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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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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章情]一百個願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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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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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1:1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言燦俞的小套房裡——

  「曼,沒有你我就完蛋了。」言燦俞悲慘的想,若不是社曼趕去接她回家,她可能暈倒在馬路上,然後被車子輾過,成為無人認領的屍體了。

  「噁心巴拉的,我看你是清醒了。」

  兩人正窩在沙發裡,有一頭俏麗短髮的杜曼玩弄著言燦俞的長髮。

  「想起怎麼回事了?」杜曼問。

  「我還是只記得喝了一杯果汁,那之後的事……噢!」言燦俞用雙手捂著臉,懊惱的哀歎。

  「沒那麼慘吧?」

  「我失身了!」她放下雙手,一臉愁苦地看著杜曼。

  「失身就失身了,反正你也夠老了,有經驗總比沒經驗好。」杜曼嘻嘻笑說。

  「喂!」言燦俞兩頰鼓鼓的瞪人。「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

  「反正想破頭殼也改變不了事實啊,再說照你跟我說的,我覺得那男人也不是存心佔你便宜的小人,就算你們乾柴烈火做了那件事,也沒什麼嘛,現在流行一夜情,你不知道喔?」

  「那你趕『流行』給我看看啊。」言燦俞沒好氣地說,不知道她是安慰人還是虧人。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啊?」杜曼語氣曖昧。

  言燦俞才不相信呢。「你沒像我這麼笨吧!」

  是笨啊!杜曼心想,連自己怎麼跟人家上床的都搞不清楚,當然笨了。

  「你不覺得『事後』還要想事情發生經過,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嗎?做就做了嘛,現在沒人像你這樣龜毛的啦,難怪那男人要你自己想清楚。」杜曼不想讓言燦俞有心理負擔,於是輕鬆的引導她往好的方面著想。

  「是嗎?」言燦俞嘟噥一句,偏頭一想。「不是這樣吧?除了我到底有沒有跟他『做』過,我還想知道那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可以跟我講清楚呀。」

  「誰像你那麼閒啊,事情擺明了是那個壞學生設計你的,那些照片、還有你被帶到飯店、他老媽找你麻煩都證明了,你還要人家浪費唇舌,是我我也懶得理你。」

  「可是,韋康是我的學生耶,他只是想整我,他應該沒那麼壞……」她矛盾地說,在她模糊的記憶裡有段惡虎撲羊的可怕畫面。

  「你呀!拜託你……」

  杜曼準備給單純的言燦俞來段訓話,卻被她緊張的語氣打斷。

  「那你說,我會不會也跟韋康做了?」

  杜曼白臉一翻,說得乾脆:「你不是跟他做了,你是被他做了。」

  「你胡說!」言燦俞捶她,直覺的抗拒。

  「知道我胡扯就好,省得你又胡思亂想。」

  「但是,你說的不是毫無根據的。」言燦俞還是擔心,潛意識裡倒不是那麼介意和威赫然是否發生了關係,但和韋康是絕對絕對不行。

  杜曼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

  「如果不是那男人及時把你從魔鬼手裡救出來,你就真的被強暴了。既然他救了你就表示你沒亂倫嘛。」

  「我怎麼會亂倫?」言燦俞呆問。

  「跟自己的學生『嘿咻』當然算亂倫。」

  「對喔,原來我擔心這個,幸好沒有喔。」言燦俞拍拍胸口,又問:「那,你怎麼知道他救了我?」

  「你說他揍了凶女人的兒子,因為凶女人的兒子企圖對你不軌,『企圖』表示只在念頭階段,還沒得逞嘛,當然是他救了你。」

  言燦俞腦子一轉,嘟歎:「他哪是救我啊,他根本是趁人之危吧,還裝酷!他要我思過耶,我思什麼過啊?」

  「搞不好是你巴著人家不放直嚷著要喔。」杜曼聳聳肩。

  「我才不會咧!」

  「難說,他說你嗑藥啊,說不定藥性一發作你就變成女狼人,噢嗚……」

  「我沒有嗑藥!」她只記得自己吃了「解酒藥」。

  「那就是被下藥,那個壞學生想玩你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下藥讓你自動投懷送抱他就省力了。」杜曼索生開玩笑:「也不知道是『便宜』那個男人、還是『委屈』他了,為了你的需要,他也算犧牲喔。」言燦俞張著嘴,想著自己發情的「要求」那男人……她羞紅了臉,舌頭打了結:

  「那、他、他……」他竟然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杜曼接下她的話:「他是『亞瑞得』跨國集團的總裁,企業界的獵人,也有人說他是復仇王子。」

  「哦?」杜曼怎麼這麼清楚?

  杜曼瞭解言燦俞的疑問,自動補充:

  「你告訴我他是學校的董事長啊,八卦雜誌最喜歡寫他這種年輕貴族了,剛好我……呵呵……我最喜歡看八卦雜誌啦。」

  「喔。」

  杜曼不怎麼認真地說:「所以啊,就算你真的失身於他也不用難過,人家是身價上億的企業家耶,好多女人千方百計的想倒貼,便宜你了。」

  「倒貼?怎麼倒貼?為什麼要倒貼?」言燦俞覺得不可思議的一連串發問。

  「鍋貼啦!」杜曼笑著推她的腦袋。

  「你幹嗎打我!」言燦俞抗議。

  「沒聽過嗎?沒知識也要有常識,沒常識也要看電視,不然你也逛逛夜市嘛,你這樣不食人間煙火不行的!」杜曼搖頭。書獃子就是只相信道理,很多事卻根本無道理可言。

  「我每天都吃飽飽的,怎麼會不食人間煙火?而且我有知識嘛,沒常識、不看電視、也不逛夜市,有什麼關係?」言燦俞認真地說。

  「這邏輯還通耶!我真被你打敗了。」杜曼翻出死魚臉。

  言燦俞這會兒心裡舒暢多了,她相信杜曼的分析,接受杜曼的觀點,就當作是一夜情吧。但,她不禁對那個男人產生了好奇。

  「曼,他為什麼是復仇王子啊?」

  「說起來就巧了。」杜曼思索著說。「你那個姓韋的學生就是『章氏』董事長韋邦的獨生子,章氏和亞瑞得這一兩年可以說是企業界的雙霸,那個威赫然……喔,就是和你上床的那個人啦……」

  言燦俞拿手肘頂她。

  「哈,對,不見得要到床上才能做嘛。」

  言燦俞沒好氣的嚷:「快說啦。」

  「反正雜誌上把那個男人形容的很可怕,說他野心驚人啦、極具侵略性啦。他想打擊章氏是企業界眾所皆知的,像你昨晚住的那家飯店本來是韋氏的產業,一年前被他收購了;還有學校的董事長本來是你那個學生的老爸韋邦,現在變成他。他是有計劃的併吞章氏的產業,目的不是擴展事業版圖,而是報仇。」

  「報什麼仇?」

  「誰曉得啊,上一代的恩怨吧。」

  「喔!你就是這樣,每次看書都只看一半,一知半解的,受不了耶。」言燦俞懷。

  「小姐!你要我看八卦雜誌還做筆記啊?乾脆我連他祖宗八代都幫你調查清楚好了。」杜曼也嚷。

  言燦俞噘嘴問:「那,他到底是不是壞人嘛?」

  「他是不是壞人不干你的事,那種男人只可遠觀,你知道吧?」

  「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他像蓮花一樣出淤泥而不染,那他就不是壞人嘍?」

  「誰跟你出淤泥而不染啊!我叫你不要招惹他是因為你惹不起,哪天讓他看上你,我還擔心你被他的情婦五馬分屍咧。」

  「我又沒說我要跟他怎樣,我只是好奇……」言燦俞無辜的嘟噥。

  「沒最好,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有了就糟了。」

  「有什麼?」

  「有了,就是中獎了,懷孕了。」

  「不、不會吧?!」

  「難說,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戴套子。」

  「什麼套子?」她的腦筋一下轉不過來。

  杜曼咧嘴,本想大叫,看著她的傻模樣,還是笑了。

  「沒。反正去醫院檢查確定沒懷孕,就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

  「不用吧,我的MC很準時的,到時候看有沒有來就知道了,我想應該、應該不會那麼倒霉吧。」言燦俞鴕鳥地說。

  「好吧,你注意一下嘍,如果這個月沒來也還來得及解決。」杜曼想,那個男人怎麼可能對言燦俞負責呢,何況言燦俞心有所屬;如果不幸懷孕了,就必須趁早把孩子拿掉。

  「如果,我喜歡的人知道我跟別人發生過關係,那,他會不會不要我啊?」言燦俞突然問。

  「拜託!都什麼時代了,喔!你說那傢伙啊?」

  「什麼傢伙!他是我的王子。」

  「說到這,我剛好要提醒你。」杜曼嚴肅起來。

  「嗯?」

  「你呀,該驗收結果啦。」

  「啊?」

  「還啊,你努力多年不就是為了某人嗎?言燦俞現在有高學歷、有好工作了耶,要是我,現在就晃到他面前去『搖擺一下』,管他恐懼不恐懼,嚇死他最好。再過幾年搞不好他嫌你老喔。」

  一語驚醒夢中人!言燦俞本來想拿到博士再去見莫宇的,現在算算,她已經二十七了,的確是老嘍!

