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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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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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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05: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章

  青君昏沉沉的醒來。

  她動動身體,覺得渾身虛軟無力。她閉上眼睛,明明有結界,卻依然覺得洞室中彌漫著惡臭。

  她閉著眼睛伸出手,在榻邊摸索,摸到了一堆冰涼的靈石。那些都是純淨的上品靈石。她握了一塊在手中,吸收其中靈力。那樣一塊上品靈石,普通的金丹若藉以修煉,尚需幾日時間才能將其中靈氣吸收乾淨。青君片刻後就放開了手,晶瑩潤澤的靈石變成了乾硬的普通石塊。

  青君一連吸收了十幾塊靈石的靈氣,頭腦才清醒些。

  忽然有腳步聲響起,朦朧的帳子外隱約有人影晃動。有個侍女撩起帳子,道:「你醒了?魔君吩咐……」

  「滾!」青君低喝。

  侍女撇撇嘴,轉身退下,嘴裡低低的嘟囔了一句。

  長長的狐尾倏地掃過來,侍女的身體被掃到了洞壁上,又摔落到地上,隨即就像被看不見的手大力拖拽一樣,嗖的一聲便被拖拽到了榻邊。青君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一隻畜生而已?」青君眯起眼睛。

  「饒命!」侍女驚恐叫道,「青君饒命!」

  她掙扎著,一個香囊便從身上掉落。沒了那香囊,她身上的臭氣便刺激著青君那靈敏的嗅覺。

  「臭死了。」青君垂眸看她,「吃了多少人?」

  她手下發力,那侍女碎成了黑色的齏粉。洞室裡頓時惡臭刺鼻。

  青君放了一團狐火,將那些齏粉焚盡。一股小小的旋風捲動著,捲走了洞室中的臭氣,青君才覺得能喘口氣。

  她吸了兩口乾淨的空氣,低頭看自己的身體。她玲瓏婀娜,對雄性有著絕對的吸引力。那些魔君留在她身上的痕跡,這一大覺之後,都已經消失了。

  她這一覺睡了多久?她睡的時間總是越來越長了。

  青君手一揮,榻上便鋪滿了美麗的衣衫。她的儲物法寶裡裝著穿不完的衣衫,每一件都美麗似雲霞。

  小衣、褻褲、中單……青君秉持著良好的穿衣習慣,一件一件,有條不穩的穿上了身。當最外面的大衫也披上身,白如素雪的手自衣袖中伸出。那衣袖一層、一層複一層,層層顏色遞進,疊加出繁複華貴的美麗。這是昔年在神宮中,長天一脈傳承下來的審美。

  長天喜歡的,青君就也喜歡。從她化形開始,就將自己打扮成長天喜歡的樣子。

  很巧,又或者說,理所當然的,長天喜歡的樣子,魔君也喜歡。

  青君的手指撫過肩頭,將大衫的衣領整理貼服,無一絲褶皺。再轉身……那個男人靠著憑几,撐腮含笑的望著她。

  「幹什麼?」青君問。

  「真美……」男人讚歎,「女人穿衣,和脫衣一樣的美。」

  他站起來,一步跨出,化作了一團黑霧,在瞬息間便到了青君身前,一步踏落,又凝成了人形。

  他最初其實是魂體,但就像修士在還虛境之後都會努力煉實陽神一樣,他經歷漫長歲月的淬煉,早就將自己煉實。

  「你……」他含笑將青君擁入懷中,吻她,「尤其美……」

  青君閉上眼睛。

  她喜歡他用深情的聲音讚美她,喜歡他褪去她衣衫時目光中的激賞,更喜歡他在她身上縱橫馳騁。這讓她覺得,自己被愛著。

  「我睡了多久?」她問。

  「不長……」男人道,「半年吧。」

  青君睜開眼睛,目光晦澀難明。她獲得的愛,代價沉重。

  「別擔心。」男人憐惜的道,「下次我輕點。」

  「這裡是哪?」青君問。她雖還沒去外面,卻能分辨得出這裡已經不是她沉睡之前的地方。

  「別處。」男人道,「泉原谷那裡出了岔子,可能被發現了。」

  青君垂下眼眸,不讓男人看到她的神色。她反手輕輕的撫上男人光滑的下頜,滑動到他的喉結,在那裡輕搔了一下。男人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吻住了她的頸子。 

  「衣服這種東西,最美的……就是你來穿,我來解。」男人輕笑著,拉開了青君的衣帶。青君才一層層穿上的衣衫,又一件件掉落在榻邊。

  青髮鋪了滿榻,床笫間青君閉上眼睛,皺眉道:「臭死了。」

  男人衣衫剛褪下一半,聞言低頭嗅了嗅自己,道:「的確是。」

  「剛剛才去吃飽,」他道,「這臭氣真是討厭。」

  他施了個術法,洞室中便再沒了一絲臭氣。他其實也是極厭這臭氣的。長天在神宮中花團錦簇,擁香偎玉。他卻要被這些惡臭的東西包圍。

  「真香……」他親吻著青君,「你這麼香,叫我怎麼不愛你。」

  青君睜開眼,摟緊了他,道:「可你的愛……讓你的侍女都敢輕視我。」

  「因為她蠢。」男人笑著吻她,「她不明白你對我多重要。」

  「我也蠢。」青君輕聲道。

  男人笑得迷人:「你蠢得可愛。至少……你知道該活著。」

  青君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不想被他的笑蠱惑得更深。

  青君炙熱滾燙,那皮膚下的血管汩汩流動,心臟砰砰跳動,都是熱的,也沒有臭氣。青君在他身邊幾十年,不曾入魔,她是活的。

  男人覺得不夠。

  「明明不是人,為什麼一定要作人形?」他道。

  除非戰鬥需要,否則化了形的妖都會以人形出現。雖不知根源,但這世上,妖族也好,靈族也好,在強大進化的過程中,的確是將「人形」看得高於他們的真身原形的。

  青君不肯,但男人自有手段。她控制不住的現了真形。玉色的皮毛,毛茸茸的尾巴。此時,那尾根處箍著一個鑲嵌著美麗寶石的金環。

  「青青兒真美。」男人也和長天一樣喜歡狐狸水光油滑的玉色皮毛。

  縱橫捭闔中,靈力運轉。自青君靈力運轉了一個周天,渾厚洶湧,被牽引著盡數流入了男人的氣海。

  這剝奪便在他的大開大合中一個周天又一個周天的重複,青君再一次失去意識,沉睡了過去。

  待她醒來稍稍恢復,男人便又來到她身邊。他的撫摸如此溫柔,青君卻微微顫抖。

  「我會死……」她道。

  「不會。怎麼會呢?」男人道,「你是我心愛之人,我會讓你一直活著。」

  青君輕聲道:「這真的是愛嗎?」

  男人笑歎道:「當然。愛就是這樣,你若愛我,便當給我。」

  青君道:「你索取得太多,我無法承受。」

  「那沒有辦法。」男人歎息,「你知道我是什麼的。我就是他的惡和欲啊。」

  「更何況,我不是普通的欲,我是他最放縱的陰暗。」

  男人說完,忽然來了興趣,吻著青君問她:「你和長天可曾歡好過?」

  青君白皙的手化出了尖利的指甲,掐入了他的皮膚裡,可他的身體裡並沒有能流動的鮮血。他遺憾道:「沒有?」

  「真遺憾,我還想比較一下。」他笑,「你知道,男人在這方面,總是想分個高低勝負的。」

  他又道:「但長天也有欲吧?雖沒了我,但他既然歸降有了肉身,就不可能全然無欲。」

  青君想起了神宮中美人如雲。

  「有。」她答道,「但不像你。」

  「他虛偽。」男人道:「他以前被人稱作神君,供成神一樣。我聽說中神宮中全是美人?」

  「美人是有很多,但他實際寵過的,沒有你想的那麼多。」青君道。

  神宮中美人多得數不清,都是人間絕色。那些凡姬會老會死,會換一批又一批的新人。但每一段時間之內,長天寵倖的始終都是身邊的幾個而已。青君一直緊隨長天身邊,對這件事非常清楚。每當長天寵倖了新的凡姬,凡姬們便像過節日一般的慶祝。

  男人卻問:「我聽說神宮中美人多如雲霞,既然他不享用,那麼多的美人,是用來作什麼的?」

  是用來作什麼的?是……

  青君忽然怔住。那些她生來就習以為常的事,她從未去思考過。

  水波一樣的裙裾漫過長長的長廊,美人們的身影無處不在,她們的笑聲在每個角落響起。

  而神宮之外,是連綿的軍帳。雖亦有女修,但將士之中占絕對多數的……都是男修。那些男修需要女人,紓解欲望,繁衍血脈,慰藉他們在戰爭中面對的生與死的緊張焦灼。

  凡姬們有長天的庇護,所以那些修士會娶她們。

  「看吧。和我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太多嘛。」男人不滿的道,「不過就是披了層好看的皮而已。」

  是這樣嗎?

  青君在這幾十年慢慢學會了思考。在男人的掠奪令她失去意識之前,她想……不,不一樣……

  但是,哪裡不一樣呢?青君還說不上來。

  總結和分析,這些圈圈繞繞的東西,對她習慣於直來直去的思路來說,太過困難。

  青君醒來,覺得虛弱。

  妖族與人族不同,天生的妖族睡夢中亦可以自然的修煉。她的沉睡,便是身體的自我修復。只是這樣的速度沒有主動的修煉來得快。

  但她沒立刻以靈石補充靈力。她能夠感覺到,男人最近對她掠奪得太狠了。從前他還會給她修煉恢復的時間。但現在他變得急迫起來,為什麼?

  她放任自己虛弱的躺在那裡,這樣虛弱的狀態,他便會暫時放過她。

  青君的身體感到了冷。他說他喜歡她身體溫熱,內裡滾燙。可他所在的地方總是冰冷。那並非是自然的寒冷,而是四周的死氣太濃,會消耗修士體表的靈氣,從而產生了類似「冷」的感受。

  她便放出尾巴,想裹住自己的身體。

  一條,兩條,三條,四條……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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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四條?

  青君霍地睜開眼睛。她反手摸去,一、二、三、四……四條!又少了一條!

  她曾經……是九尾的大妖啊!

  青君發涼的指尖摸到了尾根處的金環。在她為他所蠱惑情迷之時,他給她戴上了這個金環。像狗被套上了頸圈,從此,她再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青君閉上眼,用毛茸茸的尾巴裹住自己。她剩餘的四條尾巴沒有從前那麼寬大厚實了,才將將能裹住她的身體。她蜷縮起來,流下了眼淚。

  她想找一個愛人,卻給自己找了個主人。

  為什麼會這樣?她想不明白。

  一團黑霧落在了一處洞穴外,化作了一個男人的模樣。他看來起是個中年人的模樣,雖然他的修為比從前高得多了,但他墮魔之後便已經是死物,再不會像活的修士那樣隨著修為的增長,樣貌會再度年輕化。

  而他即便是化作人形模樣,皮膚之下也是泛著烏青的色澤,令人看了便極為不舒服。他的身上佩戴著親手製作的香囊,那香囊能掩蓋魔修身上的死氣的臭味。

  他落下來,還沒走進洞中,便聽到了珠兒的尖叫聲。他「砰」的一聲化作了一團黑霧飄了進去。

  珠兒尖叫著用身邊的東西砸向那些低等魔物。她討厭它們,它們臭死了,她不想它們靠近她。

  男人一進入洞室現出人形,那幾隻魔物便「砰、砰」幾聲,都炸裂成齏粉了。那些魔物生得像一團黑色的肉,但卻特別的會有一雙人的手臂,因為它們是他特意製造出來用來照顧她的。

  那些墮了魔的女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在他不在的時候,她們有的是辦法欺辱珠兒,還能掩飾痕跡,不叫他看出來。還是珠兒對那些傷害了她的女魔修反應激烈,才叫他發現。他接連殺了好幾個女魔修,後來就不再用她們,而是製造出這些有手的低級魔物來照顧她。

  地上有幾個掉落的香囊,想來是珠兒在玩耍中弄掉了這幾隻的香囊,它們身上的臭氣便刺激了她,使她尖叫發瘋。

  一陣風捲走了那些散發著臭氣的碎屑和香囊。男人取出一隻玉瓶,手指沾取瓶中粉末輕輕彈到空中,洞室裡的臭氣便再聞不到了。

  珠兒不再砸東西尖叫,她肥胖的身子坐在地上,呼呼喘氣。她的喉嚨咕嚕咕嚕的,像是叫了太長時間,變得不舒服起來。

  她看到進來的男人,張開嘴,發出的聲音卻已經啞得聽不出來到底是不是「叔」。

  這個魔修,就是沖禹。

  他心痛的抱住珠兒,給她喝下了修復身體的靈液,拍著她的背心輕聲的安慰她。珠兒咧著嘴,在他懷中委屈的大哭。

  「別怕,別怕。有我在。」沖禹安慰她道。他嗅著珠兒的氣息,珠兒身上的氣息實在香甜誘人,讓人饞涎欲滴。他親吻她的額頭,又忍不住握著她的手,親吻她的手背。

  珠兒的手極白,胖胖軟軟。軟乎乎的肉將皮膚撐的嬌嫩,皮膚之下能隱約看見青色的血管。那血管裡流動的是熱的血。

  一個元嬰修士的熱血。

  沖禹的眼底,漸漸升起克制不住的黑色。

  當珠兒尖叫著,瘋狂的用她的靈力攻擊他時,沖禹才猛的驚醒!

