靈族。」沖昕糾正她。

  但那沒太大區別。因為討厭長天,長天又是升過仙又歸降之人,連帶著令竹生連「仙」都沒有好感了。但這一次,當她被那些「仙音」呼喚之時,那種感受實在太過美妙。讓她不禁困惑了起來。

  「升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問。

  「是永恆。」沖昕道,「從此,再沒有生老病死,徹底脫離了隕落和輪回,與天地同壽,與宇宙同在。」

  他們兩人誰也不說話,都默默的品味著這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沖昕打破了沉默。他問道:「你現在是何境界了?你的修為,愈發難以看明了。」

  竹生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有內丹,沒有金丹也沒有元嬰。」

  沖昕道:「可以我還虛之時釋放的威壓為參照。」

  竹生想了想,道:「那樣的威壓,我沒試過,但我覺得我可以做到。」

  「那邊是與還虛境相當。」沖昕道。「無垢體感覺如何?」

  說起無垢體,竹生喟歎:「難以描述的好。」

  直到無垢體生成,竹生才真正感覺到自己真的是一個大氣運者。

  當日,她氣海中的靈力便被全數轉化為仙力,氣海變得空蕩蕩。而後她的無垢體像是一股吸引力一般,引得四方靈氣形成了靈氣渦流,給眾人帶來了一場「靈氣沐體」。直到她的氣海再度出現了小小的湖泊,那場靈氣渦流才散去。

  新出現的氣海湖泊比之從前的要小得多,但一絲靈力都沒有,全然是仙力。她的身體裡也從此再也沒有了靈力,靈氣入體,直接便轉化為仙力。

  靈氣進入修士的身體,多少都有些阻礙,否則也不會有人明明有靈竅,卻連第一步的「引氣入體」都做不到了。但靈氣進入竹生的身體,全然沒有任何阻滯,直如清風吹過一般。她的靈氣吸收率和仙力的轉化率若能計算出數字來,那數字定會驚了眾人。

  沖昕側躺著看著她,眼中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輕歎:「真好。」說著,親了親他的鼻尖。

  她能這麼強真好。這世間再無人能無視她的意志強迫於她,也再無人能將她的性命捏在手心,生殺由人。

  竹生眼中也露出笑意。她貼到他頸間,感受他溫熱的身體。沖昕撫過她的手臂,與她五指相扣。他輕輕的「咦」了一聲,提起了竹生的手。那食指上,套著一個銀白色的戒指。 

  「破界的就是這個嗎?」他問。

  「就是它。」竹生道,「當時便生出些感覺,我便注入了仙力,順了它的心意,它就打開了空間裂縫。」

  竹生說著,隨意的往戒指裡注入了一絲仙力。戒指突然變得燙了起來。這一次,輪到竹生「咦」了。她翻身坐起。

  沖昕跟著坐起:「怎麼了?」

  竹生往戒指中灌注了更多的仙力,戒指發出了白光,就如同白天那次一樣。

  「這裡有可破的界?」竹生訝然。難道這半路之上,還藏有什麼秘境嗎?

  她再次順從了戒指的心意,一記手刀劈下。戒指的白光在她身前劃出了一道白色的光痕,光痕擴展成了空間裂縫。竹生目光微凝,起身踏入了裂縫中。

  沖昕忽然生出了感應,這感應令他驚異。

  竹生穿過裂縫,果然到了另一個「界」。只是此界她非常熟悉。

  那遠處青色的山影,那湖中的映玉竹林,還有矗立在湖邊,永遠都在不停開花的瓊果樹,確鑿的證明了這裡是沖昕的乾坤小天地。沖昕便是感應到了小乾坤中多出了一個人。他亦閃身進入了小乾坤。

  今晚竹生身上令人驚訝的事真是一件接著一件。

  「合道期修士有『破界』的能力。這不是傳說,我在長天的記憶中看到了。是真的。」沖昕道,「但你這個更不可思議,便是合道期能破界的修士,也打不破別人的隨身的小天地。」

  他感歎道:「可見上古之時,有太多好東西都失去了傳承。」

  「戰爭就是這樣。」竹生平靜的道,「每一場大規模的戰爭,或多或少,都會使文明遺落。」

  「倒是你這棵樹……從我第一次見到時便在開花。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自然的結果?」

  竹生微微仰頭。沖昕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仰頭望著堆滿樹冠的粉紅色的花朵。

  「還要一千年吧。」他道,「一起等嗎?」

  「好。」竹生微笑道。

  粉紅色的花瓣飄落在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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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傳送陣是九寰大陸上最常見、也是效率最高的交通方式。除非是規模特別小的小城,否則一般的城池裡都會有公共的傳送陣,只要花靈石就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但傳送陣能傳送的距離有限,如果是去特別遠的地方,或者在中間中轉一下,或者使用長途傳送陣。後者只在大城才有。

  但這些外部城池裡的公共傳送陣,都傳送不到各大宗門內部的傳送陣裡去。只有宗門在外面直轄城市的城主府或者在別的大城池設立的分處才有專門的傳送陣與宗門內部的傳送陣相通。是以宗門弟子外出辦事,通常都是從宗門內出發,傳送至目的地最近的一處分處,然後從那裡或者飛行,或者再轉公共傳送陣,回程時亦然。

  長天宗的寶船飛至離玄炎秘境最近的一處長天宗分處,眾人由傳送陣直接傳送回了長天宗。沖昕和竹生則傳送至了安平城。

  兩個人斂了氣息,手牽著手在街上閒逛。

  距離上一次來到這座城,中間已經隔了一個甲子,一段人生,這座城池卻分毫未變。竹生甚至還找到了沖昕給她買了許多衣衫的那家成衣鋪子,還有給她買了能四季調溫的釵環首飾的珠寶鋪子。那些店鋪都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只是店裡的貨物換成了最新時興的款式,站在大門處熱情攬客的年輕夥計也不知道是換了幾代人。畢竟,是凡人。

  兩人在這裡過了幾天的悠閒時光,就住在了沖昕少時在這裡買的那間宅院裡。出門的時候還有鄰居跟他們打招呼,鄰居不過是煉氣期的婦人,看不出他們的境界,還熱情的將自家的鹽漬梅子送了一小壇給他們。

  沖昕就沒經歷過這等被人當作鄰家少年對待的情況,頗有些僵硬。竹生倒是笑咪咪的接了,贈了一包蘇蓉的炒瓜子作回禮。那婦人嘗了便眼睛一亮,直問她這是不是「蘇氏十三香」炒瓜子。她道從前便最愛吃,可是炒貨鋪子裡斷貨斷了好幾年了,買都買不到,追問她是從哪裡買的。

  蘇蓉只說了她的瓜子在通貨司寄售銷得很好,竹生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她的瓜子都銷到了安平城了。雖然是小本生意,但看來已經打出了自己的品牌,若渠道鋪開,再加上保鮮符又能使其保鮮數年不哈喇不變味,這靈石也是穩穩的賺。

  婦人見竹生梳了婦人的髮式,嗑著瓜子誇他們有夫妻像。沖昕的面癱臉也露出了笑容。一張俊臉晃花了鄰家婦人的眼,回到家還跟丈夫咕噥,道隔壁住的小夫妻真像神仙眷侶。他們這等修為低微,連築基都築不了的小修士,除了身體比凡人強健,會使些簡單的術法外,就連壽數也並不比凡人更長。過的日子也和凡人的日子差不離,成天操心的也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隔壁家就一個簡單的小防護陣,在沖昕和竹生眼裡全然是不設防的狀態,對方夫妻家裡的私語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兩人相視一笑,設下了結界,隔開了外面的這些嘈雜之音。

  在這裡盤桓了幾日後,沖昕終於道:「我得回去了。」

  「你在這裡等我。」他道:「至多兩個月,一定回來。」

  竹生笑道:「還怕我丟了不成?」

  兩人遂纏綿一場,依依作別。竹生便在安平城裡一個人等待。

  安平城乃是長天宗直轄的四大城之一,不僅是一座雄偉之城,更是一座繁華之城。這裡人來人往,有修士也有凡人。竹生走在街上,偶爾便能看到一些人,是金丹、元嬰斂了威壓低調行走。她在玄炎秘境裡接觸過許多修士,知道在外面,金丹便常常能橫著走了,若去凡人國度,便能得到國師待遇。元嬰更是到哪裡都被人忌憚、敬畏。

  竹生若是不曾去過神宮,便不會有什麼想法。但她在神宮中見識過長天的時代,她見過神宮外連綿的軍帳,那一道道的威壓,縱然收斂了,都銳利逼人。安平城雖然繁華,但竹生走在這裡,偶爾與一兩個金丹擦肩而過,她回眸望著那些背影,無端生出一股沒落之感。

  在秘境中待了十年,乍然回到九寰大陸,那種靈氣的稀薄之感,格外的強烈。比起萬年前,九寰沒落至此,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天地氣場被破壞,靈氣稀薄。因為這個原因,滅魔之戰後,人、妖兩族甚至反目成仇,靈族退隱再不出世——自從三十多年前在青君的主動示好之下,人、妖兩族再度結盟之後,人族這邊的史書便修訂了許多,談起兩族歷史,便也不那麼偏頗了。

  竹生每日裡都要去一座頗為雅致的茶樓。這茶樓收費昂貴,能進來的至少是築基,在裡面頗是能見到一些金丹甚至元嬰。竹生來此,是為這裡有著最好的茶卻又偏又不外賣,只能來這裡品茶。

  修真界這種茶樓不少,是修士們聚集的場所。在這裡,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修士都能一起暢聊,交流修煉心得,大道感悟,直如凡人界的文人聚會一般。

  她初時不過旁聽,聽到謬誤處又或幾人都悟不到的地方,難免也插嘴說兩句。她言簡意賅,卻總是點到精妙之處,令眾人嘆服。

  貌美又靈慧的女修,卻梳著婦人髮式。眾人心中都暗叫可惜。也有不在乎的,大膽追求撩撥,竹生微笑拒絕。還有一次遇到個不長眼又死皮賴臉的金丹,竟然糾纏起來,竹生放出威壓,嚇得那人臉色發白,連告「恕罪」,匆忙跑掉了。

  常來的眾人原是猜測她是金丹,不想威壓如此可怖,竟似乎比元嬰還強?