  「去帶他來參加我的婚禮吧?」杜曼笑了,神秘兮兮的。

  言燦俞驚愣住了,她怎麼不知道杜曼有論及婚嫁的男友了?


 

  總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的!言燦俞總在心裡對莫宇如此說。

  杜曼說這種想法很傻,面對愛情,需要的是勇敢和坦白,有想法就要大聲說,想哭就要大聲哭,大聲的告訴那個人你要他,這才是愛!

  言燦俞聽完,慌了。

  她不坦白耶!

  受傷的時候,她告訴自己:不痛的,燦俞一點都不痛。難過的時候,她告訴自己:沒關係的,燦俞不難過。喜歡一個人,她也只是告訴自己:再加把勁充實自己,有一天他們總會在一起的。

  她心慌意亂地想:現在學坦白,等於莫宇不離不棄的保證嗎?現在行動來得及嗎?言燦俞喟歎,來得及嗎?!

  她回到當年等娃娃車的地方,街道拓寬了,老房子都不見了,黃家位於巷子裡的房子也改建成大廈了。

  她最後聽舅媽說起莫家的消息是半年前——

  「你莫媽媽還是老樣子,莫宇是全天下最好的,誰也配不上她兒子。莫宇交過幾個女朋友,她不是嫌人家學歷不好、就是嫌人家個性不好,我看哪,她根本是怕兒子被媳婦霸佔了。也難怪啦,你莫伯伯過世後她的重心就全在莫宇身上。」

  聞言,言燦俞震驚不已,莫宇的父親過世了!

  「一年前過世啦,肺癌末期。我沒告訴你嗎?」舅媽說。

  言燦俞這才驚覺,老天爺爺不是惟獨對她殘酷的!

  舅媽又說:「你莫伯伯的病拖了半年,不只看過中西醫,連密醫都試了,結果回天乏術,還欠了大筆的醫藥費,莫宇的負擔也不小喔。你莫媽媽問你交男朋友沒,我心想我們燦俞的條件可不差,如果他們家像從前我也沒話說,現在可不一樣,莫宇現在在某個官員身邊當隨扈,拜託,等於幫人家擋子彈的耶,嫁他不等於隨時要當寡婦啊。」

  當時聽舅媽說完,言燦俞像服了一帖安心符。她不怕吃苦,莫宇也不會倒霉被子彈打中的,重點是莫媽媽不喜歡莫宇的女朋友,這豈不是冥冥中注定了莫宇會等她。

  言燦俞仰起臉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天黑了。

  莫家搬家了!

  也許舅媽知道莫宇的新地址,但,言燦俞還是覺得沮喪,她真的錯過了什麼!

  在計程車上,言燦俞想起了杜曼曾問她的話:

  「你知不知道生命有無限的可能?」那時候有兩個問題困擾言燦俞。

  「我只要惟一的可能。」她自不轉睛的盯著書上的英文片語。

  杜曼一直篤信「無限可能」,合則娶,不合則分。她總說: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如今,是怎樣一個男人讓她放棄了其他可能呢?

  像是回答她的問題,言燦俞才下車就聽見杜曼的招呼聲:

  「燦俞。」

  習慣下滑的厚重眼鏡又怠忽職守了,言燦俞看著餐廳入口處的兩個模糊身影,腳步輕快的迎上去。

  「耶!言燦俞?」

  這個神采奕奕的聲音讓言燦俞停下想推正眼鏡的手,心跳狂亂,視線落在他筆直的褲管上,寒意從腳底竄起。

  「你們認識啊?」杜曼驚訝。

  「對啊,剛聽你說名字我就覺得巧,我認識的人也有叫燦俞的,沒想到跟你說的是同一個人!」興奮的聲音。

  老天爺爺專門跟人家開玩笑的啊!言燦俞閉了閉眼睛,腿一軟,差點跌倒。

  杜曼扶住她,摸摸她的額頭。

  「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言燦俞不敢看她,不敢正視眼前的男人。

  杜曼的未婚夫竟是她的莫宇!

  「你臉色很難看耶,需要看醫生嗎?小曼,我們陪燦俞去看醫生。」莫宇說。

  「不要!」言燦俞嚷,擰開杜曼。

  「怎麼會突然不舒服呢?」杜曼不放心的護在她身邊。

  言燦俞閃避杜曼的手,說:「對不起,我……要先走了。」

  「燦俞?」杜曼拉她。

  言燦俞不顧一切地甩開她,倉皇轉身。

  「燦俞!」

  言燦俞雙手掩耳,逃難似的急急跑開。


  

  莫宇看著言燦俞纖細的背影消失,無奈地笑笑。

  「她還是討厭我。」

  「怎麼?你們有過節啊?」杜曼仰起臉,瞪著莫宇。

  自從言燦俞的舅舅在她上大學那年全家移民後,杜曼就攬下了言燦俞的監護工作,誰敢欺負言燦俞就是跟她杜曼過不去。

  「我告訴過你我從小就暗戀一個女生,高中的時候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跟她告白,結果還沒走到她面前,她就像見鬼一樣跑走,讓我挫敗好久的事吧?」莫宇說。

  「你說的是燦俞?!」

  莫宇點頭,摟著社曼邁開腳步。

  「小時候覺得她像個膽小的娃娃很需要人保護,但是有次她被同學嘲笑,我那時候覺得很丟臉,對她發了脾氣還丟下她走開,她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討厭我的。」

  杜曼胸口一緊,悶聲問:「這麼說你們是青梅竹馬了?」

  「青梅竹馬應該是很要好的童伴吧,我跟她……」莫宇笑:「從小,我媽每天把燦俞掛在嘴邊,燦俞多乖啊、燦俞沒有媽媽多可憐啊,讓我感覺她就像妹妹。加上住得近,上下學常會碰面,嗯……感覺上很熟,可是又總隔得遠遠的,那種感覺很怪。每次我一走近她就跑,我一度懷疑自己長得像妖怪,呵!有天,我突然發現……」

  杜曼停下腳步,雙手環抱胸前,聽著莫宇繼續說下去。

  「言燦俞根本不需要我的保護,她從來不掉淚,頂多眼眶一紅、咬著牙,然後繼續盯著她的理想,男孩子從不在她的人生規劃裡。這種野心勃勃的女生女一實蠻可怕的。上次見到她大概是兩年前吧,聽說她在念研究所,我猜她一定沒有男朋友。」

  杜曼盯著地上的紅磚。「你猜,她的理想是什麼?」

  「不知道。」莫宇聳了聳肩。「大概是傚法居禮夫人的精神,希望能像蘇格拉底、亞里斯多德那樣留名千古吧。」

  杜曼仰起臉,用冷冷的聲音說:「她的理想,是你!」

  「嗄!我?」高大的莫宇霎時愣得像路邊的樹。

  秋天的陽光暖暖的灑落大地,這次,覺得冷的,不再只有言燦俞了。

  一陣風吹來,佇立街頭的兩人,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見了橫亙的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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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1:16:20 |只看該作者
 


  言燦俞懊惱地敲敲腦袋。

  為什麼會全身赤裸的躺在飯店房間裡?!

  為什麼腦袋裡的記憶體如此凌亂?!

  她完了!

  那些酒後失身的電視劇情節雖然很老套,但可信度很高不是嗎?

  噢!

  她哀號。如果是噩夢就快快醒來嘛,親愛的老天爺爺,求求你,別鬧啦!

  她狠狠地捏自己的臉頰一把——噢,好痛!

