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40|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娃娃 -【偷心千面娃(子不語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1-10-16 00:04: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偷心千面娃(子不語之三) 作者:娃娃

什麼嘛,這臭小鬼還真是輸不起!
不過是贏了他一塊玉,他竟鍥而不捨的到處找她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笨,拗著脾氣打死不肯認輸
都說了他不可能贏,他還死纏著她玩捉鬼遊戲
願賭就要服輸,這麼追著她跑算什麼?
厚!他還真小氣耶,只是叫他一聲小鬼
他少爺立刻翻臉不認人,變臉功夫比她還高竿
虧他自詡是出自名門正派的武林世家子弟
卻連一咪咪憐香惜玉的俠義情懷也沒有
見她冷得直打哆嗦,也不好心點當暖爐讓她取暖
枉費她拚老命從發騷妖女手中救回他一命……
唉,就知道一旦碰面便是糾纏不清的開始
瞧他深情款款告白,點名要她做他的親親老婆
這下真是糟糕,不知道在捉鬼遊戲裏的“鬼”
若是讓人給逮住了後,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1-10-16 00:05:0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相信是只要曾經當過孩子的人,都會知道一個叫做「捉鬼」的遊戲。

  一個當鬼,一個捉鬼,以當鬼的躲起來被捉出,或該捉鬼的捉不著鬼來論斷輸贏。

  對樂無歡這年僅七歲,卻出身於「武林第一世家」的天之驕子而言,無論是做什麼,他都不能允許出現輸的結局。

  就算一不小心輸了,那麼他也會拗著性子要求重新再來,就算那只不過是場遊戲,他也非要得到個「勝」字才肯停手。

  會有如此拗氣,除了本性之外,來自於長輩們的影響自是不可小看。

  他的爺爺樂求敗,連任了三屆武林盟主,並因此得到「武林第一世家」的封號;他的父親樂仗義,讓人封為「開封關雲長」,意指其正氣凜然、豪邁威武,以及他手上那把大刀,均可直追三國時代名將關羽的風範。

  樂家男人向來只會有贏家睥睨嘴臉,是以即便樂無歡目前才七歲,卻已是決計受不了那種輸了的感覺。

  即便那只是場遊戲而已!

  就是因著這樣的拗氣,他才會一再地向眼前這位看來約莫大了他七、八歲的大姊姊提出挑戰。

  一位陌生的,有著一頭烏黑秀發,在腦袋兩邊端端正正打了兩個捉髻,小臉蛋生得粉紅瑩潤,肌膚水嫩得彷佛可以掐出水來,臉上有一對深邃笑渦,以及一對可愛虎牙,一笑起來天地都會因之失色,一雙大眼像兩潭青青湖水,雙眼皮、長長羽睫,楊柳似的細細腰桿,身上一襲小碎花衣裳,腳下一雙三寸金蓮鞋的大姊姊。

  「妳再躲一回,我一定能夠找著妳!」小樂無歡再度提出要求。

  「小鬼!」少女掩唇打了個呵欠,「咱們已經玩了這是第二十七還是二十八回了?」

  「第二十九回!」他表情肅然地給了答案。「還有我不叫小鬼,我叫樂無歡。」

  「好好好,樂無歡就樂無歡,真是愛計較,一點也不可愛……沒錯沒錯,這是第二十九回了。」

  少女懶懶附和,雙髻迎風輕晃,看來格外俏皮動人。

  「由天光亮亮玩到了天色暗暗,由一大堆小朋友玩到了只剩咱們倆,所以姊姊我呢,不想再玩了。」

  「不行!只要我還沒贏過妳,就決計不能喊停的。」

  他們約好了玩的方式是由捉鬼的人來決定「戰區」,並各自拿出賭注,由贏的人拿走,但無論樂無歡選的是廟口、市集、茶樓、溪邊,甚至來到這處亂葬崗,只要他背對她默數到三十,一轉過身來,她就是有著能夠陡然不見,讓他找不著人的本事。

  非得等到兩人事先約定的一炷香時辰到後,她才會笑咪咪地不知打哪個角落鑽出來,向他討取戰利品。

  「你這小鬼會不會太霸道了?還有,天底下哪有人能永不嘗敗?輸了就該認輸的嘛!」

  「我不叫小鬼!」他再次嚴峻糾正,表情倨傲,「還有,樂家人就是絕不言敗的。」

  「絕不言敗?那你剛剛輸了我二十九回又算什麼?」

  「所以,這就是我得繼續向妳挑戰的原因了。」年紀雖小,但樂無歡那雙熠熠得有些嚇人的堅毅眼神,怕就連一般成年人都難有。「我爺爺常說人不怕敗,就怕因敗而失去銳氣傲骨及鬥志,敗了就該再戰,戰至成功為止,否則絕不言敗。」

  少女聽了忍不住暗暗嘀咕:你們家不該姓樂,該姓蠻!

  「讓我跟你說清楚吧。」

  想了想後,藕凈小手扠上了細柳腰,朝男童彎下身子,少女也學他擺出一臉認真的表情。

  「小鬼……噢,不,樂無歡小鬼!姊姊我之所以會下場和你玩呢,純粹是因為看不過去你贏人時的驕傲嘴臉,甚至還說啥『天底下沒有你樂無歡捉不著的鬼 ,這才會忍不住親自下場和你較量,否則姊姊我可沒那麼多無聊時間陪你這樣胡耗。更何況最要緊的是……」

  臉上認真表情消失,取代的是得意嬌笑,少女低頭拍了拍鼓鼓的腰袋,裏頭全是從這小鬼身上贏來的戰利品,包括小鬼身上所有的錢、幾件值錢配飾、一些被小鬼視作寶貝的小玩意。

  「你身上已經沒有東西可再輸給我了,姊姊可是不玩沒獎品的遊戲喔,你還是乖乖認輸回家去吧……咦,那是啥?」

  少女瞳孔瞬間變大,看見男童從懷裏拿出了塊閃爍著青芒的寶玉。

  「想知道它是什麼嗎?成!那就和我再玩一回,我以這塊寶玉為賭注,妳贏了它就是妳的,但如果我贏了,方才我輸給妳的東西可都得全部還我。」

  唉!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固執的小孩?真的是一點也不可愛。

  但……

  嘿嘿嘿,既然有人硬要送寶給她,她又何必將人家好意推拒在外?

  再加上這最後一回賭得大、刺激強,她當然就更捨不得放棄。

  少女點下了頭,於是捉鬼戰局再起,樂無歡閉上眼睛默數到三十之後轉過身來,那位可愛的少女又再度沒了蹤影。

  樂無歡只是拗氣可並不是笨,他故意帶她到這裏,是晌午前才剛下過場雨,這裏是一片泥地,只要她走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他循跡尋去還會找不著嗎?

  果不其然,他在地上瞧見了一排細細足印,便跟著足印走,最後來到一處搭著遮頂的墓穴前,墓穴裏頭有具尚未掩上土的棺木,而那排足印,正是到此為止。

  膽子真大!為了要贏,連棺材都敢爬進去躲?

  是以為他年紀小,肯定會因為害怕而不敢掀棺檢查嗎?

  可笑!現在除了輸外他什麼都不怕。

  樂無歡滑下墓穴,用力掀開棺蓋,卻在下一瞬間瞪大雙眼,雙腿一軟踉蹌跌倒。

  被嚇得跌倒是因為他看見了個和尚躺在棺木裏,除了和尚外裏頭再無旁人。

  怎麼會這樣?

  那排腳印明明就到墓穴前為止,但躺在棺木裏的,卻是個無論身材、面容、裝扮等等都是全然不一樣的死和尚?!

  思緒紊亂,他連自己是怎麼爬出墓穴的都不知道,只是惶惶惑惑得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尋找。

  一炷香時間過去了,毫無所獲的樂無歡照例聽見一串銀鈴燦笑,由身後響了起來。

  「叮叮叮!當當當!你又輸了!」

  樂無歡懊惱的轉身,看見那個不知究竟是躲在哪裏,居然還能看來神清氣爽的少女,雖是滿懷無法置信,但他不得不甘拜下風。

  「剛剛妳……究竟是躲在哪兒?」他問話的語氣頭一回有些洩氣了。

  「不告訴你!誰讓你剛剛死不認輸,硬要送寶給我?」

  少女朝他伸出小手,看著樂無歡面如死灰地取出那塊玉,擱在她掌心裏。

  「謝啦!小鬼,天黑了快回家吧。」

  她將寶玉收進懷裏,扔下話就想走,像是怕這不認輸的小鬼,還要再戰一局。

  「等一下!」樂無歡出聲喊住她,不是想賴帳而是覺得不妥,「那塊玉妳能不能還我?」

  「當然不能!」少女雙手扠腰,兇巴巴的瞪著他,沒好氣的說:「輸了就是輸了,你沒讀過書,沒聽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嗎?賭局也是這樣的。」

  「但那塊玉……」樂無歡咬唇,神情有些不安,但礙於天生傲骨不想求人,他也只能提出一個要求,「要不,咱們再玩一局。」

  「你還有什麼能賭的?」

  「我還有一條命!」如果她肯,他甚至願意以命來換回那塊玉。

  少女聞言捧腹大笑,「只可惜姊姊我呢,對一條小鬼的命毫無興趣。小鬼,現在知道不服輸,知道沉溺於賭博有多可怕了吧?我還有事要趕著出城,別當個不服輸的小鬼。」

  「那妳什麼時候會再回城裏?會再上市集?」那個他遇上她的地方。

  「不一定。」

  「那妳記得要再來找我,樂府在開封城裏不難找。」

  「找你幹嘛?」

  「給我個機會贏回我的寶玉。」

  「嗯嗯,好吧。」少女隨口敷衍,壓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急著想脫身罷了。

  「妳還沒告訴我,妳叫什麼。」

  「我叫鈴鐺!」

  好,鈴鐺,他記住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1-10-16 00:05: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白日天青休說鬼,鬼仍有趣更奇哉;

    要知形狀難堪處,我被揶揄半世來?

    肥瘦短長群眼見,與人踵接更肩摩;

    請君試說閻浮界,到底人多是鬼多!

            ──吳照.【百鬼圖題詩】


  噩夢!

  樂無歡赫然坐起身,一身雪白中衣因作夢沁出的冷汗而微溼了。

  又是這個可怕的噩夢!

  這個纏繞了他二十年的噩夢!

  這個他每回都得費神在夢裏到處找人,卻是一無所獲,只能任由那伴隨著銀鈴笑聲的女嗓,不斷地向他使壞挑釁──

  叮叮叮!當當當!你又輸了!你又輸了!你──又──輸──了……

  妳躲在哪裏?

  我──不──告──訴──你!

  可惡!

  樂無歡用力甩頭跳下床,先套上外衫,再走到僕人為他備妥的一盆清水前,大動作地掬水潑面。

  水珠四濺,但他卻絲毫不在意,只是一意地想要求個清醒。

  好半晌後,他才終於停下動作,拿起巾帕拭面,然後對著銅鏡冷冷開罵。

  罵誰?當然是罵他自己。

  「樂無歡!你今年二十七而非七歲!你曾率眾闖入猛虎寨,剿平賊患,也曾單劍赴會鷹山六梟、黃河雙鬼,打得那些梟雄俯首認罪,甚至還曾讓點蒼派的掌門人當眾求師,你的本領早已被世人肯定了,但為什麼你就是擺脫不掉那個噩夢?」

  問歸問,罵歸罵,但他其實心知肚明原因何在。

  可明明清楚明白卻就是放不開?這才是最叫人懊惱生氣的地方。

  之所以無法淡忘那件往事,甚至三不五時作噩夢,生平頭一回嘗到挫敗滋味是原因之一,他甚至丟人的輸光身上所有家當。

  另一個讓他放不下的原因,則是他輸掉了爺爺的寶玉,據說那塊寶玉就是「七魂之魄」的「散殃」。

  原先他並不知曉那塊玉有多麼珍貴,只是在爺爺書房的夾層格裏看到,覺得很漂亮,所以偷偷拿出來把玩欣賞,原想在隔日就會放回原處,卻沒料到會讓他給賭輸掉了。

  樂無歡知道這件事情不能全怪別人,若非他自視過高,不肯認輸,又怎會失去爺爺的寶玉?

  雖然事後他跪著向爺爺認錯,爺爺也笑著說沒關係,還說身外物沒了就算了,最重要的是看見他沒事就好。

  至於爹娘、叔嬸及堂弟們也都沒人說他不是,只是用眼神表達著惋惜及驚訝,惋惜寶物不見了,驚訝他這從不曾出錯的聖人竟成了個……家賊!

  那樣的驚訝與惋惜燙進他心底,比身體上受了責罰還要更令他受不了。

  是的,沒人出聲責怪他,但這卻更讓他痛恨自己。

  在向爺爺認錯的同時,他還做出保證,說是定要將那塊寶玉追回來還給爺爺,只是他的保證卻無法再找人兌現了。

  他爺爺在他十五歲時因病過世了。

  而那叫鈴鐺的少女,他再也不曾見過,她沒來找他,像是根本就忘了約定一樣。

  但怪的是,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這二十年裏,他除了常會在寤寐間見到她外,就連在日時,也曾有過幾回彷佛感覺到她在暗處偷窺,甚至是聽見她的笑聲。

  那些想來都是他的錯覺,因為他從沒一回能成功地揪出偷窺者,即便他的武功隨著年齡增長,而到了世人所認定的高手之位。

  找不到她,追不回失物,或許就是這樣,那無了失主能再歸還失物的內疚,像個秤砣似地壓在他心口上,害得他這二十年來重復作著那個噩夢。

  爺爺是了解他的,臨終前當著眾人的面,說要將「散殃」傳繼給他。

  可就算爺爺已經表明了原諒他,並將那塊玉傳給他,物主是他,任誰也無權再說閒話,但樂無歡還是覺得難堪。

  這二十年來他經常跑到市集,也習慣捉了人就問,無非是想找出那名叫鈴鐺的小姑娘……

  不!事過二十年,當年的小姑娘早已是個老姑娘了,可就如同當年兩人玩過的遊戲一樣,他找不到她,無論如何也找不到。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思緒裏,門上傳來輕叩聲,樂無歡收起懊悔自厭的情緒,神情又恢復倨漠疏離。

  「進來。」不但面冷,他向來是連話都不願多說的。

  門扉緩緩開啟,走進來的是溫柔對他笑著的楓月明,她是與他父親有著結拜兄弟交情,「颯楓堡」堡主楓萬裏的長女。

  楓月明今年十八歲,算得上是由他看著長大,生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無歡哥。」她偏側螓首微笑,柔柔出聲喚他。

  楓月明雖是出身以拳腳功夫出了名的颯楓堡,打小也習武,卻沒有一般習武女子慣有的粗莽或豪氣,她說話時細聲細氣,待人接物溫柔體貼,擅琴、會舞、好文,還有一點,她喜歡對著樂無歡微笑。

  楓月明喜歡樂無歡,或者該說是她崇拜樂無歡,這早已是兩家人不言而喻、心知肚明的事實。

  她之所以會崇拜他,是因為她才不過九歲的稚齡時,十八歲的樂無歡就已擺脫了父祖的陰影,在江湖上樹立下了屬於他自己的萬子了。

  「少年英雄樂無歡」,正是年輕一輩的武林人士既景仰又將他視作標竿,想要超越擊敗的代表性人物。

  甚至那場將在半年後舉行的清華山武林大會,武林中有過半的人,都押了樂無歡肯定會贏,榮登武林盟主寶座。

  「美人愛英雄」乃千古不變的定理,所以她會喜歡他,該是不難被理解的吧?

  「月明,妳來了。」

  面對那張過熱的笑臉,樂無歡只是淡淡的開口,臉上漠然不改。

  「是呀,我和我爹、二妹已來了好一陣了,不單是我們,大廳裏人山人海,一早就擠滿了上門來道喜的人潮,待會兒就要移陣到天香樓用膳了。」

  「道喜?」看得出樂無歡對於那些上門來的人興趣不大,「是來瞧熱鬧的吧。」

  「就算人家只是來瞧熱鬧,也得先有熱鬧可瞧吧?若換了是咱們颯楓堡,可還沒這等風光熱鬧呢!妳說對不呀?大姊!」

  笑嘻嘻地跳進房裏搶話的是楓月明的二妹楓月澄,只見她伸手環抱著姊姊肩頭,偏著頭對樂無歡打了招呼。

  「恭喜你!樂大哥……噢,不不,此時該喊你一聲『樂舉人 了!」

  樂無歡淡笑接受,不想在那句話上打轉,只是回問了句:「老三沒來?」

  「沒!」楓月澄笑得可樂了,「老三前兩天幹了點小壞事,現在在堡裏禁足受罰。」

  樂無歡沒再追問,顯見對他人的家務事亦是興趣缺缺。

  楓家老三也是個女孩,名喚楓月影,才十三歲,性子卻比楓家老二還要頑皮上幾分。

  因為膝下無子,也難怪楓萬裏會三不五時往樂府跑,還有計畫的打從楓月明年紀小時便帶過來,想讓她和樂無歡建立起感情,並與樂仗義暗中策畫著這一樁兒女親事。

  楓萬裏一心想將大女兒嫁給樂無歡,以期日後得個根基絕佳的外孫好讓他帶回堡裏好生調教,讓他這身好本事有人可傳承。

  對於長輩們的密謀,以及楓月明的心思,樂無歡心中早已有數,那麼對這樁親事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二十七歲了,對男女情事雖不盡然陌生,但他性子冷僻,加上又頂了個「武林第一世家」的光環在頭上,想要他主動對個陌生姑娘示好,甚至是熱烈追求?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對於長輩們的安排以及楓月明的主動親近,他並未表示過反對。

  他向來性格偏冷偏傲,深以能身為「武林第一世家」的樂家人為榮,心中自是對樂家少夫人的資格設下不少條件。

  而楓月明,一個門當戶對、謹守禮教,且打從小便愛慕著他的漂亮女孩,他為什麼要反對?