  茶樓除了供修士們交流修煉心得體悟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傳播各種消息。

  現在九寰大陸上最令人關注的莫過於魔修的消息。竹生在這裡混了些時日,聽明白了九寰大陸現在的形勢。魔修現在如星星之火,雖然似乎還鬆散未成大患,但竹生已經感覺到了燎原之勢。只是她在一旁聽著,卻覺得那些談論著魔修的修士們似乎都沒有這種感覺。

  他們都興高采烈的談論著長天宗又在哪裡滅殺了魔修,盛陽宗又朝哪裡派出了弟子。竹生能感覺到,在這些修士的心裡,九寰大陸有四大宗門在,便有一種「天塌了個子高的先頂著」的感覺。

  在玄炎秘境裡,竹生就是那個「個子高」的,所以那時她站了出來,將秘境中一盤散沙的修士們組織了起來。但在秘境之外,這種事還輪不到她。

  竹生望著玉色茶盞中琥珀般晶瑩的茶湯,尋思著怎麼樣才能讓這茶樓的老闆肯出售些茶葉給她。

  當茶樓裡的人開始講述這一次的玄炎秘境和秘境中那位「竹君」的時候,有些常客便不時的瞟向竹生。竹生便不再來這裡了。

  在沖昕去後的某一日,竹生曾再度心悸。但心悸之感轉瞬即逝,隨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竹生蹙眉良久,不知何解。

  兩個月飛快的便過去了,沖昕沒有回來。

  竹生發了傳音符給他,很快就收到了沖昕的回復,告訴她他修煉所有頓悟,將要閉關數年。他的聲音正常且溫柔,完全是竹生熟悉的感覺,竹生便不疑有他,回復告訴他如此她便四處走走。

  九寰大陸大好河山,竹生幾乎沒去過幾處,正好走一走。

  這幾年她很是去了一些地方,見識過不同的風土人情,也結識了一些朋友。大陸各地都有魔修的影子,她這幾年斬殺的魔修比秘境之中只多不少,但卻感覺魔修好像殺不完。

  她也見識過被魔修污染的土地,她試著以八寶瓔珞淨化。八寶瓔珞能淨化死氣,倒的確也能淨化被污染的土地,只是效率很低。這瓔珞本就是設計為個人避魔防護之用,而魔修污染的土地,常常以百里、千里來計,想以區區一個八寶瓔珞淨化這樣大面積的土地,彷彿以個人之力綠化沙漠一樣。

  在這樣被污染的土地上,死氣彌漫,凡人和修士都無法繼續生存,即便是擊殺了這裡的魔修,也只能儘快離開污染區域。

  竹生益發的不懂了。

  在她看來,人是社會性動物。

  她在凡人界之所以稱帝,便是因為身在這個社會中,不想做被壓在別人腳下的底層,不想自己和身邊的人命運被別人掌控,所以她站在了金字塔的頂上。

  而在修真界,即便是這些動輒閉關幾年幾十年的修士,也依然不能剝離社會屬性。他們斬塵緣,不過是因為親人中的凡人壽命太短,恐他們的逝去會影響修士的心境。事實上,整個修真界的社會屬性一點也不輸給凡人界。在這裡家族和宗門成了社會上層的主體。

  家族尚可說是因血緣而相連,但宗門這種組織的出現,就是修士社會屬性的具現,是出於傳承和對資源的佔有與爭奪的目的而形成的。

  但竹生到現在沒看懂魔族的社會屬性。

  魔族是否有社會的存在?如果有,是怎樣的結構?或者換一個思路,如果魔族有社會結構存在,則這個社會勢必有其繁衍和傳承的需求。無論是以血脈繁衍,還是以道統傳承,任何一個社會都有延續下去的需求。

  但魔族讓竹生感到困惑。

  在秘境裡,她尚未見到過被污染的土地,那裡的魔修基本上都被她和修士們及時的殺滅了。在這個過程中,她認識到魔修可由人修墮魔而成,更重要的是,魔修可以人修甚至凡人為養分,為食物。

  但她現在見到了被污染的土地,在污染區莫說是人和動物,便連草木都凋零了。而史書上卻記載,滅魔之戰的時代,魔族常常使得大地上赤地萬里。

  這個「萬里」只是個虛數,意思是很多很大面積。這是修真者使用的虛數,它要比凡人慣用的虛數數量級更高。

  這意味著,魔族的目的是消滅所有的生靈,佔有並污染所有的土地。古籍上亦是一再的強調這一點,並藉由這一點再次肯定魔與大陸之上的任何一個種族都不能共存的論調。

  竹生感到困惑的就是,如果魔的目的是要消滅所有的生靈,則意味著消滅了所有的「食物」。以她所瞭解的魔修那貪婪的吞噬的習性,她不能明白這樣做的意義。

  如果「食物」沒有了,世間只剩下魔一個種族,那麼然後呢?他們接下來吃掉誰?把誰化作死氣?吞噬誰?

  不知道怎麼的,竹生忽然想到了「養蠱」。

  蠱中毒蟲互相吞噬,最後,剩下最強的唯一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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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竹生在九寰大陸獨自遊歷了四年。

  四年的時間對高階修士來講,不過彈指一揮間。昔日竹生在凡人界閉關,尚且一閉二十年,所以四年沒有收到沖昕的消息,竹生也不覺得奇怪。

  九寰之大,難以想像。四年的時間,竹生也不過是走了一小部分而已。她畢竟是走走停停,經歷一些,感悟一些,而並不是在趕路。

  第四年的時候,她偶然發現了一個前人的洞府,在裡面陷了一年。倒不是她出不來,而是那一位已經隕落的前輩是個合道期修士,他的洞府裡遺留了大量的筆記,記錄了他修煉的心得。竹生癡迷那些筆記,索性留在那裡,閱讀修煉。

  那位前輩在筆記裡遺憾自己壽限將近,卻始終沒有經歷過「聞綸音」,歎息自己恐怕是沒有希望升仙。

  這勾起了竹生的回憶,又回想起了她在秘境裡的經歷。沖昕給她講過,「聞綸音」是合道期修士接近了天道故而才能聞聽到仙音。那些她聽到的聲音,當是已經升仙了的人們的聲音。

  然而她不過是無垢體而已,離合道期還差了十萬八千里,如何就能「聞綸音」?

  竹生想瞭解更多,然而那些筆記中沒有更多了。

  竹生想起了神宮中,到最後她見到了長天。玄炎秘境的地宮中,最後她見到了守護寶庫的符人。沖昕也給她講過,前人洞府,也算是留給後人的遺澤,總體來說套路差不多。

  竹生便一路破關,終於到了洞府最深處,看到了那位前輩的遺骸。那骸骨晶瑩潔白,發著微微的光,的確是書中描述的合道期修士才能有的骨。見到那骨的同時,竹生也果然見到了她想見到的——此處主人的神念。

  比起如實體般的長天的神念,這位前輩的神念看起來透明得如同隨時會飄散的虛影。

  「前輩,我有許多疑問,請前輩指教。」竹生對那虛影道。

  那虛影看起來是個氣質清雅的中年男子,他點頭道:「能來到這裡,便是通過了我的考驗,你有資格向我提問。想知道什麼?」

  竹生道:「我,曾聞綸音。」

  中年男子驚訝,隨即道:「不可能。」

  竹生問:「為何不可能。」

  中年男子道:「你的修為,至多還虛而已,遠遠摸不到天道的邊,怎麼可能聆聽到仙音?」

  竹生道:「我與前輩說謊可有意義?」

  中年男子頓時啞然。

  他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你身上可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

  竹生道:「我是無垢體。當時,正是我的身體成為無垢體之時,我似聽到天地間有無數人在召喚,也似化為天地間的萬物。雖只短短一瞬,那感覺卻清晰至極。」

  中年男子聽到她是無垢體,驚詫了一下,但還是搖搖頭道:「不夠。雖不知你有何奇遇能在這等修為下就塑出無垢體,但這亦不足以令你聞綸音。你……可還有什麼其他異於常人之處?」

  竹生想了想,道:「我並非此界靈魂,我來自異界,帶著記憶轉生,先天便有神識。」

  中年人的眼睛倏地便亮了起來。

  他卻沒有說話,而是定定的看著竹生。竹生也不吵他,靜靜等待。

  許久,他長長的歎息一聲。

  「前輩因何歎息?」竹生問。

  那人抬眸,目光中充滿感慨,道:「你的存在,證明了我從前的一些猜想。倘若我還活著,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可惜……唉,也不知道現在過了多久了,我是不是已經輪回了許多世。」

  他又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這個問題,還真難回答。修真界據說也是有曆法的,但修士們幾乎都不在意,愈是高階的修士愈如此,因為他們的壽命實在漫長,記錄和計算時間,對他們實在沒有太大意義。所以竹生也記不清現在按照九寰大陸的通用曆法來說,應該是多少年。

  她想了想,回答道:「從滅魔之戰結束時算起,約萬年有餘。」

  「哦……」那人道,「那我死了大概有兩三千年了。」

  是不是年紀大的人就容易把話題扯遠?竹生看著他透明的身體,十分擔心他可能會隨時消散,強把話題拉了回來。

  「前輩剛才說印證了從前的猜想,說的是什麼呢?」她問。

  那人意味深遠的看著她,緩緩道:「我曾猜想……所謂升仙,可能與我們想像的並不一樣。」

  竹生凝目。

  那人歎道:「沒人知道升仙之後是什麼樣,畢竟那些升了仙的人也不會下來告訴我們上界是什麼樣子,所以自古以來,世間對升仙之後的描述,其實都是世人自己的想像。」

  竹生微詫。

  「在那些想像中,世人把升仙之後的世界描述得美輪美奐,但卻始終不能脫離人間的形態。比如,世人認為升仙之後便是仙『人』,注意這個『人』字。」

  竹生懂了。她道:「成了仙的人。」

  「正是。」那人點頭,「畢竟,這是想像,所有的想像都建立在現有的認知之上,所以世人對仙的想像,再天花亂墜,也脫離不了『人』的形態。甚至認為相對於九寰界,有『仙界』的存在。而『仙界』在世人的想像中,無非一個更美好的九寰界罷了。」

  竹生道:「那前輩又是怎麼認為的呢?」

  那人歎道:「我卻一直懷疑,升了仙之後,那些人可能根本就已經不是人了。」

  竹生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他們是什麼?」

  那人出了會兒神,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猜測他們存在的形式與『人』已經完全不同。這種形式,應當更好,更強,更永恆。是我們的生命向前走,走到頭之後又跨出的一大步。」

  他說完,忍不住看了竹生一眼。這是他一個合道期修士畢生才琢磨出來的道理,不知道這個來到了他面前的女修是否能聽懂。

  幸運的是,竹生完全懂了。她非但懂了,她還知道一個極其簡潔但更精準的詞匯用來稱呼這種變化。

  她輕輕的道:「進化。」

  中年人神情大震。

  「進化?」他喃喃的重複道,「進化?」

  這兩個字在舌尖上愈是咀嚼品味,愈是覺得何其精闢,竟將他想要表達的東西全然濃縮成了短短的兩個字。令他又是驚喜,又是感慨。

  竹生跟著問道:「則這與我有何關係?」

  那人感慨道:「我雖由此猜想,但一直不能佐證。但是你……你說你來自異界,雖然用了『界』這個字眼,實則你所指的並非這宇宙裡包含的任何一個『界』,而是指另一個宇宙吧?」

  竹生微怔,想了想,點頭。

  那人道:「果然如此。所謂『界』只是個慣常用法,都這麼使用便容易混淆。實際上,在這個宇宙中,存在著很多的『界』。九寰大陸,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界』罷了。你到了合道期,修出了『破界』之力,便能看到許許多多不同的界。那時便會明白了。」

  竹生道:「我現在便能理解。」竹生雖然沒見過其他的那些界,但她是來自於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宇宙,她所擁有的知識體系足以讓她理解那人所表達的意思。

  那人頷首,繼續道:「你跨越宇宙,便要穿過宇宙與宇宙之間的壁壘,或者說,界限。壁壘也好,界限也好,我認為都是宇宙以法則之力隔開了不同的世界。你穿越了宇宙壁壘,聽起來輕描淡寫,實際上何其艱難?你……在穿越的過程中,已經被法則同化了。」

