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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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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16:26:20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日退國聯

    斜披著黎明凱旋的時候,黎嘉駿在城樓上看到了丁先生消瘦的身影。

    他就跟個爹似的在那兒插著手翹首望著,大棉袍都沒法讓他比身邊的大虎壯實一點。

    等她走進了,丁先生瞧見她,目光一亮,手伸出來,還從袖管裡順出一根——被卷起的書……

    糟!要挨打!

    她當場就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前進,在石階邊捂著屁股朝著他傻笑,聲音要多諂媚有多諂媚:“嘿嘿,先生……”

    丁先生冷著臉:“手伸出來。”

    她沒辦法,只能伸出手,丁先生二話沒說,拿著書卷當戒尺,啪啪啪的衝著手心一頓打,真是半點兒沒心軟。

    黎嘉駿可真是兩輩子第一次這樣挨打,一開始有點疼,後來就麻了,火辣辣的,她一只眼眯著,半側著身子,人隨著每一次挨打一抖一抖的,就是忘了出聲。

    這時丁先生旁邊一個人笑道:“傻子,叫啊!”

    不怎麼疼啊,為什麼叫,黎嘉駿看過去,恰恰和蕭振瀛大叔那笑盈盈的臉對上,腦子裡好像被人解了穴一樣開竅了,當即撕心裂肺的叫起來:“哎呀呀!疼!啊!哦!額!咦!唔!吁!哎!誒!喂!”一邊喊,一邊頭還左右擺,活像是在被人抽臉。

    丁先生愣是氣樂了,指著黎嘉駿笑罵:“皮比書還厚!”

    “先生你不要生氣嘛!”黎嘉駿腆著臉湊上去,伸出另一只手,“要不您接著打?”反正漢語拼音表還沒背完。

    “白費力氣!”丁先生指著黎嘉駿朝蕭振瀛道,“人不可貌相,丫頭人小,主意大!這樣都敢跟去,還有什麼不敢的?”

    蕭振瀛笑著搖頭,問黎嘉駿:“可看到什麼了?”

    一聽這個她就激動了:“有有有!可惜晚上拍不到,先生,我說與你,你快寫吧!再不倒出來我要憋死了!”

    丁先生無奈的收起書,朝黎嘉駿招招手,往後方走去了。

    黎嘉駿看天蒙蒙亮了,舉起相機朝著歸來的戰士拍了一張,他們身上都背著麻袋,麻袋裡一個個圓滾滾的東西,那全是人頭,此時這些人准備去“兌換”了。

    這一仗打得說不定比他們賺的軍餉還多。

    蕭振瀛要去主持換錢,趙登禹剛剛帶頭砍人歸來,氣都沒喘上一口又要組織軍官布防,一個個都忙得腳不沾地,黎嘉駿這邊一腔熱血的給丁先生說了一晚上的見聞後,丁先生都燃了,嘩啦啦一頓健筆如飛,才寥寥幾句話都如親見一般。

    其實之前黎嘉駿沒見過丁先生的文章,此時看他這般凝練的筆觸大為佩服,奈何實在是力不從心,幾個呵欠以後就倒在床上。

    這一睡一醒,已經傍晚,丁先生正低頭看著幾封信和簡報,旁邊是三個饅頭兩碗粥,還有一碟花生和醬菜。

    “醒了?吃吧。”丁先生頭都不抬。

    黎嘉駿挪出去嗅了嗅,沒聞到硝煙味,看來今天也沒打,她在外頭的水缸接了水漱口洗臉後,撓著雞窩頭迷瞪著眼進了屋,坐下就吃,幾口功夫終於緩過氣,開始賊眉鼠眼的打量丁先生手下的東西:“先生,那是啥,我能看麼?”

    “報社寄的,近來與此戰相關的快報文章全在此處,想看便看吧。”

    “哦。”黎嘉駿嚼著花生隨手巴拉出一張剪報,那是從一份報紙上剪下來的,她看看,下意識的讀起來:【茲議定我大日本帝國在國際聯盟受到不公平對待,以支那為首的反日勢力企圖歪曲我大日本帝國維護大東亞共榮的友好行動,無視我大日本帝國為維護大東亞以及滿洲國共榮的犧牲,無理質疑我大滿洲國存在的合法性,甚至毫無榮譽感的拋棄了他們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昂以與國際聯盟為伍為恥,聲明退出國聯。】“這什麼狗屁玩意兒!”

    “我還要問你呢!”丁先生道,“你讀的什麼?你會日語?”

    “昂,會點兒。”黎嘉駿沒當回事兒,“我在奉天讀的日本學校。”

    “那不錯呢。”丁先生誇獎。

    早上挨得打余威還在,以至於聽了誇獎她瞬間嘚瑟起來:“那可不,我還會英文……還有德文呢!”

    丁先生不說話,眯眼看了她一會兒,黎嘉駿正心虛,他道:“那你在這兒可是屈才了,等回去了,我推薦你到外事部去。”

    “啊,不要,我要在這!”黎嘉駿下意識的拒絕,甚至沒反應過來外事部是哪。

    丁先生還是不說話,但他默默的卷起了書……

    “去去去我去我去先生說哪我打哪!”黎嘉駿自己都覺得自己慫的沒邊兒了,可讓個文人卷書動手其性質差不多和關公舉起大刀一樣,那是真要開干的節奏。

    “恩,乖。”摸摸狗頭,“那譯文我看著了,你看原文吧,這些都是日文和英文的簡報,不過差不多都是講退出國聯的事。”

    “退出國聯怎麼了?”

    “其實日本早就退出國聯了,這信息有些滯後。”丁先生道,“我有一位在日本的同僚給我寫了經過,很是精彩,你要看看嗎?”

    “好!”黎嘉駿接過就看,好長一篇,洋洋灑灑的,足見寫的人激動之情,裡面是一場漫長的外交大戰,時間要追溯到去年的淞滬會戰。

    “一•二八”會戰的時候,出身上海的外交大使顏惠慶就已經抗議日本入侵,那時候他就展現出非一般的外交能力,在摸清國聯的裡外潛規則後,他當時直接把停戰提案提交了國聯大會,而不是國聯理事會。

    這一點雖然信上沒細說,但黎嘉駿是明白的,國聯理事會就和現在的安理會一樣,安理會成員各個是流氓,全有一票否決權,偏偏日本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按照別人習慣的提交理事會,那這輩子都別想通過。

    但提交國聯大會就不一樣了,那個是所有成員共同的大會,涉及的國家必須避嫌,中國日本都沒票,這麼一來,國聯大會作出的決議就非常不利於日本,所以才促成了“淞滬停戰協議”。

    而就在今年年初,回到日內瓦的李頓調查團對於滿洲國事件的報告書進行審議,差不多是人們聚集起來吵日本侵華和滿洲國城裡的合法性,而這一次,竟然又是顧維鈞上的!

    顧維鈞和顏惠慶一樣,曾供職北洋政府,算是履歷精彩實力過硬的超能力外交家,他們還有個共同點,就是都是上海人。

    “不得不說這上海人就是天賦異稟啊。”黎嘉駿喃喃道,“平時沒看出來嘴皮子那麼厲害啊。”

    顧維鈞再次捋袖子上陣,面對的是日本外交官松岡洋右。

    兩人一番唇槍舌戰,僵持不下的時候,顧維鈞搬出了“田中奏折”來昭示日本的野心,偏偏這個“田中奏折”自出現起就是傳言,誰也不知道真假,松岡洋右當然不認,結果顧維鈞他呵呵一笑,拿出了他取材的書,放大招——松岡洋右著。

    那個蠢貨居然在自己的著作裡得意洋洋的引用他自己道聽途說的“田中奏折”!

    ……日本席一陣啪啪啪的打臉聲。

    腫成豬頭的松岡洋右成功演繹什麼叫充胖子,他不甘心,原地爬起,企圖打同情牌,開始讀他的大作“十字架上的日本”。

    此文長達一個半小時,通篇贅述他們日本多可憐,以前被中國虐,虐完了歐美虐,歐美虐了現在國聯還虐,想找個休息的地方也被打,全人類都欺負他們,就看不得他們好,就想他們死,那些混蛋國家通通都是罪人,他們不得好死!

    好嘛,這文一讀完,環視周圍各“把日本往死裡欺負”的國家代表鐵青的臉,中方都懶得動口了,什麼叫為作死操碎了心,松岡洋右就是鐵證。

    於是就在前幾日,熱河戰役前後,國聯大會以日本一票反對、泰國棄權,其余四十二票贊成的壓倒性票數通過裁決,明確表示“不承認滿洲國”。

    據說當時,日本竟然拍案而起,毅然退場!

    而就在前幾日,三月八號他們開始攻打長城時,日本宣布退出國聯。

    這意味著正在“收復”了“滿洲國”的“領土”熱河後,南下長城這種明目張膽的入侵行為,不再受國聯管轄。

    他們可以天高任鳥飛了。

    沒了繩子,狗還是狗。

    黎嘉駿看完後很無語,只覺得很郁悶,她就著這些信件吃完了中晚飯後,外面天都黑了。

    “先生,今天又過去了?”

    “恩。”先生正在謄抄著投書,“來,給我抄了這份書。”

    黎嘉駿苦了臉:“先生,我字不好看。”

    “那更該練!”

    “哎……”

    其後幾天,在“喜峰口”大捷的鼓舞下,夜襲收人頭似乎已經成了一個日常任務,凡是大刀耍的好的走得動道的全都參與過一次,一時間營房後面人頭成山,什麼表情的都有,密密麻麻的特別惡心,沒兩天就被一把火燒了。

    這對日本人來說是極其可怕的事情,首先,對他們來說,頭是靈魂所在,砍了頭是不得超生的,死了都沒法漂洋過海找到天照大神,這比客死異鄉還殘忍,白台子一戰嚇尿了小鬼子,那明晃晃的大刀上不知道纏了多少他們同胞的冤魂不得解脫,而偏偏最近二十九軍的漢子們都愛上了砍頭的快感,總是先往脖子瞄,連看人都好像在研究斬首的角度,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黎嘉駿總覺得砍頭是很吃力的活兒,沒見人家專門負責斬首的儈子手一個個都膘肥體壯的,看那些精干巴瘦的漢子一個個耍著大刀虎虎生威,好像一點重量都沒,好奇之下她就借了一柄來耍,好家伙,根本不像表面上看得那麼溫柔!可沉可沉了!但是當她雙手掄起來,使出吃奶得勁向木樁子削過去時,竟然輕輕松松入木五分!

    這要是角度再好點兒,來個漢子,砍斷木頭真不是夢想。

    關鍵還在於這刀的形狀設計,日本人引以為豪的武士道是決計不敢這麼用的,這就是咱老祖宗的智慧。

    這一段時間是開戰以來她過得最舒心的日子,雖然每日都有傷亡,但是夜襲總有收獲,聽說整一條長城戰線都在效仿,收效不小,以至於到後來大虎樂顛顛的給她看了個新鮮花樣,是他們一次夜襲的成果,說是小鬼子的新裝備,他們睡覺都戴著。

    黎嘉駿看到的時候,差點笑噴了,鐵圍脖!

    那圍脖呈半圓形,用鋼條固定在頭盔上,鐵片不厚,中空的護著脖子後面和兩側,活像倒蓋了一個馬桶圈,想像他們戴著這樣的頭盔和圍脖睡覺的樣子,就一把辛酸淚。

    小日本為了不被砍頭也是蠻拼的!

    可問題是,他們如此努力,傷亡反而更大!

    因為行動不方便了啊,想想他們聽到耳後呼呼的風聲,想回頭,噶,卡了一下,這麼一卡,頭就沒了……鐵圍脖助攻。

    漢子們壓根沒把那點兒阻力當回事!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方士氣越來越旺,日軍卻因為軍需和靈魂歸宿的問題越來越萎靡,在這麼巨大的裝備差距下,戰局竟然膠著了起來。

    熱河那麼大,才撐了十來天。

    長城就那麼薄薄一線,卻已經撐了一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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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16:26:34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八道子樓

    四月初春暖乍寒,天氣像孩兒面一樣時冷時熱,好多人都穿成了蒙古人樣,大棉袍掛在腰間,熱了脫冷了穿。

    黎嘉駿經常處於下了炕就凍感冒,中午太陽一曬又活蹦亂跳的情況,被虐得欲仙欲死。

    傳聞古北口打得很不理想,戰線步步收縮,丁先生剛想去信慰問一下同僚,調令就來了。

    ……古北口負責拍照的同志負傷下線,另一根筆杆子並不會用相機,恰逢有小道消息稱蔣校長有意蒞臨前線親自指導,古北口急需拍照工!

    長城一線三個口子,一字排開從西到東分別是古北口,喜峰口和冷口,從冷口趕去並不科學,距離古北口最近的周先生和小馮在北平脫不開身,唯獨能去的,只有在喜口峰的黎嘉駿了。

    雖然有些舍不得這裡的人,但也由不得她挑挑揀揀的,丁先生很是放心不下,可是在已經熟悉這片區域的情況下,主筆並不適合擅自離開,見識了戰場的傷亡率,兩人都不欲多言,只是互留了通信地址,道了聲珍重,就分開了。

    一路顛簸驅車,路過很多村莊,都空無一人,長城沿線的老百姓能跑的跑,能躲的躲,真是一點也不逞強,枯黃的野草長在田野裡,往土路伸過來,飛蟲成群結隊的飛,遠處的山壁上,還有紅紅黃黃的花垂下來,很有一股蕭索又艷麗的感覺。

    黎嘉駿每日被炮震、被飛機震,已經鍛煉出了一個鐵胃,此時車子還是與來時一樣的顛簸,可是她已經能夠身子隨波逐流思想怡然不動了,因為戴了厚厚的帽子,頭撞上窗框也只是悶悶的一下,並不怎麼疼。

    她看到遠處有大鳥盤旋飛過,像鷹又像雕,那大鳥看起來很瘦,似乎是禿了毛,氣勢卻一點不減,在遠處一圈又一圈的蕩,車子開出很遠了,還能看到它在山谷裡小小的身影。

    “哎……”剛才走時對面還有山炮往這兒有一下沒一下的轟呢,轉眼那麼安靜。黎嘉駿都有點惆悵起來了,她頗為無聊的哼著古怪的調子,竟然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到古北口的時候,已經第二天早上了。

    這車吭哧吭哧的開了一晚上,司機簡直就是鐵人,只聽他大喊一聲:“黎記者,到了!”就蹭的竄出車子拉開門,在一旁筆直的站著,等了許久沒見動靜,好奇的看進來。

    黎嘉駿縮在椅子上,眼淚汪汪的:“大哥,我全身都僵了。”

    “嗨,沒事兒!”司機手一伸把她從車裡拎出來,在她哎哎哎的尖叫中凌空抖了兩抖才放下,這一下散架的骨頭居然給抖歸位了,等她在地上飄了兩步後,還真的好了起來。

    “我還要去復命!您找個人問路啊!”司機忙不迭的走了。

    黎嘉駿都來不及應,她正在震撼中。

    司機把她送到了古北口的南天門。

    這真是個門,夾在兩座山之間,只有一個門洞,可是它卻巍峨高大,頭頂著一座城樓,腳旁立著一座廟,它雖然破破爛爛的站著,可偏偏就在那山埡間立出了一種舍我其誰的霸氣。

    這是她作為一個軍事渣,真正在一個單體建築上看到了要塞的奧義,就那麼一眼,隨便誰都會明白它對這一場戰爭的重要性。

    因為她的背後,就是平原。

    一馬平川,再無天險。

    此時那高聳的門洞像是個因為驚訝而“哦”了一聲的嘴,順著它的“嘴”看過去,火紅的太陽正在灼灼的燃燒著。

    此景不拍,枉為照相狗!

    黎嘉駿連忙掏出相機,卡擦了一聲,心滿意足。

    “記者先生?”一個人突然在身後問,黎嘉駿回頭,是個長得頗俊的小兵哥,雖然一臉陽光賜予的深蜜色,但五官俊朗帥氣,頗像個貴族公子,他一身黃色軍裝穿得器宇軒昂,眨眨眼,突然笑起來,露出雪白的小虎牙,“先生竟然是個女中豪傑呢,我奉命來引您去駐地,長官們大概沒時間招待您,樓先生正在等您。”

    “樓先生可還好?”黎嘉駿跟在小兵哥身後走,樓先生就是派駐在古北口的筆杆子記者,也是個四十來歲的先生,人雖瘦津津的,肚子卻有點福態。

    “還行,樓先生樂天風趣,我們都很喜歡他。”小兵哥帶著她轉悠,黎嘉駿故意落後兩步盯著他背影看了兩眼,挑挑眉,忽然問:“大哥您怎麼稱呼啊?”

    小兵哥頓了頓,笑道:“叫我阿梓哥好了,木辛梓。““哦!”黎嘉駿應了一聲,轉而甜滋滋的叫了聲,“阿梓哥好!阿梓哥我是不是哪裡見過你啊?”

    阿梓一個趔趄,又挺胸收腹,正經道:“怎麼會,你一看就是富家小姐,我當兵前在田裡刨食,怎麼可能認得。”

    “那你上過學?”黎嘉駿問,“你不像沒讀過書的啊。”

    “略學了一點罷了。”

    “哦。”黎嘉駿還是覺得怪怪的,莫名熟悉感,但光盯著臉吧,又看不出什麼來,她壓下心裡的疑惑,第一次懷疑會不會是以前的黎嘉駿還在作祟……怪嚇人的。

    這一路跑過好幾隊士兵,裝備都很精良,要什麼有什麼的樣子,黎嘉駿不由得又是感慨又有點不平衡。

    這兒是中央軍在鎮守,大皮靴卡其布衝鋒槍手榴彈應有盡有,可那邊第二十九軍還在穿著草鞋耍大刀!同一個戰線,待遇天差地別,偏偏還是那邊打出了聲威,簡直羞恥。

    貌似是看到黎嘉駿表情不大平衡的表情,阿梓忍不住還是給她介紹起這個地方來。

    這裡是古北口的關城,出了南天門,左邊是臥虎山,右邊是蟠龍山,蟠龍山擁有整個戰場的最制高點370高地和將軍樓。

    “關前長山峪,關上將軍樓,關後南天門,這就是我們的三條防線。”阿梓虛指著遠方。

    “那現在最前線是……”

    “南天門。”阿梓冷著臉。

    “……哦。”黎嘉駿覺得自己這樣問好像很像找茬的,只能閉上嘴。

    阿梓調節了一下情緒,繼續道:“早飯還沒吃吧,我先帶你去弄點吃的,可能不會很多,能送上前線的,這時候已經送過去了。”

    黎嘉駿不想說自己不餓,她知道這時候自己說不餓是很不理智的裝逼行為,一旦客氣一下,人家就真的不給你吃的了。

    找炊事班討了點饅頭和鹹菜,她一邊吃著, 阿梓一邊領著她往師部去,隨著時間的流逝,氣氛越來越緊張,再走幾步,老遠就聽到有人在大吼:“全部押上去!再難也要守住那!那兒不能丟,絕對不能丟!”