  他猛的鬆開嘴,嘴角淌下了鮮紅的血。那是珠兒的血。珠兒的手背上還有他牙齒咬出的血洞,一條胖胖的手臂已經被他吸食得皮包骨頭。

  她雖然癡傻,卻有著元嬰的修為。疼痛之下,便本能的攻擊沖禹,才令沖禹清醒。

  沖禹駭得推開珠兒,向後跌去。他跌倒在地,手腳慌亂的向後挪,驚恐的看著珠兒。

  珠兒又疼又怕,她手腳並用的爬遠,縮在了洞室的角落裡,恐懼得流淚哭泣,發出啊啊的嘶啞的叫聲。

  沖禹也絕望恐懼,只是他恐懼的是自己。

  「珠兒,珠兒……」他顫聲叫著她,伸出手想向她靠近。

  珠兒大聲尖叫,用身邊的東西砸他,不許他靠近。她手邊的東西都丟了出去,她便直接用儲物法寶裡的東西丟他。

  有東西砸到了沖禹的臉上,掉到地上摔裂,正是「小師叔」的泥人。又一個砸過來,摔碎,是「爹爹」……

  沖禹望著那些栩栩如生的泥人,呆若木雞。

  珠兒醒過來,便已經忘記了先前的事情。

  她在昏睡的時候被餵了丹藥,受傷的手臂已經修復。她坐起來,揉揉眼睛,卻發現自己睡在了荒郊野外。她發了會兒呆,四周沒有人,她便不知道該幹什麼。

  身後忽然有了響動,珠兒回頭一看,一隻木呆呆的兔子呆滯的望著她。她也傻傻的望著那隻兔子。

  那隻兔子雖是兔形,卻無一絲皮毛,一看便是一隻兔形的傀儡。傀儡兔吸引了珠兒的注意,忽然跳起來,朝某個方向跳著飛奔而去。珠兒開心的咧開嘴笑,爬起來追了過去。她是元嬰修士,腳程飛快,卻一直追不上那兔子,她於是便一直被兔子引著朝某個方向而去。

  珠兒不可避免的遇到了魔修。在魔修的眼裡,有著元嬰修為珠兒就是一頓美味的大餐。只是那魔修還沒吃到珠兒,就被一道劍意殺死,那劍意來自更高階的魔修。

  魔修被殺滅,珠兒還愣愣的四處看看,什麼也沒看到。傀儡兔適時的出現,又引著她繼續前行。

  一路之上,那道劍意護持著她,將所遇到的魔修和魔物都斬殺,直到珠兒仰頭,看到了前面的天空中,有無數的流光,爆炸聲如滾雷,遠遠傳來。

  「去吧,去找他們……」

  有人忽然自背後抱住了她,垂淚道。

  那人往她衣襟裡塞了什麼東西,等他鬆開手臂,珠兒霍然轉身,那人已經消失不見。

  珠兒茫然。

  「……叔?」

  一場大戰在文饒山脈處打響。

  綠芒劃破長空。所過之處,魔修紛紛炸裂成齏粉。竹生的刀意中是仙力、螭火、人皇之氣,還有八寶瓔珞附著於其上的淨化之力,她這一刀下去,便是一片清新乾淨,讓人覺得能喘口氣。

  一道劍芒自她身邊飛過,飛向了另一個方向,產生了劇烈的爆炸,白光刺眼,威力驚人。

  這也是合道期修士,身邊都是戰友。竹生轉眸看了那人一眼,旋即揮刀向另一處殺去。

  五年前沖昕讓竹生離去,長天卻讓她留下。大陸已經淪陷了三分之一的土地,百萬百姓消失。這種情況下,竹生怎麼可能獨善其身,她最終還是留在了九寰。

  昔日妖族雙王之戰,戰場綿延了千里,到處都是山峰崩塌,森林倒伏。此時滅魔戰場,已經長到了不知盡頭。山形地貌,都因著高階修士的戰鬥而損毀坍塌。

  仙盟集結了大陸之上最強的力量,用了五年的時間,終於將戰線推進到了文饒山脈。越過這條山脈,便是泉原大峽谷。昔日五名金丹悄悄潛入魔軍腹地,只有瑞升一人生還,帶回來了泉原大峽谷的重要情報。

  毫無疑問,那裡將成為決戰之地。而文饒山戰線,成了最後的阻擋。

  修士們已經殺到麻木。這一戰已經二十一天,還未分出勝敗。元嬰在低空對戰同等級的魔修和魔物,抬頭,萬里高空之中巨大的光球時不時便爆開。

  到底魔君是怎麼製造出這麼多的魔物,又是怎麼製造出這麼多的高階魔修?他們沒有時間去想,魔物的尖叫在耳邊呼嘯,戰友的劍芒自身邊劃過,他們催動靈力,身形如箭一般,追逐、殺戮。

  縱然有仙盟提供的丹藥,也總有撐不住的時候。好在還有戰友,一隊人重上戰場,一隊人便可暫時撤回後方稍事休憩。

  竹生不眠不休的戰了三天兩夜,也終於撐不住退出戰場,回到後方休息。

  「竹君!竹君!喝茶!」她回到營地,立刻便有幾人迎上。

  那些是藥茶,可以提神養氣,令修士快速的恢復元氣。營地中支起了幾百丹鼎,都在熬著這些藥茶。

  那幾人簇擁過來,都端著藥茶要給竹生。竹生接過其中一人手中的碗,一飲而盡。

  「多謝。」她道。

  那人高興得面孔發紅。

  玄炎秘境的竹君,在五年前重回九寰。她沒有直接加入仙盟軍,而是和蒼君一同趕赴了凡人國度。大陸上有幾片區域是凡人國度聚集之地,上百凡人國家。在這幾十年的時間裡,也不知道滅絕了多少國家。倘若凡人國度報得有敵情,仙盟軍自會趕赴過去殺敵作戰,但修士們都沒去想過那些凡人國的百姓。在他們的概念裡,那些百姓大概就是戰報上的數字,如某國某城,十萬百姓消失等等。即便是這些戰報,關注的也是當地的魔修的蹤跡。

  竹君和蒼君卻動手大量的遷移凡人。在她的感召之下,一些當年在玄炎秘境中追隨過她的修士聚集在她身邊,短短五年的時間,這些人遷移了六百萬凡人至修真界腹地,遠離了魔族佔領和污染了的區域。直到仙盟集結戰力,竹君才和蒼君一起參戰。

  聽說過她名字的人都知道,這是世間唯一一個無垢體修士,是人皇之身。

  他們更知道,她是一位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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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竹生睡了一覺,醒來走出帳篷。隔音結界一撤,立刻滿耳都是嘈雜之音。營區倒沒什麼血腥之氣,卻有微量的死氣。醫療隊的人忙忙碌碌,跑來跑去。

  在從前,修真界是沒有「醫」這種人的。只有凡人才需要醫生,修士有丹藥就足夠了。丹藥能治癒絕大部分修士遇到的問題,除了類似沖昕三昧螭火入體那種。

  但自從魔修再次現世之後,修真界就有了醫者。仙盟軍中更是有專業的醫療隊。這些醫者大多是丹師,或至少是各大宗門丹藥司、丹藥局的弟子。

  他們的出現是因為在與魔修的作戰中,死氣會污染傷口。那些被污染的傷口若是不及時處理淨化,會留下永久的疤,有些更嚴重的,甚至會毀傷身體,侵入經脈,使修為受損。

  竹生看到了負責醫療隊的那個元嬰,兩條袖子都用帶子縛住,露出兩條光溜溜的大胳膊,啞著嗓子呼喝指揮著他的人。

  「那個!先給那個處理!」

  「這個,去泡藥浴!」

  「糟了,這一個太嚴重了,可能……」

  他話沒說完,竹生已經來到那個受傷嚴重的人身邊,八寶瓔珞發出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淨化了他身上的死氣。

  「這個不用管了!自己一邊兒吃丹藥去!」醫療隊長立刻把那人丟到了一邊,「竹君,還有那個,必須趕緊淨化!」

  醫療隊自己也有專門淨化的法寶。那些法寶都是長天設計出來的,仙盟的煉器司統一煉製。

  要讓法寶具有淨化之力,就得在煉製的過程中融入至純的靈氣。在長天的時代,這不算是太難的事。但在現世,對煉器師們來說,就是最難的一步。為了煉製這些法寶,必須得有合道級別的修士幫忙,才能從天地靈氣中抽取出至純的靈氣。

  所以這些法寶的數量是有限的,都優先用於被污染得最嚴重的傷員。但戰爭的規模太大,傷員太多,根本不夠用。

  竹生幫忙給這一批剛撤下來的傷員中嚴重的幾個淨化了死氣。一抬眼,看見了熟人。

  遠處,瑞瑩正在給虛景用淨化的藥水清洗後背的傷口。兩人偶爾說話,四目相對時,目光中有些說不明的情意流動。

  竹生看了兩眼,便移開了目光。

  戰爭中,情侶的數量激增。從戰場上退下來的人,除了休息、療傷、修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便是與抓緊時間與自己的情人歡愛。那些緊張、恐懼,繃得快要斷弦的神經,在激情中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長天還曾經很慷慨的表示,可以暫時把身體給沖昕使用。竹生照著鼻樑給了他一拳,打得他鼻血長流。這混蛋縮回祖竅,放了沖昕出來頂缸。沖昕也只是抱了抱竹生。

  他們可都不想跟長天一起三人行。

  竹生返回了戰場,再下來的休息的時候,又看到了瑞瑩。她站在一處高岩上,沉默遙望著戰場的方向。

  「她的情人戰死了。」醫療隊長累成了狗,也過來休息喘口氣兒。

  「誰?」竹生問。死的人太多了,很多熟面孔都消失了。

  就在一天前,她親眼看到一個臉熟的修士戰死隕落。她當時想了一息的時間,才想起來他叫肖昆,是她在玄炎秘境中結識的。她還曾經看見長天宗那個混血的狼人少年叫熾牙的,抱著另一個狼族少年的屍身傷心哭泣。

  她與他不算熟,便沒去過安慰。後來才知道,死去的狼人少年,是她當年在煉陽峰上的坐騎疾風狼灰灰。熾牙在長天宗生活時,灰灰都伴在狼族少君的身邊,後來隨他去了妖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是長天宗的,和你家的沖昕道尊是一家。叫什麼來著?虛字輩的。」這隊長是雲水門的,不過是元嬰而已。這一位雖然也是道尊,但竹生常去幫他給傷員淨化,他跟竹生已經很熟了。

  「虛景?」竹生問。

  「對,就是他。」隊長道,「戰死了。」

  竹生也就只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休息去了。

  她回來時才是中午,悶頭睡了一覺,已經是晚上。她找了個高處,盤膝準備修煉。目光掃過營地,卻看到了仙盟盟主沖祁道尊也剛剛下了戰場。

  她看到沖祁去了沖琳真君的帳篷,沒再出來,在那裡過了夜。

  清晨她在朝陽中結束修煉,睜開眼,看到沖祁才走出帳篷。  

  沖琳真君在幾十年前魔君衝破囚仙大陣時造成的那一場魔修對長天宗的衝擊中受了重傷,失去了一條臂膀,毀了半邊臉頰,傷口污染太深,無法修復。她本也不是武修,便在後方負責調度。

  竹生看到沖琳用她僅剩的一隻手臂抱住了沖祁,靠在了他胸前。沖祁溫柔的環住她。

  竹生已經從沖昕那裡知道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忘記了曾經的相戀,忘記了這其實就是她的道侶,也忘記了他們曾經有過的掌上明珠,時隔四百年,終是又一次愛上了這個男人。

  朝陽初升,萬道金光。

  竹生站起來,趕赴了戰場。

  沖祁放開沖琳,趕赴了戰場。

  瑞瑩抹去臉頰的淚痕,趕赴了戰場。

  「什麼時候是頭?」醫療隊長望著那些趕赴戰場而去的修士們的背影,喃喃道,「這真是最糟的時代,怎麼叫我趕上了?」

  「我可不這麼覺得。」正光著臂膀接受治療的那個修士笑道。

  他是一個還虛境的修士。他道:「我本來已經快到了元嬰的壽限,就因為趕上了時候,突破了還虛。」

  「也許明天就可能會死,那又怎麼樣呢?」

  「能看到九寰大陸萬眾一心的局面,能看到這麼多大能出世,已經沒有遺憾了啊。」

  這一場戰爭,團結了大陸之上幾乎所有的修士。

  但這一次,沒有一個站在眾人之上的人。長天以沖昕之名隱在了修士間。人們眼中看到的,是滅魔仙盟。仙盟由長天宗的沖祁道尊領導,卻並不是他一個人的。仙盟屬於全體九寰修士,包括所有的宗門、家族和散修。門戶之見早在戰爭中冰消瓦解,聯繫著修士和修士之間的,是袍澤之義,戰友之情。

  戰爭中,不僅大能輩出,更造就了許多的英雄。活著的人中,沖祁、沖昕、竹生都在人們心目中「英雄」的高臺之上閃閃發光。

  而那些死去的人們,也一定有人會記著他們的名字。

  這一場滅魔之戰,比起萬年前,到底是有些不同了。

  又一批魔修投入了戰場。為何魔修製造的數量如此龐大,如此快速?修士們的心中,都不禁升起了這樣的疑問。

  有人感到疲憊、感到一種彷彿戰爭永遠不會結束的絕望。

  便在這時,戰場的天空上,突然打開了巨大的空間裂縫。所有人的心頭都是一緊,如臨大敵。

  那空間裂縫中卻飛出了片片碧綠的葉片,葉片如箭矢一樣,遇到魔修便轟然爆炸。一根長長的,像樹枝又像藤蔓一樣的東西突然自裂縫中射出,攻向了一個合道期的魔修。

  一個樹人從裂縫中脫出,只掃視了戰場一眼,就加入了戰鬥。

  他的身後,還有他的族人源源不斷的穿過空間裂縫,從異界回到九寰。這些人剛脫出裂縫時還是人形,一戰鬥起來,便生出了各種枝椏、藤蔓、甚至葉片和花朵。個個戰力強悍,竟沒有還虛以下的境界。

  「靈族……」不知道誰先喊了出來。

  「靈族!」

  「是靈族!」

  是冥冥中的天意嗎?在九寰大陸與魔族的決戰之時,消失了萬年的靈族回歸了!

