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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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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掃雪煮酒 -【滿堂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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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真面目(中)

  羅中書低著頭,許久才道:「娘,滴珠她自有了身子,脾氣就差了許多,本當讓著她些。你老人家偏要和她歪纏?」

  「這是我兒子?」羅老太指著兒子的手都哆嗦,傷心道:「果然是娶了媳婦忘了娘。金姝,咱們不要理他,大姨給你另找好婆家!都收拾東西,咱們到你大舅家去住。」

  羅中書結結巴巴道:「娘,你休鬧,滴珠不過孩子脾氣,又愛亂說話。過兩日消消氣就罷了。」

  羅老太冷笑道:「她是個什麼東西?做姑娘時就有死孩子的官司,爹出了門自家就把自家嫁那姓王的,是個好女人?你靠媳婦養活呢,說不得硬氣得話,挺不得腰做男人。我們來投奔你,原是瞎了眼。」掉頭回房收拾衣裳鋪蓋。

  呂大舅沖女兒女婿擠眼,叫他們幫著收拾。過不得一會,就把羅老太和金姝銀姝三個人的衣箱被臥都捆起,羅中書攔著不叫走,羅老太把他推開,帶頭出門。羅大叔看了大侄子一眼,帶著全家人也去收拾。

  然家裡實是住不下這許多人,呂大舅想想小梅那裡還有兩三間空房,羅家人多住不下,倒不如叫大姐跟外甥女都到那裡去,就叫女兒女婿幫著搬箱籠到小梅店裡。小梅娘遠遠看見上來接,道:「這是為何?」

  羅老太惱道:「我兒子不要老娘呢!」

  呂大舅對老婆使了個眼色,笑道:「小梅一個人住著怪不放心的,每常都是你帶小寶來住,今日叫她兩個來做伴。」

  小梅看見羅老太氣得臉白似牆壁,也放下生意接出來。笑道:「大姑姑裡邊院子裡坐。外邊人多。」就把銀姝手裡的衣包搶過來,笑道:「到樓上去瞧瞧,只得兩間屋。可是沒的挑了。」

  因前邊還有生意,把人送上樓她就回來照管。呂大舅隨著小梅腳後跟追來。笑道:「這一回吵的厲害,她姐妹兩個只怕要在你這裡住些日子,卻是偏勞你。」

  小梅笑道:「爹爹這樣客氣做什麼,方才聽大姐說,羅大叔家也要搬。都在一處哪裡擠得下!」

  呂大舅看小梅笑嘻嘻地不像惱的樣子,放心回去叫老姐姐跟外甥女長住,就把女兒女婿打發回去收拾行李,自回家去騰房子。

  卻說羅中書看著羅老太頭也不回的出門,再看著叔叔和堂兄弟們板著臉扛著箱子出去,想去攔,又捨不得嬌滴滴地娘子和她肚子裡孩子,為難至極。他抱著頭蹲在牆角大哭起來,嗚嗚的傷心聲驚地兩隻在牆頭打架的貓彎起脊背跳下牆。

  姚家的管家媳婦從廚院出來。瞧見姑爺傷心,勸了幾句姑爺不理,到內院敲小姐的房門。喊道:「小姐,不知為何。羅家扛箱子要走呢。姑爺在牆邊哭。」

  姚滴珠從床上跳起來,道:「真了?」忍不住笑出聲來。巴在窗口看了看,偏叫院牆擋住了,又問:「老的跟那兩個小賤人走了沒有?」

  媳婦子去後院看了看,回來道:「都走了,如今那院空地。姑爺還在哭呢。」

  姚滴珠有些不忍,轉念想此時卻軟不得,這樣的好機會,叫他把婆婆送回老家去最好,若是他曉得自己心疼他,必要把婆婆接回,那方才豈不是白鬧了?

  從前婆婆沒來時,他兩口子過日子好不舒心。偏婆婆自家來也罷了,還帶著兩個外甥女,還說是兒子的原配!你曉得兒子娶了親,還總說原來是和你家金姝訂的親!分明是不把我姚滴珠看在眼裡!滴珠越想越惱,哼了一聲開門出來問:「姑爺呢?」

  小丫頭回道:「姑爺在後院。」

  姚滴珠待想叫人去喊,還是忍住了。那老羅在外邊傷心了到天黑,想到他年近三十,娘子才有身孕,「不教有三,無後為大」,還當忍讓娘子一二,回房並不作聲,兩個照舊過日不提。

  這一日王慕菲要和一個生意朋友約好要同去松江販棉花,卻是有些不放心兩個女人在家——怕柳青青趁他不在拐了他的家當和小憐、南風兩個美妾,使人去喊王老夫人回家。那王素娥早就款待兩個老的不耐煩,忙把娘老子兩個都送回來。她手中有錢,打發的極是大方,王老太爺兩口子一人兩箱秋冬衣裳,還給王慕菲做的八件綢衫、夾衫,買的官靴紗帽等物,也是一箱,只中書老爺這箱也值得百把兩銀子。

  王慕菲翻了翻,惱道:「就與這點東西,她也好意思拿地出手!」掩了收在一個他放貴重東西的廂房裡,鎖了裡屋鎖外屋,出來對滿臉不快活的爹娘道:「兒子和一個朋友要去做生意,也要幾日才得回來,等我回家,再送你們去大姐家。」

  王老太爺哼了一聲,摸摸腰裡還有一兩多地銀子,急不可耐到賭場去了。王老夫人抱怨道:「我們在素娥家好吃好穿供著,你叫我們回來與你守這破屋,你算得來帳?我們在她家也替你省幾兩飯錢!」

  王慕菲惱道:「你若是不肯,自去大姐家,從前你們怎麼對她的?若不是看我份上,她能對爹有好臉色?我出門不是為了掙錢?」甩袖子出門。

  王老夫人翻眼白,小聲道:「你只會敗家,真真那樣有錢,你若早些與她婚書,錢也有,好媳婦也有,偏想著娶官家小姐。這個官家小姐門第倒好,六千兩買一個,還送小姨子,什麼好東西!」

  小姨子扶著姐姐來請安,正好一字不落聽在耳內,姐妹兩個笑了一笑當聽不見,問過好自回去了。

  王慕菲因爹娘不頂事,還是不太放心,想了想這兩個女人還是要帶在身邊。若是丟在家裡,只怕全家老小都叫她兩個賣了。一個小地他招架不住,不如把大地一同帶去。就道:「娘子在家也無事,不如和我一同出去走走。也好消悶耍子。你問問妻妹可願同去?」

  柳如茵就去問妹子。柳青青笑道:「我不去,我替姐夫看內院,也省得那兩個美妾跟人跑了。姐姐你和他去罷,聽說他家在松江還有個妹子,也去走動走動。」

  這是真心要和他王慕菲過日子了。王慕菲略放下心。將了些禮物,帶著娘子租個船,和朋友前後船到松江,朋友自去投舊主人家。他雇了個車,帶著新娘子尋到張家。守門的認地——他和少奶奶生地有幾分像,再聽說是舅老爺,不敢怠慢去稟報。

  張秀才聽說是他來了,回房先和奶孩子的青娥說:「你哥哥來了,將著兩盒禮物。還有一個眼生的女人。說是新娶地娘子。你要不要見?」

  青娥愣了一下,流著淚搖頭道:「不見,王家人我一個都不要見。如今你幾個姐夫鬧的厲害。你已是極為難。我娘家把尚家跟姚家都得罪了,不能連累到你們張家。」

  張秀才歎氣。道:「看大舅地光景不大好。我們助他幾百兩銀子罷。」

  青娥忙開箱取出他們的私蓄,翻出一匣金子來。先取了四根金條,想了想又放下,另取了一對重十六兩的金鐲子,使個帕子包好遞給相公道:「休說我知道,我哥哥的脾氣我最曉得,給慣了下回少給都不成。這個,就說是給新嫂嫂的吧,只說我病著,怕病氣過人,不見他們了。」

  張秀才接過,又歎了一口氣,到上房和爹娘說知。張員外道:「媳婦說地也有理,然也不好卻他的體面,你問問他是來做什麼的?若是能幫得他,就幫一把,到底是你孩子的親舅舅呢。」

  張秀才得了老父的話,出來先叫個管家把大舅子兩口兒引到他家開在隔牆的一個客棧去,然後又到他家的綢緞鋪去挑了八個綢緞裝在盒子裡,叫人挑著去客棧。

  王慕菲在客房裡正不耐煩,聽得妹夫來了,忙笑著接出門,道:「這一向不曾回來看你們,青娥生了?」

  張秀才笑道:「又生了個小子,桃紅姨娘生了沒有?」

  王慕菲咳了兩聲,道:「姚氏不守婦道吃我休了,小桃紅隨她家小姐走了呢。這是我新娶的嚴氏,是蘇州嚴守備家的大小姐。」

  柳如茵上前福了一福,喊一聲妹夫。張秀才回禮,笑道:「青娥病著呢,怕過人,所以不曾讓大哥和嫂子去內院。這是青娥與嫂子地,還有幾個尺頭請大哥將回去給泰山泰水做兩件衣裳。」他叫王慕菲那金光興興的金牙嚇著了,把金鐲子移到桌上,指了要回去與青娥煮藥,就辭了去。

  他去了,王慕菲掂掂那金鐲子,惱道:「我妹子嫁到他家也有上萬的嫁妝,這個做見面禮,他也好意思。」把鐲子緊緊握在手裡,對娘子道:「我將去換銀子做本錢呀,這客棧是我妹夫家開地,想必吃住是不要錢的。」

  柳如茵點點頭,道:「生意大事,相公自去,奴在這裡候著就是,等你販好了貨,陪奴去耍一日半日可好?」

  王慕菲摸摸娘子地下巴,笑道:「那是自然,妹夫家送來地幾塊料子,你瞧瞧,挑出四塊來,你和青青一人做套新衣穿。」

  柳如茵輕輕點頭,送相公出門,回身掩上門長歎,這王家實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好,一個姐姐一個妹妹都是不想和他王中書來往地,想必有些緣故,不曉得妹子這幾日趁他不在家會不會去打聽。

  其實柳青青早就打聽了王中書為人,只是她覺得這位王官人十來歲就曉得拐大家小姐,也算是個有本事的,倒和她們是道友,正所謂烏龜笑老鱉,都在泥中歇,誰也說不得誰是不清白。這樣的人家比尋清白人家的子弟成親要來得安心。那一對公婆又甚是無用,收拾起來也不費事,所以就把打聽的消息咽在肚內,不叫姐姐曉得,只勸姐姐安心過日子。似她們這般的女人,生的又美,又無來歷。哪裡有的挑撿?

  她因聽見王老夫人抱怨地話,就打算好要趁姐姐不在家。好好收拾這兩個老的。所以王中書前腳出門,她後腳就叫做飯的老婆子去買了兩百斤蘿蔔回來,只說要曬蘿蔔乾,喊長隨在後院洗蘿蔔,她自家看著。婆子洗淨了幾個大匾,叫搬到井邊,自取了把長菜刀坐在井邊磨

  王老夫人在房裡聽見「霍霍」磨刀聲,嫌煩,出來喝道:「這是做什麼?耍地滿院子都是水!」

  柳青青取了只大蘿蔔,輕輕一拋,橫手一刀,當空削成兩半,再拋。橫手兩刀削成四塊落到匾裡。

  王老夫人正擼袖子,張著嘴看那守備家的二小姐把一把菜刀耍地跟雪片一樣,一筐蘿蔔「撲撲撲」變只一堆蘿蔔乾。就有些膽怯,心道果然是武將家的小姐。這般厲害。

  柳青青也是不許不曾活動。切完了一筐,隨手就把那刀拋起。雪亮的菜刀擦著老夫人的鼻尖,叮在柱子上,戳進去一半刀身,隱隱還有嗡嗡聲。

  王老夫人張著嘴,好半日說不出話來。那兩個長隨也吃了一驚,一個把水桶掉到井裡,另一個乾脆,一簍帶泥的蘿蔔滾了一地。柳青青吐舌笑道:「我就忘了這不是自己家。」踮進腳尖,亮出她那雙天足,輕飄飄踩在一隻圓溜溜地蘿蔔上,那蘿蔔沒聽見聲響就碎成一團,連汁連肉踩成一個餅。這要多大的力氣,王老太太倒吸一口涼氣。

  柳青青又吐笑道:「哎呀,這要是半夜瞧不見,踩到誰的手腳,卻是怎好?」把那刀撥起來,塞到王老夫人手裡,道:「親家太太,你幫我切呀,我去買鹽來。」

  王老夫人還來不及說不,已是身不由己被大力的柳青青推到蘿蔔堆裡坐。柳青青略一動力,那坐人的骨牌凳四條腿就折了兩對。王老夫人朝後一仰,蹬了好半日的腳也無人來扶,只看見藍瑩瑩的天空,萬里無雲陽光燦爛,果然今日當曬蘿蔔乾!

  柳青青拍了拍手上的灰,袖了幾錢銀子笑嘻嘻出來,買得一包鹽,想著死老太婆切蘿蔔只怕還要切兩個時辰,轉到小梅的雜貨鋪裡來耍。

  她本生地美貌,進來先甜蜜蜜叫聲大嬸,和小梅娘打過招呼,就自來熟坐下,對小梅道:「小梅姐,怎麼不見大叔?」

  小梅打發了兩個來打醬油的孩子,方笑道:「做活呢。二小姐你倒是閒。」

  柳青青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小梅笑,天真無邪地樣子叫一個路過得小廝看到,失神跌了一跤。小梅轉身理貨,柳青青就笑嘻嘻湊到小梅娘身邊與她說話。問呂大叔到哪裡去了。自那一回小梅和呂家說開了,小梅娘曉得這個姑娘是王家地親戚,就有些提防她,不是嗯就是啊。那柳青青正覺得無趣想走地時候,偏羅老太跟銀姝捧著兩春盤菜出來,招乎小梅跟小梅娘吃中飯。接著又是銀姝提著只裝飯的桶來。

  這一雙姐妹花一個穿著靛青地夾襖,一個穿著品藍的襖襖,雖然都是平常人家的打扮,卻難掩天生麗質。

  柳青青覺得眼前一亮,她只道自家生的極好了,卻不想在這個破雜貨店裡居然叫她遇見一對生的比她還要好的美人,這樣一對雙生的美人或是賣,只怕一千兩也有人買。可惜如今她單身一個人,做不得那樣的事體,就是哄了這姐兩去大戶人家賣,只怕人家連她一路收了去都有,柳青青歎一口氣,笑道:「這位大嬸是小梅姐的親戚?做的飯菜好香呢。」

  羅老太在小梅這裡住了兩日,也不見兒子低頭來接,本是氣極,還好小梅和小梅娘都勸著,叫她看孫子份上,才慢慢氣消。偏小梅和小梅娘都不是話多的人,她老人家悶的慌,抬眼見了這樣喜洽的姐兒,不曉得深淺,只當是她們老家鄉下,張嘴就道:「這孩子嘴甜的,可吃過中飯?在我家吃呀?」

  柳青青笑瞇瞇道:「好呀,大嬸,我本來不餓,聞見這香味卻是真餓了。」幫著清桌子,擺板凳。羅老太遞了碗筷與她。她接過一碗飯又撥回去,只吃了淺淺半碗飯,每樣菜夾了一筷就放下。笑道:「可是吃飽了。呀,我是來買鹽的。大嬸,我家去了,回頭來耍。」告了個罪,尋著她的那包鹽,一路小跑出門。

  羅老太對這個風風火火的姑娘是越看越喜。笑道:「人家都說蘇州是天堂呢,這麼一個小姑娘,都是討人喜歡的。」看著低頭吃飯地小梅,雖然能幹,生的卻平常,再看看她家的金姝銀姝,白生得一副好皮相,偏生軟地和糯米粑一樣,歎氣道:「你們兩個賢良淑德是夠了。就半點沒有小姑娘的活潑樣子!」丟下飯碗回房生氣發愁。

  她去了,小梅娘才肯說話,替兩個姝布菜。笑道:「吃,多吃些。你兩個吃飯那樣秀氣做什麼?」

  銀姝活潑些。笑道:「舅媽,你也吃。」替小梅娘夾了一塊肉。又要替小梅夾。小梅把碗移到桌子下邊,笑道:「世上哪有客人給主人布菜地?」替她姐妹兩個一人夾了只小魚。金姝就忙替舅媽添飯。四個人推讓著把飯吃了。

  小梅娘又取大碗盛飯夾菜給羅老太送去。金姝低著頭收拾飯桌。小梅輕輕拉銀姝,道:「姐姐,替我娘看一會攤子。」

  銀姝留下來,等姐姐走了,笑問道:「你要說什麼?」

  小梅笑道:「這幾日我都不得空問你,你姐姐是怎麼和那姓姚的鬧起來的?」

  銀姝翹嘴道:「她不曉得聽誰說得,說我姐姐和大表哥訂了親的,大姨帶我們去是要替他兩個完親事,所以看我們兩個極是不順眼。偏那一日大姨熬得一碗安胎藥,自家抹不下臉送去,叫我們送。我姐姐就送過去了。那姚氏說我姐姐送地是打胎藥,就抓我姐姐的臉。大表哥擋著些,就嗔我大表哥是想討平妻。」

  小梅冷笑道:「她真是會鬧,不是搶人家的男人,就是怕人家搶她的男人,誰娶了她都不得安生。」轉了笑臉道:「我就說嘛,大姑姑不是那樣糊塗的人,從來最愛你們兩個,大表哥已是有娘子了,怎麼還會把金姝姐姐與大表哥做妻妾?」

  銀姝苦笑道:「原是我娘離世時大姨許了我娘的,說必要好好照看我們一生一世。她老人家實是捨不得把我們嫁到別家去吃苦。所以要把我姐姐嫁大表哥。大表哥和我們親哥哥似的,哪裡想得到那上頭?從前為這個打了多少饑荒,偏她老人家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到蘇州來,又總是看大表嫂不順眼,常在我們跟前提要是我姐姐嫁了大表哥就好了,也不怪大表嫂惱。」附在小梅耳邊輕輕笑道:「你等著看我姐姐的姻緣,看這幾日誰來的最勤快。」

  說曹操曹操就到,呂三郎和羅六郎兩個結伴進來,這樣秋涼地天氣,兩個都是一頭的汗。三郎把一個白手巾包著的小包遞給小梅道:「東家與地稀罕點心,你收著,等小寶放學回來,你兩個吃。」

  羅六郎站在門邊和銀姝道:「你們吃了沒有?」眼睛卻在東張西望尋金姝。

  銀姝掩著嘴只是笑。小梅會意,低著頭裝算帳,也是笑。笑的兩個小伙子都漲紅了臉,齊齊地走過一邊,三郎尋了塊板刨,六郎沒搶到刨子,只得取了掃把掃地,其實地下乾乾淨淨。

  小梅忍不住,走到門口背對著他兩個笑。

  那個守備家地二小姐卻是包著一個小包袱,笑嘻嘻走來,道:「小梅姐,我方才吃了你們家的飯,來謝你們了。」小梅跟銀姝齊齊翻了個白眼,都不理她。

  柳青青也只當看不見,走進店面喊大嬸,就想到後邊去。羅六郎忙攔她道:「客人,後邊是住家,你進去做什麼?」

  「我方才吃了大嬸煮地飯,特為取了幾樣點心來謝她。」柳青青把小包袱一揚,歪著頭笑道:「這位哥哥眼生的緊,三郎哥哥,是你朋友呀?」

  這一聲「三郎哥哥」又糯又哆,麻的呂三郎情不自禁退到小梅身邊,擺手道:「你莫亂喊,我們還要去做活。小梅,我要去相家找林管家去買木料,你可有東西要捎?」

  小梅想起她抽空做的些小鞋小帽,忙道:「我去取來,你等著。」轉身上樓取了只腰籃下來,翻了一會翻出六雙鞋來,取個大帕子包了遞給三郎道:「三哥,你交給二門,只說是我送與小姐的,就使得。」