    一個老先生嘆著氣走出來,背著手看到黎嘉駿他們,眼睛一亮,一路小跑著過來:“小黎,小黎啊?”

    “是我吶,樓先生。”黎嘉駿迎上去,“先生,裡面怎麼了?”

    樓先生搖搖頭:“這仗打的……對了,你還爬的動山嗎?”

    “這沒行不行吧,只有去不去!”

    “那成,去吧。”

    “啊?去哪?”

    “前邊啊,叔叔帶你去前頭玩兒,嘿嘿!”

    “……”隊友畫風換的太快有點轉變不過來腫末辦!

    阿梓在一邊聽著,冷不丁問:“敢問二位去哪?”

    黎嘉駿哪知道,她望向樓先生,樓先生一挺身:“八道子樓!”

    “不行,不能去!”阿梓刷的冷硬起來。

    “那是哪?”黎嘉駿問阿梓。

    “怎麼不能去,戰地記者就要去戰地,小黎你說是不是!”

    “是的說,但那是哪?”

    “前線!”

    “八道子樓太危險了,不能去!”

    黎嘉駿再次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問了,她左看看右看看,頭都轉暈了,這時,幾輛車開過來,幾個軍官走過去上了車,其中一個朝著樓先生招呼了一下:“樓先生,走了!”

    “走走走!”樓先生連忙過去,朝黎嘉駿撩撩手。

    黎嘉駿哦了一聲跟上去,忽然被人一抓住,阿梓竟然眯起眼睛一臉嚴肅:“黎小姐,那兒不能去。”

    黎嘉駿簡直要哭笑不得了,她瞪大眼睛長呼一口氣:“這個,小哥,那個,其實哪兒都不安全……額,還是要謝謝您費心,不過,真的……你真的不認得我?”

    阿梓的回答是立馬放開手退後兩步,手做出請的姿勢,再不發一言。

    這一個多月,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前線行走,雖然每次都是一觸即退,並沒有受傷或者危及生命的時候,可是變幻的戰局有多麼莫測卻是嘗了個夠,卻從不曾有人這般阻攔她,但現在被阿梓這樣攔著,她竟然沒多少感激,反而感覺怪怪的。

    一直到車行半路,她還在回味剛才手被抓著的感覺,還問了樓先生,結果這居然是新到的增援部隊,樓先生也不清楚阿梓全名,還調笑黎嘉駿:“怎麼,看上人家小伙兒了?”

    黎嘉駿很老實的回答:“我還真覺得那裡見過他。”

    “哈哈哈,那回去我幫你問問,他有沒有於夢中見過你。”

    “……”隊友畫風轉變太快真的受不了。

    在趕往前線的路上,是不會出現短兵交接的,可是其他就不一定了,古北口作為離北平最近的關卡,受到了日軍的重點照顧,時不時的就有飛機往後方光顧一下,所以到處都有彈坑,開車的師傅堪稱古北口車神,在彈坑之間旋轉跳躍,黎嘉駿不得不閉上眼假裝自己在坐過山車,要是丁先生在估計這時候已經吐了,顯然樓先生是身經百戰,在這跳躍的車廂裡,他竟然還拿出了筆記本,拿著鉛筆在上面描畫,有時候筆跡飛出去了,他面不改色的又給描回來。

    “先生,你在寫什麼?”

    “我們去那兒不能逗留很久,所以得提前准備好干什麼。”

    “這我也知道……您現在才開始寫?!”丁先生都是在晚上寫好早上出發的。

    “我也是剛聽說可以順道去八道樓子,難道你敢在師部當著那群人就寫一會兒要怎麼折騰他們的手下?”

    “……不敢。”

    “我也不敢。”

    “……”還是適應不了畫風,她要丁先生!

    一路抖到一座山的山腳,黎嘉駿和樓先生被放了下來,兩人帶著師部的證明一道開始往山上爬,這時候她才知道,這八道子樓是古北口最後一個制高點,位於第二防線和第三防線之間,它俯視長城內外,視野開闊,所見皆可守,同時還掐著通往北平的公路,戰略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失去了它,戰局將毀。

    “現在是黃傑守著,聽杜師長的意思,好像黃傑並不是很看重這個陣地,他認為八道樓子山高路險,日軍全是重武器,抬都抬不上來,光靠人根本打不下來……前頭將軍樓我都沒看到,這兒我得去瞧瞧。”樓先生說著,露出一抹無奈地笑,“趁它還沒掉。”

    ……這話,也只有他倆在的時候才能說說。

    這時候黎嘉駿已經爬得半死了,連她都覺得那個黃傑想法挺對的,這種時而六十度陡坡的山,隨便個機槍都壓死了,還炮麼,簡直逗!等她和樓先生一道氣喘如狗的找了塊平地坐著歇息時,竟然看到有小販挑著擔子往上走!

    沿途五步一哨十步一崗的……這小販是空降的嗎,他怎麼上來的?!

    黎嘉駿與樓先生對視一眼,在小販路過時異口同聲的叫住他:“喂你,誰准你上來的,軍事重地你不知道?”

    小販點頭哈腰的:“小的知道,小的只是賺點活命錢,是上頭的長官同意小的送點煙酒上去的。”

    兩人聽後半響沒說話。

    這是怎麼個情況,完全看不懂啊!

    戰場上,三道防線讓人打下倆了,你特馬居然還敢叫小販送煙酒,上面不會還在開茶室吧!

    黎嘉駿毫不懷疑此時八道子樓的防御度,那必然是為零的!

    兩人都不是長官,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小販精神抖擻的繼續上山,可沿途談話的心情卻完全沒有了,最後一段路,完全是沉默著上去的。

    八道子樓有四個碉樓,樣子並不出彩,但是地理位置實在是好,它只要立在那,所有人都是仰視它的,看起來黑黢黢的一坨,四面皆是險峰,差別只在於險的角度罷了。

    等兩人氣喘吁吁的爬過去,通過了守軍的身份驗證後,他們終於登上了八道子樓的階梯,此時小販早已做了生意出來,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黎嘉駿清晰的聽到,裡面傳來陣陣悠揚的麻將聲。

    “……”

    如果她手裡有個手機,她肯定報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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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兵不血刃

    黎嘉駿摸了摸照相機,她覺得只消卡擦一聲,裡面那群搓麻將的就能一起在軍事法庭上再湊一桌了,不想她剛撫了撫相機,就被樓先生一把抓住手,他在走進去的那兩步功夫,把她的相機包扯到了身後,隨後擠出一臉笑,開心的走進城樓:“各位好雅興啊!”

    裡面一陣慌亂,四個軍官聽到聲音一推牌就站了起來,其中最高的是連長軍銜,一個高壯的漢子,他見到來人,放松了一點表情:“二位是……”

    樓先生拿了證明上前:“我們兩個是報社的記者,老兄,你懂的,不出來跑,上頭……”他往上指了指,一臉意味深長,“就會當我們不干活,我們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要是連這小飯碗都捧不住,那可真要喝西北風了。”

    連長長長的哦了一聲,哈哈哈哈大笑,可看眼神就知道戒心還沒放下,黎嘉駿低著頭不說話,她大概有點懂樓先生這樣的意思,可是卻沒法轉換那麼快,顯然連長手下的幾個軍官也正在醞釀情緒,一時間沒狗腿子接話,場面差點陷入沉寂。卻見樓先生忽然長嘆一聲,一臉可惜的拍拍他身邊的軍官:“哎呀老兄,對不住對不住,都已經聽牌了,這真是……要不這樣,在下不才,也會一點,要不咱來兩把?”

    他說著,低頭理了理那個軍官手下歪七扭八的麻將,可以看出原先是一副,黎嘉駿瞄了一眼,竟然真的是已經叫胡的牌。

    那個軍官連連擺手說沒關系,連長這下挺高興的:“這敢情好,來了好多天了,早跟這幾個廢物玩膩了,贏了都沒意思,先生是文化人,文化人都聰明,一定能盡興!”說罷,他坐下開始理牌,看向黎嘉駿:“這位女先生來不來啊?”

    樓先生笑著轉頭看她,眼神竟然帶點兒擔憂。

    黎嘉駿心裡搖頭,得虧她不是真在這個年紀,否則還真有可能就這麼犯愣了,她笑起來:“說實話我還真不想來。”

    場面一肅。

    她放下相機從容道:“我來也太欺負你們了,我黎三爺當年縱橫奉天東大街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呢哈哈哈哈!”

    “這女娃娃人不大,口氣快撐破天了!來來來我們比劃比劃!”連長更高興了,隨便扯了個牌技還不錯的手下,四個人重新開局。

    嘩啦啦的背景音中,樓先生還在源源不斷的說話:“說實話,本來在下還擔心呢,這八道子樓只有一個旅,會不會很艱苦,現在一看,喝!這地勢,占盡天時地利,簡直一夫當關,完全不需要擔心嘛!”

    “我就是這麼說,上頭那群根本不知道這兒什麼樣,還嘮叨來嘮叨去的,我還不信了,嘿,這小日本兒能把山炮抬上來把這兒轟了?就這坡兒,老子一腳踹死他們十個,哈哈哈!”

    “哈哈哈!”樓先生跟著笑,他看向黎嘉駿似乎是想提醒她一起笑,卻不想黎嘉駿此時角色進入飛快,一臉紈绔子弟那種和連長一起鄙視其他人的奸笑,手指翻飛的碼著牌。

    這一下打了快一個下午,樓先生借口時間差不多了,讓黎嘉駿趕緊拍兩張照交差走人,黎嘉駿讓了座位出去,拿起照相機朝著四周一陣哢哢哢,時不時的往樓裡瞄,奈何這城樓只有一個門,沒有窗,那連長正對著,她一往那照,絕對會被看到。

    正發愁,只聽樓先生忽然招呼她進去:“來,小黎,給我們合個影!我與老兄一見如故,好久沒玩那麼暢快了,哈哈哈!回去你照片給我,我要好好珍藏!”說著一把拉住那連長,就在牌桌前等著。

    此時連長壓根沒想別的,一下午功夫他差點就要和樓先生拜把子了,聞言也摟住樓先生:“說的是呢!來來來!這洋玩意兒也讓我們享受享受!”

    黎嘉駿二話沒說,哢擦拍了下來,連帶著散亂的麻將桌和旁邊的煙酒點心。

    她借著低頭調教卷的功夫,抽動了下笑得僵硬的嘴角。

    這張照片雖然證明了這個連長在打牌,但是樓先生也在裡面,他這般做,等於是為了自己跳進髒水裡去證明人家正在裡頭。

    為了這麼個狗東西到底值不值,真的很難說。

    兩人一手的點心煙酒,被連長熱情的送下了山。

    下山的路上已經漸冷,太陽正在從西面沉沉落下,周圍一片風吹草動的聲音,不是無聲卻勝似無聲,雖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可兩人此時思緒紛亂,幾乎沒了多余的心思去考慮累不累。

    “先生,下午……你是擔心他們對我們動手嗎?”黎嘉駿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此時剛過一個崗哨,樓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嘆口氣:“荒郊野嶺,前線陣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他摸摸黎嘉駿的頭:“他們雖怠戰,卻都能為了名利六親不認,若真引起他們的警惕,莫說拍沒拍,你當時只要做出拍照的姿勢,恐怕現在我們就是一具屍體了。幸而你懂,若是你前頭那個,大概當場就跟我翻臉了。”

    也幸虧是我,若是以前的黎嘉駿,大概直接跟連長翻臉了,黎嘉駿苦笑:“可現在這張,要是捅出去,您也脫不了干系,到時候他們人多,一盆髒水潑在您身上……”

    “若是能拉著那廝同歸於盡,也不枉我文弱之軀報國之心了。”樓先生長嘆,聲音低沉沙啞,竟顯得疲勞至極,全然沒了一直以來風趣開懷的姿態。

    黎嘉駿心裡一滯,感覺腳步都沉重起來。

    越想越覺得背後發寒,此時他們還沒走出八道子樓的範圍,也不知道約好五點來的車有沒有准時,出於一種莫名的危機感,她拿出了膠卷,放進罐子藏在身上,又手速極快的換了一卷新的進去。

    樓先生看著她的動作,頗感有趣:“你在做什麼?”

    “萬一那傻逼突然想通了來搶,相機拿去,膠卷還在,一樣跑不了!”黎嘉駿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隨後反應過來,半捂著嘴無辜的望向樓先生,“對,對不起我,我出口成髒了……”

    樓先生擺擺手,不在意道:“聽了一下午了,有時候我都忍不住要說了。”他更感興趣的是黎嘉駿的行為:“誰教你這樣的?”

    “藏底片嗎?”黎嘉駿迷茫,忽然反應過來,只覺得自己真是影視劇看太多,現在的人大多連照相機什麼工作原理都不懂,很少有人能考慮這些,她等到真被截了再秒取都來得及,人家只當“靈魂”在那個木殼子裡,就算搶去了,也根本不會檢查裡面有沒有膠卷。

    心疼噶,剛才那罐膠卷她只用了一半不到,取出來算是很不能用了。

    結果一直到上了車,他們都沒被攔截,黎嘉駿更郁悶了。

    他們跟隨著這輛到某個陣地送彈藥的車回到南天門後,樓先生硬是先讓黎嘉駿去炊事班找吃的,自己一人匆匆前往師部,顯然是要去“打小報告”了。

    黎嘉駿雖然很想過去添油加醋一下,但是她下了車的時候,確實已經累得站都站不穩了,想想自己坐了一晚上的車,緊接著坐著跳跳車去八道子樓爬一上午的山,搓一下午的麻將,又下山,再坐這跳跳車回來,這番折騰居然還沒“落地跪”,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目送了樓先生,黎嘉駿循著早上的記憶,蹣跚著摸向炊事班,討了點剩飯剩菜,給樓先生留了一份後,自己直接坐在暖暖的灶邊吃了起來。

    吃了一會兒,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皮鞋,隨即是一個人的聲音:“你居然回來了。”

    黎嘉駿抬抬頭,果然是阿梓,她低頭繼續吃:“托您的福,今兒沒開打。”

    阿梓沉默了一會兒,轉身給她倒了碗清粥,站在一邊:“慢點吃,吃完帶你去你睡的地方。”

    “謝謝。”黎嘉駿接過粥,狠狠的喝了一口,“我正想找人問呢,我的行李都被你拿去了。”

    “八道子樓如何?”阿梓問。

    黎嘉駿聳聳肩:“守不住,就看怎麼掉。”她擦了把嘴,“不瞞您說,那兒幾乎沒防御,攻擊性最強的武器,大概是麻將牌。”

    不用看就知道阿梓臉多黑了,灶火都沒法讓她暖和。

    第二天,黎嘉駿一覺睡到了中午。

    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八道子樓裡面那群混賬會被怎麼處置,隨意梳洗了一下,吃了點東西,就往師部跑。卻見那兒忙忙碌碌的,根本沒她插足的地兒,樓先生和阿梓都不知所蹤,她在那兒站了才一會兒,就被好幾個軍官和士兵斥責為擋路礙事,她一退再退,事態卻也越來越緊張,軍官們和士兵都各自領了任務守口如瓶,她實在無處可去了,只能縮回自己的防線。

    此時她還是腰酸背痛的,連解決三急都困難,既然哪兒都嫌她,她干脆往炕上一躺,繼續閉目養神,不知不覺的,又睡了過去。

    下午,她被搖醒了,入目竟然是阿梓充血的雙眼。

    她愣了一會兒神,撐起身子訝異道:“怎麼了?”

    “你說八道子樓那個王八蛋在玩牌?!”

    “……你到現在才知道生氣?”反射弧有點長啊。

    “八道子樓丟了。”

    “……啊?”

    “八道子樓丟了!”阿梓幾乎是吼出來,“兵不血刃!漢奸帶著鬼子扮成小販混上去占了八道子樓!”

    黎嘉駿睜大雙眼,張開嘴,一口氣堵在那兒,愣了許久才哆嗦出一句:“騙人……”

    阿梓呵了一聲,眼眶通紅,他流下淚來:“一下午功夫,一千多個兄弟丟在那兒了,黎,黎小姐……幸虧你昨日那麼說,在下今天才沒,沒瘋……長官氣得吐了血,他絕不信是如此荒謬的理由,直到樓先生在一旁證實了……”

    別說什麼長官,黎嘉駿也想吐血,她還是難受,身上比爬十遍山還累。

    這樣丟國土的方式,她不能忍受。

    是個人,都不能忍受!

    “先,先生呢?”

    “……樓先生心情消沉,喊我請你一道用晚飯。”阿梓似乎才想起自己此行的職責,他僵硬的站直身子,黎嘉駿這才發現,剛才兩人一上一下撐在炕上,那姿勢要多曖昧就多曖昧。

    她現在也沒心情計較那些,本來就是和衣而眠的她披上大衣,在外面就著水缸裡的冷水搓了把臉,就讓阿梓帶路去樓先生所在。

    一路無言,到了樓先生的屋子裡,屋裡點著爐子燒著水,挺暖和的,樓先生正就著一盞油燈坐在桌前發呆,桌上一盤饅頭一疊醬烤野菜一盆粥還有一壺茶,就沒別的了。

    聽到聲音,他抬頭,朝黎嘉駿疲憊的笑了笑:“小黎啊,來坐,坐,阿梓,你也來,我特地要了三份的。”

    阿梓正要走,聞言猶豫了一下,也坐了下來。

    三人在桌前對著一盤饅頭發呆,許久,樓先生長長地嘆了一聲:“這都是命……”

    黎嘉駿抬起手,從衣服裡的暗袋裡掏出了一管膠卷,在阿梓好奇、樓先生了然的目光中,她拿出膠卷,刷的就著燈火拉開了膠卷,裡面隱約有山巒起伏,城樓碉堡。

    “阿梓哥你來看。”黎嘉駿盯著曝光的膠卷,“這時候,八道子樓還是我們的呢。”

    聞言,阿梓反而扭過了頭,腮幫子緊緊的。

    黎嘉駿緩緩的看了一遍,看了看樓先生,樓先生嘆口氣點點頭。

    她探身,將那管膠卷扔進了燃燒的爐子裡。

    從得知八道子樓被占領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這管胸前的膠卷沉得嚇人,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樓先生,總有一天,我能拍到沒那群人的八道子樓。”黎嘉駿許諾,“我們的八道子樓。”

    她等著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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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16:27:33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馬謖之失

    軍長徐庭瑤嚴命奪回八道子樓。

    可是才一下午的功夫,日軍就把重型武器運了上去。

    這個本就易守難攻的地方,再加上先進於我們數倍的武器,即使屍山血海的往上填,也無濟於事。

    丟了八道子樓,第三道防線立刻顯得岌岌可危起來,這兩日所有的士兵都派了鏟子以團為單位咱各自劃分的陣地上埋頭掘土,一口氣連築六道預備陣地,,出了南天門往外走,到處可以看到人頭攢動的身影,山上密林子裡士兵們跑來跑去,工兵搬石砌牆,沒日沒夜的搭建工事,有援兵源源不斷的從後方運來,下了車就被派了鏟子,去與前方挖坑的“前輩”們輪班。

    黎嘉駿發現,新到的援兵,總有哪裡和原先在的士兵不一樣。

    她問了樓先生,樓先生表現得很驚訝:“我以為你與阿梓小弟那麼熟,也該知道了。”

    自從陣地變工地後,她還沒見過那個小哥好伐!黎嘉駿郁悶:“我該知道什麼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們是十七軍八十三師的,劉戡手下。”

    “……”so?