  許多人隱隱已經絕望的心中,忽然又生出了勇氣和希望。

  「沖昕」一劍斬殺了四個圍攻他的還虛,轉頭看去。

  「小椿啊……」他歎道。

  竹生再一次回到後方稍事休息時,見到了椿。

  靈族的族長壽盡了。他一直不許靈族回歸九寰,卻在壽盡之前卜算了一卦,算出了九寰正陷入了危機中。

  他是靈族中年紀最長的,他比誰都更思念故土。他在臨終前,終於留下了綠色的淚水,告訴椿:「去吧,九寰不是一族的九寰。是人、妖、靈三族的誕生之地。去吧,九寰需要你們。」

  在族長去世後,椿成了新的族長。他經過卜算,算準了方位,將空間裂縫直接開在了文饒山脈,帶領族人直接進入了戰場。

  再一次,人、妖、靈三族,放棄前嫌,攜手共戰。

  一個人要輪回幾世,才能見到一回這樣的場面?

  這,是最好的時代。

  靈族的回歸,極大的增強了九寰修士的力量。

  魔族製造低級魔物的速度極快,但級別越高的魔物,製造速度就越慢。戰場的形勢漸漸傾斜,文饒山脈戰線的決戰,歷經一年四個月,終於漸漸分出了勝負。

  幾個元嬰追殺著一股魔修,追到了戰場的邊緣,終將那些魔修和魔物都斬殺乾淨。

  但他們察覺到附近還有死氣。他們突擊過去,卻看到幾個小魔物追著咬一個女子。那女子一邊恐懼尖叫,一邊瘋跑。那些魔物竟追不上她。

  原來那女子竟也是個元嬰修士。

  情形詭異,那幾人先二話不說,殺滅了那幾隻魔物,再看那女子……

  怎麼會有元嬰修士胖成這樣?這……是神魂受損,變成了傻子吧?都修到元嬰了,如何竟會遇到這樣的事?

  那幾人心生憐憫。其中一個女修過去想拉住那肥胖癡傻的女子,那女子卻對這些陌生人感到恐懼,試圖掙扎。女修不得已,牢牢抱緊她。

  掙扎中,一塊紫玉牌從那女子的衣襟中掉了出來。

  有個修士上前一步撿起來,看了一眼,遞給另外一個修士:「你們長天宗的。」

  「啊?」那長天宗修士也懵了,「我們家的?」

  「喏,自己看。」先前的修士把玉牌塞給他,「旃雲峰是哪個師長的洞府?」

  沖禹入魔之事,在後來還是公佈於眾了。聽到旃雲峰三個字,那長天宗修士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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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06: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三章

  當沖祁和長天都在眼前的時候,珠兒選擇撲入了長天的懷裡。她委屈得哇哇大哭,直到長天拿出糖來哄她,她才破涕為笑。

  但若問起旁的什麼,她什麼都答不出來。便是對沖祁,她也只能叫得出來「爹」這一個字。倒是對長天,因為在長天宗秘地中幾百年的陪伴,倒是可以叫得出「宗主」兩個字來。

  竹生第一次見到姜珠。

  以沖祁和沖琳的容貌,可以想像得出他們的女兒該擁有怎樣美麗的模樣。以長天的性子和命格,也知道他選中的人絕不會是平庸之輩。所以看到這個可以算是沖昕母親的女子肥胖癡傻的模樣,才格外的讓人心裡壓抑。

  「師兄,我聽說他們發現了一個宗門女弟子……」沖琳卻意外的撩開掌門的簾子突然出現。

  在場的不過沖祁、長天、竹生和宗門兩位長老,沖琳的意外出現,讓帳篷中一時落針可聞。

  珠兒正吃得滿嘴糖粉,一抬頭看見沖琳,忽然呆住。

  沖琳也看了看她,問:「是這孩子嗎?她怎麼了?」

  沖祁僵硬著答不上來。

  長天道:「這是宗門一件秘事,這孩子……是為了我,為了宗門,才變成這樣的。」

  沖琳歎道:「這是神魂無法修復了嗎?可憐見的。」

  珠兒忽然喊了聲:「娘!」

  帳中又是一靜。

  珠兒忽然哭了。她走到沖琳面前,哭著說:「呼嚕呼嚕,不哭不哭!」說著,還對著沖琳那半邊落了疤痕的臉頰吹氣。

  沖琳一怔,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悲傷從心底湧上來。她看了看珠兒的臉,對沖祁道:「我夢見過這個鼻樑上有紅痣的孩子,原來是她,原來是應在此處。既然這樣,讓我來照顧她吧。」

  沖祁渾身僵硬,只能機械的點點頭。

  看著沖琳牽著珠兒的手離去,竹生跟著走出了大帳。很快兩位長老也出來了,接著長天也出來了。大家把空間留給了沖祁。

  但沖祁也很快就出來了,他的面色恢復正常,誰也看不出異樣。

  外面還有很多人在等他,不管長天是什麼身份,對於九寰修士來說,滅魔仙盟的盟主是長天宗沖祁道尊,眾人聽的是沖祁的號令。

  沖祁掃視了一周,深吸了口氣,下令道:「拔營!」

  九寰修士終於蕩平了文饒山戰線,向泉原谷推進。二十萬修士浩浩蕩蕩的向同一個方向前進,一時竟遮天蔽日。

  一路上,不斷有金丹和築基領了命令從大部隊裡分離了出去。修士們飛的都不高,因為他們的目的地是泉原大峽谷。

  越過文饒山脈便是一片大平原,修士們低空飛過平原,腳下平坦的土地突然變成了高崖。

  泉原大峽谷,是九寰最大、最深的峽谷。這峽谷並非由山脈夾逼而成,而是大地在此裂開,地殼形成了一條巨大的裂縫。寬數百里,不知其長,亦不知其深。

  在峽谷邊緣,修士們向下望去,只能看到漆黑不見底的深淵。自深淵底部沖上來的臭氣簡直能熏死人。

  有一些修士突然暈倒。那些修士都是擅長魂術的,他們不需施法便可以看到死魂。同樣,死魂也可以看到他們。

  數不清的冤魂從谷底爬上來,看不到旁的修士,只看到了那些精於魂術的。於是那些修士被死魂纏住,因為數量太大,竟無法擺脫,才暈了過去。

  為防止再出現喬升那樣的情況,在來之前,修士們就已經知道谷底的情況了。但想到他們將要面對的,許多人依然是背後發涼。

  總帥沖祁凝望著那漆黑的深淵,他的聲音傳到了每個人的耳邊。

  「眾人聽命。」

  「各司其職。」

  「走!」

  隨著他這一聲「走」,聚集在谷邊的修士們像爆發了一樣,數不清的流光射向了無底深淵,遠遠看去,簡直像是一條流光瀑布。

  衝在最前面的,是四十多名合道,而後是近千還虛,兩萬元嬰,八萬金丹。築基在來的路上就都領了任務分流走了。

  泉原谷不知其深,修士們一直下降,到最後乾脆不再飛行,收了靈力,自由落體。

  也不知道到底降到了多低、多深的地方,又聽到了熟悉的魔物的嘯叫聲。黑煙般的魔物自谷底衝上來迎戰,密密麻麻。

  這一戰之後,有許多修士患上了奇怪的病症,不能看到大量的密集的同類事物。

  沖禹躲在暗處,看著珠兒被九寰修士帶走,才返回了泉原谷。

  一回到谷中他的山洞,便有魔修來催促他:「到哪裡去了?魔君要說加速!」

  沖禹道:「又要加速?青君不夠他吃了嗎?」

  魔修道:「那狐狸快不行了吧,還活著嗎?唉,不管她,快點照魔君說的去做吧。真怕他又要吃我們!」一想到幾十年前,魔君掙脫了囚仙大陣時,有多少同伴被他吞噬,這魔修就覺得渾身發涼,兩股戰戰。

  沖禹便跟這魔修一起離開山洞,飛到了外面去。

  他低頭向下看去。

  地面上有數十個大坑,每個都直徑數百丈。從上方向下看去,那坑中密密麻麻的,彷彿全是螞蟻。

  實際上,都是人。

  每個坑中十萬人。那些人不分男女,都赤身裸體。坑中有陣法,足以保暖,讓他們不會被凍死,不需要穿衣服。

  那些男人女人,都目光呆滯,大多都坐在地上,或者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等到哨聲響起,他們就會一躍而起。

  巨大的吊橋似的的木槽落下,灰乎乎根本看不出原材料的流體食物傾瀉下來,落在了食槽裡。食槽蜿蜒盤曲,在坑中盤繞好幾圈。那些赤裸的人們跳起來衝向食槽,雙手扒住,像狗那樣把臉趴進去爭搶食物。

  那些食物中攙著藥粉,他們吃了之後身體會變得強壯不生病。這些畢竟是凡人,太容易死去。

  食物中攙的,除了讓凡人強壯不生病的藥粉,還有催情的藥。當這些人吃飽了,藥效開始發揮,整個大坑裡便充滿了原始的呻吟和腥膻的氣息,十萬人像十萬條肉蟲一樣交媾。每日兩餐,餐後交媾,便是這些人的人生。

  這裡沒人把他們當人看,對於魔修們來說,這些凡人和豬玀也差不多。

  沖禹每日裡都看著這幾十坑的凡人。他已經入魔,除了對珠兒、沖琳這種至親至今之人還有感覺,對其他的人,他已經全無感情。他看他們,也和看食物差不多。

  小魔在那些凡人的頭頂來回巡視,他們有能力能嗅出懷孕的女人。一旦發現,就將孕婦帶離這個坑。而那些將要精盡而亡的男人,則被提著腳拖走。

  當然,他們巡視中也會偶爾看到身體健壯的男人或者女人,他們會忍不住食欲,趁著看管他們的魔修不注意,偷吃一兩個人。

  沖禹繼續向前飛。

  飛過了人坑,前面便有一排排的藥池。每個藥池裡都浸泡著幾百個女人,那些女人都是孕婦。她們浸泡在「仙水」中,不需吃喝,不需呼吸,生命需要的一切,「仙水」都可以替代提供。她們只要在藥池的仙水裡浸泡三個月,肚子就吹氣似的大起來。只要三個月的時間,便能將孩子生出來。

  生完孩子的女人還能在藥池裡多泡一天,然後就會被扔回人坑裡繼續與男人交溝,直到下一次懷孕為止。

  新生兒則被放到另一個藥池裡繼續浸泡,浸泡上一年,便長得如十來歲的模樣。長成了的新生兒也會被扔進人坑裡,開始他們吃飯交溝交溝吃飯的人生。

  繼續向前,則看到另一種死坑。那坑裡彌漫著濃濃的死氣,有男人和女人被扔進去,他們在坑底慘叫哀嚎,互相撕咬,等爬出那坑,他們就已經沒有了人形,成了魔。最低等的魔物可以輕而易舉的大量製造。

  高等的魔物則是把人和低等魔物一起扔進死坑,爬出來的魔物便有了神智。那些魔物互相吞噬,吞噬同類越多的,就越厲害。

  飛過了人坑、藥池和死坑,才是沖禹要去的地方。在這裡,數不清的巨大丹鼎架在火上,鼎中汁液沸騰。偶爾會有森白的人骨被捲上來,很快就沉下去,徹底的融化。

  小魔們不斷的提著腳將男人或者女人扔進那些鼎中。

  將要精盡而亡的男人和生育太多胎虛弱得快死的女人熬出來的藥水,便是藥池裡浸泡孕婦和新生兒的仙水。

  身體健康強壯的男人女人熬出來的藥水,質量更好,是供給魔物和魔修們的「食物」。那些魔修日日飲著這「仙水」修煉,修為一日千里。

  但現在魔君還是嫌速度太慢,他還想更快。

  還能更快嗎?沖禹反正是覺得他是做不到了。

  那些都是凡人,凡人而已。他們的生命精華有限,完全比不得修士。於魔君來說,一個凡人就如同一顆砂礫一般。靠的完全是龐大的人口基數。

  魔君也會定期來進食。他一次就需要吸食掉一整個人坑的凡人的生命精華。

  而且,現在誰也不知道魔君到底在哪裡。幾年前他就帶著青君離開了,只定期來進食,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九寰之上,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適合他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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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0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向下俯衝的流光瀑布和向上噴湧的黑色煙霧相撞。