  真的好痛,所以不是做夢嘍?她齜牙咧嘴,絕望的拔腿飛奔……

  「砰!」一聲,她越過了百米賽的終點線。

  「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她聽見這句話,然後是自己狼狽的喘息聲,眼前一片模糊。

  「言老師,你不知道今天有校務會議嗎?」教務主任首先質問。

  她點頭,再點頭,眼鏡變成鼻樑上的滑稽道具,連推它的氣力都沒有了。

  會議室的深處,一雙闃黑的眼睛射出兩道光芒攫住她的身影,眸子的主人沉著地往椅背上靠去。

  「乾脆睡到學生放學再來嘛。」教英文的黃凱利細聲細氣地說。

  「好了。」長得像「肯德雞爺爺」的校長仁慈地替她解圍。「喘口氣,坐下來休息,今天主要是跟各位同仁介紹我們的新任董事長。言老師是新人,還沒進入狀況是可以理解的,你們別嚇她。」

  「校長,她是小白兔啊?我們哪來的本事嚇她,她的臉色才嚇人吧。」黃凱利說。

  言燦俞下意識的摸摸自己冰涼的臉頰。很嚇人嗎?

  她一看時間不對就套上衣服,抄起床頭櫃上的眼鏡和錢奪門而出,那個剛好經過門口的女服務生見了她還驚叫一聲,大概以為見鬼了吧。

  言燦俞難堪的紅了臉,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腦門。

  「喀、喀、喀……」背後傳來高跟鞋踩著大理石的囂張聲勢。

  她微顫的手推正鼻樑上的眼鏡,暗自感激這轉移眾人焦點的人,不敢正視會議室裡其他人,她往門邊挪了一步,身後的人緊接著進來。

  濃郁的香水味讓她反射性的摀住嘴巴,這氣味真令人想吐!

  「夫人,您怎麼來了?」訓導主任很狗腿的迎上去。

  一身華麗的中年婦人柳眉一掃,吼:「言燦俞,出來!」

  言燦俞嚇了一跳,好久沒被點名了耶!

  她不解地望著女人。從醒來到現在腦袋中始終渾沌的意識此刻傳遞著明確訊息——

  一個衝著她來的女人!

  麻煩,大了!

  「韋夫人找言老師有事嗎?」校長站起身。他已有心理準備,這個前董事長夫人來此絕無好事啊。

  她的寶貝兒子是學校的頭號問題學生,這為人母親的動不動就怪罪學校誤了她兒子,卻不檢討她那個高中念了五年還不打算畢業的兒子在學校惹是生非帶壞了多少學生。

  好在董事長換人了。校長想。儘管韋家仍持有學校的部分股份,但總無法像過去作威作福了。「哼!叫言燦俞滾出來說清楚。」韋康的母親會艷姿「啪」地將一疊照片摔到桌上。

  眾人一見到照片中的人,頓時抽氣聲四起,黃凱利還誇張的哼哼兩聲。

  言燦俞向前一步。「我是言燦俞,請問……」

  曹艷姿這才注意到身邊的纖細身影,利眼一掃,手一揮,「啪!」清脆的一聲巴掌聲響起。

  眾人又配合地抽了一口氣。

  言燦俞莫名的被甩了一耳光,倏然回頭,眼鏡往上一推,她發紅的眼睛死死盯上曹艷姿要答案——為什麼打人?

  「你敢勾引我兒子啊!妄想韋家的財產還是名分啊?想麻雀變鳳凰也不去照照鏡子,你配得上我們韋康嗎?你這種賤女人我見多啦。」曹艷姿歇斯底里的叫嚷。

  「我沒有!」言燦俞驚惶否認,這誤會大了!

  「我們韋康都說了。你這個老師教什麼的?教學生跟你在教室幽會?還是教學生跟你進飯店?」「我沒有!」她堅定地反駁,沒有澄清不了的誤會吧。

  「有照片為證,你還敢說沒有?」

  言燦俞腳下一顛,腦袋陷入一片混亂。照片!怎麼會有照片?

  「韋康、他,說了什麼?」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語言的組織能力。

  「說什麼?說你引誘他,他情不自禁、把持不住才會對你動了情,才跟你上了床。說得夠清楚了吧?」曹艷姿尖聲的嗓音充斥偌大的會議室。

  言燦俞震驚地看著她,用眼神控訴:胡說!

  「你這樣瞪我是怎樣?不服氣啊?你還瞪!」

  潑辣的女人再次囂張地揚起手——

  言燦俞閉上眼睛,記憶回到了多年前的秋天,想到了方曉晴!

  女人的蠻霸原來是大同小異嗎?或是她特別惹人厭?她想不透。

  「你!」

  聽見曹艷姿噎住似的發出一聲,言燦俞奇怪的睜開眼,一個男人正甩開曹艷姿的八爪掌!

  「戚赫然,你管什麼閒事啊?」曹艷姿往後跳開,撥悍地吼。

  「她的事,我管定了。」他用堅定沉穩的聲音說明了他的堅持。目睹了那笨女人受人數落的窘樣,又看見這潑婦蠻橫無理,他終究是忍無可忍的挺身而出。

  言燦俞恍恍惚惚地瞪著男人的背影,他為什麼擋在她面前?

  他不是莫宇,為什麼像她的王子一樣出手相救?

  厚實的肩膀、挺拔的身軀,就像一堵牆呵!

  「戚赫然,誰不曉得你跟韋邦過不去啊!不要以為你取得董事位置、吞了韋氏幾家公司就了不起啦,想弄垮韋邦還早咧!哼!說起來韋邦待你不薄啦,你要怪就怪你那個不要臉的媽吧……」曹艷姿咆哮。

  「住口!」

  他足以凍結一潭湖水的冷喝,嚇得言燦俞肩膀一縮,女人卻仍尖聲嚷嚷:

  「唷!我想到啦,這賤女人是你派來引誘韋康、打擊韋家的吧!」

  「她是我朋友。」戚赫然堅定道。

  言燦俞屏住氣息看著他。身前的男人渾身散發著某種威力,他怎麼可能是她的朋友?!

  「我看是你的女人吧!戚赫然的眼光也不過如此啊!怎麼?大家閨秀玩膩了,唐脂俗粉看多了,覺得小呆瓜比較有趣是吧?」

  無視曹艷姿的尖酸,他緩聲道:

  「言老師昨晚和我在一起,至於令郎,他下顎的傷是我賞的。你若要指控言老師任何一項罪名勢必要先經過我允許,我奉勸你,別出口找難堪了。」

  曹艷姿跳腳。「你敢動我兒子!袁校長你聽到啦,這就是你們的董事長,對學生使用暴力啊!在場的老師都是證人,戚赫然我要告你……」

  「令郎利用老師的關心企圖不軌,是否代言老師提出告訴,我自會費心考慮。」他冷靜的回應。曹艷姿臉色大變,音量不減但氣勢頓挫:

  「戚赫然,你不要胡說八道,根本、根本是你串通這女人想毀了我兒子。」其實她心裡亦顧忌著——韋康一向好玩,如果惹上威赫然他可佔不了便宜啊。

  「養子不教父母之過,他不為非作歹,我自然動不了他。」

  「你!」曹艷姿自知佔不了上風,下巴一仰、鼻子一哼,惡狠狠地撂下話:「這件事還沒完呢,言燦俞,別以為我這樣就放了你,敢當戚赫然的棋子,你就等著倒霉吧!」

  一扭頭,曹艷姿又「喀喀喀」地踩著張揚的鞋跟走人。

  眼鏡滑到昌尖上,言燦俞愣愣的仰起臉,找不到焦距的迷濛眼眸任由男性闃黑的瞳子捕捉。

  大戰結束了嗎?為什麼她的腦子轟隆作響,才要開戰呢?