    樓先生搖頭:“女娃終究是女娃……這是德械師,武器裝備全從德國購置,訓練時也聘請的德國教官,當初他們剛訓練完在南京亮相的時候,那軍容之美可是上了頭版的。”

    “哦!”看過國慶閱兵的黎嘉駿笑而不語。

    不過,德械師誒,聽起來就拽炸天,有機會一定要摸摸他們的槍!

    83師大概有一萬多人,前線戰況吃緊,很快他們就從援兵變為了主力,完全接防了南天門。

    這意味著,繼最前頭關麟征的第25師丟了第一線和將軍樓,被打跪,由黃傑的第二師頂上接防,丟了第二線和八道子樓,又被打殘,此時近一個月,已經投入了近三萬的兵力,可對面卻不見成建制的撤退,傷亡比可見一斑。

    現在,又一個師頂上去了,王牌部隊全軍壓上,分布鎮守南天門,如果這一道線沒守住,那關外的惡鬼將會長驅直入,在華北平原勢不可擋,直逼京師。

    生死攸關的時刻,雙方都像瘋了一樣戰鬥,鬼子那瘋狂的架勢,好似他們才是被侵占了領土的那個。每日黎嘉駿在炮聲中入睡,又在轟炸聲中醒來,空氣中一直彌漫著硝煙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如此不分白天黑夜的接連打擊,讓所有在後方的人都麻木了。

    每一天都就著煙塵和碎石吃飯,到處搭把手和跑腿,已經有五六天沒有洗臉刷牙甚至洗手的水,有時候飛石砸到臉上,黎嘉駿要過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本來就臉皮厚,現在又加上一層水泥,她覺得自己現在防御力好高,有時候連洗手的機會都沒有,白天照顧了傷員後,晚上累得血液也不洗就倒在床上,早上醒來,血腥味伴著其他不知名液體,雙手都有一股腐肉一樣的惡臭。

    就是這樣,她也習慣了。

    炮聲一天天近了,所有人的表情也在一天天凝重,沒有人再顧得到兩個記者,他們成了在這個陣地上很尷尬的存在,已經不需要黎嘉駿了,只有樓先生還時常在師部給他安排的地方駐扎,可是戰局瞬息萬變,基本沒什麼振奮的消息。

    她一直知道前面發生著什麼。

    日軍久攻不下,終於動用了特種部隊。不是她觀念中的那種飛虎隊,而是坦克軍團。

    這是很多士兵這輩子第一次見到會動的鐵殼子。

    第一次。

    那一天傷亡特別慘烈,運回來的士兵幾乎都沒熬過去,有些甚至嚇瘋了,大小便流了一地,還有更多的則是死於自己人之手。

    鋼鐵洪流太過懾人,可以想像在機槍和白刃間掙扎的中國士兵在看到那樣的武器時會有多麼的絕望,大量嚇破膽的人轉身想跑,卻忘了背後督戰隊正虎視眈眈……

    僅僅十天,第2師萬把人就不得不撤回了,他們沒有兵了。

    德械師的到來並沒有改變多少戰局,因為即使是德械師,他們也沒有坦克。

    中國沒有坦克。

    也還沒空軍。

    陸空雙重夾擊下,整個南天門都在炮火中顫栗著,每一天她都能感覺到絕望的氣息在蔓延,那些精致的小伙子一批批送上去,卻再不曾回來,包括阿梓,他是第八十三師師長警衛隊的一員,也一早跟著上了最前線。

    看多了死亡,她覺得如果那個小帥哥真的戰死了,她也會平靜接受了吧。

    終於有一天,連衛生兵和炊事兵都一車車的運上了前線。

    這些可能當兵以來就沒摸過槍的青年拿著裝備帶和槍沉默的上了卡車,在救人和分飯時鮮活的表情在此時全變成了麻木和茫然,他們中最多的只有四個手榴彈,有些甚至沒分到,可也輪不到他們抗爭,因為從得到命令到上車出發,其中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同時,她也得到了撤退命令,與樓先生一道隨著一部分文職人員撤往北平。

    樓先生近幾日也忙得見不著人影,再次見面卻是在撤退的列車上,他連行李箱都沒了,裡面是厚厚的文稿和筆記,整個人比黎嘉駿還在,大衣上甚至凝結了泥殼子,坐在座位上沉悶的噗了一聲。

    “這兒也守不住了。”這是他坐下來的第一句話。

    黎嘉駿沉默,撤退太匆忙,她幫忙搬了好幾個傷員進貨倉,此時忙著搓自己手裡的血泥。

    “……委屈你啦。”

    黎嘉駿搖搖頭,還是不想說話,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很久沒說話了,為了節省水,也因為長久幫忙的默契,還因為在鱉悶以及疲勞下的懶於開口。

    樓先生掏出個水壺:“來,喝點水,唇都裂了。”

    她躲了躲,下意識的舔舔嘴唇,干澀道:“不用,了,省點。”

    “現在還省什麼,到北平就有的喝了。”

    她抿抿嘴,順從的喝了一口,那顯然是沒有處理過的地下水,帶著一股水腥味,水流順著食道往下流動,讓她長長的舒了口氣。

    “累了吧,睡會。”樓先生把箱子放在桌上,“擱著,舒服點。”

    “……先生。”

    “恩?”

    “這一打,還能剩下多少人?”

    “……”

    黎嘉駿很想哭,但她哪來的眼淚,只能干咽道:“光我經手,就死了兩百七十七個人,我還只是個,幫忙的。”

    “……”

    “先生啊……他們有些問我,為啥我們沒飛機,為啥我們沒鐵殼子……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總不能說,要是上面不貪,不蠢,不短視,我們什麼都能有……他們都快要死了,為這國家死的……我怎麼答,都會讓他們死不瞑目……後來我只能說,會有的,多謝你們,會有的……”她還是哭了起來,擦著眼淚,“那麼多人啊,一車車過去,今天送走的那些,早上還給我留饅頭,對我笑……送他們的時候我就想,天啊,為什麼要對我笑,我好像才發現他們是活的,那一車車的,都是和我一樣的,可是一炮,一子彈,就全沒了……全沒了……”

    她說不下去了,只是歪著頭流著眼淚看著窗外,腦子裡卻忽然晃過一句話,她忘了出處,也似乎只看到過一次,但現在卻那麼清晰的出現在腦海。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第二次生命獻給我的祖國。”

    剛說出來,她就下意識的捂住嘴,有些驚慌的看向樓先生,她擔心這句話是不是跨越了時代,心裡不由得懊惱起來。

    樓先生卻是聽到了,輕輕地嘆息一聲:“當初看到這句話時只覺得震動,現在卻發現‘第二次生命’這幾個字竟然重若千鈞……”

    黎嘉駿稍稍松了口氣,卻再也沒了說話的欲望,她望著窗外的平原,此時春光明媚,萬物復蘇,正是一派迷人景色。

    想到不久以後它也會被戰火燎及,她郁悶的閉上了眼睛。

    火車走走停停,到了北平時,已經第二天早上,一同從南京過來的同僚小馮前來接站。

    逾時一月未見,仿佛滄海桑田,三人碰頭後不約而同的一聲嘆息一抹苦笑,默契的上了報社派的車。

    路上,小馮大致講了一下這一個月北平的情況。

    長城一線一打響,報社就估計北平會有大動作,留了他與周先生再次常駐,果然這一個月裡風起雲湧,首先新上任的總指揮國防部長何應欽在此坐鎮,後來戰局不利,蔣校長親赴北平指導工作,當初把黎嘉駿從喜峰口調到古北口為的就是預備蔣校長會親赴前線,結果他指導完了就走了。

    與此同時,故宮的文物大轉移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這是另一場硬仗。

    根據周先生和小馮所知,自一月底山海關失陷,南京政府就指示故宮博物院南遷故宮文物,這個工作直到現在還在繼續。

    “根據裝運記錄,你們知道有多少文物在運嗎?有一萬三千多箱!上百萬件珍寶!”小馮顯得很激動,“有一段時間神武門那兒天天有人運,那可全都是稀世珍寶,晃一下都嚇死人,小黎,我剛發現一個拍近景的法子,連紋理都能看到,現在正在洗,回頭給你看看。”

    “好。”聽著小馮這麼說,黎嘉駿都感覺心曠神怡起來,“現在還在運嗎?我也想看!”

    “成,你們先休息,現在才運了大半呢,沒那麼快運完。”小馮爽快道。

    “小馮,現在華北還是何部長在主持?”

    “是的。”說到這個,小馮有點發愁,“說實話,何部長做得很好,但實在獨木難支,你們在前方是不知道,要不是何部長,你們連南天門都不用去,早就掉了。”

    “怎麼說?”

    “古北口方面的總指揮一開始不是徐庭瑤,而是楊傑,相比樓先生是知道的。”

    樓先生點點頭,對一臉茫然的黎嘉駿解釋:“楊傑這個人,算得上是個軍事家,資歷老。在軍界人稱‘兩個半’,他與蔣百裡是那兩個,白崇禧算半個,我是知道一開始他指揮的,蔣中正來過後就被換了,可是有什麼問題?”

    “他算什麼軍事家。”小馮竟然冷哼一聲,“另一個馬謖罷了!人都打到南天門了,他連前線什麼樣都不知道,光會擬一個個戰術方案,蔣中正來了,讓他彙報,那天我算是知道他為何外號楊大炮了,滔滔不絕啊,光說這幾日前面打得多激烈,他哪裡想到,何敬之(何應欽)何許人也,他雖是總指揮,日理萬機,但對前線情況抓得極緊,當場就說了,這兩日根本沒怎麼打。兩人當著蔣中正的面就吵了起來,最後一個電話打到南天門,證明何敬之所言非虛,楊傑連自家陣地什麼情況都搞不明白,當場就被換下。後來的徐將軍是主動請纓接手那爛攤子的,等他來時,就剩下南天門了。馬謖失街亭,他失古北口,軍事才華全在嘴上,周先生都說了,楊耿光這一輩子,也就那樣了。”

    聽完這番話,後座皆無語。

    小馮還意猶未盡:“何敬之平日都厚道人模樣,巴不得天下稀泥都糊成一團,前陣子會上那般激烈,倒不得不說是盡了心的,只可惜……”他說著,往後視鏡看了一眼,大概見後座氣氛太低迷,便停了口,過了一會兒後面還沒人接茬,只見他眼珠子一轉,忽然道:“對了,小黎啊,這何部長還有個職位,不知道你聽沒聽過。”

    黎嘉駿還沒反應過來,樓先生輕咳一聲,抽動著嘴角扭頭看街景。

    她好奇了:“什麼?”

    “那就是,”小馮清了清嗓子,播音員般一字一頓道,“全國怕老婆會會長。”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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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16:27:58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平津危急

    黎家位於南鑼鼓巷的宅子一直沒人,她也懶於打理,直接隨著樓先生一道去了報社給安排的旅店,一覺醒來也沒怎麼神清氣爽,只是渾渾噩噩的吃了早飯,聽周圍吃早餐的北平人聊天,一耳朵之下,全是一個問題。

    北平誰來守?

    會打仗的全上前線了,而且目前看來全都被打崩了,那麼北平這是等著日本鬼子來接收了?這絕對不能有!

    雖說現在中央政府在南京,那個什麼六朝古都,可是北平有紫禁城啊!紫氣盤繞之地,歷來帝王之所,北平都不要了,中國還有的救!?

    如果不是來自於一個北京確實是首都的年代,如此自信的言論一定會受到包括南京,西安,開封,洛陽,杭州等各個“古都”人民的瘋狂吐槽。

    但是,她也很好奇,北平誰來守?

    樓先生表示,他也猜不出來。

    兩人先提交了這一陣子來所有的工作成果,黎嘉駿的底片和樓先生的文章,問及丁先生,得知他竟然已經回來了,黎嘉駿大喜,連忙趕去慰問,樓先生左右沒事,便一起去了。

    丁先生來得早,就住在了離報社比較近的四海旅館,他此時正在房裡抽著煙看報,看到他們來了,也很高興,三人坐下來,話題直奔戰況。

    現在全國都知道喜峰口的事跡,這固然是二十九軍自己的努力,但是宣傳的到位也功不可沒,只是丁先生本身溫文爾雅,行文詳細生動卻激情不足,結果到頭來還是交給了報社的另一位記者來潤色,那位叫史量才的先生筆力極為勁道,三言兩語就把戰爭片寫成手撕鬼子,看得所有人大呼過癮,連丁先生都不得不服。

    “你們古北口就是缺了個史量才。”丁先生這般總結,“冷口也是,聽聞冷口打了若干進攻戰,數次奪回陣地,雖占了天險之利,但也是驚人功績啦。”

    “可不是,版面全給了喜峰口了,徐庭瑤和商震都太心高,看不上那點名聲。”樓先生笑道,“中央軍都這臭毛病,要不是不擅宣傳,怎麼中原大戰能讓蘇維埃發展到那個地步。”

    黎嘉駿耳朵一動,第一次從這個層面聽到我兔的消息,但樓先生說完就自己轉移話題了,仿佛不願多講:“不過丁兄啊,也不能全怪那蕭振瀛會折騰,你還是那般客觀不抓重點,當然要史兄那般會抓眼的,我昨日見了你的一封投書,同樣一個羅文峪,你寫將士們手握大刀奮勇殺敵;史兄卻寫大刀英雄王元龍單刀劈殺十六個鬼子,哪個好看一目了然嘛。”

    “哎。”丁先生搖頭,“過去常駐南京,寫報道單提哪個政客都要深思熟慮,後來都不願多提個人了,我虛長你們幾歲,卻反而束手束腳了。”

    樓先生大笑:“如此明白就好,否則就真是虛長吾等幾歲了!話說回來,小丫頭怎的沒有話講?”

    黎嘉駿表現得很開心:“感覺光聽你們說都能學很多。”

    “哈哈哈,丁兄,要我說,這小姑娘是個活寶啊,老弟我可稀罕,當初她被派來我這,你是不是可舍不得了?”

    丁先生點頭:“就怕磕了碰了……她一怒之下自己端著槍上了。”

    “哈哈哈是是是!”

    “喂!”黎嘉駿不滿,怪大叔就愛調戲小蘿莉。

    怪叔叔又說笑一陣,話題又轉了回來,樓先生問:“北平誰來守?”

    丁先生道:“過兩日都撤了回來,應該出個結論了,只是現如今,問題最大的不是北平,而是整個華北啊。”

    “何敬之撐不住?”

    “本就不堪重任,又身兼數職,雖盡心,卻力盡也,難撐!”

    “不是說尋了黃紹竑搭手?”

    “非人力不足。”丁先生搖頭。

    “那,放眼政府,可有堪任之人?”樓先生隱隱有點焦急的樣子。

    丁先生只能嘆氣:“老兄我見識淺薄,也就看到這一步了。”

    黎嘉駿左看右看,一頭霧水:“華北的問題難道不是防守嗎?守了北平不就成了?”其實她也有點奇怪,三七年之前她只知道東三省被占了,既然盧溝橋在北京打響,那那個時候北平肯定還是中國的,這意味著這一場長城抗戰必是以保住北平的形勢結束的,可是現在的情況看,北平根本守不住啊,中國連坦克都沒有,她要是日本她就一門心思往前衝了,說不定衝到越南還能打個來回……

    那這個故事到底怎樣的結局?

    沒人能給她答案。

    逃難的人潮又一次洶湧了起來。

    黎嘉駿差不多可以說是逆流而上行走在人群中,她決定去看看老朋友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還在。

    清華校園靜悄悄的,黎嘉駿知道他們並沒有停課,但是行走在校園裡的學子卻也寥寥無幾,有幾個教室傳來說話聲,她探頭望去,看起來上座率還挺高的。

    春光明媚的校園從某方面將是讓人迷戀的,這種難得的寂靜讓她在行走了許久後差點忘了自己所去為何,不過終於在又一群下課的學生呼嘯而過後她反映了過來,思考了一會兒,她先摸去數學系的辦公室,卻得知蔡廷祿去年被確定為新一批公費留美學生,一個多月前剛剛動身趕赴南邊搭乘赴美的航船,算一算日子,竟然與黎嘉駿擦肩而過。

    學霸終究還是去征服自己的星辰大海了,而學渣還在原地收集龍珠……

    黎嘉駿頗為惆悵,她又去找了季男神,男神一如既往的風流倜儻,請她搓了一頓後,胡天胡地侃了一下午,最終還是感懷的拜拜了。

    分離前男神很是復雜的表示許久沒見,小妹妹見識經歷已經完壓眾大學狗,而他讀了一肚子書還不知道報國的門在何處,被黎嘉駿大笑著糊弄了過去,又一次認真提醒之,快點出國沒個五十年別回來巴拉巴拉,再次被當成開玩笑。

    不過男神的未來她是不怎麼擔心的,說不定她都活不過他……這麼想想真是心塞。

    其後她又去拜訪了範師兄,與他分享了近日的心得,得知了她所經歷的事情,聽她親口承認所作所為大多受他影響,範師兄顯得又是激動又是不安,連聲道你不必如此。

    黎嘉駿哪會說他的指點只是給她了一條比較清晰的路而已,並沒有對她的行動玉望產生催動力,只是拿出自己近日的一些投書與他探討了一下,並且建議範師兄也給大公報投書。

    她一直覺得這位師兄的一些思考方式很合大公報那些頭頭兒的胃口,反正樓先生肯定會很喜歡他。

    範師兄一口答應,表示他早有此意。

    一晃好多天過去,北平日復一日的深陷在遠處戰火的陰影中,喜峰口掉了,冷口掉了,古北口掉了,東北一線算是徹底被打通,北平已經在鐵蹄下瑟瑟發抖,與此同時,位於熱河西南的灤東地區發生了第二次戰鬥,殘留在那的東北軍徹底潰退,長城的東南一線也轟然倒塌,連天津都黑雲壓頂,日軍從東西北三面壓下來,平津危急!