  四十多名合道修士硬生生在黑色煙霧中衝出了四十多條流光劃出的路線,千名還虛和數萬元嬰將戰場鋪開。反倒是人數最多的金丹,一路跟著合道修士沿著那些流光拉出來的路線突進。那其中有一道光是綠色的。

  泉原谷底的合道級的魔修不多,這一路突進才不過遇到七八個。九寰修士秉持著兩人纏住一個的原則將那些高階魔修困住,餘下的人帶著金丹們一路突進到了人坑。這些金丹們的任務不是戰鬥,是救人。

  明明已經提前知道了谷底是什麼情況,但是看到那些狗一般搶食、肉蟲一般蠕動交溝的「人」,許多金丹還是控制不住的嘔吐了。

  這嘔吐純是精神刺激了生理,因為他們早就辟穀許多年了,腸胃中根本什麼都沒有。

  在從前,金丹還算是高階修士,結丹會舉辦大典,有條件的宗門,一個金丹便可以獨自佔據一座山峰做洞府。但從前的金丹們大多已經進境到了元嬰甚至還虛。現在這數萬金丹,基本上全是在長天歸位之後,加快了修煉速度,快速結丹的。

  比起從前的修士艱難的結丹,這些修士結丹相對容易了許多,不可避免的,便是他們的道心達不到前輩們的穩固程度。

  即便是預知了泉原谷的情況,在真正親眼見到之後,還是有人道心崩潰。或者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或者恐懼得如孩子般哭泣。相比起來,那些僅僅是嘔吐的,已經算是道心堅定了。

  但也有真正的意志堅定者,率先衝向了人坑,斬殺巡視的小魔。他們有的放出發著光的繩索,將幾十人上百人套入繩索中,那些人便被光包了起來成了個光球,修士拖拽著這光球,踩著飛劍極速拉升,向谷外飛去。有的施展「袖裡乾坤」,大袖飄飄,將百多人吸入了袖中,捏著袖子也向上飛去。有的放出葫蘆法寶,把許多人吸進了葫蘆裡,抱著葫蘆向上衝。更多的是祭出普通的飛行法寶,把人往裡塞。

  金丹們展開了一場大規模的救援。

  沖祁、沖昕和竹生卻和餘下的合道在谷中展開了搜索。魔君不出面迎戰,他們只能自己去找。合道期的修士用威壓逼出了所有隱藏著的魔修,一一斬殺。相對於文饒山大戰,泉原谷底的戰鬥反而輕鬆多了。難道是高階魔修都在文饒山消耗盡了嗎?

  一個高階魔修身周浮動著發著光的符籙,剛剛以他厲害的符籙殺死了一個九寰修士,隨即他便想要逃離戰場。

  一個長眉斜飛、墨眸深邃的俊美青年擋住了他的去路。兩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目光中讀出了苦澀。

  「師兄。」魔修道。

  「阿禹。」沖祁道。


  「我是要死在這裡了嗎?」沖禹問。

  沖祁感到嘴裡澀得說不出話來,艱難的道:「你……早就死了。」修士在入魔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魔修都是死物。

  沖祁知道,他最該做的事情就是給沖禹一個解脫。可當沖禹的符籙箭一樣飛過來的時候,他覺得手裡的劍重如千鈞。

  一道綠芒劈過來,那些符籙都被綠芒中的火焰燃燒成灰燼,那火焰也燃燒了沖禹,在一瞬間將他淨化。雖不能再往生,卻也不必這樣污穢的存在於世。

  沖禹曾經救過竹生一命,竹生還給他一個解脫。他與竹生,始於三昧螭火,終於三昧螭火。天道輪回,命線因果,都在這裡終結。

  沖祁眼睜睜看著沖禹在他面前灰飛煙滅,他抬頭看著竹生,落淚道:「多謝。」

  竹生點點頭,從他身邊飛過。

  修士們殺滅了谷底的魔物,搗毀了將人當作豬玀一樣豢養的人坑、藥池和死坑,但卻沒有發現魔君的影子。魔君去了哪裡?倘若不能消滅魔君,哪怕今日他們殺滅再多的魔物,改日魔君都能捲土重來。

  長天在魔君曾經居住過的洞府裡找到了一束青色的髮。一端斷得整齊,漂亮的絲繩打結,藏在了岩石的縫隙裡。長天是憑著熟悉的氣息找到的。在死氣彌漫的洞穴裡,那氣息顯得格外的香甜。

  長天望著那束青色的髮。從前他是神君的時候,有很多這樣的髮束。美麗的凡姬們吃穿用度都來自於他,她們沒有什麼能送給他的,便絞一束美麗的青絲送給他。

  長天離開洞穴,修士們都在外面等他。他伸開手掌,露出那束青色髮絲。

  「青君……」有人低語道。

  青君美麗魅惑的模樣和那一頭青色的長髮,見過的人都不會忘。

  那束青髮在長天的手掌中化作了一團青色的光,青色的光射向了某個方向。青君留下了一束髮,留給了長天一個路標。

  眾人愕然抬頭,因為那道青光不偏不倚,直直的指向他們的頭頂,泉原大峽谷的正上方。沒人注意過峽谷的上空,自越過文饒山脈,修士們就越飛越低,因為他們都知道將要去的地方是大陸之上最深的地層裂縫。

  長天一劍刺向蒼穹。

  那一劍之威,後來成了傳說。只是在後世的傳說中,刺出這驚天一劍的是長天宗煉陽峰的沖昕。「長天」是一個宗門的名字,沒人知道長天還是一個人。

  知道長天的人,都緘口不言,大家有志一同的,不想讓這個人再站在眾人之上。

  這,也是長天自己的意願。

  金丹們救出了谷底的凡人,帶著他們飛出了峽谷,在盡可能遠的地方才將他們放下。

  峽谷中發出了轟然巨響,可怕的威壓隔得這樣遠也讓人動容。他們回頭望去,看到了一道劍芒刺破蒼穹,直沖雲霄。

  萬里高空之上,一片巨大的雲消散,澄澈碧空扭曲,隱匿的禁制被劍芒刺破,一座雄峻山峰現出了真容。當修士們在幽深的谷底浴血奮戰時,魔君就這樣悠閒的在他們的正上方向下眺望。

  數不清的流光從峽谷中射出,都射向了蒼穹,射向了那座山峰。

  元嬰們撤出峽谷,還虛和合道飛上了高空。待飛到那山峰之上,長天宗的人不由覺得莫名眼熟,遲了一刻才醒悟過來,那……不是證道峰嗎!

  只是廣場上的靈泉已經消失不見,昔日高大巍峨的品字型宮殿外都凝固了一層黑色的石皮,山峰上被魔修鑽了不知多少洞穴,看起來千瘡百孔,才讓人一時沒有辨認出來。

  大量的魔修從洞穴中湧出,但這些魔修的修為都只是平平而已。能來到這裡的九寰修士,都是身經百戰的最強者,魔君這最後的抵抗,在他們看來已經是技窮。

  那個男人就站在證道峰的廣場正中含笑看著他們。

  跟人們想像的不一樣。那個男人身上沒有臭味也沒有死氣,他的衣衫雍容繁複,高雅美麗,寬大的袖子在風中拂動,氣度風華比起長天這個憊賴傢伙更像一個神君。

  長天有萬年之久沒有見到這個人了,他忍不住凝視著他。魔君也凝視著他。

  兩個人的面孔一模一樣,直如照鏡子一般。

  眾人都並不感到驚異。

  「又是這樣啊。」男人無奈的道,「就是用同一張臉出現,也沒人相信我。還記得從前那些人是如何咒駡我盜用你的面孔嗎?這一次……你又跟他們怎麼解釋的呢?」

  「不用解釋。」長天道,「說實話即可。」

  「怪不得,這一次看起來……他們沒把你供在頭頂。」魔君笑得開心。

  這兩個人說起話來,語氣語調都一模一樣。若不是長天穿著仙盟的制服,還真難以分辨。

  長天歎口氣,道:「他們怎麼看待我,並不影響他們怎麼看待你。」

  「可我就是你啊。」魔君真是萬分的委屈。

  竹生對這段狀若白癡的對話忍無可忍。她對長天毫無敬畏之心,直接就出刀了。聽了一耳朵廢話的眾人都暗道一聲痛快,一時間各種劍意、刀芒都攻向魔君。

  這些人的合力一擊,足以毀滅半個九寰大陸。

  而沖祁在確認了證道峰上的人是魔君之時,便手掌一翻,厚厚一摞傳音符光芒一閃,便飛入了虛空。那些傳音符穿過虛空,向東南西北四個不同的方向飛去。

  一早在路上就從大部隊中分流出去的築基修士們早早便到達了預定的位置,早在等這指令。指令一到,他們紛紛祭出一個小小的鎖。在靈力的催動下,小鎖發出了光,從一隻連到了另一隻,無數的小鎖連接了起來。

  面對這能毀了半個九寰的合力一擊,魔君只是微微的笑了。他垂在身側的雙手交疊胸前,而後忽地展開。他的衣袂在風中翻飛,可怖的靈力炸開。包括竹生在內出手的眾人都被這一擊反彈得胸中一陣氣血翻湧,有幾個還虛修士經脈受損,直接吐了血。

  那些覺得魔君已經技窮的心思,在這裡灰飛煙滅。

  這已經是被囚仙大陣困了萬年,被削弱了的魔君。遙想萬年之前,大能輩出的時代,是要作出多大的犧牲,才能將他擊敗?

  長天出劍了。

  他縱然已經不是神君之尊,沒有了完美無瑕的肉身,威勢依然超乎想像。眾人都在戰場上領略過他的強大,但此時長天的劍,帶著沒有退路的決絕,寂殺之意,像是籠住了整片天空。

  而後克己劍折斷,長天吐了一口心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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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竹生一刀斬向魔君,魔君本要拍出的一掌便拍向了竹生。蒼瞳搶在了竹生的身前,雙手交疊護頭,身前支起了靈力罩,硬扛住了這一掌之威。待掌風過去,他的衣衫破爛成布條掛在身上,他的皮膚大塊的損壞,露出了森白的骨質的身體。

  這是長天的骨,這是長天還是仙的時候親手為自己打造的骨。也唯有這具身體,能直接扛住魔君的正面攻擊而不毀損。

  但旁的修士,雖然沒有被這一掌直接攻擊,卻依然受到了波及。有人直接殞落。

  經過這幾次大戰,便是合道之間,也已經對彼此的強弱心中有數。最強的是轉世的長天神君,其次便是無垢體的竹君,這二人先後一擊的效果,卻是這樣。

  那個男人像烏雲一樣在人們的心頭投下一片陰影。

  一道青光卻撲向了那烏雲。

  當克己劍折斷的時候,青君就感到腦子中有一根弦崩斷了。後面的事情已經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本能。她以她的牙和她的爪撲向魔君。

  魔君袖子一甩,青君纖細的身體便柳絮般飛落在地上,震碎了廣場上的青石板,石屑飛濺。青君試著掙扎,卻沒能爬起來。

  當世強者的青君……這麼弱嗎?

  眾人的心頭,都像壓了千鈞重石。此時此刻,沒人敢第一個出手。

  「見到舊情人,就不要我了?」魔君走到青君身邊,傷心道。

  「你……是個騙子……」青君抬起頭,鮮血控制不住的從口中噴出來,「你根本……就未曾愛過我。」

  「那不重要,只要你愛我就夠了。」魔君說道。他的掌心發出光,青君的身後也發出光。青君的尾巴顯形了,兩條細細窄窄的尾巴,像條普通的狐狸。

  「你要是一直愛我,我就一直讓你在我身邊。」魔君道,「可你讓我失望了。長天到底哪裡強過我?」

  青君大口的吐血,喘息著道:「他……至少,不會給我們戴這個!」

  「哦,你說這個?畜生怎麼能不戴馭獸環呢?」魔君說著,手掌一收。

  青君尾根的金環驟然收縮,如環形的利刃,將青君最後的兩尾齊根割斷!青君的身後,鮮血噴濺。

  竹生在這時候出手。她一刀向魔君斬去。這一刀,驚醒了呆若木雞的眾人,數不清的兵刃和法寶亮起。

  魔君袖子一拂,青君的身體打著轉向竹生衝去。竹生在空中旋身,她的身體與青君的身體擦過,這一刀之勢依然是劈了下去。碧色的刀芒燃燒著斬向魔君的瞬間,她向後伸出了手。她的手擦過了青君的肩頭和手臂,最後握住了她的手腕。

  這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兩個的身體抵不住魔君這一拂之力,旋轉著飛出了廣場,飛入了碧空中。此時幾千道劍意、刀芒都攻向魔君,魔君沒有餘暇再管這兩個女子。在竹生出刀之時,蒼瞳的拳便也已經轟過來。蒼瞳的戰力不一定高於旁的合道,但對魔君來說最麻煩的是,蒼瞳擁有長天的骨,縱然不會被蒼瞳所傷,想要傷蒼瞳,卻也是一件麻煩事。

  魔君雖強,卻也和長天一樣,比不得萬年前了。

  他和蒼瞳的力量正面對撞的同時,幾千道攻擊瞬息攻到,廣場上連環爆裂,氣流形成了颶風,吹散了附近的雲。

  魔君……依然毫髮無傷。

  從竹生出第一刀到現在,不過片刻時間,人們就已經感受到了窒息般的絕望。

  魔君看著近在咫尺的蒼瞳,笑道:「夜息啊……你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嗎?」

  蒼瞳不發一言,第二拳已經攻來。魔君的袖子翻飛如蝴蝶,蒼瞳已經倒飛了出去,魔君沒打算放過蒼瞳,在他看來所有這幾千人中,蒼瞳甚至比轉世的長天還更麻煩。他打算先解決掉蒼瞳。

  可他的拳才舉起還未揮出,便自身後傳來一股詭異的、無法抗拒的吸力!