 


  「啊!」又是一聲慘叫。

  戚赫然穩健的大步伐走向他的黑色朋馳,聞聲知道背後的女人為了追趕他第二次跌倒了。

  言燦俞爬起來,扶正眼鏡再追上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嚷著:

  「請你、請你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呃!」她連忙煞車。

  他霍然停步轉身,害她差點撞進他懷裡,反射性的彈開,連忙又是道歉:

  「對……對、不起!」

  他睨著她可憐兮兮的小臉,心弦驀地扯了一下。

  該死!他沒道理為這個蠢女人管不住自己強硬的心啊!隱下不聽使喚的情緒,他嚴厲道:

  「言老師,容我請教一下,你自己做過什麼都不清楚,如何管教學生?」

  她難堪地低下頭。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呆瓜呀。

  「無話可說?自知無法勝任這份工作?」他眉一挑,等著她回應。

  她抬頭,困難地辯解:「不是!我平常不是這樣的,我很清楚自己……」

  「你嗑藥,清楚嗎?」他無心讓她難堪,卻無法忍受她的迷糊。若沒有冷靜防範、不學會自保,她隨時會再遇上危險。思及此,他眉一擰,臉色難看極了。

  「我沒有!」她震驚。「我沒有嗑藥!我連酒都不會喝,我只是莫名其妙失去意識……」

  「好個莫名其妙。」他感到可笑的打斷她。

  「請你不要為難我!」她又急又惱,握拳朝他嚷:「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經過就應該坦白告訴我!你說你是我朋友,可我們明明不認識嘛,如果你想利用我對付韋家,那……那就太惡劣了!」

  「沒什麼是『應該』的!」他一副嚴厲而不悅的語氣:「『莫名其妙』這借口足以顯示你是個不成熟的人,在我看來也擺明了你自找難堪。我可以接受你的糊塗,但你的無知今人無法忍受,妄加揣測更是不可原諒。」

  她陡地感到暈眩,一手貼上抽痛的額頭,拳頭按著翻攪的肚子。他的話銳利得像把刀劃過她的胸口。

  他嘴角一扯,對她的病容無動於衷。女人的柔弱可以是達到目的的手段,也可以是推卸責任的辦法,而他偏不吃這套。

  「我、對不起,因為、我實在記不得了,才會……」她軟弱地看著男人,相信他不是存心為難自己,否則他就不會挺身相救了。

  「半個月的病假,這段時間夠你明辨是非了。」他看手錶,命令道。

  「我沒請假,我不用請假……」她急急說,顫巍巍的一傾,反射性的抓住他的手臂穩住自己。

  「怎麼?」他冷臉看她。

  她驚惶的收手,狼狽地別開頭,搗著嘴巴深呼吸。

  她的每個細微表情全被收進他臉裡,冷眸閃過一絲異色。

  「對不起。」她倉皇的退了兩大步,低著頭虛聲道歉。

  「為何?」他擅於觀察的銳眼侵入了她的內心世界;這個將「對不起」掛在嘴邊的女人,有著過強的自尊,她並非慣玩手段的女人。

  「我差點吐在你身上了,對不起喔!」她懊惱自己的失態。

  「你的道歉似乎很廉價,不如在心裡替我記上一筆嘉獎,記得我是一個有風度的人。」他說,眼裡閃過難得的溫煦。

  她推推眼鏡,皺著眼瞅他,混沌的腦袋無法恢復正常運作。

  「發生過的事,我向來不覺得意外。」他又看表,平淡的補充:「你昨晚吐過了。」

  「我?!」她驚惑。

  「我留下的錢夠你叫車去任何地方。昨晚一切的經過,請你利用病假期間想清楚。老師和學生一樣需要思過,我不罰你面壁,但時間一到我要你的報告。」

  她微張嘴,滿腦子的疑問句加上驚歎號——

  昨晚,她真的跟他在一起?!

  在飯店裡,他見過她全身赤裸的模樣?!

  床頭櫃上壓在她眼鏡底下的那疊錢是他留下的?!

  她的包包不知道丟哪去了,情急之下只能抽了一張千元大鈔搭計程車趕來學校。他留下錢,她也確實拿他的錢,那,意謂著……

  他們,有過一場交易!

  言燦俞不敢相信,除了做數學習題、記憶各家學說,她還能快速的推論出事件的結論,像導入公式,而驗證法是——

  殘留在她腦海的零星記憶是——在綺麗迷離的氛圍裡,她和某人纏綿的畫面!

  戚赫然瞥過她忽白忽紅忽青的臉色,背轉身拉開車門,狠下心丟下警告:「不想找麻煩就離韋康遠一點。」

  她佇在原地,呆滯的眼神自送他的車子遠去,身體才無力的往下滑。

  他從照後鏡看見她蹲在地上,那纖細的身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直覺的就想踩下煞車……

  手機驟響,將他的心推回了冰窟。

  電話線另一端傳來公式化卻不失溫柔的聲音:

  「威先生,你十一點半鍾排定了和可豐集團的董事長用餐。我聯絡過飯店,蕭董已抵達飯店,你……」他的秘書習慣透過手機提醒他行程。他這個自認是他情人的秘書,她的「提醒」或說是一種掌控他行蹤的手段。

  戚赫然嘴角斜扯一下,像嘲笑電話那頭的女人的認真。只要私人生活不受干涉,他不介意她的過度周到和能幹,反正可有可無。

  油門一踩,他毫無感唐的聲音說:「馬上到。」

  車子急速的往前駛去,言燦俞的身影終究被拋出了他的視線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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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班被學校列為黑名單的學生的老爸老媽全是政商名流,有錢又有勢。

  校方對他們是恨之入骨卻沒轍,為避免他們欺負正常班的同學,乾脆讓他們獨佔了整層樓;左邊給他們視聽教室、右邊給他們電腦教室、還有休閒室,表面上是禮遇,實際卻是存心將他們隔離。除了倒霉的幫他們上課的菜鳥老師,誰也不想靠近這層樓。

  不幸的是,言燦俞的課被排在下午最後一堂,也就是說,想要有人意外的發現她、替她解除困境,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臉皮薄不敢放聲呼救,又不能黏著椅子出去製造笑話,她也沒有手機,不然可以打電話向杜曼求救,杜曼一定會飛奔過來的。

  只能忍了。言燦俞認命地想,也許忍到隔天那群傢伙的其中一個來上學,打開教室的門!

  「喀!」門把扭動了。

  言燦俞循聲看去,天還沒亮,而門緩緩的被打開了。


  


  如果不是這傢伙折回來,她大概要在教室裡過夜了。

  他腋下夾著一本畫冊,臉色陰沉,進來就丟了一袋衣服到她腳邊。

  「想辦法脫了褲子。」他話說完便轉過身去。

  等她好不容易脫離那張黏人的椅子、換上乾爽的衣褲,他回到教室打開書物櫃,一張圖紙從他的畫冊飛了出來,言燦俞走近彎身拾起,下意識的念出畫上的題字:

  「我是天空的一片雲……咦?!」一隻手粗猛的搶下它。

  她錯愕地瞪著那雙棕色的臉,吶吶地問:

  「你……為什麼?」

  為什麼她是他畫裡的主角?那炭筆勾勒的飛舞詩句——偶然投影在你波心,代表著什麼?

  他低頭將畫夾進冊子裡,沉默著。

  她撫過身上的長褲,那是柔而暖的質料,困惑地蹙眉:

  「你為什麼要幫我?是你叫他們走的,不是嗎?」

  黑名單裡的頭號人物既然整她,為何還幫她?還有他的畫、他此刻的憂鬱神色……潛藏的柔軟天性被激發了,她的眼神由狐疑轉為關懷。

  他捕捉住她的眼神,心裡呼笑著。幹啥假扮憂鬱王子?這單純的女人,要她上鉤太容易啦,連勾勾手指都免了。

  他甩上櫃子,轉身走人,賭她會跟上。

  果然!

  言燦俞七手八腳的抱著包包、書本和衣服,很快追上他:「韋康!你要回家了嗎?」


  


  桓亞飯店——

  一身玄黑的男子單手插在褲袋裡,自信從容的步入大廳。

  櫃檯小姐心跳有如小鹿亂撞的打翻了茶杯,拖行李的金髮女郎故作風情的甩甩頭髮,卻撞上了盆栽,搖曳生姿的女主管側臉愉瞄俊男,不料鞋跟一拐……

  「哎喲!」眾口齊一的驚呼。

  男子無視週遭因他而衍生的禍事,一貫倨傲的步向電梯。

  「戚先生!」領班經理慌忙跑過去。

  戚赫然在專屬電梯前停下,緩緩側首,冷靜的眼盯上半路殺出的人。經理倒抽口氣,膽怯的眼閃爍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什麼事?」威儀男子平緩的開口,一副忍耐的態度。

  「呃!」經理嚥了口口水,硬著頭皮和他對視。「是……前董事長的少爺他……他帶個女人要了間頭等套房!情況詭異,我想……想說跟您請示一下,是由著他,還是……」

  「什麼女人?」

  「呃……」經理想了想,零碎的形容:「長頭髮、戴個眼鏡、穿著很普通,年紀很輕,像大學生……」戚赫然嘴角一扯,等著他說重點。

  「她……她意識不清!」經理閉了閉眼睛。

  戚赫然悶哼。外傳他是商界的獵人,被他看上眼的公司他會不擇手段併吞,看不順眼的就讓它不得生存。他自忖著,即使他如同八卦雜誌報導形容的野心驚人,他的手下也沒必要個個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吧?