  柳青青在小梅的鋪子裡,為的就是找機會貼到相家去,聽得這樣說,忙道:「三哥,聽說相家的花園極好,我想去耍,帶我去嘛。」

  羅六郎因方才被小梅和銀姝笑話,巴不得就走,拉三郎出門。那柳青青也不顧小梅瞪她,跟著出去。

  銀姝奇怪道:「這是怎麼說?」

  小梅冷笑道:「這位二小姐打錯了主意,咱們等著看笑話罷。」那相家豈是她進得去的,小梅冷笑兩聲,並不把她放在心上,

  銀姝只當那姑娘是看上了三郎,對小梅的古怪笑了一笑,也不再提,拈著一個小肚兜,看繡的蓮蓬極是鮮活,就要小梅教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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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真面目(下)

  柳青青海果然如她說得「二三年都沒失手」過,一路上行來,「三哥、六哥」叫的極親熱,哄著他兩個答應讓她裝成羅家的女兒,帶她去相家見世面。

  深秋時節,桑葉雖落,漫山都是金燦燦的野菊花。越朝桑園裡邊走,越是噴鼻的香氣,柳青青忍不住掐了兩枝菊花插到頭上。漸漸桑林變成竹林,紅黃紫白的菊花深一叢淺一叢在青磚鋪的小道邊怒放。若得在這樣的宅院住著,死也甘心!柳青青微笑起來,棄了黃菊花,重掐了兩枝紫紅的大菊花插在頭上。她看見相家莊園一色青磚到底,猜測想相家是極富有的人家,騙財的心思漸熄,動起哄住相公子嫁入相家的念頭,說話就秀氣起來。

  那相家的大門不過一間,偏還緊閉著。呂三郎熟門熟路帶他們轉到東邊側門。東側門處有兩個膀大腰圓的管家守門,卻是認得呂三郎的,都笑問:「小梅姐不曾來?」

  呂三郎笑道:「鋪子裡走不開呢,叫我捎幾雙小鞋來。」那守門的笑著讓他們進去,指著一邊的小廳道:「那邊坐,我進去通報一聲。」

  呂三郎帶著東張西望的羅六郎和柳青青到小廳坐,早有當班的小廝送茶和點心上來。三郎來過幾次,還不怎麼的。羅六郎一邊看一邊嘖嘖道:「這才是有錢人家呢,休看我哥房裡擺的明晃晃的,就是不如這裡好看!」

  柳青青是見過世面的,看看案上擺的香爐,敲敲桌椅,笑道:「這是他們管事待客的地方呀。又不是正經主人待客的廳。」

  羅六郎叫她說地臉一紅,就不肯再說話。柳青青蹭到呂三郎跟前,拉著他的胳膊道:「你帶東西把相夫人。不如把我呀,我是女子。正好借著送東西進去見識下有錢人家房裡的擺設,好不好嘛。」

  呂三郎約略曉得些王家和相家地干系,怎麼肯叫她如意?護著懷裡的一包小鞋躲開,道:「小大姐,你莫鬧。」

  柳青青咯咯笑著。做出嬌媚可人地樣子貼著呂三郎要搶,羅六郎紅著臉走過一邊去。呂三郎也是個正經人,覺得這個小大姐甚不正經,心中極是後悔帶她來,緊緊捂著小鞋避到門外。

  翠墨聽說小梅使人捎東西來,先和真真說了,真真就叫人把給小梅留的幾樣衣料並釵環和她喜歡吃的幾樣點心裝了個盒子,叫翠墨送出來。那翠墨走到外邊來,正好看見這副妹追郎的情形。忍不住冷笑一聲,道:「呂家三哥,這是誰?」

  呂三郎跟羅六郎看見來人。都鬆了一口氣,呂三郎笑道:「是街坊王家的小姨子。偏要跟來耍。姐姐來地正好。這是小梅與小少爺做的幾雙小鞋,煩你捎與小姐。」掏出那個手帕包來雙手遞上。

  翠墨瞪了柳青青一眼。把小包接來,就把盒子與他,道:「這是捎把小梅的。裡邊有與小梅的幾樣釵珠,看緊了些,休叫人摸了去。」想了想,又道:「你們是要尋林大叔同去買木料?我們姑爺和李姑爺都去了呢,用不著你們,你們且回去。」

  呂三郎唱個諾道謝,辭了翠墨,就喊六郎同去,並不肯理會柳青青。柳青青因人家對她起了防備,又打著相家的主意,只微微笑著跟在他二人後邊出門。翠墨看著她的背影,冷笑一聲,回來和真真說:「小梅的那個三哥哥,想是叫個小姑娘纏住了。」

  真真笑道:「就是你姑爺誇的那個呂家三郎?」

  翠墨點頭道:「就是他,帶著什麼街坊王家的小姨子!生地嬌滴滴的,偏一雙眼睛看人躲躲閃閃,就不像個正經人。」

  真真想到小梅提起這個三哥極是親熱,卻是有些擔心,把小梅做的幾雙小鞋擺在桌上看了許久,叫人收進孩子地小衣箱裡。相京生回來,看見娘子抱著肚子在窗邊發愁,出來問幾個翠:「你們小姐這是為何?」

  翠墨笑道:「呂家三郎來問木料的事,我打發他們回去了。還有個小姑娘跟著來,看著就不像安份地。小姐這是替小梅發愁呢!」

  相京生一笑,回來勸娘子道:「你愁什麼?小梅有疼愛她地親娘,後爹也是個老好人,親事她自家又不是不能拿主意。」

  真真展眉笑道:「我何嘗不曉得我是瞎操心。只是……總想她過得好。你總誇那個呂三郎懂事能幹,只怕想把女兒嫁他地人家不少呢。」

  相京生伸著手,由幾個使女替他脫去大衣服,換了件家常穿的青衫,又換了鞋,方走到娘子跟前,摸著她的肚子笑道:「就是親兒女,你也不能替孩子操一輩子心,想寬些。」正說話間,卻見翠墨神色古怪的進來,回道:「方才那個小姑娘,提了兩包點心來,說是小梅使她送點心來的,還有話要和姑爺說。」

  相三公子失笑道:「她是個什麼東西,你還來回,大棍子趕出去!」

  翠墨含笑道:「已是打發了去。」

  真真愣了一會,奇道:「好怪的人,又是和小梅有些關係的,使個人問小梅,打聽清楚,若是這個小姑娘想作怪,也好對付她!」

  翠墨應了一聲退出去,想想叫別人去不放心,她自坐了輛小車去尋小梅。半道上就看見方才那個小姑娘提著兩包點心坐在碼頭邊,兩個油頭粉面的閒漢在逗她,吃她兩腳就把那兩個人踢到河裡。原來還是個有點本事的人,翠墨記在心裡。

  呂三郎回家才一會,小姐就使人來,小梅猜測是隨他們同去的守備家二小姐惹的禍事,忙請翠墨到二樓去坐,自去煮了茶,又到對門切了二斤棗糕,端著上胡梯。

  「那個街坊王家的小姨子。是怎麼回事?方才打著你的招牌要見姑爺呢!」翠墨掩了門直接問。

  小梅嚇了一跳,道:「那個,就是王慕菲地小姨子!」變了臉色惱道:「她真不要臉!死乞白賴跟著三哥後邊!」

  翠墨皺眉道:「原來是那姓王的小姨子。就是那個六千兩賣兩個女兒賣姓王的那個?」

  小梅漲紅著臉點頭,咬牙切齒道:「真是不要臉。我開門做生意,她無事就在我家打轉,我跟我娘也沒好臉色給她,偏她叫地極是親熱。這般說來,卻是藏著不利小姐的壞心了。你回去和姑爺家地二管事說。叫他去打聽她們的底細去。她們家姓嚴,說是北邊來的守備,住在後巷,門首有個燒餅鋪。」

  翠墨一一記在心裡,又和小梅說了一會閒話,兩個手拉手下來,正好看見那王家小姨子坐著一頂竹轎從口門經過。

  小梅忍不住氣惱,搶上前拉住轎夫,喝道:「姓嚴的。你下來。方才你說是我使你送點心到我舊主人家,我們當面對對謊!」

  柳青青在相家吃了那位管事大丫頭的閉門羹,正在想法子要從小梅處入手,聽見小梅這樣說吃了一驚,不動聲色笑道:「哪有地事。我急著家去呢,回頭來尋你。」

  翠墨怕小梅吃虧。也從店裡走出來,冷笑道:「你是那專長坑蒙拐騙偷的王家的小姨子?你想打我們家主意?小心些!我已是和小梅對過了。誰使你上我們家送點心的?」

  柳青青不曾想相家居然會使人來問。對出謊來,她小臉不過微微一紅。笑道:「其實我是有心和姐姐們結交,偏……」

  「使的這種不要臉的手段來結交,我呸!」翠墨冷笑道:「你要行騙你自去尋別人,休找上我們家!」翠墨甩著袖子上車,小梅瞪了她一眼,也道:「休進我家門,我家也不要做你生意!」掉頭回鋪子。

  柳青青看兩個人都走了,笑了一笑,對轎夫道:「接著走,前邊王中書府上就是!」她積年行騙的人,怎麼會叫這兩個不頂事的小丫頭打倒。正主兒還不曾見過呢,豈能罷休?她回家想了又想,那相家聽說在碼頭處開了個極賺錢的酒坊,須要打聽明白那位相公子地脾氣,改日去那裡撞他,正好避過這兩個相夫人的心腹。

  卻說翠墨回來,先尋了相公子回話。相三公子微皺眉,叫專管打聽消息的二管事來,吩咐他去查,又怕娘子擔心,叫翠墨不要和真真說,待料理好了再說不遲。

  其實相家正值多事之秋,一連幾封信催他回去,相京生不得不回,偏那王家好像不大安份地樣子,他哪裡放心走。晚間陪著真真吃了飯,走到書房裡候著。

  二管事打聽清楚,回道:「那王中書娶的娘子自稱是嚴氏,姐妹兩個原姓柳,是前幾年因為吃空餉吃地太狠滿門抄斬地柳將軍,卻是他外室生的女兒。官賣地時候叫六指王小六買了去做媒子。這幾年也幫著王小六騙了不少錢。上一回騙那個王中書六千兩銀子,卻叫她姐兩個明目張黨在王家留下來。

  王小六正惱呢,偏那柳家姐妹鐵了心不肯回頭,那個小的又有些本事,強迫不得。正求曲駝子出頭呢。」

  相三公子聽了,歎息,道:「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看在她們也是可憐人的份上,你叫曲駝子傳話給那個柳二小姐,叫她老實些,不然,她伸手剁手,伸腳剁腳。」

  柳青青實是後悔那一日做的有些過,所以極老實在家過日子,門都不肯出。

  這邊曲駝子等不到她出門,卻是無法,只得使個小子在門口轉。這一日二更,柳青青在床上滾來滾去,想到她姐妹兩個替王六指賺了數萬銀子,自家手裡卻沒有存下幾兩,將來可怎麼過日子?這王家姐夫看著卻不像個能養家的人,還要她設法。

  柳青青睡不著,索性爬起來穿上緊身束腿的衣服。她原是小時候苦練過得本事,在王六指手裡又是藏拙,所以人多不曉得她的本事,此時為了一輩子的榮花富貴。自然要拼一拼。她出來尋棵樹兩下就翻出牆,再貼著牆走到碼頭處,正是夜深人靜地時候。隨手偷到條小船,取了艙裡的斗笠擋著臉。劃了小半個時辰到相家附近的小碼頭。

  柳青青憑著記憶摸進桑園,就聽見狗叫聲連成一片。她自以為苦練過幾年功夫,何怕區區幾只會叫地狗!撿了根長樹枝在手大膽朝前闖。

  她進了竹林,叫竹葉擋著月亮的光亮,一時什麼都看不見。只得停下認路。偏偏有幾只不叫地狗臥在不遠的陰暗處,聞見陌生人的氣味,一齊撲上來,都是撲到柳青青身上才叫。

  若是一兩隻狗,柳青青左手一拳打倒一隻,右腿一踢踢翻也容易。偏生七八條狗接連撲上來,她哪裡招架得住,就吃一隻惡狗咬到小腿,忍不住「哎呀」喊了一聲。拼命掄樹枝,把狗都打退了掉頭飛跑。一時間群狗都飛奔而來。相家守夜的聽見狗叫的異樣,十幾個人點著燈出來瞧。柳青青吃了虧。哪敢再留,拼著命逃到河邊。跳進水裡。在小船底下伏著,追上來地人和狗尋不著她。才罷了。

  柳青青心中卻悔在小梅那裡不曾下功夫套話。原以為好色有錢的公子多是敗家,家事必定荒廢,卻不曉得相家這樣嚴密,居然養了這許多惡狗。她聽得久無人聲,方拖著冷的打抖的身體爬上船,忍著腿痛劃回去。

  好容易掙扎著到梨花巷,她費了許久的功夫才翻回兩重院子。柳青青取燈照看,小腿處血肉模糊,偏又浸了水,痛得已是麻木了。她不敢聲張,咬著唇取酒澆過,灑了些七厘散,又拿酒沖了些七厘散吃下,就流了一頭的汗,倒在床上喘不過氣來。第二日近午,小憐來請吃中飯,她硬撐著起來吃了半碗飯,卻是頭暈眼花,卻是忍不得了,叫長隨去請郎中。那個曲駝子得了消息,花幾個錢買通了長隨,裝個郎中進來。

  柳青青見了曲駝子大驚。

  曲駝子因她房裡無人,正好說話,板著臉道:「聽說昨日有位相公子家遭了賊,放狗把那賊咬了一口,想來就是你了。相公子是什麼人?你師父張三娘到他跟前還老實的不敢動彈呢,你要自尋死路,休拖我們下水,那相家我們是惹不起的。」

  就這幾句話功夫,柳青青已是換了六七個主意,此時她若招了,將來這些人還要來尋她們姐妹,卻是一輩子在泥水裡打滾。好容易才跳出來,豈肯再和他們有來往,雖然心裡害怕,面上卻裝出一副又臭又硬的樣子,冷笑道:「郎中,你瘋了,說這些糊話。我爹爹現在京裡做官,我姐夫是中書舍人,你再亂說話,仔細你地皮。」大喊小憐,叫人請他出去。

  那曲駝子傳了話就是把自家撇清了,這個毛丫頭有沒有聽進去和他沒關係,只要他不得罪相家就使得,對著柳青青冷笑一聲,掉頭而去。

  柳青青嘴上說得硬,心裡卻後怕,這個曲駝子積總銷髒,連他都怕的人,想來那相家是惹不起了。還好相家既是叫人傳話,就是不肯和她一個小姑娘計較。只要自己遠著相家,可保無事。

  可是棄了相家,哪裡再得有錢又好哄地冤大頭?她想來想去,梨花巷裡極有錢的也多,都是插不進手去地,只有那羅家,王六指原來也打聽過,那姓羅地好性子,心腸又軟,可以下手。那羅老太又是住在小梅的鋪子裡,要從這條路子上著手極是容易,他家暴發在蘇州沒根基,想來動他也無人管地。柳青青想了許久,打定主意就是羅家,想到將來有數千銀子在手,或是自家買田置地坐產招夫,或是辦份體面嫁妝嫁人都容易,就放了心去睡。

  她吃苦止非一日,雖是浸了冷水,又吃狗咬,若換了是她姐姐只怕都是一病不起,極少也要將養一兩個月,偏她一來自家有藥會治,二來身體也好,睡了六七日起來,一餐吃了兩碗飯,又活蹦亂跳出來閒走。看到小梅不在鋪子裡,她就貼進去尋小梅娘,或是在門口曬太陽做活的羅老太說話。一連叫小梅當羅老太面趕了兩次。羅老太忍不住說小梅道:「你這孩子心腸硬呢,她一個小姑娘家,來耍耍又不擋你生意,為何總要她走?」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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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登堂(上)

  小梅和羅老太處的久了,也曉得些她的脾氣是越扶越醉,從前當慣了一家之主的人,到老投奔兒子還賭氣搬出來住,是個傷心人,看她待自己娘好的份上,凡事順著她罷了,笑了一笑丟開手不再管。

  那柳青青只道小梅開店的本錢是羅家的,所以小梅事羅老太甚恭,委委屈屈道:「嬸嬸,不干小梅姐的事,原是我笨手笨腳,打壞她一隻碗。」

  一隻碗值得幾何?羅老太就覺得小梅有些小家子氣,道:「那你只在鋪門口耍呀,休進去。」

  小梅冷眼看她粘在羅老太身上,就跟刷了蜜糖一樣,卻不好就說破。那呂大舅忙著生意,久不來店裡,小梅娘卻是承了羅老太大情的,更不會說她。

  過得幾日,柳青青就順順當當認了羅老太做乾娘,常與乾娘坐一處,與她梳頭,與她穿針,陪她說閒話耍子,極是親熱貼心。羅老太叫她哄得覺得那兩個嫡親的外甥女還要靠後,只這個乾閨女是她的心尖尖。銀姝常看著一老一少在巷子口親熱,跟小梅兩個相視而笑,只有金姝,因為姚滴珠罵她的那些話,很是不快活,只在後院不肯出來。

  一連落了兩天雨,好容易天氣放睛。吃過中飯羅老太搬著板凳,板凳上架著只針線籮到巷道裡曬太陽。老太太不知怎麼的越曬越冷,再看人家都換了新棉衣,才省的她還穿著夾的。老人家想到兒子住著高宅大門,和娘子親親熱熱過好日子,哪會把她這個老娘放在心裡。兒媳婦連件新衣都不會替她做,傷心的眼角滲出淚來。縫幾針就要使袖子揩兩下。

  柳青青捧著個大包袱來,遞到乾娘跟前,笑道:「乾娘。女兒與你做了兩件衣裳」解開包袱與她看,卻是一件青綢襖子。一條絹棉褲,一條青綢裙子,手工甚好。羅老太捧在手裡,暖在心裡。柳青青又拉她就去換。

  小梅的鋪子裡正是熱鬧地時候,銀姝也在幫忙。看見柳青青拉著她大姨的手穿後門去了,對小梅道:「你瞧,又粘上來了。」

  小梅把客人都打發了去,才道:「這個姑娘現住在她姐夫家,就是咱們表嫂前夫那個王家,我略勸了勸,姑母就不樂意,也不想想人家能安什麼好心,偏說我是想多了。所以我也不說她。你和你姐姐說。有事無事離她遠些。」

  因她和大姨這樣親近,大姨總在她們兩個跟前誇嚴家小姐,所以銀姝心裡也有些不快。看著她們上樓總不下來,就有些不放心。道:「我去瞧瞧。」先把後院門拴緊了。又取了盤瓜子端上去。羅老太換了新衣,正拉著柳青青的手抱怨她兒媳婦極是不賢惠。銀姝聽這些早聽厭了。放下盤子笑一笑出來。隔壁金姝坐在窗邊埋頭繡花,聽見動靜,輕聲道:「我和你一同下去。」