  竹生屏住了呼吸,唯恐漏聽了一個字。

  那人又道:「說同化,或許過了。這就像是……你嘗過了一塊點心,你雖不能複製出一模一樣的點心來,但你記住了它的味道,也沾上了它的味道。」

  「我活了幾千年,一直有個猜想。」他道。

  這人的目光彷彿穿過了竹生,回顧了千年。他緩緩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我們人也好,妖也好,野獸也好,哪怕一花一木,都是這天地萬物之一。世間萬物,皆按法則運行,如此,方構成世界。」

  他越說,眼睛就越亮。他的目光穿過千年,又看到了眼前的竹生。

  「而升仙,這一場進化,能讓我們從天地萬物的『之一』,上升為法則本身。」他深深的看著竹生,「這便是我的猜想。我生前,沒有任何證據可以佐證這一猜想,可現在,你來了。你品嘗過法則,你沾染了法則,你被法則同化,所以……你聽到了他們。」

  「所以那一瞬,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你說你彷彿化身天地萬物。不,你只是在那一瞬與他們相通了,你成了他們,而他們便是天地萬物的法則。」

  那道神念最終果然是如竹生預感的那般消散了。

  合道期的修士雖然厲害,畢竟不是長天,沒有長天將神念保留了萬年的本事。神念是神魂的切片。這合道期修士的神念要比長天的神念薄得太多太多。這自然是因為他的神魂沒有長天強大,切得太多了會影響自身。

  他在消散前喟歎道:「自滅魔之戰後,世間再無人升仙。連無垢體都沒有一例。」這位合道期的修士,便是隕落於重塑無垢體這件事上。

  「能聆聽仙音的你啊……」他最後彷彿說了什麼,但隨著他身體消散,那聲音也跟著淡了去,跟著消散了。

  竹生最終不知道他最後感慨些什麼。

  竹生在這人的洞府中待了一年,於修煉上獲益極大。

  當她脫離了這洞府,看到的是一片壯麗山川,正逢明月升空,萬籟俱寂,天地間氣息清淨如許。竹生沐在青色月華中,無垢體再一次引發了一場靈氣旋渦。

  但那一位的洞府著實偏僻,堪稱荒無人煙。這樣的靈氣漩渦,也只引來了三個修士,倒引來不少的野獸。那些野獸都是有靈性的靈獸,他們若能修煉到引氣入體,便不再是獸,可以稱妖了。

  這一場靈氣漩渦,令不少的靈獸從獸進化到了妖。

  當靈氣漩渦散去後,三聲「多謝」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先後傳來。然後那些修士便消失了身形。

  人會說話,獸卻不會。且這些獸還神智未開,尚且懵懂。在靈氣漩渦都消散了之後,它們依然在原地徘徊打轉,不肯離去。

  竹生低頭看去,便看到其中的一隻狐狸。

  竹生自然不會將自己的仇恨遷怒到一隻普通且無辜的狐狸身上,但這隻狐狸的確令竹生想起了另一隻狐狸。她本來因為悟道有所得而舒暢的胸臆間,生出了一塊大石。

  那大石若不搬開,恐將影響她的心境。

  從前,她還不算強大的時候,遇見青君,都能不顧生死的向青君舉刀。現在,她遠遠比從前強大得多,她已經不能只等著與青君相遇再舉刀了。她的刀就在手裡,她胸中的大石必須搬去。

  尤其現在沖昕不在,不能插手。

  竹生於是決定,去殺了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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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09:59: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四章

  青君面色潮紅,呼吸急促。她的手緊緊抓住了身下的絲褥。

  「蒼瞳!」她呢喃低喚,「蒼瞳!」

  手腕倏地傳來劇痛,青君驟然掙脫了夢境,翻身坐起。蒼瞳坐在她的床邊,鐵箍一樣的手握緊了她的手腕。這世上也只有青君才能承受這樣的力量了,若換作其他人,腕骨早已經粉碎。

  青君香汗淋漓,胸口起伏,急促的喘息。她這寢殿中,情慾氣息濃郁得貓女們都不敢靠近,唯恐被刺激得發了情。

  她撲過去抱住了蒼瞳,把臉埋在他的胸膛裡。

  她是妖冶的魅狐,她是正在發情的魅狐。人也好,妖也好,這世間幾乎沒有雄性生物能拒絕這樣的青君。

  遺憾的是,蒼瞳早就算不得雄性動物了。

  他只是漠然的望著空闊的寢殿,既沒有回抱她,也沒有多看她一眼,或者溫言安慰她。因為蒼瞳知道,這不過是青君咎由自取而已。

  雖然離開了魔域,但魔君趁他們還在魔域時,給青君種下了一縷殘念。殘念而已。神念尚是神魂的切片,殘念不過就是個投影。以青君的修為,輕易的便可以抹去。所以最初,蒼瞳還會問青君,為何不抹去那縷殘念。

  但青君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明顯的不願。蒼瞳就懂了。

  蒼瞳現在雖然冰冷沒有感情,但他的初世流連花叢,堪稱是閱盡世間各色女子,對於女人的心思,他一看即懂。但青君無論做任何選擇,都不干他的事。是以他問過一次,青君不願,他便再沒提過第二次。

  他與青君在魔域中算是互相依存的關係,離開了魔域這種關係本已經可以解除。但青君不捨得抹去魔君的殘念,使得她不得不繼續依賴於蒼瞳。每當她被殘念拉入夢境太深,她就需要蒼瞳來助她掙脫夢境。

  蒼瞳在九寰大陸孤身一人,且他是傀儡,並非活生生的修士,他無法使用法寶和符籙。這樣的他即便能開口說話,想要孤身一人在這個通訊靠符籙的巨大的大陸上尋找竹生,希望也太過渺茫。青君是妖族之王,她願意助他,他便留在她身邊。

  這幾年竹生沒有一點消息,青君卻對他依賴益深。她抓緊他衣襟的手讓他明白她想要什麼,但蒼瞳完全無感。

  從萬年前他在古戰場上甦醒了自我意識,他就不曾對任何人產生過強烈的或者哪怕是淡淡的感情。他的世界裡只有竹生。他只對竹生還擁有感情,並以竹生為中心向外輻射。譬如,他因竹生而對元壽愛屋及烏,也因竹生而對七刀心生嫉妒。但面對著像青君這樣與竹生毫無半點干係的人,無論對方與他產生何等交集,他的內心都毫無波瀾。

  青君呼吸漸平,她鬆開緊抓著蒼瞳衣襟的手,抬起臉看了他一眼。

  「你這個人……」她道,「沒有感情啊……」她的青色眸子漾了水一樣的魅惑,還蘊著淡淡的怨。

  蒼瞳沒有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他雖在長天宗修復了聲器,卻依然極少說話。妖王殿的貓女們很多都以為他是啞巴。

  看到青君已無事,他便站起了身。青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衣襟從她手中滑走。待蒼瞳走到殿門處,她幽幽的道:「你分明是個不會愛人的人,如何還會愛她?」

  這裡的「她」自然毫無疑問說的是竹生。也唯有竹生能讓蒼瞳停下腳步。

  他微微轉頭,問:「有她的消息嗎?」沖融的手極巧,賦予了他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

  「沒有。」青君平淡的道,「九寰這麼大,單憑一個畫像、一個名字就想找到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青君說的倒的確都是大實話,只不過,她沒說她根本就未曾發動任何力量去尋找竹生。

  她立起一條腿的膝蓋,手臂搭在膝蓋上,冷笑。待那男人健碩的背影消失,她拽過一條自己的尾巴,慢慢的給自己順著毛。

  第二日,聽貓女稟告說,蒼瞳離開了。

  青君不擔心。因為蒼瞳孤身一人,根本無法尋找竹生。他不過是出去碰碰運氣,然後還照樣得回到她身邊。

  不能使用法寶的蒼瞳,想要融入人類的社會,的確非常困難。因為不能使用法寶,當然也包括了儲物法寶,所以他攜帶靈石和物品,都是個麻煩事。

  但他也有自己的辦法。

  他去獵殺了一隻值錢的異獸,直接拖著屍體飛到了離妖域最近的人類的城市裡,也不去別家,直接找上了多寶閣。在幾千年前,他厭倦了行走世間而將自己關閉之前,多寶閣就已經是九寰商界的龍頭了,信譽極有保證。

  見到他扛著珍稀的異獸來此,那個一直與他打交道的掌事高興的過來招呼他。那一雙墨綠色的眼睛實在叫人記憶深刻,且這墨綠眼睛的人出售獵物並不收取靈石,他直接用異獸換取尋人服務,一年來一次。

  「客人可算是來了。」掌事笑眯眯的道,「客人尋的人有線索了。」

  蒼瞳本對此事並無期待,他只是不會放棄而已。驟聞掌事之言,他甚至微微愕然了一下。

  「客人實在該留下個神識印記啊,不能跟客人聯絡,可真是令我著急。」掌事道。他自然不知道不是蒼瞳不想留,而是他根本用不了任何的通訊符籙。

  掌事這些廢話全入不了他的耳,他跨上一步捏住了掌事的肩膀:「她在哪?」

  掌事疼得臉都白了,連連道:「客人手下留情!留情!」掌事不過是個築基,縱然蒼瞳控制了力道,這力量依然不是他能承受的。

  蒼瞳放開了掌事,掌事揉揉肩膀,道:「客人請隨我來。」

  兩人遂進了一間單獨的房間。多寶閣的每間會客室都有防護法陣和隔音法陣,以保證客人的隱私。

  「我們的人篩出了一條消息,兩年前開啟的玄炎秘境中出來的人,提到了一位『竹君』,貌美的武修,使一柄碧綠的長刀。這位竹君名號竹生,如果沒弄錯,應該就是客人一直在找的人了。」掌事道。

  「是她。」蒼瞳肯定道。他碧綠的眸子亮了起來。

  掌事便把一枚玉簡推到他面前,道:「關於竹君的消息,都在這裡。」

  然而蒼瞳連玉簡也無法閱讀。他自身是一件法寶,雖然能吸收天地靈氣,卻只能將靈氣作為能量使用,並不能如修士那般將靈氣轉化成屬於自身的靈力,因此他無法使用任何需要注入靈力的東西,包括法寶、法器和符籙。玉簡雖然是最常見的記事工具,卻也是需要注入靈力的。

  他便道:「你讀給我。」

  掌事見過千奇百怪的客人,也不以為異,自行向玉簡中注入了靈力,閱讀起來。那玉簡裡無非就是將許多人對竹君的講述綜合了起來而已,大致拼湊出了竹生在玄炎秘境中的所為。

  一如蒼瞳所想,竹生不會被湮沒在人群中。

  他曾經以為她就該是一個在家中溫柔守候的女人。無論他什麼時候回去,無論他從誰的身邊回去,她都應該一直在。後來他在凡人界親眼看著她身披袞服,頭戴冕冠,一步步走上至高之位,他才知道他錯了。

  如果不是他束縛她,給她強行套上了枷鎖,她早就該放出光彩。

  「這位竹君,當真十分了不起,令小人都想一睹她的風采呢。」掌事念完了玄炎秘境中的部分後,感歎道。

  對旁人冷漠而沒有表情的蒼瞳,嘴角都有了笑意。一句小小的讚美,掌事便與竹生產生了「聯繫」,因這聯繫,蒼瞳便向他輻射了他的感情和情緒。

  「咳……」掌事接下來的表情卻不自然了起來。

  「她在哪裡?」蒼瞳察覺有異,追問道。

  掌事吞吐道:「目前沒有這位竹君的確切方位。但兩年前玄炎秘境開啟後,竹君是與她的……嗯,道侶,嗯,一同離開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的觀察蒼瞳的表情,一邊又小心的掩飾著他這種觀察。

  真是怕眼前這位一怒之下對多寶閣做些什麼。畢竟這位在多寶閣付費尋人也已經有三年了,這都是他第四回來了。這一看,便是在尋找心愛之人,不想著心愛之人竟另有道侶。這個、這個真是不知道到底算是哪一位頭上綠油油。是眼前這位呢,還是長天宗那位呢?