  魔君駭然轉頭!

  長天的嘴角還有血漬,可他的笑還是那樣的欠扁。至少這一點上,長天和魔君,還真的是一模一樣。

  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

  「回來吧。」長天道。他兩隻手掌中間,無數的符紋旋轉變幻。長天的身體,對魔君產生了無法抗拒的吸力。

  「那麼喜歡做我,就和我再度合體吧。」長天笑道。

  魔君喝道:「你又來!」

  他掙扎,卻發現根本無法掙脫這股吸力。他和長天之間,長天才是主體。縱然他早就脫離長天獨立,當長天想要收回他的時候,他便無法抗拒。沖昕也一樣是被這樣強行收回的。

  魔君眼中變色,他的手上冒出了黑霧,猛的在空氣中一劃。可空氣中除了被他帶起了一絲風,什麼都沒有。

  空間裂縫沒有如他期望的那樣打開。

  數萬築基在路上就分流,去了以泉原谷為中心的四個方向,在那裡他們祭出了小鎖。小鎖發出的光連成了線,線連成了網。若自高空向下俯視,便會看到那些光網圍合成了一個方框。

  證道峰雖然在高空,卻也在這個方框中。

  在這個框中,空間被鎖定,任何人都打不開空間裂縫。那些築基修為低微,無法參加這種等級的戰鬥,但他們卻可以封住魔君最後的退路。


  魔君發出了怒吼,長天卻笑了。

  「招數不怕老,起作用就行。」他道。

  這一次,他要完成萬年前沒有完成的事。

  魔君的靴子在地板上滑動,越來越快,當他離長天越近,那來自神魂的吸力就越強。終於,他抗拒不了那個力量,倏地回到了長天的身上。

  長天的身體出現了重影。一時他是一個人,一時他的是兩個人疊加。

  竹生在瞬間抓住了青君的手腕,兩個人抵消不了魔君的一拂之力,旋轉著飛出了證道峰。

  竹生看準角度,在旋轉中將青君甩了出去,青君的身體被拋回了廣場上。這時魔君已經接了蒼瞳一拳。

  魔君接下蒼瞳第二拳的時候,竹生砰的一聲落在了青君的身邊。她氣血翻湧,一時沒站住,跪在了地上。當她用碧刃撐起身體單膝點地抬起頭的時候,長天已經困住了魔君。

  竹生終於放下心來。

  長天不惜犧牲掉克己劍來示弱,就是為了麻痹魔君。所有的攻擊都只是為了分散魔君的注意力,只為了給長天爭取施法的時間。

  就像長天說的,招數雖然老套,起作用就行。

  竹生目不轉睛的盯著長天。

  這身體裡有三道神魂,沖昕、長天和魔君。沖昕大概在沉睡,此時是長天在控制肉身,魔君不甘的掙扎,長天便時時現出重影。

  還虛在外圍漂浮,合道修士都落在了廣場上,像竹生一樣,目不轉睛的盯著長天。

  長天的手中出現無數的金色符文。那些符文像漣漪一樣一圈圈擴散,一層層疊加。長天的身周,整個廣場上都金光閃爍。那些精通符道的修士看得目眩神迷。那陣法如此複雜,完全超越了一個修士能夠理解的範圍。

  「凡女……」青君卻在此時喚竹生。

  竹生轉頭去看她。

  這是她必要殺的仇人,可現在已經不用她動手,青君眼見著是活不成了。她的尾全斷了,那是狐妖妖力的根源,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修為,身體也被魔君的一拂之力擊得內臟粉碎。

  「對你做的事……」青君奄奄一息的問,「那麼糟糕嗎?」

  竹生冷冷的道:「你以為我為什麼一定要殺你?」

  青君咳了幾口血,費力的喘氣:「原來……這樣啊……」

  她看不到廣場中間發生的事,只能看著湛藍的碧空。一萬年過去,什麼都變了,只有這蒼穹不曾變過。

  竹生轉過頭去看長天佈陣。

  「凡女……」青君忽而又開口,「問你個事……」

  「有個傢伙,把……他最愛的食物放到你的……窩裡是……什麼意思?」她問。

  「喜歡你吧?」竹生道。

  「可我……一點也不……喜歡吃魚啊……」

  「他可能不知道,或者,跟你一樣蠢。」竹生道。

  青君又咳血,她卻邊咳邊笑了。竹生側目。

  「原來是這樣……」青君笑出了眼淚,「原來我也……被愛過……」

  青君的聲音弱了下去,她閉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很快,她的屍身現了真形。

  她的身體沒有變大,反而縮小了。一代妖王青君,死後沒有寶貴的遺蛻留給後輩,沒有巨大的骸骨供人瞻仰。她修為盡廢,身體縮小彷彿一隻普通的狐狸,連一條尾都沒有。

  堪稱淒涼。

  竹生看著她。這是一隻她完全不能理解其思維方式的怪異生物。

  「下輩子試試做人吧。」她喃喃道。

  竹生不知道,青君是魅狐,只是魅狐。

  人族不瞭解妖族,對青君是魅狐這件事完全不覺得有異。妖族和青君是一個思維模式,簡單不繞彎,只要青君足夠強大,他們就奉她為主。

  只有靈族活了萬年的老族長,在聽說妖族之王是一隻魅狐的時候,才詫異道:「妖族無人了嗎?」

  妖族是無人了?竟讓一隻魅狐稱王?

  魅狐,狐族的低等血統。血脈駁雜,修為低微,擅魅惑,一生……追逐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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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那些金色的符紋產生於長天的兩手之間。長天佈陣,不需要任何的輔助工具或者材料,他直接凝天地靈氣為符,結符為陣。當他腳下的金色大陣一圈圈如漣漪般向外擴張,落在廣場上的合道修士們也一步一步後退。

  蒼瞳已經來到竹生的身邊將她扶了起來。竹生借著這個時間調息了片刻,恢復了過來。對她的無垢體,直接調息對身體的修復甚至比服用丹藥更快更有效。這世間再沒什麼丹藥能比天地靈氣更有益於她的身體。

  當大陣終於成型的時候,魔君還在掙扎。長天的臉便看起來時時出現重影。

  他抬起頭來,看著這些與他並肩戰鬥到這裡的九寰修士們。

  「這一次,我不會心存僥倖。我會放棄回歸仙途,與他同歸於盡。他將再不會有機會重見天日。」他道。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修士們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真正的重點,眾人不由得都屏住了呼吸。

  那複雜至極的陣法,幾乎覆蓋了整個證道峰的廣場。此時,長天還未開口,陣中卻亮起了十二個光環。

  十二。

  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年十二個月,從一到十二,循環往復,一個輪回。

  當十二個光環亮起的時候,長天看著大陣之外的這些合道修士,道:「但是我一個人不夠。他的力量,已經遠超於我,我一個人無法將他消滅,你們知道我需要什麼。我……需要十二個合道。」

  「十二個人,和我一起與他共寂滅。生命到此截止,再無輪回。」

  還漂浮在外圍的幾百還虛悚然而驚。

  哪怕是在戰爭中隕落,他們都還可以重入輪回。可寂滅卻是徹底的死亡。他們的目光都投向那些合道修士。

  四十多名合道修士,戰至此時,還剩下不到三十人。他們的面上卻沒有驚容,因為這個計劃,早在幾年前,長天便已經向他們坦誠。

  但是知道和真的面對,依然有著巨大的區別。當時間和戰爭的步伐終於推進到這裡,當長天終於正面的提出了這個要求,這些合道們,難免有人內心惶然。

  這似乎早在長天的預料之中。任何生靈,都生來便有求生的欲望。便是他,亦如此。

  萬年前,他設計了囚仙大陣囚困魔君。萬不料魔君強大至斯,生死一瞬間,他決定放棄仙途,與他同歸於盡。但他也知道,即便他與他同歸於盡,依然是不夠。

  在那一瞬間,他做了選擇。

  他生祭了戰場上所有的生靈。

  倘若事情到這裡戛然而止,也並非不可。偏偏幾百年後蒼瞳在戰場上覺醒,偏偏蒼瞳發現了他,想要將他從大陣中撈出,偏偏蒼瞳有能將他從大陣中撈出的能力。

  求生的欲望、重歸仙途的渴念,使他沒能拒絕,他握住了蒼瞳伸過來的手。

  在蒼瞳離開後,他留下了自己的一魂二魄鎮壓囚仙大陣,心裡存著僥倖。他沒敢立刻離開九寰,他停留在九寰,繼續觀察。事情卻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他觀察了一千年,知道自己一念之差的後果是魔君終有一日會從大陣中逃脫。

  這,都是他的錯。

  全是他的錯。

  這一次,長天再不會逃避,他會放棄自己的生命,來修復這個錯誤。只是不可避免的,他依然需要幫助。而這幫助的代價,對他需要的那些人來說太過巨大。

  他平靜的望著那些九寰修士,問:「你們……誰來?」

  眾人的心臟都是一緊。

  可就在長天的話音未落之時,已經有一個人向前邁了一步。這一步堅定果決,沒有一絲猶豫。

  因為,從接過掌門之位的那一天,沖祁就在等著這個時候了。

  他知道宗門守護萬年的堅持,他知道這場滅魔之戰的艱難,他知道自己肩負著的責任。為了這份責任,他可以犧牲一切。

  包括他自己。

  證道峰上寂靜得落針可聞。沖祁的腳步聲甚至帶著回音,響在了每一個修士的心頭。那腳步不疾不徐,從容不迫,甚至帶著韻律般的美感。

  眾人都看著他走進離他最近的一個光環裡。

  有人叫道:「盟主!」

  有人叫道:「道尊!」

  有人流淚道:「掌門!」

  沖祁置若罔聞,平靜的站在光環裡。他也沒有去看任何人,這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至此,誰也不能強迫誰。

  每一個合道修士都面臨著艱難的選擇。又有人走出了人群。

  長天宗的五位長老已經隕落了一位,剩餘的四位長老也從容的走進光環。他們也等了這一天……很久了。

  「長天宗」三個字自此鐫刻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天下第一宗,實至名歸。

  雲水門的一位長老和掌門廣元也走進了光環。

  盛陽宗也有一位長老走進光環。

  空禪宗一位長老走進光環。

  海拓城平家的老祖走進了光環。

  一位散修走進了光環。

  至此,還缺一人。

  剩下的合道修士們都在和自己作鬥爭,都不敢去看旁人。

  外圍的修士都是還虛。修煉到這個境界,沒有一千歲,也有八百歲。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個修士自己的選擇。他們都知道,沒人有資格對別人有要求或者有指責。但他們許多的人目光,還是克制不住的投向了一個人。

  那個人向來以為人冷肅方正出名,他便是盛陽宗的掌門玉和。

  誠然,眾人都知道,沒人有資格要求別人去犧牲。可有些人,掌握著更大的權力,佔據著更高的地位,於是在人們的認知中,這樣的人也理所當然的該承擔更大的責任。

  就像長天宗的沖祁,他便沒有叫人失望。

  他是天下第一宗的掌門,他是仙盟盟主,盟軍總帥。可仙盟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實際上,仙盟的最高領導者,有三位——長天宗沖祁,雲水門廣元和……盛陽宗玉和。

  當此之時,當長天宗沖祁第一個站出來,當雲水門廣元也平靜面對的時候,盛陽宗的玉和……叫人失望了。

  而玉和自己,何止是失望,他簡直對自己絕望了。

  明明早知道將要面對的一切,明明早就想好了要淡然赴死,將此身獻給九寰,將自己的名字永久的刻在大陸的史書上。可當這一切真的來臨,他的腳如同灌了鉛,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邁不出去。

  沖祁的那一步,踏碎了他所有的驕傲和自負。

  從少年時代,他們便是競爭對手,互相是對方師長口中的「別人家徒弟」。他和沖祁較勁了一千年,雖一直不分勝負,但他的內心深處,其實一直看不上這個風流跳脫的傢伙。

  可就在今天,這一千年的暗中較勁,徹底的分出了勝負。

  玉和指尖微抖,額頭冒汗。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他感到恐懼慌亂,他怕沖祁也在看他,他也怕沖祁會直接點他的名字。他鼓起勇氣看了沖祁一眼。

  可沖祁只是淡淡的看著腳下流動的金色符紋,連餘光都沒有給他一點。

  彷彿一記大錘撞擊了玉和的胸口,滅魔仙盟的副盟主、盛陽宗掌門玉和道尊的道心,在這一刻崩裂。

  十二個光環還缺一個人,竹生一步邁出就要上前。蒼瞳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讓我去。」竹生平靜的與那雙墨綠的眸子對視,道:「大道太漫長,一個人實在無趣。我想和他一同歸去。」