  小梅看見她兩個都出來,就曉得老太太又在抱怨了,笑道:「今天手伸出來都涼了呢,你兩個還穿地夾衣?」

  小梅娘也穿的是夾衣,聽見女兒這樣說,笑道:「卻是我們昏了頭呢,當初走地時候,怕行李太多,差不多的都丟下了,棉衣都散把親戚們了。沒成想下了兩日雨這樣冷法,還要買布緊著做出來才好。小梅,我們去對面布店瞧瞧去!」因銀姝常替小梅看鋪子,也不多話,拉著小梅的手就走。

  小梅叫老娘一口氣拉到布店裡,道:「娘,你怎麼這樣急法?」

  小梅娘道:「我們家還有些積蓄,她姐妹兩個卻是精窮,都靠著老太太過日子的。若是在羅家住著,少不得大侄兒要替她們換季。老太太來了沒幾日就把積的一點點銀子與兒子了,手頭卻是無錢。」

  小梅算了算,呂家雖然接了兩場活計,又賣了不少盆桶,然賺地錢打算尋店面開木匠鋪子,若是全家老小齊換季,卻是有些難。然娘開口了,她又不好不應的,就道:「新做的或有些為難,舊的我還能設法,娘,舊的可使得,小梅娘本是想問女兒借些錢替羅老太娘三個做新衣,聽女兒的意思是卻是全家都捎上,忙道:「你有是你有,我們家是我們家,我想問你借幾兩銀與她娘三個換新的,我們自家若是能得舊的,卻是比新的又好些了,你去哪裡尋?」

  小梅笑道:「當鋪有呀。如今棉花又貴起來,我瞧著能做新棉衣地人家也不多,正想去進些舊衣來賣呢。」

  女兒這般說,小梅娘才安心,和掌念佛道:「阿彌陀佛,這樣極好,可是省下一大塊來。」

  小梅也是個急性子,就道:「天冷了呢,我就去鴻升當問去,莫要去遲了叫人家把便宜的買了去。娘你回鋪子去,小心防著那個王家的小姨子。」

  小梅趕到鴻升樓,正巧尚鶯鶯在跟掌櫃們算帳,聽說她想買些死當地舊棉衣,就叫管事的帶她去倉房挑。小梅挑地都是布面、棉花多地,足足挑了有上百件,管事的因是自家人,只與她按本錢算帳,不過三十一兩銀子。尚鶯鶯因她懂事,還道:「與你爹娘一人挑件皮襖,你爹一家活做地極好,算是我謝他們的。」

  小梅笑道:「兩件皮襖雖不值什麼,然做活是呂家和羅家一道的,只有我娘家有羅家沒有卻不好,不如換兩床厚被與我,還便宜些。」說完了覺得自己小家子氣,不停的笑。

  尚鶯鶯也笑,就叫把被絮挑十二床出來,歎氣道:「窮人家過日子不易呢,卻是我著相了,我瞧你過得倒不錯,家裡人都好?」

  小梅忙應道:「都好,我爹和羅大叔正商量著要在碼頭那邊典幾間房開鋪子呢。」

  尚鶯鶯突然想起來道:「前幾日對門的酒樓金老闆說要開新店,才使的人來問我們家的木活是誰做的,我叫他們來個管事。和你一同去呀!」

  小梅忙道:「好呀,我替我爹娘謝謝大小姐!」鶯鶯就叫人帶她去對面。小梅是尚家舊人,尚家幾個管事哪裡要小梅操半點心。都與她料理妥當送到家半日了,她才和那個金老闆家地管家到梨花巷。

  尚鶯鶯料理完了當鋪的事。卻不回自己家,先到妹子處察看問候,把小梅歷練的很有幾分能幹地事說與真真聽。

  真真替她喜歡,笑道:「昨日安排冬衣,我就想著她了。難為她自己想的明白,倒不似我……」

  尚鶯鶯擋著妹妹地嘴道:「從前舊事提他做什麼?妹夫什麼時候回山東?」

  真真皺眉道:「那邊見天的催他,他偏不肯去,說現在回去,倒像是回去搶錢的。我卻曉得他多半是怕我隨他回去婆家有人會為難我,所以才拖著。」

  鶯鶯微皺眉道:「你回去做什麼?情形不大好呢,你公公和國舅家走的近了些,如今已是收拾國舅了,薛家大老爺跟二老爺都辭了官。正亂著分家呢。」

  真真擔心道:「這麼說我們家也是要分家了?他雖在我跟前提過,我就不曉得這樣厲害。」

  尚鶯鶯笑道:「不妨事,只怕你公公捨不得叫相家那幾人做官的回來。若是能想開些,也分個家就使得。如今回想起來。還是爹爹想地長遠。老早就打出敗家的招牌,如今人家都以為我們尚家和李家是敗了。就是你嫁了妹夫。也是個窮的。」

  真真微笑道:「他也這樣說,總誇說爹爹好安排,他的日子才這樣好過呢。」

  說話間相三公子和李青書一道進來。相京生板著臉道:「真真,我三娘那邊明日回山東去。我打算和他們一船過去。你還是留在蘇州罷,只說你動了胎氣要養胎,好不好?」

  真真想了想,猜想相家必是有大變故,相公要回家自不能拖他後腿,忙道:「我在家,只是你……」

  相京生苦笑道:「若是事情真到那一步都是要走的,你和姐姐姐夫在一處我也放心。我麼,你放心,哪怕天塌下來,我也要回來尋你的。」

  李青書看兩個女人都變了臉色,忙笑道:「天威難刷,這是朝最壞的那頭想了,也說不定一點事沒有。倒是馬驚雷,還有用他處,偏他又回松江。我又怕和他說了,他姑丈嘴不緊,張揚的滿天下都曉得,那卻不如不尋他助我們。卻是為難處。」

  真真想,姚家和相家為著一個王慕菲結下心結,不如自家去尋那姚滴珠化解開來。休叫相家和李家、尚家因為自己的緣故吃了大虧,這事她卻是做得來地,就道:「和他說就是,他姑姑是個明白人,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拿捏的住。」

  相於庭長歎道:「姐夫去尋小雷吧,真真,有事無事我都捎信回來,你自家身子要緊,休要亂想。」言罷回臥房子,叫人收拾了幾樣東西,就去挑人手。

  李青書對著娘子和小姨子,許久才道:「方才當著妹夫有句話我沒有說,其實都是相大人惹的禍事,那幾家都叫他連累了,還好妹夫知機抽身地早。咱們家不會有事的。薛三哥說地,想來不會有錯。」

  真真急切地問:「那相家?」

  李青書苦笑道:「要看相家人是保財還是求命了。可惜你相公做不得相大人的主,又是他兒子,不得不替他奔走去。」

  真真方才明白尋小雷,是要去山東接他們相家人地,心裡越發拿定了主意要促成此事。既然自家相公無大礙,她臉色就好看多了。

  第二日相京生帶著幾個心腹並問李家借的幾個人登船,和哭哭啼啼的三夫人並無可奈何的相六公子一道回山東去。

  尚真真拿定了主意要尋姚滴珠,一天早晨裝做無意,道:「不曉得小梅過得如何,我要去瞧瞧她。」換了青布衣、藍包頭,帶了些從人到梨花巷。

  小梅從當鋪進了許多舊棉襖。自家把極厚的二三十件挑出來自用,還有一些,就換上新布面放在鋪子裡貨賣。因為她家本錢便宜,賣的比成衣鋪子裡要便宜三分。就是明說是舊的,也不少人來買。所以如今呂羅兩家不做盆了,男人們都在外邊趁活計,女人們都忙著翻新舊衣裳。羅老太是個要強地,呂家和小梅好衣好食供著她。她不肯吃閒飯要幫著做活,也在一處做活。

  是以尚真真跨進小梅的鋪子時,正遇見一群女人在店堂裡做衣服,唧唧呱呱極是熱鬧。真真看了看沒有小梅,忍不住問道:「小梅?」

  小梅卻是在櫃後理貨,從櫃台下邊鑽出來,驚喜道:「小姐,你大著肚子呢,怎麼還亂跑?」看前邊無坐處。就把她往後邊讓。

  尚真真忙笑道:「你住的哪裡,我到你住地屋子裡瞧瞧。」小梅看看小姐的肚子,料想那樓梯並不十分地窄。還可上得,央銀姝替她看鋪子。扶著小姐上樓去。翠墨就打發一個小的在樓下等。別人只叫他們在對面小茶館坐,安排妥當才上樓去。

  樓上兩間。一間想是做貨倉,放著些箱子櫃子架子。另一間是小梅住處。安放著床帳等物,靠窗還有一張桌子,磊著幾本書,一疊紙並筆墨之類。此時真真靠在床上的被上,小梅貼著真真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兩個人正有說有笑。

  看見翠墨進來,小梅就要讓茶讓點心。

  翠墨看看圓桌上有草編的五更雞,一隻茶碗正冒著熱氣,邊上有兩盒細點心,笑道:「原來你上邊什麼都有,我要什麼我自取。」也搬了個小板凳坐下。她差不多是真真的內管家。真真行事從不避著跟前這兩個。

  真真笑道:「我有事,想尋姚滴珠說話。」

  翠墨早就猜到,小梅卻吃了一驚,停了停,道:「那姚氏有了身孕,跟婆婆鬧了一回,如今連羅老夫人都搬到我家來了呢,那個羅中書連來看都不敢,不曉得她現在有多麼得意!」

  尚真真想了一會,道:「這樣,我寫個條子,你替我送去,她肯來便罷,不肯來就算了。」小梅忙站起來扶真真,翠墨就去研墨拂紙。

  真真寫了幾行字,小梅忙收起揣在懷裡,想了想,從箱子裡翻出兩雙小鞋,兩件和尚衣,笑道:「到不好空手上門去地。他家離著這裡才幾步路,我去去就回來。」

  小梅下樓,小梅娘早就急了,拉住女兒問:「那是誰?」

  小梅小聲笑道:「是我們小姐,有事要見一個人,借我這裡說話。」

  小梅娘道:「那我要上去磕頭呀呢。」

  小梅推娘道:「娘,休鬧,小姐不看重那個的,方才還和我說呢,本想跟你問個好兒,又怕你行大禮,索性就不和你老說話了。你老磕個頭謝她是沒什麼,當著大姑姑和羅家嬸嬸,她們臉上不好看!」

  小梅娘道:「怎麼會,我們兩家都靠小姐賞飯吃的。你當如今的活好接麼,你爹爹接一個活,養活兩家人呢!」

  小梅惱道:「娘,她改了裝來的,自然不想叫人曉得,你鬧什麼呢,下回我專程帶你去磕頭行不行?你做活去,看著些,要是嚴家那個不要臉的來,尋個法子打發她。」

  這樣還罷了。小梅娘坐回去做活,心中還是不安,縫兩針就要抬頭看看。

  姚滴珠聽門上說小梅來瞧表嫂,冷笑道:「這才幾天,她也受不了?叫她進來。」

  小梅進來行個禮,喊聲表嫂,把禮物送上。姚滴珠接了,也照樣謝過她。因羅中書不在跟前,小梅笑道:「這裡有封信捎把你的。」從袖子裡抽出張紙送到姚氏跟前。

  姚滴珠滿懷疑惑取來看,上面寫著:「聞姐新嫁有孕,當喜之賀之。妹有要事相商,在小梅處立候。相尚氏」

  姚滴珠想到她嫁了就有喜,那真真嫁了姓王的六七年也不曾下過蛋,卻是她勝過尚真真了。她自打曉得有這個尚真真,明明論學問論容貌都比那尚氏強,偏樣樣都落在下風,如今好容易勝過一頭,正事且不論,就憑這個,也要去她眼前轉轉。

  姚滴珠存了爭勝的心思,開了箱櫃取新做地紅狐裡豆沙綠大皮襖來穿。

  小梅卻是存心想替他們婆媳取和,姚滴珠穿成這個樣子去哪裡使得?忙道:「表嫂,大姑姑她們都在我家呢,大表哥一直不曾去瞧她老人,你要去,還當叫大表哥臉上好看些。換件棉衣呀。」

  羅中書自老娘走了之後,雖然照舊對娘子百依百順,然眉頭常鎖,但有好吃好穿的捧到跟前,都是要歎氣得。滴珠原以為羅老太在蘇州立身不穩,必然要回頭來尋兒子,正好叫大福把她們送回鄉下老家去,豈料他們居然在蘇州長住下了,越是住地久,羅大福越是不快活。姚滴珠心中正有悔意,想要解開這個結,聽提小梅提醒她,順水推舟,就叫人打點禮物。

  小梅看她打點禮物甚不在行,忍不住又提點她,道:「大表嫂,你有老氣花樣的皮襖子,挑一個出來,再是灰鼠皮裙,鞋腳幾樣挑老人家能穿地又花頭搶眼地,取個大包包上,再有點心取兩盒,叫老人家臉上有光。別人不消打點的。你到我那裡,喊聲婆婆,我就拉你上去。她曉得你有事,自然不會上來說話,看了你精心備地這幾樣禮物,老人家當著親戚們的面,自然不會給你沒臉。」

  姚滴珠遲疑道:「這樣也行?」

  小梅怕小姐等急了,道:「她老人家的性子吃軟不吃硬的,你又有身子,必不會為難你。」

  姚滴珠摸摸這個肚子,忍不住笑起來,然叫她依著小梅的吩咐那等低身下氣她卻不肯。叫人開箱,親自挑了件寬大厚實的皮襖,又配了條皮裙,並首帕包頭等物,叫個使女抱著。小梅因她肚子也不小了,就扶著她的胳膊肘出門。

  到了小梅的鋪子裡,小梅推滴珠,滴珠輕輕喊了聲:「媽。」滿屋子靜得都能聽見掉針聲。羅老太低頭縫衣裳,只是一針比一針慢。

  姚滴珠漲紅了臉要發作,小梅推她一把,笑道:「大表嫂樓上坐呀。」把她推到樓梯口,提著那個包袱送到羅老太跟前,道:「這是表嫂替你老人家做的,一直拉不下臉送過來。我去時,她正替你老做一個勒額呢!」

  小梅娘和羅大嬸都會意,紛紛提起姚滴珠的好來。只有金姝變了臉色,看了小梅一眼,到後邊去了。銀姝對小梅搖搖頭,提起皮襖抖了兩下,笑道:「大姨,這可比布草衣裳暖和,快換上,這件皮襖也要不少錢吧。」

  小梅會意,笑道:「這是小羊糕的皮,比尋常的皮襖還難得呢,大姑姑,快穿上叫我們瞧瞧。」

  一件羊皮襖少說也要三十來兩銀子,又是極好的天藍底織金折枝花卉的花樣,金閃閃的摸上去就暖和,羅老太嘴上不說,心裡是喜歡的,半推半就脫去柳青青與她做的棉襖,換上皮襖,果然暖和的耐不得,小梅娘又趁熱打鐵叫她試皮裙,換包頭。一陣一陣的笑聲傳到樓上。

  尚真真和姚滴珠才說完客氣話,正要說正事,叫她們的笑聲打斷。尚真真微笑,姚滴珠惱了,漲紅臉道:「真是吵的慌,叫人正經話都說不上。我下去說她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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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登堂(下)

  姚滴珠這般耐不住性子,休說尚真真,就是翠墨也微微搖頭。

  真真不想姚氏誤了正事,微笑道:「你家人極是和氣的,親親熱熱的叫人羨慕呢。」

  姚滴珠沒見到真真的肚子時,原是以為在養孩子上頭會勝過尚真真一頭,卻不想尚真真的肚子比她還要大一圈,心中有些洩氣,如今尚真真這般說,臉上稍稍好看些,笑道:「你不曉得,人一多,事就多。」

  真真微微咳嗽了一聲,軟軟的靠在床上,道:「親戚們在一處,不是你幫我,就是我幫你,和氣才會如此呢,不比我們尚家,幾代單傳到我爹爹頭上,他老人家又不愛在家,但有事,我們姐妹兩個連個娘家人都沒有?」

  姚滴珠聽出尚真真話裡的意思,想必是有求助她處,所以才來尋她,可見尚真真家勢是不如她家了。她得意起來,就覺得窗外呼呼刮過得風聲都好聽,姚氏挺了挺肚子,笑道:「姐姐有為難處?和我說說,若能幫必是要幫的。」

  尚真真道:「卻是我尚家有借助小雷兄弟處,然還要避著人些,所以我有兩封書信,想借你的手捎把令尊並馬家。」

  送信卻是小事,只是偏要借她的手送,難不成是奸情?姚滴珠看看站在一邊的大丫頭,再看看捧著熱點心上來的小梅,若是奸情怎麼會讓這許多人曉得,想來就不是了,必是別的緣故。姚滴珠笑應道:「我正好使人捎信回娘家的。正好順手。」

  尚真真見她應了,笑道:「那我回家就叫人送些到府上。」

  婦人家但有了孩兒,多半就要改性子。變得愛說話,若是提著孩子自是滔滔如黃河之水。就是無人提,她自家也是要提起來如長江三萬里地。姚滴珠整日悶在家裡,偏生老羅在家越來越不愛說話,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個尚真真卻可以說得幾句,姚滴珠就道:「真真姐。你幾個月了?」

  尚真真笑道:「七個月了。你呢?」

  姚滴珠摸摸肚子,滿意的歎息道:「上回郎中來,說是三四個月,我問是男胎是女胎,他偏不說。姐姐這個是男是女?」

  真真笑道:「卻是沒有問過,再得三個月就曉得了。」想到相京生三個月以後不見得能回來,眉頭微皺,現出不開心地神情來。

  姚滴珠正待問她是不是她家出大事了。就見銀姝滿臉不高興在樓梯口伸頭喊:「小梅,那個王中書家的小姨子又來了。我問她買什麼,她丟下二兩銀子買塊麻餅!」

  小雜貨鋪子裡,多使地是銅錢。銀子都是小梅收在樓上的。小梅只得從抽斗裡取了一包碎銀子並等子下樓去。

  翠墨看提到王中書,自家小姐臉色紋絲不動。那姚氏卻是先發白後漲紅。還看了她一眼,想是有話和小姐說。她忙笑道:「我和你同去。」

  小梅站在拐角處丟了一個不放心的眼色,翠墨微搖頭,比出一個無事的手勢,銀姝看她兩個打啞謎,都看呆了。

  房裡此時只剩她兩個,姚滴珠就道:「從前,原是我瞎了眼,只說他王慕菲小意兒溫柔,又是舉人,又常到我家去和我說說笑笑,下棋耍子,就叫他迷住了,拼著叫人恥笑,叫家人抱怨,也要嫁她。倒累姐姐受苦。」

  尚真真驚訝,這個姚滴珠怎麼會講出來樣的話?