  但蒼瞳並沒有如掌事擔心的那樣發怒或者惱羞成怒。他的神情堪稱平靜。

  蒼瞳原就不將男女事看得有多重,在凡人界時,他陪在竹生身邊,更是親歷了她養小情人,寵愛四美,甚至她還有一位堪稱靈魂伴侶的知己。倘若那一位也能修煉,能長久陪伴於她,蒼瞳大概就已經從她身邊退去了。

  遺憾的是那一位只是凡人,早早的撇下她獨自而去。所以蒼瞳依然還留在她身邊。

  在她真正的獲得長久的幸福之前,他必須在她身邊。

  「他是誰?」他問。

  他沒有因為吃醋或者嫉妒而發瘋,掌事就放心了,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那一位十分有名,便是長天宗煉陽峰的沖昕真君。他今年還不滿百歲,已經是還虛真君了。」

  她從前吸引到的男人便十分優秀,來到這個世界後亦然。這自然是因為她自己也美好而優秀。

  蒼瞳便點點頭,問:「她現在在長天宗嗎?」

  掌事道:「尋人司篩出了竹君的消息後,我們的人便去打聽過了,兩年前沖昕真君一個人獨自回到長天宗,竹君並未相隨。但也打聽到,當時沖昕真君是從安平城回得長天宗,並且在他回去之後,也有人在安平見到過竹君。幾個月後,竹君便不知去向了。」

  掌事頓了頓,問:「客人可還要繼續尋人嗎?」

  蒼瞳道:「要。」

  這位客人話極少,而且言簡意賅,但他既然說了「要」,便是要用那異獸再續上一年的服務了。又做成一單生意,掌事眉眼都笑了起來。

  「客人可是要去安平城查看?客人不愛用傳書符,不如我收到消息便傳送給安平城的分處,客人若想查詢有無最新消息,只管去那邊直接詢問即可。」掌事安排得十分妥帖。

  蒼瞳點頭同意。

  與掌事交割完畢,他身影消失,直奔了安平城而去。

  而這時,竹生已經離開了安平城,四處遊歷。蒼瞳自然是撲了個空。

  安平城乃是長天宗直轄的大城池,這裡甚至沒有分處,若想聯繫長天宗,直接找駐紮在城主府的外務司即可。他尋到了安平城的城主府,言明要聯絡沖昕。

  外務司與宗門聯繫的結果,卻被告知沖昕真君在閉關。想來沖昕真君在秘境中煉神還虛,出來後閉個幾年關,鞏固一下境界,也是應有之理。

  蒼瞳便要聯絡煉器司掌司沖融。長天宗的人若說他跟誰算是認識,也就只有這個沖融了。

  沖融聽到是蒼瞳聯絡他,甚至都沒用傳音符,他自個兒親自、立刻、馬上就走傳送陣過來了!

  「你怎麼了?」沖融兩眼放光,兩隻手情不自禁的就要往蒼瞳身上摸,「可是哪裡損壞了要我修理?」

  「哎喲哎喲快放手!不摸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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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沖融還是第一回得知沖昕有了道侶,他也根本不認識竹生。

  「我這師弟當真是驚才絕豔,不到百歲的年紀就已經煉神還虛了,當真叫我等做師兄的慚愧。」沖融感歎道,「倒沒聽說過他有道侶。說起來,他連還虛大典都還沒辦呢,他一回來,就立刻閉關了,我都沒見到他。算一算,大概已經有三十多年沒見著他的面了。」

  蒼瞳才不關心這個叫沖昕的男人,他只是想找到竹生。

  沖融便道:「我幫你問問就是了。我們門裡的瑞瑩小丫頭上次也去了玄炎秘境,說不定她認識你要找的人。」

  沖融便發了傳聲符給瑞瑩,不料等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有收到回復。沖融老臉掛不住,當即發了個傳聲符給瑞瑩她爹虛澤,虛澤立刻畢恭畢敬的回復了。這才知道,原來瑞瑩也在閉關。

  沖融又想了想,之前去玄炎秘境的領隊都有誰,給另兩個金丹也發了傳聲符詢問。那兩人卻不像瑞瑩那樣與竹生熟稔,並未與竹生交換神識印記。沖融卻將沖昕的徒弟虛景給完全忘記了,等他想起來,蒼瞳已經離開了。他卻又聯繫不上蒼瞳,只能跺了跺腳,歎息一聲。

  蒼瞳是他見過的最精妙的傀儡,可惜不肯讓他好好研究研究。

  蒼瞳離開了幾日,但就如青君想的那樣,他又回來了。當他落在了妖王殿的大露臺上的時候,青君提著裙裾撲進了他懷裡,深深的嗅著神君的氣息。

  「別出去瞎跑。」她的臉色不太好。

  蒼瞳一看便知道,他不在的這幾天,她定是心神又受了魔君所擾。他不知道她和魔君到底有什麼淵源,也並不關心。

  要說起魔君,正是這個男人抽離了他的生魂將他煉製成了傀儡。他若還有感情,想必會恨魔君入骨。可離開竹生太遠,他所有的感情就都像被凍結了一樣,無愛也無恨。即便是知道青君與魔君之間必然有著牽扯不清的關聯,他也心無波瀾。

  這樣死水般沒有情感的蒼瞳,令青君的眼中生出淡淡的,屬於女人的怨。

  「你找到她了嗎?」她問。

  「沒有。」蒼瞳終於開口說話。

  「我早說過,九寰這麼大,想找一個人,很難。」青君把臉埋在他胸膛,掩飾住了嘴角微微的冷笑。

  蒼瞳沉默不語。

  青君收斂了表情,才抬起頭放開了他。蒼瞳從她身邊走過去,消失在屏風之後。

  妖王殿高百丈。風吹著青君的青髮,刺繡繁複精美的衣衫在風中翻飛。

  蒼瞳的確沒有找到竹生。但他沒有告訴青君,他已經有了竹生的消息。

  竹生變得更強了,強到可以獨自在這個世界行走,不懼有人會傷害她。從前她為帝時,有時也會捏著酒盞,推開槅扇,對坐在廊下的他碎碎念她那個仗刀走天涯的夢想。現在,她正在這麼做。

  不僅如此,她還有了道侶。

  道侶就是夫妻,她……有了新的丈夫。沖昕,蒼瞳記住了這個名字。即便是那個與她生下了元壽的小情人,也未能成為她的丈夫,四美只是寵物,至於那一位……惜乎逝去太早。

  奇怪的是,蒼瞳曾因竹生而對七刀產生過嫉妒。但當他聽說竹生有了新的丈夫時,感到的竟然是……微微的放鬆。

  彷彿這奇怪而畸形的人生終於有了意義。

  她現在暫時不需要他,他想。

  蒼瞳決定安靜的等待。隔了一年,他去了最近的一處長天宗分處,他有沖融給他的信物,他卻沒有憑信物聯絡沖融,而是讓分處的執事幫他確認那個叫作沖昕的男人是否出關了。如果他出關了,想必會和竹生在一起。

  蒼瞳想看看竹生和他在一起的模樣。

  但他得到的消息是那個人依然在閉關。這不稀奇,高階修士閉關,一閉閉個幾十年都正常。他,她,還有他,他們的生命的都很漫長,不必著急。

  蒼瞳隔了一年又來,依然如此。再一年,情況沒變。

  蒼瞳便回去了妖域,回到了青君的身邊。

  蒼瞳是不死身,他的日常生活中,除了需要衣服遮蔽身體之外,幾乎不需要任何的物資。但這樣的他若生活在人族的區域,總是難免有麻煩。在妖宮裡,他是青君的座上客,這裡沒人會來打擾他。

  便是貓女們,若遠遠的見到他,都會小心的提起裙裾,放輕走路的聲音。一如當年長寧宮中的那些宮女們。

  這給了他熟悉的感覺,和彷彿他依然在竹生身邊,生活沒有改變的錯覺。

  但每每當青君需要他,呼喚他的時候,這種錯覺便會被打破。蒼瞳便會有微微的迷茫。

  他在等,等竹生獲得幸福。但他卻從未想過,那之後,他……又該何去何從?

  這就彷彿,我們活著的人,從來不去想死了之後會如何。

  時間就這麼飛快的流過去,直到某一天,一個人闖入了妖域,闖進了妖宮。

  那人不需要四處尋找青君,她立在空中,望著那個她曾經縱身跳下的巨大露臺,放出了全部的威壓。

  妖宮中服侍的小妖們都被這威壓壓迫得匍匐在地上,動彈不得。直到另一道威壓驟然迎上,給了他們片刻的喘息時間。趁著這間隙,小妖們四散奔逃。大妖要打架,他們若還留在這裡,只能成為炮灰。

  蒼瞳,驟然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尋到她,她卻來了。

  青君華麗的繡鞋輕輕踩在妖塔那直直向天上紮去的尖頂上。

  再看到竹生,她不意外。之前的相遇已經讓她明白竹生對她的憎恨,那個凡女是寧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想要殺了她。

  但與竹生正好相反的是,青君現在已經對竹生沒有了殺意。誠然,她依然討厭竹生,但那因她欺騙沖昕而起的憎惡與殺意,都隨著她終於認清「沖昕是沖昕,長天是長天」這件事而淡去了。且她現在,還有了另一個不能殺竹生的理由。

  但青君的內心情感世界如何變化,又與竹生何干?