  只不過他雖未排斥,卻也從未熱顏相向,他給自己的解釋是,他本就不是個易熱的人,或許等到楓月明真成了他的妻子後,兩人之間那過於平淡的相處方式,就會改變了吧。

  就是這樣無可無不可的隨意,他才會明知雙方家長已密謀要在今日宴席上,對外公布兩家好事已近的消息時,他也沒多吭聲,任由著他們。

  至於今日宴席,是為了要慶祝他考上武舉而設下的百桌盛宴。

  所謂「武舉」,是以選拔軍事人才為目的的科舉考試制度,有別於文官選拔的文舉制度。

  按照「武舉鄉試條格」規定,武舉鄉試應舉者將由各衛所送都司,各府、州、縣送布政司,均由巡按禦史會同三司官一塊主持考試。

  武舉共試三場,初場試馬上箭,二場試步下箭,三場試兵法或時務策一道。

  取中者稱為武舉人,俱交兵部,再於次年四月參加武會試。

  樂無歡之所以會去參加武舉,不過是一時興起好玩,並非真想藉此謀取官職,是以明年的全國武會試,他壓根就沒想要去參加。

  可他雖是無意謀官,但「武舉人」畢竟是個足以光耀門楣的頭啣,也難怪他爹娘堅持要擺宴,也難怪那些鄰裏鄉親近來一見著他,都笑呵呵地拱手稱他一聲「樂舉人」,而非昔日的「樂家大少爺」。

  就在他思索間,楓家兩姊妹又來回了幾句,但他的心思不在上頭,是以都沒聽到,此時只聽楓月澄打趣著笑著開口。

  「我說大姊呀,妳是打算一個人霸佔住樂舉人,不放他到天香樓去面客了嗎?」

  樂無歡和楓月明都是性子沉靜的人,幸好有個性格開朗的楓月澄在這裏笑笑鬧鬧,插科打渾,讓屋裏添些人氣熱鬧。

  「二妹!妳在胡說些什麼!當心我揍人!」

  楓月明紅了臉伸手想教訓妹妹,偏生楓月澄機靈得很,話一放完就躲到樂無歡身後,算準了大姊再怎麼生氣,也不敢當著她「未來姊夫」的面往妹妹身上開揍尋穢氣。

  「誰在胡說啦?」楓月澄仍是不怕死地嘻嘻笑著。「妳跟爹說是來叫人過去的,卻耗了老半天什麼都沒說,只顧著盯人瞧,唉!妳不走開,樂大哥自然不敢在妳面前更衣,妳不說話他也不吭氣,眼看著時間就這樣過去,天香樓那邊的人八成得從中飯等到變晚飯了。」

  糟!她是真的忘了來此的目的了,幸好月澄提醒了她。楓月明因愧疚而小臉泛紅,趕緊對樂無歡一再躬身陪不是,罵自己太胡塗了。

  樂無歡也是個不懂體貼的冷木頭,竟不作聲地任由楓月明一再鞠躬哈腰陪不是,也不會說聲沒關係,最後還是楓月澄看不下去,從樂無歡身後跳出來,拉著姊姊往外走。

  「成了、成了,道歉說一遍就聽見了,樂大哥又不是聾子。」

  拉著姊姊臨出門前,楓月澄向樂無歡拋去了話。

  「樂大哥,姊姊我帶走了,你這正角兒煩請快點準備粉墨登場,省得讓客人們望穿秋水。」

  兩姊妹踱出房間後,楓月澄不大不小的嗓音還在繼續,倒像是故意講給屋裏的人聽的。

  「大姊,妳跟樂大哥搞得那麼見外幹嘛?你們都快是一家人了。」

  「二妹,妳不要亂講話,當心無歡哥聽了會不開心。」

  「拜托!你們的事早已是咱們兩家人都已認定的事實,樂大哥又不是白癡,如果不願意早就逃家反抗了,他那反應就叫做默許,懂嗎?還有啊,他那人不管開不開心都是一張冷臉,是妳才愛,換了是我打死也不要,還有妳幹嘛那麼怕他生氣?當心一輩子讓他給壓得死死的。」

  楓月明長嘆口氣,「喜歡一個人自是得喜歡他的全部優缺點,只要能和無歡哥在一起,我不在意是否得讓他壓上一輩子的。」

  楓月澄聞言吃吃地笑了起來,想起前些日子裏偷偷看過的幾本傃情小說。

  「姊,我說妳比較愛的,是讓樂大哥給『壓在床上 一輩子吧?」

  「楓月澄!妳要死啦?這種話是女兒家能說的嗎?我……我再也不跟妳說話了。」

  「不想說話是為了想多留點時間來幻想吧……哎呀!好疼……喂!我是妳親妹子耶,妳就為了這麼兩句話想掐死我呀?」

  風裏不斷飄來兩姊妹的玩笑話,樂無歡並不是沒聽見,只是毫無感覺。

  真的,真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的。


  賀客盈門,人山人海,連天香樓外的空地上都擺了約莫五十桌。

  樂無歡來到了天香樓外,才看一眼就忍不住蹙起眉頭。

  人太多、聲音太雜是他皺眉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則是看見人群裏頭,有太多他連見都不曾見過的陌生人。

  因為樂家老爺太開心了,早已對外宣布今日這場盛宴,除了邀請親朋好友及武林人士外,也歡迎鄰裏鄉親們來共襄盛舉,且還不收禮、不需請帖,這樣一來,又怎能不誘來許多好事閒人,特意過來叨擾一頓呢?

  此外還聽說為了今日這場盛宴,天香樓的老板不惜重金從蘇杭聘來名廚,幾道江南名菜如紹興醉雞、無錫脆鱔、油爆河蝦、冰宮肴肉、八寶魚翅、砂鍋雲腿燉海參等早已寫在菜單上,甚至還有幾道神秘佳肴,得等到席開了後才會知曉的。

  但想來最大的一道「神秘菜」,該是指樂楓兩府即將結為親家的大消息吧!樂無歡淡淡地想。

  「無歡!這裏!快點上來吧,就等你開席了。」

  坐在二樓窗邊的樂仗義看見兒子,興高採烈地揚手喚著他;同桌的除了樂家人外,還有笑容滿面的楓萬裏及楓家兩姊妹。

  樂無歡抬眸瞧見父親招手,點了點頭,正待舉步穿越人群上到二樓,卻陡地腳步先是一頓,再是一僵,他驟然停下身子。

  樂仗義看見兒子點頭,就沒再去看他,只是顧著與其他客人寒暄,是以他並沒有見到兒子臉上那破天荒粉碎了冷靜,出現震驚不信的表情。

  他那表情就像是……見到了鬼。

  樂無歡迅速轉了方向,沒向任何人招呼或是留句交代,僅是眼神專注地不斷撥開人群,朝他瞪視的方向疾行而去。

  他倉卒地走了,甚至忘了被他拋在身後,就等著他開席的盛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1-10-16 00:05: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糟糕!好像被他看見了耶!

  鈴鐺雖在心裏嚷糟,臉上依舊不動聲色地掛著甜笑,就盼那小鬼像以往那樣只當作是自己的錯覺,或是看錯了人,把注意力移回今日大事──他的武舉宴上,別再像是見了鬼似地死盯著她不放。

  都怪自己莽撞。

  原先只是上市集來尋找「客源」,以及採買烹膳材料的,卻在聽見路人談論起這場武舉宴時,管不住自己的腳,想要偷偷地來瞧他幾眼。

  怎知他也來晚了,就這樣讓她猝不及防,來不及做出任何應變措施,讓他給瞧見了。

  二十年了,她雖沒有再「面對面」地去找他,心裏卻始終惦記著他的。

  一開始會惦記著他,是因為心裏有愧,明知他心高氣傲受不了輸,明知他玩捉鬼遊戲是不可能贏得過她的,她卻還是去逗他,結果「騙」來那塊「散殃」寶玉。

  其實在剛得到那塊玉時,不只是七歲的他不知那塊玉的價值,就連她也不知道,是後來讓師父瞧見,神情興奮的道出它的來歷並且搶走了後,她才知道她這回可害慘那小鬼了。

  其實不只是害慘他,也連帶害到了自己,害她對他因有愧而放不下,這可是她活了那麼久以來從不曾有過的經驗──在心裏惦著一個人不放。

  這二十年來即使她飄泊如萍,居無定所,但每年總會設法撥出些許空檔到洛陽,遠遠地偷窺他,或是變身接近他。

  在他毫無知覺間,這二十年裏她可以算是看著他長大的。

  她的小鬼!

  這是她在心底給他的稱號,但隨著時日漸增,如今二十七歲,生得豐神俊朗、超凡卓越,無論上哪兒都能吸引成群姑娘傾慕眼神的他,早已無法再以「小鬼」來稱呼了。

  但她還是寧可這樣子喊他。

  無論是「樂家大少爺」、「少年英雄樂無歡」,或者是「樂舉人」都離她太過遙遠,只有「小鬼」是她唯一能獨佔他的地方,就像是兩人間的小秘密一樣。

  她看著他由個倔氣的小男孩長成了一個會讓女人看得目不轉睛的俊挺男子。

  雖然拗氣不改,酷色依舊,卻更顯得男人味十足的他,會讓那些瞧著他的女人心裏小鹿亂撞,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經常偷窺他的她。

  「散殃」被師父拿走,是不可能再還他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偶爾來偷瞧他,或是暗中陪伴他。

  在他爺爺過世時,她喬裝成小廝伴著他在無眠的夜裏悔恨落淚。

  在楓家大小姐三不五時來找他並傾慕示好時,她壓抑著心底怪怪的微酸,想盡辦法為他們制造機會,甚至還曾「變身」從旁推波助瀾。

  在他去參加武舉試時,不論是初場試或是三場試,她都沒有離開過他,甚至還暗暗地打發掉幾個想找他麻煩的混蛋。

  但不論她為他做了什麼,她都不願意讓他知道。

  她始終將自己定位為他的「黑暗守護者」,僅此罷了。

  她很明白自己的身分處境,對於與他之間,再多一點點的接觸交集她都不曾有過妄想。

  但是現在,因為她的粗心,竟讓他瞧見她了,她該怎麼辦?

 
  樂無歡不是見到鬼,而是見到比鬼還要可怕的東西。

  引起他注意力的先是一串銀鈴燦笑聲,那清脆甜膩的笑聲會讓人忍不住想松掉緊抿的唇線,由心底生出笑意,但那並不是它能夠如此吸引樂無歡的原因,而是那笑聲太過熟悉了。

  它與那雖已間隔了二十年,卻仍時常在他午夜夢回時出現的笑聲,一模一樣。

  於是樂無歡別過視線循聲看去,接著震驚不信地,瞧見了她。

  是的,他瞧見了她。

  鈴鐺!

  依舊是一頭烏黑秀發在腦袋兩邊打了兩個捉髻,依舊是小臉蛋粉嫩盈盈,肌膚水嫩得彷佛可以掐得出水來,一對笑渦深邃動人,一對可愛小虎牙,一雙大眼像是兩潭青青湖水,以及那楊柳似的纖細腰肢。

  不同的只是她的衣服有了變化,不是一襲小碎花衣裳,而是一身鵝黃衫裙。

  除了衣服不同之外,「她」與那在他夢裏時常出沒的她毫無改變,一點也沒有,依舊是個水靈剔透的十五、六歲小姑娘。

  即使明知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歷經二十載歲月仍容顏不改,他一定是認錯人了,但樂無歡就是無法不去盯緊那名少女,且還因渴盼而口幹舌燥了起來,在他看見她在與旁人說說笑笑後揮手往外走時,他立刻毫不考慮的跟了上去,全然忘了正等著他的那場盛宴。

  由於原先兩人間就有些距離,再加上他擔心認錯人,想要更確定點後再去盤問,是以不敢太過貿然接近,依舊保持著一段距離。

  那姑娘雖說個頭嬌小,步子也不大,身形動作卻極快,又老愛鑽進人群裏瞧熱鬧,若非樂無歡武功不壞,加上是鐵了心要找到她的,只怕一個不注意便會跟丟人。

  她過橋,他也過,她去買糖葫蘆,他隱身在大樹後方,她跑去買胭脂水粉,他則躲在隔了幾間鋪子的墻邊探出頭來盯著她。

  她和人討價還價、和人吆喝鬥嘴、和人嘻笑嗔罵時他都豎直耳朵,想從她的話語中挖出些許蛛絲馬跡,些許能與她的身分有關係的線索,好確定她究竟是不是「他的鈴鐺」。

  但樂無歡失望了,好像沒人知道她的名字,只是以「嘴巴真利的小姑娘」,或是「好會砍價的小姑娘」來喊她。

  幸好方才經過市集時,他特意買了頂大鬥笠戴在頭上,要不,若是讓認識的人瞧見他這樂家大少爺,竟在光天化日下幹出跟蹤女人的事?那可是會丟盡樂家人臉面的。

  雖然跟蹤人是他向來不屑做的鬼祟勾當,但他就是不能不去做。

  不能在事隔二十年後看見和「鈴鐺」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出現時,還能夠若無其事地任由她走開,讓自己再去悔恨個二十年。

  夕陽西下時,少女終於停止在城內閒晃,她跨上了頭老驢往城門方向而去,樂無歡見狀,立刻施展輕功快快追上去。

  一頭老驢馱著一名妙齡少女,不急不慌、優閒自在地在離城後,踏上往荒山野嶺的小徑。

  在她身後不遠處,一路暗隨著一名頭戴鬥笠,出身武林第一世家,生平頭一回表現得如此藏首畏尾的男人。

  老驢緩行終至天幕全黑,少女未執火把亦未提燈,僅是憑借著月華,優閒地哼唱著曲兒,緩策著老驢往前行。

  在子夜來臨前,老驢終於將少女馱至一間位於山腳下的路邊小棧。

  那是間看起來並不起眼,外頭掛著酒簾子,裏頭有光,似乎還未打烊的小棧。

  少女翻身下驢,先為老驢備妥了飼秣,再拍去小手上的草屑,口裏哼著曲兒地走進小棧。

  樂無歡等了半晌不見有人出來,那已壓忍了大半天的困惑情緒再也按捺不下,決定要化被動為主動,和對方當面對質問個清楚。

  他一鼓作氣衝到小棧門口正待大步跨入,卻和個掀簾跨出門檻,年逾六十的花甲老嫗撞了個正著。

  幸虧他收足得快,還及時伸手將對方扶穩,否則鐵定會害對方往後跌倒。

  「婆婆,妳沒事吧?」

  「什麼叫沒事?你沒見我都快嚇死了嗎?」

  老人家雖沒跌倒,卻被嚇了一跳又微閃到腰,只見她揉腰瞪著他。

  「你這年輕人是怎麼回事?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出來撞人出氣?」

  「對不住!是晚輩莽撞了。」

  樂無歡不擅言詞,除了道歉外還是只能道歉,但他嘴裏雖在道歉,眼神卻已越過老婦,往她身後的棧內搜尋人影,只不過他還沒能看清楚時,就讓一雙老手將臉龐給扳正了。

  「年輕人不懂事,在和長輩說話時怎麼可以不專心?你眼睛是在看哪裏?」

  「對不住!晚輩只是……只是擔心那名正歇在棧裏的姑娘跑掉。」

  「怕歇在棧裏的姑娘跑掉?」老婦呵呵取笑,「原來年輕人這麼晚不睡覺,就是為了想追求個姑娘?」

  「不,晚輩對那姑娘絕無非分之想。」

  「沒有非分之想還半夜三更不睡覺,緊追著不放?」

  「那是因為她身上有個我想要的東西。」

  「那是當然的 !」老婦眼神曖昧,低低笑著,「婆婆是過來人,清楚明白,在每個小姑娘的身上,嘿嘿!都會有著你們這些年輕小夥子想要的『東西 。」

  「不是的,婆婆!」樂無歡徹底口拙了,「妳誤會了。」

  「誤會的人是你!」

  斂起笑容,老婦推開樂無歡,開始動手關鋪。

  「夜已深,又沒客人,老婆子要關鋪了,別擋著人家幹活兒,什麼小姑娘、中姑娘、大姑娘的,我這裏統統都沒有,想要姑娘,自個兒上城裏的花樓裏去找,要多少有多少,別盡挑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上門來找麻煩。」

  「不是的,婆婆,真是有的!我從午時一路跟在她身後,跟著她出了城,再跟著她來到這裏,她是騎著一頭老驢來的,那老驢就在……」

  樂無歡邊說邊轉頭往老驢看去,頓時止聲,因為那頭剛剛明明在吃飼秣的老驢,居然一轉眼就不見了。

  他不相信的拔腿奔過去,卻見草地上不但沒有老驢剛拉出的一泡驢屎蛋,甚至就連用來盛裝飼秣的木槽盒,也都是空著的。

  老婦走過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語氣憐憫的開口。

  「年輕人,婆婆瞧你這個樣,八成是讓個小姑娘給迷住了心竅,真幻不分,把現實跟幻想都搞混了,清醒點回家去吧。」

  「不!我沒有!」樂無歡低吼反駁,不願相信在作了二十年有關鈴鐺的夢後,今日的他,又只是在作夢?!

  這事一定有問題,有人在暗中「搞鬼」!