  其實姚滴珠最悔地就是嫁王慕菲,縱然那老羅待她極是溫柔體貼,賺的銀子又雙手捧到她跟前,她說要星星,決不肯摘月亮的,然她心中想到從前和王慕菲做過夫妻,還是極不快活,那一口怨氣又不能和人說,恨不得把王慕菲擰成渣,燒成灰,再叫滿天大風吹散開。這些心思和別人說都使不得,只有尚真真跟前可以說得。

  是以迎著真真瞪大的眼,她接著道:「那個姓王的又娶了老婆,你曉得麼?」

  尚真真明白她的心思,笑瞇瞇道:「六千兩,買了個賢惠娘子,還捎上一個小姨子。」

  姚滴珠忍不住冷笑道:「他怎麼會捨得花錢娶老婆?」

  尚真真笑道:「那位王夫人的來歷不好說,手段卻是極好,哄他幾兩銀子算什麼?」掩著嘴笑道:「且看呀,她們沒有油水撈又是何手段。」

  姚滴珠想了一會,方想明白那姐妹兩個必是人家設的局,哄王慕菲銀子的,想通了,就想起王慕菲一回是醉娘送地假銀子,一回是那八仙祠偷奸被捉,卻是累她丟銀子。便道:「我心裡還有兩事要問你。那個醉娘為何要與王慕菲假銀子?」

  姚滴珠還是放不下舊事,尚真真心裡歎息一聲,其實眼前這個她曾經恨過得女人,和她一樣,都是錯嫁了王慕菲的可憐人。

  真真想了想,道:「那個醉娘,原是清倌人。彼時王慕菲在濟南將了我地金珠去貨賣,不曉得為何就和她勾搭上了。王慕菲哄我說她是老家的表妹,淪落風塵自然要搭救,將出八百兩來替她贖了身。

  誰知有一日半夜我聽見醉娘哭喊,又要上吊,跟我說王慕菲對她用強。王慕菲卻和我說是那醉娘想嫁他,故意誘他去,做出醜態來要把我氣走。那時我只說煙花巷中無好人,並不信醉娘。

  此時想來醉娘說地才是真的,她說她本是有個情投意和的表哥在借錢要贖她地,必是叫王慕菲破了身不得正經嫁人又重淪為娼。所以醉娘後來遇見他,就拿假銀子陷害。」

  原來如此,姚滴珠回想她住在莫家巷的時候,那王慕菲也常見,從來都是笑瞇瞇的好脾氣。自己偏叫他好皮相迷住了,不由自主就想和他說話。他本是有恩愛的娘子的,為何喊他。他就來?請他吃茶就吃茶,請他下棋就下棋。從前以為是他叫自己迷住了。此時才想明白,分明是他把自己迷住了。姚滴珠地臉不由自主紅起來,又有些不甘心的看了尚真真一眼。

  尚真真卻是從醉娘那件事推想,自己心裡對王慕菲並不是太相信。所以後來對姚滴珠才會那樣防備。就是姚滴珠正經嫁了王慕菲,她也對姚滴珠也並無多少恨意。只是後悔自家糊塗,明明曉得王慕菲拖著不與她婚書是有異心,偏還要抱著「從一而終」四個字苦守。為著婚書,還要費了許多心計,真真是糊塗透頂!此時回想起來,王慕菲這樣的男人實是少見,又要花老婆地錢,又嫌老婆不替他留體面,你與他事事操辦妥當。他還要嫌你辦的不和心意,你不操他地心,他又要抱怨你不愛他。

  然這種人也只得姓王的一個。真真把自家認得的男人數一數,姐夫和相公那樣的好男人極是少見不必說。就是這個姚氏嫁的男人。雖然生地醜些又窮些。也是不肯用娘子錢的,每日賣酒。打理家務,也不肯叫娘子為生活操半點心!再者如小梅的後父,也是極好的人。偏偏她前世不修,遇到王慕菲這種人。

  真真不由歎了一口氣道:「遇到王慕菲,卻是把你我都害苦了,還好這世上似王慕菲那樣的人極少有。我自再嫁,才曉得什麼叫做男人對你好呢。」

  姚滴珠想到羅中書,忍不住和尚真真一樣嘴角朝上,笑道:「你嫁的相家,兄弟極多,婆婆跟妯娌相處難不難?」她想想自家如今過得日子跟從前在王家比,不曉得美滿多少倍,在心裡不知不覺就和尚真真親近起來。

  尚真真微搖頭道:「相家我不曾去呢。他家人多口雜,又因為我是二嫁的身份,若是在相家住著,男人不能日日在家,我在他家少不得是要受暗氣得,所以我們成親都不曾回去,大母派三娘過來主婚,叫我生了孩子再回家去。」

  姚沒珠歎道:「大戶人家做事果然是替你留體面地,你這個婆婆極好呢。不像我婆婆,聽得兒子發達了,將來二三十口人來投奔!眼裡哪有我這個媳婦!她也不想想,沒有我姚家的銀子,她哪裡住那樣高樓大廈,她兒子哪裡能得官做!偏她還要日日說嘴,說金姝才是正房!」

  這卻是倒貼婆家,所以婆婆瞧不起她。真真想想從前自家也是一樣傻,怕王慕菲吃不好穿不好,娘家送來的金銀先盡王慕菲用,娘家捎來地綢緞先與王慕菲全家做衣穿。供奉的王家都當她是腳底地泥。尚真真忍不住勸姚氏,道:「雖然你花地銀子多些,然他羅家到底比不得那王家,唯恐你不把娘家搬給他們。我聽得小梅說,你婆婆覺得她兒子是吃軟飯呢,想必老人家不喜歡這個,偏生她兒子她捨不得說,只好與你生事。」

  姚滴珠覺得這話說得有些兒像,難怪她家相公越來越不快活,難道與他銀子花不是對他好?難道他是不樂意花我地銀子的,忙問道:「世人沒有不愛銀子的,他花著我的錢,為何還不樂意?」

  尚真真歎息道:「我原來和你想的一般,只說我百般的對他好,他自然愛我敬我,卻不曾想過,從古至今都是男人養家,也是有緣故的。」

  姚滴珠奇道:「男人養家,也要他有本事才使得,若是男人養不了家,難道要叫妻子兒女都隨他一同餓死麼?」

  真真微笑道:「我從前也這般想呢,只說王慕菲要考取功名,庶務是不通的,將來他功成名就做了官自然會養活我,如今我將出些銀子養他和他全家也沒什麼的。

  就沒有想過,人心都是那樣,頭一回吃軟飯或者有些養不活老婆反叫老婆養他的羞愧,多吃幾次,一來軟飯吃的可口。二來,那羞愧積多了,他不說是他沒本事,只說是你比他強,世上哪個男人肯叫女人踩在他頭上?自然要生事把你踩下去。我想王慕菲不肯寫我婚書。就是這個緣故罷。他從一開頭就花我的錢習慣了,後來雖然窮了兩年,也是我紡紗織布養家。他覺得無用才要去讀書掙功名。」

  姚滴珠冷笑道:「可是他掙了功名嫌你窮了。就要換妻!」

  尚真真笑道:「嗯,他在我跟前擺不得大男人的架子。可是在你跟前,那是頂天立地的王舉人,是不是?你仰慕他,你站的低低地抬頭看他。」

  姚滴珠回想當時,可不是。驚出一身的汗來,道:「原來如此。我這一回又做錯了呢。」想到她這一回嫁羅大福,還有了孩兒,若是金姝總在大福跟前打轉,說不定大福也會變氣,急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尚真真先是發愣,轉念就想明白,笑道:「王慕菲這樣地人極少的,你怕什麼?我聽說你家相公為人極好地。你只待婆婆客氣些。好吃好喝把她供著,大家體面。再替他把兩個表妹好生嫁出去。好好的花他的錢,叫他曉得做男人必要掙錢把你花。養活老婆孩子不容易,他哪裡有閒心去勾三搭四。就是有那個心。也不見得養得起!」

  姚滴珠半信半疑道:「你如今嫁到相家,就是這樣子?」

  尚真真掩著嘴笑道:「我家二門之內歸我。二門之外是他。他掙的錢都交到我手上,他管掙,我管花。我娘家的銀子,要留把孩兒呢。」

  姚滴珠得尚真真提點,方才明白自家錯處,惱道:「我說他為何越來越不快活,原來是嫌我地銀子咬手!我回家就叫他尋房子搬來接婆婆,我也到新房去住!」

  尚真真微微笑道:「我從前只覺得你嬌縱,今天日和你說了這許多話,方才明白你想必是從小失母,好多人情來往令尊都沒有教你。」

  姚滴珠漲紅了臉,咬著唇,雖然心中不快,她也不是那十分傻的,曉得尚真真和她說得都是有用的好話,謝道:「多謝姐姐教我,妹子還有不明白地方,姐姐要提醒我呢。」

  尚真真苦笑道:「我比你能好多少?原也是一樣從小失母無人教我,所以從前吃那樣虧,多是我相公開導我呢。」提到相京生,甜蜜就蓋住了那一絲絲苦澀,轉而微笑道:「我要回去了,就使人送信把你。姚滴珠忙道:「我也回家去打點,我後娘又生了個小兄弟,此時也當滿月了,正好送滿月禮。」

  尚真真記在心裡,喊翠墨扶她下去,出門時小梅娘追上來,把兩件百衲衣交到翠墨的手上,道:「這是我家小寶小時候求的百福衣,不是小寶爹做木匠四鄉走動,也求不來,鄉下人都說這個難得,與小少爺穿呀。」

  小梅在一邊笑瞇瞇看著,道:「小姐,收下吧,有老人家的福氣壓著,必定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翠墨忙接過來,行禮謝小梅娘:「我家小姐身子沉重,我代她謝你。」小梅娘送她們上車,回頭跟姚滴珠打個照面。姚滴珠紅著臉叫了聲舅媽,扶著小丫頭飛快的走了。

  姚滴珠在家,打點好禮物,尚真真已是叫人送了兩箱禮物並沒有封口的書信過來。她好奇拆開來看,卻不是尚真真的筆跡,與馬三娘的不過是些問好的客氣話,與小雷地,卻是請他到到李家去耍。姚滴珠因尚真真好心好意教了她許多,心裡有些感謝她,就把這些並在一處,叫個管家送回松江。

  到了晚上羅中書從店裡回來,姚滴珠不等他開口說話,就道:「你去尋個宅院,把你娘跟你表妹們都接過去住,我也隨你搬去,省得你娘再說你是吃我的住我地。羅中書不敢相信,結結巴巴道:「滴珠,你不惱了?」

  姚滴珠道:「我還惱,所以你要把你兩個表妹都快些兒嫁了。不然……」

  羅中書覺得娘子大人此時嘟著嘴薄嗔地樣子極是可愛,嘴巴咧到耳朵根,摟著娘子不住口的叫親親,道:「我一直不敢和你說呢,其實金姝跟我家老六早眉來眼去,她哪裡肯嫁我。只是我娘因為從前把她許了我,我另娶她臉上下不來罷了。」

  姚滴珠看都叫尚真真說中了,羅中書這樣地喜歡,她又有些傷心,歎氣道:「從前原是我沒有想明白。趁你娘不在,我先和你說好。搬到新家去,我的陪嫁自是我的,不會拿出來花用,省得人家說你花老婆的,可是我是你娘子。家裡是誰當家?」

  「當然是娘子當家!」羅中書樂呵呵道:「我管生意,你管家!」

  姚滴珠道:「我當家,你娘要管怎麼辦?」

  羅中書略有些為難,然想到老娘擠在小梅那樓上他日夜懸念,能在一處住著比什麼都強,想了想道:「我自和她說。你本就是會過日子的。她老人家來是來享福的,叫她操心做什麼!」給自己找到一個說服老娘的理由,生怕姚滴珠翻悔,握著娘子的手道:「我就去尋房子!」飛一般跑出去。

  他跑到半夜回來,摟著娘子曲意溫存,姚滴珠看他眼裡眉梢都是快活,比前些日子大不一樣,又喜歡又心酸:原來他從前都是裝的,婆婆在他心裡極重呢,幸自己不曾一條道走到黑!

  羅中書本就是個能人,第二日就在離梨花巷半裡遠的仁義裡尋下一間院子,東院前後四進邊上套著一個二進的西院,六百多兩銀子買下,姚滴珠不捨得花冤枉錢,就叫把家裡的家俱移過去,羅中書收拾了幾日先請娘子去看。東院第一進做廳,後邊她住,正好還有後院隔出來與管家們住。西院二進也有十來間房,就是連那羅家都住得下。他兩口兒先搬到新宅住著,姚滴珠管了兩日家,覺得諸事她都拿在手裡了,方叫羅中書去小梅鋪子接他娘回來。

  羅中書換了新衣裳,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連臉上的白麻子都閃光,樂呵呵雇了個車到梨花巷小梅的鋪子裡,喊道:「娘,我自花錢買了新宅,你跟我回家呀!」

  做針線的女人們都抬頭看他。羅老太又驚又喜,流淚道:「真的?你哪來的銀子?」

  羅中書笑道:「真的,你老不是不喜歡我花娘子的錢麼,我不花她的,那房子是我賣酒買的,如今天冷,生意極好呢,似這樣的房子我再買幾間也夠!」

  羅老太極怕的就是兒媳婦壓在兒子頭上作威作福,聽見兒子這樣說,自己就是回去和兒媳婦一處住,也能直起腰說話了,然想到舊事,還是板著臉道:「我不去,再叫你趕我走呢!」

  柳青青站在門邊,把羅家母子的話都聽在耳內,她花了這些功夫,好容易能接近姓羅的財主,豈肯放過,忙笑道:「乾娘,我要去瞧瞧你新家呀。這是干哥哥替你老人家買的,自然是你老的房子,誰能趕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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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入室(上)

  雖然小梅娘一直對羅中書使眼色,羅中書笑是笑呵呵的請嚴二小姐去他家耍。羅老太還要羅大叔一家同去。

  羅大嫂就道:「我們每日還要做活,住在這裡方便呀。倒是你,哪一日暖居,我們去賀?」

  羅中書笑道:「後日呢,後日我來請嬸嬸跟舅媽。」扶著羅老太出門,叫金銀兩個姝搬箱子。

  銀姝沖小梅擠眼,道:「我們不去了,沒的再叫人大耳括子甩到臉上。」

  羅老太跟羅中書都鬧了個大紅臉,嗆的一聲都沒。金姝把老太太兩個衣箱提出來,轉過背又回後邊去了。羅老太待要說話,小梅娘把銀姝也推到後邊去,打圓場道:「這兩個孩子不大懂事,叫她們跟去做什麼?不如跟小梅做伴,每日大家一起做活,也能掙些嫁妝呢。」她把嫁妝兩個字咬的重重的,羅大嬸一直把金姝聘她家六郎,曉得這是親家給她台階下,就道:「她兩個也不少了,嫂子,我正想和你說呢,金姝和我們六郎也算要好,不如許我們家罷。」

  羅老太心裡極不是滋味,打從金姝姐妹兩個抱到她家來,親生女兒一樣養活這麼大,偏生兒子樣樣都好說話,就是不肯娶表妹。她還在惱,羅中書已是接過話頭笑應道:「正是良緣呢,難得又是親上做親,只是還要她兩個都肯才好。」

  銀姝從後門伸頭喊道:「我姐姐嫁六哥,極是肯的!」

  羅大嬸其實還想把銀姝說給七郎,然看老嫂子臉上不大好看,知機笑道:「我家六郎央我幾個月了,嫂子。你既然肯了,我索性明日就下定?」

  羅老太氣惱的看了兒子一眼,道:「你們都商量好了。和我說做什麼?她兩個大了翅膀都硬了,哪肯要我管她們!」想到帶著三個孩子。守著一個小鋪子過得那些日子,不由心酸掉淚。

  柳青青看在眼裡,擠上來扶著老太太的胳膊,道:「乾娘,姑娘長大了都要嫁人地呀。這嫁給自家人,一來親近,二來放心,你老傷心做什麼?依著我看,不如索性把銀姝姐姐配給呂三哥。這定了名份,你老帶她兩個回我哥哥家,我嫂子自不會惱。」

  差不多就是兒媳婦趕走,這回去她大肚子不來接也罷,偏一大家子人都叫她丟下了。老太太一輩子要強的人,如何肯。金姝叫兒子快嘴許出去,那銀姝不如也替她定個人家才好。羅老太太拍拍身邊這個伶俐的姑娘。轉了笑臉問小梅娘:「他兩個也配,我把她許你們家?」

  這一回從門後出來地卻是金姝。漲紅著臉道:「妹子說她不肯。」

  小梅娘心裡一陣失望。羅大嬸笑道:「那還是許我們七郎呀,辦一次親事也省好多事呢。」

  金姝紅著臉又進去了。小梅機靈。知道老太太要替銀姝定親事,想是還要叫她兩個同去羅家住的——不然她孤零零地怎麼好回去?就拉著娘去後邊收拾箱籠,把姐妹兩個的鋪蓋提出來,笑道:「既然定了親,我可不留你們住了,大姑姑帶把她兩個領了去。」

  小梅娘一手一個牽著她兩個,笑道:「這定了親可是不一樣,不能見面的。」

  羅中書本來還在苦惱銀姝的婚事,她兩個都定了,那心就放寬了一半,一口一個妹子,叫她兩個陪母親上車,自家扶著車,對舅媽並嬸娘揮手,道:「撿個日子我們下定呀。」

  柳青青本是想借著扶羅老太的機會到羅家去地,偏生那對姐妹花定了親事又肯同去,小小一輛馬車擺著許多箱籠,再擠著三個人,她哪裡擠得上去。委委屈屈站在一邊對乾娘揮手:「乾娘,得空來看我呀。」

  兩個姝雖然都板著臉,嘴角都微微上翹,想是對親事極滿意。羅老太正是傷心的時候,事事都不順她老人家的心,哪裡顧得上什麼乾女兒濕女兒。金姝只看自家手指頭,銀姝瞪了柳青青一眼,揚聲道:「表哥,走呀。」

  羅中書是老實人,看人家小姑娘說話無人理會,極是委屈的在那裡吸鼻子,心中不忍,笑嘻嘻道:「莫哭,過幾日請你吃喜酒。

  柳青青正要說話,那駕車的一聲吆喝,羅中書扶著車就走遠了。她氣得想跺腳,突然聽見身後有冷笑聲,忙鎮定下來,回頭笑道:「小梅姐姐為何總看我不順眼?」

  小梅抱著胳膊站在台階下,冷笑道:「把你那幾爪子收起來,柳依蓉,伸過界了當心叫人剁了下酒!」

  柳青青的大名是叫依蓉,卻是那個死鬼爹爹替她取的,自離了柳家再無人知,叫小梅這樣一說,她只覺得背心涼嗖嗖的好似有雪亮地鋼刀刮過,強撐著笑道:「不知道你說什麼。」無精打采回家,遙遙聽見有個溫柔的聲音叫她。抬頭一個,卻是她姐姐,扶著王中書的手,兩口子笑嘻嘻地看著她。

  柳青青看看他們身後,卻是有十來輛裝棉花的大車,忍不住撲到姐姐懷裡發抖。

  柳如茵奇道:「瞧你跟掉了魂一樣,怎麼了?」

  柳青青貼著姐姐道:「沒什麼,姐姐,你們到松江去收了這許多棉花,可是要做什麼?」

  王慕菲極是得意,笑聲爽朗,道:「今年棉花極貴,幸虧我們去地早,搶了十七車,過些日子天冷了,一轉手就是兩三倍地利息。小妹,姐夫賺了錢與你做新衣一斤棉花也要一錢五分銀子,他王家搬了座棉花山回家,就轟動了許多人來看。有那跟王老太爺一起賭錢的小生意人,就要零買回去做棉襖,彈被臥。

  王老太爺在兒子跟前提,王慕菲擺手道:「他要買幾千斤?若是不夠一千斤,叫他免開尊口。」雌地老太爺一鼻子灰。摸著鼻子掉頭就走。王慕菲看著腳夫們把棉花包都搬進他們空著的幾間廂房裡,就叫長隨去淘漿糊,又摸錢叫去買皮紙裁封條。自家先把一間一間廂房的窗都拴好封起,又點過棉花包地數目。方親手鎖門,再貼封條,收拾到天黑方才妥當,就是柳青青這樣的體格,也累的夠嗆。到晚上柳如茵偷了個空子到妹子房裡來,問她:「白日裡是怎麼回事?」

  柳青青皺眉道:「姐夫不是說那個相公子好色有錢麼,我去探了一回,卻是吃了個大虧,原來相家是惹不得地。今日那個小梅居然喊出了我的大名兒,卻是曉得我們海底眼了。或者,是姐夫跟他有私仇,想借……」