  竹生看到那衣衫繁複錦繡的身影,毫不猶豫,一刀劈來。

  那刀意在玄炎秘境中經過了魔修的錘煉,銳利得令青君心頭一凜。

  自北君去後,她已久無對手。便是竹生和沖昕聯手,也不過是拼著自身重創,勉強傷她而已。那還是因為她對沖昕有著種種顧忌,下不去手的緣故。

  她當年給了竹生那套功法,不曾想到過有一天,這凡女會強大到這種程度。

  其實想一想,她自己也不過是血脈駁雜的魅狐而已。她還曾被關在時間結界裡,比北君少了幾千年的修煉時間。可就憑著那套功法,晚修煉了幾千年的青君,斬殺了北君等一眾大妖。可知那功法之逆天。

  而竹生的經歷更加複雜,她的身體歷經的磨礪和淬煉是青君根本不能預想得到的。所以今日的竹生,也大大的超出了青君的預料。

  但青君在這種事上從來都沒慫過。

  哪怕是她從前還沒有這麼強大時,就敢於挑戰更強的大妖,她拼著幾乎是同歸於盡的方式,殺了那大妖。神君專為她一個量身定制的功法,她若不能憑此清理那些背叛了神君的人,實在沒有臉等候神君歸來。

  綠色的刀芒迎面而來,從一道化成了一片,推壓過來,彷彿能摧毀一切。

  青君騰空而起,身上發出了青白色的光芒。巨大的光球亮起,扛住了綠芒。

  兩股巨大的力量在空中相撞,威壓向外衝擊,那些逃得慢的小妖被波及,有的噴出了大口的鮮血。他們驚恐的仰望著高空,那情形彷彿幾十年前南北雙王大戰的重現。

  竹生也想起了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她想起了周霽冰冷的斷手。隨之帶出來的是更加不堪的回憶。她想起了那些身體上的疼痛,還有祖竅裡的折磨。所有這一切她都不曾忘。

  竹生轉生到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厭憎誰如厭憎青君這般。

  沖禹對她做的事,自私且齷齪。但沖禹至少還有心存內疚,還想著從別的方面補償她。更不要說,沖禹還曾經救過她的命。

  沖祁想要殺她。以沖祁的力量,甚至不需要動手指,他眨眨眼睛,她就死了。但沖祁沒殺她。他驅逐了她,給這個凡女留了條活路。

  她和他們在一起發生的種種,只是讓她憋屈和壓抑。但真正的痛苦,都是在遇到青君之後發生的。

  竹生最恨的,是青君的天真。

  她始終都不覺得那是傷害。她簡單的冷酷,天真的殘忍。

  青君沒有人心,亦沒有人性,她其實只是一隻畜生。她甚至不是那些畜生中剛烈威猛的品種,她是柔軟的慵懶的,總是想躺在主人的膝頭,任由主人搓圓捏扁,肆意揉摸的那一種。

  竹生其實都很能理解那位隕落了的北君。長天都死了一萬年了,他們這些大妖為什麼還要俯首聽命?帶領自己的族群,與人族爭奪生存的資源,讓自己的種族更強大,無人能欺辱,這有什麼不對?

  竹生不能理解的是青君。

  這個明明已經幾乎是站在了九寰的至高點的大妖,卻總想俯下腰身,伸出脖頸,尋一個人給她套上畜生的項圈。

  這個莫名其妙的狐狸,她彷彿就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彷彿若沒有一個主人,就沒法再活下去。

  兩世都在追求強大和獨立的竹生,吐了一口血,輕蔑的笑了笑。

  而青君的嘴角也蜿蜒的流下了鮮血。

  自北君隕落,就再沒什麼人,能讓青君一擊之下便受傷。雖然對方受的傷比她重得多,但青君的內心裡終於又對竹生生出了殺意。

  這個凡女是不殺她不罷休的。青君意識到,讓竹生繼續以這種可怖的速度強大下去,竹生想殺她,就不再是一個笑話,而是很可能在未來成為事實。

  當竹生的第二刀攻來的時候,青君的殺意熊熊騰起。獸的本能告訴她,不能顧慮太多,這危險的苗頭應當現在就掐滅。

  竹生雖然進境速度驚人,青君畢竟是比她多修煉了幾千年。

  當撲面而來的力量令她的呼吸都困難的時候,她卻感到內心輕鬆。那塊內心中的大石,已經搬開。

  青君的如山一般的靈力碾壓了過來,竹生防身的靈力壁破碎了,她的身上放出了白光,一身銀白色的盔甲顯形。

  便在此時,另一股可怖的力量攻來。

  蒼瞳加入了戰場,他那能粉碎山巒,擊裂長空的拳,轟向了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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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竹生還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蒼瞳的強大。這一次的碰撞,青君一人對抗蒼瞳和竹生二人之力,三個人同時被衝得向後疾退。

  青君吐了一口血。她盯著蒼瞳,胸中有一股說不明白的怒意。

  她和蒼瞳相識也快十年了,蒼瞳一個字都沒說,就直接加入戰團,一句原因都不問,就直接攻擊她。青君雖然知道蒼瞳沒有感情,但她以為……她以為……

  青君已經很久沒有夥伴了,因為所有的夥伴都死於她手。

  她曾經對北君手下留情過,但北君寧可死也不肯認同她,她只能殺了北君。自那之後,她就一直是孤單的一個人,連對手都沒有了。

  她是真的曾經期望過蒼瞳能成為她的新的夥伴。哪怕他一語不發,沉默寡言。每一次她陷入無法掙脫的夢境中,蒼瞳喚醒她,她抱著他就感到心底踏實。

  其實從前她也不曾這樣不安過。幾千年,她都心念堅定的等著長天歸來。可從沖昕欲殺她而後快,從她在魔域窺見了長天和魔君的秘密,她內心裡有了裂縫。不安之感,一日比一日強烈。

  她也知道這仿如腳下踩不到實地的不安感,與投影在她內心裡的魔君有很大的關係。但長天還不知道何時才歸位,沖昕根本就不是長天,而與沖昕正相反,這個投影在她心裡的男人……與長天一模一樣。且就如他所說,他能給她她想要的。

  青君無論如何,都無法狠下心去抹消掉他。

  所以,她對蒼瞳有期待。十年時間,這種期待化作了習慣和依賴。當這種習慣和依賴被無情的粉碎時,幻滅之感如此強烈。

  「你!」青君露出了獠牙,「你!問也不問,就殺我?」

  「她要殺。」蒼瞳簡潔的回答。

  青君明白了,因為竹生要殺她,所以蒼瞳要殺她。多麼簡單的因果關係。

  青君感到憤怒,但她說不清她的憤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青君終究是不擅長處理太過複雜的感情。

  她的天真、簡單和執著或者說偏執,一度曾傷害別人。但是她終於遇到了一個比她更簡單的蒼瞳。除了對竹生以外,蒼瞳根本就沒有感情。

  他僅有的那麼一點感情和情緒都以竹生為中心向外輻射。現在,青君終於也有幸成了蒼瞳輻射情感的對象。

  因為竹生恨她,所以蒼瞳要殺她。

  在青君憤怒已極的時刻,蒼瞳卻沒有去看她。他轉頭,去看十多年未曾見面的竹生。

  他對竹生太熟悉,立即便發現了竹生的不同。他凝目看她,問:「無垢體?」

  蒼瞳不僅看出了無垢體,還在竹生的身上看出了朱紫之氣。小九寰並非自成世界,它是一塊切割下來的大陸,被封在封印裡。在封印中時,竹生的人皇之氣顯露得不明顯。直到回到了大九寰,這受上蒼庇佑的人皇之氣才開始顯露。

  怪不得,蒼瞳恍悟。

  他剛才便驚訝於竹生竟能一擊便令青君受傷,現在卻不驚訝了。在他那個時代,無垢體也只是傳說。因為重塑無垢體失敗的人,都輪回去了,成功的人,撇下芸芸眾生,已經摸到了天道的邊兒,幾乎不會現身世間了。且無垢體是合道期修士才能有能力重塑的,他從未聽說過有合道以下境界的修士塑成過無垢體。

  一個有人皇之氣加持的無垢體,竹生修煉的速度如同搭上了世間最快的飛劍,是旁人的百倍千倍。

  竹生卻凝目注視著蒼瞳。

  「我以為你走了……」她輕輕的道。

  蒼瞳看著她,道:「我一直在找你。」

  他嗓音低沉渾厚,竹生不知道他何時修復了聲器,卻也不驚訝。這裡畢竟是到處都是修士的九寰大陸。

  兩個人簡單一句話後,都轉向青君,強敵在前,誰也不敢輕敵。

  「不問我為什麼殺她嗎?」竹生望著青君在風中鼓動的衣袖。

  他的妻子是一個溫和的女人,她會為了別人忍耐,為了別人犧牲自己,卻不會枉殺。所以她若要殺誰,他不必問緣由,直接殺便可以了。

  但蒼瞳還是問了。

  「為何?」

  他想知道,青君到底對竹生做了什麼,令竹生這樣的女人不顧性命的要殺之而後快?

  竹生沒有看蒼瞳,她看著青君。

  「那個露臺,我曾經縱身躍下,只求一死。」她道,「那時候,她是男子,我是凡人。」

  竹生的話音還沒落,蒼瞳已經如一道火焰般射向青君,他的拳頭挾帶著風雲之力轟向了青君!青君硬接了這一拳。

  兩個當世強者的對撞,激蕩長空。氣流以肉眼可見的形態噴湧爆發,形成了颶風。碧刃劃破了這颶風,綠芒劈向了狐狸。

  小妖們遠遠奔逃,不敢停。當年南北妖王一戰,戰場綿延了千里,不知道枉死了多少倒黴鬼。他們一邊奔逃一邊回頭看,高空中三個身影快得根本無法看清,能看到的都是氣流的激射,靈力的爆發。爆破之聲轟響如雷。

  逃吧,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青君不會輸,青君沒輸過。

  青君倘若單獨對上竹生,必勝;單獨對上蒼瞳,穩勝。她同時對上蒼瞳和竹生,也不是不能勝。

  但她的胸口有一股發洩不出來的憤怒,這憤怒的根源是竹生。

  又是竹生!

  因為她,長天轉世的沖昕不顧性命的要殺她。在她都已經決定放過這個凡女的時候,又是因為她,漸漸成為夥伴的蒼瞳轉眼就背叛她。

  她青色眼瞳盯著這兩個人。那凡女與蒼瞳在戰鬥中配合的緊密無間,一點也不輸給和沖昕在一起的時候。

  青君不能容忍這種親密,她還沒意識到胸中熊熊燃燒的,其實是妒火。她只是覺得,竹生和蒼瞳的親密比之和沖昕的親密更讓她難以忍受。

  當她的忍受到了極限的時候,她化作利箭疾射向蒼瞳。蒼瞳的拳頭上甚至帶出了白色的霧氣,他一拳向青君轟去。

  那一拳落空了,青君沒有硬接,她閃身避開了蒼瞳的拳,身形靈巧,衣衫翻飛。而蒼瞳那一拳不及收勢,眼前的空氣中卻忽然出現了一道裂縫。

  蒼瞳瞳孔驟縮,青君已經一掌拍出,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擊在蒼瞳肩頭,將他推進了那裂縫中!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竹生在那一瞬生出了異樣之感,她右手食指的戒指忽然有了熱度。一瞬之後,竹生發現……蒼瞳消失了。她和他之間因重逢而產生的微微的靈魂間的聯繫再一次切斷了。

  「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竹生暴喝一聲。

  她眼中的怒意令青君生出了微微的快感。她一隻白皙的手生出了長長的指甲,在空中虛虛一劃,便劃出了一道縫隙。

  竹生的戒指再一次熱了起來。

  但那道空間裂縫轉瞬就合攏了。青君的臉上浮現出了豔麗的笑容,這笑容落在竹生的眼裡,充滿了青君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惡意。

  「我把他送到別的界去了。」她笑得妖嬈美麗,無愧於魅狐之稱,「你是想繼續和我打?還是……去救他?」

  青君說著,長著長長指甲的手再度劃下,又一道空間裂縫打開。

  那些裂縫都不能長久,片刻間就要合攏。

  青君給竹生的選擇題對竹生來說只有唯一的答案。當青君又一次打開空間裂縫的時候,她化作一道光穿過了那裂縫。

  在穿過的瞬間,她就意識到上了青君的當。這裂縫與之前的不同,另一側的「界」充滿了死氣的臭味。但青君一掌拍出,巨大的力量使竹生無法後撤,被這巨力直接送入了裂縫中,甚至在穿過裂縫之後,她都還無法停下,她的身體如流星墜落一般,直接疾射撞入了堅硬的岩石中。山岩轟然崩塌,煙塵四起。