  他定下心,冷下雙瞳,看也不看地越過老婦,亦不理會她在他身後大呼小叫的喊停,淩箭似地衝進小棧。

  棧內很小,只要幾眼就能看穿,那只是間供人喝點小酒、吃點小菜的休憩小棧,不供宿的。

  棧外露天放了兩張桌,棧內則擺了三張,十來只矮圓凳,一座用陳舊花梨木搭成的櫃臺,棧後還有個灶間及一間睡房,睡房裏只有一張床和一座梳粧臺。

  灶間另有後門,後門打開望出去,除了光禿山壁外,只見到一間茅房。

  樂無歡借用了擱在櫃臺上的燭臺,憑借著燭光到處瘋狂翻找,就連茅房及床鋪底下他都沒放過。

  但……沒有,真是沒有。

  他找到了一只肥鼠和幾只螳螂,但他想要找的小姑娘,卻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年輕人,你你你……敢情是個山賊?!」而且還有可能是個順道採花的淫賊?!老婦雙手護胸,老眼裏滿是警戒。

  「晚輩不是。」

  「還想狡辯?能夠這樣肆無忌憚地翻搜人家屋子的除了官兵就是賊了,你既不是官,那就肯定是山賊了!」

  對於老婦的指控,樂無歡無言以對,自知方才的舉動,還真有幾分山賊冒失樣。

  但他若真是賊,這位老婆婆可也是個厲害角色,與他一攻一防之際毫不遜色,手腳之俐落與外表年齡絲毫不相符。

  當他往床底下探頭去找時,她就會從另一頭彎下身朝他瞪眼吐舌。

  當他鑽進灶底去尋找時,頭一探出來,便讓她捉在手中舉高的鐵鑊給重敲了一下。

  他敲地板,因為怕有暗道,她就故意唱曲兒兼跳腳,擾亂他的聽覺。

  就連他進茅房檢查時,她都會快步跟來,一手捏緊鼻頭,若非他閃得快,她可能已經一腳將他踢進茅坑裏了。

  在終於確定他是不可能在這間小棧裏挖出個人時,樂無歡懊惱地坐在凳上,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卻又聽見老婦的諷涼冷話。

  「跟你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你再不走,當心我記下你的容貌去報官,讓他們將你當山賊來貼圖通緝!哼!」她冷笑一聲,繼續道:「堂堂一個大男人為了找個姑娘找成那副瘋樣?真是好笑!」

  樂無歡原已頹然地合上眼睛,突地一個念頭閃過,他跳起身在老婦面前站定,接著雙手放在老人家的臉上,雙目瞪大,仔細地、謹慎地檢查起那張老臉,包括了皺紋、鼻尖、耳廓、唇瓣,以及任何一個細微部位。

  「怎麼?發現沒東西可偷,就不當山賊而想當淫賊了?甚至還想『將就 ?連個足以當你奶奶的老太婆都不放過?還是說……」

  那張老嘴怕就是死到臨頭,也是牙尖嘴利毫不饒人的。

  「哼!被我的話給激惱了?又怕婆子真去報官是以想殺人滅口?年輕人哪,人在做天在看,雖說在這荒郊野外殺死一個老太婆就像捏死一只螞蟻般容易,但日後婆子若做了鬼,肯定日日黏你,夜夜纏你,托山虎野狼來咬你,叫雷公電母用閃電來劈你,看你悔是不悔……欸欸欸……你在幹嘛?還真是想小姑娘想到快瘋了,連老婆子這樣的老豆腐你都有興趣?」

  不!

  他當然不是對她的雞皮鶴發有興趣,他只是要確認她有沒有可能是「她」!

  是鈴鐺!

  這些年來他始終後悔在當年的最後一局裏,沒有爬進棺木裏驗證躺在其中的是不是真死人,結果讓他輸了那一局,並且輸掉了那塊「散殃」寶玉。

  武林中有一門奇術叫「易容術」,如果鈴鐺擅長易容術,那麼當日的死和尚,今日的年輕稚顏以及她的平空消失,卻換成了個老婆子的出現,這一個個的疑點,就能找到合理的解釋了。

  「算了、算了,沒關係,由著你摸,慢慢摸喔,摸個過癮,反正婆子……嘿嘿!幾十年都不曾讓人給這麼摸過了,我那死老鬼早幾百年就不摸我了,沒想到今日還能有個長得不賴的年輕小夥子會對婆子的老臉產生興趣,真好,呵呵……」

  陡地,老婦得意的笑轉成了鬼叫。

  「要死啦!年輕人!你那麼用力扯我臉皮做啥?婆子的臉已經夠皺夠松,活像風幹福橘皮了,哪還禁得起你這樣捏扯搓拉摧殘?該死了!被你扯完後我還像個人樣嗎?住……住……住手!快點住手!不然我要大叫了!」

  鬼叫及掙扎無效,樂無歡非得在那張風幹福橘皮被搓捏得殷紅,連皮膚下的脈絡組織都清晰可見時,那只摧「花」辣手才終於頹然地放棄了。

  不是易容!

  真的不是!

  那張臉皮是真真實實地「長」在那張臉上的。

  樂無歡面色灰敗地松開手,此時的他不知是該解釋還是道歉,若真要解釋,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於是他只有一言不發,狼狽地逃出小棧。

  他狼狽逃開,是以沒見著一雙老眼在他背後由促狹壞笑轉成了淡愁。

  放手吧,小鬼。

  天下沒有人能永不嘗敗的,真的!

 
  雖然逃開了,但樂無歡還是不想走。

  他隱隱約約覺得此事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哪裏古怪,於是他只能放棄主動出擊,改採守株待兔的方式。

  那老太婆太刁、太蠻,哪有人面對「山賊」搜店還能如此鎮定不改的?就算她不是鈴鐺,怕也是和鈴鐺有所牽扯,那些牙尖嘴利的話不過是想逼他離開罷了。

  但他不走,絕對不走,在得到有關鈴鐺的任何線索前,他絕不離開。

  樂無歡先到林子裏打了些野味、採了些野果、儲了些山泉水,再帶著食物與飲水回到小棧附近,尋了株百年老榕,以幹草鋪了個樹窩,做為休息的地方。

  他挑的老榕是故意選在能將小棧盡收眼底的制高點上,想著底下若有動靜就肯定能吵醒他,至此他終於能暫時安下心,閉目入眠了。

  他原只想淺眠,但一整日下來的跟蹤奔波及那乍驚乍喜、乍愕乍失落的情緒波動讓他感到疲憊,是以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竟已是日上三竿。

  他跳下樹,快快奔向那間小棧。

  人還沒到,他就先聞到陣陣鹵味香往外飄散,怪的是那香味聞久了後竟覺得臭。

  但不管香或臭,他總是安下了心,這表示小棧裏確實有人在。

  可就在他決定進棧裏和老婆婆盡釋前嫌時,卻隨地停下腳步,眼裏寫滿了驚訝。

  那正走出棧外的人並不是老婆婆,而是個……老公公?!

  怎麼會這樣?樂無歡又開始猛冒冷汗。

  不!千萬別跟他說昨日的一切,又如往日一般地,不過是場夢境罷了!

  不但沒有酷似鈴鐺的小姑娘,沒有老驢,就連嘮嘮叨叨的老婆婆也都不存在!

  樂無歡不僅面色死白,連身子都有些搖晃,就在此時,白發老翁先是上下打量他,然後呵呵一笑的開口,嗓音沉老。

  「你就是昨晚鬧著要來咱們棧裏找小姑娘的小色狼?」

  找小姑娘的小色狼?!死白的臉色轉為通紅,樂無歡又是好半天擠不出話來了。

  「你也是本事,找不著小姑娘居然連個老太婆也能夠將就?」

  老人年紀雖大、身形佝僂,手腳卻很俐落,在樂無歡還傻杵在原地的時間裏,他已將該放在外頭的桌凳都搬出來排好了。

  老人忙呼了一陣後,歇口氣抹抹汗,彷佛是直至此時才想起了身旁還有個樂無歡。

  「咦,年輕人,你還沒走?」

  打小至今始終是個天之驕子的樂無歡,卻在這兩天裏陸續領教到幾回讓他深覺無力的挫折後,神情裏明顯少了些冰焰,多了點謹慎。

  「請問老人家,昨晚那位在棧裏負責關門的婆婆,她現在人在何方?」

  「沒想到你居然還真的惦著我那老太婆?不嫌她話多又嘴利得受不了?」老人斜睨樂無歡一眼,表情半是調侃半是好笑,「她呀,在我來這兒接班後,天還沒亮就逃回她娘家了,她說不敢再留在這,說外頭樹上有個『小色狼 還等著她開鋪後,要吃她的老豆腐,所以連夜逃回娘家去避難了,年輕人……」他摩挲著下巴,目光帶著促狹,「敢情你是幼時母乳喝得不夠,強烈的缺乏母愛?」

  「老人家,昨晚的事情婆婆誤會了,請聽我解釋……」

  「那倒不必了!」老人伸手阻止他,一臉興趣缺缺,「我可沒這閒工夫聽你解釋來龍去脈,光瞧你這模樣,誰都看得出是我家老太婆自己想太多了。」

  見老人通情達理,樂無歡有種冤屈終遭平反的快慰。

  「多謝老人家的明理。」

  「明不明理是另一回事情,但我也同樣不希望在開門做生意時,有人上門來找麻煩。」老人溫煦的面色又變陰了。

  「晚輩不是來找麻煩的,我只是想來找……」

  「想來找一個小姑娘?」老人笑嘻嘻地接口,「敢情你的夢隔了一夜還是不肯醒?」

  「不!晚輩心思澄明,我能確定是真見到個騎著驢的小姑娘,進了你的棧裏的。」

  「然後她就不見了?」

  「是的,她不見了。」

  「那她……」老人壓低嗓音,「會不會是個女鬼?來去無影,面色死白,長相冰傃,專門勾引那種無知少年?」

  老人在說出「無知少年」這四個字時,眼神直盯著樂無歡,明擺著是指他。

  「不!她不是鬼,我和她玩過遊戲,所以曾經觸碰過她,她的手是熱的,並且不怕太陽。」

  「什麼時候玩的遊戲?」老人一副想幫他的認真神情。

  樂無歡心口一緊,知道這個問題可難答了,「二……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當時你應該還只是個孩子吧?」

  樂無歡點頭無語。

  「那麼她呢?也是個孩子?」

  「不,當時她已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了。」

  「那你現在根本就不是在找小姑娘,而是在找老姑娘了嘛!」

  「不!」樂無歡神情微窘,澀聲道:「她沒變,還是和二十年前一個模樣。」

  老人沒有說話,只是伸手觸摸樂無歡的額頭。

  奇怪,居然沒有發燒?

  「你若確定不是在作夢,那就八成是撞邪了。聽老漢一句話,回家躲在被窩裏好好睡上三天,然後就會沒事了。」

  「不!我不回去!」樂無歡一臉堅定,「在沒能探出鈴鐺的消息,或是弄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之前,我絕對不會離開。」

  「年輕人……」老人嘿嘿冷笑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後面,世上那些好奇心太強的人……」他壓低嗓音,「通常都會死得比別人要快一些。」

  「多謝老人家提醒,但晚輩心中已有定見。」

  見樂無歡無論如何不聽勸,老人沒好氣地沉下臉,「所以你還是不肯走?」

  「老人家放心,我自有歇腳處,不會打擾到你做生意的,我要在這裏等,等到鈴鐺再度出現。」

  老人瞇瞇眸,冷聲問:「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樂無歡。」

  他冷冷哼了一口氣,「無歡?取得還真好!果真是個喜歡自討苦吃的命!」

  話說完老人轉身去忙,沒再理會樂無歡。

  但人雖是在忙,老人心底的話可還沒停下。

  拗氣的小鬼,你硬是不走,敢情是寧可讓人玩嗎?

  成!撒下戰帖吧,我就不信我鈴鐺會玩不過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1-10-16 00:0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雖是屢受挫敗,但樂無歡的拗性已被引了出來,現在無論是誰來,都無法將他勸開。

  除非是見到了鈴鐺,或是能得到任何與她有關的訊息,否則他絕不離開。

  這一回借著天光日明,他再度認真地審視起老人面容及手腳動作,卻和昨晚得到的結果一樣,老人是貨真價實的,絕非是經過易容的。

  眼見樂無歡這只蒼蠅確定是趕不開,老人也懶得和他多廢話,徑自去忙了。

  既然決定要留在這裏長期抗戰,樂無歡得先弄清楚如何稱呼老人,經過一番詢問後,知道了老人叫「蔡瓜」,老婆婆則是「蔡花」,這間小棧就叫做「蔡氏小棧」。

  「兩位老人家同姓?」還是老婆婆冠了夫姓?

  「沒錯,同姓,那有什麼好奇怪的,在咱們蔡家莊裏,個個都姓蔡!」

  老人可沒打誑語,自從樂無歡在小棧外的樹窩上落了腳後,陸陸續續見到不少蔡氏宗親。

  例如那個叫做「蔡世廠」的蔡瓜侄子。

  一個虎背熊腰,臉上帶著刀疤,聽說以前是專收保護費的地痞流氓,現在已經「從良」,來蔡老爹這裏學做小生意的四十多歲莽漢。

  以及那名叫「蔡藍紫」的蔡花鄰居。

  一個有著裂唇暴牙,滿臉斑痘,因為對陌生人防心太重,動不動就發出尖叫,以致三十多歲了還嫁不出去,想來這裏學著多見點世面的老姑娘。

  一個大腹便便,說什麼要來幫忙順帶減肥的「蔡叨」。

  一個只會偷吃東西、偷看路過小姑娘,以及不斷打破碗盤的「蔡括部」。

  更別提那叫「蔡園」、「蔡單」、「蔡豆」,甚至是「蔡尤」等等的其他人了。

  他們不分男女老少個個都姓蔡,且還個個各具特色,沒半點相像之處。

  樂無歡在樹窩上待下,隨著時間一日日地過去了,他等待的鈴鐺始終沒見到蹤影,此處又偏僻,他每天唯一的樂趣,就是等著猜今兒個又會是誰來顧棧。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始終不明白,那就是在這間小棧裏,每天都只會有一個人出現在裏頭幹活,收帳、跑堂、廚子大小工作全由一人包攬,蔡老爹夫婦也還真放得下心,連過來盯帳也沒有。

  「為什麼會這樣?」在相隔了二十多天,終於又「輪」到蔡老爹出現時,樂無歡再也忍不住地問了。

  「年輕人,你不知道現在工錢很貴的嗎?咱們這是小本生意,自是一個人來扛就夠了。此外,人若多意見就多,容易吵架,嚇跑客人。」

  「但為什麼每回交班都是夜裏來?夜裏走?」

  讓他每天在進棧前都得先做好心理準備,準備再去適應一張新面孔,更本事的是他們交班時都是安靜無聲的,所以才會沒將他吵醒。

  「因為夜裏涼快,方便趕路,如果能挑,誰願意頂著個大太陽來換班?」老人答得理直氣壯。

  「蔡家莊究竟離這裏有多遠?」

  「近得很,翻座山頭就到了,所以那些街坊鄰居或是晚輩沒事可幹的,才會想上我這裏來打個一日短工,我都是當日計酬,做完就給錢的。」

  「那你何不索性把這間小棧開在莊裏,何必要翻座山頭來這裏?」不合理。

  「因為莊裏都是認識的人,賺自己人的錢,有什麼好玩?」

  「若真是為了想多賺點外人的錢,你們店裏的菜色會不會太少了?」

  「蔡氏小棧」雖然每天都有不同的蔡姓「老板」登場,但除了酒及熱茶外,只有一樣配菜,那就是「鹵五雜」,也就是樂無歡頭一天清晨所聞到的鹵味香氣。

  樂無歡曾聽蔡老爹解釋,說那只大陶甕裏的鹵汁可是已逾十年未換過的陳年老鹵,每日只須添入新水及新醬即可,是以才會愈鹵愈香。

  香嗎?他不以為然。

  但不管是香還是臭,若是要動手吃,樂無歡可是在看了第一眼後就倒盡了胃口。

  所謂的「五雜」,指的是心、肝、腸、肺、腎五樣內臟,還不是雞鴨或牛羊豬的,而是……人的。

  樂無歡頭一回拿著鍋勺撈了顆「人心」時,饒是他再如何膽識過人,也驚愕到皺眉作嘔。

  畢竟殺壞蛋是一回事,頂多一刀了結,快快斃命,從不曾如此近距離兼赤裸裸地,看著一顆心與他咫尺相望。

  然後他又陸續撈到肝、肺、腎等,他再也忍不住用力拋下鍋勺,冷聲怒喝道:「你們開的是黑店?」莫怪老婆婆見了山賊都不害怕。

  老人撇唇冷笑,「東西是鹵得黑呼呼的沒錯,但這樣就叫黑店?」

  「將人心、人肺等內臟鹵來賣給人吃,還不叫黑店?」

  「啐!送你『一顆心 ,自己去摸清楚!」

  他從鍋中撈出一顆心,用力塞進樂無歡掌裏。

  「沒錯,這玩意兒是按著內臟模樣制作出來的,但材料卻是豆筋混入了面糊,口感脆軟,嚼起來喀滋喀滋作響,好吃又帶勁,你要不要嘗嘗?」他嘴裏說嘗嘗,眸底卻閃著異芒,也不知是怕對方真的吃,還是怕他不吃。

  樂無歡用手按了按那顆「心」,感覺它的彈性後,就將東西還給蔡老爹,明擺著敬謝不敏。

  「既然只是豆筋,幹嘛非做成這種樣子?看了不會影響食欲嗎?」

  老人沉下臉,轉身將已被摸臟的「心」扔進一旁的餿桶裏。

  「年輕人,你的問題會不會太多?東問西問樣樣有問題!店裏幾個人來去?賣些什麼東西?接下來是不是連我的祖宗十八代都要挖出來問?告訴你,我賣東西給人是要挑客的,你嫌我東西模樣古怪,我還要嫌你問題太多呢!我做我的買賣,你耍你的脾氣,只管繼續傻咚咚地等你那什麼鐺鐺、咚咚的吧,少來教我如何做生意!」

  話說完,老人不再看他就轉身走人。

  樂無歡雖被沒頭沒腦的搶白了一頓也不火,徑自在棧外找了張桌子坐下,沏了壺熱茶,開始了他日復一日的等待。

  他每日打烊前只須付給店家茶資,至於鹵五雜他是不碰的,即使那些特地找來此處就為了吃這玩意兒的客人,個個看來都吃得很帶勁,他卻寧可到林裏獵些野味果腹。

  這間小棧雖說地處偏僻,每日仍是或多或少有客上門,其中大部分是舊客,但也有些新客。

  新客找來時手上還握有傳單,上頭畫著地圖,每個人一落坐就低頭狂吃鹵五雜,壓根沒留意老板是不是又換了人,也幾乎不與旁人交談,只是全神貫注地太快朵頤。

  在吃下鹵五雜之前,幾個舊客有的神色焦躁不安,有的瞌睡連連,非得等到鹵五雜落了肚後,才會重新恢復笑容與精神,最後神清氣爽地從容離去。

  見此情況樂無歡更覺困惑了,他猜想著鹵汁裏是否攙入了提神藥材,且還是會讓人吃了上癮的藥材?但他在經過前回的經驗後便已學到教訓,就是多看少問,省得找罵。

  或許是因為天候不佳,今日上門的客人稀稀落落,並趕在午時前怕晚點會下雨全都走光了。

  果不其然,午時剛過天空便下起了雨,幸好蔡老爹早已在戶外搭起棚子,是以沒讓僅剩的客人樂無歡淋到雨。

  人雖在屋裏忙著,但目前「掛著」蔡瓜老爹身分的鈴鐺,眼神卻不時放在坐在棚子下的男人身上。

  走吧,小鬼,放棄吧!