  借刀殺人!姐妹兩不約而同打了一個寒戰,對看一眼。柳青青就道:「他這回賺了多少錢?」

  柳如茵答道:「並沒有賺錢,都換了棉花搬回來,只還有一百多兩銀子。說是要留著退步,不肯再花地。然他那個嫁到有錢人家的妹子。像是不肯和他有來往。我們在松江住了兩個月,只送了我對金鐲子。走時送了兩盒路菜。」

  柳青青道:「鐲子呢?」

  柳如茵笑道:「他將去變賣了銀子做本錢呢。妹子,我原是想著他若是還好,不如我們姐妹兩個一起嫁他。咱們這樣的人,還能怎麼樣?如今看起來,他這個人也只配我和他胡混了,妹妹你……」

  柳青青笑道:「我省得,他這樣是防著我們呢,安能一頭跳進去,這些日子,我常和姐夫前頭娘子的婆婆相與,已是認了她做乾娘。那羅家只梨花巷這個大宅就值四五千兩,過幾日撞著機會,我們做一場戲貼到羅家去,我把那姚氏的箱子底都與她掏空嘍。想必姐夫也是樂意地。」

  柳如茵擺手道:「他防著我們呢,也當留一手,你若是得手了,尋駝子大叔出脫,把銀子換了折子藏起,若是落到相公手裡,只怕……你看他對他老子都不大捨得。」她姐妹兩個商定,齊心服侍王慕菲,操持家務。那柳青青也安靜下來,整日都在家做針線,只每日早晨帶老婆子出去買菜。

  且說姚滴珠送走了相公,想到婆婆進門,她再替兩個拖油瓶辦嫁妝,老太太必要說她不好,添這樣補那樣叫她花錢找罪受,不如趁著她沒來先辦好了,老太婆要不樂意,只叫她自家掏銀子添。羅家的管家一半姓姚,又是姚員外著意吩咐過,姚滴珠使起來極是順手,吩咐叫管家去尋兩副中等人家的嫁妝,不過半個時辰,管家就帶著七八個抱著貨物的伙計回來,回道:「蘇州有個嫁妝一條街呢,什麼都有,小的撿中不溜的喊了幾個來。」

  姚滴珠就把一個雇來的婆子喊來,問她小戶人家女兒辦的嫁妝,老婆子數與她聽:兩櫃,一床,一套盆桶再加一個子孫桶。妝盒牙梳……

  姚滴珠道:「他們家就是做家俱的,木器都折銀子好了,買兩隻大箱子,把賣家俱地都打發了。」又算妝盒嫁衣等物,一個人花上三十兩,再一個人折三十兩裝銀。想了許久,只與她姐妹兩個一人買了一身紅嫁衣,並妝盒頭油頭花等物。嫁衣有的是她穿不了又嫌花頭不好料子過時的,一人與她十二套,再有那布料等物,把兩個大箱子裝地滿滿當當,再得一個小箱子,裝著妝盒等物,姚滴珠稱了兩包共六十兩銀,使紅紙包包著丟到小箱子裡,再舍上兩把黃銅好鎖,又與她一人四床新被,把西院的一間廂房都堆滿了,料得婆婆不會說她小氣。

  她正得意,相公已是帶著老娘回來,姚滴珠走到婆婆跟前,微微萬福,喊了聲娘。

  羅中書就等不得一聲,忙忙地說:「娘子,方才我娘把金姝跟銀姝許給六郎跟七郎了。」

  姚滴珠一聽心花怒放,笑道:「我猜必是許把六弟跟七弟,已是替你把妹妹地嫁妝都備好了。你來瞧瞧。」拉著羅中書到廂房看。

  羅老太心中略惱,然叫嫁妝兩個字打動,此時不是和媳婦賭氣得時候。卻是要好好瞧瞧都備了些什麼。她老人家招手叫金姝,金姝說:「我去茅房。」再叫銀姝,銀姝說:「我也要去茅房。」姐妹兩個齊齊地鑽到正房後尋茅房去了。羅中書瞧那廂房裡的被子。跟開著箱蓋地大箱子,鎖著的小箱子。忍不住喜歡道:「娘子辦的好,那小箱子裡是什麼?」

  羅老太冷哼一聲,道:「箱子要成雙成對,你怎麼一大一小?還有盆桶,還有櫃。都在哪裡?」

  羅中書極是為難看娘子,他娶姚滴珠,陪嫁是現成擺在大宅裡地,並不曉得一定要有哪些。

  姚滴珠忍著怒氣,笑道:「娘你忘了大叔家是做什麼的?箱櫃容易,咱們買不如折了銀子叫妹妹們帶去,想打什麼花樣都使得。」拍拍小箱子道:「這裡我一箱放了三十兩銀。」

  老太太心中覺得滴珠安排地還算妥當,然她偏道:「陪送什麼,都是老規矩。」

  羅中書忙道:「娘。滴珠這是會過日子呢,大叔現住在大舅家,哪裡有地方排嫁妝?不如銀子實在。」拉著老娘的手到大箱跟前。翻出來的都是四季綢緞衣服,布料等物又多又好。那大箱子裝的滿滿的。哪裡插得進手去。羅老太太粗粗掃過一眼,覺得沒有六七十兩銀子怕拿不下來。倒是有七八分地喜歡,覺得姚滴珠做事比從前實在,轉了笑臉道:「難為你,大嫂,明日你大叔家來下訂,還要辦兩桌酒呢。」

  姚滴珠的眼中釘盡數撥去,頓時歡喜非常,笑道:「容易,我就寫菜單叫管家去備辦,再請幾個瞎子女先兒來說書,叫娘好好樂一日。」扶著個丫頭一陣風樣走了。

  羅老太愣愣的看著羅中書。羅中書愣愣的看著娘子的背影,好一會,兩個才緩過勁來。羅中書喊金姝跟銀姝收拾臥房。羅老太把一屋子的嫁妝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從袖子裡抽出一條帕子來,捂著臉大哭一場。

  羅中書聽見老娘哭,還要過去勸,銀姝拉他道:「休去,打小她老人家就想把金姝嫁你,叫大姨哭哭也罷了。表哥,不是我不害臊,下了訂,趕著些把我們嫁過去也罷了,我姐姐受的委屈還不夠呢?」

  羅中書愣了一下,笑道:「我省的,其實不關你嫂嫂的事,都是娘她老人家多嘴,無事提那些做什麼!」想起來又問:「娘哪裡收地乾女兒?你們成親還要送請帖去呀?」

  金姝突然微笑道:「表哥,你自是要請。她住在橫巷那一頭,門口掛著「王」字。是王夫人的妹子。」

  那一家是王慕菲家,原來她是王家的小姨子,羅中書摸摸鼻子,歎一口氣,忍不住抱怨道:「娘怎麼招惹上他家了。罷了罷了,不去惹她。」

  羅中書不想惹王慕菲,王慕菲聽說羅家要嫁姐妹花,想到那花朵一般地雙生美人也不曉得送把權貴,偏偏許把做木匠的堂兄弟,他忍不住跟柳青青道:「這個姓羅地,極是可惡。」

  柳青青笑道:「姐夫,我曉昨你前頭地娘子叫他接手,落了一注大財,不如我們想個法子,取了來?」

  「怎麼取?」王慕菲似針扎一般跳起來,又洩氣道:「我雖然極恨那淫婦,然犯法的事卻是不肯做地,你莫要引誘我。」

  柳青青笑道:「姐夫你裝什麼?明日他們羅家去下定,你叫個長隨盯著,看羅家在哪裡,我備個禮去賀乾娘,他們不好不讓我進門的。」

  王慕菲卻是巴不得柳青青去找姚滴珠的麻煩,忙點頭道:「你這個妮子,就愛胡鬧,正經送禮就是,偏要說這些!倒是我們家這宅子原是租的,眼看著又要給房租了。你若有銀子,借我些。」

  第二日王家探得姚滴珠的新居,柳青青在王慕菲的指點下,照著姚滴珠平常的喜好打扮,帶著幾色禮物到羅家門口,說是要看乾娘。

  姚滴珠不曉得深淺,待進了門才曉得是王中書的小姨子,心中極是後悔就是席上的女眷們,臉上都有些異樣。只有羅老太太,幾日不見她乾女兒,極是想念,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

  羅大嬸跟小梅娘要辭去。羅中書想到成親的日子還不曾訂,忙道:「嬸嬸,成親的日子訂在後日如何,都是客中,又是自家人,也不必那些排場。」

  姚滴珠巴不得一聲,笑道:「今日本是個吉日,不如索性鋪床吧,不然明日還要費事。」

  他兩口子這樣急法,羅大嬸跟羅老太都有些不樂意,然羅家原是為的金姝吵鬧的婆媳不和,此時想早早的嫁出去,嫁妝也豐厚,羅大嬸也轉過彎來,笑道:「那樣極好,那這小曲更聽不得了,還要煩親家做一回娘家人去鋪床呢。」

  小梅娘自是應承,姚滴珠忙叫人雇了幾個車來,把兩份嫁妝送走。柳青青握著老太太的手站在一邊閒看,眼睛一掃就看得出這兩份嫁妝是拿姚氏的嫁妝湊的,想必這個姚氏真如姐夫說得極有家底,就留心他家的門路。

  正都客走了,姚滴珠就送客道:「嚴二小姐,我們還要趕著請吹打雇花轎,你老請回罷,再代我問你姐姐姐夫好。」

  柳青青笑嘻嘻道:「好呢,你們後日辦喜事?我後日再來討喜酒吃。」羅老太送她到大門外,甚是不捨這個乾女兒。自到了蘇州,跟她最親的金姝銀姝兩個都離她日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得這個姑娘和她說得來,偏又是不好相與的人家。羅老太長歎一口氣,悶悶不樂回去。

  羅中書都看在眼裡,心道:「歹筍還能養好竹,滴珠和我娘和不來也罷了,這個姑娘甚討她老人家喜歡,就做個相與來往也沒什麼的。後日辦喜酒我就尋她說說話兒,請她常來和我娘說話,卻是個極好的主意。」

  東張西望,誰手裡還攥著票?投我,投我,故意不投地,看俺飛刀,小李牌滴,西瓜刀、大菜刀,指甲刀,搬出來,叫柳青青坐你家門口削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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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入室(中)

  羅家新搬來莫仁裡,左右鄰舍因他是個中書,又有宅有鋪,是個富戶,都極是客氣,才暖過居又來送人情幫掛紅辦酒席,聽說是替表妹辦喜事送嫁,都贊羅大人是極好的人,羅夫人還將出自己的嫁妝替表妹們添妝,更是贊她賢惠。

  姚滴珠無意間走到廚房外,聽見兩個幫廚的婦人誇她,驚奇無比,站在那裡愣了許久,回到房裡笑的了不得。第二日她操辦更是盡心,過了中午,就動了胎氣,下邊有些見紅,肚子痛的緊,卻是慌了。

  老羅正看人安放租的桌椅,聽說娘子肚子痛,慌得飛奔去請郎中。羅老太聽說媳婦操勞過試動了胎氣要靜養,心下也有些過意不去,過來瞧滴珠,道:「孩子是第一要緊的大事,你只安心養胎。我曉得這蘇州風俗不比我們鄉下,我也操辦不來,不如請個人來替你操辦呀。」

  姚滴珠要安胎,又不敢動彈,又不想叫婆婆在這個當口接過管家的權去,蘇州並無和適的長輩替她出頭,松江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她正是為難。叫婆婆這樣說卻是提醒她了,滴珠想了一會,就想到尚真真,才欠自己一個人情可以尋她相助,寫了幾行字叫人送到相家,請真真使個老管家來助她忙。

  尚真真讀完信,靠在軟榻上樂不可支,喊翠墨來看信。幾個翠圍著翠墨把信看完了,翠依就抱怨道:「這個姚氏真是給兩根麵條就當胡梯,就這麼著巴結上來?」

  自家小姐笑的嘴都和不攏,翠墨揣磨小姐的心思,笑道:「小姐想是不要借人與她使?」

  尚真真笑著點頭道:「虧她想得出來。她就忘了小梅是我家出去的人,我使個管家去,她主不主僕不僕的。當如何自處?」

  幾個翠聽了都抿著嘴笑,翠依道:「叫林四叔去呀。」

  翠墨打她一下道:「你就不看小梅。也當替馬少爺要臉,哪能叫四叔去?依著我,有那專替人辦喜事地鋪子,什麼都替人操辦的,請一個送過去。再兩邊各備一份賀禮送去,就完了。」

  真真笑道:「一個可不夠,叫林四叔多請幾個,好不好,他們家挑,我們家人,送了禮就回來呀。送禮兩邊都要使人去,你們誰要去?」

  上一回只有翠墨陪真真去瞧小梅,翠依跟翠月就要去呂家送禮。翠墨老成些,就和林四叔同去羅家。尚真真回尚家花園那邊開倉庫,先挑了花開富貴的織金緞子被面四床。再有松江結花棉毯四床,又配上兩對琉璃花瓶。兩對錫罐。分成兩份送到呂家去。這邊羅家,卻是六兩賀儀。使了大紅錦帕包著,想了想,對翠墨說:「薦個蘇州出名安胎地婦科把她。」

  翠依看人裝箱,掩嘴笑道:「若是那姚氏曉得,她那邊只有幾兩銀子,必氣死了。」

  真真笑道:「那姚氏偏要唱這一出,不分個厚薄,她哪裡曉得規矩?你們兩個去,休說是我一家的,只說是相家跟李家賀羅家,他們家原是替我們兩家做過活地,要娶媳婦,去送份禮也是人情。」

  翠墨因還要去尋人,不曾要車,跟林四管家要了個有前後的隔斷的船,她們帶著兩個小丫頭坐在後艙,到了羅家附近尋個碼頭上岸,翠月自去呂家。

  她站在林四管家身邊,雖都是奴僕本等服色,也和那富商帶小姐出門差不多的氣派。羅家的司儀本是一個左鄰充當,看見他們幾個,不曉得怎麼喊,林四叔與他做了個揖,道:「羅夫人央我家夫人與她尋兩個人來助忙,還請讓我家這個大姐進去說一聲。」

  翠墨帶兩個看熱鬧小丫頭,大搖大擺進了姚滴珠地內室,請安畢,說家裡人手不夠,替夫人尋了幾個專替人操辦喜事的人來,都是訪過為人老實可靠的,可以放心用,再把賀儀送上,又說小姐薦了個出名安胎的郎中來,就在外邊,說完了要告辭。

  姚滴珠問人家借一個,人家送了幾個來,倒是沒挑處,道過謝還留她們吃喜酒。翠墨笑道:「我們夫人也有七八個月了,所以大家都有些著忙,寸步不離的守著呢。婢子怕誤了差使,不敢領賜。多謝羅夫人好意。」再三的辭了出來,二門處就遇見著意裝扮過得王中書小姨子,翠墨瞪了她一眼,眼看著她露出一副被人捏了臉要哭不得出聲的表情向羅老太住的西院去。翠墨留心,想了想,這個王家小姨子原先到相家想見姑爺,吃姑爺警告了不見她再來。她再到姚家來,想必是和那姓王地有干系。必是王慕菲記恨小姐跟這個姚氏先後棄了他,所以支使這個慣騙男人的柳小姐來生事。她在相家沒有討到好,又到羅家來搗亂。雖然那姚氏也沒人喜歡她,一來要與馬少爺面子,二來若是羅家鬧出事來,說不定牽出王家就連起尚家,相家正是有事的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卻是要跟那姓羅地提醒一聲。她想了想,出來和林管家說了,林管家深以為然,道:「我去和那個羅中書說呀。你們先回去罷。」

  他尋到羅中書,就道:「小老兒有兩句閒話要說,可得借一步說話?」

  羅中書看他板著臉,極是疑惑的帶他到帳房。林四叔就道:「方才我家大姐在貴府看到一位客,好像是王慕菲中書老爺地小姨子,這位小姐卻有些名氣,從前姓過黃、姓過江、姓過王,這三家,都是嫁了女兒不久,女婿家都叫人搬空了地好人家。」看羅中書張著嘴發呆,拱拱手自去了。

  羅中書是個極老實厚道的人,想不明白人家管家為何鄭重跟他說這些捕風捉影地事,就去問他的娘子。姚滴珠一聽就明白人家是提醒她們這個姓柳的打主意打到她家了。她柳眉倒豎,怒道:「姓王地家裡。再沒一個好人,不許和他們來往,你快趕她走!」

  羅中書為難道:「我也曉得不好和她來往的。然人家好意來賀,又和娘相與的好。還認了乾娘,只慢慢疏遠她呀。」

  姚滴珠氣極,就動了胎氣,肚子又疼起來,忍著痛道:「我為著你嫁表妹。反要賠了孩兒,你反給我氣受。不成,今日必要叫她滾出我羅家,以後不許她進我家大門!」

  羅中書叫娘子逼地無法,到老娘的院子裡去。金銀姝兩個躲在廂房裡不肯出來,卻是小梅在那房裡陪著地,這邊老太太屋裡坐著仁義裡幾戶人家的太太奶奶們,那個王家的小姨子,正嬌嬌怯怯坐在羅老太手邊。抿著櫻桃小口笑。

  看見兒子進來,羅老太就問:「滴珠找到人幫忙沒有?若是找不到,說不得還要我出頭的。」

  羅中書老實答道:「她去尋了個朋友。找來幾個司儀,都交把他們安排了。」

  羅老太本是拿定了姚滴珠在蘇州沒有親友。所以賣個好兒。才好跳過媳婦把管家的大權攬過來,聽見這樣說。失望道:「司儀都是外人呢,你要小心看著,到女眷這裡來做什麼?」

  羅中書看看柳青青,要他趕這樣一個小姑娘走,他哪裡開得了口,為難道:「也沒有什麼,就是來看看娘。」退了幾步出來。

  他不肯招惹那柳青青,柳青青卻不肯放過他,附到羅老太耳邊問茅房在哪裡,老太太指指後邊道:「你從東側門到後邊去,一個紅門地就是了。」

  柳青青慢慢出門走到一邊,提著裙子追羅中書,脆生生的喊:「乾哥哥,等等我。」

  羅中書住腳,回頭睜眼看是她,想到娘子不喜歡她,忙道:「小大姐,乾哥哥不是亂叫的,你放尊重些。」

  柳青青的大眼睛擠出兩泡眼淚來,說話都帶哭腔,道:「青青打小沒有親娘,我爹到任上去嫌我是個女兒累贅,就把我丟在姐夫家。好容易有乾娘疼我,哥哥不喜歡青青,嗚嗚。」就使袖子使勁擦眼睛。

  院子裡人來人往,羅中書怕人家誤會他欺負小姑娘,拉她回西院角落裡,好言道:「小大姐,你這是做什麼?你認我娘做乾娘自由你,滿大街叫人聽見你喊我乾哥哥,不怕污你清白麼。」

  柳青青「撲哧」一聲破啼為笑,上來八著羅中書的胳膊,笑道:「怕什麼。」秋波一把一把甩出來,含著羞道:「我在姐夫家沒皮沒臉的住著,我那個姐夫,你也曉得不是什麼正經人,若是哥哥心痛人家,不如就娶了我呀。」

  羅中書如同五雷轟頂,用力把柳青青甩脫,正色道:「你才多大點小姑娘,怎麼淨說混話。」退後兩步看見街上車馬行送花轎來的李管事路過,忙喊道:「李老闆,煩你喊個小轎來,送這位大姐回梨花巷。」

  柳青青氣急,她是頭一回遇到這麼不曉得風月的老男人,明明這個姓羅的還偷姐夫前頭地娘子,那個女人生的也不比她好多少,怎麼自己就哄不到他?