    何應欽他們還沒離城。

    他們不離,記者們自然也不離。

    這個城市在逃難的和猶豫的百姓中一天天的枯敗,黎嘉駿簡直是以一種看破紅塵的姿態每日悠閑的吃早飯,鍛煉,去報社辦事處聽消息,洗照片,看書,然後回去睡覺。

    北平的物資也極為緊缺,逃走的商人和難民大多都是有能力逃的,剩下的自然都是些沒能力的,在一些公益性的贈糧後,即使是政府也自身難保,報社同僚本已經准備好系緊褲腰帶,可是機器貓黎嘉駿有一日高貴冷艷的送來了小半車糧食。

    ……南鑼鼓巷的黎宅作為二哥唯一知道的地方,全家一直擔心他有一天突然回來會沒東西吃,所以幾乎是奢侈的雇了一個護院隔一段時間去更新一點糧食,報償是不菲的工錢和那些更換下來的舊糧,顯然當初雇佣護院的人眼光獨到,那個護院人雖然走了,但是卻並沒有擅自帶走新更的糧食,天知道黎嘉駿在打開地窖看到裡面堆成一堆的大米時,簡直激動的不要不要的。

    這也給她的駐扎北平的要求提供了不小的底氣。

    雖然這是個危險的差事,但是冤大頭自己要出錢搶著送人頭,大家也想不出理由來反駁,於是本來要留下的小馮被送回了南京,北平分社留下了熟悉北平事務的周先生、經驗豐富的丁先生和黎嘉駿。

    其實這每一日大家圍著轉的不過就是幾個不好的戰況,還有日本方面的動向,這兩天聽意思,似乎是要和談。

    現在城外的每一道戰線幾乎都不堪一擊,幾位將軍被打得焦頭爛額,他們幾乎都無法說自己能守幾天,他們能保證的就是守住這幾個小時,這對一場戰爭來說是極為可笑的,因為對於日本人來說他們攻破一道防線的時間可能還不如他們睡個覺多,而對中國人來說他們這一天天的苟延殘喘大多數時間都是因為日本人行軍累了需要睡眠……

    如此情況,想要保住華北,只有和談。

    所謂的,和談。

    黎嘉駿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表情和周先生的語氣一樣平靜,周先生是個很穩重的人,與丁先生很像,都是文質彬彬,可是相比丁先生有時候的憂郁感,周先生就顯得鎮定沉著得多,他對黎嘉駿不冷不熱,但並不是因為黎嘉駿人傻錢多,更多地是因為他有著更為理智和謹慎的工作態度和處世之道,這也是為什麼報社堅持要他在北平駐守,實在是找不出比他更適合處理現在詭譎的軍政關系。

    她本以為這樣平淡的狀況會持續到秘密和談結束,最大的風波大概要等和談的結果出來看全國人民的反應,卻不想丁先生先給了她一個大驚喜。

    這一日,黎嘉駿把新審完的有關五四運動的投書遞交給丁先生,丁先生沒看投書,先招她坐下:“嘉駿,你先坐,有話問你。”

    黎嘉駿聞言停下她摘袖套的動作,坐在丁先生對面:“什麼事?”

    丁先生這時候卻面露復雜,很是糾結了一下才開口:“有個……差使。”

    “哦,行。”

    “你還不知道是什麼就應了?”

    “先生總不會害我吧。”黎嘉駿笑,“再說了,先生能想到我代表我能行,這般信任,不敢辭也。”

    “這……真不是什麼好差事……哎,再容我想想。”丁先生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黎嘉駿卻被勾起了好奇心,站起來雙手撐著辦公桌:“先生,您太殘忍,這樣可不厚道!我已經睡不好了,您要害我失眠麼?”

    丁先生卻看都不看她:“哎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先生,交給我吧,看我多聰明機靈能干!”

    “分明是衝動任性不乖!”

    “……”黎嘉駿撅起嘴,干脆一屁股坐下,癩皮狗狀,“那您都這麼說了,我怎麼能辜負那般盛贊呢!”

    丁先生瞪眼,半響才無奈道:“本想你可以多學多看,但考慮此事甚不光彩,以後恐怕於你不利,你還是別想了。”

    黎嘉駿想了想,認真道:“先生,您先告訴我什麼事,我自己判斷可以嗎?”

    丁先生嘆氣,搖了搖頭。

    ……

    半個月後,五月十七日,黎嘉駿站在了天津火車站的站台上,看著火車緩緩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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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16:28:16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 談判風雲

    火車正在緩緩進入站台,黎嘉駿與一群軍官和大叔翹首等在那兒。

    這是黎嘉駿到這兒後接觸到的最高層次的場面,河北省的主席於學忠都在場,他一直愁容滿面,看著火車的眼神充滿急切。

    所有人都很嚴肅,這種歡迎大人物的場面本應該有樂隊和歡呼的群眾,但是現在誰也沒心情去組織這個,他們更願意用余下的精力去應付接下來的場面。

    火車還沒停。

    黎嘉駿心裡有一絲不耐和緊張,混雜著期待和忐忑,臨時獲得的任務並不輕松,讓她有點期待卻又害怕,她死死的盯著火車,心裡默默排練著一會兒該有的每一個動作。

    就在她偷偷的扯著嘴角練習著微笑時,旁邊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聲,遠處站台上等待上車的人都被一排警察攔在了後頭,本來平靜的場面忽然被幾個聳動的身影打破,似乎是有誰快速的跑向火車劃開了人流,在大家都還好奇的仰頭往那兒看時,三聲槍響忽然響起,巨響完全壓過了進站火車的轟鳴聲,帶來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和刺耳的尖叫!

    “什麼情況!什麼情況!”有人大吼著,幾個軍官掏出了槍往四面指著。

    有反應迅速的人已經趴下了,就如黎嘉駿那般的,她幾乎是在第一聲槍響時就撲在了地上雙手抱頭,隨後仰起頭急喘著看向槍聲傳來的方向,周圍的百姓一陣瘋狂地騷動,所有人都推搡著往外跑去,幾乎三聲槍響後沒多久,整個站台就一團亂!

    就在她抬頭張望的時候,一個灰色的包裹冒著煙從人群中飛出,以一個精准的拋物線被扔進火車車廂。

    ……那扇車窗的玻璃空了一塊,參差不齊。

    刺殺!

    黎嘉駿腦子裡空成一片。

    她當然認得那個包裹,那就是個炸藥包!等引線燒完,就該炸了,按照經驗,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

    “炸彈!臥倒!”她的尖叫和眾多同樣發出警告的聲音合在一起,就在幾秒後轟隆一聲,巨大的爆炸把那一節車廂炸成了露天的,殘骸和碎肢還有各種文件漫天飛濺,如大雨一樣嘩啦啦的掉在站台上。

    黎嘉駿全身都疼,耳朵更疼,太近了,即使是在站台末端,爆炸的車廂甚至才剛剛進站,但作為一場爆炸,離她還是太近了,飛濺的東西打得她身上生疼,此時天熱,她只穿了薄衫,爆炸產生的熱度糊了她一臉,即使對著地面還能感到頭發一陣陣的滾燙,那一瞬間她以為太陽掉下來了。

    有一陣子她腦子都處於嗡鳴狀態,她大張著眼睛爬起來,看到身邊幾個軍官雙手瘋狂地劃動著,她身後有些政府官員頂著破衣爛衫紛紛湧向炸開的車廂,而警察和士兵則在人群中凶蠻的擠著,搜尋著行凶者。

    她被一個路過的軍官往後攔了攔:“危險!站遠點!”他大吼,隨後他朝她身後一瞪眼:“慫個屁!你們還不如女娃!上來幫忙!敢跑的槍斃!”

    黎嘉駿回頭,看到三個下級軍官一臉慌張的轉身跑上前,跟著那個軍官往火車衝去。

    沒人攔著她了。

    腳尖前後轉了一下,幾乎沒怎麼猶豫,她也跟了上去。

    火車已經停了下來,驚慌失措的人們卻不被允許下車,營救的人們紛紛湧上那被炸成一個蜂巢的車廂,沒一會兒,有人送來擔架,好幾具屍體被運了下來。

    一具具血紅的、殘缺的、在擔架上的屍體,有幾個軍人,還有一些平民。

    看於學忠等人的反應,本次被刺殺的主角似乎是毫發無損,可是這次刺殺卻禍及了十來個平民和士兵。

    黎嘉駿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再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尤其還是在沒有戰爭的後方,她的心髒幾乎立刻就被揪緊了,尤其是想到這個火車上的人所為何事後,更是郁悶的說不出話來。

    此時,原先在站台上的百姓已經被疏散,三個行凶者被警察押著走了過來,直接跪在火車前,令人驚訝的是,他們一個個都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帶著盎然的正氣和活力,此時,面對幾個大人物噴火的雙眼,他們怡然不懼,反而大怒回噴:“誰敢跟日本鬼子和談!誰就是賣國賊!只要和日本鬼子的接觸的!我們死也不會放過!”

    更心塞了。

    黎嘉駿對於丁先生那句“不是什麼好差事”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她所站的位置就在那三個年輕人的眼神攻擊範圍之下,此時幾乎有種抬不起頭來的感覺。

    他們沒有說錯,這一次請來的人,就是來主持和談的。

    不和談,華北就保不住了。

    看到在場人臉色都不好,警察局長很有眼力見的讓手下把那三個年輕人拖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火車上的人全都被趕下了火車,趕出站台,等確定清空了場地以後,遲來的歡迎儀式才沉重的開始。

    歡迎儀式簡單粗暴。

    大家簇擁著一個深情疲憊消瘦的中年人下了火車,河北省主席於學忠剛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敢問先生可有脫困之法,只要有一點可能,但凡有令,莫不敢辭!”

    這般不客套,顯然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而這樣直接的問,分明是把來人當成諸葛亮了。

    黎嘉駿忍不住開始觀察來人。

    來人名叫黃郛。

    按照黎嘉駿的尿性,她當然是完全不知道這人是誰的,可是這不妨礙前輩們對他的了解,提起黃郛這個人,至少丁先生和周先生,都是很復雜的。

    他與校長在日本相識,因為同出於浙江又有共同的夢想,隨後與陳其美一道,三人義結金蘭。誰知二次革命失敗,老大陳其美身亡,三人只有各奔前程,他國內外輾轉躲避了一陣後,回來為北洋政府服務,校長此時卻在南邊開始掌握南京政府,後來北洋積弱,他又以長於政務而聞名南北,便應了校長之邀,南下做了南京政府的外交部長,算是給義弟撐腰。

    天有不測風雲,1928年5月3日,濟南慘案爆發,一直以來日軍都已護僑為名霸占著濟南、青島等地的鐵路沿線,那一年國民革命軍北伐路過,日方突然冒出來說我方挑釁,企圖挑起戰爭,我方沒有搭理,兩天後日軍竟然衝進中國的山東交涉署,虐殺了裡面的十七位工作人員,甚至還削去了人稱“中國外交第一人”的署長蔡公時的耳鼻後槍殺之,手段聳人聽聞,更加可怕的是,當時國民政府一力避戰,交涉不成後,竟然讓怒而反擊的濟南守軍撤出濟南,耀武揚威的日軍隨後竟然對濟南展開了慘無人道的屠殺!一萬多軍民死於屠刀之下,血流成河,屍積如山!

    再聽聞手段,竟然與南京大屠殺如出一轍!

    黎嘉駿感到齒冷。

    她從沒聽說過這件事。

    如此奇恥大辱,她活了二十來年,竟然完全不知道,這種感覺難以言喻,她確信自己沒有獲得任何得知這場慘案的途徑,於是她第一次沒有因為自己不知道而羞愧,卻因為自己不知道而羞慚。

    當時看黎嘉駿臉色不好,丁先生沒再多說,只是簡單總結了一句:“茲事體大,民怨沸騰,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人來承擔,你大概已經明白了,最終被推出來的是誰。”

    歲月是把殺豬刀,許久不見,萌萌的義弟已經成了腹黑的鬼畜攻,無論在那個事件中黃郛需要背負的責任究竟多少,但顯然是沒到當時那般千夫所指需要下台的地步的,他後來主動辭職,被逼無奈的成分,恐怕遠少過灰心和失望吧。

    於是在黎嘉駿心裡,她這個臨時新上司又有了一個新身份,那便是背鍋俠。

    因為這一次,他顯然又是來接盤的。

    校長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再次請動這位大神出山。

    不知道他們的糾葛還好,知道了他們的糾葛後黎嘉駿對這兩人都充滿了佩服,黃先生黑洞一樣的雅量也就算了,校長居然還真敢腆著個臉把人請回來,其面厚心黑已經超神,果然亂世梟雄也!

    這次黃郛的任務是來“與日密洽”的,其實四月份的時候已經開始了,他專門組建了一個北平政整會,他任委員長,專門統領華北事務,其實就是來收拾這個爛攤子,這個職位和部門全都是臨時的,可以說完成這個任務後就會成為雞肋,但是偏偏他就真的來了,放棄了他在杭州莫干山夫唱婦隨的隱居生活,不得不說對義弟他真的是真愛了。

    此時這位聖母一樣的大人被簇擁在人群中,表情疲倦,整個人消瘦得像個病人,他沒說什麼,只是沉重的望著刺殺者被拖走的方向,眼神沉靜,讓人忍不住隨著他安靜下來。

    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他在郁悶什麼,這幾乎是濟南慘案的又一次再現,而他正在一條看得到結果的路上走,盡頭說不定莫干山的青磚小屋。

    “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我的衛兵全傷了,勞煩照看下。”他說完,在警察局長的指引下往外走。

    黎嘉駿也跟了上去,她這一次所屬的是黃郛秘書團的助理,充其量只是個端茶送水打下手的,雖說近距離接觸,卻完全沒有直接交流的機會,這次她被舉薦過來,並且成功蒙混進來,原因很可笑。

    黃郛的政整會急需對日人才,急需到了什麼人都要的地步。

    在這個所有與日語有關的人才和事務都如過街老鼠一樣的年代,作為中國人在大街上爆日語是有可能被暴脾氣打的,無論在朝還是在野,對日人才都少到可憐,堪稱凋零,而黃郛他此次,卻需要通過“知彼”來求勝,那麼就非常需要擅長刺探日本情報和對日交涉的人才了。

    這樣的人才有,有些甚至能力拔群,但看他們擅長的活兒就知道,大部分情況,都不會是什麼弘揚真善美,傳播正能量的人,甚至誇張點說,漢奸都有不少,有些說不定暗地裡都有個“大和粑粑”。

    可是沒辦法,國家需要這樣的人,黃郛只有辛苦點管起來。

    黎嘉駿當然不算是這樣的人才,她都沒怎麼和真的日本人說過話,但她上過戰場,膽兒大,年輕,日語精通,這幾點加起來,作為一個在政整會裡傳資料打下手的助理再好不過了。

    就這樣,她就進了這個在外人看來“滿是雞鳴狗盜之徒”的政整會。

    剛從北平趕到天津來接站,就遭遇那麼刺激的事情,所有人都感覺勢態嚴峻,中華內外的負能量都已經快達到臨界點,別等到到時候一事無成,先被自己人給弄死了,緊迫感逼得眾人馬不停蹄,僅歇了一會兒,就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車。

    路上,大家都勸黃郛先睡一會兒,他便獨自進了隔間休息,外頭秘術們得了命令,整理資料。

    黎嘉駿也分得了厚厚一疊資料,全是日文的,分管她的徐秘書是壯年漢子,看起來更適合打仗而不是行政,他只是略懂日語,當初親自對她從初試到復試一手負責,對她的能力頗為贊許,便讓她負責整理日語資料,分門別類按照日期和先後順序都理好。

    當然,最機密的都是由那些正式的老牌文秘處理,黎嘉駿手頭都是一些已經被用過重要但不機密的東西,比如一些日本內閣還有外務省以及軍部的情況,各部門的頂梁柱,行事風格和最新動向等。

    去被北平的路上,黎嘉駿一點都沒休息,一邊理一邊看,只覺得心曠神怡。

    她手中的資料有她半個身子那麼厚,但這麼看下來,竟然只是所有資料的冰山一角的樣子,一場國與國之間的外交行動所需的准備簡直繁復到嚇人,以至於她看了後面就快忘了前面,她完全有理由相信還有更多的資料在火車上的辦公室被堆了一屋子,而環視這個臨時的秘書辦公車廂,每一張桌子上就跟高考一樣的擺著一疊“卷子”,她甚至看不到卷子後有沒有坐著人。

    這麼多的資料,即使經過篩選和精簡,也是一個天文數字一樣的信息量,可是她可以確定,那個在隔間休息,瘦如骨架的中年人,全都看過,而且了如指掌。

    一天一夜,北平到了。

    天亮進站後,不知道有沒有睡的黃郛和真的一夜都沒睡的秘書及干事們浩浩蕩蕩的一群,直接被運到了一個大樓中,幾個機要秘書隨著黃郛一道進了會議室,其他人則開始布置他們的新辦公室。

    徐秘書給黎嘉駿指了他旁邊的一張小桌子坐,黎嘉駿本就輕裝上陣,隨便擦了擦就好了,她便很有眼力見的跑上跑下跑進跑出幫別的忙著搬資料沒空整理的人擦桌子,就聽那些人向她道了謝後,交頭接耳的聊天。

    “頭頭兒們全在了……委員長進去前聽說就坐著發呆。”

    “真到了這地步了嗎?”