  他轉頭,修長的腿往前一提,進了電梯。

  經理杵在原地。沒指示、沒表情,那表示不予以理會嘍?早說嘛,害他緊張兮兮地擔心出了狀況自己得扛知情不報的罪名咧。

  電梯門緩緩合上,裡頭傳遞出冷硬的命令:

  「開門!」

  「呃?」經理一愣。都怪自己不夠機靈沉著啊!可是面對一個心思難以捉摸的老闆,早晚會讓他精神崩潰的。


 


  言燦俞的呆瓜歷險記是從這天這個晚上正式展開的。

  腦子裡塞了太多知識等著她消化,現實中的突發事件通常只會讓她錯愕、沮喪,然後待在原地等著時間帶她走過。

  她相信環境、相信時間、也很容易相信人。這天晚上,自以為獲救的她還慶幸地想著,不該發生的本來就不會發生嘛。所以,獨自在教室坐了兩三個小時的她只是頹喪,而不害怕。

  這就是埋首在書堆二十年的言燦俞;尚未體會現實的複雜,也來不及見識險惡的人心。

  她跟在韋康身邊,儼然是急於輔導學生的 嗦老師。

  「韋康,韋康,老師可以跟你談談嗎?」

  韋康停下,斜睨她。「談談?」

  她點點頭。「嗯,把你的煩惱告訴老師,老師一定幫你想辦法。是不是課業壓力太大了?還是……」她想到他的畫——學生暗戀老師?!

  不不不!言燦俞搖搖頭。這學生一定是頗有藝術天分,不過是無聊拿她會當模特兒,她怎可憑一幅畫就認為人家暗戀自己,嘻!太自戀啦。

  韋康跨上重型機車,見她的傻樣,不耐煩的指指身後。

  「你上不上來?」

  「上去喔?」言燦俞猶疑。

  「不上來我要走了。」

  「唉!等……等一下。」

  她笨拙的爬上後座,還沒坐穩,摩托車就衝了出去,她反射性的摟住韋康的脖子,惹得他猖狂大笑。

  嚇得像木頭人的她還擔心著——沒戴安全帽,會記大過耶!

  當了二十年的乖寶寶,為了拯救學生的言燦俞這會兒豁了出去,跟著韋康進了地下舞廳。

  燈光、人影、煙霧、鼓噪的音樂讓她頭昏眼亂。強忍著不適,她溫和的笑問他:

  「你喜歡徐志摩的詩嗎?」她想投其所好。

  韋康咧咧嘴,將桌上的高腳杯推到她面前。

  正口渴的言燦俞端起那杯在她看來像橙汁的飲料,說聲謝謝就咕嚕嚕喝了。韋康見狀,和鄰桌兩個鬼祟的人打個勝利手勢。

  才喝完果汁,言燦俞就感到腦中一片迷茫。為什麼理智迅速剝離了,果汁會醉人嗎?

  「韋康……我們回家吧,老師好像醉了耶。」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捧著沉重的腦袋,她瞪著分化成兩個影像的韋康。

  「吃瞭解酒藥就會好了,老師還沒跟我『聊聊』啊。」韋康給她一顆小藥丸。

  「喔。」她捧著水杯,乖乖的吞下,然後……

  她的腦袋瘋狂的搖擺起來,轉、轉……轉得她天昏地暗,眼鏡滑到匯尖上、頭髮散亂的像滑稽的小丑,就是停不下來。

  「老大,你把她搞成這樣還玩啥啊!」胖子拿著相機對瘋狂搖擺的言燦俞猛按快門。

  韋康叼著煙,哼笑:「照上。」

  「嘿,她不行了。老大,我們閃人了,接下來你……嘿嘿……」


  

  一個踩空,言燦俞感覺自己陷入了無止境的漩渦。

  再睜開眼縫,她發現自己置身在昏黃的燈光下,她整個人搖搖晃晃地被推到大床上,眼鏡被粗暴的摘去。

  她撐著沉重的眼睛,看見一張扭曲的臉逼近她。她直覺的退縮,他為什麼欺身向她?他是……「韋……康……不要!」她惶恐的抗拒,無奈全身無力,意識愈來愈模糊了。

  「住手!」突來一聲喝止。

  彷彿一道光明乍現,她看見模糊的高大身影在門邊,梗在她喉嚨的聲音破碎而出——

  「救、我!」

  在失去意識前,言燦俞聽見了爭執。

  一個沉穩的聲音成功地壓倒另一個飄浮的聲音。

  最後是「砰」的一聲巨響,大概有人跌倒,或是她掉進地獄粉身碎骨的聲音吧……


 

  曖曖晨光灑落在一張蒼白的臉上。

  戚赫然拉上窗簾,側臉凝眠著大床上的女人。

  一張酣睡的臉趴在枕上,兩條細白胳膊靜靜躺在腦袋兩側,長髮如雲覆在裸背上,一隻粉嫩的腳丫不安分的踢出毛毯外,大腿凝脂般的肌膚在他眼前一覽無遺,卻無撩人之意。

  她像個累壞的貪睡小孩,令人不忍苛責呵。

  他凝視著她,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房門卻在此時急急的被推開來,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威赫然蹙眉看去。

  「咦!戚先生。」女經理捧著乾淨的衣服進入房內,笑容燦爛的揚聲。「您怎麼在這兒?我以為……」

  「噓!」他出聲打斷她的聒噪,眼底殘留一抹溫柔。

  「喔!」女經理笑著摀住嘴巴,長長的假睫毛眨了眨,一顆心正有小鹿亂撞呢。

  他瞟過發花癡的女人,眼神轉回床上,床上的人正發出小貓般的呢喃,慵懶地翻身,小臉上露出嬰兒般的滿足微笑。

  她大概沒睡過這麼舒服的一覺吧?他想。

  女經理齜牙咧嘴的直想撲上去把床上的人揪起來,從這三十樓的窗口踹下去。她很恨的想,這個睡得像豬的女人昨晚醉得東倒西歪不說,竟然還吐在她心愛的男人身上,可惡啊!

  她的媚眼又鎖上男人,心裡發出狼般的狂嚎——噢嗚!

  帥啊!跨國集團的總裁、這家大飯店的大老闆,他簡直是羅曼史小說裡的最佳男主角,是女人的夢中倩人,是童話中統領江山的國王啊!她的眼睛一轉,又瞪上床上的人。憑什麼讓那女人睡上國王的床,憑啥啊!

  她忍不住嫉妒,自作主張的嚷嚷:

  「讓我叫醒她吧,她這樣睡下去要睡到什麼時候啊!我們昨晚就應該把她交給警察了,招惹她的是韋家耶,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啊……喔!」

  男人精鑠的眼一掃,她立時住嘴。兩片厚唇微顫,心思卻飛轉著:嘖嘖嘖!瞧他的氣勢,儼然是跋扈的大男人。來吧,伸出你殘暴的巨掌粉碎我的矜持吧……

  「衣服放著,你可以出去了。」男人平而緩的命令。

  呀!她嘴角隨著心境往下一撇。他不喜歡小可憐!換招——

  「威先生沒有其他吩咐嗎?您昨晚在隔壁房間睡的安穩嗎?其實,這是您的房間,您大可讓小姐去睡客房,就不用一大早過來準備了。喔,我吩咐廚房幫你準備早餐了,馬上送過來。」她一副識大體的柔聲討好。

  他睇她一眼。「我給你的吩咐是,每隔一個小時過來看看她醒了沒。醒了,把早餐送過來。」

  「她、她如果不醒咧?」她懊惱,這男人到底喜歡哪一型的女人啊?據八卦雜誌所寫,他的情人多得難計其數,強勢的、艷麗的、清純的對他而言都沒新鮮感了,難道要像床上那頭豬形象盡失,他才有興趣?!

  「請你別吵她。」客氣的話裡透著警告。

  「是!」她咬咬牙,不忘再瞪床上的人一眼,洩氣地轉身。

  戚赫然凝視著熟睡的小女人,心想若非地阻止了韋康胡作非為,她恐怕不能睡得如此安穩了。他雙眼微瞇,神情凝肅地在她臉上找答案。韋康生性頑劣、滿腦子壞主意,從他輕浮的外表不難窺出,她何以任他牽著鼻子走?