  色誘無用,想必下回也不好進羅家門,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撕破了臉鬧一場,他家要辦喜事,自然不肯叫人鬧事的,然鬧了這一場,在蘇州名聲就壞了,不如……柳青青兩隻眼睛咕碌碌打轉,正想主意。一抬小轎到跟前,羅中書帶著兩個管家,請她上轎。她無計可施,使袖子掩著臉,紅著臉去了。

  王慕菲跟娘子在家,雖然嘴上都不說,其實都在等這個柳青青地好消息,柳青青灰頭土臉回來,王慕菲忍不住道:「你吃虧了?」柳青青沒好氣道:「姐夫,你不是說那個姓羅的好色無德麼,哄得我去尋他,蹭了一鼻子灰,叫他使人押著送我來家。他家地大門,是不好再進去了,枉我花了許多水磨功夫,都白費了。」

  柳如茵道:「這倒奇了,他要是個正經人,也不會偷相公前頭地娘子,想是你法子用的不對。」柳大小姐忘了王慕菲是她相公,差點就要說出:「不然我出面去試試」地話來。還好及時吞了回去,取了一碗茶遞給妹妹吃。

  王慕菲卻道:「你們可還有別的法子,這奪妻之恨不共戴天。豈能由著這一對奸夫淫婦逍遙快活。」

  柳青青跟姐姐對了個眼色,轉笑道:「姐夫。我是不能了,你可有什麼好法子?」

  王慕菲笑道:「你不是說她跟婆婆不對付麼,她嫁我之前,在松江惹下一個官司,牽連著人命呢。你只想法子把他家地錢拐出幾千兩來,我就去松江尋人把舊官司翻出來。他家無錢打點,自然要吃官司。」

  柳青青笑道:「這個釜底抽薪的法子實是好,只是如今人家都不在家裡藏銀子,俱是送到錢莊取利息。我能擠多少現銀?你先想法子叫他們打官司,自然要多備金珠打點,我抽個空子把金珠拐來,不是順手?」

  王慕菲和他那些放債攬官司的朋友們處久了,也長了見識,從前只說要等做了官報仇「十年不晚」。如今連活動地銀子都沒有。叫他想出這又能擠銀子,又能報仇的法子來,他心裡其實有些得意。他出主意妻子跟小姨子都點頭。可見他地法子是不錯的。因道:「這樣極好,我今日就去松江。房東這幾日來。你們和他說,叫他再等幾日。我賣了棉花就與他交房錢。」

  大仇指日可報,他看陰沉沉的天,都覺得心裡鬱悶之氣一掃而空,收拾個包袱,與娘子幾兩碎銀,又到後邊跟老娘說,叫她看緊前邊兩個女人,快快活活向松江去了。

  王慕菲被支走,晚上柳家姐妹兩個同床睡下,到了一更時分,柳青青就爬起來,道:「姐姐,我白日已看好門路,你在家尋下可以收藏金珠的地方來,看我借幾兩銀子來使。」她從箱底翻出迷香,又換上了緊身衣衫,因為上回在相家吃狗咬了,這一回還在懷裡揣上幾個肉包子,又揣上一把小刀,行頭備齊方才出門。

  她出來貼著牆,深秋的晚上道上無人,不過一柱香功夫就到羅家,輕手輕腳翻過去,只有西院老太太屋裡點頭燈。柳青青輕鬆跳下二門地高牆,覺得腳下軟軟的,移開腳一看,卻是只墨黑的大狗,也是一身酒氣,想是誰灌狗吃酒耍子,她隨手就把包子丟在狗跟前。

  羅中書住的內院連燈都沒有,柳青青在臥房窗外聽了好一會,只聽見男子打呼嚕的聲音,這卻是天賜良機了,一個有孕的婦人就是醒著,也不敢和她動手的。柳青青摸摸懷裡使油紙包好的迷香,這個東西得來不易,能不用還是不要用它。她使小刀戳破糊窗紙,伸手進去撈著窗拴,只輕輕一撥,那窗戶就開了。

  柳青青跳進房,打起火石點著燈,先照床,床帳掩的甚是嚴實,她放心去翻姚滴珠地妝台,把妝台上幾根珠釵丟進裝和,還特為把不值錢的紗花挑出來拋在桌上,連盒子都繫在腰間,又摸到箱子間去,輕輕掩了門放燈放在一個高台上,使出高人開鎖的本事來開了她幾只壓在底下地箱子,撿那值錢的料子包了兩尺高地一大包,方小心替她把箱子理好,出來又把燈放回原處。這一趟極是容易,她翻牆出來,氣都不喘一下。尋了個背光地角落,又把妝盒裡的地金珠簪環盡數倒進包袱,那妝盒雖然極是精緻,卻是留不得的,隨手甩進路邊一間破院裡。柳青青平安到家,姐妹兩個歡天喜地在燈下,把金珠都一樣一樣看過,估了估也值得一二千兩銀子,那料子都是上好的,一塊也值七八兩到十一二兩不止,可惜是賊贓,只能折現。第二日柳如茵候公公出門,就到後邊把婆婆拌住。柳青青裝做買菜,把家人都支使開,提著一個大包走了兩條街雇轎子到城裡,尋到曲駝子的下家,把姚滴珠的金珠綢緞換了張一千二百兩的折子,藏在一個中空的銀鎖片裡,貼肉掛在衣內,才笑嘻嘻買了幾樣肉菜回來。

  王老夫人叫媳婦拉著在廚房包了大半天的餃子,心裡也怕她們耍花招。老太太出來看了兩回,小憐並南風在內院牆根底下曬太陽,棉花都在廂房裡,封皮都是好的,只有那個小的不見蹤影,她是常在外邊耍的。王老夫人放心,過不得一會柳青青又帶了肉菜回來,她就不做聲音了。

  話說羅中書第二日早晨醒來,看見窗戶大開,就道:「這幾個丫頭怎麼這樣不小心,窗都不會關?」爬起來看看,房裡好似少了什麼,然各處又不像動過得樣子,推娘子道:「滴珠,你起來瞧瞧,房裡好像少了什麼?」

  姚滴珠正是渴睡的時候,迷迷糊糊睜眼,滿頭的瞌睡蟲都飛起有三丈高,驚道:「我的妝盒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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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入室(下)

  一語驚醒夢中人,羅中書慌的撲到妝台邊,上好黃梨花木雕著富貴不斷頭花樣的妝台上,只有七八枝堆紗明水頭花,他娘子那個價值千金的妝盒只留了個淺淺的印子在妝台上。翻抽屜,翻櫃櫥,移妝台,羅中書忙的滿頭大汗。

  姚滴珠到底從前曾丟過六七萬兩銀子的人,心痛了一會就放下了,倒是看見相公累的一頭是汗,溫柔道:「你歇歇,妝盒裡也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想是來了賊撈走了,你且扶我到後邊箱子間看看。」

  老羅心痛的嘴都哆嗦,一邊扶娘子一邊道:「怎麼會丟,怎麼會丟?這要賣多少斤酒才賺得回來?」

  姚滴珠啐他道:「一二千兩罷了,又是金珠首飾,回頭咱們寫個失單,到衙門去,再花幾個錢央兩個官差到各當鋪去訪就是啦,必能訪得出來的。倒是要好好查查都丟了什麼。」她看了看箱子間,擺在上面的幾只箱都略移了位子,忙取了鑰匙叫羅中書一隻一隻開過驗視,衣裳都不曾動,只丟了小半箱衣料。羅中書再把箱子移開,打開安在牆裡的一張櫥門,他家的銀子都還在,兩口子都鬆了一口氣。

  姚滴珠道:「還好,只丟了幾塊料子,倒不值什麼錢。」她的值錢之物,是幾張房契並錢莊的銀折子,都藏在鐲子裡,貼著肉。大頭都在,不傷筋不動骨丟了幾根金銀釵環,還是能尋回來的,就放下心來要和相公出去查看。

  羅中書想到他老娘,喊使女來陪滴珠,自家一路小跑到老娘院裡。羅老太早起來。正在玻璃窗下烘火做針線,看見兒子吃喘吁吁跑進來,臉上白一陣黃一陣。通沒個氣色,唬了一跳。驚道:「可是滴珠有事?」

  羅中書先搖頭,又點頭,老太太急的夠嗆,跳起來道:「走,瞧瞧她去!」

  羅中書拉住老娘道:「她人沒有事。只是她妝盒丟了,值二千多兩銀呢。娘,你丟東西沒有?」

  羅老太聽得媳婦丟了兩千多兩,心中一陣絞痛,只覺得天旋地轉,傷心道:「我的天喲,一個小妝盒,也值那許多錢?真是丟了?」

  羅中書點頭道:「翻遍了都尋不著,還少了半箱好衣料。我不放心娘,來問娘可丟了什麼?」

  羅老太忙把她臥房跟金銀姝住的廂房都看過,正道:「並沒有丟什麼。」

  姚滴珠使了使女來請他二人到內院牆根底下。指著將醒未醒地黑狗道:「那包子是誰丟給狗吃的?」

  羅中書撿起一個,湊到鼻下聞聞。又掰開看看肉餡。道:「這不是咱們家的肉包子,誰家包肉包子還要放蘿蔔絲?」

  王慕菲家包包子為了省肉。就愛放蘿蔔絲,姚滴珠從前認王老夫人做乾娘地時候,沒少吃王家的蘿蔔絲肉包子,忙道:「你再撿一個與我瞧瞧。」

  黑狗已是醒了,嗅了嗅地下地兩個涼包子,打了個噴嚏,對常餵它飯的羅中書搖了搖尾巴

  ,邁著搖搖晃晃的步子讓過一邊,撿包子的使女把兩個包子拾起遞到姚滴珠跟前,姚滴珠一眼就認出有一個包子是王老夫人包的,包子尖上那一小截叫她掐去了,還要拉一拉。滴珠就道:「你把手裡兩個包子都剖開。從底下剖。」

  果然,沒有尖地那個包子裡,盡是蘿蔔絲,沒有多少肉。姚滴珠怒道:「這個包子我認得,是那個姓王的賤人家的。」

  羅中書想到昨日嚴二小姐,也點頭道:「那個小大姐甚不老實,說不定是她呀。」

  羅老太大怒,道:「我呸!頂好一個小姑娘,你們平白說人家是賊!她哪裡是賊了?分明是你們看不過我對她好。」

  姚滴珠惱道:「她是什麼人?婆婆也當去訪訪,昨日相夫人使的管家來,認出她來,還提醒大福的,大福你說。」

  羅中書道:「實有說她,」因老太太瞪他,縮了縮脖子,小聲道:「說她名頭極響,常變換姓名,人家還說……」

  羅老太本是半信半疑,然兒子站在媳婦那一邊指滴她,她老人家的心就偏到那個喜洽和氣得小姑娘身上了,怒道:「人家說人家說,人家說你媳婦說得才好聽呢,你怎麼不信。」

  姚滴珠漲紅了臉,也怒道:「婆婆,我有什麼?你直說。」

  羅中書打圓場道:「娘子,你回房去呀,休叫娘在底下人跟前下不了台。」

  姚滴珠冷笑道:「這是誰讓誰下不了台呢?,且報官好了,叫青天大老爺審一審,自然曉得是乾女兒還是濕女兒做的好事!」

  羅中書跟羅老太齊齊擋道:「不能報官,經了官斷,還要賠吃喝送潤手,官差們隨指個由頭來要吃要喝。」

  姚滴珠想到娘家繼母地老本行,卻是使個人回去和爹爹說,叫爹爹拿主意才好。也不跟他母子兩個爭,寫了書信要叫管家送去,偏生羅家是沒有馬的,這等十萬火急的事體,借人家車馬店地騾馬哪裡等得。她想了想,只有尚真真家富有,養的好馬可以借得,正好又看著婆婆有氣,不如眼不見心不煩,還能問尚真真討主意,就叫人雇轎子,要到相家去。

  羅中書無法,跟著去了。到了相家,尚真真接著問明緣故,借了匹駿馬與她家地管家,免不得要留姚滴略坐閒談,聽得姚滴珠說是王家趁她家辦喜事盜了她地妝盒,也有一二千的金珠。若是別人家也罷了,偏偏是那王家,尚真真對姚滴珠無恨,然若是王家真做出這樣事體來,輕輕助他們一把何樂而不為?她想了想,微笑道:「羅夫人,你地失單與我一份。我叫個管前去我姐姐的當鋪打聽打聽去。」

  姚滴珠並沒有什麼失單,尚真真這樣說是要幫她呢,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良機。要不紙筆一邊想,一邊寫。寫了三四十樣出來。真真就叫翠墨抄了一份拿出去叫二管家去問。

  這個二管家問明緣故,笑道:「這必是那個柳小妮做的好事,我找曲駝子去。」把失單位揣在懷裡,去尋曲駝子。

  曲駝子唬地屁滾尿流把小柳兒前幾日送來的金珠並綢緞奉上,老實道:「並不曉得她盜的是貴親。只當是尋常人家地東西,所以收下,既然是貴親,好說好說,雙手奉還。」

  二管家揣磨主人跟夫人的脾氣,笑道:「這個卻不忙,雖然這事我們出頭了,然也不能叫你們吃虧是不是,這個小柳兒你且叫人看著。等正主兒發落。」

  二管家怕夫人等地著急,曲駝子留他吃酒都不肯,飛快的回來稟報主母:「小的去當鋪問過都沒有。李朝奉指點了幾處接贓的,小的去了頭一個接贓地鋪子。就訪得了。金珠綢緞俱在。他們也認得去當當的就是王中書的小姨子柳氏。那柳氏是個慣犯。因不曉得羅夫人是要報官要私了,小的沒做聲就回來了。」

  姚滴珠聽說尋著了失物。想到後母的本事,就不肯告官,笑道:「私了是怎麼了?」

  真真自是不想她告官的,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牽出那個王慕菲容易,連累到相家極是不便,正要小心從事,也笑道:「私了麼,自然是叫那個柳氏把銀子吐出來。把你的東西贖回來完事。」

  姚滴珠看了真真一眼,想:我對王家是恨之入骨,她只有比我更恨的,若得她相助,叫王慕菲這個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好。因道:「姐姐可有法子?」

  真真微笑道:「這個你不是使人捎信回去了麼,你們先裝做什麼都不曉得,你婆婆不是認她做乾女兒麼,叫她來陪你婆婆住幾日,等你娘家人來了,再慢慢的哄著她說了,寫個伏罪地甘結。不就好了?」

  這主意甚好,姚滴珠站起來道:「姐姐指點的是,我就回去辦。」

  尚真真叫人送她出去。羅中書在外邊廳上等的不耐煩,看見娘子興高采烈出來,奇道:「怎麼樣?」

  姚滴珠冷笑道:「已是查出來了,曉得贓物在哪裡,我馬家表弟和這些人常打交道,且等他使人去要。原是和你乾妹子不相干地,我去婆婆跟前認個錯,替她接乾女兒來陪她住幾日,好不好?」

  羅中書笑道:「這就是了,一家人和和氣氣得極好,只是接她來住不必,那個小妮子,有些不正經,這樣地人,離她遠些才好。」

  姚滴珠聽到相公說不正經,想到她在松江做姑娘時也常有人說她「不正經」,不由地微微紅了臉,道:「必要接她來的,娘從前有兩個表妹陪著,昨日表妹才嫁,今日我就惹她惱了,請你乾妹妹來,正好賠罪。你嫌她不正經,出入多帶些從人也就罷了。」

  羅中書無法,只得依她。到家姚滴珠真個到婆婆跟前陪不是,說是錯怪了人家,要請那位嚴二小姐來陪娘說說話,住幾日耍子。

  羅老太不知就裡,點頭依了,姚滴珠就使個管家去王家下帖子請。柳青青接了帖子冷笑道:「這是猜到了是我做地手腳?我只當他家去告官呢。沒的我把自己洗刷乾淨送他家鍋裡煮吃。」跟她姐姐說:「只說我病著,改日病好了就去陪乾娘。」

  柳如茵出來客客氣氣回說妹子病重不能出門。羅家也只得罷了,姚滴珠見這計不成,只得叫她姚家一個管家坐在小梅鋪子裡,遠遠盯著王家,還好王家的房子無後門,只看著些兒,倒不怕她們走脫。

  且說姚員外到蘇州小住幾日,看那姓羅的女婿極是老實,婆婆也還客氣,家裡住著的親戚也都和善,也就放了心回家。自立了新君,原來的稅監跟織造都換了人來,對松江幾個大戶雖然算不上客氣,然也說不得有多嚴厲,松江的布匹買賣眼看著又要興旺,姚員外兩口子每日看著他們家三個兒子。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氣。就是馬驚雷,本是想回南海重操舊業,也叫馬三娘留住他。苦口婆心勸他:「咱們好容易脫了那營生,又不少吃。又不少穿,姑姑與你在江西也置下田地,你想做生意也好,你想怎麼樣也好,為何還要回去過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你若真要去。也使得,替我娶房媳婦,生兩三個兒子,馬家有後了,你愛去那個什麼威尼斯,什麼巴黎,都由你。」她是正經舊主人,叫手下把少主人看地嚴嚴的,小雷想動也動不了。又張羅著替侄兒娶一個才貌雙全的娘子。滿松江尋訪。小雷恨不得找張大餅一頭撞死。

  幸好前幾日尚家托姚滴珠送信來,小雷才得了脫身地機會。馬三娘收拾了禮物送與相家並李家,又備了一份與滴珠的。正要打發小雷去蘇州,偏滴珠又使人快馬加鞭送信來。

  小雷笑道:「姑姑不必去。還是我出頭罷。一個小毛賊罷了。若是相三哥在家,伸出個手指頭就把他們碾死了。」著意點了幾個新投來地人。那舊僕,一個都不曾帶,尋了幾只船分路到蘇州去,小雷叫伴當們在碼頭處候著,他先到李家去,聽說了相家的事,也嚇出一身冷汗的,道:「這麼說來,怕是大禍臨頭了呀。」

  李青書搖頭道:「且看妹夫可能尋到門路。尋你卻是留個退步的意思,我們家的船隊盡有,然是經了世人眼地,不能動,所以對你。若是不濟事,不只要船,還要有落腳的地方,數千人要吃要喝要住,還要能藏的起。」

  小雷算算吐舌道:「這麼多人,只有再朝南邊去了,要尋個大海島,你們還要備種子農具並生鐵等物。我們家那個小島原住的有一二千人,卻是擠不下。」

  李青書點頭道:「我們已是著手在做了,幾只船隊都是今秋出海的,並沒有捎搭船的客人,貨物都是運到琉球變賣,就地換糧食存在瓊州。不論相家能不能轉危為安,那幾家都不打算在中原了。」

  小雷笑道:「我說呢,今年太倉好多客人抱怨,我姑姑家的絲綢壓了一成價都不好出脫,原來是這個緣故。這是大事,我先叫人去召人手,舍親處還有些事,須得我親自辦,倒是請尚大姐姐陪我去見見真真姐。」

  李青書笑罵:「你如今倒會立規矩,我們陪你走一遭就是。」叫人喊出鶯鶯來,陪著小雷到相家。真真見到小雷,那為相家提著的心,就放下一半來,不住微笑。

  小雷直接道:「真真姐,我家那個表姐,又惹出什麼是非來?」

  真真笑道:「這回卻不是她,是那位王舉人王中書,他遇到一伙騙子,吃人家騙了六千兩銀子去,偏那伙騙子裡的兩個媒子看中了他,大地和他假戲真做成了夫妻。」她捂著嘴兒笑起來。