  都快一個月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死心?

  你明明不笨,卻怎會淪落到這種天天讓人耍著玩的地步?

  一日一日的過去了,她難得會對用「變身」來耍人感到意興闌珊,所以才會懶得再變,而是連續幾日以蔡老爹的面目出現。

  那日實在是不該讓他跟到小棧來的──她這短期藏身處兼準備「功課」的地方。

  其實那天她努力過了,偏就是甩不掉他,他不再是七歲男孩了,本事強得很,她又不能在明知他在偷窺時玩「變身」把戲,只好假裝不知道的任由他跟來,打算改用長朝抗戰的方式好讓他死心。

  只可惜她錯估了他,他就和小時候一樣的執拗,打死不認輸,即便一次又一次受到挫折,還是不肯放棄。

  她曾因為不放心,擔心他在樹上睡不好,在他睡著後變回原本模樣,躡手躡腳地帶著「夢粉」爬上他的樹窩。

  「夢粉」對人體無害,讓人就算突然醒來也只當是在作夢,以為又同往日一樣,夢到了他想見的鈴鐺,僅此罷了。

  「快走吧,小鬼。」

  每回她都會在他的「夢」裏這樣對他催促,但看來這種方法一點用也沒有,她只是看見他的眼神日日都在清醒時滿懷希望,再於黃昏時轉成了黯然。

  其實在這一段長長的等待裏,不只是他在受苦,她也是不好受的。

  但不成!她絕不能因為心軟就與他「相見」,就算他見著了鈴鐺又能如何?她既無寶物可歸還,又無未來可給他。

  他對鈴鐺的特殊好感她是感覺得到的,但既然彼此之間根本不可能會有未來,那麼又何苦現身糾纏?

  快走吧,小鬼!

  她逼自己硬下心腸,在棧裏拚命低頭幹活,不許自己再將眼神投往外頭那背後襯著雨絲,微顯落寞的身影。

  雨絲帶來愁緒,樂無歡雙目無神地抬頭仰望雨絲,伸手拿起茶杯,心頭鬱悶。

  他已在這地方浪費一個月的時間了,除了多認識幾個蔡家莊的人外,他毫無所獲。

  他想起了忘記留話給家人,還有好幾件原計畫在這個月內要完成的事。

  他的眼神直盯著陰霾的天色,似是想問老天這樣的考驗還要多長?

  到底還得要多久,他才能得到任何有關於鈴鐺的蛛絲馬跡?

  或者該問還得要多久,他才終於肯死心?願意接受他再也不可能找到鈴鐺的事實?

  就在此時,他聽見腳步聲,飛快地轉移視線看去,然後看見兩個撐著油紙傘往小棧走過來的人影。

  那是兩個小姑娘,約莫十八、九歲,一個生得嬌嬈、一個生得端雅的漂亮小姑娘。

  那兩個姑娘雖各自撐著傘,但偶爾會靠韙p聲交談,在走近小棧後,兩人同時眼睛一亮,因為她們看見了個豐神俊朗、儀表不凡的男人坐在棧外棚子下,正目不轉睛地直盯著她們。

  「大師姊,那個俊男一直在看著我呢!敢情是對我有意思?」

  被稱作大師姊的女子語氣淡然,「是嗎?那我得恭喜妳了。」

  兩個女人說完話後又把目光調回去,卻發現剛剛還目不轉睛的注視,卻已經移開了。

  樂無歡低下頭悶悶喝著茶,連多看兩人一眼都懶。不是鈴鐺,依舊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鈴鐺。

  「妳們兩個上我這裏來做什麼?」

  聽見聲音走出小棧,雙手扠在腰上,身子擋在兩女面前,冷聲質問的是以蔡老爹面目出現的鈴鐺。

  兩女見到她先是一愣,繼而掩唇偷笑,其中那個年輕點的女人出聲問了。

  「妳幹嘛弄成這──」

  「閉嘴!」鈴鐺沉聲喝斷對方的詢問,一手拉起一個往棧內走去,「有事進屋裏談,至於你呢……」

  她停下腳步,轉頭瞪了眼坐著沒動,壓根不知發生什麼事的樂無歡。

  「給我乖乖坐著喝你的茶,老頭子耳朵靈得很,若讓我知道了你偷聽老頭子處理家務事,別怪我翻臉,掄棍子趕人,不許再賴在我這兒癡等!」

  交代完畢,鈴鐺將兩名姑娘拉進棧後順帶關門並落鎖。

  即便是人已進了屋裏,她還是不太放心。

  站在 邊朝外鬼頭鬼腦地看了好一陣子,在確定外頭那小子並沒打算偷聽後,才走到兩個姑娘落坐的桌畔,伸手拎了張圓凳坐下。

  「幹嘛對那小子這麼緊張?」生得嬌嬈的女人看著她的動作,不禁心生好奇,「敢情那是妳心上人?」

  若真是,嘿嘿,那可就好玩了,搶別人的心上人,再讓那個倒楣鬼「心」甘情願地供她所「用」,正是她織嫘最愛的遊戲。

  「什麼心上人?」鈴鐺翻翻白眼,不帶好氣的開口,「那叫肉中刺,拔不掉的肉中刺。」

  「若真只是根刺的話,那還不簡單嗎?」織嫘掩唇嬌聲笑著,「二師姊來幫妳把他拔掉好嗎?」

  「不勞二師姊費神!」鈴鐺眼神噙滿警告,「他是我個人的問題,如果有人敢不經我同意就去動他,別怪我不客氣。」

  「喲,聽聽,快點聽聽!大師姊,妳聽這話有多傷人哪!就為了個臭男人居然對自己的師姊撂下狠話,還說不是心上人呢,鬼才要信!」

  「夠了,織嫘,咱們今兒個不是來這裏鬥嘴玩的。」始終沒作聲的端雅女子終於開口了。

  「是啊,言歸正傳別浪費時間,兩位今日蒞臨小棧,不知有何貴幹?」

  「沒啥,因為該交差的時間快到了,來問問妳的『功課 準備得怎麼樣?」織嫘嘻嘻笑道。

  鈴鐺眼神顯得冷淡,「不勞妳費心,該我準備的部分,我自會準備得周全。」

  「是嗎?嘻嘻!那可就太好了,因為我和大師姊有些『課後工作 沒做好,在咱們原本的老地方各自惹了些『小 麻煩,所以才商量著想讓妳這巧奪天工的妙手來幫忙,幫咱們將剩下些許還未完成的『功課 一塊做好。」

  什麼?意思就是連她們的份也要算到她頭上來?

  鈴鐺聞言,面色沉冷了好半晌才再開口,「如果我不肯呢?」

  「不肯呀?」織嫘緩緩站起身,眼神投往 外的樂無歡,語帶威脅的說:「不肯我也不逼妳,只是那根刺,二師姊可就非幫妳拔了喲!」

  鈴鐺眸光更冷,唇瓣抿得緊緊的,不作聲了。

  
  這真是個難得的夜晚,因為獨自進餐已一個月的樂無歡,晚餐時竟多出了幾個伴。

  他在黃昏時趁著雨停去打了只山雞,正放在火堆上烤時,眼前突然一道黑影落下,他抬起頭瞧見是在午後來找蔡老爹的嬌嬈女子,她衝著他親切笑著並蹲下身。

  「哇!好香呢!你一個人吃……會不會太無聊?」嫵媚的眼神裏滿是暗示。

  樂無歡眼神淡漠的回視她,「姑娘不用陪蔡老爹吃飯?」

  「我才不要呢!她經年累月煮的都是一樣的東西,再好吃也要吃膩了。對了,忘了先自我介紹,你好!我叫織嫘,織布的織,嫘祖的嫘。」

  話說完後,織嫘熱情地朝他伸出手,卻讓他看也不看地以低頭挑著火堆的動作給冷拒了。

  織嫘轉轉眼眸,無所謂地嘻嘻笑著,收回懸在半空中的手。

  「樂少俠,你這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可與先前初見我們兩姊妹時的,天差地別呀!」

  「那是因為我把妳們認錯是別人了。」

  「你是不是以為我們之中會有一個是……」織嫘笑得賊兮兮的,壓低嗓音吐出兩個字:「鈴鐺!」

  樂無歡聞言身子一震,挑弄火堆的手一松,再抬頭時那眼神晶亮得嚇人。

  「姑娘認得鈴鐺?」

  「瞧瞧你這個樣……」織嫘嘖嘖作聲並哼了口氣,「還說兩人之間沒事,還不肯承認是意中人呢,不過是聽見她的名字,你的眼睛就已經變成了兩座火山!」

  「他的眼睛會變成火山,那是因為聽見妳在胡說八道亂開腔!」

  出聲的是無聲無息地立在兩人身後的鈴鐺,只見她眼神冷峻的瞪著織嫘,似是在警告她別亂說話。

  織嫘不服氣,「誰在胡言亂語了?人家是和樂公子借著言談交交心,妳懂不懂呀?」

  「誰想要和妳交心?而且妳還有心嗎?」鈴鐺語氣飽含嫌憎,「就知道妳推說沒胃口,不想吃東西,就是為了想過來找人麻煩。」

  「誰說我是在找人麻煩的?樂少俠,你別老是不出聲,自己開口說嘛……」

  織嫘邊說話邊磨蹭起樂無歡的身子,嬌語軟嗲,還故意伸手勾住他的臂彎,臉上雖是笑咪咪的,眼神卻是暗帶著威脅。

  「說!是不是你叫人家過來陪你一塊吃晚飯的嘛!」

  樂無歡下意識就想將織嫘推開,卻在看見她的眼神時,想起她話裏透露出識得鈴鐺的訊息。

  他討厭這個女人,但他卻無法討厭她可能提供給他的訊息。

  於是他垂眸,面無表情地淡淡出聲,「沒錯,是我邀她來的。」

  「瞧!」織嫘俏皮地歪著螓首,朝鈴鐺露出了十足得意的笑靨,「我可沒說謊吧!」

  眼見拉不走,鈴鐺索性也坐下。

  「好,妳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帶著揮不散的酸味及些許負氣,此時的鈴鐺就像個見著自己的心愛玩具就快讓人搶走了的孩子。

  「咦,我記得妳不太愛吃烤物的呀!」織嫘打趣笑道,一雙小手像八爪章魚般,緊緊揪著她的獵物不放。

  「我餓了,可以嗎?」鈴鐺故意對著她張大嘴巴,露出尖尖細細的利牙,「我餓壞了,就算是鬼來了,我也能夠吃得下去,更何況只是我不喜歡的烤物。」

  「吃鬼幹什麼?沒血沒肉的怎麼充饑?那還不如喝西北風算了。」

  「哼!我說的是討厭鬼!老愛纏著人不放的討厭鬼!」鈴鐺的眼神緊鎖著織嫘還纏著樂無歡不放的小手,心頭一陣既酸且悶又惱的火頭在醞釀堆高中。

  臭小子!你幹嘛不快點甩脫她?真想當個小色狼嗎?

  她又不是鈴鐺,你不是只對鈴鐺有興趣嗎?

  別告訴我,就因為這個騷貨出現,你就改變了!

  織嫘笑嘻嘻地諷刺回去,「想吃討厭鬼呀?那得麻煩妳將自個兒的手臂、大腿抬高後邊烤邊吃了,咱們這裏東看西看轉來轉去,就只有妳一個是最有資格被稱作討厭鬼的。」來壞人好事的討厭鬼!

  「可惡!妳……」

  「原來妳們兩個都在這裏。咦,有好吃好玩的幹嘛不叫上我?」

  隨著聲音響起又來了個人,正是與織嫘一塊到棧裏來的年長女子。

  沒去理會分坐火堆兩旁正爭鋒相對的眼神,她好整以暇地盤腿坐定,然後朝著樂無歡輕點個頭致意。

  「我叫多姣,多少的多,姣好的姣,請多多指教!最重要的一點是,我餓了,很餓很餓了。」

  多姣的出現雖然暫時打斷鈴鐺與織嫘間的劍拔弩張,但那幾道在樂無歡身前身後穿梭來去的古怪視線,依舊是各懷鬼胎。

  他不喜歡被人當作物品般搶來搶去,更不喜歡自己的安寧遭人打擾,但在想到這三位可疑分子都很有可能與他的鈴鐺有關時,就像是死穴被人點中了一樣,他也只能投降了。

  想了想後,他在一片死寂氛圍中站起身,順勢擺脫八爪女織嫘的糾纏,以及來自於鈴鐺的憤酸眼神,他誰也不看地轉身往林子深處走去。

  「我再去打些獵物。」

  這幾位接二連三出現也不問問主人許是不許,又只光顧著唇槍舌戰,眼前就那麼一只雞,怎麼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1-10-16 00:06: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月黑風高,正是幹壞事的好時候。

  其實在來人接近前,樂無歡早已警醒過來。

  只是在無法確定對方的意圖前他不想妄動,但下一瞬間,樹枝連搖晃都沒有,來人不但輕盈地上了樹,且還已潛至他身邊了。

  他一邊對來人輕功之高暗暗稱奇,一邊閃電出手,一把箝住了正想往他胸口摸來、軟如棉絮般的滑潤柔荑。

  即便樹上漆黑一片,但微帶著詭譎的暗香還是告訴了他來人的身分。

  「織嫘姑娘,請自重!」

  對方聽他認出了自己,不但未羞也未惱,還笑出了一口編貝般的細齒,笑聲嬌誘,身子也是,既然手都被人擒住了,她索性把自己溫熱香軟的軀體送入樂無歡懷裏。

  就在此時,方才躲在雲後的月娘適時探臉出來湊熱鬧,透過樹葉枝椏將月華勻灑在樹窩裏,也讓樂無歡看見被他捉住的女人,臉上有著多麼媚人入骨的淫笑。

  「自重?嘻,我知道咱們兩個迭在一塊是會嫌重了點啦,但我瞧這樹窩還算搭得牢實,應該沒問題的。想想看,反正除了月娘沒人看到,樂少俠也別再裝老實了,不如就放開胸懷盡情享樂,咱們上搖下晃、前騁後馳、春光旖旎,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呢?」

  用詞大膽輕佻,笑聲也是,女人擺明著是來投懷送抱、春風一度的,但還沒送進對方懷裏就因腕骨一陣劇痛,而不得不停下動作。

  「對不起!在下並無配合的興致。」

  她全身上下他唯一願意發生交集的只有手腕,那個可以藉以阻止她投懷送抱的地方。

  「是嗎?」強忍著陣陣的痛楚,織嫘依舊笑嘻嘻的,「即便我只是好心的來告訴你,有關於鈴鐺的下落呢?」

  明知那只是對方的誘餌,但樂無歡還是忍不住受到影響。

  「織嫘姑娘,聰明的人不該將同樣的餌用上兩次的。」

  「呵呵!那倒是真的,但如果這並不只是餌,而是個交換的條件呢?」

  織嫘笑得媚,笑得有恃無恐。

  「我這人哪,倒也沒什麼壞毛病,就是喜歡看俊男帥哥的結實胸膛,即使只能摩摩蹭蹭過個幹癮也好,這樣吧,我也不求多,只要你肯讓我摸摸你的胸膛,我就告訴你鈴鐺在哪裏。」

  什麼意思?居然要他為了個訊息而「賣身」任人侵犯?!

  樂無歡原想用力將對方踢下樹,說「妳想都別想,我是不賣的」,但他張開了口,卻無法擠出聲音。

  他心裏很清楚,知道就算真吃了那餌,也不一定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也知道吃了那餌極有可能招禍上身,可天下之大,偏偏只有那餌是他無法抗拒的。

  就在他天人交戰之際,對方又追加了火力。

  「我這人做生意是很實在的,為了怕你事後會後悔,我先透露點訊息,你想找的鈴鐺是不是有一對笑渦?有裝可愛的小虎牙?還有一雙湖水似的大眼睛?笑起來像串銀鈴撞響?」

  見她形容得毫厘不差,樂無歡想要甩脫人的力氣變得更小了,冷不防地,那只滑鰍似的小手由他掌間抽出,自作主張地移至他胸膛上。

  「還有一點……」

  見對方似已投降,織嫘嬌笑著更湊近他,讓她帶著詭香的呼氣,以及那雙因興奮而熾熱的眼瞳更移近樂無歡身邊。

  「鈴鐺可是我的小師妹,見了我,她還得乖乖喊聲師姊,如果我帶你去見她,她絕對不敢不見。還有呢,我跟她可熟的呢,她討厭什麼、喜歡什麼、擔心什麼,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喲,你只要乖乖聽我的就準沒錯……」

  嘴上誘語未歇,那只已攻破防線的柔荑在解開一排衫扣後,軟鰻似地無聲無息滑上樂無歡的結實胸膛,溫柔撫摸,打圈兒嬉戲。

  緩緩柔柔,務求將獵物的防心盡除,在摸了好一陣後,那只柔荑陡地變成鬼爪,準備往下猛力一扣──

  卻在此時,織嫘的嬌語連同手的動作突然止住,因為她好像聞到了燒焦的味道,那是什麼?還有她的小腿怎麼會突然熱了起來?