  等竹生破開那些埋了她的岩石,抬頭只看到灰濛濛的昏暗天空,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竹生已經無法辨認剛才她是從天空中的哪一處穿越了空間裂縫。

  離剛才打開空間裂縫的距離太遠,戒指全無反應。

  竹生在天上飛翔了許久,也不能令戒指生出反應。想來那裂縫閉合之後已經過了太久,便是她的戒指也不能再探查出空間的異動了。

  竹生終於放棄了。她停下來,打量起這個「界」來。

  那位合道期的前輩告訴過她,一個宇宙中會存在許許多多的「界」,這些「界」互相看不見摸不著,唯有修為到了合道期,修出了「破界」之力,才能打破界與界之間的界限,來往與不同的界之間。

  如此說來,青君的修為已經相當於人修的合道期。

  竹生輕輕吐出一口氣,閉住了呼吸。這個界充滿了她熟悉的臭氣,她低頭看去,都能看到地面上時不時飄過一片片黑色的霧氣。

  那其實不是霧,那是彌漫的死氣。

  這個界竹生從未來過,卻已經知道了它的名字。「魔域」——她認識的那些修士們是這樣稱呼這裡的。

  這裡是魔族的巢穴、老窩、大本營。魔族本該生存於此,與人類兩不相干,卻總是貪婪的偷偷去九寰行走,偷偷奪取生命精華。有一天,魔族中出現了一個厲害的首領,他被後世稱為魔君。魔君帶領著本該偷偷行走於陰影中的魔修,瘋狂的繁衍,大肆的掠奪。無數的生靈因此失去了生命,大地被污染。修士們人數雖眾,卻各不統屬,一盤散沙。

  在這個時候,有升仙者歸降,將九寰大陸上一盤散沙的修士號召在一起,令人、妖、靈三族齊心同力,開創了一個滅魔的時代。

  竹生望著地上大霧般飄過的死氣,沉默不語。

  青君耍了個小把戲。她把蒼瞳扔了一個界裡,卻把竹生扔進了另一個。

  很簡單的小把戲,卻因為蒼瞳對竹生的重要性,使得竹生在那片刻之間受了迷惑,中了圈套。

  在九寰大陸的妖域,青君依然漂浮在高高的天空上。

  和長天一模一樣的男人含笑從身後攬住了她的纖腰,輕輕的吻她的耳廓,在她耳邊呢喃:「看,就是這麼簡單。」

  「不是只有殺死才讓人痛苦。取走對他來說重要的,往往比殺死他更令人痛苦。」

  他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在剛才的戰鬥中,便是他在耳邊一次又一次的挑撥,讓青君的妒火熊熊燃燒。也是他給青君出了這樣的主意,把兩個互相尋找了多年的人再度分開。

  「喜歡他?」他含住了她的耳垂,模糊的問。

  青君顫慄,極力的否認:「沒有!他不是男人,他甚至不是活物!」

  「害怕了?」男人的指尖輕輕滑過她的脊椎,從第一節到最後一節,輕笑,「怕自己背叛長天是嗎?怕承認是嗎?」

  青君後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聲音發顫,問:「承認什麼?」

  「承認呀……你呀……」男人挑起尖尖的下巴,讓她的臉轉向他,「其實,也是可以愛別人的……」

  青君瞳孔驟縮。

  戰鬥結束得比小妖們以為的快得多,那兩個攻擊青君的人忽然就從青君身邊消失了。

  就知道青君不會輸!奔逃的小妖們都停下了腳步,歡呼了起來。

  戰勝了的青君卻依然獨自停在高空,一動不動。小妖們的歡呼聲漸漸停下來,都望著高處那個纖細的身影。她繁複美麗的衣裳在風中翻動,她是這世間最強大最美麗的大妖。

  突然,她的身上爆出了青色的光芒。那光芒太過熾烈,刺得一眾小妖們睜不開眼。

  「滾——!」青君暴喝!

  她的身上爆出了刺目的青光,她的身體裡靈力像沸騰了一樣。在她的身體深處,一粒塵埃般大小的黑點一直悄悄藏匿,卻敵不過這場靈力的暴動,終於被絞殺,灰飛煙滅。

  青君終於抹去了魔君種在她心裡的殘念。

  但她並不感到輕鬆。她的骨頭有些疼,她的身體長高了一些,她的臉頰拉長了一些,她的眉眼長得更開更豔麗了。

  一直以來,如同豔麗少女般的青君,長成了一個豔麗的女人。

  在她定性三十餘年後,終於連心靈也擺脫了幼崽的狀態。在魔君的啟發和誘導下,她曾經擁有過的天真的殘忍,成長為了主觀的惡意。

  青君,終於真正踏入了成年人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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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竹生暫時放棄了尋找空間裂縫痕跡。

  以她對戒指的理解,這似乎超出了戒指的能力。第一次,是玄炎秘境的光門就在指尖關閉,戒指立刻打開了新的空間出口。這應該是因為距離近,時間短。第二次,她和沖昕在一起,無意輸入了仙力,戒指自行探索出了沖昕的小乾坤。她猜測,這應該是因為沖昕進出頻繁,小乾坤與九寰之間的界壁因此變得稀薄,而她正好又跟沖昕緊緊相擁在一起,戒指正好靠近了這個界壁稀薄之處的緣故。

  現在,哪一條也不符合。她徒勞在空中來回、反復的尋找,戒指也沒有任何反應。

  竹生在原處停留了三天,第四日,她遇到了魔族。那都是些自濃郁死氣中自行誕生出來的低等魔物,黑乎乎一團,靈智未開,或者根本就沒有靈智,只有殺和吃的本能。

  竹生清理了那些魔物,隨機的選定了一個方向,決定朝那邊探一探。

  從這裡四望,似乎都差不多,所以竹生很自然的覺得她的選擇是純然隨機的。她還沒有意識到,如她這樣的大氣運者,在一些選擇上,就沒有「隨機」這一說。

  竹生是朝著古戰場的方向前進的,而古戰場的正中心,便是囚仙大陣。

  竹生一路清理魔物,她與青君當時的情況不同。青君如閒庭信步,緩緩探索魔域。竹生卻是在尋找離開的機緣,她走得很急,很快,因為她不僅僅需要離開這裡,她還需要去找蒼瞳。

  竹生在四個月之後抵達了古戰場。

  那古戰場被青君花了幾年的時間翻過了一遍,那些最強的大妖的骨都被她收走了。但她也使得許多骨都剝去了死氣凝成的石皮,露出了裡面的真容。所以竹生在站山岩上眺望那處平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她曾是戰士,曾經戰鬥在人類和異形的種族之戰的最前線。她一眼就看出這是戰場。

  這裡沒有任何生命,甚至連魔物都不敢靠近。戰場也是墳場。英勇的戰士們和他們的敵人一起葬身於此。

  平原望不到盡頭,空曠而淒涼。

  竹生的眼前,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在神宮幻境中看到的連綿的軍帳,那些銳利霸道又驕傲的威壓。她忽然明白了這是哪一場戰爭的戰場。

  那些強大驕傲的修士們啊,他們隨著長天出征,最終都沒有歸來。

  刀子似的的寒風刮過竹生的臉頰,發出好像嗚咽般的瘮人的聲響。

  碧刃在這風中哭泣。

  它已經是竹生的本命法寶,和竹生神魂相連。它的悲慟像潮汐一般衝擊了竹生。竹生捂住了心口。

  她揪緊胸前衣襟,落在了平原上,將碧刃抱在了懷中。「別哭……」她輕輕的撫慰它。

  碧刃的哀鳴產生了波動,竹生和它心意相通,她順從它的心意朝著某個方向行去。她沒有飛行,她像個凡人一樣用雙腳走路,她低頭穿過山洞般巨大的肋骨。對這些上古時代的勇士們,給予她能給的最大的敬意。

  她走了幾天,終於在某個地方停下。

  那裡只有黑色的泥土和岩石,然而碧刃的哭泣在這裡戛然而止,像死一般寂靜。

  「是這裡嗎?」竹生問。她抬起手,屈指彈向地面。

  「轟」的一聲,土石飛濺,地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坑中埋著萬年前累累的白骨。那些骸骨中有一具與眾不同,在泥土中埋葬了萬年,依然潔白如玉,甚至發著微微的光。一看就是合道期大能的骸骨。

  看到這具骸骨的一瞬間,死一樣寂靜的碧刃發出了哀鳴。它被收在了竹生的氣海中,突然發出了碧色的光芒。這光芒直接衝擊了與它相連的竹生的神魂。竹生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便失去了意識。

  而後竹生便一直在做夢。

  那些夢支離破碎,毫不連貫,只是些散亂的畫面。

  她看到身周裹著黑霧的魔修,那是她在九寰從未見過的厲害魔修。萬年前,不只是修士比現在強,連魔物都比現在強。

  她看到了夥伴。有些是人,有些是妖,還有不分雌雄的靈族,不分種族,能一直追隨到這決戰之地的,都是頂尖的強者。

  竹生在那些畫面中看到了太多緊張得讓人無法呼吸的戰鬥。雖然畫面淩亂破碎,她依然是如癡如醉。

  慢慢的,她意識到她看到的是一個固定的視角。她起初以為這是那位合道期大能的視角和記憶。從碧刃看到他或者她時的哀慟,不難猜出,那一位曾經是它的主人。

  但是慢慢的,她又意識到,這個視角很奇怪。最後,當她在某一個晃動的畫面中看到了一個修士的臉孔時,終於明白了,這原來是碧刃的視角。

  這是碧刃的記憶。

  碧刃曾是上古神兵。竹生從前也曾夢到過碧刃的記憶,但這一次很不同。這一次的夢中,碧刃要壓抑得多,像是有什麼它感到畏懼,不願意去回想的東西在那裡。

  在這場夢中,竹生學到了太多,她拼命的學習和記憶,直到有白光出現。

  竹生看到了天空中盤旋的氣流,她感受到了九寰大陸的氣息,也感受到了可怕至極、彷彿能摧毀一切的能量。當能量積聚到某個點的時候,有白光來自戰場的正中心,瞬息爆發,剎那便席捲了整個戰場,沒人來得及逃。

  白光過後,整個戰場再沒有一個活的生命。

  碧刃插在了泥土中,就在他主人的屍體旁。

  他們都死了,包括人修,妖修和靈修,甚至包括魔修。他們不是死於戰場的廝殺,他們死於那可怖的白光。

  滅魔之戰,至此告終。

  碧刃孤零零的插在泥土中。

  魔域的風凜冽如刀,有時候起了颶風,甚至能將土山吹平,也能在平地堆起一座小山包。碧刃和他的主人漸漸被掩埋。

  整個戰場都漸漸被掩埋。

  後來的記憶竹生以前便看過,碧刃被困在魔域,困得太久,曾經開化了的神智又漸漸退化,本體也瀕臨死亡。直到一個來魔域尋寶的邪修來到這裡,將他帶回了九寰。

  竹生懂了。

  白光的爆發,便是碧刃最深的最不想回憶的記憶。

  那甚至可能不是碧刃的記憶。因為在最後的那一瞬,碧刃和它的主人已經不僅是神魂相連,他們甚至完全相通了。所以它那位主人最後一瞬的情感也都傾灌給了他。

  他本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追隨著他心中的強者一直戰至這古戰場。他從來不恐懼死亡。但這死亡的方式與他預期的太不一樣。