  長天佔據著沖昕的身體,他的「同歸於盡」裡,自然也包含了沖昕。

  竹生歷經兩世,經歷了太多。她覺得自己已經活得夠久了。大道如此漫長,如果沒有那個溫柔的青年牽手相伴,當真是無趣得緊。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她試圖掙脫開蒼瞳的鉗制。可蒼瞳似乎用了十二分的力量,她一掙之下,竟未能掙脫。

  便在此時,有人想走進最後一個光環,卻又有一人搶上前把他推開,自己走了進去。

  「你……」被推開的人看著那推開他的人,那是他相交了快有千年的老友。

  老友笑道:「我孤身一人,你還有一整個宗門的徒子徒孫。你那小門派,從創建到現在,也就只出了你一個天才。好好留下,照應孩子們吧,」

  他的朋友流下了眼淚,怔然點頭。

  至此,十二合道就位。

  金色的符陣開始運轉。

  竹生錯過了機會,緊抿嘴唇看著蒼瞳。蒼瞳墨綠的眸子中,閃動著難懂的複雜目光。

  蒼瞳突然放開了竹生,衝進了大陣的中心。

  「蒼瞳!」竹生喝道。她知道蒼瞳不會破壞大陣,但她不知道蒼瞳要做什麼。

  蒼瞳懸浮在長天身前。

  「你的骨還你。」他對長天說,「她的人還她。」

  「那當然是最好。你的身體可比這具身體強多了。」長天道。

  他看著蒼瞳,嘴角浮起了微笑,道:「終於可以……面對真相了嗎?」

  殘酷的真相啊。

  一如魔君所說——夜息,你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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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蒼瞳最深刻的記憶是他在另外一個宇宙還是另外一個人時的記憶。那個人有著暗金色的頭髮,墨綠色的瞳眸,他的身份是竹生前世的丈夫。

  那一世被蒼瞳喚作初世。

  初世的記憶主導了他的人格,是他一切行為和選擇的基礎。

  即便是最後一世身為一個還虛修士的記憶,都無法壓過初世。而中間,他轉生過的許多許多世,對他來說,彷彿是一幕一幕的舞臺劇,他清楚的知道劇情,卻只坐在觀眾席上,疏離的看著。

  蒼瞳一直認為自己就是初世的那個人,為了心中的歉疚,不惜穿越宇宙的壁壘,追尋著他愛過卻辜負了的那個女子來到了這個宇宙。他會這麼以為也理所當然,畢竟他擁有那人的記憶。

  直到……長天殘酷的揭開真相。

  時隔萬年,長天再次見到了當年的夜息。長天想收回自己的骨,因為那是遠遠比沖昕這具連無垢體都不是的肉身更好更強的身體。他的神魂若和這具身體結合,能擁有更大的力量,對魔君就有更大的把握。

  所以當竹生帶著蒼瞳去到沖昕的洞府時,長天看了蒼瞳一眼。那一眼,他的意念侵入到蒼瞳的器核中,和蒼瞳的神魂直接進行了一場對話。

  「原來她就是你要找的人。」他笑道。

  「是的。」蒼瞳道,「我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是她。雖然不一樣了,可她還是她。」

  「她的確還是她,可你呢?」長天問。

  蒼瞳怔住。

  長天看著他,道:「你和她的牽連,只在那一世。可你轉生過這許多世,你甚至曾經是一個神魂煉實的還虛修士。每一世,你都有親人、愛人和孩子,卻為何只有她對你如此重要?這許多世,這許多人,難道都沒有意義嗎?」

  蒼瞳答不出來。那許多世的記憶他都有,卻像書架上落了灰塵的書一樣陌生。他從未想過這件事,對竹生以外,竹生輻射不到的人和事,他不會去想,不會去思考。這是他這些年的常態,他習以為常,卻在今天為長天說破,逼得他不得不思考。

  為什麼?

  蒼瞳看著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的長天,不知怎的,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來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長天道,「雖然有些部分我未曾親見,但是完全可以推得出來。」

  「從前有一個男人,他做了有愧於心的事。等到他老了,變得軟弱,將要死去的時候,無法心安。」

  「這份無法心安,成了這瀕死者的恐懼。為了消除這種恐懼,他不惜穿越宇宙壁壘,想要作出彌補。」

  「但是宇宙壁壘……是那麼好穿越的嗎?唯有我等升仙之人,才能自由往來。這個人……他終究是在法則之力下寂滅。」

  「如何判定一個神魂寂滅呢?你知道的,魂根盡毀,便是寂滅了。」

  「可除了魂根,這個男人的神魂中,還有另外一個東西。是什麼呢?」

  「無法超脫,無法放手的怨念。這個東西,世人俗稱……執念。」

  蒼瞳的臉變得蒼白起來。

  他想起來了,他死了。他穿越宇宙壁壘之時,沒有撐過法則之力,魂飛魄散。

  「後來、後來……我……」他艱難的道,「我……轉世了?」

  「怎麼可能?」長天像是聽到了好笑的事。

  「執念並非縹緲空洞的概念,它生於神魂中,當足夠強的時候,便可有形。你初世的那個男人啊,他對入土不能為安這件事太過恐懼,他想彌補的執念強到了成形。」

  「那個人在法則之力中魂飛魄散,剩下的那一道執念,法則之力便輕輕放過了。於是那道執念就得以脫出了壁壘。」

  「而她,你追尋的這個她,依然在壁壘中與法則之力對抗。你雖比她後發,卻因先穿越了壁壘,故而先至。她足足比你晚了一萬年,才驚險的扛過了法則之力,穿過了壁壘,來到此界轉生。」

  「而你,一道執念而已,三魂七魄十魂根,你一根都沒有,如何轉生?」

  「但萬物皆有生存的意志,哪怕只是一道執念而已。為了存在下去,我可以推論得出來,你尋了一個剛剛成型的胚胎依附。」

  「胚胎才成型,輪回來的神魂也才將將在肉身上紮根,尚未牢固。你必是趁著這時機,硬將自己擠入了其間,依附而存。」

  「你雖能繼續存在,雖然也能伴隨這肉身一生,卻做不得主。你不過就是一間屋子中瞞著主人悄悄藏匿的客人而已。直到這屋將塌未塌,主人離開的短暫片刻,你才有了當家做主的資格。而等這間屋子塌了,你又尋了一間新屋藏匿其中。」

  「所以你的每一世,總是在這人迴光返照時想起初世的記憶。而那許多世,每一世,每一人,其實都與你無關。你不過就是個寄生者。」

  「終於你到了最後這一世。這一次你的運氣好,你寄生的這個人有很好的修煉資質,他一路修煉至還虛,開始煉實陽神。」

  「在這個煉實的過程中,你和他的神魂開始融合。你中有他,他中有你。你以為你是他,他也以為他是你,是那個初世的男人。」

  「倘若一直這麼下去也還不錯,你們兩個遲早有一天會真的完全融合,徹底變成一個神魂,那麼也就不分你和他了。可你們運氣不好,你們遇到了魔君。」

  「魔君手裡死過的還虛修士何止百千,為何獨獨看中了這個人?還不是因為他一眼就看到了你。」

  長天歎了口氣,道:「想必你也知道,他原就是自我的神魂中分裂出去的,所以他這口味和品味,我其實也很能理解的。」

  「一道帶著異域氣息,強到已經成形的執念,多麼……有趣又可愛啊。」

  「倘若你遇到的是我,說不得我也會將你留下,只是手段肯定要比他溫和罷了。他動起手來,就酷烈得多了。他抽了那修士的生魂煉製,將那土生土長的本土魂魄完全消滅了,只留下了純粹的你,純粹的執念。」

  「於是這世上就有了夜息,魔君喜愛的玩具,他鋒利的刀。」

  「所以蒼瞳,嗯,現在是叫這個名字吧?你啊,你以為你是那個人,可那個人早就魂飛魄散徹底寂滅了。」

  「現在,知道自己是什麼了嗎?」

  蒼瞳知道了。

  他只是一抹因竹生而生的執念。所以在他的世界裡,只能看到竹生。所以他只對竹生有情緒,有波動,至多輻射至那些對竹生來說重要的人。

  對於與竹生無關的人,他就像從觀眾席上看舞臺上的一個角色,冷漠而疏離。

  蒼瞳從前曾經想過,只有沖昕足夠的好,他才能放心的將竹生交給他。但他也茫然,因為他不知道那樣之後他該何去何從。

  當蒼瞳知道了自己究竟是什麼,他忽地懂了自己的歸宿在哪裡。

  他是一道執念,因竹生而生,當竹生可以安然幸福,彌補了他內心的不安時,這道執念便該消散了。

  沖昕將隨長天一同寂滅,竹生想隨沖昕一同歸去。她已經不再需要他了。倘她不能和沖昕一同歸去,她亦覺得了無生趣。此時此刻,便是他存在的意義。

  彌補竹生,便是他存在的意義。

  竹生想撲過去,大陣中心卻突然泛出金光,將她彈了出去。一同被彈出去的,還有昏迷的沖昕。大陣的中心,替代了沖昕站在那裡的,已經成了蒼瞳。

  竹生站起來,望著陣中的蒼瞳。蒼瞳墨綠的眸子也望著她。

  作為傀儡,他一直都是機械的、木然的,但是此時此刻,他彷彿又活了過來。他的眸中,似有千言萬語。

  最後,他只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所有的修士們都聽到了,但是沒有人聽懂。那是異域的語言,初世的母語。穿過宇宙壁壘,追尋了萬年,就是為了對她說這一句。

  說完,那墨綠的眼眸望著竹生,內心中湧動著恐懼。倘若竹生不接受,那麼對這一道執念來說,便是萬劫不復。

  竹生的臉頰滑過淚痕。

  「過去了……」她落淚,「已經過去了……」

  他們望著彼此。這許多年的陪伴,兩個人一直在假裝。假裝不知道對方是誰;假裝不知道對方已經知道自己是誰;假裝不知道對方在假裝。

  什麼時候察覺的呢?哪怕模樣全然不同,前世幾十年夫妻,同床共枕,熟悉到了靈魂裡,竹生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這一刻,執念蒼瞳,獲得了解脫。

  這一刻,他的身上出現了重影,長天喟歎道:「陣成。」

  這一刻,他們的身上出現了第三重重影,魔君含笑道:「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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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證道峰上的空氣突然彷彿降到了冰點,所有人的心臟像被人突然捏住。

  廣場的青石板上突然浮現出無數黑色的符紋,那些符紋覆在了長天的金色符紋之上,強行對接。眾人情知不對,本能的後撤,卻沒有一個人能跑的了。巨大的吸力將所有人都固定在了原處。

  十二合道的臉上現出了痛苦的神情,身體卻一動不動,顯然已經被這變異了的大陣束縛,並且正經受著難捱的痛楚。

  竹生想也不想就一刀斬去。

  魔君的重影看了她一眼。碧刃折斷,竹生吐血跌落。

  她噴出一口心頭血,抬頭看向魔君。此時的魔君再沒有那些風華或者笑意,他和長天、沖昕都一模一樣的面孔,帶著說不出的冷漠。那種冷漠是對生命的漠然。

  他真的和長天是不一樣的。

  此時三重影中,蒼瞳已經被大陣束縛,不停掙扎的是長天。但卻沒有人能再幫助他,陣中的十二合道,陣外的九寰修士全都被這大陣的強烈吸力吸附住。他們感到來自神魂的疼痛,這被魔君逆轉了的大陣,在抽取他們的精血、靈力和神魂!

  寂滅的恐懼,籠罩了每一個人。

  魔君微微的笑了:「同樣的招數用兩次,怎麼會以為我毫無防備?」他語氣緩慢平和,一點也沒有勝利的得意。他已經強大到了不必對這些人得意。

  他在囚仙大陣之下被鎮壓了一萬年,修為嚴重受損,魂體亦損傷嚴重。若不是那隻沉迷情愛的蠢狐狸助他毀了大陣,再被鎮壓個幾百年,魔君自己都沒有把握還能不能脫離那大陣。

  但被鎮壓的這一萬年,他倒是也沒閑著。這超出了九寰修士的理解能力的複雜陣法,已經被他參悟透了。

  長天用了一萬年的時間改進這陣法,魔君用了一萬年的時間改變這陣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長天示弱在先,魔君被收在後,卻不過是將計就計連環計。要比誰是戲精,兩個人還真是在伯仲之間。

  只是最後道高一尺,魔卻高了一丈。

  萬年前就高了長天一丈,萬年後看起來,高了還不止一丈。長天這一次比起萬年前,可以說是一敗塗地了。

  就在這片刻間,已經有一個還虛修士發出淒厲的慘叫,肉身崩潰成了血霧,飄入了陣中被魔君吸收。

  也有第二個人開始扛不住痛苦,叫出了聲。

  魔君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九寰大陸的最強者們,於他就是送上門的盤中餐。這一次,他幹掉了長天,再把整個大陸做為他的餐盤,以大陸之上的所有生靈的生命精華補充自己,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跨過那一道生命的界限。

  他仰望著蒼穹。他曾經和長天的神魂聯通過一剎那。那一剎那,他看到了無盡的宇宙。他嚮往那宇宙,他想掙脫九寰的束縛,像長天一樣穿梭翱翔在宇宙和宇宙之間。

  他必須升級成為更高等的生命,他必須……升仙。

  就在魔君仰望蒼穹,遙想廣袤宇宙的時候,那個被他折了兵刃吐了一口心頭血的女子,開始燃燒。

  若事有不遂,燃燒你自己——在文饒之戰之後,進入泉原大峽谷之前,長天這麼告訴竹生。

  長天是一個不靠譜的傢伙,竹生一直很難完全信任他。這事關決戰命運的關鍵之事,他卻語焉不詳,就是不肯清楚明白的告訴竹生。竹生就想法更多了。

  畢竟長天幹過生祭數萬將士的事,也幹過強奪沖昕肉身的事,他的黑歷史太多,偏還不肯跟竹生說明白,也由不得竹生不多想。

  但此時此刻,竹生顧不得這些了。魔君反制了大陣,眼看著就要將九寰最強的力量一網打盡,此戰若敗,可以想像得到九寰是如何的生靈塗炭!