  織嫘疑惑的低頭看去,倏地發出淒厲尖叫。要死啦!是誰在她的裙襬點了火的?

  她先是尖叫,然後倉皇狼狽地跳下樹在地上打滾,因為火燒得太快,她得用滾動的方式撲滅裙襬不斷往上燒的火焰。

  看見織嫘跳下樹,外表仍是蔡老爹模樣、手上捉著火折子的「兇手」鈴鐺,冷哼地開口。

  「喜歡發騷是嗎?那我就讓妳發『燒 個夠!」

  話說完後,鈴鐺伸手捉住樂無歡跳下樹,再扯著他往另一個方向快跑。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還沒回神的樂無歡就這樣被她拉著跑了好一段路後,他才陡地打住了腳,甩脫對方的手,再也不肯向前跑一步。

  「你幹嘛不跑?」

  氣喘吁吁加雙腿酸軟,鈴鐺一手扶腰、一手拍胸順氣,但可沒忘了先瞪那個不識好歹、不知感恩的蠢蛋一眼。

  「我幹嘛要跑?」

  兩人相較起來,內力深厚的樂無歡不但臉未紅、氣未喘,依舊是那張不太愛理人的冷臉,在回了這句話後,他轉身往來時路走去。

  「可惡的大笨蛋!」

  鈴鐺顧不得還在喘氣,忿忿不平地快步跑到他面前,高舉雙臂擋住他的去路。

  「我好不容易才將你救出來,你卻要回去領死?你難道不知道那個女人想要殺你嗎?」

  「我知道。」樂無歡面無表情的回答。其實在那只手變成鬼爪時,他就已經感覺出來,並已凝氣等待了,他並不在乎,因為自知擋得下那一爪。

  他甚至也早就看見蔡老爹上樹欺近,反是織嫘因太得意於姦計得逞,才會疏忽了戒備,讓蔡老爹有機可乘。

  他沒出聲也沒打算阻止,對於這些看來有些奇怪的人,他們之間的恩怨沒有興趣,他只是沒想到蔡老爹會用這麼激烈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熟人罷了。

  鈴鐺瞠目不信的瞪著他,「既然知道了你還要去?」

  「她殺不死我的,她的武功不及我。」

  「她的武功或許不及你,卻是個會妖術的妖女!那些旁門左道的邪術是你們這些自認為名門正派的人想都想不到的。樂無歡,你當心有一天,會敗在自己的過於自信!」

  樂無歡沒有回嘴,任由著方罵,等她罵完後,徑自邁開腳步越過她身側。

  鈴鐺見狀再度傻眼,原是氣到索性由著他去死算了,卻還是按捺不下,只得再度追了過去,伸手揪住他的衣袖不放。

  「你就非這麼急著想去送死?還是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真是讓那騷貨給引出了火頭?」鈴鐺眼神惱瞋地掃了眼他仍是衫扣全開,露出一片赤裸胸膛的上半身。

  「我對她沒興趣,但我對她想要告訴我的話,很有興趣。」冷冷說完,樂無歡毫不留情地甩脫她的手。

  「該死的樂無歡!」鈴鐺氣嘟嘟地擋到他身前,惱得以指尖戳著他的胸膛,「她要告訴你的話就有那麼重要?重要到你連命都能不要?」

  「我不會死的,我會活著聽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就是不許你去!怎麼樣?」鈴鐺氣呼呼地展開雙臂,擺明了不讓他離開。

  「我敬你是老人家,也感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但……」從樂無歡寒眸中射出的冰芒是駭人的。「這並不表示我就不會對你動手,如果你硬是要攔著不許我去,那個會死的,恐怕會先是你。」

  她冷嗤一聲,「你若真殺了我,一輩子也別想得到那鬼鈴鐺的下落了。」

  他微瞇起俊眸,冷冷看著她,「我曾經問過你,但你明明說了不認識鈴鐺。」

  「那是我在騙人的!不可以嗎?」鈴鐺不屑的翻了白眼,「騙人對我來說,比吃飯還要容易。」

  樂無歡冷冷哼氣,「我又怎麼知道你現在不也是在騙我?和信你相較起,我還寧可信那可能會要人命的織嫘。」

  「可惡透頂!冥頑不靈!你這家夥果真跟小時候一樣一點也不可愛!」

  鈴鐺恨恨的跳腳。

  「居然寧可信那妖女不肯信我?告訴你,天底下最有可能知道鈴鐺下落的,除了我外再無旁人,之前我不想說,是因為知道說了也沒用,你就算見到她,也不可能拿回你想向她討回的東西了,我只想讓你死心離去,想讓你知難而退,卻不知你這小子竟是如此不知好歹──」

  「我確實是不知好歹,也不希罕你救……」樂無歡冷冷打斷她的話,「而現在,我不想再和你浪費時間了。」

  他的話裏明擺著將對方的一番真心勸解,全當成在放屁。

  「你你你……你這個笨蛋!或許我真該別理你,省得氣壞了自己……糟!」

  鈴鐺耳尖一豎,撇頭看向後方,看見遠方有片烏雲正朝他們快速移來,她二話不說的再次捉起樂無歡的手。

  「快點!她追來了!」

  但無論她如何施力,樂無歡就是不動如山。

  「你真的不走?」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有興趣的東西在織嫘的身上,所以我不走。」

  她恨恨咬牙,松開手,懊惱的跺了下足。

  「算了算了!算我徹底輸了你,這一局算是你贏了!你非得要見到鈴鐺才肯離開是嗎?成!我讓你見!現在就讓你見!見個開心過癮!」

  她伸手往臉上一撕,並旋身口裏喃聲念咒,頓時,一團銀芒乍現。

  等到那團銀芒消失後,那名老人已然不見,出現的是個明眸皓齒、水靈剔透,但臉色卻明顯難看的少女,只見她兩手扠腰地站在看傻了眼的樂無歡面前。

  不論高度模樣,不論裝扮發飾,不論神韻氣質,正是他尋尋覓覓多年的鈴鐺。

  「現在……」她不耐煩地伸手撥發,仰高下巴惱瞪著他,「樂少俠滿意了嗎?」話一說完,她伸手再次捉住他,轉身就跑。

  樂無歡雙腿雖然聽話地動了,但神智卻仍沉浸在震撼裏,眼睛緊盯著少女不放,好半天後才訥訥地擠出聲音。

  「妳真的是鈴鐺?」

  「不!我不是!我寧願我不是!」撥空送給樂無歡一記白眼,她沒好氣的說:「知道有人整天在妳耳邊叨念著妳的名字是件多麼煩人的事嗎?或許趕明兒個,我就要去改個名字了。」

  「我如何確定妳是『真 鈴鐺?如何確定妳不是另一個幻化成她的模樣來騙我的妖女?」

  不能怪樂無歡起疑心,畢竟剛剛親眼看見一個老人在面前變成了個小姑娘的震撼,真是很嚇人的。

  「這倒奇了,這個時候你就知道該謹慎?怎麼先前在我二師姊面前時你就沒有這樣?還任由那色女剝了你的衣裳?莫非……哼!你還真對她有幾分心思?」

  鈴鐺嘴裏忍不住低低喃怨,對於此事就是無法釋懷。

  雖說她始終閃避著不願以真面目見他,也知道兩人日後不可能再有交集,但其實在心底深處,她早已將他視作是自己的私人擁有物,她的小玩具。

  她可以嚇他、躲他、玩他、整他,但若換了別人?哼!她可絕對不許。

  「我剛剛說過了,我對織嫘的唯一興趣就只是她能提供給我消息。妳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證實妳真的是鈴鐺。」

  她回首睨他一記,不帶好氣的開口。

  「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才七歲,我懶得去記你的名字,只管你叫『小鬼 。因為你向玩伴們誇口說天底下沒有你樂無歡捉不著的鬼,所以我才會忍不住下場和你玩起來。我們玩到第三十回時,你以『散殃 寶玉做輸贏賭注,那一回是在亂葬崗上玩的,你追到一處墓穴打開了棺,卻看見棺裏躺了一個和尚,我說的有沒有錯?」

  話說到此,她歇了口氣,調侃地盯視著他,看見樂無歡在聽完這一長串話後,臉上那副呆若木雞的表情,她忍不住綻出可愛笑容。

  她這一笑,不僅笑出了一對深邃笑渦及可愛虎牙,且笑聲如鈴,正是樂無歡幼時乍聽,只覺天地頓時為之失色的笑音。

  幼時不懂只覺得好聽,此時再聽,卻像是心頭有一頭小鹿突突地亂跳,甚至就快要跳出胸口,臉上表情也就顯得更呆了。

  「怎麼樣?樂小鬼!還有什麼地方需要鈴鐺姊姊再做補充說明的嗎?」

  一句「小鬼」勾回了他的神,樂無歡不悅的蹙起眉。

  「我不叫小鬼。既然蔡瓜老爹真是妳,那麼蔡花婆婆、蔡世廠、蔡藍紫、蔡叨、蔡括部……」

  「別數了!聽得耳朵生油!」

  鈴鐺打斷他的話,表情有些洋洋得意。

  「那都是我!都是你鈴鐺姊姊我裝扮的!怪你自己太笨,跟小時候一樣又輸給了我,今日若非是我二師姊跑出來攪局,害我險些被你氣死,你這一輩子也別想再見到鈴鐺的。」

  「不可能!」樂無歡不信的搖頭,眉心深鎖。「我曾親手扯過蔡花婆婆的臉皮,她的臉皮是貨真價實的絕沒錯,此外那身高胖瘦、面部疤痕以及其他瑣碎肢體動作,我因為存疑,早已將他們每個人都暗中仔細觀察過了,不可能是用易容術的,那都是真正屬於他們自己的臉皮。」

  「嘿嘿!你鈴鐺姊姊我呢,就是成功的瞞過了你!」

  鈴鐺來不及繼續得意下去,陡地,天上劃過一道閃電伴隨著驚雷,接著眼前草叢一陣搖動,那一對對綠瑩瑩的眼睛伴隨著蛇吐信般嘶嘶的響音,快速地由草叢中探出身並爬上石子路,兩人不得不停足,因為眼前望去竟已見不著路,只能看見滿滿的一片綠瑩瑩冷光鋪地。

  路上全是蛇,毒蛇!

  鈴鐺有些被嚇到,小小聲的埋怨。

  「糟糕!二師姊是真的火了,連如此耗費功力的『蛇蟲鼠蟻暴雷令 她都用出來了,此令一下,方圓百裏內的蛇蟲鼠蟻、蜈蚣、蠍蟲等野物都會被喚出來,別看這些家夥體積小,卻有過半都是有毒的,隨便咬你一口都是會要命的,其他的都還好,我最怕的是種叫做『食蟲虻 的,那可是我的天敵,只要一黏上我的頸背,就非要將我的體液給吸幹了為止。」

  看得出她是真的害怕了,因為她邊說邊打起哆嗦。

  想了想後,鈴鐺轉頭問著像是已經消化完了震撼,恢復漠然神情的樂無歡。

  「小鬼,你的輕功怎樣?」

  「還好。」他淡然回答。

  「希望是真的『還好 才好。」她放棄了考慮,因為自知已無其他選擇,於是她伸手攀住他的頸項,整個人偎進他懷裏,「鈴鐺姊姊的輕功比『還好 還不好,所以現在也只能全靠小鬼你了。」

  樂無歡臉上浮現不悅,冷聲強調道:「我說過了我不叫小鬼!」

  「好好好,你不叫小鬼,不叫小鬼。」她朝他扮了個吐舌鬼臉,「你這一回若真能救鈴鐺姊姊遠離那些蛇蟲鼠蟻,脫離險境,那姊姊我就不再叫你小──鬼……」

  她最後幾個字是飄散在風裏的,因為身子已如閃電般騰高飛起,才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便已飆飛出十裏路遠,這種神速怕就連「風馳電掣」這四字,都不足以形容。

  下一瞬間,鈴鐺原是擔心遭蟲咬的心思自動轉換,改成擔心自己一個沒捉牢,被拋飛出去而跌碎個四分五裂。

  可惡!依舊是個不可愛的小鬼!

  鈴鐺忍不住在心底抱怨。

  什麼叫做「還好」,這根本是非、常、好,知道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1-10-16 00:06: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樂無歡抱著鈴鐺飛躍了綿延十裏路的蛇蟲鼠蟻範圍,但緊隨著「暴雷令」而生出的一場大雷雨,還是逼得他們不得不暫緩飛勢,找個地方避雨。

  鈴鐺知道她二師姊生性怕水,所以這暫避之處以傍水處為上選,是以要樂無歡沿著江邊尋找。

  傾盆大雨讓江水暴漲,耳邊聽見水聲轟隆隆,豆大的雨點把人的視線都給弄糊了,但雖如此,鈴鐺還是努力睜大眼睛,不斷地往四處尋找。

  不知過了多久,她眼睛倏地一亮,小手敲叩了下樂無歡的胸口,纖指指向左側前方。

  「小鬼!那裏有個山洞,快進去!」

  樂無歡心裏燃起怒火,若非一旁是怒濤波瀾的大江,後頭還有緊追不捨的追兵,加上此時風雨實在太大,否則他真會毫不考慮地將這丫頭給拋開,除非她肯正正經經地喊他的名字,不再是那句會讓他一再想起他曾在她身上嘗過的受挫經驗的「小鬼」。

  但因為江水、追兵都是確實存在的,他只好裝作沒聽見她對他的稱呼,聽從她的指示,飛箭一般地往那座山洞衝去。

  進了山洞後,兩人嗅著一陣獸類的臭味,看來此處是個獸穴,不過幸好那大家夥已經不在了。

  鈴鐺從樂無歡懷裏跳下地,不急著打理渾身溼透的自己,而是忙著到洞外拔挖了一堆籐蔓披布在洞口,讓人若非靠近細瞧,鐵定不會發現這裏有個山洞。

  大功告成後,她拍拍手掌,拂掉手上的臟泥,拍拍身畔開口了。

  「小鬼,過來幫姊姊取暖!」

  洞口雖已被籐蔓遮住大半,但還是能由外頭透射進些許由江水反映著月芒而成的銀色柔光,所以能讓她看見那甫進入山洞,便自顧自坐到角落裏的男人,那一腿打直一腿曲起,閉上眼睛以背倚墻的冷漠身影。

  她對著他喊,他的身影不動。

  她又再喊了幾聲,但他不動就是不動。

  沒關係,山不就我,我就山!

  鈴鐺笑嘻嘻地跳到他身邊,緊捱著樂無歡身旁坐下。

  「嘿!小鬼,姊姊好冷喔,我知道你內力很強,發點功力來取取暖吧。」

  樂無歡依舊不動如山,甚至還無情地挪離她遠了點。

  「喲,好冷漠呢!脾氣拗成這樣,果真是和小時候一樣,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哈啾!哈──啾!哈、哈──啾──」

  她故意驚天動地連打了幾個噴嚏,美眸斜瞟著他,只見冷山依舊是冷山,八方吹不動也。

  「喂!你真的很可惡耶!還自認是啥出自名門正派的武林世家子弟,一點惜香憐玉的俠義情懷也沒有,好歹我剛剛才從妖女手中救了你一命,加上咱們目前共處於一個山洞裏,合該同甘共苦,共體時艱,沒事幹嘛亂發脾氣……」

  樂無歡終於張開眼睛,冷冷地截斷她連珠炮般的叨念。

  「妳剛剛說好了不再那樣亂喊我的。」

  鈴鐺瞪大杏眸,一手指自己。

  「我說好?我說好什麼了?我說的是你得先帶我脫離險境,我才不叫你小鬼的,可現在你瞧瞧,外頭的追兵隨時可能跑進來,江水正在暴漲中,我肚子餓得大腸踹小腸,更別提我這一身溼答答的狼狽樣了……」

  話還沒完,一聲「哈啾」搶先出來湊熱鬧,這一回的可是貨真價實,不是騙人的噴嚏。

  樂無歡見狀,雖仍是擺著副死人臉色,卻不動聲色地朝她伸去一條長臂,動作稍嫌粗魯地將她摟進自己懷裏,然後閉上眼睛,開始凝神運氣。

  一句好聽的也不會說,臉皮真薄!

  小鬼就是小鬼!心眼跟針尖一樣小,還不承認自己是小鬼呢!

  鈴鐺偎靠在他懷裏一邊在心底叨念,一邊領受到來自於他體內,源源不絕的熱力傳送。

  不過,心眼小歸小,這小鬼還是有些優點的。她靠在他懷裏甜甜地笑著,隨即閉上眼睛。

  多了個小鬼在身邊,冬不怕冷,夏不怕熱,不怕刮風下雨、蛇鼠蟲蟻。

  冬天就讓他運真氣供她取暖,夏天則是用輕功帶著她到處飛來飛去乘涼,想想還真是滿好用的,只可惜,人家是名門正派子弟,和她這樣的小妖女,又能有多少交集?

  但管他的,想那麼多做啥?

  有爐堪用直須用,莫待無爐凍死妳!