    “三面被圍,談不成就只能跑了。”

    “只有商震答應再守一天……”

    “他倒是條漢子,前陣子就他最受非議。”

    “二十九軍吹得那麼響……撤得跟沒了骨頭一樣……踢都踢不動……”

    “嘿,雜牌部隊,不靠吹,怎麼博同情要錢……”

    自詡中央的人對於地方軍隊總是抱著惡意的,黎嘉駿雖然不大樂意聽,但也沒說什麼,她和幾個女秘書一起擦了桌椅櫃子後,正甩著抹布准備去洗,卻聽會議室那兒一陣騷動,她好奇的溜過去看,正看到會議室門打開,一群人魚貫而出。

    先是黃郛,他身旁是個溫文圓潤的中年人,戴著一副眼鏡,好像是報紙上見過的何應欽,兩人正低低的說著話,後面跟著幾個高官和將軍,她雖然都不認得,但是卻奇異的能判斷出誰是誰來。

    一個最年長的軍人器宇軒昂,氣質儒雅,顯然就是眾多中央軍名將的導師,接盤鎮守南天門的徐庭瑤,還有兩個人年紀相仿,但是一個穿著二十九軍的軍裝,顯然是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剩下那個穿著中央軍的黃色軍裝,氣質凜然的中年將軍顯然就是商震了,軍人之間似乎氣場不和,不像政客那般火燒火燎的扎堆說話,商震與幾位同僚打了個招呼,大步離開了會場,顯然是去履行自己“守一天”的諾言。

    這一天,長達小半個月。

    才小半個月,所有人都被折磨得面無人色,形似枯骨。

    黎嘉駿發誓,如果還有下次,打死她也不參與這類活兒了,簡直不是人干的!

    這一天天的,黃郛帶著他的手下們沒日沒夜的開會,連帶著所有助理也過著周扒皮的生活,起的比長工早,睡得比長工晚,見天的抽絲剝繭,見縫插針的研究日本軍政界裡面的門門道道,分析他們各個派別的態度和需求,甚至到了讓每個整理過資料的秘書和參謀都提交一份計劃和思路的地步,黎嘉駿也被派到了活兒,她哪懂啊,啪啪啪一頓開腦洞,放上去後就石沉大海了。

    其實本身他們的攻擊方向就很明確,主要就是日本外務省中得“穩健派”,他們一向都主張“穩扎穩打的侵略中國”,這是個很正常的思路,但是卻不符合我方的給力度,他們倒是想“穩扎穩打”,但凡我們給力點,全日本就都是穩健派了,奈何日本軍隊一不小心就會“用力過猛”,以至於出現一百多個騎兵都能拿下中國省會的“神跡”,於是日本的“穩健派”反而成為了他們國人中的慫貨,軍部和外務省中的“強硬派”風頭強勁。

    好在現在日本內部主動權還掌握在“穩健派”手中,談判工作進展尚算順利。

    可惜,豬隊友總在我們這邊。

    這邊校長讓黃郛總攬華北事務,意味著這段時間這塊地盤的所有外交工作全該是黃郛的,誰知中央的外交部不甘寂寞,向國聯伸冤不成後,竟然吃了大力似的求得美帝羅斯福發表了一個要求日本停戰的公報!

    這簡直就是把日本給“珍珠港”了!

    這時候美國還不是帶頭大哥呢,隔著地心喊停一聲有用嗎?!

    在日本人看來就是,好你個小婊砸,這邊跟我們求和,背地裡就呼朋引伴搞我們,我們可是小日本誒!讓穩健派陪你們玩兒是給你們臉,你們不要?關門放強硬派!

    別說日本人吐血,政整會那一天也血流滿地!

    半個月不眠不休的努力全沒了!日本人他們不談了!

    面對著隨之而來咄咄逼人的日本駐屯軍,沒錢沒兵的黃先生已經獨木難支,此時的他骨瘦如柴,眼窩深陷行走緩慢,煙灰的長衫穿在他身上活像裹屍布,走在走廊上都讓人忍不住駐足凝望,有幾個女秘書甚至小聲的啜泣起來。

    黎嘉駿記起她端茶送信時經常會給黃郛的辦公室遞家書,他的夫人來信不斷,總是厚厚一疊,每次那帶著娟秀字跡的信被送進去後,他的精神總能振作上不少。

    外界意識到黃郛在這兒帶著政整會做什麼以後,四周流言四起,詛咒不斷,什麼難聽的話都有,要挾要弄死他的激進團體不勝枚舉。

    秘書處受了命令,不准攔截報紙,不管說什麼,全部都送進去。

    這些報道就秘書們看了都揪心郁憤,更別提黃郛了。

    他明明有那般如花美眷神仙日子,卻還要來這過著如烈火焚身一樣的日子,誰想誰心疼。

    就在行政院長汪精衛許諾的六百萬資金確定到不了以後,捉襟見肘,行至絕境的黃郛發下命令。

    政整會,撤離北平。

    大勢已去。

    一大早接到這樣的消息,大家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後也沒有意外,只能帶著滿腔的憤懣開始打包資料,准備撤離。

    “小黎,這些……你在做什麼?”

    黎嘉駿垂著眼,泡了一杯茶,低聲道:“委員長早上都要喝一杯黃芽……”她抬頭看著徐秘書,“我想……”

    這本是徐秘書的活兒,自從他忙得腳不沾地後,這就成了誰有空誰上的事兒,黃郛的貼身助理早就形同虛設,以內他幾乎沒有正常的起居,後來黎嘉駿厚著臉皮搶了幾回,送茶就成了她的活兒。

    徐秘書把原本要遞給她得資料袋收回去,嘆口氣:“去吧,別亂說話。”

    “恩!”黎嘉駿端起那杯莫干山黃芽,往黃郛的辦公室走去,警衛認得她,讓她進去了。

    裡面果然只有黃郛一個人,他辦公桌上很干淨,顯得上面的一把劍極為突兀,黎嘉駿走過去放下茶,忍不住仔細端詳了一下那把劍,就那麼一眼,劍上的一行字就印入眼簾:“安危他日終須仗,甘苦來時要共嘗。”

    這句話字面意思就很明顯,她一眼就看明白了,卻忽然覺得酸澀不已,他是做了別人安危時的依仗了,可何曾有誰與他共嘗這甘苦了?這劍的存在比劍刃還要刺人,她吸吸鼻子,忍著酸澀的淚意,安靜地往外走去。

    “小黎怎麼還送茶呢?不理東西麼?”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黎嘉駿一驚,幾乎受寵若驚:“委,委員長,您知道我!”

    黃郛笑意柔和:“勞煩你給我泡了那麼多回茶,小姑娘有靈性,進步很快。”

    黎嘉駿剛想謙虛兩聲,忽然反應過來,這不就在說她前頭泡得難喝嗎!這這這!

    看她僵在那,黃郛笑著擺擺手:“去吧,理東西去。”

    “……委員長?”黎嘉駿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我們非得撤嗎,沒,沒有一點余地了嗎?”

    黃郛摸了摸劍:“為何這麼說?”

    “我只是……”不相信北平會掉!

    三七年前,平津都是中國的,她知道!她清楚!可如果政整會走了,平津就會被日本一口吞下,他們早就退出國聯了,誰都管不了!就中國現在這尿性,現在平津乃至華北都給了日本,絕對是搶不回來的!那到了三七年!全面抗戰爆發的起點就絕對不會是盧溝橋了!歷史將會完全走向另外一個方向!

    她,不,相,信!

    黎嘉駿整個人都一副信仰要崩塌的樣子,可她卻不能說自己的推斷,只能郁悶道:“我本想,既然已經千夫所指,不如放手一搏,卻不想……我們撤了……對不起,先生,是我不懂事,讓您煩心了。”

    說罷,她鞠了個躬,轉身往外走,剛踏出房門,就聽到“叮鈴鈴”一聲,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

    過了一會兒,她估摸著茶要涼了,去給黃郛添水,卻得知他剛才接了電話匆匆出了辦公室,回收的茶杯滿滿一杯,一口都沒動。

    第二天下去,當秘書處已經差不多清空,決定撤人的時候,一夜未歸的黃郛回來了,他帶著半個多月來前所未有的好氣色含笑宣布,取消撤退。

    “談判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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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塘沽協定

    在一開始知道政整會骨干身份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是有疑義的。

    不僅僅是一些對日人才,還有一些是在軍閥之間左搖右擺的“N姓家奴”,他們今天在這吹吹風,明天在那兒拜拜把子,總歸在土皇帝之間總能說得上話,各種不要臉撈好處。

    這樣的人在一開始,比對日人才更早的納入了籠絡範疇。所謂政整會裡都是雞鳴狗盜之徒,在這樣的人才分布下,真真是好有道理無法反駁的。

    可就是這樣一群人,在政整會走向絕境時,也把日本人的路給絕了。

    黃郛下達過一個命令,讓那些骨干穩住各派系軍閥。

    剛開始黎嘉駿是想不通的,都這時候了,軍閥還能做什麼呢?想當初古北口抗戰,日軍從熱河附近四面游說軍閥,忽悠他們做偽軍,聰明點的都回避了,唯獨一個叫張敬堯的傻大膽還敢冒出來,掏出軍隊來和日本約了一發,還沒鬧出亂子來,就幾天前,校長指使著戴笠大人把人給偷偷干掉了,可算是狠狠的殺雞儆猴了一把。

    如此利落凶殘的手段嚇壞了一群小朋友,現在這樣全民激憤的情況下,政整會都被人扔炸彈,這時候要是還敢效仿張敬堯,除非真是日軍親兒子,否則上下夾擊,不出十天下場絕對呵呵噠。

    但很快她就明白,她到底天真在哪了。

    政整會的存在就是為了知己知彼,事實證明黃郛真的做到了“知彼”,因為她隨後看到了幾個文件,竟然是日本特務頭子板垣征四郎在這段時間偷偷拜訪的軍閥名單!

    這個人渣竟然想效仿東三省,再打造一個“華北國”!

    為此,他甚至去拜訪了幾個失意的北洋軍閥,什麼段祺瑞、吳佩孚和孫傳芳,企圖把他們推出來做成溥儀一樣的傀儡皇帝,卻不想人家不傻不說,早八百年就被黃郛政整會的那群人上足了眼藥,幾個人門一關,把板垣征四郎撞得頭破血流。

    強硬派捂著頭跪了,穩健派竟然重新站了起來,華北打不下去了,歐美各國都開始往這兒看,偏偏又自治不了,停戰談判就是唯一的途徑了。

    黃郛為之而來,可大家都知道這是最惡心人的事兒。

    進行談判的並不是黃郛,他負責坐鎮北平遠程操控,真正前往長春進行談判的是他的手下,一個叫殷同的人。

    這是個非常枯燥卻又險惡的過程,因為他們裡外不是人。

    黎嘉駿這活干得相當苦悶,她接到的第一個比較重量級的任務,居然是比對淞滬停戰協議,因為上面要求這個停戰協議的恥度絕對不能超過“淞滬停戰協議”。

    逗我呢!人家淞滬戰役,蔡廷鍇一個人干掉對面三個指揮官,這場仗可是打到對面都打不下去的,要不是己方慫了,要剿匪要穩定,說不定就不是平,是勝了!這邊可是真•敗的,一場敗仗的停戰協議恥度怎麼不超過一場平局的停戰協定?真以為黃郛大人是山上的黃大仙嗎?

    和黎嘉駿一起干這苦逼的活兒的還有一整個辦公室十個人,大多都是大叔和小伙子,他們已經獲得了一部分日方發來的軍事協定,日語原文,這能避免在翻譯過來時漏掉的語言陷阱,比對就是從這個軍事協定上看起。

    一邊看,帶頭的徐秘書一邊在給他們科普。

    “現在這場仗(他稱這為打仗)的對手看起來只是軍部,因為他們提出的條款一般都很直接和露骨,你們在地圖上劃分出他們劃定的區域,看和淞滬有何不同。”徐秘書帶著一種略微輕松的語氣道,“若對手是日本的外務省,那情況就有些棘手,他們很喜歡把政治協定綁定在軍事協定上,比起軍事協定,政治協定更凶險狡詐,是我們最不願意面對的情況。”

    “那為什麼來談判的不是外務省?”黎嘉駿問,“雖說不厚道吧,但這樣的事不應該讓擅長的人來做嗎?”

    她剛問完,旁邊就有兩個大叔笑了起來,一臉看這小姑娘多傻多天真的樣子。

    徐秘書想了想,簡單的給了兩個字:“功勞。”

    黎嘉駿拍拍頭,覺得自己確實問得很蠢、

    前兒個還被中央的外交部坑了一把,人家要不是為了爭功勞干嘛這麼欺負小伙伴,轉頭就她就忘了日本是軍政之間競爭更加激烈的國家,竟然問出了那麼共產主義的問題,果然是被我兔寵壞了。

    “徐秘書,有電文。”旁邊部門的人遞了一張紙過來,徐秘書看了一眼,皺了皺眉,無奈道,“新命令,重新看一遍日方條款,把所有有關承認滿洲國的內容,隱喻的明指的,都劃出來,自己的劃完後根據座位順次交換補充,我要求交上來的都是一樣的。”他把紙放在一邊,嘆口氣,“我們的底線是,協定上不能有任何字面上承認滿洲國存在的語句。”

    辦公室安靜了一會兒,大家俱都有些喪氣。

    有這樣的命令下來,差不多等於中央對奪回東三省已經不抱希望了。

    黎嘉駿看過紫日,她知道東三省一直就沒回來過,可是別人不知道,他們大概還抱著點希望的,於是這道命令讓他們更為難過,甚至有種卑微的感覺。

    占著就占著吧,只是別逼著我們自己說出來,別逼著我們把東三省“簽”出去,那怎麼樣都可以了……

    只要這樣想著就覺得郁悶得很,手上的協定仿佛要燒起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你知道你缺個心眼可能就會讓祖國損失一大片土地,或者失去一塊地方的衛戍權,所有人不得不摳著字眼看那些平時對催眠有奇效的條款,更何況即使再熟練,那也不是母語,滿滿的不確定感將所有人都逼成了強迫症,有些字眼甚至摳到看著看著就不認得的地步。

    時間緊迫,沒人想休息,所有人滿嘴水泡的研究著條款,一條條新的命令被下達,一個個新的修改後的版本被上交,徐秘書手裡的條款冊子因為一次次更新和補充已經厚成了一本字典,可是沒人覺得這就是完美版。

    ……沒人會對自己的賣身契滿意。

    只想少損失一點,再少一點點。

    這邊所有人宅在辦公室奮力摳字眼,上面的精英們則想盡辦法企圖離間日本的軍部和外務省,以防對方的外務省插手談判,現在黃郛還能欺負欺負關東軍的逗比們,一旦對面的坑人高手擠進來了,那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但無論怎麼折騰,簽訂的那一天還是會來。

    五月底,春光明媚的一天。

    所有人等在黃郛的辦公室外面,哈欠連天卻又神采奕奕。

    他們都等待著何應欽代表的團隊在天津塘沽現場簽約的實時播報。

    很快,有好消息傳來,日本派來簽約的代表果然只有關東軍的人,他們壓根沒通知外務省!

    相比之下,沒有任何回轉余地的談判幾乎不能算是壞消息了,幸而中方的底線實在低到了讓一個國家發指的地步,於是作為一個戰敗方能夠不觸及底線似乎已經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兒了。

    《塘沽停戰協定》就這麼誕生了。

    確定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很快,徐秘書就要帶新聞部的人去通告消息,這種有可能在現場遭人扔鞋底的活兒是所有工作人員最厭惡的,也因此在前陣子秘書處的人忙成狗時,閑得發慌的新聞處的人都不敢幸災樂禍,因為此時所有秘書受到的精神攻擊,都有可能在新聞發布會時化為同等的物理攻擊加諸到身上。

    但秘書們將要受到的精神攻擊顯然不會因為合約的簽訂而停止。

    簽訂了協定後,黃郛給校長發的電報裡用了八個字,很好地形容了大家的心情:兄淚內流,兄膽如裂!

    即使並沒有完全公布消息,從簽訂第二天開始,報紙上的口誅筆伐,學生的游行示威仍然紛至沓來,一天天的沒有一刻停止,所有人上下班需要警察護送,黎嘉駿已經很久沒有從正門進出了,有時候倒杯茶從窗戶望去,遠遠的就能看到門外被堵得結結實實,各種橫幅標語和企圖爬牆的學生,大門上什麼髒東西都有,潑屎簡直小意思,臭的能比過生化武器。

    塘沽協定的簽訂並不是政整會的結束,而是更大的折磨開始。

    黎嘉駿覺得簽訂那天她那口氣松太早了。

    協定將華北劃成了一個非軍事區,誰的軍隊都不能進來,可是這就像一塊日方進一步侵略的緩衝區,一馬平川,隨時能過來。與此同時,因為要求日方必須“撤到”長城以北,那差不多等於默認了他們占領熱河以及東三省的事實。

    這真的是讓人無能為力的事,外面游行的學生,口誅筆伐的人恐怕心裡都清楚,但因為大家都無能為力,所以更加憤怒,而恰巧,政整會是個太好的發泄口。

    更凶殘的是,不知哪裡傳來謠言,說日本之所以同意簽訂停戰協議,是因為在華北自治的問題上,他們找到了比那些北洋軍閥更好地傀儡,就是政整會!

    黎嘉駿隱約覺得,這說不定是真相,否則殷同該怎麼說服那群狼狗?那必然是得割一大塊肉,或者畫一個3D的大餅的。

    黃郛上達校長,下統華北軍政,本身卻搖搖欲墜,簡直就是天賜日本的傀儡“華北王”,日本這番做,顯然就是默認了政整會對華北的控制,卻又讓政整會擺脫不了他們的陰影,如果政整會輕舉妄動,他們分分鐘可以再打過長城。

    自做了中央政府的雞肋後,又成了中日之間的千斤頂,政整會左支右絀,尷尬至極。

    即使一直做著打下手的工作,甚至現在已經少有需要用到她的工作,可黎嘉駿還是在每一天都能陪著同僚感受到這日子的暗無天日。

    她就住在辦公室後面的員工宿舍裡,與辦公大院隔了一條街,除了上班要偷偷的去,有時候早飯都要代購,中飯晚飯更是吃的大鍋飯,完全不敢出去打牙祭。

    在同意丁先生的推薦時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准備,但卻沒有想到會嚴重到這個程度,簡直是把自己活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還好她事先沒告訴家裡人她在做什麼,但她也知道這瞞不了多久,看著有幾個年輕的同事被附近的家人接走離職,一時間留下的人都有了一種共患難的相依為命感。

    完全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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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游行圍堵

    最水深火熱的時候,凡是辦公室附近出現的像是知識分子的人都會被逮住盤問,是不是政整會的人,雖然基本沒人會蠢到承認,但是學生並不蠢,他們總有辦法證明這人究竟是不是,如果被揭穿,雖然不至於招致毒打,但是卻也會被推推搡搡的“愛國教育”一番。

    是個人都不愛但凡出門就被教育。

    黎嘉駿便成了那個最適合外出跑腿的人,因為她走在街上,別人只會以為她是造反的學生,不會想到她竟然是為政整會工作。

    這是個很無奈地活,同事們都是政府員工,平時高高在上,總有雜七雜八要矯情的地方,這個人鞋子破了必須用哪哪的皮子補,那個只用哪哪的手絹非得定時去采購一番,還有的動不動就上了癮似的想吃這個喝那個,這種高端的東西是會裡雇佣的佣人很難處理的,尚且還算自由的黎嘉駿就成了眾人眼中的香餑餑,每次請她出動,總會許以各種好處。

    黎嘉駿本就無所謂幫這些忙,但其實她對於自己的偽裝成度並不自信,總覺得出去次數多了,時常來門口抗議的學生有兩個會多看自己兩眼。

    但願這是個錯覺。

    某一日,不知道是哪裡泄露了一點塘沽協定的秘密協議,裡面有關華北的條款再次撥動了學生的神經,他們大波湧來,再次與警察激情碰撞,在外面把大門喊得哐哐響,所有人都無心辦公,更有人老遠就看到黃郛咳嗽著去了醫務室,黎嘉駿剛泡好了茶就沒人喝,只覺得一陣心煩,隨便想了個由頭,就打算溜出去躲得遠遠的散心。

    本以為這是一次成功的開溜,她在二樓往圍牆外望,看中了一個沒人的方向,飛奔下去喊了旁邊的警衛給她墊下腳,那些警衛現在都已經很熟練了,三兩下就把她托上牆,她蹭蹭蹭幾下利落下地,動作帥氣瀟灑簡直足夠她自鳴得意,結果沒走兩步就在巷子口被人堵住了,幾個男學生正拿著板磚往這邊走。

    “誒,已經有人了,同學,你也准備爬進去?”領頭的男生個高還健壯,卻穿著長褂,顯得很違和,他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走走走,我們一道!”