  那個有色無膽的小人,不過稍給一點警告就全盤說出罪行了。

  戚赫然悶哼一聲。看來這女人需要受點教訓,虧她為人師表,一點大腦都沒有,別人給她藥她就乖乖吞下了,蠢!

  懶得多看蠢女人,他持起西裝,轉身。

  「救我……」

  微弱的聲音飄進他耳朵,他停下,回頭瞥見她輕蹙的眉,心頭莫名一緊。她做噩夢了?

  一時間,他竟跨不出腳步,莫名其妙的希望她在此刻睜開眼看他,像昨晚她昏迷之前朝他呼救的信任眼神。

  他要她看著他!

  何來這樣的強烈希望?

  想著她合眼的剎那,他冷硬的心緊了一下……她無助的眼神竟牽制了他的心?!

  「鈴……」

  驟響的鈴聲喚回他的理性。

  冷眸一瞥,他掏出手機,利落的旋身離去。

  戚赫然何曾為女人動心?既不曾有過例外,這次也絕不例外。他想。


  


  什麼聲音?!

  言燦俞在半夢半醒之間時想著,是電話、鬧鐘、還是警笛呢?好像是房門關上了,不重、不輕,那是隨風自然掩上的力道。

  她還賴在床上半夢半醒呢,哪會有噪音,除非是老鼠或鬼魂,不然就是小偷嘍……

  她將臉理進枕頭裡,微笑。哪個小偷那麼笨啊,她這十坪不到的破舊房子,全數家當變賣也不超過一萬塊,有啥東東好偷?

  她皺皺鼻子,聞到枕上有著不明的誘人氣息,不屬於她的淡淡清香,像男人的刮鬍水味!

  言燦俞猛地從枕頭上彈起,惺忪的睡眼一掃,這房裡竟是舒適豪華的擺設!她夢見自己住進皇宮了?可美中不足的是這皇宮有點冷耶!

  她想著,循涼意低頭一看,嘴巴隨即張得大大、大大的……

  從美夢跌落到噩夢,只需要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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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言燦俞對莫宇的情愫是從六歲開始的。

  莫宇是替她趕走惡魔的酷王子,可惜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一個被舅舅收養的孤兒。她不希望她的王子因為自己而「丟臉」,所以,那次之後,言燦俞不再靠近他了。

  言燦俞還是常聽見莫宇的消息,特別是莫媽媽來舅舅家串門子的時候,總能聽見莫媽媽說起他們家的驕傲——

  「我們莫宇長高得好快喔,去年買的衣服全不能穿了,他爸爸說乾脆讓他去兼職當模特兒吧,長得高又帥的,我說他才念小學耶!」

  言燦俞一副認真的模樣坐在茶几前寫作業,心裡卻偷笑著,莫宇是她見過最帥的男生呢!

  有次,莫媽媽煩惱地說:「現在的小女生真不像話,小小年紀就會寫情書給男生了,莫宇不理,還哭哭啼啼的打電話來胡纏。」

  言燦俞震了一下,筆尖頓在作業本上,心神全飛走了。

  「還是燦俞可愛,安安靜靜的多討人喜歡啊。」直腸子的莫媽媽說。

  「喜歡就給你們莫宇當媳婦嘛。」舅媽玩笑說。

  「哈,我老公也這麼說耶,莫宇卻說他對燦俞有恐懼感,哈,你說好不好笑?我就問他恐懼什麼,他難得彆扭得像女生,不說就是不說。」

  喀!鉛筆的筆尖斷了。言燦俞怔怔地聽見舅媽提高分貝:

  「什麼恐懼感!我們燦俞像妖怪、還是魔鬼了?叫你們莫宇不要自視過高,再過十年八年,他想追燦俞,搞不好我們還看不上他咧。」好歹言燦俞是她拉拔大的,怎許別人說自己養的孩子不好。

  言燦俞的心涼了。

  莫宇竟然對她有「恐懼感」!她有那麼可怕嗎?

  不!她心裡吶喊著,就算她是只恐龍,就算她長得像貞子,她也要想辦法變身。一定可以改變的,只要給她時間……

  時間,是用來累積莫媽媽的驕傲的。不久後,她又坐在舅媽的客廳得意了:

  「莫宇這學期又當模範生了。」

  言燦俞抬頭,沉靜的微笑,輕輕的「嗯」一聲。

  莫宇和她同校,他六年級、她五年級,他是全校師生公認的模範生她怎麼會不知道。

  「燦俞真乖。」莫媽媽揉亂了她的頭髮。

  「太靜啦,人家還以為她呆呆的。應該跟莫宇學學,又會唸書、又會講話,以後肯定不得了。」舅媽忘記不久前才跟莫媽媽變臉的事了。

  言燦俞埋頭寫字,一橫、一豎、一撇都力道分明,緊握鉛筆的指節泛白,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支筆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害怕舅舅舅媽嫌棄她,言燦俞乖乖的唸書,用力壓抑住不合規範的想法,也壓抑了熱情。

  她乖得連老師都無法漠視她的異類,於是,小六下學期,她終於當上了模範生。

  莫宇當過無數次模範生,她就這麼一次。可惜,升上初中的莫宇無法看見她上台領獎,這分成就也變得沒意義了。

  緊接著,初中時期的英數理化壓搾得她兩眼無神、腦子滿檔,怎料,莫媽媽來了一通電話:「我們家莫宇保送建中了!」

  「恭喜恭喜……」舅媽立刻賀喜。

  言燦俞推推三百度的近視眼鏡,有點開心,有點沮喪。

  他動作真快呵!

  龜兔賽跑的故事是唬人的嗎?她這只拚命追趕的烏龜,只怕等不到兔子偷閒就得過勞症一命嗚呼了。

  言燦俞像只累斃了的小狗吐吐舌頭後,繼續和X十Y抗戰。

  轉眼,又傳來了天大消息——

  「莫宇考上了台大哲學系,是榜首喔。」

  五百度的眼鏡很配合主人的心情滑到了鼻尖上,茫然的言燦俞彷彿被一道閃電擊中,腦袋開了花,結的果是——

  她的理想、她的指標……原來!原來是莫宇呀!

  因為舅媽說她應該跟莫宇學習?因為莫媽媽說只要她做個有用的人,爸爸媽媽就不會傷心了?只是這樣嗎?

  言燦俞無暇多想,既然目標明確就快馬加鞭追趕吧。

  時光飛逝,忙著K書的言燦俞算算時間,好久沒聽見莫媽媽的聲音了。

  進了第一學府的莫宇有女朋友了嗎?言燦俞按捺不住心頭的疑雲,向舅媽打探消息。

  「他沒念台大啊。」舅媽說:「莫宇說哲學系都學一些什麼生啊、死啊的大道理,他不喜歡皺眉頭胡思亂想,還怕畢業以後要到山裡去當猩猩、啃樹皮維生咧。人家現在念中央警官大學,學費全免耶,畢業以後馬上捧個鐵飯碗。莫宇還說大學畢業前不交女朋友,這孩子很會打算,對自己的要求很高。」

  言燦俞捧著《聯考前四十八小時衝刺》發起愣。莫宇啊,即便是選擇入世、妥協現實,他還是那麼有個性。而她呢?

  十九歲的她這才赫然發現,自己早默默進行了人生中的最大工程——

  用意志打破莫宇和她之間的距離。

  莫宇是她的幸福呵!

  言燦俞想著舅媽說的「莫宇大學畢業前不交女朋友」,就像莫宇親口給她的承諾,她唇角浮現一抹傻笑,決心奮戰。

  有朝一日,她要自信滿滿地走到莫宇面前說聲嗨,或者他將被她吸引,屆時,她不允許他轉身、不允許他遺棄她了。

  她不是聰明的兔子,但,她至少是努力的烏龜吧。

  她很努力喔……


  


  八年後——

  言燦俞沐浴在校園的金色陽光裡。

  她低頭看看身上的黑色套裝,摸摸後腦的髮髻,再推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

  她最好的朋友杜曼說這身造型讓她看起來沉穩,有老師的架勢。

  言燦俞可不覺得自己有架勢,根本是符合個性嚴謹的老處女形象吧。她懊惱地瞪著腳上的黑皮鞋,拜託硬邦邦的鞋不要害她在學生面前跌個狗吃屎啊。

  四年前,她從台大哲學系畢業,重考一次又煎熬了三年才取得中文碩士,緊接著被指導教授推薦到這所貴族學校擔任兼課老師,並計劃攻讀心理學博士。

  老師都誇言燦俞興趣廣博、認真優秀,同學卻嘲笑她書獃、分明是自虐。言燦俞也習慣了被定型,但,她難免會覺得心虛。

  她也不愛啃書呀,說她興趣廣博嘛……呵!