  嗯,真是好舒服,舒服得她都快睡著了,想想還真是難得,她向來夜裏淺眠,甚至不眠,因為她提心吊擔地怕有冤鬼夜魅上門來尋仇或找麻煩。

  加上幾百年來她早已四處飄零慣了,對「家」這個字眼向來沒有感覺,且為了方便她做「功課」,同一個地方頂多待半年就得走了,猶如無根浮萍,也從不知曉讓人呵護在懷裏會是什麼感覺,尤其呵護著她的,是她始終只敢遠瞧偷窺,而不敢靠近,偷瞧了他二十年的男人──她的小鬼。

  被人呵護的感覺真好,嗯,也難怪她會舒服得想睡覺。

  這小鬼雖然脾氣不好,老愛擺張臭臉,但就是出奇地能帶給她一種堅實的安全感,好像就算是山洞塌下來、江水漫進來,或是敵人攻進來,他也不會讓她有事的。

  在鈴鐺就要入眠前,她先是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接著聽見他的聲音。

  「所以當年那個躺在棺材裏的死和尚,也是妳扮的?」

  鈴鐺沒張眼,只是在心底長嘆了口氣。就知這小鬼不做虧本生意,聽話的讓她取暖,也不過是想圖他方便問她問題罷了。

  「沒錯!」她招認了,「當初我才會警告你別再跟我玩這種遊戲了,因為你根本不可能贏得過我的。」

  「但是……怎麼可能呢?那妳現在的這張臉,又真是妳真正的模樣嗎?」

  這麼水靈澄美、嬌俏可愛的臉,會不會……也是假的呢?

  在昏黑不明中,她感覺出他那十根生有薄繭的長指,緩緩地滑上她的臉頰,再度展開同那一回在「蔡花婆婆」臉上的細審過程,憑借著洞口射進來的微光,一寸一毫也不肯輕饒地,細審著她的臉。

  雖說是同上回一樣的審視,但她卻感覺得出來,他用的力道明顯的不一樣。

  他小心翼翼摩挲著她臉的動作,就像是在鑒賞一件古物,好奇困惑的成分大過了求證,沒再像上一回因心急而動作粗魯。

  但她寧可他粗魯點,好讓她在心底痛罵他的造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覺得不自在,而且還生平頭一遭感到……害羞。

  不自在的感覺讓她睜開眼睛,揮開他的手,整個人在他懷中坐直起身子。

  「小色狼!你這老愛吃人豆腐的毛病怎麼就是改不了?」她壓低嗓子,裝出「蔡老爹」的聲音。

  樂無歡沒理會她的調侃,眼神緊盯著她不放。

  「就算妳的易容術當真獨步天下,扮誰像誰,裝誰像誰吧,但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容貌歷時二十年而不改的吧?」

  鈴鐺幽幽嘆口氣,臉上難得收斂起貪玩,出現了有些復雜的表情。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明明是個聰明人,怎麼一遇上我的事情你就亂了譜,像個呆呆的傻子,事已至此你還想再自欺,說我不過是個易容術高明的『尋常 女子嗎?還是無法明了我始終避你不見的原因嗎?」

  他不說話,只是眼神依舊定覷著她。

  「好吧,小鬼,你就是非得要聽我自個兒招認是唄?好吧,說就說,鈴鐺姊姊我呀,不、是、個、人!呵,這可不是一句罵人的話喔!」

  即便她在笑,但眼神深處卻有著幾絲不欲讓人瞧見的譏誚與蒼涼。

  「不過我也不是鬼,你剛剛摸過我,知道我有實形實體,所以呢,我是妖精,就同我那兩位師姊多姣和織嫘一樣,都是妖精。」

  樂無歡的眼神寫滿了震驚,卻依舊沒吭聲。

  這回換成鈴鐺在細審著他。

  片刻後,她終於微松了口氣,暗自慶幸在他眼裏只瞧見震驚,而沒有害怕或嫌憎的情緒,不是幾百年來每當她試圖想和人類交朋友,卻在對方無意中知悉了她的真實身分後,那兩種最常出現在對方眼裏的情緒。

  她心底升起了驕傲,她的小鬼,果然是和人家不一樣的!

  「我和兩位師姊雖同屬妖精,但我們的元神本尊卻不一樣,大師姊多姣是蜈蚣精,二師姊織嫘是蜘蛛精,她們修道成形比我還久,精通的法術也比我強,至於我呢……」她輕聳下肩,笑得很可愛。「你的鈴鐺姊姊只是個精於『畫皮蛻殼 的蝶精,又可稱『畫皮精 罷了,我隨身暗藏著薄如蟬翼的人皮,想要畫啥樣就畫啥樣,想要變啥樣就變啥樣,至於身材及衣物,那其實是托法術之利的。」

  蝶精?!讓他懸掛在心頭上多年的她……居然是個蝶精?!

  原來這世上除了人外,當真還有著神、佛、鬼、妖,以及精怪?這些他原是嗤之以鼻,全然不信的東西,卻在親眼看見時,不得不信了。

  巨大的震驚後是好奇,還有一種他並不很明白的情緒暗暗浮現了起來。

  樂無歡再度朝鈴鐺伸出手,從她被雨水淋溼,發髻早已松開,散落至腰際的長發緩緩撫摸起,再攀上她的額、她的耳、她長長誘人的眼睫、她的唇、她的笑渦……陡地,他的手掌一陣刺痛,原來是她毫無預警地張嘴用力咬了一口。

  「還敢摸?都跟你說得那麼清楚了還懷疑?根本就是想乘機吃豆腐。」

  樂無歡被她的話打破了冷靜,逼紅了臉,好半天才能擠出抗議。

  「我沒有。」

  「還說沒有?哼!我這妖精向來是有來有往的,你吃我的豆腐,難道我就不會吃回來嗎?」

  話說完,一雙小手毫不客氣地往樂無歡頭臉上一陣亂拂亂捉,先將他的頭發給玩亂,再將他那原是好看的五官經她又是擠壓又是擰玩地都快變形了,她仍是笑嘻嘻地不肯罷手。

  「別玩了!」

  他終於忍不住抗議,就算是報復,把他玩成了這種鬼樣也算夠本了吧?

  「我不要!人家玩得正起勁呢!」她笑嘻嘻地打掉他伸過來想阻止的手,「我跟你說喔,我雖精畫皮卻不擅捏技,我曾在百年多前見識過一位老神仙,他那一手捏技可強了,我卻始終學不起來。」

  她空出一只手,往腰際拍了拍形容著。

  「他腰間總會帶著一葫蘆打仙界『塑影池 舀來的天水,要是對哪個人感到不滿意時,就會先將那人給打暈,再將天水從那人頭頂直直澆下去,使那人渾身的毛孔全都張開,皮肉頓時變得既松且軟,軟得像棉花團一樣,筋軟了、骨頭也軟了,連脖子都支不起來了,然後他就會這邊搗搗、那邊擰擰,像是在捏面人一樣,先將那人臉上的五官全給抹平……」

  嘴上形容手上動作,那雙小手忙碌地一左一右揉捏著,然後再向中間推擠,硬是將他的臉皮當成了面團在玩。

  怪的是若是在平時樂無歡早已生氣罵人了,但因為是她,他的怒火就怎麼也無法燃起。

  見她笑得那麼開心,使壞得那麼得意,他居然會覺得若是打斷她的興頭,就像是做了件罪大惡極的事情。

  此外還有她的小手,帶著淡淡奇香,柔軟如棉,在他臉上撫來移去時,帶給他一種相當詭異的感覺,一種很癢很癢,癢進了心底的癢意。

  他甚至還生起一股也想要咬她手的衝動。

  就像是方才她咬他的動作一樣,且還不只是咬手,他甚至想咬住她的人,不許她再到處亂跑,讓他一找就是二十年,他要把她整個人都吞進肚子裏,一輩子好生保存住。

  該死!

  樂無歡暗冒冷汗,不懂自己怎會起了如此詭異的心思,莫非和妖精相處久了,他竟也感染上和她們一樣的愛咬人習性?

  「然後呢……」鈴鐺並沒察覺到他的眼神及心思都已起了變化,仍是一意地貪玩。「再按自己的意思重新捏塑起,例如說呢,這裏要個小小、小小的眼睛……」

  用手像捏螞蟻似地將他的眼睛捏瞇成線,咦,裏頭有些奇怪的火苗喔,生氣了嗎?但管他的呢,在她想「玩人」時,就是火山爆發了也是照樣不理的。

  「然後呢,弄個翹鼻頭好了,鼻孔朝天財大氣粗,才能疏財仗義、濟貧助人,接著來個像豬八戒的搧風耳,既可夏日搧風又可避免女禍纏身,連女妖精都懶得打你主意了。」

  小手一路往下忙著,最後來到那兩片薄削有型,平日卻老是緊緊抿著的唇瓣上。

  「至於這裏呀,我建議……」

  始終由著她胡鬧的樂無歡此時終於忍不住了。

  「夠了!鈴鐺!」他沉聲警告。

  「還不夠呢!我還有計畫的呢……」

  他不再給她機會說話,輕輕拍開她貪玩的小手,然後伸指勾起她的下顎,低下頭以唇封住她的聲音,輕輕地吻住她。

  這個吻其實很輕,卻因為發生得太快,讓向來嘻嘻哈哈胡鬧慣了的鈴鐺,整個人都呆掉了。

  她全身僵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這樣的侵犯。

  雖說已活逾數百年,也常聽二師姊吹噓她和男人之間的情事有多麼精採嚇人,但這可是她的初吻。

  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更糟的是她一點也不討厭他的親近與侵犯,一點也不,她甚至還想從他那兒得到更多、更多……

  糟糕!

  鈴鐺心底起了一陣小小恐慌,難道她和向來最看不順眼的二師姊其實是一個樣,骨子裏隱藏著淫蕩的本質?所以才會不排斥異性的侵犯?

  也不對,她活了這麼久,從不曾讓異性碰著的,只除了他!只除了這個能夠給她溫暖及歸屬安全感的男人!

  見她沒動作,他亦不催促她,只是用火熱的視線凝睇著她,好半天後才伸手將她擁進懷裏,並再度低下頭。

  他又吻了她,但這一回的吻不再只是試探,他伸出雙掌托緊她嬰兒般的粉嫩雙頰,灼熱雙唇在她小巧可愛的唇瓣上輾轉來去。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以舌尖撬開她的唇瓣,將舌探入她口裏,像是只採蜜中的蝴蝶,恣意地由她口中攫取著屬於她這朵花兒的蜜津。

  良久之後他才肯松開她的嘴,但她已被他吻得全身無力,只能將臉靠在他胸前急促喘息,補足剛剛彷佛被他吸走了的空氣。

  「你搶了別人的活兒了。」

  這是鈴鐺隔了好半晌後,才終於有力氣抬起頭,發出的怨句。

  樂無歡憐愛地把玩著她長發,低沉著嗓,不解地問。

  「我搶了誰的活兒了?」

  「吸取花蜜,那是蝶兒的工作。」他老吸著她的嘴不放,這還不是搶了她的工作嗎?

  他笑了起來,快樂地將她摟緊了點,「好,我答應妳,下一回由妳來。」

  「才不呢!」她握起拳頭朝他胸口重擂了一記,「你當我笨蛋嗎?讓人給輕薄了還再約好了下一回?」

  「這不是輕薄的……」他在她頭頂輕輕印下一吻,接下來的話有點告白的意味,「鈴鐺,我想我可能……其實……應該……嗯……很早就喜歡上妳了。」

  她俏皮黠笑,「是嗎?早在二十年前?」

  「我想……或許是的。」他面色生窘,「雖然當時我年紀還小,但妳給我的印象太過深刻了,烙印在心底怎麼也揮不去,雖說對妳印象會如此深刻,有部分原因是我把那塊『散殃 寶玉輸給了妳,卻大半的原因是妳吸引了我,甚至讓我在長大後,無論是看到哪家姑娘,都無法再動心了。」不是不動,而是情早已有所鐘。

  鈴鐺伸出纖指笑刮著他的臉頰,「還不承認是小鬼呢!人小鬼大,小小年紀便懂得對姑娘動心了?還真是羞羞臉。」

  「我說過了別再這樣喊我。」

  他捉住她的手指,面色整了整,想讓他的表情看來多些威嚴,即使他也知道在她面前很難做到,她就是有辦法讓向來英明果斷、倨冷自傲的他,在她面前變回那個年僅七歲的懵懂孩子。

  但他不想當她的小鬼,他只想當她的男人!

  「為什麼不能呢?」她皮皮地壞笑,「我就是覺得喊得挺順口的嘛!」

  「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纏著妳玩捉鬼遊戲的小鬼頭了,現在的樂無歡,只想和鈴鐺姊姊玩別種更有趣的遊戲。」

  鈴鐺佯裝聽不懂,用傻笑掩飾心底閃過的一陣著慌,那因為看見他的眼神變熱變怪而生起的著慌。

  「誰理你呀!不叫你小鬼難不成要你叫老鬼?老鬼!老鬼!老──鬼!」

  她亂喊一通想藉此掩飾心慌,甚至幹脆起身想逃,但身子甫動,就讓他給拉進懷裏。

  「沒關係,不急。」樂無歡那張向來冰漠的酷臉,此時卻漾起魔魅般的微笑,「反正咱們這會兒哪裏也不能去,不如就趁這機會來好好研究一下,看到底該如何修正妳對我的稱呼。」

  他的火熱眼神及邪氣笑容,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並且徹底的慌了。

  真是糟糕,不知道在「捉鬼」遊戲裏的「鬼」,若是讓人給逮住了後,呃……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1-10-16 00:06: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唰地一聲,退離,又唰地一聲,再退離。

  就是這樣重復不斷的江水拍石聲吵醒了他的。

  伸手向前,這樣的動作讓樂無歡神智仍沉陷在寤寐中,卻還是忍不住勾起滿足的笑意,因為他憶起了昨夜兩心相許時的美好。

  但下一瞬間,那雙俊眸陡地睜開了。

  樂無歡倉皇坐起,無法置信地看著一根圓柱狀的木頭躺在他懷裏,那原該是他的心愛女妖所躺著的地方。

  他彈跳起身遊目四顧,確定洞裏除了他外再無其他生靈,而隨著他跳起的動作,那根無辜的木頭,咚地一聲落在地上。

  可惡!就算她再如何善於畫皮偽裝,也不可能變成一根木頭吧!所以……她是不告而別了?

  怎麼會這樣?

  明明昨兒個夜裏在他告白後,她在他的半催逼半誘吻下,終於紅著小臉乖乖地點頭認了,承認她對他也動了心。

  郎有情,妹有意,即便只是短短的一夜時間,他們之間的感情仍是急速增溫。

  確定兩心互屬的甜蜜,讓人覺得就連空氣裏的味道都起了變化,沒了獸味,沒了潮氣,怎麼嗅都只嗅得到甜得膩人的氣息,唇角也快樂地往上彎了一整夜,腦袋暈陶陶的,有種始終踏不著實地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愛,讓人只想傻笑,只想談情,只想深情擁抱對方。

  在他的要求下,鈴鐺學會了主動吻他並且甜笑說愛。

  她還在他的脅迫下,半開玩笑半正經地嬌喊了他幾聲「樂郎」,聽得他血脈僨張、口幹舌燥,外頭風雨不小,洞裏卻是春光明媚,他們身陷在愛情的國度裏,眼裏只看得見彼此,心也是。

  他甚至還想到了與她生兒育女,與她天長地久、地老天荒,永不分離。

  她也說好喜歡他帶給她的安全感,說只要能偎在他身邊她就覺得安心。

  最後她像個撒嬌的孩子窩在他懷裏,環抱著他的手臂酣然入睡,而他卻是好半天無法閉上眼睛,因為貪看她那睡著時猶如稚童一般,天真純潔的美麗容顏。

  他忍不住將睡熟的她環抱得死緊,仍有些無法相信在經過漫長二十年的追尋之後,他竟能真真實實地將她給擁在懷裏……

  真真實實?!

  好生諷刺!

  她騙了他,他想和她談論未來,並困惑地問她開那間小棧的原由,她卻推說明兒個的事明兒個再想,原來她是打算在將他哄睡了後,好偷偷離去。

  想到這裏,樂無歡將眼神投向那根木頭,心裏陡然生起想要毀天滅地的衝動。

  他捉著木頭奔出洞外,外頭風雨早已停歇,日光正傃,恰是一片飛湍耀日的江畔風景,他舉高木頭想將它扔進江裏,這才看見上頭還刻了字。


    小鬼!(我還是寧可這樣喊你),原諒我的不辭而別,請你別再為了尋找一顆不值得的鈴鐺,而白耗了青春歲月。

    你的未來一切美好,我卻不適合你。

    欠你的寶玉我會想辦法。

    但有關於我的一切,請你忘記!


  樂無歡愕然地看完了鈴鐺的留言,如果剛才他的憤怒是百分之百,那麼現在就是百分之千萬了。

  該死!

  她怎能如此瀟灑地──其實是殘忍──要他在經過昨夜的兩心互許後,把她忘掉?

  難道這就是人與妖精之間的分別?

  妖精擅長作戲,因為她要面對的是百年,甚至是千年的歲月,其中會有太多段插曲是不值得一哂的,所以早已習慣了說拋就拋,說忘就忘?