    黎嘉駿:“……”

    後面的人都一副激動的頭發要豎起來的樣子,他們都托了好幾塊磚頭,鬼鬼祟祟的擁到圍牆下,兩個人望風,剩下的四個人則把板磚靠著牆疊起來,每人三四塊的疊著,竟然還挺高。

    他們很興奮:“可以爬可以爬,誰先來?”

    高個兒理所當然道:“當然我先了。”他說罷看了看黎嘉駿,又叮囑道,“一會兒別急著自己上來,記得幫幫女同學,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黎嘉駿:“你們,進去干嘛?”

    “找黃郛啊!問他到底怎麼想得,告訴他再敢賣國我們不會放過他!要不然你是干嘛。”

    黎嘉駿:“……牆裡有警衛。”

    “哦我們知道啊,躲過去就行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的意思是,你們牆的正後面,就站了兩個警衛,帶槍的……如果你們進去,就是擅闖軍政重地,量刑從重的。”

    “……你怎麼知道。”

    黎嘉駿暗嘆口氣,她知道自己有一百種方法甩開這波人自己走掉,或者同時勸他們不要進去然後全身而退,可是不知怎麼的就是覺得很疲勞,帶著一種淡淡的不甘心的感覺,她無奈道:“因為我剛從裡面出來。”

    “你不是學生?”

    “我……是。”至少還沒被東大開除。

    “那你……”

    “我,在裡面工作。”

    一陣靜默,似乎沒人想到她會承認,黎嘉駿也很好奇他們會有什麼反應,打一頓?揪著她去街上批鬥?也來一場愛國教育?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高個兒一臉嚴肅,“對我們來說,賣國賊,是不分男女的。”

    黎嘉駿苦笑,她是真的感到難過:“啊,真的很難受啊。”

    “知道你們還干!”

    “簽字前,蔣委座還不甘心,致電何部長,問北平到底守不守得住,何部長回說,守不住,委座便什麼都沒說,何部長轉頭就簽了那協議。而簽訂的這段時間,黃委員長從一個瘦子,瘦成了一個骷髏……沒誰比誰好過。”黎嘉駿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沒什麼強烈地反駁什麼的欲望,也知道自己無話可說,只能這麼蒼白的舉例,“我在來之前就知道將會遇到什麼,是我和同事把日本所有想染指華北的語句挑出來讓談判的人駁回去,但是同學,我們戰場上輸了,一小時都堅持不下去,你告訴我,不簽字,怎麼給你們游行的空間?不簽字,這時候大街上列隊走的,就是日本軍隊了。”

    “這麼說我們還要謝謝你們?可是我們寧願去參軍,戰死,也不願意現在華北就像是東三省的預備一樣!被日寇予取予求,而我們委曲求全,點頭哈腰!你敢說你們政整會不是日寇的走狗?!你敢說他們提出的要求你們不會答應?!你敢說你們和他們之間還沒有一點齷齪的秘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們能上街游行,就能上場打仗!只要蔣中正一句號召,在場的全是錚錚好兒郎!何勞你們彎下你們那已經跪爛的膝蓋?呸!惡心!”

    黎嘉駿吸了吸鼻子,她早就知道自己說不過,此刻她的心情非常迷茫和混亂,一面她身在政整會,那麼努力的工作,把談判和協議當成一個戰場一樣廢寢忘食的拼殺,可一面她所做的一切,在別人眼裡就是徹底的賣國,甚至連讓他們這麼做的人在事情做完後,都會甩手揮淚做出一副手下賣國心痛如絞的做派來。

    見她沉默,高個兒並沒有得意,反而有些氣不過:“怎麼?沒話說了?你不是很為自己鳴不平嗎?!這麼快就慫了?”

    黎嘉駿搖搖頭,疲憊道:“我可以選擇不來的,但我來了,所以自己挖的坑,我自己跳,你說好了,我反正也不會怪誰。”

    這般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簡直像開了無敵,看周圍的人的表情咬她一口的心都有。

    “儲善,我們把她拉到前面去!逼裡面的人開門,怎麼樣?”有個小胖子忽然興奮的提議。

    黎嘉駿抬頭看了他一眼,瞟到了周圍人一臉對哦好主意的表情,冷笑一聲:“否則呢,宰了我?還是輪了我?”

    那小胖子一怔,怒道:“你這女人說話怎麼這麼粗俗!”

    “我好奇而已,那你們把我拖出去吧,把我扒光,任我在大門前哭,哭啞了就干嚎,求門裡的同胞救救我,或者拿著刀給我切片,這兒不是北平嗎,你們還能請全聚德的愛國廚子來,不出來就片兒了我,一邊片兒一邊烤,想想這場景就銷魂;或者燒了我怎麼樣,燒死賣國賊這個噱頭太好了,絕對能上頭版頭條,讓所有賣國狗都頭皮發麻,讓他們知道得罪學生的下場……”黎嘉駿越說越帶感,竟然能笑出來,“沒想到我跟著黃先生隔空在談判桌上與日本鬼子打了兩個月的仗,最後被自己人弄死,好吧,我認罪,沒錯,現在華北就這樣了,以後說不定還有更惡心人的事發生,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條賤命你們拿去泄憤吧,省的我活得糾結。”

    被喊做儲善的高個兒和一眾學生冷冷地看著她,這時巷子口有個女學生探頭看來:“儲善師哥,你們還在這啊,別進去了,我們等你演講呢!”

    儲善應了一聲,回頭對黎嘉駿道:“我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我們游行和抗議是為了讓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不是為了懲罰做這些的人,當權者既然讓一切發生,那事情的結果就不會有改變,所以懲罰你或者裡面的人毫無意義,我們所做為何,被改變的人心裡更清楚,你說對不對。”

    黎嘉駿靠在牆上,有氣無力的點點頭。

    儲善不再多言,他拍了小胖子一下,低斥:“就你餿主意多,走!”

    小胖子很委屈的嘟囔了一聲,他看了看黎嘉駿,倒是並不像很惡意的樣子,但最終什麼都沒說,跟著眾人走出了巷子。

    巷子又陷入了幽靜,黎嘉駿卻沒什麼繼續散心的心情,她席地而坐,看著外面的一方天地,沉默了很久。

    儲善說得沒錯,他們所作為何,被改變的人心裡更清楚。

    就比如她,現在非常迫切的想結束這一切。

    沒想到,這一天很快就到了。

    “昱亭!”聽到喊聲的時候,黎嘉駿正撅著個腚趴在桌子下面找筆蓋,她嘭的撞到桌子上,卻只感到心痛。

    “請叫我名字!”她哀嚎,“什麼事?”

    “有人找!”

    “誒,來啦!”她跑出去,“誰找我?”

    喊她的隔壁大姐拿著水盆一臉怪異:“說是要打死你的人。”

    黎嘉駿刷的剎車:“啥!?”昨天剛有不知誰的手槍打穿了鐵門,以至於她一聽就覺得是真有人要弄死自己,“我我我我我我躲哪去?”

    隔壁大姐笑了:“躲什麼!我要有那麼俊的小哥找,被弄死也開心。”

    “……”黎嘉駿打了個寒戰,她很想說大姐你是不造,就她現在這狀況除非老爹來了否則誰說要打死她那都不是說著玩兒啊!

    “哎呀,沒事兒,人家說要打死你,分明盼你盼得緊,去吧去吧!”大姐放下水盆把她往外推。

    黎嘉駿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走到大門口,大門敞著,老遠她就看到了背對著她站著的人,只一眼,她就認出了。

    “大,大大大大哥!”

    那人轉過身,正是有三個多月不見的大哥!

    黎嘉駿當時就不好了,衝過去八爪魚一樣熊抱上去,雙手雙腳巴著人:“大哥啊!你咋來啦!”

    大哥現在顯然養回來了不少,又有了點以前的倒三角帥哥的範兒,難怪站那兒都能迷倒大嬸小姑娘,他托著手裡的妹子,皺眉:“沒胖。”

    “……其實胖了,臉上有肉了。”

    “一把骨頭。”

    “分明有肉!”

    “皮包骨頭。”

    “真的胖了!”

    “沒有。”

    “……哥你來收豬肉的嗎?”到底來干嘛!

    大哥放下她,表情柔和了一點,但還是沉沉的:“接你回家。”

    黎嘉駿噶的就僵住了,她有點猶豫:“啊……回家……”

    “怎麼,不願意?”

    “願意是願意啊,可是,總覺得……”有點不厚道。

    “不走也不行啊。”旁邊忽然又傳來一個聲音,丁先生竟然從車裡走了出來,“我本就想來把你拎回去了,小妮子,你不過是在這幫把手,現在哪需要你了,你的正職還是我社記者啊。”

    黎嘉駿某種詭異的叛徒感頓時煙消雲散,所有包袱都卸下了,她樂呵呵的慰問大哥。

    “那哥你為什麼還千裡迢迢的……”

    “去天津辦事,順路。”

    “去天津辦事能順路到北平來,真是好順路哦……”

    “廉先生怕你江湖病發作,要與政整會這群同事共苦,告知我們不能循序漸進,必須一擊即中,我便【順路】來了。”大哥冷著臉加重了順路兩字,還補刀,“不知是誰剛才聽親哥說回家一臉的不情願,怎的,舍不得?”

    “……”好厲害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黎嘉駿這頭抱住了大哥就和考拉一樣不想下來,大哥也無所謂,托著她直接上樓,帶著司機一道理了她簡單地行李,左右住的大姐有些是原本就住這的,有些是別的部門的員工,都對她頗為照拂,大哥像個老爹似的挨著門道謝送禮,搞得黎嘉駿很不好意思。

    “哥!她們沒說錯,我真的沒怎麼讓人操心啊。”

    大哥不動聲色,給一整個樓層的人都送了六國飯店的西式糕點後,回頭問她:“你的上司可有對你頗為照拂的?”

    “額,徐秘書?他在另一個大院。”

    “只有這一個?”

    “……才干了兩個月,你說要幾個上司啊?”要說黃郛,她估計也見不到啊,現在想想,她現如今干了那麼多,可等到要走了,居然連需要交接的事情都沒有,泡茶有的是人前赴後繼,合約簽訂好了,以前的資料全都要封存,竟然真的只是打了個醬油,不由得有些喪氣。

    “好,走。”大哥哪管那麼多,直接拉著她走。

    得知黎嘉駿要走,徐秘書一點都不意外的樣子,女孩子不方便進男性的住處,他特地出來與大哥還有同去的丁先生閑聊,雖是接了分量不輕的禮物,但對她的評價還是很中肯。

    “昱亭啊,與外面那些學生一樣的歲數,但明顯沉穩很多,坐得住,不衝動,凡是心裡都有個譜,肯干還好學,這個好,我本就猜想,什麼樣的家教能出這樣的千金,現在一看黎老弟,果然是家學淵源。”

    黎嘉駿暗自撇了撇嘴,大哥很出色沒錯啦,但她自己這家教是上輩子積德好伐,曾經某人又是抽鴉片又是包戲子,家裡人可都任她玩耍的。

    大哥顯然也是想到了某些黎嘉駿的“光輝事跡”,頗為不自在,正待推兩句,就聽徐秘書話鋒一轉:“但是愚兄今日受了這禮,還是得憑心說兩句,昱亭這歲數啊,是正當齡,又有如此家境,本應是最散漫天真的年華,現如今經歷卻比我這而立之人還要豐富,又是戰場又是……這兒,有時候愚兄忍不住就想說一句,昱亭啊,世事雖多舛,父兄尚可為,莫把自己逼太緊啊。”

    徐秘書說完,抱了抱拳就走了,丁先生嘆了口氣,追上去拉住他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這邊,一陣沉默後,大哥狠狠的揉了揉黎嘉駿的頭發:“聽到沒,再亂跑,人家就要罵你哥狠心了。”

    黎嘉駿有點訕訕的,話說她那麼小小一只在秘書處有時候還自鳴得意來著,誰承想別人居然這麼想她的,難怪一群大叔雖然忙成狗大多都沒空相互搭理,可還是會抽空特別笨拙的扔給她一塊餅一個小點心,那姿態活像逗狗,她還覺得蠻不樂意的。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她總不能挨個解釋自己不是在家遭虐待才跑出來的。

    大哥訓完了話就拉著她上車了,等丁先生一道上了車,兩人都一臉郁郁。

    黎嘉駿小心翼翼的左右看看,小聲問:“哥,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等會就上車,我們去天津。”

    知道大哥在天津有事,黎嘉駿倒沒什麼意外的,她看向丁先生。

    丁先生本看著窗外,此時回頭,失笑:“怎麼?”

    “先生您也去天津?”

    “記者同志,我們社的總部就在天津,您忘了?”

    “……”黎嘉駿默默扭頭。

    既然都是去天津有事,也沒給黎嘉駿向其他老朋友道別的機會,就這麼一轉眼功夫,她就上了去天津的火車,跟著大哥福利就是好,貴賓座舒適敞亮,大哥和丁先生泡了杯茶對坐聊天,黎嘉駿躲到一邊繼續寫她得“游記”,可寫著寫著又覺得這一段時間簡直是自己的黑歷史,不由得有些糾結。

    她轉頭問大哥:“哥,爹知道我在……這兒干不?”

    大哥搖頭:“尚不知。”

    “……你會告訴他嗎?”

    “會。”

    “……他不會打死我吧。”

    “想想我請你鄰居給你帶的話。”

    “……”我靠好狠心,“我就是打個下手,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啊。”

    “那我是不是還要誇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黎嘉駿說不過了,看向丁先生,丁先生無奈,直接當著大哥的面苦笑:“這個話題我可不敢與你大哥爭,自昨日他找到我,在給你跑手續的時候,已經埋怨我一天了,估計你全家都得為這事恨我一輩子。”

    “大哥你昨天就來了?”為什麼昨天不來找她!

    大哥喝了口茶:“先斬後奏。”看黎嘉駿整個人趴下後,他轉頭對丁先生道,“丁叔叔多慮了,此事本就為救國而起,如今發展只能說是迫不得已,沒有誰對誰錯,絕不至於對您有怨憤之情,小妹行事衝動任性,以後還是需要您的教導。”

    丁先生嘆著氣點頭,看著黎嘉駿一臉無奈。

    北平到天津這一段的鐵路,黎嘉駿已經走得很純熟了,等到了天津,是第二天中午,她下了車一直出了站,都沒看到平日黎家人常有的陣仗,這才疑惑起來:“哥,你不是來做生意的?”

    大哥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何時說過是為生意來的?”他到車站那兒打了電話,過了一會兒,有一輛小轎車滴滴滴的開了過來,丁先生與他們一同上了車。

    丁先生問:“黎少,直接與我去總部?”

    大哥緩緩點頭。

    黎嘉駿這才覺得不對,如果是送丁先生去報社總部,丁先生的台詞不該是這樣的,莫非大哥去報社有事?聯想到自己在當了記者後經歷的一切還有徐秘書說的話,她不由得緊張起來:“大哥,你不會是逼我去辭職吧,我我我我事先聲明哦我不會走的!”

    大哥上了車就閉目養神,聞言扯了扯嘴角做出了個冷笑的表情,沒理會她。

    黎嘉駿轉頭求救的望向丁先生,丁先生也呵呵不說話。

    感覺非常苦悶的黎嘉駿只能幽幽的望著窗外。

    車沒開出多遠,就被攔住了,一群游行的學生正在過馬路。

    而看到學生游行的黎嘉駿,第一反應就是一縮脖子……

    大哥嗤的笑了一聲,嘲諷之意撲面而來,熏的黎嘉駿面紅耳赤,她也知道自己的這個條件反射顯得很慫,但是沒有辦法,北平的氣氛太嚇人了,又有當初被圍堵的經歷,雖然有驚無險,自己鎮定到自己都害怕,可終歸還是危險的啊,越是有文化的人瘋狂起來越可怕好伐。

    “大哥!你到底來干什麼啊,不能讓我知道嗎?”

    “不是我,是我們。”

    “我說了我不會辭職的!”

    大哥無奈的搖搖頭:“你都不看報紙了麼?”

    “看啊!必須的!”

    “恐怕近日專注國際吧。”丁先生含笑補充。

    “……好像真是,怎麼了?國內有什麼事嗎?”

    大哥嘆氣:“馬將軍前幾日抵達天津。”

    “哪個馬……馬將軍?!馬占山!”黎嘉駿差點跳起來,激動地舌頭打結,“那!那……”

    大哥點點頭,大手覆上黎嘉駿的小手,微微握住,手心竟然微微汗濕,聲音卻一如既往淡定沉穩:“小時候,總是要把你與你二哥兩個淘氣鬼都尋回去,爹才我准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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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追車尋兄

    《大公報》報社位於一個街角,當初前往長城前線的時候雖然路過天津,但是並沒有到這兒,此時竟然是黎嘉駿當這個記者那麼久以來第一次到自家報社總部。

    這是個雙層的西式建築,大門開在面街的拐角處,並不大,但頭頂一個大鐘,正對著的街面尚算空曠,乍一看還挺有氣勢。

    丁先生帶著他們兩人進去,轎車就在街邊停著,這是黎嘉駿最羨慕的地方,這時候停車簡直可以隨心所欲,想怎麼停就怎麼停,不用停車費也不用擔心車位。

    報社裡一片熱鬧景像,人來人往人聲鼎沸,每個人各自都有事兒做,忙的都沒空搭理進來的人。

    這個場景是在上海入職的黎嘉駿看不到的,她那兒頂多算個通訊處,把上海最新的稿件和消息傳到天津就行,完全不用像這兒這樣集全國之大成進行彙總,審稿編排和發行都是重活兒,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一路到裡面社長的辦公室外,丁先生先進去了一會兒,出來後無奈道:“社長不在,社裡的車他用了,幸而你有車,不過秘書說已經與馬將軍約好,下午直接去就成。”

    “可有問起我們兄弟的事?”