  她說一句,尚鶯鶯搖一次頭,啐道:「這個姓王的,真該千刀萬剮。」

  李青書跟小雷都不好做聲,由著真真說話。

  「那王舉人的小姨子卻是不肯棄了舊業,先粘著小梅鑽營到我家來,叫相公尋人說了她兩句,不敢再來,又尋你表姐地晦氣,叫她認了你表姐的婆婆做乾娘。前幾日羅家嫁表妹,你表姐就丟了一隻妝盒並占子東西,我們去銷贓地所在問過,正是王家小姨子將去換銀子地。」

  尚鶯鶯忍不住拍案道:「這個姓王的從頭壞到腳,我們不去尋他晦氣,是他燒了高香,偏來尋我們。依著我說,打殺了乾淨!」

  李青書按著娘子,安撫她:「你惱什麼,從前我不是說與他一個了斷,偏你又有害人性命有傷天和。留著看他倒霉才有趣。」

  真真微笑道:「姐姐卻是替我惱呢,姐姐休惱,我替令親出主意,叫她把那位小姨子拘到家裡去,卻不曉得如何。」

  李青書聽見小姨子這樣說,忍不住沖娘子擠眼。尚鶯鶯也覺得心裡地鬱悶之氣消散了好些,疲乏:「你還打聽了些什麼?」

  尚真真道:「我聽說那王舉人做生意倒有幾分得意,又是買絲,又是販貨。從前我和他一刀兩斷還罷了,如今他家那個小姨子還想打我相公的主意。我自然不會客氣,若是叫蘇州跟松江兩地不和他姓王的做布匹生意,可使得?」

  李青書跟小雷對視一眼。都笑道:「容易。」

  尚真真笑道:「王中書不在家呢,現他家還有不少棉花。聽人說看守的甚緊,若是叫人趁他不在家買了去,待如何?」

  小雷拍掌笑道:「我去,這樣好耍地事,我卻要去的。真真姐。我船上還有送我家那個表姐的禮物,煩你使個人送去,就說這事我要替她出頭,等辦好了再上他家門。」

  真真就命人去抬禮物,叫翠墨送去,就便看他家是不是把柳青青誘在家。

  尚真真從小性子溫克,是挨了針扎也不曉地哎喲一聲的人,居然開了竅會還禮。尚鶯鶯極是喜歡,照看了妹子小睡。出來看小廳上小雷跟李青書正在吃酒,她滿面笑容走近,對李青書笑道:「我家真真長大了呢。」

  李青書也樂。笑道:「想是做了母親地緣故,如今跟護小狗似的護著她家相公。」

  尚鶯鶯忍不住敲他道:「你胡說。我妹子天生溫吞的脾氣。從來都是有苦自己吞,如今人家手伸長了。她不再說息事寧人的話,反而能想到報復,可見是真長進了。」

  小雷吃了杯酒,皺眉道:「從前我因真真姐不曾嫁相大哥,不好收拾的那個姓王地。倒不如就此了斷,永無後患。」

  尚鶯鶯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雖然我恨不得叫那姓王的去然,然他總是一條人命,就是他不知悔不改過,殺了他又如何,白叫你真真姐心裡背上一條人命?只想個法子叫他做不成生意,搬到別處去就是。」

  小雷歎氣,道:「真是麻煩。」連連搖頭,正好翠墨跟二管家在廳外站著,召他們進來。那二管家就把打聽來的事體細細數說一回。翠墨笑道:「那位柳小姐在家裝病呢。王中書卻是又到松江去了。正好他家無人。」

  小雷眼珠子轉了幾轉,問道:「這麼說來,兩個柳氏也哄了不少青年男子?」二管家看著自己的手,低頭稱是。小雷笑道:「李大哥,能把王家兩個老的白日支開否?」

  李青書想到王素娥,點頭道:「使得,我就去辦。」

  他們三個議定依舊吃酒,到了傍晚,蘇家就送信到王家去,說蘇家老家來了親戚,擺酒唱戲,請親家老爺一家都去聽戲。

  王老太爺頭一個好賭,第二個是好戲,王老夫人不必說,一聽說聽戲,魂都不在家。偏兒子叫他看著兩個媳婦的,卻怎麼處?想了又想,那個小的她招架不住,就把大兒媳帶在身邊,叫柳青青看家,他們婆媳幾個,連家裡的使女都帶去蘇家聽戲去了,只留個煮飯婆並一個長隨看門。

  柳青青一個人在家,又不敢出門,打發婆子去買菜,她就潛到王老太爺房裡翻,翻出六七十兩現銀來,記著位子又放回去。極是無趣轉了許久,只得鑽大門門縫裡看行人耍子。

  卻見一個生的漆黑地富家公子,穿著大紅的長衫,織金的帽子,雪白地雲頭履,耍著一把灑金大折扇,搖搖晃晃走過來,在巷口盯住一個有些美貌的婦人地屁股,呆呆地跟到路那一頭去。

  柳青青看的直吞口水,這個肥羊,只腰間吊地那塊碧玉佩也只三四百兩,可惜姐姐不在家,不然只消丟個眼風兒過去,包管拖了進來剝光他!偏那個長隨有些煩人!柳青青想了想,摸出一塊銀子與長隨道:「我想吃狀元樓的燒鴨子,你去買兩隻來。多的錢把你吃酒。」

  那長隨接了銀子開門去了。柳青青摸摸頭髮不亂,打開半扇大門,裝出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來,等那只肥羊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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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香餌(上)

  初冬的太陽照在巷道的青石板上,正好沒有風,陽光照在身上暖哄哄的,柳青青忍不住朝太陽下靠了靠。一群孩子眼巴巴跟在一個賣糖葫蘆的老漢後邊,打門口經過。那個富家公子眼看就要過來,柳青青急中生智,脆生生的喊:「老伯,我要買糖葫蘆。」她的聲音又嬌又嫩,好似春天溪水邊的黃鶯,叫聽見的人都以為春天來了。一個挑擔子賣燒餅的放下擔子回頭看她,幾個拖著鼻涕的小毛頭也回頭看她。賣糖葫蘆的老漢回頭,眼睛喜歡的瞇成一道縫,笑道:「小姐,一文錢兩串。」

  柳青青抿嘴一笑,摸出一把錢來,指著草棒下邊一圈小的嬌聲道:「可是這個麼?」老漢道:「這一串兩個的,一文錢五串,一串五個的,一文錢兩串。」又指著頂上一串十個沾芝麻花生碎的大串道:「這個是三文錢兩串的。」

  柳青青眼角瞥到那富家公子停在不遠處,裝著數錢,數出三文錢遞給老漢,那只手在袖內一彈,一枚銅板跌到地下,撒著歡兒滾到富家公子的腳邊,還極是調皮地跳到他雪白的鞋幫上。

  小雷輕輕抬腳一踢,反手把銅板撈在手裡,極是知情知趣的送到柳青青鼻子底下,笑道:「妹子,你的錢。」

  柳青青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如受驚的小兔般縮回大門,又伸出半邊芙蓉面嬌滴滴道:「老叔,煩你把糖葫蘆送進來。」那秋波對著公子的手轉了那麼一轉。

  小雷從善如流,笑道:「我這個錢,妹子不要了?」在草棒上取了兩隻大的,握在手裡大步踏進門。

  柳青青漲紅著臉道:「你進來做什麼?我家沒有人。你休進來。」她這般欲拒還迎,好似隔著布在那一邊沖你招手:「官人,無人才好行事。還等什麼呀?」

  小雷略停了一下,正色道:「原來府上無人。卻是小生唐突了,男女授受不親呢,這兩枝糖葫蘆就當小姐請小生了。」掉頭就要去。

  柳青青頓足,嬌嗔道:「你這個呆子,還我!」伸出一隻在陽光下又白又嫩的小手。擦著小雷的手指,奪了一隻紅艷艷、甜蜜蜜糖葫蘆,舉到那比糖葫蘆還要紅三分、誘人五分地小嘴邊,輕輕咬了一口,小巧秀氣得舌尖在唇邊一卷,誘人至極。叫人恨不得化身成佳人口中粉身碎骨的糖渣。

  小雷雖然吃過幾盞花酒,卻不曾經過在良家婦女身上經過這樣陣仗,那黑面上老實不客氣地現出紅來,極想掉頭而去。

  然眼前這個小花娘原是個積年騙子。風塵裡煉就一雙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是個沒有經過風月的雛兒,哪裡會放過他。又跺腳道:「還有一隻,還我!」

  小雷定了定神。老老實實把手伸過去。她極是調皮地在小雷手腕上彈了一下就縮回去。把手中糖葫蘆的一個山楂淺淺咬在口內,含混不清的笑道:「傻子。請你吃呀。我一個人在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小雷心裡厭惡她輕浮,笑道:「那謝謝妹子了,妹子有話請說。」眼睛著著柳青青的櫻唇做出一副恨不得化身糖葫蘆地樣子來,隨著柳青青的動作,也含著一粒山楂在口內,癡癡的看著柳青青,卻不曉得嚼。

  柳青青自問十成功夫裡已是做成了兩成,秋波又轉得兩轉,拉小雷的袖子道:「這裡風大,我們到後邊曬太陽去。」

  拉著他一路行到內院,不知不覺地,兩個已是手牽手。那富家公子的手,又寬又大又溫暖,鬆鬆的叫柳青青牽在手裡,不知道怎麼的,柳青青的心裡一軟,不由自主的在那手心裡扣了一下,抿著嘴兒偷看他,覺得他生地雖黑,眉眼卻是極俊俏。偏又不經引逗,小臉黑裡透著紅,一副老實呆的模樣,待進到臥房請他坐下,那手足無措的樣子更是叫人愛到心肝裡,柳青青看了一眼床帳,笑道:「好哥哥,這個有些酸地,我去取些茶與你吃好不好?」小雷警覺,不欲吃她的茶水,忙笑道:「極甜地,不酸,不酸。這是你家呀,怎麼連個服侍地人也沒有?」

  柳青青立時就紅了眼圈,含著兩點晶瑩的淚花,輕聲道:「這是我姐夫家,我爹娘不要我了。」

  小雷想到自家扮地是不學無術地暴發公子,忙道:「妹子,你莫傷心,你爹娘不要你麼?那你隨我回家去呀,我娘生了我一個兒子,就想要個女兒呢。」

  「乾哥乾妹,天生一對」,柳青青覺得又多了一分把握,忍不住就盤問小雷的家底,道:「哥哥,你家在何處?」

  小雷做出一副天底下我家最有錢的樣子,笑道:「我家麼,有田有地又有錢,是鎮江數得著的人家,家裡有個大織坊,這一回原是要去松江收棉花的,偏我去的遲了,白扛著兩三萬的現銀去,一團棉花也不曾收著。」

  兩三萬的銀子都交在他的手裡!柳青青喜歡得兩隻腳在裙內暗跺,心道:發達了,發達了。那臉上就忍不住現出笑來,這麼一個財主,必要攬在手裡。柳青青想了想,姐姐箱子裡收著一包奇情合歡散,不如先誘他一誘,做成夫妻才好說話。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去沏茶來,哥哥,你等等我呀。」

  小雷忙道:「我隨你去。」緊跟著柳青青出來,柳青青不得做手腳,老實在茶水房沏了壺茉莉香茶,看院子裡擺著半桌並幾只板凳,笑道:「這裡坐!太陽好」

  小雷坐下,因陽光刺眼,微瞇著眼吃茶的樣子落到柳青青眼裡,極是招人愛。柳青青忍不住問道:「好哥哥,你成親了沒有?」縱然她撒謊如放屁般容易,然當人面放這樣的又臭又響亮的屁自家也曉得不當說出口的,羞地抬不起頭來。

  小雷心中暗笑她裝不得三句話就現狐狸尾巴,偏色瞇瞇看著她道:「小生還不曾娶親,家母因只有我一個孩兒,所以由我擇配。正想尋妹子這樣的佳人呢。」

  柳青青恍然間覺得得歡天喜地的鑼鼓已經敲起來,接親的花轎就要抬進來,她定了定神,忍著喜歡低聲道:「小妹願意,只是哥哥還當請媒來說親,妹子不是那樣隨便的人。」

  小雷笑道:「那是自然,妹子,我明日就使媒人來。不過,我要求親還要你姐姐姐夫許我,你姐夫是做何營生的?」他指著院子一角曬的一堆上等好棉花,笑道:「這樣金貴東西就隨意擱在這裡,若是叫鳥兒落下糞來,極是可惜呢。」

  若是自家能嫁得眼前這個人,就和他一身一世又何妨?柳青青就想到姐夫屯的這些棉花,若是趁他不在家賣了,叫姐姐把銀子收起,那王慕菲就是再奸滑,也做不出勾三搭四的事體來。又在他跟前討了好,又替姐姐去了後患,卻是兩便,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棉花賣他,笑道:「我姐夫是個不走時運的七品小官,無事販幾斤棉花賣,對了,你是來買棉花的?」

  小雷笑著點頭,道:「這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偏叫我遇到你了。你姐夫幾時在家?我來要問他買棉花。也省得回家我娘說我只捎回去個媳婦,卻不曾辦成正經事。」

  柳青青掩著嘴兒笑,道:「這個我卻不曉得,我姐夫不在家,去松江販貨去了,晚上等我姐姐回來,我問她。」

  小雷笑道:「賣把人家不如賣給我,你帶我瞧瞧有多少。我好備銀子去。」

  柳青青羞答答拉著小雷的手,把幾間裝棉花的廂房都看過。小雷算了算,笑道:「也有兩萬來斤,我與三千兩銀好不好?那多的幾兩好叫你姐姐喜歡喜歡,也與你買朵花兒戴。」

  柳青青心中急轉,她跟姐姐做好做歹幾個月,才在王慕菲這裡賺得六千兩,已是獲利最厚的一回,還要把姐姐陪上,和人家睡。倒不如貼上眼前這個人,若是自家能嫁他就是當家少奶奶,憑她的手段,自然能把他家上上下下都拿下。因笑道:「壞人,你休哄人,往年棉花七分銀一斤,今年就是貴,也不過一錢二,哪裡要得這許多?倒是備著二千四五百兩就夠了。」

  小雷笑嘻嘻道:「妹子,你的心生的有些兒偏哥哥呀。看這日頭正好,不如和我去碼頭租只小船,我們到城裡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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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香餌(中)

  柳青青待要推辭又恐他這般好哄的叫別人哄了去,羞答答點頭道:「我與你同去,且叫小妹去後邊吩咐家人一聲。哥哥,你在前邊等我。」

  小雷遂移步到前邊。過不得一會,柳青青換了一身淡紅的衣衫,頭上無半點裝飾,只少少的擦了些香粉,點了絳唇,娉婷走到小雷跟前,微笑道:「哥哥,走呀?」

  小雷約略也曉得些女光棍的手腕,似她這般不帶首飾就和你出門,就是要你問她:「妹子怎麼珠釵也無?哥哥帶你去買好的。」所以他只贊:「妹子,你這般不裝扮,比那裝扮還要好看呢。我們去花滿樓吃千層糕跟松子糖好不好?」

  那花滿樓卻是姑蘇頂呱呱有名的點心鋪子,他家的招牌點心千層糕並松子糖,是女人孩子,沒有不愛的。柳青青久聞其名,卻從不曾吃過,聽見小雷這樣說,那糖糕還不曾到口,心裡已是甜的似浸了蜜,垂著頭跟著小雷經過橫巷,到小碼頭小雷喚了一隻結彩花船,細心服侍她坐到船上。一路搖櫓行來,柳青青趴在船窗上,只覺得迎面吹來的都是春風,臉上一直都在笑。

  小雷穿的本是極時興的大紅,除了那個金晃晃的帽子,馬上就俊俏五分。他靠在船頭,和柳青青恰似一雙璧人,不只柳青青的秋波一把一把甩出來,就是那來來往往的花船上的花娘,都有秋波相贈。小雷有來就有往,和女人們的眉眼官司打個不停,略有平頭整臉些的,就要沖人家微微一笑。攪得柳青青年紀不大,卻吃了一肚子的老陳醋,那個小臉蛋子。就皺巴巴的不好看起來。還好花滿樓卻是近了。

  小雷身手敏捷地跳起來,微笑道:「妹子。當心人多氣味熏壞了你,你在船上坐著,我去買點心。」不等柳青青說話,撐著板壁就跳了有一丈多遠,輕輕巧巧落在石階上。一轉眼就擠進人叢中。

  金龜婿離了眼前,柳青青就從春天又落回冬天,腦筋轉地比眼珠快,因小雷一路上是個母的都要招惹,她就熄了長相守的心思,轉念要大大地在他身上撈一筆。待小雷捧著一個點心紙盒子來,柳青青的心裡又是一重天了,接著盒子,輕聲道:「出來時久。須得回去了。」

  小雷方才裝浪子裝地也有些惡心,正想尋個僻靜處吐幾口,看她沒什麼興致的樣子。索性與了那搖櫓的幾個錢,叫他送柳青青回去。他自家就另雇了只船坐了。對柳青青招手道:「我明日去你家買棉花。須叫你家留個人呀。」就把帽子忘在船上。

  柳青青點頭,抱著點心盒子只側著頭微微笑。目送小雷轉過一條水巷,收回目光就看見那頂瑞氣千條,霞光閃閃的帽子,忍不住道:「哎呀,大叔,我還要買幾根絲錢,就在這裡下船,你另覓生意去!」左手把帽子抱在懷裡,那只盒子不捨得丟,拎在右手裡,遠遠的隨著小雷那只船,看他停在一個大商號門前地碼頭,下了船進那個商號的客舍。她就略等了一會,才到客舍門口,對管事的笑嘻嘻道:「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穿大紅衫,戴織金帽子的公子住?」

  管事的看那個華麗麗的帽子,卻是見過,笑道:「實有一位,那位馬公子方才回來,小大姐,可是這帽子丟在你處了?」

  柳青青紅著臉點頭道:「他說他是鎮江來的,來收棉花的,是不是?」

  那管事的點頭道:「你打聽地倒仔細,實是鎮江來的馬公子。」

  柳青青就把帽子遞把他,道:「方才他落在我們船上了,煩大叔交還他。」生怕後邊有人追她一樣,一口氣跑出半裡地才停下,一邊喘氣一邊傷心,好容易遇到一個富家子,偏生這樣好色無行,難道我柳青青一輩子都不得一個好男人嫁麼?她一步一步走回家去,叫老婆子沏了熱茶,取盒子來看,一盒好點心都碎了。

  到了晚間柳如茵回來,看妹子紅著眼圈睡在床上不肯動,問她:「你可是想聽戲?明日我帶你去吧,那蘇家極是客氣呢,親家太太極好說話的,拉著我地手,說了許久的話。」

  柳青青搖頭道:「明日有事,你也去不得。」把姐姐拉地近一些,輕聲道:「我今日遇到一隻肥羊,帶了二三萬銀子來買棉花,為人卻是好相與地,不如我們兩個做一注大的,把他地銀子拐來。」

  柳如茵聽說有二三萬兩,吃了一驚,道:「有這許多,就是現銀,也搬不動的。妹子,你莫要太貪心,將就些,哄他三五千兩,他不至於警覺,我們還能在蘇州長住。就是我們把他二三萬的銀子都哄了來,我們兩個女人帶著巨資,也過不得安穩日子。你姐夫雖然從前名聲不好,偏他又是個愛色的,對我也算恩愛。我把定他,在他家親戚裡與你尋門親事,正經過日了不好麼?」