  樂無歡憤怒地再度高舉木頭,卻是半天也拋不出去。

  最後他喟然嘆氣的放低手,先將刻了字的樹皮剝除下來後,才將圓木拋進滾滾江浪裏。

  即便再恨再氣,再無法原諒她的不告而別,但這畢竟是她留給他的第一封,或許也是最後一封的書信,他丟捨不下。

  無論如何也丟捨不下。

  
  鈴鐺果真是下定決心要離開他的。

  當樂無歡趕至蔡氏小棧時,除了一間被燒得殘破的屋子外,他只看到一群神色慌張的食客,沒有她,也沒有她的兩立師姊。

  「糟糕!這棧子怎麼說沒就沒了呢?還被燒成了這副德行。」

  「就是說呀!這下怎麼辦?吃不到鹵五雜了,心頭虛得發慌。」

  「我也是的呀!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

  「店燒了不打緊,只要老板還在就好……說到這兒,我才想起壓根不記得這間店的老板是生得啥模樣,而只記得鹵五雜。」

  「是個老頭兒。」有人這樣說。

  「不!」搖頭的是個年紀輕輕、臉上有刀疤的男子。

  「不!是個少婦!」

  「不不不……你聽我說,明明就是個老婆婆的。」

  在紛紛擾擾爭辯聲不斷中,樂無歡面色灰白地悄悄離開了。

  鈴鐺走了,看得出來是鐵了心要和他斷得幹凈的,所以她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

  怪的是他從未吃過她做的鹵五雜,卻也同那些老饕一樣,生出一種心頭虛得發慌的感覺。

  他不由自主地伸掌按向心口,想要確定他的心是否仍在,雖然他能真真實實地感受到它的跳動,但那種荒謬的念頭就是揮散不去,好像他的心讓人給偷走了。

  讓一個有著銀鈴笑聲、善於畫皮術的千面女娃給偷走了。

  他的心,不見了。

  在由江邊急奔回小棧的這一路上,他的情緒已從憤怒氣惱轉為不安恐懼,現在則是變得空虛無依。

  如果這是一局最新登場的「捉鬼」遊戲,如果她真是鐵了心要避開他的,那麼就算是再花個二十年時間,他也沒那本事將她給找出來的。

  絕望。

  這是此時樂無歡腦海中,浮現出的唯一念頭。

  樂無歡傷心的離開,連住了一個月的樹窩都沒打算上去看,或是帶走那些他陸續增添的日用必需品如衣物等。

  所以他並沒有看到就在樹窩上,有個抱著他穿過的衣裳放在鼻下嗅著他的氣息,淚水不聽使喚一滴滴淌落在衣上的少女,正傷心地目送著他。

  
  家僕奔相走告,人人歡欣鼓舞,因為離家一個多月,音訊全無的樂家大少爺終於回來了。

  「大少爺!」幾個管事連同樂無歡的貼身小廝,親親熱熱地上前喊他。

  「樂大哥!」是在武舉宴後未歸,寄宿在樂府的颯楓堡二小姐楓月澄,蹦跳過來嘻笑招呼。

  「無歡哥!」是溫柔端雅,即便性子內向,卻因為終於見到他,而難掩興奮神採的颯楓堡大小姐楓月明。

  「世侄!」是笑臉呵呵,打小便將他視作乘龍快婿的颯楓堡堡主楓萬裏。

  「歡兒!」是樂家夫人,樂無歡的母親。

  「逆子!」是滿臉肅然,聽下人說兒子回來了,快步踱出大廳,想聽他怎麼解釋當日的不告而別,以及離家多日無消無息原因的樂家老爺樂仗義。

  一關接著一關,人人都喊了他,可不論是誰喊的,樂無歡臉上的表情都沒變過。

  冰冷、漠然、封閉、乖戾,他連父母都沒打聲招呼,視而不見地穿越過朝他笑咪咪打招呼的人群,直直地往自個兒院落行去。

  「這逆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沒聽見他楓世伯及月明、月澄在喊他嗎?」

  若非樂夫人及楓萬裏一人死拉住一邊,氣得像頭猛虎的樂仗義早已飛奔過去,給這獨生子一陣痛打了。

  這孩子對於自家人的不理不睬他尚可原諒,因為知道兒子打小就話少兼冷性,沒理就算了,但楓堡主和兩位楓家小姐可是外人,因為擔心他的安危這才在樂府裏停留這麼久的。

  現在見他沒事歸來,人家是真心誠意地為他開心,他大少爺卻連聲招呼也沒打,跩得二五八萬,讓他怎能不以教子無方而感到羞惱?

  「老樂!你總是這個樣子,一冒起火來就失了理智……」楓萬裏邊攔人邊勸解,「世侄才剛進門,肯定是旅途勞頓,身心疲憊,你幹嘛非挑在這時節和他嘔氣?」

  「是那不肖子在同我嘔氣吧?」樂仗義氣得火冒三丈。「那日他明明人都已經到天香樓了,卻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走,扔下我這當老子的得去面對一場少了主角的武舉宴,編想理由替他向大家道歉,好不容易他終於認得路回來了,居然給我擺那種死人臉色?連你和兩位世侄女的叫喚都不理不睬,這不是明擺著是想要氣死他老子嗎?」

  「樂伯伯,您快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劃不來的……」楓月明湊過來,美眸含憂,小手輕拍著樂仗義的胸口,「我爹說得對,無歡哥才剛進門,是咱們不對,不該全都擠在這裏,一個接一個地來煩他的。」

  「這樣就嫌煩?那還了得?!」

  樂仗義瞪大眼,不耐煩地撥開幾個人陸續攔住他的手。

  「我現在就去跟他把話說清楚,他已經二十七,不是個孩子了,多少人在他這時候早已兒女成群,哪像他這樣動不動就耍脾氣的?月明,妳放心!樂伯伯偏理不偏私,我先跟妳說好了,將來你們婚後他若敢再這樣蠻不講理,妳可要跟樂伯伯說一聲,讓我來罵醒他,別只一意地維護他,把他給寵上天了。」

  一句「婚後」染紅了楓月明粉頰,她不自在地退開一步,愣瞧著樂家夫婦往樂無歡居住的院落走去,準備去教訓兒子。

  「唉!新郎倌總算回來了,這場喜酒咱們可等得真久。」楓月澄瞧著樂家二老身影,翻翻白眼低低嘟囔。

  「月明哪,妳樂伯伯這回看來是真的動氣了,爹想等他好好罵過無歡後,你們的好事就應該不遠了。」楓萬裏滿臉欣慰,點頭笑語。

  楓月明卻沒作聲,眼神徑是愣傻地盯著樂仗義夫婦倆的背影。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像爹及二妹那樣對此事感到樂觀,因為方才樂無歡的表情讓她很擔心。

  他明明是近在眼前,卻彷佛與人相距千萬裏,觸不著、摸不到、挽留不了。

  她認識他多年,又暗暗傾慕他太久,對於他的細部表情比誰都還要敏感清楚,或許在別人眼裏看來,他的冷漠和往昔並沒太大不同,但她就是感覺得出不一樣。

  他,變了。

  他的眼神投射在誰也觸不及的神秘遠方,他的眼裏看不見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也包括她。

  沒來由地一陣強烈恐懼籠罩住楓月明,讓她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一個預感在她心中升起,告訴著她,她有可能永遠地失去他了。

  「大姊,幹嘛好端端地打哆嗦?是天涼了的關係嗎?」

  不是天涼,是心涼!

  楓月明朝妹妹張了張口,卻怎麼也擠不出聲音,她甚至還一不小心滾下了淚珠。

 
  「荒唐!」一只巨掌重重地拍向桌幾,「你有本事就給你老子再說一遍!」

  「再說十遍也成!」眼神連瞟都沒瞟向暴怒跳腳的父親,樂無歡側身倚著 框,伸直長腿坐在 臺上,眼神空洞不見一絲焦距。「我不會娶楓月明為妻的。」

  「小聲點,楓家父女就在左近!」

  樂夫人以指壓唇要兒子放低聲量,免得讓那癡心又乖巧的女孩兒聽見了要傷心,警告完後困惑浮上心頭,她小小聲地問。

  「歡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咱們和楓家來往那麼多年,你和月明的事只是少了個公開儀式,卻早已是咱們兩家都有了默契的約定。」

  「默契和約定都是你們自己在認定的,我從來就沒有承認過。」

  「就算你沒有正式承認,但也從來沒有否認或是嚴拒呀!」樂仗義忍不住拔高嗓音大吼,在妻子猛眨眼並扯袖後,才不得不臉黑黑的放低音量。

  樂無歡冷冷啟口,「那是在從前,那時候無論娶誰對我都沒分別,我甚至根本沒想過要娶妻。」

  「是呀!是不該娶妻的!」

  樂仗義氣到口不擇言,唾沫星子亂亂飛了。

  「你那副悶不吭聲的死人樣子不論是娶到哪一家的姑娘,都是在害人家!但既然你楓世伯那麼欣賞你,月明那乖女娃兒也對你芳心暗屬,咱們兩家人又都有了默契,既然你無論娶誰都沒分別,幹嘛不幹脆遂了大家的意?」

  「我剛說了那是在從前,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不一樣?」樂仗義輕蔑的哼口氣,「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讓你看破紅塵,想出家當和尚了?」

  「不,我不是想出家。」樂無歡偏轉過臉,目光坦然地直視著雙親,「我只是愛上了一個女孩兒,不怕和你們實說,我其實愛上的是一個蝶精。」

  樂夫人一臉茫然,「歡兒,你剛剛說了什麼?娘是不是聽錯了?」

  「娘,您沒聽錯,我確實是愛上了一個不是人的女孩兒,一個由蝶身修煉為人形的女妖精。」

  「荒唐!」樂仗義又是一個虎掌怒拍向桌幾,「你有種再給你老子說一遍!」這一回不但是怒然擊桌,樂仗義甚至是氣到身子打顫。

  「說十遍也無所謂。」

  樂無歡依舊沒將父親的惱火看進眼裏,視線再度看向外頭。

  「我愛上了一個名叫鈴鐺的蝶精,今生今世除了她,我不會娶任何女子為妻,即便是你們屬意的楓月明。」

  「該死!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什麼妖精鬼打架的詞你也信?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做人光明磊落怎麼會去信什麼妖精不妖精的?你爹就從不信這些鬼東西,子不語怪力亂神也,我瞧你呀!肯定是讓外頭的野女人給迷了心,才會這樣陰陽怪氣的……」

  樂仗義火惱滿面,原想過去給兒子一記耳光好清醒,卻因樂夫人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給扯住了。

  「老爺,孩子胡鬧你也跟著他鬧?你打他就能夠解決事情嗎?」

  「可是不打他,難消我心頭之氣呀!居然給我跑到外頭去迷上了什麼鬼妖精?!還口口聲聲的非她莫娶?」

  「打他消氣又能怎樣?歡兒不論怎麼說仍是咱們的獨子,雖說二叔那房還有無羈及無愆,但你難道不指望由他來承繼這個家業?延續樂家這『武林第一世家 的威望?」

  「當然想,但妳瞧他那不爭氣的樣子,叫人怎能不恨不生氣?我原還想著幾個月後的清華山武林大會要靠他來奪得這一屆的武林盟主寶座,以光宗耀祖,他現在卻告訴我,說他愛上了一個妖精?妳叫我怎麼不恨不惱,不想開扁?」

  「你就算把他給打死了也不能夠解決事情的呀,老爺。」

  女人畢竟較男人考慮周全,不論兒子口口聲聲說愛上了個妖精的事是真是假,總得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後,再來打算該怎麼做吧。

  「你先稍安勿躁,不論歡兒是不是真遭了妖祟鬼迷,咱們都只能從長計議,設法解救,你這樣胡亂開罵只會把事情愈弄愈糟糕。」

  溫聲勸了半天,樂夫人終於將丈夫勸離兒子的房間,還給樂無歡一室清靜。

  但從頭至尾,無論是父親的勃惱或是母親的苦勸,樂無歡臉上都只有事不關己的漠然神色,對於屋裏的人來人去也彷佛視而不見。

  活著真累!

  他甚至起了這樣的念頭。

  此時,一個頂著大太陽埋首在外頭院子裏,看似忙著松土植花的小丫鬟,偷偷摸摸地抬起頭,暗暗瞟了眼坐在 邊的男人,一臉厭世神情時,心頭生疼,鼻頭發酸,似在為花澆水一般,滴滴答答地落起淚雨來。

  討厭的小鬼!

  你就不能聽話點,懂事點,別再害得家人或是我為你擔心了嗎?

  你這樣真的會讓我自責更深,也更無地自容了。

  就像是在繼「散殃」後,更可惡地騙走你的神魂。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真正幫你,而不再是於無意間傷害了你呢?

  鈴鐺乏力地閉上眼眸。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1-10-16 00:0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樂府來了貴客。

  人是樂無歡的堂弟樂無愆,在經過好一陣子的四處查訪奔波後,才終於給找到並請回府的。

  原先那人是住在蜀境酆都,但近來雲遊在外,一下子京城,一下子臨清,行蹤不定,若非樂家人面廣,消息來源四通八達,可還不一定找得到。

  就算真能找得到,樂無愆之前就曾聽江湖朋友們提起過,說那人比天王老子還要難請,如果他不想跟你去,你就算是搬了金山銀山堆在他面前,他也是連睬都不睬人的,派頭極大。

  幸好在樂無愆說出自己是來自開封樂府時,那人神秘一笑,毫無刁難地點了頭。

  真是好險!樂無愆松了口氣,知道這一回若是沒能達成任務,回去後可是會被派他出門辦事的大伯母,給罵到臭頭的。

  為了表示對來人的尊重及禮遇,樂無愆特意雇大轎將人抬回,至於他自己及貴客的徒兒──一個五官生得像個清麗仙子,卻偏愛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則是一個騎馬一個騎驢回來的。

  其實原先他也想為小姑娘雇轎或買馬,卻被佳人給淡然地拒絕了。

  「多謝好意,但這驢我騎慣了。」小姑娘氣定神閒地這樣回答。

  美人兒就是美人兒!

  樂無愆看得有些失神,發現她就是在拒絕人時,也同樣是賞心悅目得叫人心曠神怡。

  貪瞧美人兒本就是天下男人無法避免的毛病,只是要當心惹災上身。

  就像樂無愆,有好幾回也不知是看美人看閃了神,還是當真災星臨頭,不是莫名其妙連人帶馬摔進坑洞裏,就是馬兒突然發瘋,昂首甩尾,硬是將他摔了下來,更別提三不五時就有鳥糞咻咻空投射頂了。

  也不知是否他聽錯了,每回他只要一遭殃就會聽到一記竊笑,但他怎麼也找不出「兇手」,最後只能以自己太過粗心來安慰自己了。

  就在這樣曉行夜宿,經過幾日行程後,樂府大門終於遙遙在望了。

  聞訊早已候在大門外的樂夫人及樂家嬸子,一等人馬接近,旁人還不及有動作,樂家嬸子就已先撲過去邊不捨尖叫邊扶兒子下馬。

  老實說,若非是先認出那匹馬,否則她還真看不出那鼻青臉腫,雙手雙腳裹著層層白布的家夥,竟會是她的寶貝小兒子。

  「愆兒,你……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

  「別再問了,娘。」

  樂無愆面色難看地滑下馬背,不想再以這副「尊容」面對自己心儀的美人兒,揮開母親及家僕的攙扶,逃命似地走進宅子裏,把該向眾人介紹貴客的事都給忘了。

  「大師!」

  無暇理會侄子摔成什麼德行的樂夫人,滿臉恭敬地對著正款步下轎的男子頷首敬呼,專注認真的表情,滿是信徒見著神明出巡時的虔敬。

  只是當她瞧見那男人雖是滿頭銀絲,看來卻與自己兒子年紀相當時,不禁微顯愕然。

  眼前這位年輕人真是那名滿江湖,以高深術法震驚皇宮,治愈了公主奇症,皇帝原有意封為國師,卻讓他給拒絕了,江湖人尊封他為「鬼王」的男子?

  無愆該不會是找錯了人吧?臉上雖仍掛著恭謹神色,但樂夫人心裏卻開始起疑了。

  「別擔心,妳的侄兒並沒找錯人。在下曲無常,小小一介術士,專治與鬼怪妖精、邪魔咒術有關的奇症。」

  男人魅笑,一句話道破了樂夫人心思,讓她不得不轉為佩嘆及微窘。

  「對不住,是妾身失禮了。」

  「不,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病家本就有懷疑醫者本事的權利,要不若是花錢請了個酒囊飯袋,豈不白白延誤了患者可以及早治愈的時間?」

  「多謝大師體諒!」樂夫人臉色半是欣慰半是不安,「此外……」

  「此外在下明白夫人的顧忌,在來時的路上,樂三公子已與在下溝通過了,妳家老爺是個不信鬼神的人,是以這次邀我上樂府,純粹是夫人個人的意思。」

  「大師能明了妾身的為難處就好了,如果在您住下的這段時間裏,我家老爺若是有對您不敬之處,還萬請海涵,還有……」

  「還有也別大聲嚷嚷說是要上門來找病根的,只推說是來做客就可以,先確定了妳家少爺是否遭了妖祟再來想應付之策,千萬別驚動了家中其他不知情的家人,尤其是還在樂府裏做客的楓家父女。」

  聽完曲無常的話,樂夫人面色轉憂為喜,暗暗松了口氣。

  她能感受到對方所散發出的濃濃自信,彷佛天大的事只要交到他手上都會沒問題的自信,於是她雀躍地走在前頭,領著曲無常及他的徒兒一塊進府裏。

  與樂夫人隔了點距離後,洛離忍不住轉頭困惑地問著她師父。

  「可能不受歡迎又諸多顧忌?師父,您幹嘛非要接下這筆生意?」

  曲無常像是早猜到徒兒會這麼問,笑嘻嘻的開口。

  「樂家已逝的老太爺樂求敗曾擔任過三屆的武林盟主,當時武林群豪,無論華山少林,還是崆峒武當,沒有一個不是他的手下敗將,眾人因佩服他的武藝及武德超凡出塵,在武功或是品德上都足為眾人表率,於是聯名送上一塊『武林第一世家 的牌匾,並還附贈一塊稀世寶玉,以示武林同心之意。」

  洛離聽完後臉上浮現了然,「那塊寶玉正是『七魂之魄 之一?」

  「中!」曲無常呵呵一笑,以扇柄敲了徒兒一記,「不錯,小梨子頗有長進。」

  「猜中了也敲?」洛離嘟高小嘴,摸著頭頂抗議。

  「不服氣嗎?」曲無常笑,這一回對準的是嫩櫻似的唇瓣點了下去,「有本事,換妳來當師父!」

  不等徒兒再有抗議,曲無常大笑地加快腳步,跟上前頭樂夫人去了。

 
  從那一日開始,曲無常帶著徒兒洛離在樂府裏住下。

  截至目前為止他的活兒都很輕松,那活兒叫「作伴」,伴著樂家大少爺,但兩人在一起時幾乎只聽見曲無常的聲音,久而久之他也懶得多開口,也學樂無歡那副樣,冷眼旁觀身旁的事物發生、人物來去。

  其實曲無常第一眼見著樂無歡時,便知道他是否中了妖祟還有待商榷,卻絕對可以肯定的是這男人──失、戀、了。

  他對此事的頭一個反應是──

  失戀好!失戀妙!失戀的男子呱呱叫!因為又有油水可以撈!