  長天是要生祭她也好,是要搶奪她這無垢體也好,都給他!只要他能消滅掉眼前這個可怖的男人,她捨一具肉身,捨一條命,沒什麼大不了!

  這一世,她已經活得夠本兒了!

  竹生燃燒自己到極致。她的身體,她的每一個細胞都達到了至淨無垢的程度。便在這時,又有兩個還虛修士化作血霧被陣法吸收。

  長天啊!不管你要做什麼!快一點!

  可長天什麼都沒做。

  三重重影中,蒼瞳在和陣法角力,魔君只饒有興味的看了竹生一眼,目光中傳遞了「何必徒勞掙扎」的意味。只有長天,靜靜凝望著竹生。他的期望,都寄託在了竹生的身上,寄託在無垢體上。

  當蒼穹閃耀起金色光芒的時候,連魔君都震動了。

  那些被大陣困住的修士也一時忘記了痛苦,抬頭仰望。每個人都沐浴在金光中,感受到了其中無限的力量和無盡的廣博。那是……難道是……?

  「不可能!」魔君盯著金光普照的蒼穹,喃喃道,「不可能!你們不能直接干涉下界!」

  他臉上變色,厲聲喝道:「天道法則呢?你們有膽子違背法則嗎?縱是你們,若有違法則,一樣要被制裁!一樣會寂滅!」

  他的聲音直達蒼穹,卻沒有得到回應。

  而在這時,長天的嘴角微微翹起。因為……竹生站起來了。

  當蒼穹泛起金光,無垢體的竹生經歷了第二次的「聞綸音」。

  時間在這一刻為她停了一瞬。

  她化作了風,化作了水,化作了一隻鳴蟲,一縷陽光。在這一瞬,竹生融入了「他們」,聽到了他們在她耳邊低語,訴說,傳授。

  於是竹生恍然,原來長天期待的「最後的保障」並不是她,原來他在等待的……竟然是「外援」。

  在這短暫一瞬的融入中,竹生接受了巨量的知識傳遞。她明白了為什麼長天會把這件事交給她,卻又不肯對她透露一個字。

  仙,已經不同於她所知道的世間生命,他們已經站在了更高的層級上。對低級生命的干涉,不被天道法則允許。倘若觸犯,就如魔君所說,縱是他們也會被遭到法則的制裁,灰飛煙滅。

  長天卻給他們準備了一個小小的作弊器,就是擁有無垢體的竹生。

  無垢體,在法則來說,是一個例外。

  數萬年前,有修士首創了重塑無垢體的方法,以這種方法,升仙的概率更高。但無垢體並不是升仙的必要條件,在無垢體被創造出來之前,修士們就是直接升仙的。

  那無垢體到底是什麼呢?很簡單,一條捷徑而已。

  升仙,是生命向前邁了一大步。無垢體,是腳尖向前蹭了蹭。雖然只蹭了一點點,卻模糊了人和仙之間的界限。於天道法則來說,無垢體是一個界限模糊的存在。

  無垢體與普通修士最大的不同,還不在於對天地靈氣的吸收和修煉,而是在於他能與已經升級了的生命溝通。

  這就是聞綸音。

  作為一個模糊了界限的存在,無垢體的修士得到高等生命的提點、傳授,在天道法則的可接受範圍以內。

  當長天在製造沖昕的時候,因種種預料之外的因素使得沖昕沒能塑造成無垢體的時候,他就預感到了這一次和魔君的較量,極有可能失敗。

  魔君擁有和他一樣的智慧和知識,卻遠比他沒有底線。因此,魔君強大的速度遠超於他。

  他若失敗,無人能再壓制魔君,魔君這樣強大下去,終有一日會超越那條界限,一步跨到另一個層級。而這,是上面那些傢伙決不允許的。

  惡和欲凝成的存在,倘若上升到那個層級,毀滅的就不只是一個小小的界了。

  一旦長天失敗,那些傢伙就必須得出手解決魔君。可誠如魔君所說,他們對低級生命的干涉是被天道法則禁制的。

  幸好,這一界雖然已經貧瘠得萬年都沒有一個升仙者,卻幸運的又出現了一個無垢體。將必要的知識傳授給無垢體,將少量的力量暫時借給她,以她為中介,巧妙的規避了天道法則。

  但竹生不可以提前知道。她若提前知了天機,便是與仙者互相勾結作弊。法則不會容她。她不知,便是仙者對將要成為同類的無垢體修士的提點,在法則的允許之內。

  故而長天對她,一個字都不肯吐露。

  為竹生停止的一瞬結束了,時間再度恢復流動。天上的金光已經消失,快得讓人以為剛才彷彿只是錯覺。

  竹生站了起來。她的眼眶中放出了白色的光芒,她的面孔、她的身體都泛出了白色的光芒。她看到了腳下的大陣。那些複雜的符紋在她眼中化作了靈氣的運行的軌跡,她能看明白每一條軌跡,能明白他們的原理和作用。

  她的嘴唇輕動,無聲無息的念著什麼。天地靈氣在她唇邊凝結成一個個符紋,潮水般湧向已經成型了的大陣。

  魔君陡然轉頭,看向了她:「原來是你!」魔君看到這個無垢體,便明白了一切。他如何能讓竹生破壞他的佈置,他一掌就要拍向竹生,將這個無垢體拍成一團血霧。可他的手臂或者說是蒼瞳的手臂卻僵在那裡,並不能揮下去。

  「你!」魔君驚怒道。

  長天微微的笑了。

  他先示弱,而後趁機「回收」了魔君,那卻是魔君將計就計。他的「回收」並沒有完全成功,當魔君控制了大陣,他便無力再將他「回收」到自己的本體中。

  在魔君看來,是自己贏了。

  可若論起戲精,長天才是戲精本尊。

  他若不敗,怎能逼出上面的那些傢伙。這敗,原就在他的算計中。

  他的確是沒有能力再繼續將魔君回收本體,但他卻可以放棄自我,將自己送給魔君。因為到了這個時候,是他融了魔君還是魔君融了他,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與魔君融合的過程,可以給竹生爭取時間。

  當魔君的手臂終於能再度揮下來的時候,竹生唇邊凝成的白色符紋已經覆蓋了大陣,強行與長天的金色大陣對接的黑色符紋和竹生的白色符紋有了一瞬猛烈的交鋒,而後化作黑霧消散。

  一瞬間,所有的修士都擺脫了束縛,他們都急速後撤。長天宗的人還能記得在這種關頭,把昏迷的沖昕也一併帶走。

  大陣迸射出金色和白色交織的光芒。

  「再見。」竹生道。

  「再見。」蒼瞳道。

  「再見。」長天道。

  「不——!」魔君厲聲道。

  修士們對大陣最後的記憶是那刺目的光。在遙遠處負責封鎖空間的築基們後來回憶當時的情形:「就像爆發了一個新的太陽。」

  所有人都不得不用手臂擋住了眼睛。

  待那白光滌淨了天地,人們再度睜開眼睛,證道峰已經消失了。

  長天和魔君消失了,蒼君消失了,十二合道消失了。那新生的太陽卻高懸在那裡,依然發著光。有微風拂過,草木不曾動過片許,那風是靈氣之風。

  天地間的靈氣都向那新生的驕陽湧去。

  時間轉眼過去了二十年。

  泉原大峽谷兩側的平原上,有微風吹拂。此處靈氣成風,比大陸之上的任何洞天福地都更濃郁。那些靈氣來自四面八方,但都朝著一個方向湧去——朝著天空中新生的驕陽。

  沖昕站在峽谷懸崖邊,仰頭望著天上那耀眼的光繭。二十年前的滅魔之戰時,竹生再度聞綸音,得仙者授道。在魔君被消滅後,竹生沒有了仙者暫時借與她的力量,卻依然擁有仙者授予的那些知識,那些道。

  竹生在大道之上又向前跨進了一大步。她走在了所有的人的前面。

  當年的合道修士、還虛修士,一個都沒離開。所有人都對竹生有一個充滿了憧憬的猜想,因著這猜想,他們都留在了這裡,沒有離去。

  沖昕也留在了這裡,每日陪伴竹生。雖然她在高高的空中發著光,他卻在每日星子初上的時分,都會站在這崖邊,輕輕的與她說話。一轉眼,便是二十年。

  這一日,他在懸崖邊盤膝修煉,忽然睜開眼。遠處的天空中,一隻寶船緩緩行來。船上飄揚的,正是長天宗的旗幟。他不禁露出微笑,迎了上去。

  沖琳攜著珠兒的手站在船頭,看到沖昕,她問:「何事要我帶珠兒同來?」

  沖昕道:「想讓珠兒看看聖人祠。」

  沖琳道:「她又不懂。」

  沖昕道:「那也該看看。」

  說著,他就過去牽珠兒的手。

  珠兒沒有抗拒,但微感困惑。她小聲叫了聲:「宗主?」隨即又搖著頭否定自己,「不是不是,宗主不是。」

  「我是昕兒。」沖昕低低的道。

  他雖然不是宗主,卻有著和宗主一樣的臉,他的身上的氣息莫名的熟悉親近,珠兒一點也不抗拒他牽她的手。

  寶船飛過大峽谷,在峽谷另一側的高崖上,一座巍峨的殿堂拔地而起。

  昔日滅魔驚天一戰,竹君之下,十二合道稱聖。

  因為轉生輪回的存在,九寰界並不盛行偶像崇拜。但十二聖人為九寰殉道,神魂寂滅,再無輪回。九寰修士便在決戰之地修建了這座聖人祠。

  高大巍峨的殿堂裡,有十二尊聖人像,每一尊都栩栩如生。

  沖昕帶著珠兒來到沖祁的像前,輕聲問:「知道他是誰嗎?」

  珠兒仰著頭,流著口水,道:「爹。」

  沖琳笑歎:「這孩子總是管我叫娘。我竟也聽習慣了。」

  沖昕覺得眼眶發酸。

  他帶著她們來到崖邊。

  沖琳看到了平原上,有許多修士在這裡駐留。她道:「人好像更多了?」

  沖昕點頭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他們都想親眼看到,都怕錯過。」

  沖琳眯起眼睛,望向高空中明亮如驕陽的光繭。

  「師姐。」沖昕道,「可能卜算她的未來?」

  沖琳道:「傻話,竹君到了現在這一步,誰還能卜算她的未來。」

  她頓了頓,道:「但愈是不能卜算,愈是說明……」

  沒人敢把那兩個字說出來,言靈自有力量,他們都怕觸動了竹君的命線。

  但對竹生,駐留在泉原谷平原上的修士們,內心都期盼著兩個字——升仙。

  九寰大陸已經太久沒有人升過仙了,久到了那些古籍中記載的升仙之事都成了縹緲的傳說。大道修到盡頭,真的能讓生命永恆嗎?修士,真的能升仙嗎?

  無法證實的升仙,令修士們的道心不知道該往何處落去。

  竹生橫空出世。她走得那麼快,一下子就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於是人們的目光都投到了她身上,都渴望這人皇入道的大氣運者能以親身向他們證實——這條大道,是真的能通天。

  他們守在這裡不去,是想親眼見證。而隨著眾人對竹生的猜想的外傳,越來越多的修士湧向了這裡。

  泉原谷平原,便從不毛之地變成了修士的聚居之地。

  聽了沖琳的言下之意,沖昕的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師姐,我請你來,其實是有事相求。」他輕輕的道。

  沖琳微詫,嗔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事要這樣生分?」

  沖昕道:「我想留在這裡,一直陪著她。」

  沖琳莞爾,道:「你不是現在就一直在陪她嗎?」

  沖昕沉默了一下,道:「但我以後我也想留在這裡,所以……要麻煩師姐了。」

  沖琳不明他話中之意。

  沖昕卻牽著珠兒的手,走到了懸崖邊上。他轉頭又看了一眼他的師姐。這溫柔的女人,在他的記憶中如同母親,可她實際上是他的外祖母。因為他,她受了太多的苦。

  沖昕的眼睛濕了。

  他最後看了沖琳一眼,道:「師姐,保重。」

  他說完,腳底便泛起金光,一圈圈符紋以他和珠兒為中心擴散,將他們納入了一個陣法中。

  「昕兒!」沖琳喝道,「你要做什麼?」

  沖昕道:「我把你的女兒還給你。」

  那陣法迸射出光芒,沖昕和珠兒的身影變得模糊。沖琳最後看到的,似是沖昕將珠兒抱在了懷裡。

  可當半個時辰後,光芒收去,卻是珠兒將沖昕抱在了懷裡。沖昕軟倒在地上,上身躺在了珠兒的懷中。他閉著雙眼,依然是那麼俊美,此時此刻,如同睡著了一般。

  沖琳搶上前去,卻發現無法喚醒沖昕。

  就在這時,她聽見珠兒遲疑的喚道:「母親?」

  沖琳愕然抬眸,對上的卻是一對清澈明亮的眼睛。那眼中的冷靜、理智,像極了她的愛的那個男人。

  珠兒低下頭,看到了躺在她懷中的青年。

  「宗主?」她有點困惑,但很快,她的眼神就變了。她的手微微顫抖,摸上了沖昕的臉。她幾百年的記憶都湧上來了,包括她癡傻時的那些,她全想起來了!