    丁先生一臉奇怪:“不是說先保密麼?”

    大哥點頭:“要保密。”

    黎嘉駿好奇:“為什麼要保密啊?”

    大哥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緩緩道:“一,擊,即,中。”

    “……”想到原來在大哥心裡二哥是和自已一樣的熊孩子,她心裡頓時好受很多。

    想到下午就能找二哥,黎家兩兄妹根本無心吃飯,隨便塞了一點點心後,估摸著過了飯店,就算是馬將軍也該用完了午飯,兩人便與丁先生一道前往馬將軍現在的住處。

    黎嘉駿本以為,馬將軍如此叱吒風雲,縱橫中蘇,在天津的住地怎麼都不會差,卻不想居然是個極為簡單普通的二層住宅,方正地小院一眼就看得到頭,門口雖然有個警衛,但是卻坐在門裡頭打盹兒,等丁先生拍了門才醒過來,確認身份。

    “是大公報的記者?”他一口東北話,“您稍等,我去報告下。”

    三人沒等一會兒,那警衛就走了出來,開門將他們迎了進去,一邊說:“昨日你們報館說今天有個丁姓記者要來采訪,是哪位?”

    丁先生往前一步:“在下正是。”

    “哦,那不好意思,為了將軍的安全,另外兩位就不能進去見將軍了,可否在這兒坐坐?”警衛員指了指旁邊,就見幾張藤椅擺放著,連個遮擋都沒。

    倒不是他們怠慢,這個地方實在太小了,根本沒花園。

    既然不讓進,就只能委托丁先生了,兩兄妹便一道坐在了藤椅上,警衛員將丁先生帶進去後又走了出來,隨意寒暄了兩句,就繼續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

    過了一會兒,丁先生快步走了出來,竟然挺著急的樣子:“嘉駿,快快快,你們快去火車站!早上你們兄弟剛與馬將軍辭行,說要去北平尋家人,馬上火車就要開了!”

    每日過午會有一趟去北平的火車,具體幾點黎嘉駿還真沒注意,但在這兒坐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還真有可能來不及,聞言黎嘉駿和大哥都噌的跳了起來,大哥抱拳對丁先生道:“有勞丁叔,我們去尋了兄弟再來接您。”

    “快去快去,莫要管我,我一會兒自行回報社便是!”丁先生比他們還急,“我還有馬將軍有話談。”

    黎嘉駿道了個再見,跟著大哥竄進車裡就往火車站趕。

    兩人都心急火燎的,完全無心說話,這要是趕不上,可就要再追到北平去了,他們在北平的黎宅是有留言,但萬一二哥沒看到呢?或者路上出個什麼意外呢?路上來的時候丁先生就有說了,馬將軍現在是日本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身為跟隨馬將軍戎馬至此的黎二,要是在北平惹到日本人,完全不會有好果子吃啊!

    “大哥,如果二哥他去了北平……”

    “我追去,你回上海。”大哥斬釘截鐵,“不許任性,早回去早有人接應,知道麼?”

    “可我想跟著你啊。”黎嘉駿不滿,“我一個人回去你就放心了麼?”

    看大哥的表情他應該很想說放心的,但是轉頭他又皺起了眉:“也對……禍害到別人也不好。”

    “……”

    “那還是跟著我吧。”

    “……”突然不想跟了怎麼破!沒大嫂在一邊大哥也像脫韁的野狗一樣一點都不著調了!

    黎嘉駿氣哼哼的看著窗外,窗外街景過得並不快,畢竟這時候車道並不寬敞,行人也沒有什麼走人行橫道的意識。車被迫停了幾次後,她和大哥不約而同的皺起眉頭,都有種跳車跑的衝動。

    “還有多久才到啊?”黎嘉駿忍不住問司機。

    “快了,馬上過河了,過了河就快了。”

    隱約記得來的時候確實有過海河,黎嘉駿無奈,只能筆直的坐在後排,雙手抓著膝蓋看著窗外,感覺整個人都急哄哄的。

    大腿忽然被拍了一下,大哥斥責:“別抖腿,注意形像。”

    她壓根沒注意到自己抖腿,此時只能鱉悶道:“就要見二哥了我緊張嘛!”

    “要見鬼也不能抖腿!”

    “……”感覺不能好好說話了。

    黎嘉駿死死的盯著窗外,突然頭被打了一下,大哥斥責again:“別磨牙!哪來的陋習。”

    “……”大哥其實你比我還緊張吧,黎嘉駿很心塞,舉起雙手應道,“哦哦哦哦哦我不動了我不動了,啊啊過橋了過橋了!”

    這橋叫金鋼橋,兩邊走人,中間開車,這回是沒人瞎穿馬路了,小車一路蹭蹭蹭開過去,終於是見到了火車站的影子。

    車一停兩人就往裡衝,出乎意料的是站台上人竟然不多,入口處的檢票員正向奔去的兄妹伸出手,就被大哥氣場十足的一句:“找人!”給定在了原處,實在是他那一身氣勢就不像是逃票的,黎嘉駿更是戴著小帽子背著相機包,洋氣得很,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過了關,正看到一列車轟鳴一聲,正在緩緩開出站台!

    大哥回手抓住那個檢票員就問:“開的什麼車?”

    “去北平!”

    大哥低咒一聲,抬頭就看到身邊沒人了。

    黎嘉駿本就覺得這個時候如果不是去北平的也不會是別的列車,此時一經確認,立馬一溜煙的往前跑,趁還跑得過列車的時候沿著窗一路找一路喊:“黎嘉文!黎嘉文你在不在!黎嘉文!”

    列車越開越快,感覺有點跟不上了,猜想二哥必須是在這列車上,黎嘉駿在後面大哥的怒吼聲中,頭腦一熱干脆一跳掛在了列車門上的扶手上,這時好多人正探頭往窗外看,最近那個窗戶的回頭正好和黎嘉駿臉對臉,頓時嚇得怪叫一聲:“哎喲這他娘的找死呢?!”

    後頭大哥怒吼:“黎嘉駿!你給我下來!”他雖然身材回了點形,但是內在還是虛的,根本跑不起來。

    黎嘉駿跳上去就後悔了,列車門這時候是關著的,剛才被她嚇到的那個人轉頭就往車裡喊人去,但是乘務員什麼時候開門還不知道,列車又不會因為她停下來,眼見著這車越開越快,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簡直想死,喊聲都帶了哭音:“黎嘉文!哥!你在不在啊!黎嘉文!”

    旁邊的門終於有松動了,剛才那個被她嚇到的人重新從車窗探出頭:“丫頭你撐著啊!給你開門了!別嚇著!千萬別松手!千萬啊!哎喲我的姑奶奶膽兒咋這麼肥啊?你午飯吃的啥呀!”

    六月的風已經略熱,黎嘉駿被逗笑了,張嘴卻吃了一嘴熱氣,嗆得鼻涕眼淚直流,列車門終於打開了,面前的乘務員朝她伸出手:“干嘛呢干嘛呢!演雜技啊?!伸手伸手!”

    黎嘉駿淚眼朦朧,剛想伸手,就見眼前的人影嘭一下被人撞開了,還沒看清什麼情況,面前的人速度極快的上前雙手死死抱住她,像抱小孩似的整個抱在懷裡,耳邊只聽那人說:“松手!舍不得門外啊!?”

    聽這聲音,黎嘉駿整個人都軟了,她哇的一聲哭出來,抱住那人的脖子,結結巴巴的叫:“哥,哥啊,二哥嚶嚶嚶!”

    二哥摟著她從門那探出頭去,用力的揮了好久的手,顯然是在給站台上的大哥報平安,隨即往後一倒就地坐在門前,任風呼呼的從打開的門裡往裡刮,一只手還抱著妹子,另一只手卻非常凶殘的猛敲她的頭,耳邊只聽呼呼的喘氣聲,顯然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黎嘉駿也知道自己這一手玩的太臭,要是大哥也在估計一人一下打死她都是輕的,這時候腦袋砰砰砰的被敲著,她連喊疼都不敢,只能把臉埋在二哥肩窩裡,狠狠的吸鼻涕。

    “抬頭!”二哥怒吼。

    “不要打臉!”黎嘉駿悶悶的喊。

    “不打!”

    黎嘉駿小心翼翼的抬頭,剛抬起來臉就被二哥的大手用力捏住,單手一頓凶殘的揉捏,像玩橡皮泥似的。

    雖然臉疼,但她好歹看清了二哥的樣子,又是高興又是害怕,只能怯怯的喊:“哥,唔搓惹……”

    二哥除了黑瘦了,變化並不大,相比以前還精神了不少,眼神犀利,炯炯有神的,此時他眼神充滿殺氣,剮著妹子:“你是要氣死我啊!”

    想到這個黎嘉駿也後悔:“離肯丁載廁喪!”

    “我在車上怎麼了?!到了北平就找不到你們了嗎?!啊!你眼裡哥就那麼蠢嗎?!”

    “唄平,暖……亂!”

    “所以你現在死活跟來給我添亂嗎?!還嫌不夠亂嗎?!”

    ……這一跳看來是不能善了了,怎麼都是錯,黎嘉駿悲傷的想,其實想想以前看的阿三的視頻,人家那火車已經被巴得跟孔雀開屏似的,上下左右都是人,她這樣的肯定不會出事啊!

    二哥終於揉夠了,放開手,起身要把她提起來,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腿軟腳軟,臉還發麻,只能苦著臉被二哥叉著雙臂提著。對上他還是氣得不行的視線:“我錯啦,以後我再也不這麼衝動了,哥你不要生氣啦!”

    “你為什麼會在這?”二哥問。

    “大哥聽說馬將軍在這……”

    “你為什麼在這!”

    “我……跟來接你……”

    “家裡人不在北平?”

    “……恩,都在上海。”

    二哥深吸一口氣,又問:“那,你,為什麼,會在這。”

    “我跟來接你啊。”黎嘉駿低著頭。

    “無論咱家現在在北平還是上海,接我都不需要你跟大哥兩個人,黎嘉駿,你為什麼會在離家那麼遠的地方!”沒等黎嘉駿回答,他又咬牙道,“還是離前線那麼近的地方。”

    黎嘉駿嘆口氣,很悲壯的從小皮包裡掏出她繡有大公報攝影記者證的紅袖章,遞過去,二哥接過,看著,許久沒出聲,她只感到頭頂烏雲密布,氣壓低得嚇人。

    “看來剛才那下對你來說還是小菜一碟啊,”咬牙切齒的聲音,“很有出息麼。”

    本以為會被暴跳如雷的二哥一頓抽,誰知他說完這話後,只是啪的把記者證拍在她的頭頂,轉身就走。

    這比抽一頓還狠,黎嘉駿心都涼了,完了這是出離憤怒了!怎麼搞,下跪夠不夠?她原地糾結了一下,走進去的二哥就微微回身,冷冷地看著她,她菊花一緊,只能小媳婦一樣的小碎步跟上去,心裡不要太凄涼。

    真是做了死了,有她那麼賤的嗎,人家是上趕著找抽,她是扒火車上趕著玩命找抽,抱頭痛哭呢?!喜極而泣呢?!淚流滿面呢?!劇本不對啊!

    二哥坐在前面兩節的貴賓座,他剛坐下,後頭列車員就跟上去了,讓黎嘉駿補票,二哥一邊掏錢一邊冷哼:“讓她坐貨倉!看著煩!”

    列車員不是很精明,一時間不知道真假,看向黎嘉駿,黎嘉駿無辜的眨眨眼,她知道二哥不會那麼狠心,雖然其實並不介意坐哪,她還是擺出了諂媚的姿勢,挪過去討好道:“哥,原諒我嘛,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認錯有別的說法兒嗎?來來回回就一句錯了再也不敢了,就衝那個……”他指了指還在黎嘉駿手裡的記者證,“你的保證就有一半不可信!”

    “……要不您讓我歇歇我草擬個文辭新穎可信度高的道歉稿?”

    “喲,我一搭理你立馬就貧上了,挺精的嘛。”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怕火上澆油,只能閉上嘴,假裝看風景。

    看著外面飛馳的景物,想自己早晨剛從北平到這兒來,轉頭又要回去了,她對這個列車真的是不能僅僅用真愛來形容了。

    正想著,低頭就與二哥對上眼,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半響,忽然都笑了出來。

    但無論坐多少趟,只要這樣有盼頭,好像怎麼樣都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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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16:29:21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回到上海

    如果可以,黎嘉駿是真不想再回北平,但這個沒手機的年代,他們也不保證中途下車能不能聯絡到大哥不至於錯過,兩人只能苦巴巴的一路坐到北平,又是一個清晨。

    路上他們完全沒睡,巴拉巴拉的聊了一路,一晃一年多過去了,兄妹倆幾乎是比著誰浪,比起二哥,黎嘉駿發現她那些經歷根本不算個事兒。

    他一開始跟著馬將軍在黑龍江邊與日軍打游擊,直到日軍忍無可忍,用上鐵壁戰術,往死裡壓縮他們的生存空間,才逼不得已進入蘇聯,在蘇聯政府的暗中支持下,他們在東歐冰原艱難盤踞了近一年,才在最近從歐洲輾轉回到天津。

    其實這麼一問一答的一晚上,再加上二哥顯然不願意多說,他的經歷估計只向妹子揭露了冰山一角,但也足夠黎嘉駿唏噓膽顫了,她實在想不出具體該問些什麼,可一旦問了些乏善可陳的問題諸如你們在那經歷了什麼之類的問題,得到的回答往往是更為乏善可陳的:就那樣唄。

    他回答的時候似笑非笑的,給黎嘉駿的感覺分明就是,人都活著,還能有什麼事兒?

    除卻死生,無大事。

    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嘚瑟自己在長城的所見所聞。

    同樣是敗,但總覺得她特別小兒科,不過二哥很給面子,細細的問了很多,但每次她說到她做了什麼比較危險的事兒,那遭遇的精神攻擊就讓她特別膽寒,以至於後來她後來越來越不敢說。

    “那位丁先生引薦你入政整會,真的跟你分析了態勢?”二哥問。

    黎嘉駿感覺到他語氣裡很危險,小心翼翼的點頭:“詳細說了的,但我當初就說了只要多學多看,哪兒都去,所以……”

    “沒事,不是你的錯。”二哥態度很溫和,“不過下次遇到丁先生,是不是可以給哥引薦引薦?”

    黎嘉駿的直覺狗一樣的靈敏:“你要干什麼?!”

    二哥眉毛一豎:“怎的?哥是尊師重道的人,你以為我能做什麼?”

    “感覺你會做什麼不好的事。”

    回答她的是一個頭槌:“沒大沒小!”

    到了北平,黎嘉駿與二哥借了報社北平通訊處的電話,聯系上了大哥。

    他果然在大公報總社等著,接電話的人剛接起來就喊到了他,那頭都能聽到噔噔蹬的聲音,隨後就聽到他低沉的喂了一聲。

    那聲線特別……瘆人。

    黎嘉駿第一反應就是把話筒一把塞進旁邊二哥的懷裡。

    二哥手忙腳亂接了電話,一臉莫名其妙的擱耳朵上聽了,兩秒鐘後他就渾身一抖,隨後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嘴上一派沉穩的應著:“哥,我在……剛才是她,恩,她快被你嚇哭了,沒事兒我罵她……打啊?也成,我不會注意輕重的,恩,恩,成,一起揍也成……”

    黎嘉駿哭了:“是親哥嗎,能說句人話嗎?!”

    二哥終於忍不住笑了,他和大哥就好像一直沒分開過似的隨意聊了兩句,就掛了電話,笑眯眯地摸摸她的頭:“走吧。”

    “哥……”

    “別怕,揍不死。”

    “我是你們妹•妹啊。”

    “黎三爺上得了戰場下得了廳堂,能耐大得很,我黎二光聽著就兩股戰戰了,哪敢當你是柔弱妹子,聽說二十九軍一杆大刀走天下,你這麼去走了一朝,回頭跟你哥過兩招?”

    “……所以哥你還是在生氣!”

    二哥的表情就是呵呵的,拉著她去往南銅鑼巷的黎宅暫住一晚。

    這宅子一直有托人照顧著,但是四月份的時候那家子逃難走了,兩個月沒人整理,自然是灰塵滿地,好在被褥都封在櫃子裡,只要擦掉床板上的灰塵,拿出了被褥抖兩抖,就勉強能將就了。

    若是半年前的黎嘉駿說不定還會糾結一下,那麼久沒住,整個房間和整個被窩都是陰濕的霉味,可現在,從前線轉了一圈,讓她直接在柴房窩一晚都沒有二話,二哥就更別說了,幫妹子抖好被褥後就覺得這些事兒麻煩,想干脆就著床板睡。

    ……這是有多懶!

    好容易兩人都折騰睡了,半夜黎嘉駿突然驚醒,然後苦逼的發現,兩人竟然都沒吃晚飯。

    她期望著二哥不會也那麼倒霉的餓醒,摸去灶房翻了半天,才想起當初北平城困,她已經搜刮了自家的存糧都貢獻出去了,也就是說這深更半夜的她連掛面都煮不起。

    絕望的她蹣跚著往房間走,忽然發現自己的房間亮著燈,二哥的身影在窗簾後影影綽綽。

    “哥,還沒睡?”黎嘉駿走進去,二哥嘴巴鼓鼓的,他遞來一個紙包:“看來你也餓醒了。”

    “啊你居然有吃的!額,烙餅?”

    “下火車的時候順的,幸好。”

    “……順的?”哪個順?!

    “買!”

    “哦哦哦。”看二哥手裡的烙餅老大一塊,黎嘉駿放心的吃,一咬心都涼了,“冷的誒!”

    二哥啃了一口嚼著說:“有的吃不錯了,哪那麼多事兒。”

    黎嘉駿拍案而起,一把奪過二哥手裡的烙餅:“不成!咱不能因為能糙咱就糙了!有條件當然不能將就!這冷冰冰的怎麼吃啊!我去熱熱!”