  他在死前最後一瞬的情感,傳遞給了碧刃。碧刃將之深深埋藏。他被困魔域,失去了生命的循環,幾乎就要死亡。雖幸而未死,卻失去了神智,退化得彷彿一個糊塗了的老人。這老人已經不能清晰明確的表達,但那些記憶,都藏在他靈魂的最深處。

  萬年後,碧刃有了新主人。碧刃在竹生的氣海中,日夜受竹生的仙力滋養煉化。那些記憶便漸漸的復甦了。

  終於,當它故地重遊,當它再一次見到那位主人的骸骨時,那些記憶爆發,傳遞給了竹生。

  竹生睜開眼,看到的是黑色的泥土。她沒有動,只看著那些泥土。她知道在泥土之下,掩埋著數不清的勇士遺骸。

  竹生流下了眼淚。

  「王——八——蛋!」她流淚,咬牙。

  「喲,哭呢?」有男人的聲音道。那聲音中,甚至帶著笑的意味。

  竹生緩緩轉頭,先看到了永遠幽暗如黃昏的陰沉天空。她繼續轉頭,看到一個男人橫倒。

  其實不是那男人橫倒,是因為竹生躺在地上,所以她的視角裡,男人才成了橫倒的。

  竹生起身,看著那男人:「長天?」雖然他長著和沖昕一模一樣的臉,但竹生絕不會把他錯認成沖昕。

  長天勾起嘴角。他坐在一塊岩石上,盤著雙膝,一手撐著下巴,欣然應道:「嗯,是我。」

  竹生看了他一會兒,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這是一道神念。

  那道神念似乎想跟她說什麼,卻沒來得及。因為竹生已經祭出了碧刃,碧刃呼嘯著向他斬去,斬滅了那道神念。

  不如此,竹生胸中的憤怒無法平息。那其實,也並非竹生的憤怒,那是一位萬年前便隕落於此的修士的憤怒,以碧刃為媒介,短暫的佔據了竹生的胸臆。

  斬滅了那道神念,化解了心中的憤怒,碧刃才終於平息下來,竹生也才終於恢復成了她自己。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但她將碧刃抱在懷中,卻只能歎息。

  「你太魯莽,我還有好多事要問他……」

  碧刃嗡鳴了一聲,從她懷中消失,回到了氣海中。

  竹生歎息一聲,沒有再責備碧刃。她轉頭,向某個方向望去。她的腳邁開,向那個方向走去。

  那裡,便是戰場的中心,是白光爆發的地方。

  竹生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某個地方,停下了腳步。

  「為何停下?」和沖昕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出現在她前方不遠處。

  竹生的眼神變了。

  她道:「再往前走,我大概會死。」

  男人把拳頭抵在唇邊,低笑:「還想引你進來呢,原來你知道了。」

  竹生問:「這是什麼?」

  「陣。」男人道,「這陣名『囚仙』。」

  萬年前,令天地氣場紊亂,令數以萬計的上古修士命隕於此的囚仙大陣。

  竹生目光冰冷。

  「你是誰?」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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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0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名長天。」男人含笑道。

  「剛才我已經殺滅了你一道神念。」竹生冷冷的看著他,拆穿他道:「長天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安置兩道神念。」

  「說實話別人卻不相信……」男人笑道,「真讓人苦惱。我真的是長天啊。」

  他雙手籠在袖中,嘴角噙著一絲壞笑,眉梢有股天然的風流。這副姿態,沖昕做不出來。倒的的確確完全是長天的模樣。但若不理會主觀感性的認知,從客觀理智的角度來講,他的確不可能是長天。

  這太不合邏輯。

  竹生蹙眉。

  男人卻笑了,他意味深長的道:「你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竹生問。

  「你知道長天……」男人像是對她十分好奇,目光中帶著探究,「卻不膜拜他。我以為知道他的人,都要跪在他腳下舔他的鞋子呢。」

  竹生冷冷道:「你說自己是長天。」

  「告訴我,剛才……你看到了什麼?」男人明白表示了好奇,「什麼使你醒來一見到我就將我當作長天滅殺?」

  竹生望著那張與長天連神情氣質都一模一樣的臉孔,望了許久,終於開口,道:「我只想問一件事。」

  男人含笑:「請說。」

  「他們……」竹生的手指的,是腳邊的泥土,「還能入輪回嗎?」

  這許多年,竹生的思維模式,多多少少的發生了些變化,她思考問題和看待事情,終於開始像一個修士了。

  比如,看待死亡。從前,她覺得死就是死,人死煙滅。但現在,她開始像修士一樣,因為還有輪回的存在,覺得死亡只是肉身的湮滅,而靈魂的寂滅才是真正的死亡。

  蒼瞳就無法入輪回。他的神魂已經被祭煉過,只能以那具傀儡之身的器核為依託。若身體損壞,只需要修復或者換一具身體就可以。但若器核損壞,他的神魂就會因失去依憑而湮滅。蒼瞳,就會死去。

  「原來,你看到了那個……」男人笑得歡暢,「怪不得。」

  他笑得極是開心,待笑夠了,才帶著如長天一般可惡的笑容,歡快地道:「不能。」

  竹生盯著他,她的手握緊了拳。

  「長天啊,為了殺死我,以自身為籠誘捕我。」男人漫不經心的道,「我那時雖然已經給自己造了身體,終究還是饞涎他那具肉身,哪知道……」

  「哪知道他是以自身為餌,獻祭了整個戰場的生靈,完成了這個陣,將我困住……」

  男人漫不經心的話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令竹生瞳孔驟縮。

  「你是,」竹生緩緩道,「魔君。」

  魔君微微揚起下巴,輕輕側頭,輕笑道:「別人的確是這麼稱呼我的。」

  他的模樣宛如一個翩翩佳公子。若非他自己承認,他就是頂著長天的臉孔,竹生也猜不到他竟然會是魔君。

  「為什麼要冒充長天?」竹生問。

  魔君輕輕歎了口氣,道:「剛才就說了,講實話卻不被相信,真是令人苦惱。」

  他抬眸,這一次竟然神情嚴肅了起來:「我,真的是長天。」

  「所以你想讓我相信,萬年前滅魔救世的神君,和欲滅世的魔君,其實是同一個人?」竹生雙目如霜,「……拿出證據來。」

  魔君十分高冷的淡淡道:「你過來,我讓你看。」

  再往前,就是囚仙大陣。竹生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哎哎哎~你這個人~」魔君並非本體,只是一道神念,輕飄飄的就飄到了她的身邊,抱怨道,「怎麼這麼無趣呢!」

  竹生停下腳步,看著他。

  魔君嘟囔道:「行了,知道你不會上當的。給你看就是了。」他說著,抽出兩手,劃了個圓。

  竹生身邊的景象全變了。

  她看到了青君曾在這裡看到過的秘密。

  「那是你?」她盯著被長天關在封印中的一團黑色,「你是什麼?」

  「當然是他的一部分。」魔君理所當然的道。

  竹生轉頭去看站在身側的魔君。這一回,她終於看出了魔君和長天的不同。長天被人尊為神君,可他到底還是像個人。魔君很像長天,他的眼睛帶著笑意,可是深看進去,那笑意中隱藏著令人生寒的惡意。

  「他們呀,要重塑無垢體,就要先把神魂清理乾淨。要不然很容易失敗,失敗了就道消人亡了。」他道,「我,就是長天清理出來的那部分。」

  竹生望著魔君,她懂了。

  魔君的最初形態,就是長天的「惡」。

  「你這樣的存在,是常態?還是獨一無二?」竹生問。

  如果每個重塑無垢體的修士都將自己的「惡」剝離出來,那麼上古時代,如魔君這樣的存在應該還有很多。

  「自己看。」魔君道。

  竹生於是看到,長天剝離了自己的「惡」之後,似乎想要消滅那一團黑,但卻忽然停手,他的臉上露出了饒有興味的神情。他思考了片刻之後,製造了一個小結界,把自己的「惡」關了進去。之後豢養了許久,之後他失了興趣,幾乎把那一團黑乎乎的傢伙遺忘了。

  但他用來豢養它的養魂之物和微型的聚靈陣,卻使得那團小小的黑色,開了神智。有了神智的「惡」,逃了。

  「有何感想?」魔君很誠懇的想聽聽竹生的想法。

  竹生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蠢貨。」

  魔君把拳抵在唇邊,噅噅的笑,那樣子真是和長天一模一樣。這不稀奇,他本來就是長天的一部分。竹生面無表情的想。

  她又問:「你如何成為了魔君?」如何獲得了這樣的力量?

  「這個呀,你可以去問問長天。」魔君避而不答。

  竹生的眉頭蹙得更緊。她道:「那蠢貨雖然蠢得沒有及時的消滅你,但總不至於蠢到再給你力量吧?」

  「那……可難說。」魔君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看起來特別的可愛可親。

  雖然很討厭長天,但竹生還是無法相信那個無數人當作信仰的神君,會蠢到這種程度。

  「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啊。」魔君笑道,「你才多大?不到一百歲吧?你能知道長天,他一定還活著吧,你不如自己去問問他。說真的,我真的很好奇有人直接問到他臉上,他會是什麼表情?」

  竹生的確非常想當面去質問長天。但長天的神念已經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沖昕雖然是長天的轉生,但他說到底不是長天。

  而且竹生猜想……沖昕從神宮中得到的那些記憶中,根本沒有這件事。沒有神魂的分裂,也沒有囚仙大陣的生祭。

  否則,以沖昕的性子,竹生無法想像他能面色自若的裝作不知道。

  但竹生眼下面臨的最最急迫的問題,卻是她根本找不到離開這裡的方法。

  「我怎麼離開這裡?」她問。

  「才罵了別人蠢呢。」魔君笑彎了眼,袖手道,「離開的方法不就在你自己的手指上?」

  竹生抬手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銀白色的戒指此時毫無反應,完全就像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煉化得不夠。」魔君道,「煉化成屬於自己的法寶,你就覺得夠了?法寶為什麼叫『寶』呢?你從來都沒想過嗎?」

  竹生虛心受教。

  「因為法寶會成長啊,不光會長出自己的想法,還會長出更強的能力。」魔君道,「但是你隨便煉化一下就不管了,沒有給它成長的機會。」

  竟然還可以這樣嗎?竹生還是第一次知道。

  竹生於是遠離了囚仙大陣,在古戰場上尋了一處地方,開始深度的煉化她的戒指。她縱然是無垢體,也無法在幾乎沒有靈氣的魔域裡修煉。儲物法寶裡雖然有大量的靈石,但竹生修的是仙力,若修煉起來,需要的靈氣量是驚人的。那些靈石不過勉強維持一個「不饑餓」的狀態罷了。