  她死背了尼采、愛默森、蘇格拉底說的每條哲理,卻無法理解巴斯卡說的「人是會思考的蘆葦」。哲學與人生對她而言,是兩條平行線。至於那個中文碩士學位,她連「經、子、史、集」都沒弄通哩。結果,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的興趣在哪,說她認真,不如說她囫園吞棗、死纏爛打的功力一流吧。若非循著莫宇的足跡走到這條路來,她還能成為怎樣一個人?

  無解呀。被瞭解和瞭解自己是同樣的難題,言燦俞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突發奇想的想拿個心理博士,不過是想瞭解自己,也希望莫宇因為她的「博學」而驚喜罷了。

  走進教室,混亂的現場頓時掀起一陣騷動……

  「小阿姨來了!」

  「快收起來。」

  書獃子變成老師,算不算「有用的人」?那個不想啃樹皮過活的莫宇,對以啃書為生活重心的她如何評價?

  她一定會得到滿意的答案的。言燦俞自信地想,老師畢竟是神聖的工作嘛。

  今早的校務會議上,鄰座的理化老師一再的警告她——

  「對你的工作啊,不用有太多期許,對付那些頑劣的傢伙最好就是讓他們覺得你不好惹,如果對付不了你就快閃,否則你的教職生涯絕對會很短,搞不好還短命。」

  不會吧?!

  言燦俞想,十幾、二十歲的男孩子就是喜歡看漫畫、喜歡耍帥,叛逆了一點點,她才不相信這些孩子有多頑劣呢。

  言燦俞想了又想,這才想通大部分的老師都喜歡「好」學生嘛。

  所謂的好,就是一批會唸書、不會脫軌的機器人,說白點,就是想利用學生的好成績、高配合度,滿足個人虛榮罷了。

  將書本擱在講桌上,言燦俞同情的眼光別過台——下十幾個被學校列為黑名單的少年!她習慣性的推了推眼鏡,旋即嘴角一僵。

  底下那些眼神很詭異哩!

  她還是先安慰自己:他們只是調皮可愛,不可能暗算她的,那個多事的同事存心嚇唬她嘛!學生的本性都是好的,而老師就應該無私啊。

  言燦俞微微笑,開始了溫柔的開場白:

  「今天朝會上主任跟各位同學介紹過老師了,那我就不再自我介紹嘍。我們直接上課好嗎?把課本打開來,老師看過你們的課程表……」

  「不要那麼嚴肅,先聊聊咩。」一個長髮少年揚聲打斷她。

  「好啊,我們先聊聊大家有興趣的東西。嗯……像同學喜歡的作者啊、喜歡的書啊,都可以拿出來討論……」互動是好的開始,言燦俞愉快地想。

  「哇哩咧,伊是龔啥哮維?」又被一串的怪叫打斷。

  言燦俞瞪著正前方的「霓虹燈管頭」,五顏六色的頭髮下有一張猴臉,他說了什麼?

  「喂,我們兄弟不想聽廢話,講講你男人啦。」胖子說。

  她驚愕,學生不該是這樣的!

  存心推翻她的想法似的,這群傢伙等不及現出本性。

  「說啊,說看看你男人有沒有給你很幸福啊?唔……昨天晚上有沒有『做』啊?」

  「講啦!免歹勢。」

  她隱下額頭的抽痛,硬是擠出一抹笑。

  「呃,老師沒有『男人』耶。」

  「三十拉警報,你老娘沒替你緊張喔?」

  「老師還沒三十歲,不急。」她咬牙切齒地說。再呆的女人也會介意年齡的威脅,何況她是書獃,不是癡呆耶。

  「看你……嘖!明明有把年紀了,還裝清純咧,不要太挑啦,隨便有人要就好啦。」

  「老師孤枕難眠我們來效勞啦。」

  她猛地傾身,碰地兩掌拍上講桌:「安靜!」

  「唔!臉紅嘍。」

  「老人家就是沒幽默感,聊聊也發火。」

  「喂,誰去幫她買塊蘋果麵包啦,她大姨媽來了。」

  「哈哈……」哄堂大笑。

  「上課!」她嚷。這些傢伙肯定被異形附身了,她必須想辦法感化他們。

  「啪」地一聲,順手拿起講桌上的雜誌一拍——

  她下意識的看去,全身赤裸的男model在雜誌上曖昧地笑著。

  瞬間熱血直衝她腦門,氣焰勝過了羞惱。他們是故意的!

  「叫你收好咩,你要害小阿姨流鼻血喔!」

  無視那群竊笑的傢伙,言燦俞憋著一肚子氣打開抽屜找粉筆,倏然——

  「啊!」

  一堆在抽屜裡蠕動的大肥蟲嚇得她後仰撞上黑板,黑板上的機關被震了下來。

  她的尖叫聲被「嘩!鏗……咚咚!」這連串的意外打斷。

  「哈哈……」眼看她中計,頑劣的學生們猖狂的大笑起來。

  水桶準確打中她的腦袋,然後「咚咚咚」地在地上打滾。

  言燦俞全身顫抖,眼鏡掛在鼻頭上,像只掉進湯裡的狼狽雞。

  「你們粉過分ㄋ!」瘦小的男生替她拉來椅子。「老師,腿軟喔?不要客氣,坐坐坐。」

  「砰」地關好抽屜,微顫的手將眼鏡往上一推,她結巴地嚷:「你們……你們太幼稚了!幾隻小蟲就想嚇我,你們……」

  「下次弄條蟒蛇來表現我們的成熟好了。」懶懶的聲音存心跟她作對。

  「不要!」言燦俞脖子一縮,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教室後方,幾顆人頭圍聚起來。

  「等她落入陷阱,晚上嘿嘿……大家一起上,玩死她。」這些慣於整人的傢伙,最終目的是要看他們的玩物狼狽求饒。

  「等我玩膩了你們再接手。」帶頭的傢伙哼笑兩聲,邪眼一掃,盯上言燦俞被濕衣服貼黏的身段。「哼,身材還挺不賴的嘛。」

  想著可能潛藏的毒蛇猛獸,她腿軟的摸著椅子,坐下。

  旋即傳來一聲:「散!」

  那些傢伙魚貫似的出了教室。

  「喂!」她驚跳起來。「啊!」又跌坐了回去。

  「喂!你們……喂!」她急喊,誰來幫她「拔一起來啊,怎麼可能被椅子黏住呢!

  「送你瞬間膠便宜你啦!乖乖在這養蚊子啊。」最後出去的傢伙哼著,「砰」的一聲甩上門。

  她失控的放聲吼叫:「你們給我回來!」

  沒人理她。

  一切很快歸於平靜。

  寂靜的教室裡,孤寂的她頹坐在椅子上,轉眸看向窗外,暮色已來。

  茫然驀然湧上心頭,言燦俞洩氣的垮下雙肩想著:為什麼會走到這條路上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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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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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1:09:4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秋天,暖暖的陽光下。

  言燦俞兩隻小手緊抱著階梯上的鐵欄杆,下巴擱在弓起的膝上,一雙落寞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的教室,她等待的人還沒下課。突然,一個身材圓嘟嘟的女孩跑了過來——

  「討厭鬼,走開啦!」

  言燦俞疑惑的眼瞟過方曉晴,再看看身旁,沒人啊。

  「你這個討厭鬼!快滾啦!」方曉晴又衝著她嚷。

  「喔……」言燦俞傻傻的張嘴回應。原來自己是她指的討厭鬼啊!她瘦小的身子更往欄杆縮,乖乖讓出一條路。

  方曉晴下巴一仰。「言燦俞,你這個沒有媽媽的壞孩子,一定是你不乖、你討人厭,你媽媽才不要你,你活該!」

  言燦俞扁扁嘴。誰說她沒有媽媽了!媽媽變成仙女了,她還常常夢見她呢,而且她很乖呀。

  她小腦袋裡突然想起早上方媽媽送方曉晴上娃娃車時的溫柔笑臉……

  「曉晴,到學校要乖乖聽話喔。」

  「嗯。」胖胖的五根手指在空中舞擺,方曉晴嬌軟的聲音輕揚著:「媽媽再見。」

  那時的方曉晴好可愛,老師都誇方曉晴可愛又乖巧呢。言燦俞努力的想著,怎樣才叫乖呢?如果她很乖很乖,媽媽就會回來了嗎?