    二哥非常無奈,有氣無力的說:“妹妹,哥餓……”

    “憋著!”黎嘉駿衝出去,從天井打了水倒進鍋裡,洗了洗蒸籠,把烙餅裝盤放進去,下頭點了火,蒸饅頭一樣的把烙餅連著裡頭的肉和菜都囫圇一團給弄熱了,再泡了壺茶進屋,此時二哥躺在她的床上捂著肚子作躺屍狀,嘴裡發出長長地:“額……”聲。

    “吃吃吃!熱的!”黎嘉駿把烙餅伺候過去,二哥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搶過烙餅就吃,一口以後,以一種劫後重生的語調長長地嘆了口氣。

    兩人一陣狼吞虎咽,吃完了以後捧著肚子面面相覷,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二哥指著黎嘉駿:“哥不在你就這吃相?你跟大哥一起吃過飯了吧,他沒打死你?”

    黎嘉駿毫不心虛:“大哥都是給我好酒好菜伺候著,哪像你那麼不靠譜,給個烙餅完事兒,我沒蹲牆邊吃就已經很對得起你了好吧!”

    “有烙餅你還嫌?不知道何方神聖半夜餓得爬出去覓食,誰要是娶了你簡直倒血霉了,眼一閉,一睜,相公餓死了。”

    “那我就找個餓不死的,能自力更生頑強生存的!”

    “看樣子是有目標?”二哥挑眉,“說真的這麼兩年你就一點桃花都沒?這不像我們黎家的妹子啊。”

    “你有幾個妹妹啊我怎麼就不像黎家的妹子了。”黎嘉駿氣不過,“沒目標!倒霉催的,逃命還來不及,哪有什麼目標。”

    “恩。”二哥摸摸下巴,“要不哥給你介紹個?人雖然還在歐洲,但是要錢有錢,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會下廚,還餓不死。”

    “人還在歐洲你說成天仙都沒用!”黎嘉駿還是氣哼哼的,“我要睡覺了!”

    二哥就地一躺:“我懶得動了,就這麼睡吧!”

    “我的床誒!”

    “我抖的被褥!”

    “我擦的床板!”

    “我睡著了。”

    “……”感覺二哥去國外轉了一趟戰鬥力好像有點超出正常人水平,黎嘉駿也懶得跑到隔壁去,干脆也睡上去,把二哥推進裡頭,自己縮在了床尾。

    ……睡得心滿意足。

    加上腰酸背痛。

    第二天中午,黎嘉駿正做著自己被人上刑的噩夢,轉眼就被一陣劇痛驚醒,她捂著耳朵哀嚎著坐起來,聽到另一頭二哥也發出一聲痛呼,床邊大哥一手一個提著弟妹的耳朵,一臉黑氣的瞪著兩人,一字一頓的:“全車站,都看到,我帶著妹妹,去接人,結果,人沒接著,妹妹跟人跑了。”

    “……”被舊事重提黎嘉駿也是毫無辦法,她只能嚶嚶嚶的吊著脖子作懺悔狀。

    “哥不關我的事啊為什麼揪我!”二哥在一邊喊疼。

    大哥理都不理,瞪著黎嘉駿:“我都想挖開你腦子看看,怎麼想的?上過戰場了不起了?愚兄不才,比你多當兩年兵,怎麼沒聽教官教過扒火車,你是多條命還是多個膽?我要是你長官手裡有槍就崩了你!”

    “哥你訓她吧你把我放開啊!”二哥背景音。

    “回了上海一切聽我安排,如果違反你以後哪都別想去,聽到沒有。”

    “聽到聽到!”黎嘉駿忍著痛點頭,“我一定乖!”

    “如果……”

    “如果……如果不乖……斷我零花錢!”

    “對對對斷零花錢,哥放手我疼死了!”二哥背景音。

    “就這樣?”大哥還是無視二哥,不滿的盯著黎嘉駿。

    “……把我嫁出去?”

    “噗對對對把她嫁出去禍害別人去!哥放放放放放手!”二哥慘叫。

    大哥終於放開二哥,空出的手卻抓住黎嘉駿另一只耳朵,把她提起來,這簡直就是酷刑,黎嘉駿嗷嗷嗷的喊著,自己個兒乖乖的跪在床上和大哥平視,淚眼婆娑。

    “自己說的自己記住,你在外面跑過,家裡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清楚。”大哥忽然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要讓我失望。”

    黎嘉駿的哭聲驟然一停,隨後咽著口水苦逼的點點頭。

    大哥的說法總覺得帶了點別的意思,可是她不敢也不願往深處想,仿佛知道大哥若不是逼到極處也不會這樣說話似的。

    大概二哥聽到了大哥的話,他的表現比黎嘉駿還慫,摸下床倒了杯涼茶就雙手遞過來:“來來,老大,不要上火!喝水喝水,上火不好,為了自家人上火更不好!你看,任打任罵的跑不了是吧。”

    有人這樣從中調解,大哥終於大發慈悲的放過黎嘉駿,伸手接過了茶,卻沒喝,只是坐到了桌子邊,冷聲道:“給我准備個房,休息一晚,明日一道回上海。”他把杯子啪的放在桌上:“不許再出岔子,老二你出去買吃的,闖禍精一步都別想出去!”

    “得令!”二哥套上外套,他沒有穿軍裝,身上是不知道哪裡打撈來的不合身的舊西服,此時就像梅干菜一樣。

    “闖禍精”還想將功贖罪:“大哥,北平我比你倆都熟啊,買吃的什麼我來就可以了!”

    大哥冷眼一掃:“以為沒回上海就不用聽話了?”

    黎嘉駿雙手抱頭蹲在床上:“二哥,出了巷子右拐沿著城牆走大概五分鐘有個小道兒,進去不少賣小吃的,這陣子大概就剩下一兩家了,但是他們賣的都實誠,可能現在會貴不過都是好人啊不容易的……”

    “知道了知道了。”二哥走了出去。

    黎嘉駿摸摸索索的下床:“那……我去理個床?”

    “不用了,燒點熱水吧。”大哥咳了兩聲,“老二的房間不就現成的,你們不是喜歡相互抱著臭腳睡麼,我睡他的屋。”

    “……”黎嘉駿默默的出去燒熱水。

    這一趟出來,大哥真是立了大功,雖說略有曲折,但他一個人出來,回去時帶了倆,讓全家都笑得停不下來。

    相反,兩個小的卻都很沉默。

    剛回到上海,進入車水馬龍的都市,看著周圍喜笑顏開匆忙奔走的人,黎嘉駿真的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個月前她還把炮火聲當鬧鈴,吃硝煙喝血水,灰頭土臉的看不出人樣,大棉褲穿得屁股像個孕婦,而轉頭她就穿著小旗袍,沒有長褲,踏著小皮鞋,吃著冰激凌,拿著小皮包……去買項鏈。

    誰能相信這是同一個國家發生的事情?!

    而在一個月前還可以確定是同時發生!

    “又嘆氣!好好的嘆什麼氣!”章姨太昂首挺胸的坐在一邊,“回了家就沒見你有過好臉,誰對不起你了。”

    黎嘉駿聞言,真的嘆了口氣,看了一眼章姨太:“娘,不是我說,您真的有點抽太多了,您現在已經沒人樣了,我要是再出去,等下回回來您是不是鬼樣了?”

    “什麼人樣鬼樣的,你還是不是我親生的?”

    “是不是親生的這得問您啊,您說是就是說不是我也沒話講誒。”

    章姨太瞪了她一眼,反駁:“最近我在用益雅堂的回春香,聽說可好了,我用著也是,上妝可舒服,一點都不掉,薄薄一層就成,你別想誆我,我出門能沒人樣麼?”

    黎嘉駿無奈了:“您以為您以為的就是您以為的了嗎?娘,我還是喜歡看您珠圓玉潤的樣子,瞧瞧您現在,顴骨都凸出來了,眼睛倒是大了,但眼袋遮不住您知道麼?”

    章姨太摸摸臉,沉默下來,看著窗外。

    看她那樣,黎嘉駿又有點後悔,握住她的手:“娘,您別生氣,我就是覺得您變化太大了,上海這地兒,氣質有些……額……醉人……適應不好很正常的,但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啊,你除了抽得的時候舒服了,平時還有舒服的時候嗎?”

    “行行行,多大個人還來訓你媽,有本事你也快些找個男人生個跟你一樣糟心的娃,我看你抽不抽!”

    “……敢情……怪我咯?”

    “不怪你怪誰!下車!你要是真孝順我,今兒個可不准嫌這個沉那個嗑手!敢多說一個不字兒,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黎嘉駿哭笑不得的下了車,抬頭一看,跌了一下。

    “老鳳翔銀樓”!

    有種很微妙的感覺怎麼破!老鳳祥誒!雖然沒怎麼樣但是還是想感嘆一下老鳳祥誒!

    這是個臨街的店面,打頭就是一個兩層高的圓頂門,門頂上是一圈拼音結合英語的老鳳祥英文名,下面是一個半圓形的浮雕名牌,大門兩邊各有一個差不多等高的臨街窗戶,兩邊都豎著銅質牌匾,很是高端。

    雖然早就看習慣了現在的建築風格,可是見識過百年後的老鳳祥那沒啥說頭的店面,眼前的老鳳祥這裝潢和氣勢瞬間就拔群了!

    她要是還能回去,絕對要扇死那個店鋪設計,硬是把老鳳祥設計成老土鱉也是太有功力了!

    門口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好多時髦女郎也都結伴往裡走,其中不乏金發碧眼的西方美女,不過大多身邊都伴著一個大背頭穿西裝的紳士,黎嘉駿和章姨太剛走進去就被一個穿著藍褂子和瓜殼帽的伙計迎著了,他一口地道的上海腔:“二位來看首飾啊,訂做還是看現吶?”

    “有什麼新貨都拿出來看看。”章姨太熟門熟路的。

    “哎喲,您來得巧啊,正好有一批新貨上來,什麼都有,二位,裡頭請?”一句話的功夫,伙計已經一口東北腔,顯然是聽出了章姨太的口音,轉換那叫一個從容。

    黎嘉駿和章姨太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也不知道這伙計的素質是平均的還是他尤其突出,如果是平均水平……感覺好可怕。

    母女倆被引到一個小隔間裡,伙計拿來了幾個盤子,上面一排排的飾品琳琅滿目,即使不是第一次經歷這個場面,黎嘉駿還是覺得瞎了狗眼,她看了一眼就覺得眼暈,章姨太在那兒兩眼冒光的挑挑揀揀的時候,她先抓出了兩根款式比較簡單大方的細銀手鏈,又挑了個尾戒,項鏈墜子實在挑不出,只能繼續看發夾。

    “我說姑娘,你挑出這幾個,是意思你剩下的都要?”章姨太兩根手指捻起黎嘉駿挑的那些,一臉嫌棄。

    “哈?我就要這些了啊。”

    “什麼?這麼素!這都是我們這群老太婆戴戴的,不行不行,重新挑!”

    “……”黎嘉駿嘆氣,干脆站起來,“這些給我留著吧,您看哪個好看就買好了,我出去透透氣……呼!看著那麼多,眼暈。”說著端起水壺給章姨太滿了茶,走了出去。

    外頭站在前櫃上挑選的都是一些衣著尋常的人,大多是小情侶,女孩子笑容羞澀幸福,以至於男孩子強忍肉痛展笑顏的扭曲臉都可愛了不少。

    她走到門外站了一會兒,旁邊的皮貨店突然走出一群人,其中的一個女人笑聲極為肆意,帶著一種獨特的讓人耳朵一麻的尖利。

    黎嘉駿幾乎是任性的確定那是個日本女人,她轉頭瞥了一眼,隨即菊花一緊,那女人身後跟著三個男的,其中一個居然是老熟人!

    山野!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上海?他就不怕被打死?!

    就這麼一會兒,只見他略低頭不知道和那女人說了什麼,那女人壓低了聲音,夾緊了尾吧。

    果然在哪都扮演中國通,他們也知道在中國人的地盤要低調。

    黎嘉駿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她想起山野對自己的形容,不由得暗恨自己為什麼出來沒戴頂帽子,她下了戰場第一件事就是把頭發又撿回那個洋氣的小短翹……遮不住耳朵尖。

    那邊那群人自然是義無反顧的往另一頭走的,黎嘉駿默默地縮在門框後頭按兵不動,心裡正悄悄給自己鼓掌,卻聽到章姨太一聲河東獅吼:“黎嘉駿!臭丫頭又溜哪去了?進來看看這串……哎喲真漂亮!”

    作孽啊!探出頭的黎嘉駿和猛地轉身的山野剛好對上眼,她還沒醞釀好對策,章姨太就跑出來左右一看,一轉身正好擋住她和山野對接的視線。

    “這位太太,您好……”山野竟然真的要走過來!章姨太聽到聲音正要轉身看,在這一秒鐘的時間,黎嘉駿做了個決定,她一把抓住章姨太,五根手指呈波浪狀捏著她的手,一面瞪著山野,一面咬牙切齒:“娘!別理他!就是他,害了我!”

    章姨太大概茫然了一下,但隨後回過神來,問黎嘉駿:“這是誰啊,怎麼回事?”

    黎嘉駿不敢大聲說,只能用沉聲道:“就這個日本特務,把我扣在火車站,還逼得我跟二哥逃亡的!”

    “這就是你們說的那個嘉文在日本的同學?”

    “是呢!”

    “哼!”章姨太冷哼一聲,黎嘉駿本以為她會拉著她以高傲的姿態轉身離開,卻不想下一秒身邊突然空了,只見章姨太拉了拉披肩踏著高跟鞋噔噔蹬的走到山野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手給了山野一個巴掌!

    “啪!”

    那聲音清脆的,周圍的車流人流都靜止了!

    黎嘉駿保持著暴走的表情張嘴在後面看著,反應不能,全場唯一控場的竟然是章姨太,她撫了撫手掌對著山野尖聲罵道:“日本狗了不起啊!?會殺人了不起啊!?你該慶幸今兒個杵這兒的是我們娘倆!要是趕上孩子她爹,有你好看!怎麼著?有種你當眾回老娘一巴掌,沒種你暗地裡殺我全家!沒人教的東西……”

    眼見親媽要爆SEED,黎嘉駿終於慫慫的上前拉住她娘的胳膊,又是冷汗又是佩服:“娘,走吧,不跟他一般見識,跟他多說個字都嫌臭嘴。”

    山野摸著臉轉過頭一臉復雜,章姨太被黎嘉駿拉著往後退了兩步,還是不解氣一腳跟踩在山本腳上,這回攻擊力終於破防了,山野嗷的一聲抱腳跳了起來,周圍人一陣哄笑,那個日本女人一臉難看,而另外兩個人似乎是山野的手下,一臉憤怒卻不敢動作。

    章姨太噔噔蹬走了幾步,竟然又回頭,剛張口眼淚卻下來了,她大哭著吼道:“殺千刀的烏龜王八蛋,當著老娘的面拿槍指著我親閨女,我殺你全家了怎麼的,這種沒天良的事兒他媽的畜生才干得出!你們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沒有好下場!生閨女做雞,生兒子做鴨!我咒你斷子絕孫!”

    姨太終歸還是把SEED給爆了……

    差點把黎嘉駿都給爆哭了。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沈陽火車站台上的事給章姨太的陰影那麼大,大到她裝了那麼多年的名媛貴婦樣全破功了,看那架勢若是有把槍,她絕對就衝上去干了。

    黎嘉駿承認,私心裡她一來沒法真心把她當親媽,二來是確實有點瞧不上她的。

    她可能笨拙,短視,沒什麼用,就像個徹底的花瓶,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對女兒的心,無可指摘。

    母女倆相互攙扶著上了路邊等著的轎車,黎嘉駿通紅著眼眶拿手絹給她擦眼淚:“娘您別哭了,不值得。”

    “我會不知道麼,我也是氣不過,雖說你沒事兒,可如果有個萬一呢,不能有萬一啊,養了快二十年的閨女,砰一下沒了,這什麼滋味?我是想都不敢想啊!”

    “我知道我知道。”黎嘉駿不知道該說什麼,干脆抱住章姨太,發現她真是瘦成了一道閃電,自己已經夠瘦了,此時一把章姨摟進懷裡,立馬顯得自己胸懷很寬闊,“娘,您要真心疼我,求您少抽大煙吧,快點養回來,你是在跟我比瘦嗎?”

    章姨太抽抽噎噎的點頭,眼淚鼻涕抹了她一胸。

    笑著出去哭著回來的母女倆震驚了全家,當得知山野出現在上海時,二哥的表情尤其凝重,兄妹倆都清楚,山野若是願意,隨時可以指控黎嘉駿殺人罪,而說實話,在目前的情況下,山野真想弄死黎嘉駿,完全不需要走暗路。

    這種情況下,自然沒辦法隱瞞這一點,剛聽完二哥的闡述,章姨太當場就昏過去了,一陣雞飛狗跳後好不容易弄醒,卻話也不願意說,默默地在一邊流眼淚,悔不當初的樣子。

    大家都苦笑,其實黎嘉駿看到山野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臥槽千萬不能讓他見到二哥!”完全就沒考慮到自己,所以章姨太爆小宇宙的時候,她真心看得很爽。

    “現在也沒人知道那個倭狗是來做什麼,呆多久,對麼?”黎老爹外出未歸,這種時候,還是大夫人鎮場子。

    大哥道:“我可以托人去打聽打聽。”

    “不行我直接去找他,是殺是剮一句話,我們行不更名的,還能白白的被嚇死不成。”二哥站起來。

    “你坐下!”大夫人一拍凳子,“三兒現在這樣是為誰?”

    二哥乖乖的坐下,一臉郁卒,黎嘉駿忍不住竊笑了一聲,被他抓住頭發一頓狂揉。

    “我看還是讓嘉武去打聽打聽,心裡有個譜好。”大嫂開口了,“小叔說得對,沒道理什麼說法都沒就嚇死了。”

    大夫人長長地嘆口氣,點點頭,大哥二話不說站起來就出去了。

    全家沉默了一會兒,金禾走過來道:“各位別愁了,剛冰鎮了桂花梅子湯,先來碗去去暑氣吧。”

    大家都望向大夫人,大夫人哼了一聲:“怎麼爹不在,長兄不在,喝口湯還要看主母臉色了?我虐待你們了麼?”

    眾人連忙猴急的往酸梅湯撲去。

    結果傍晚,大哥還沒回來,法租界的巡捕卻上門了,說有人告他們黎家有人當街行凶,指名道姓的,要帶走黎嘉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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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5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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