  魔域裡永遠是幽暗陰沉的天空,不分晝夜,難以分辨時間的流動。魔君時時會現身,他亦曾窺視過竹生的內心,雖然很快被竹生察覺並隔離開,但還是讓他窺見了一些。

  「咦,那個人是什麼?」他問。

  竹生瞥了他一眼,道:「長天的轉世。」

  「轉世?呵……」魔君笑得奇怪。

  竹生感到不對,抬眼看他:「有什麼不對嗎?」

  魔君摸著下巴道:「長天不可能轉世。」

  竹生微凜:「為什麼?」

  「他升過仙。你們根本理解不了升仙之後是什麼狀態。」魔君道,「他的魂魄,早已經脫離了輪回,也根本沒有一個母體能承受住孕育這樣的一個神魂。」

  竹生沉默了一下,道:「但他的確轉生了。」

  魔君道:「所以我才問,他是『什麼』?」

  「人。活生生的人。」竹生道,「決不會有錯。」

  魔君搓搓下巴,道:「……倒是有一種可能。」

  竹生道:「是什麼?」

  魔君又賣關子,笑道:「這個也去問長天吧。哎呀呀,你跟他看起來關係不一般,由你來問這些問題,我真恨不得親在一旁看一看啊。」

  竹生便不再理他,自行煉化戒指。

  但魔君時不時的便會出現在她身邊,她有時也會問他些問題。

  「你被困在了囚仙大陣裡,為什麼還能放出神念?」她道。

  「你說呢?」魔君反問道。

  魔君被囚了萬年,九寰和平了萬年。而後沖昕轉生,魔君能放出一縷神念。

  「這個陣,要支持不住了嗎?」竹生歎道。

  魔君微微的勾起嘴角。

  「世間最強大的是什麼?」他自問自答,「不是神也不是魔,是時間。時間能摧毀一切。」

  竹生坐在岩石上,眺望下面廣袤的古戰場,沉默了許久,而後輕撫著右手的戒指。

  竹生用了幾年的時間,用神識一次又一次的與它溝通,一層又一層的煉化它。她煉化的程度越深,戒指與她融合的程度就越深,就愈能在她的允許下,共享她的仙力。

  終於有一天,竹生感覺到戒指不太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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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
發表於 2019-8-21 10:00: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那一天,魔君又出現在她身邊。這幾年,他們也習慣了彼此的存在。魔君甚至還認真的給竹生傳道。

  他所修的魔道當然有很多與大道相悖之處,卻也有許多可以相互印證的地方。竹生困在這裡,只靠靈石供應靈氣,修煉有限,但對於道法的認知,卻又上了一個臺階。

  雖然是魔,也是上古至高至強,把那個長天神君都搞死了的魔君啊。

  「可以走了?」他問。

  竹生警惕的瞥了他一眼。

  魔君笑道:「莫擔心,我早說過,我不留你。」實際上,竹生只要不受他蠱惑,只有神念的魔君也沒有硬留下她的能力。

  竹生沒理他,只專心的向戒指中注入仙力。戒指給了她回應,變得發燙起來,放出了白光。

  在白光中,竹生抬眸看了魔君一眼。他也正看著她。他若不是那麼不正經,這麼看上去,竟然也有幾分沖昕的感覺。

  竹生心中微動,終於忍不住問出心底最令她疑惑的那個問題。

  「萬年前,你究竟想幹什麼?」她道。

  魔君的臉上有了笑意,道:「那個呀,你也可以去問問長天,看他怎麼回答你。」

  竹生知道在魔君這裡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遂不再廢話。戒指變得滾燙,白光突然變強。竹生右手抬起揮落,白光在空氣中劃出了一道痕跡,痕跡擴張成了空間裂縫。

  竹生再沒看魔君一眼,倏地穿過了那裂縫。

  裂縫很快合攏消失,空氣中不留一絲痕跡。魔君摸了摸下巴,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穿過了空間裂縫的竹生進入了水中。

  竹生以為空間裂縫碰巧開在水裡,便閉了氣。但她很快發現不對。

  那些水不是普通的水,水裡富含了靈氣。她被困魔域數年,對靈氣渴求已久。當她的無垢體開始自行吸收那靈氣時,在水中製造出了巨大的旋渦。

  無垢體對靈氣的吸收沒有任何阻礙,於是那些水融進了竹生的身體。竹生才驚覺,那真的不是普通的水,那是液態的靈氣。

  在這吸收的過程中,竹生感覺自己的身體彷彿也被液化了。

  她在液化之後,才發現那看似透明的液態靈氣中,還有生命的存在。這個世界的生命也是液態的,他們和液態的靈氣溶在一起,起初竹生沒有發現他們。

  他們並沒有攻擊她,好像只對她製造出來的旋渦感到好奇一樣。竹生仔細的觀察他們,發現他們並沒有靈智。

  竹生不再戒備,她如一個快要「餓死」的人一般,瘋狂的吸收著那些靈氣。當她終於饜足的停下來,才又重新固化。

  她取出了時晷,發現她已經在這裡停留了半年的時間。

  竹生以為她是不小心將空間裂縫開在某個將靈氣凝聚成液體的「湖」中,她探索這個世界,試著離開這「湖」。

  但在這液態的靈氣中,她感受不到重力,無論朝哪個方向遊動,感覺都差不多。竹生用了幾年的時間,終於理解這不是什麼「湖」,而是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液態的世界。

  液態的靈氣,液態的生命。

  「他在這裡嗎?這是青君打開的那個『界』嗎?」她開始疑慮,於是問戒指。

  戒指沒有任何反應。

  但竹生在這個世界已經「遊」過很遠很遠的地方,在她去過的任何地方都感受不到蒼瞳。她和蒼瞳之間的那一絲神秘的聯繫,彷彿斷了線一般。

  最終竹生決定離開這裡,她再一次打開了空間裂縫。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樣,穿過裂縫,那邊的「界」,既非九寰大陸,也非魔域,而是又一個新的「界」。

  戒指的成長還不夠,它能自主打開的界,還處在一個隨機的狀態。

  這個世界不再有液態的靈氣,它的自然形態和九寰差不多,靈氣卻要濃郁得多了。竹生在這裡沒有見到任何的人類,但這裡有非常多的生物,其中很多靈識很強,雖不能口吐人言,卻能以靈識與竹生直接溝通。那些生物自有其食物鏈。但你只要不是它食物鏈的上家或者下家,他們還是很友好的。

  竹生用了數年走遍這一界,沒有尋到蒼瞳,她再次打開空間裂縫離開,去往了另一個界。

  就這樣,竹生去了許多的界,根據界的大小,在那裡停留或長或短的時間來尋找蒼瞳。但是每一個界裡都沒有蒼瞳。

  竹生一直沒有放棄。

  某一日,竹生在休憩之事忽感心中難安,莫名醒來。她推開臥室的門,站在露臺上望著星空——這一界並沒有月亮,但有著璀璨的星河。

  竹生在星光下茫然許久,不知心中的不安之感從何而來。當她看到天邊有數道流星劃過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取出時晷,計算時間。

  因為壽命太長,高階修士對時間的流動常常不在意。竹生計算過後,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感覺從何而來。

  原來,這一年,按著年齡來算,如果留在凡人界的元壽還活著,他今年……當有一百歲了。

  一百歲,凡人的壽限。

  元壽在凡人界,凡人界在封印裡,封印在九寰界。竹生卻在別的界。修士對至親之人的感應,被界與界之間的「壁」隔斷了。便是元壽重入了輪回,竹生也感應不到。

  但從前范深在澎國做過調查,估算出百姓的平均壽命,在澎國立國後百姓的平均壽命提高到了四十歲。

  現在,卻已經是元壽出生百年了。

  竹生久久的望著星河,卻沒有流淚。

  而後竹生繼續在不同的界裡尋找蒼瞳。她找了許多年都沒有找到,但她不肯放棄。

  「他找到了我。」她撫摸著戒指,輕輕的道,「至少,我也要找到他。」

  終於有一天,她打開了一道空間裂縫,戒指突然變得燙得令她手指都微微發疼。竹生與戒指心意相通,她明白了。

  青君打開那道空間裂縫,洩露了些許那一界的氣息。戒指當時雖然沒有能力追溯至那一界,但它記住了那氣息。在經歷這麼多的界之後,戒指再一次辨識出了相通的氣息。

  竹生,終於找到了青君將蒼瞳拋去的那一界!她的身形在瞬息間便已經穿過了裂縫,去了裂縫的另一邊。

  到達那邊的剎那,她的心臟微微跳動一下。她與蒼瞳神魂間那一點神秘的聯繫,終於再度續上!

  竹生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些不同的界有個共同點,他們的靈氣都比九寰界濃郁得多。這一界亦如此。竹生穿過裂縫,懸在空中,張目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鬱鬱蔥蔥,全是綠色的植被覆蓋,充滿了原始的自然之美。

  山川也好,平原也好,竹生能看到的地方,幾乎都是原始森林。竹生能看到有野獸在林間走動,築巢捕食求偶繁衍,看起來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一派景象。但竹生能感覺到,一定有什麼不同的東西潛伏在那裡。

  竹生踏遍了這個到處都是原始森林的界,卻沒有找到蒼瞳。竹生忍不住想,究竟是蒼瞳自己尋到了方法回去了九寰?還是,蒼瞳被什麼困住了?

  究竟如何,還得去詢問本地土著。

  竹生去了這一界的中心。她之所以知道那裡是「中心」,並非因為她丈量過,而是因為那裡有一棵最大最老的樹。樹身高百丈,樹冠闊百丈。其所蔭之地,再沒有別的樹。

  竹生飛到了那裡,浮在空中,望著正前方牆壁一樣的樹幹。她釋放出了她的威壓。

  那威壓以她為中心,如衝擊波一樣瞬息間擴散。界中心的那棵巨樹無動於衷,但其他被她的威壓衝擊到的樹,都抖動起來,樹梢的葉子撲簌簌的掉落。

  一道又一道的威壓,反彈似的升了起來。那些一直安靜的隱匿著的本地土著們,終於露出了他們的真容。

  竹生看到森林中許多的「樹」忽然張開樹冠,伸展枝椏,就如同人伸懶腰一般。那些樹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做過了,以至於他們做的時候,似乎已經十分生澀。但好在,他們還記得該怎麼化形。

  於是竹生看到一棵又一棵的樹,化形為人。有些看起來像男人,有些看起來像女人,有些則不辨男女。

  那些由樹木化形成人中的一個升空,來到竹生面前,質問道:「閣下何人,來此為何?」

  他說得緩慢而滯澀,但的確是九寰大陸的語言,只是發音怪異。

  竹生這些年去過許許多多不同的「界」,每個界都不一樣。有的界的自然環境或者生命形式超乎想像。但這還是第一次,竹生在九寰以外的「界」聽到了九寰大陸的語言。

  竹生的心中有一個猜想,而這樹人問出的話,坐實了這個猜想。

  她與他們顯然是完全不同的生命,但數人卻不曾問過她從哪裡來,或者問她是哪個種族。

  「你們……是靈族?」竹生問。

  樹人道:「在故鄉,別族確實是這樣稱呼我們的。」

  萬年前的滅魔之戰後,九寰大陸環境惡化。人族和妖族為了爭奪生存的資源反目成仇。靈族失望之下,悄悄歸隱,從此大陸之上,便沒有人再見過靈族。靈族幾乎也快成了一個傳說。深山老林中偶爾會有靈修,但那些靈修就如同人族中的散修一般,是失了族群的。

  只憑那少量的靈修,實在撐不起靈「族」這麼大的名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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