  「孩子?」她的手抖著,摸上沖昕的臉,「昕兒?」

  她想起來他在陣中跟她說的那些話,她什麼都明白了。

  沖昕在泉原谷平原二十年,在長天留給他的浩瀚如海的記憶中,找到了他需要的東西。他找到了將魂根還給姜珠的方法。

  姜珠摸著她的孩子的臉,抬眸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她的母親滿眼困惑,因為她早就失去了對她的記憶,忘記了前緣。

  父親呢?

  姜珠想起來,就在一個時辰前,她在聖人祠中看到的父親的雕像。她的父親已經成聖,將永遠留在這裡供世人瞻仰。

  姜珠抬起頭,看到萬丈碧空,死氣早被滌淨,這大陸之上再沒有魔君,再沒有魔族。長天宗守護了萬年,她的父親證道取義,承擔了他該承擔的責任,未曾辜負她的付出。

  姜珠抱緊了沖昕,眼淚奪眶而出。

  時間飛快的流過,忽忽間,三百年便過去了。

  泉原谷平原上的低階修士換了人,畢竟金丹也才四百年壽命而已。但對那些還虛和合道來說,三百年,也算不得什麼。不過就是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修煉中度過罷了。

  終於有一天,這些修士突然都心有所感。他們等待守候了三百年的那個人,動了。

  天上的驕陽不再放出光芒,竹生終於破繭而出。隨著光繭的消失,蒼穹又被金光籠罩。一如三百多年前,滅魔之戰的最後關頭。

  泉原谷,早就成為了九寰的朝聖之地。合道、還虛、元嬰、金丹甚至築基,數不清的修士都呆呆的聚集在峽谷兩邊,地上天上全是人。每個人都仰望著為金光籠罩的蒼穹。

  美妙的聲音像是直達心底。靈氣風拂過,是誰在溫柔的疼惜這世間的生靈?

  當他們的內心在這金光普照中變得安寧,他們懂了,那蒼穹之上,就是大道的終點,就是永恆的生命。上古的傳說都是真的,一個修士走完了他該走的路,他就會邁過生命的界限,昇華成為另一種存在。

  竹生便在萬眾的注視下掙破光繭,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

  她掃視著峽谷和平原,不管離得多遠,被注視的人都能感受得到她的目光。她又抬頭仰望蒼穹,自蒼穹之上,便有一束金光籠罩了她。

  金光中的竹君,美麗得不似人間的生靈。

  這美麗的女子最後看了眼世間,化作了無數的金色光點,盤旋流動著飛向了蒼穹。

  九寰修士渴望已久的事終於發生,每個在這裡守望的人都沒有錯過。

  在萬年之後,九寰大陸上終於,終於又有人升仙!

  在那金光普照之下,人們的直到金光散去,才從悟道中醒來。他們的道心變得更加堅定,胸臆更加疏闊。竹君以自身為證,為他們指明了大道的方向!

  從此再沒有迷茫。

  可就當數萬修士終於要緩緩散去的時候,蒼穹之上,突然再度普照金光。

  修士們及時的止住腳步,震驚的望著天空。

  又一束金光投下,數不清的金色光點自蒼穹中降下,慢慢的彙聚成形,凝成了一個人。

  竹生睜開眼睛,望著世間眾人,微微一笑。她是竹君,她又已經不是剛才的竹君。竹君升過仙,又再度歸降。

  那麼,該怎樣稱呼她呢?

  「神君。」

  不知道誰第一個彎下腰去。人們如夢初醒,他們都舉手齊眉,向竹生深深的彎下腰,行禮。

  「神君。」

  「竹生神君。」

  竹生向下望去。

  「牽絆太多。」她無奈笑道,「一時還不能離開。」

  她說完,便自空中消失。

  等如夢初醒的長天宗執事匆忙跑進房舍中,卻發現已經在這裡躺了三百年的沖昕道尊也隨著神君一同消失了。

  執事發怔,不知道該怎麼向宗門稟報。

  竹生升仙,而後歸降,是為神君。

  神君歸降後,用了八年的時間,破解凡人界的封印。

  凡人界雖然有個「界」字,但卻並不是獨立存在的界,它不過是九寰大陸的一小塊被切割下來,封在了封印中,這個封印依然還在九寰界。

  看守界門的樹翁,早在滅魔之戰之前便已經死去了。他的軀體,完全被魔息腐蝕,想來是死在了魔修的手裡。

  竹生在滅魔之戰時,獲得了仙者借與她的力量,使她能規避天道法則,借用那力量與魔君的陣法對抗。

  但現在,她已經歸降,就如萬年前的長天一樣,無法再使用仙者的力量。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破解長天打造的封印。

  界門谷中,萬餘長天宗弟子待命。

  竹生憑風而立,她的面前封印已經顯形。

  那是何其複雜的封印啊,這八年來,符籙司的人每天都守在這裡觀摩竹君一層層破解這封印。每天都有人的大腦承受不了而暈倒。

  竹生用了八年的時間,終於將這封印解到了最後一層。但她的內心裡,十分擔心時間會來不及。

  算一算時間,約略已經到了五百年之限,界門那邊的人不知是否平安。

  但她越著急,便越冷靜。弟子們看著金色的符紋飛舞,看得久了,都有了暈眩之感,都慌忙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

  當最後的封印解開之時,大地開始震動。

  界門谷消失了,充滿迷霧的山脈也消失了。當白霧散去,弟子們看到的是一片大平原。山崩地裂的聲音隱隱傳來,人類悽惶的哭喊充滿了恐懼。

  竹生下令道:「去。」

  萬道流光射向了平原。

  五百年一輪回的天災正在重演。在這樣的天災面前,凡人是多麼的渺小。洪水、山崩、地震、天火,人們看著親人在眼前死去,無力相救。絕望的情緒在這塊也被稱作「九寰」的陸地上蔓延。

  「孩子!我的孩子!」有爬到了高處的婦人痛哭失聲。她繈褓中的孩子躺在木盆裡,被洪水沖遠。

  「救命!救命!」有住在山腳的村民,眼看著山上崩裂的巨岩滾落,衝向自己的親人,卻無能為力。

  絕望的情景在到處上演。

  就在此時,有萬道霞光自天邊射來。仙人們蒞臨大陸,拯救蒼生。

  他們撈起洪水中漂流的嬰兒,他們擋住了山頂上滾落的巨岩。他們撲滅天降的野火,填平大地的裂縫,疏導漫延的洪水。

  他們踩著飛劍,衣袂飄飄,擁有著不屬於凡人的力量。於是凡人們惶恐跪拜,口稱「上仙」。

  「上仙」卻朗聲道:「我等乃長天宗弟子,奉竹君之命,前來援手。」

  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上仙」在不同的地方重複——

  「我等長天宗弟子……」

  「……奉竹君之命,前來援手。」

  「我等是奉竹君之命……」

  竹君,竹君是誰?是大澎開國女帝,是歸去了的神女。神女歸去數百年,依然還在庇佑著她的子民嗎?

  百姓們流淚祝禱,口稱「神女」。

  有年輕的「上仙」笑道:「我們不這麼叫,大家都喚她『神君』。」

  那「上仙」有著超越凡人的力量,心性卻像個少年,笑起來的時候,甚至還露出一顆虎牙。

  百姓們便都改口稱「神君」。

  時光匆匆,又過去了二百年。

  姜珠走進了宗門秘地。

  她容貌美麗,既肖似沖琳,又肖似沖祁。當她的神魂補全,她的身體便恢復如初。她又是那個令人驚才絕豔的姜珠了。她現在已經是還虛修士,長天宗掌門。

  女掌門走入了百花谷,這裡再沒有開了智的兔子,便格外的安靜。她看到了那個坐在巨花花瓣上的竹生。

  她走過去,喚了聲「神君」。

  竹生轉頭,笑道:「你來了,正好,我們給他洗個頭。」

  姜珠便笑著走過去。那花瓣之上沉睡的俊美青年,正是沖昕。

  她們一個扶著他,托起他的後腦,一個給他解開了髮髻,放開了頭髮。他們凝出了水球,水球滾滾旋轉,清洗著沖昕的長髮。

  實則沖昕早就是合道期的道尊,他就算生拔了魂根陷入沉眠,身體也不會分泌油脂污穢,更不會落下塵埃。哪怕把他埋到土裡,挖出來他都是乾乾淨淨的。

  可姜珠和竹生,一個是他的母親,一個是他的妻子。她們就喜歡這麼做。為他洗頭,為他淨面,為他刮去鬍鬚,讓他下巴永遠光潔漂亮。

  她們把他照顧得乾乾淨淨香噴噴。

  待收拾停當,姜珠輕輕歎息。

  「還要多久?」她問。

  竹生道:「大約三百年吧。」

  姜珠默然。

  待姜珠離去,竹生揮手劃開一道空間裂縫,帶著沖昕進入了小乾坤。她把沖昕安置在瓊果樹下的草甸上。

  草原上還矗立著長天留在這裡的煌煌宮殿,但竹生知道,沖昕更喜歡的是和她一起躺在瓊果樹下,看細碎星光。

  她便坐在樹下,讓沖昕將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她靠在樹幹上,抬頭望了眼滿樹的粉紅色的花朵。

  她還在光繭中時,便感知到了沖昕所做的事。他將魂根生生拔除,還給了姜珠。他自己卻陷入了沉眠中。當她脫出光繭,她便選擇了升仙。這世間如有誰知道如何救沖昕,就只有上界那些傢伙了。

  他們沒有叫她失望,她知道了如何拯救沖昕,故而歸降。

  還有三百年啊,她想。

  她靠在樹幹上,閉目小憩。不知道睡了多久,忽而醒來,發現自己和沖昕,幾乎被粉色的花瓣掩埋了。

  她吃驚抬頭,曾經開滿粉色花朵的樹冠上,如今竟悄無聲息的結滿了瓊果。那不是催生出來的偽瓊果,那是生長了一千年才結果的真正的瓊果。

  「不是還要三百年嗎?」竹生迷惑。

  她卻不知,她算這一千年的時間時,沒有把姜珠孕育沖昕的三百年也納含進去。實則當長天的一半神魂進入了姜珠的氣海時,這小乾坤便再度運轉了起來了。

  竟比她預期的還早了三百年,不管怎樣,令人開心。

  竹生伸出手,一隻瓊果便離開了枝頭,落在的她的手掌中。

  她等了這許久,便是在等待瓊果。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仙果,生長一千年才成熟結果,果實甜美多汁,能重塑魂根。

  她張開嘴咬了一口果肉,嚼碎了,口對口的哺給沖昕。一如他當年對她那樣。

  她每天一隻,到了第七天的時候,當她把一口果肉哺到他口中的時候,他抬起手按住了她的後腦。這真是一個久違的吻。唇齒間都是瓊果的香甜,愛人的氣息。

  當他放開她,她看著他明亮的眼睛,那雙眼閉了太久,讓她想念。

  他坐起來,望著她。

  「你不曾放棄我。」他吻她的唇。

  她微笑:「我說過,我盡力。」

  纏綿的相思在粉色的花瓣上傾訴,玉骨冰肌,仙姿繚亂。

  竹生和沖昕離開了長天宗。

  這世間沒有什麼能困住他們二人的腳步,他們踏遍九寰大好河山。

  他們牽手看山,看水,看一朵花開,或者在皎潔明月下的雲海之上歡愛。有時候,也會一起漫步在俗世紅塵,煙火長巷中。

  這樣牽手相伴的日子他們過了一百年。

  這一日,他們在一處秀麗山川間落腳休憩。

  取清泉水烹茶,於山林間對弈。

  竹生一子落定,其勢已成。沖昕卻不在乎,隨手折一朵花,簪在她鬢邊,看著她微笑。

  「你該走了。」他說。

  其時有微風吹拂,帶著從哪裡傳來的呼喚。樹梢卻靜垂不動,小獸淺眠。陽光照在竹生的臉頰上,彷彿透明。

  「該走了……」她道。

  她的身體開始變得漸漸透明,有金色的光點慢慢溢出,飛散。

  她看著他,微笑道:「我先走一步。」

  沖昕道:「讓你為我耽誤許多時間。」他看著她,目光溫柔。

  竹生不再說話,只看著他微笑。

  最後,他彷彿聽她說:「等你……」

  他不確定她是否真的說了,因為那時她化作了金色的光點,超離了這個世界,昇華成了永恆的生命。

  唯有鬢邊一朵還沾著露水的花,墜落。在沾到塵埃之前,便被一隻手接住。

  陽光淡金,灑落大地。

  沖昕拈花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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