  姐姐說得話甚是正經,柳青青點頭道:「姐姐這樣安排極好,妹子自當依從。然就是要正經嫁人過日子,我們女人手裡也不能無錢。」

  柳如茵點頭歎道:「這倒說得是,我今日聽小憐說,原來這個蘇家,原是相公妹子說與他家的,不曉得為何,叫大姐嫁了他。那大姐也有數萬的銀子的贈嫁,又極是爭氣生了個孩兒,居然把蘇家這樣的官宦人家吃的定定的,如今世人只敬蘇夫人,倒把親家太太排在第二位了。」

  柳青青笑道:「那這注大財更要落在我們手裡了,這樣的傻子不取了他的來,也是白填在那些粉頭的無底洞裡,不如取來我們正經過日。」就把馬公子年輕好色,家裡打發他買棉花一事說知,又說自己的打算:「姐夫跑了娘子,原防你就防的緊。偏又有些吝嗇。姐姐,這麼些棉花,不如賣把他。那銀子你只把本錢留下,只說保了本的。與他幾百兩就是,那些,咱們收在手裡不好?」

  柳如茵心動,推妹子道:「依你依你。」束。驚倒了七八個使女,在他跟前不敢錯了待客地禮數,然一個兩個都指了他事出去,在茶水房裡笑地東倒西歪。尚鶯鶯也有些兒忍不住,對李青書道:「叫人取兩件你的衣衫來,替小雷兄弟換下罷,等會子你爹瞧見,不定怎麼嘔呢。」

  小雷反笑道:「世伯要見我?那這身更不能換了。」

  李青書笑道:「這身原是蘇州最時興的打扮,然穿著上大街地卻是沒有。到底國孝呢。兄弟,還是換了吧。你今日做戲辛苦,咱們好好吃幾盅酒。」

  尚鶯鶯使人送點心到真真處去。真真聽說小雷在姐姐家吃飯,她就曉得小雷必是有什麼話說。哪裡忍得住。扶著翠墨過來,笑問:「小雷兄弟可吃虧了?」

  小雷想起來還覺得好笑。道:「還好還好,賺了柳二小姐一隻糖葫蘆,我約定了明日去買他家棉花,還要借幾個不常出門的從人。」

  尚真真笑道:「這個我們有,撥個在行管事和你同去壓價去。」

  小雷笑道:「我瘋了,又不是真買。明日必是她們姐妹兩個在家,我多帶幾個人去,制住她們,叫她們把賣金珠得來地銀子交還,也就罷了。留著那些賣不掉的棉花,叫王家人著急上火去。」

  李青書笑道:「這樣的人也有幾個,回頭叫他們來見見你,聽你調配就是。然這個事卻要快,那位王中書的從七品,卻是走的國舅爺地路子,雖然是真的,他卻是劃到張黨的,當今新即位,已是開始收拾舊人,就要從他這樣的不在行人收拾起。我聽說他在松江張羅要把姚氏舊案翻起,他是瘋了麼,見不得別人過好日子也罷,偏把自己捎下水。」

  真真聽見這樣說,倒吸一口涼氣,驚道:「這個人果真是瘋了,若他不是有壞心,姚氏當初那樣肯嫁他的,怎麼會告他寵妾滅妻。」

  李青書看著小姨子,道:「那傳話的人已是打點過了,我叫他把這事壓下來,另抄了個名單叫人漏把他,若是他知機,過一二天必潛回來,若是不知機還要鬧,少不得那松江府要拿他做個大功勞的藥引子。你姑丈家少不得還要花些銀子。」

  小雷皺眉道:「我說這個人留不得的,叫人一刀砍碎了帳,李大哥,我使個人家去說聲?」

  尚真真跟李青書一齊搖頭道:「不必不必,這時候送,是你家心虛了,正愁找不到肥肉呢,只怕還要把你拉扯到國舅那一黨去好慢慢的擠。等事出來再打點罷。」

  小雷信他們,就把心事放下,吃過飯跟李青書去挑人。這裡尚鶯鶯陪妹子吃了點子掛麵,又陪她說閒話消食耍子。

  真真因從人都不在跟前,歎息道:「若是我老實從了爹爹嫁把那柳表哥,也不會有這許多事。」

  尚鶯鶯道:「胡說,那主意原是我出地,那時候我跟你姐夫都膽子小,不會辦事。要換了如今,帶十來個人搶上去,把你從他房裡搶出來,再幾棍子敲暈他賣到南洋去,還能有什麼?原是我們想的不周全,叫你一個大門都沒出過得人去翻牆。豈能都怪在你身上。妹妹。你莫想多了,這世上有許多路,你挑得一條走到底就是,總想著走那條好些,能走多遠?」

  真真只是歎氣,偏生胎兒在肚內踢她一腳,忍不住哎呀一聲,苦笑道:「也是我自己不爭氣,每常想想,當時總把從一而終幾個字看地太重,以為就是他再不好,也當和他過一生才是,何況他對我還算不錯。如今才明白我是大錯特錯。一個一見面就起心哄騙你的男人,話兒說地再好聽,再怎麼說他喜歡你愛你,還是個騙子,本就不當對這種人有什麼指望地。」

  尚鶯鶯扶著妹子微豐的膀子,輕聲歎氣道:「你說地極是,還好你明白過來,還有好姻緣等著你。」

  尚真真微笑道:「他是個極好的人,願意因為我就是我娶我,我嫁他,也只是因為他就是他。」

  尚鶯鶯笑道:「你還是傻了。雖然你只認得一個他。你看,他家出了事,他一樣要奔走,聽說相家他這一輩裡,也只他一個能幹,那些個兄弟們,都不濟事的。將來那一大家子人,都在他肩上也說不定呢。你可不能小看相家人。」

  真真點頭道:「我和王家兩位老人相處,約略也明白些,只是當時占不住身份,一味苦忍。如今我正經是賜婚的,誰能強得過我去?就是他一大家子來住在一處,我自是我,尚家自是尚家,相家自是相家。他們能怎麼著?」

  尚鶯鶯道:「不錯,世人都是先存了親近的心思,往往事與願違,反生出怨恨來,若是一開頭就離的遠遠的,間或與你援手,你反謝他。我也是做了幾年生意才悟得的,所謂救急不救窮,就是這個道理了。真真,你真是長大了呢。」

  真真微笑道:「那幾年,我學做飯,學紡紗織布,學做農活,也學做人呢。其實都看地明白,然自家陷在泥裡撥不出,只說一生一世的夫婿,就是女人吃些委屈,也要叫做丈夫的在人前有光彩。偏我這樣行事越賢惠了,那不良的人越想壓你一頭,可見,就是想賢惠,也是要看人的。」

  尚鶯鶯笑道:「原來你存了這個心,難怪你還肯和那個姚氏來往。」

  尚真真道:「我若早得她的長處,只初見面,遇見王慕菲,就甩他兩耳光,再拼著大喊大叫起來,也不是今日這樣,是不是,偏我想著事敗你和姐夫要吃棍子,又想著,我遇見陌生男人了,已是不清白……」

  尚鶯鶯不忍妹子再說,堵住她的嘴道:「都過去了,你休多想,我已是和同行們都說過了,此後王家想要賣棉花,當棉花都是不能了,早些把他們擠走,也就是了。」

  真真微笑點頭道:「莫逼的太狠了,叫他又去禍害別人。」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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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香餌(下)

  清早王家上下就收拾整齊,王老太爺去喊了輛車來與女眷們坐,偏兒媳婦總不出來。老夫人抱怨道:「她不來麼,小憐?」

  小憐道:「方才出去時瞧夫人梳妝呢,想是要來。」又等了一會,柳如茵紅著眼圈出來,道:「婆婆,我妹子病了,燒的說胡話呢,我在家罷。」

  王老夫人急著去看戲,揮手道:「我不能陪你留下,你在家也好。」帶著小憐跟南風同王老太爺一同出去。轉眼王家只有柳家姐妹並一個看門的長隨和燒飯的老婆子。柳如茵又取了比平常多的菜錢叫老婆子去買菜。又取了錢要長隨去請極有名的葉天慈來瞧妹子的病。她們要講脫身,其實都是做慣的。似那老婆子,跟著柳青青去買菜,然一個錢也不叫她落下,偶爾柳如茵叫她自家去,給的錢卻是多的多,偏買的菜只要那幾樣。老婆子有了私心,就慣把落下的錢買些什麼回家去。這個長隨,叫他去請有名的郎中,哪裡就請得到?銀子又把的多,就是叫他在外邊多耍,本等能請得到,那長隨也要多轉轉,才來家。

  柳如茵打發了礙眼的兩個人,親自打了盆水捧到妹子房裡,笑道:「起來罷,要趕著收拾呢。」

  柳青青跳起來,一邊洗臉,一邊笑道:「早知道他們不進來,我就擦這個粉了。」她這邊梳洗,柳如茵也不閒著,因曉得那個馬公子輕薄,就換了件扣身衫兒,好顯她那只又圓又緊的俏臀。

  才收拾妥當,就聽見外邊有人敲門。一個少年清亮的嗓音喊道:「敢問這裡是王中書家麼?」

  門口兩盞燈籠上寫的五寸見方的大字。居然還要問是不是王中書家,柳青青對柳如茵道:「這是他來了,我去開門。姐姐,你待怎麼誘他。」

  柳如茵咬著嘴唇想了一會。道:「這裡不成,你帶他到後邊廚房去,一來地方好,二來,就是有人來撞見。從後門出去也方便。」

  柳青青開門,小雷卻是換了身銀灰綢面地滿皮襖,軟唐巾後一對碧玉環,引得柳青青的眼睛都挪不動。襯得他一張小黑臉極是精神。

  柳青青看他身後,還帶著兩個帳房樣打扮的人,並八個抬箱子地家人,在門口站了好長一串。她看見四只沉甸甸的箱子,必是裝銀子地,心中一喜。這是真來做生意的了,引他們到前邊廳裡坐下,笑道:「我姐姐在後邊廚房做點心呢。我去請她出來和大哥談生意。」去後邊轉了一會,又到前邊來。抱歉的笑道:「哥哥。我姐姐占住手呢,你隨我到後邊去說話呀。」

  小雷就叫管家們看好銀箱子。笑嘻嘻隨著柳青青就朝後邊走。他兩個才轉過夾道。這裡的家人們就分了兩個跟在後邊,那八個分散開來,守門的守門,提著繩子搜房地搜房。

  柳如茵得妹子通風報信,聽說連銀箱都抬來了,聽妹子勸,狠狠心取了一包蒙汗藥摻進十碗酒釀點心裡,正在那裡朝盤子裡擺小碗,就見妹子引著一個少年書生進來。她本穿的簡便俏麗,為了要哄人上勾,特為把爐子燒提旺旺的,緊身衫兒上邊的銅扣也解了,袖子也擼到胳膊上,露著半截白嫩嫩的脖子,還有一雙玉藕似的胳膊。

  小雷見了這個,唬地一跳,笑道:「姐姐。」

  柳如茵因聽說他輕浮,存心投他所好,瞇起眼笑道:「這孩子,八字還沒一撇,倒會占我便宜了?」把光光的胳膊朝他身上一搭,笑道:「來,裡邊暖和。」又喊妹子:「小青,把酒釀荷包蛋送到前邊去。」聲音又嬌又嗲。和柳青青少女樣的天真不同,柳如茵這樣放蕩,更像是顆熟透多汁的水蜜桃,自以為叫人一見就想咬一口。

  偏生小雷不是個解風情地,遇到這種粉頭都不如她的婦人,偏板起臉來,道:「姐姐莫鬧,姐夫在家呢。」

  「小冤家,你說是姐夫,我還說是妹夫呢。」柳如茵拉著他讓妹子捧點心出去,一隻腿已是極不老實的貼著小雷地大腿蹭起來。

  小雷不曾想她這樣無恥,退後兩步擋在門口驚道:「妹子,這個是你姐姐?」

  柳青青出不去,只得把托盤放下,掙出紅臉來,羞道:「我姐姐和你耍呢。」腳下慢慢靠近小雷。

  小雷眼角掃到她的左腿微曲,又打聽過曉得她是有功夫地,然柳如茵卻是個三腳貓,哪肯放過。正所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秧,他裝做迎上去地樣子,伸出一隻胳膊想拉這個小的,其實長衫擋著地右腿已是抬起。等柳青青抬起腿來要踢他。他已是發力把柳如茵踢出,正好撞上柳青青的腿。

  柳如茵挨了妹子的窩心腳,慘叫一聲:「是我。」倒在地下,柳青青看見院外兩個健僕,曉得今日不能善了,就要退回灶台取刀,然已是遲了。小雷一個手刀斬在柳青青的脖子上,柳青青側讓了一下,就叫小雷一腳踢倒。本待爬起來,她是女人中力氣大的,卻不如小雷。叫小雷踏著她的胸不得動彈。

  小雷也有些吃力,腳下加了兩把力氣,還好兩個跟來的管家,一個解開腰帶捆手腳,一個端起那碗裡的點心,略嘗了一嘗,因頭有些暈,笑道:「這是個賊窩呢,連這個都有。」

  小雷笑道:「把她兩個捆的結實些,提到他們內院去。」

  柳青青跟柳好茵以為遇到同道,不約而同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柳青青睡在地下笑道:「好哥哥,原是一場誤會,我師傅人都認得的,叫做張三娘。我與你陪個不是罷。」

  小雷冷笑道:「你再說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柳青青因他凶神惡煞的,倒不像是同道的騙了,反像個響馬。轉念笑道:「哥哥,你們是外地來地,可知道曲駝子?」

  小雷道:「不是他供出你來。我怎麼曉得尋你。上一回你不長眼,偷的羅家金珠。我今日是請你吐出來的。」

  柳青青道:「賣了一千多兩銀子,錢折子在我胸口鎖片裡,不敢瞞馬大哥,一文不曾花。」小雷使個眼色,外邊地管家出來一個。搜走她的銀鎖片,取出小折子,道:「這是見印記可支地通折。」

  柳青青因他在行,這才慌了,哭求道:「哥哥,那日原是我財迷心竅,他家銀子也不少,我只偷了一隻妝盒,不值什麼的。求哥哥看在我師傅份上,放過我們罷,那印記是我頭上的金頭銀簪子。」

  她話音未落。早有人取了她的簪子,對著亮處看了看。道:「是這個。可以取錢。」

  小雷不說話,等著四處搜過得管家們都來報無人。他方冷笑起來,道:「若是我不與你們留些記號,你只當相家和羅家好惹。」親手取了一把尖刀,剔掉柳青青地半截小食,對咬著牙忍痛的柳青青道:「我是南海馬家,我們家是有名的不傷人命。今日不過給你個小小的教訓,以後遇著那兩家,與我遠些兒。」

  再看看柳如茵閉目在那裡,朱唇微顫,做出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來,招地兩個年青的管家忍不住去看她,他就有些惱火,喝道:「你們兩個狼狽為奸,你比你妹子還要下賤幾分!也剔你一指!」

  把刀子甩下,就有管家拾了斬去柳如茵半截小指,姐妹兩個想是吃不得痛,前後昏過去。小雷想了想,叫把她兩個抬到正院臥房,使繩子緊緊繫在床上。叫她們一時半伙不得脫身。他們出來,一個管家就小聲道:「小的們有個主意。方才這兩個女人都吃了小虧,不能叫那位王中書絲毫無傷,不如把他的棉花裡摻些東西。」

  小雷對這個王呂書並無好感,聽管家們這樣說,忍不住笑道:「你們要怎麼做?」

  那管家一揮手,幾個人出去把銀箱子都抬了來,除去一箱子是假銀子,叫他們抬進正房裡,藏在箱子間。那三箱,大半箱是平常衣裳並一隻雨綢的大包袱,兩箱半卻是些壇子。管家們取大桶地取大桶,開了壇子把那壇子裡的水倒了些,就開了房門潑棉花包。每包都淋的濕透了,那壇子還有兩三只貼了紅紙頭沒有開。小雷好奇道:「這個是什麼?」

  管家笑道:「沒什麼,不過是小地們連夜煮的濃糖水。」

  小雷好奇,在一隻打開地壇底子沾了一點,哪裡是糖水,分明是糖漿!這個東西淋在棉花裡,一來棉花要變色,二來又引蟲蟻,端地是禍害人的好東西。小雷猜不是尚真真就是尚鶯鶯做地,多半就是尚鶯鶯,忍不住一笑道:「咱們收拾了走人罷。」那幾個管家都換了衣服,偏把換下來的衣服使刀砍爛,都堆在一處,把那幾只壇子丟在上邊使棍子包著布敲爛,原來裡邊是幾壇子牛血,腥氣撲鼻。卻不曉得他們使的什麼法子血不曾結塊,淋得衣衫上到處都是,大家都捏著鼻子把這些東西東丟一塊,西藏一片。

  小雷看著有趣,笑道:「這個包袱裡,想必也是什麼了。」提起來一看,卻是半爛的幾片豬腿,看著卻像是人手似的。雖然天氣冷了些,隱隱還有臭味。他正發愣,早有管家在井邊淺淺刨了個坑,把這幾片臭豬腿都丟下去,胡亂埋了埋。笑道:「明日再叫幾個大姐到小梅的鋪子裡耍,轉些梨花巷有狐精吃人的故事,就齊全了。」

  小雷忍不住笑道:「原來你們說得不入流的,說得卻是這個!」

  帶著的管家苦笑道:「我們老爺心地極好,是不許我們害人性命的,雖然這位王中書,大家說起來都恨不得砍他幾刀,然,家規在那裡。不用些小計謀不得叫他速走,卻是煩人。」

  小雷想到那個笑起來眼睛都找不到的胖老頭,歎一口氣道:「尚大叔實是個好脾氣。不肯殺生呢。」

  大家一齊收拾,小雷脫了外間的衫袍翻出藍布面的裡子來穿好,又把帽子跟玉環除去,變成一個灰撲撲的平常少年,方前後各分一半,趁人多的時候擠出去。蘇州本來人就多,外地人更是多的不得了,他這十一個人分兩批撒進人海裡,哪有人注目。散到城外無人的河邊泊船處,大大方方回李家去,叫人取銀子贖金珠,又叫個人送去羅家。小雷連羅家的門都不曾踏實半步,直接去太倉了。

  且說他們出門許久,到了中飯前半個時辰,那買菜的老婆子先回來,淘米煮飯洗菜切菜的忙活不必說。那個原是守門的長隨卻是在外邊吃了一個時辰的酒才去尋的大夫,還好那一日大夫有空,坐了個小轎隨他到梨花巷來。那長隨因自家在外游蕩,雖然大門一推就開心中起疑。也不敢說什麼,把大夫引到內院道:「病人在裡邊,請先生略等等,我去請夫人來。」

  他進了正房尋不到,想起家中無人,夫人必在她妹子房裡看顧,就出來載廂房。才進得門,嗅得滿屋血腥氣味,再看得兩團粽子,就叫得一聲苦也。

  那個郎中聽見尖叫,飛奔進來看,驚見兩個婦人吃人捆在床上,請他來的管家睡在地下說不出話來,忍不住叫道:「求命啊!」

  柳青青睜眼,喊道:「我們是遇到強盜了,莫喊,先把我們解開。女人家的怎好上公堂。郎中,你的診金自然把你。」

  這話說得有理,那郎中也是個老好人,忍著驚恐就與她姐妹兩個鬆綁,又開了兩副養氣補血的藥,正在那裡寫藥方,王中書慌慌張回來,先看見他的長隨蹲在院門口發抖,並不在意。待進了妻妹的臥房,看見柳青青臉色發白,包著一隻手站在桌邊。屋子裡一個郎中打份的人在寫藥方。他的娘子卻是睡在床上,忍不住道:「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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