  會嗎?會嗎?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彩,言燦俞好想好想媽媽啊!

  方曉晴一腳踹上了欄杆,尖聲威脅:「你再不滾蛋我要打你喔!」

  言燦俞眼瞳一暗,兩隻小手觸電似的縮到胸前,驚愕地想著:乖小孩為什麼這麼凶?方媽媽說他們家曉晴最溫柔了,她可以和她做好朋友呀!難道是她聽錯了嗎?

  今天早上,言燦俞的舅媽又把言燦俞送到隔壁巷子的莫家了。莫媽媽送莫宇上學時總會順便帶言燦俞上娃娃車,當初言燦俞的舅媽也是圖了這個方便,才讓言燦俞跟莫宇上同一所幼稚園。

  而莫家和方家是鄰居,每天早上,兩家媽媽都會帶著自家小孩,到定點站等娃娃車順便閒聊一會兒。像今天早上……

  「耶!這孩子是誰的?昨天也托你帶出來,她媽媽忙什麼啊?」方媽媽好奇地瞅著言燦俞,好像她是什麼小妖怪似的。

  「我們莫俊的……」莫媽媽頓了一下,皺皺鼻子想打噴嚏。

  「啊?!」方媽媽驚訝得張大嘴巴。

  「我們莫俊結拜兄弟何維生家的。」莫媽媽急忙一口氣說完。

  「哎,我以為你那麼大方咧。」方媽媽笑著揶揄人。

  「你太看得起我了。」莫媽媽也跟著笑。

  言燦俞仰起小臉。她們的笑聲刺耳得令她心慌得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們家何嘩快上初中了吧?怎麼還有這個小不點?」方媽媽問。

  何嘩是言燦俞的表姐。何燁有個會給她做愛心便當、綁漂亮辮子、還送她上學的媽媽,那麼想當好媽媽的舅媽當然不能陪言燦俞等娃娃車了。

  「維生妹妹的。」莫媽媽歎口氣,低頭看看身旁的小丫頭。「她爸媽上個月車禍過世了。」

  方媽媽同情的眼光盯上言燦俞。「嘖!可憐喔。」

  「她爸媽留下一點錢,往後唸書生活也算有點保障。像我們樓下那個王家你知道吧?也是夫妻車禍雙雙斃命留下兩個孩子,一毛錢都沒留下,他們那些親戚不聞不問,孩子被丟到孤兒院去,那就更可憐了。」

  「也對啦。我看何太太人挺好的,肯收留她算不錯了。」

  「嗯,年紀小嘛,不懂也好。聽說她爸媽死後她一滴眼淚都沒掉,也不會吵著要爸爸媽媽,叫她跟著舅舅她就乖乖跟來了。」莫媽媽說。

  「血親是天性,哪有不懂的!我昨天在我們家跌一跤,曉晴馬上哭著問我痛不痛耶,還嚷著要她爸爸帶我去看醫生呢。這不是懂不懂的問題,是小孩子聰不聰明,有沒有感情哪。」方媽媽扯開大嗓門。

  方媽媽半蹲身子,殘忍的盯著言燦俞的眼睛。

  「妹妹,你知道爸爸媽媽死了嗎?」

  她尖銳的聲音像根細針戳進了言燦俞的心臟。言燦俞垂下腦袋,覺得她的心像被剜走一塊似的,好疼!

  「你不想他們嗎?爸爸媽媽在天上看著你耶,你不想他們,他們會很難過喔。」方媽媽又說。

  小嘴抿成一條線,言燦俞漲痛的眼睛盯著地上的紅磚。

  莫媽媽蹲下,轉過她的身子,溫柔地說:

  「燦俞乖乖聽大人的話,長大後要做個有用的人,爸爸媽媽就不會難過了。」

  言燦俞眨眨眼,對上莫媽媽的眼睛,像迷路的小孩發現了光源。但,言燦俞的希望只維持了一秒,莫媽媽不瞭解她的無助,只是好心的安慰。

  言燦俞的心瞬間又跌到了冰點。在冰冷世界陪伴她的,只有昨晚和舅媽一同回家途中看見的那隻小狗狗。

  當時,言燦俞停下腳步,仰著臉問舅媽:「可不可以帶它回家?」

  舅媽看看那只瘸了腿、少只耳朵、滿身傷痕的小狗,一臉賺惡的說出答案:「小狗又臭又髒,帶回家舅舅會罵人。」

  「那可不可以帶小狗去看醫生呢?」言燦俞又問。

  舅媽臉色一沉,沒耐性地說了一串教訓的話。

  結論是,沒必要浪費錢!

  於是言燦俞不再說話,看著小狗在馬路上淋雨,任由舅媽扣住她的手腕帶她過了馬路,鼻子酸酸的,不知道是為了小狗,還是自己。她終於明白了,如果牽她手的是媽媽,小狗就不用繼續流淚了!如果牽她手的是媽媽,她就不是孤兒了!

  每天等娃娃車的時候,言燦俞總有著說不出的難過。長大後,她才知道那種難過更貼切的說法是「孤單」、是「無奈」、也是「絕望」!

  聽見方曉晴和莫宇開心地和媽媽揮手說再見,言燦俞的鼻頭貼在冰冷的窗上,看著窗外從不說再見就錯身的車流,眼眶泛紅了……

  眼淚,卻掉不出來。

  「愛哭鬼,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你哭也沒用!」方曉晴狠狠地扯了她的頭髮。

  言燦俞眉毛一皺,發紅的眸子盯著方曉晴,她好愛欺負人喔。

  「你敢瞪我!」方曉晴潑辣的揚手。

  一隻黝黑的小手飛快扯住那只胖手,一把推開她。

  方曉晴踉蹌退了兩步,怪叫:「哎喲,很痛耶!」

  莫宇擋在言燦俞面前吼:「誰叫你欺負她!」

  方曉晴被莫宇的黑眼嚇得大嘴一張哇哇哭了:

  「我要告訴我媽媽……嗚嗚……我要告訴老師……你和言燦俞欺負我,嗚嗚……」胖胖的蘋果臉掛滿眼淚鼻涕,方曉晴揉著眼睛,哭著跑開。

  莫宇沒有回頭,言燦俞從階梯上跳起來,緊跟在他身後。

  「哦!女生愛男生……」稚嫩童音衝著他們而來。

  「言燦俞喜歡莫宇,羞羞羞!」

  「噢!羞羞臉……二個、兩個……有很多小朋友朝他們伸出食指,口中取笑著。

  言燦俞小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小手扯住莫宇的衣角。

  在幼稚園裡,她只認識莫宇和方曉晴,方曉晴討厭她,而莫宇舅媽要她跟著莫宇哥哥,所以她每天下課都跟在莫宇身邊。有他在,她就安心了。

  「放開!」莫宇側頭大喊,黝黑的臉漲紅了。

  言燦俞微張嘴,一臉困惑。他替她趕走了方曉晴,怎麼還凶她?他們不是一國的嗎?

  「你不要一直跟著我啦!」莫宇嚷。

  「可是舅媽說……」

  「小宇。」甜美的嗓音掩蓋了言燦俞怯懦的細語:「我們去滑梯梯?」

  言燦俞看著莫宇身旁的女孩,傻了。女孩像放事書裡的小公主,有一頭柔順的烏黑長髮,一身雪白的洋裝,好美好美喔!

  「喂,你放開小宇,小宇喜歡的是我不是你啦。」

  女孩拍開言燦俞的手,指甲劃破她的皮膚,言燦俞來不及喊疼,莫宇則凶嚷著:

  「跟屁蟲,不要再跟了,很丟臉耶!」

  言燦俞錯愕地跌坐地上,張著小嘴,紅紅的眼睛看著莫宇和小女孩手牽手走開。

  「哈哈,愛哭鬼!」流鼻涕的小男孩指著她又笑又跳腳。

  「活該!言燦俞沒人要!」一臉雀斑的小女孩嫌惡地睨她。

  很多、很多的針一下子全戳上她缺了一塊的心,那疼的感覺變成難熬的酸楚,再變成麻痺,最後,只剩下僵冷。

  言燦俞雙手緊握,狼狽地爬了起來,小小的身影踉踉蹌蹌地逃離嘲笑,獨自走向清冷的角落。

  初秋的陽光正暖暖的籠罩大地,言燦俞卻覺得冷,好冷!

  六歲的她,再一次嘗到被遺棄的孤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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