  但他向來深諳「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是以這些日子裏只圖和這位寡言的樂家大少爺混熟點,絕口不提有關於他與蝶精的事情。

  既在樂府裏住下,憑曲無常的道行當然不會嗅不出樂府裏還真有點妖氣存在。

  只是他向來妖鬼神魔不忌,也很尊重彼此的「活動」空間,只要對方不是來壞他好事,不是來傷害他「頭家」指定的「保護人」,他就不會去管她,任由她今天是廚房嬤嬤,過兩天是粗魯護院,最後又成了楓家姑娘身邊小丫鬟地任意變身。

  只是不論她變成什麼,都懂得避開樂無歡的視線,只是隔得遠遠地偷看著他。

  「武林第一世家」樂府上下,光是僕役家丁丫鬟就不下四、五百人,想要住在一座大宅第裏而不照面,其實一點也不難。

  曲無常曾好玩地猜過此妖莫非就是樂大少爺迷上的妖?

  但真相如何對他一點都不重要,他才不會沒事好心地、不收代價地去幫人牽線撮合或是點破提醒,他又不是小梨子,沒那麼善良。

  於是,他就這樣睜一眼閉一眼地任由那小妖在樂府裏,搞她那套變身把戲了。

  數日之後。

  這一日雖是初秋,卻是天光正傃,水榭涼亭中,曲無常手執一杯「龍團勝雪」上等貢茶,先不急著喝,而是拿到鼻端輕嗅,享受著頂級茶香,非得等嗅飽了後才喝。

  這味「龍團勝雪」可非樂府所有,而是那日他離開皇城前,皇後娘娘特意找人硬塞進他包袱裏,否則他原先還嫌麻煩不肯收呢!

  四處行腳帶那麼多雜物做啥?不喝這玩意兒又死不了人的,沒的白白增加重量,累壞了他得負責扛行李的寶貝徒兒!

  但幸好是給硬塞進去了,他讚嘆地想,否則今日可沒這等好料可品嘗呢。

  只可惜品茗除了茶好水好外,還得有個能分享茶香的好夥伴,無奈最後這一項看來是不可能了。

  曲無常斜睨一眼坐在他身旁,眼神雖是直視著正前方,心思卻不知落在何處的樂無歡,以及那杯擱在他手邊早已涼透的好茶。

  真是浪費!

  曲無常一邊將那杯已涼的茶水往池中倒去,一邊壞心眼地想。

  他想著明日是該倒醋、倒醬,還是索性找人挖匙糞水給這家夥算了。

  反正對個失戀的男人而言,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想必喝糞水也就不是糞水了。

  不過曲無常的壞主意還沒打定,就先聽見水池另一側的草地上傳來笑語聲,他先為自己再斟了杯熱茶,接著放松身子往後半躺在籐椅裏,眼神緩緩瞥向聲音來處。

  今兒個天氣不錯,適合玩樂兼培養感情,這指的自然是樂無歡的大堂弟樂無羈,與颯楓堡的二小姐楓月澄。

  樂無羈豪邁,楓月澄開朗,在這段楓家父女客居於樂府的時間裏,原是被計畫著要「送作堆」的樂無歡與楓月明安靜無聲,反倒是這無心湊成了的一對,幾乎是天天玩在一起,不論吃飯、戲耍,甚至當樂無羈要出門辦事時,楓月澄也會主動要求一起出門,兩人毫不避諱地在人前出雙入對。

  只可惜樂無羈身上無寶,曲無常微憾地暗忖,否則他又有生意可以做了。

  此時這對小情侶正在玩的是射彈弓,只見他們各據一方,以矮樹叢做為遮蔽物並且攻擊對方,邊躲邊射笑聲不斷。

  他們射向對方的是塗抹了朱砂的泥丸子,若被射中了便會出現紅點,想賴都賴不掉,並以中彈十記為輸贏。

  「洛姑娘,快!咱們也來玩吧!」

  曲無常原是笑咪咪地隔著水池瞧著,卻突然臉一拉長、俊眸一瞇,因為他看見遠方跑來了個惹人厭的,傷還沒全好的樂無愆,以及被他拉著跑過來的洛離。

  因為兩師徒暫住樂府,不需再著男裝好方便行動,反正事事都有樂府僕役代勞,是以洛離便聽從熱心的樂夫人建議,換回了女裝。

  之前在酆都時,洛離還只能算是個孩子,穿的多半是剪裁簡單的布衣,但在經過這半年多的在外奔波後,他居然沒發現她竟已「偷偷」地長大了,以致當她換回女裝時,乍看下他還真是有些無法相信那是他的小小徒兒。

  樂府是大戶人家,樂夫人又膝下無女,最愛為女孩兒打扮,尤其是為麗質天生的漂亮女娃娃打扮。

  只見洛離身上穿的是璀麗的綾羅綢緞,臉上淡施脂粉,不但一點也不俗麗,反而更襯出她膚若凝脂、俏臉生暈的絕美容貌。

  洛離長相像父親,他當年曾四處勾得女人為他神魂顛倒,最後還得到處散姻緣。

  至於她目前正在發育的身段在綾羅綢緞陪襯下,微顯露出屬於成熟女子才有的玲瓏,也難怪會將樂家三少爺給迷得暈頭轉向,今夕不知何夕了。

  此外還因為她母親是個畫妖,她體內擁有一半的妖族血源,潛質雖還未被開發,但來自於妖血的惑人陰美,卻已開始在這妙齡少女身上,淡淡柔柔地綻現了。

  當初曲無常會向洛離父親索了她,正是看上她人妖混血的好處,知道她將會有絕佳的資質修煉術法,以期成為他的傳人,但隨著這丫頭愈長愈大後,曲無常的想法就愈是無法肯定了。

  洛離的心太慈太軟,適合當人,卻不適合當妖!

  她雖身為半妖人,但只要不去刻意修煉術法,不去啟發體內潛藏著的妖質,她還是可以過著和人類一樣的正常生活,會生病,會受傷,也會年邁老去。

  這也是他何以始終不願正式,且循序漸進地傳授她術法的真正原因。

  洛離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曉自己的半妖體質,他想等她夠大時,才讓她自己去選擇當人或是當妖。

  讓她自己去決定是否要和他這「百年不老不死」的妖怪師父一樣,擁有可以不斷累加的壽命,以及永遠不會老去的容顏。

  因為不老不死可不一定就是好事,你必須要擁有極強韌的心臟和極豁達的胸襟,才能夠淡然看待那些在你生命無盡流轉的過程中,短程過客的來來去去、生生死死。

  而曲無常早已習慣且能優遊於其中,但洛離,卻看來很難。

  雖說隔了點距離,但曲無常仍能看出被拉來的洛離,舉止並不自然,但她並沒有甩開樂無愆,只是逼著自己去接受。

  那是因為她出生三日後便來到「寥陽宮」,鮮少與外界接觸,更別提有年齡相倣的同伴一起長大,所以她逼著自己學習融入,融入這外面的世界,她的眼界及世界,正在隨著她的年齡增長以及心態成熟而擴大。

  吾家有女初長成!

  曲無常心底生出強烈感慨,他也知道丫頭長大後他遲早是要松開手的,只是不知何以,他就是對姓樂的小子難生好感。

  是因為覺得姓樂的小子,配不上他的小梨子吧!

  所以他才會一路惡整那小子,只是看來這並沒有讓那小子死了心,可在此時,當他看見洛離努力在學習融入「正常人」的生活裏,一時間曲無常突然懶了使壞的興致,自覺不該再去插手管她的事了。

  他早已作下決定,無論是當人或當妖,他都要尊重她自己的決定。

  思前想後,曲無常突然覺得還含在口裏的「龍團勝雪」,不僅不復先前味美,甚至變得微酸微苦了。

  「呸!」

  曲無常朝著水池吐掉口裏的茶水,然後轉過身責怪身邊的男子。

  「都怪你!整日愁雲慘霧,連帶害我的味覺也走了樣。」

  樂無歡只手懶懶托腮,眼神雖像是在瞧著那些玩樂的人,眼裏卻無半點歡樂的光芒。

  「你也可以去和他們玩的,不用坐在這裏陪我愁雲慘霧。」

  「我是老人家了!」眼神及耳朵一致刻意回避著那像是讓人給射到了,正發出小聲不服氣軟嗔的小徒兒,曲無常淡淡的說:「玩不動這些年輕人的玩意兒,但你不同。」

  「沒什麼不同!」樂無歡輕聳下肩,「我的心,夠老了。」

  「你若真是老了,標準自會降低,而如果夠低,那又何不將就?」

  曲無常將眼神瞟向坐在草地另一頭,狀似優閒地笑覷著妹妹玩耍,卻三不五時會將眼神朝他們這裏「無意」瞟來的楓月明。

  「那不是將就,那是害人!」樂無歡伸了下懶腰,「我已經被害得夠慘的了,又何必再害人?」

  樂無歡向來話不多,但許是因為曲無常與他聊天時既不玩試探把戲,也不給人壓力,反而更容易帶出想和他多聊兩句的興頭。

  加上曲無常想法新穎不迂腐,對事對物的觀點都自有一套想法,一聽就知道是見過世面的人,也就更容易勾起想聽聽他想法的念頭了。

  「有人甘願被害,你又何必客氣?」曲無常笑嘻嘻的問。

  「我所說的害人不全指楓姑娘,還有我自己……」樂無歡身子往後躺平,合上了雙眼,「的眼睛。」

  曲無常聞言大聲噴笑。

  「這話好傷人!明明是個大美人兒,你卻說看了會傷眼睛?那是因為你的眼睛裏,現在只想看見妖精吧!」

  樂無歡閉目反問:「你看過妖精嗎?」

  曲無常唇角勾著笑,也和他一樣躺平在椅子上,並閉上了眼睛。

  「看得不想再看,你要是有興趣,我行囊裏的葫蘆及木匣盒裏,還養了幾只欠修理的。」

  「不用了!除了鈴鐺,別的妖精我沒有興趣。」

  他好想她!即便他惱極了她說走就走的殘忍無情,卻還是身不得己地想著她。

  「她的名字還挺可愛的嘛!」

  曲無常不笨,知道這種奉承話是絕對不能少的,果不其然,他聽見樂無歡的嗓音變得柔軟了。

  「不只是名字,她的模樣更是的。」

  「你確定你看見的是她真正的模樣?」曲無常懶懶提醒他,「妖精擅長幻術,只要修行夠,男的俊、女的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你放心,我知道我愛上的是什麼。」

  樂無歡腦海中依序浮現蔡瓜、蔡花、蔡括部,甚至是蔡世廠的長相模樣,讓他在回家多日後,頭一回有了想笑的念頭。

  「我愛的不只是她的模樣,她善於畫皮,想要變啥就變啥,我愛的還有她那古靈精怪的腦子、脾氣及口才,此外還有她的純真可愛。」

  一只手掌伸過去按在樂無歡的額頭上,曲無常連眼睛都沒睜開。

  「你母親憂慮得沒錯,你果然是中了『戀妖症 ,愛得亂七八糟,愛得理智全無,愛得眼睛都開始出現問題。天底下沒有一只妖會是純真可愛的,他們比你活得久,早已在這人世紅塵裏打滾了數百年,加上能在妖界活存下來並不容易,因為他們個個都是精於算計及掠奪的,她要能在妖界裏生存下去,就必然有兩把刷子,她接近你必定是有利可圖,否則不會出現。」

  「不!你錯了!」樂無歡冷冷的拍開他的手。「鈴鐺就不是,我們的初遇並不是刻意的,第二次再相遇時,她甚至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變成各種不同的樣子想要避開我,無非就是想讓我死心離去。」

  「但她終究還是……」不想讓問句顯得太過刻意,曲無常緩緩張開眼睛,直盯著樂無歡的臉,「騙走了你的『散殃 ,不是嗎?」

  這些日子他待在樂府裏,可不只是在當伴兒,他早已暗中搜過樂府上下,確定了真如那日他探問樂夫人的結果,「散殃」早已在二十年前,就讓樂無歡給弄丟了。

  「不是!『散殃 不是被鈴鐺騙走,而是我自願給她的!」

  無法忍受心上人遭人誤解,樂無歡不但張開眼,還一臉不悅地坐直起身。

  很好!曲無常懶笑著想。

  至少現在他能確定東西是落在誰身上了。

  但他還不及發出下一個問句,一名樂家僕人跑來向楓月明姊妹報訊,說是樂家又來了個客人,是她們兩人的小妹。

  楓家三小姐見父親及兩位姊姊久久沒回家,是以找上門來。

  一聽見這消息,一群人熱鬧快速地往大門方向移動,只有躺在水榭涼亭籐椅裏的兩個男人沒動作。

  「你不跟著去湊熱鬧嗎?」曲無常閉上眼睛躺回椅裏這樣問道。

  「沒興趣!」樂無歡也再度躺下了,百無聊賴地閉上眼睛。

  沒錯,目前樂家大少爺唯一有興趣的事情,就是和周公擺陣下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1-10-16 00:07: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什麼叫沒興趣?

  當他是瞎子嗎?

  用晚膳時,曲無常瞧見樂無歡在席間的明顯失常,而將他那時在涼亭裏所說的「沒興趣」,拿來在心底著實嘲弄了他一番。

  是的,樂無歡失常了,三不五時便會將惘然迷惑的眼神,轉向已被眾人認定是他妻子……的小妹身上。

  那種失神的狀態怕不止是曲無常,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這下子可好玩了!

  曲無常強忍住想大笑的衝動,即便他一眼便看出原因,但向來若非必要,他是只愛看熱鬧不愛插手管事的,是以他就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來自身旁用力掐擰的動作終於讓樂無歡回過神,他用茫然不解的眼神問向身旁的樂無愆。

  「幹嘛掐我?」

  「還什麼『幹嘛 ?」樂無愆壓底嗓音,暗暗朝他擠眼睛,「大伯叫你好幾聲了。」

  「是嗎?」樂無歡微茫的眼神轉了方向,「爹,您叫我?」

  叫你快上百聲了!逆子!

  為了不想讓同在席上的楓家人感到尷尬,樂仗義強忍下當場開罵的衝動,只是肅冷的開口。

  「是的,我叫你。」叫你這若非死盯著人就是在神遊太虛的逆子!

  從方才眾人一入座後,他就看見這死小子目不轉睛的瞪著楓家小姐,但這可不是件值得歡欣鼓舞的事,因為逆子看得不是楓家大小姐楓月明,而是楓家老三,年僅十三,根本還算是個孩子,而且模樣也輸了她姊姊一大截的楓月影。

  人家才十三耶!你這死小子死瞅著人不放做啥?想當禽獸呀!

  未來娘子不去多瞧,卻死盯著未來的小姨子不放?真是丟人!

  這樣的情況想必在座的也都瞧見,也都感到尷尬,是以席間的氣氛有些緊繃,也逼得樂仗義不得不趕緊找話題,好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開來。

  「爹有事嗎?」樂無歡依舊是略嫌酷漠的語氣,但在回老父的話的同時,他的眼神又開始遊移,最後又回到楓月影的臉上。

  「沒事就不能喊你嗎?」

  顧不得會不會嚇到客人了,樂仗義重重拍下了桌,桌上的碗盤也跟著上下跳了下,才總算是又勾回逆子的全部注意力。

  樂無歡放下碗箸,雙臂環胸,一臉準備聽訓的神情。

  「可以喊,爹若有事就快請直說了吧。」

  「我要問你的是……」險些讓怒火給燒光了思路,樂仗義先想了想後才再作聲,「只剩不到兩個月時間了,清華山的武林大會就快要舉行了,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樂無歡點下頭,「我和羈弟及愆弟說過了,由他們代表樂家上陣。」

  聽見這話,樂無羈和樂無愆都不敢看向樂仗義的方向。

  是的,大堂哥是曾找過他們如此交代,但他們沒敢同意,大伯可千萬別遷怒燒過來呀!

  「你在說什麼?那麼你呢?」樂仗義額上青筋隱跳,強自忍耐。

  「我還有我的事要做。」樂無歡語氣淡淡的回答。

  「有什麼事會比參加武林大會還重要?」再忍,今日非得捺下性子,與這逆子徹底溝通不可。

  「我要到深山去修術。」

  一句話讓在座眾人除了曲無常外都聽得發傻了。

  「你想當神仙?!」樂仗義忍不住又吼問。

  「不!」樂無歡酷酷地開口宣布:「我想當妖精!」

  這話一出只有曲無常聽了想大笑,好像又看見「寧為貓」在眼前。

  樂仗義聽了卻是整個人從座位上彈跳起來,若非楓萬裏拉得夠快,他早已在人前對兒子飽以老拳了。

  「曲先生!」大師是私底下的敬呼,在人前樂夫人則喊曲無常為曲先生,敬為夫子之意。只見她面色灰敗地向他求援,「麻煩您先勸歡兒進屋去,別讓他留在這裏氣他爹了。」

  曲無常微笑頷首,拉起原本還無意離去的樂無歡,將這禍根給帶走了。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躺在床上正待入睡的人兒陡地頸畔生疼,她張眼偏過視線,看見一柄桃木劍,這柄桃木劍雖不鋒利,卻是浸泡過符水,絕對可以要了她的命。

  好可怕的身手!

  她在心底暗忖,明明門未開、窗未動,一點聲音也沒有,但這索命羅剎就是無聲無息地來到,且一出手就制住了她。

  屋裏漆黑,加上對方站在床頭後方,她只能看見他的劍卻看不見他的人,但即便看不見,她也猜得出對方是誰。

  「妳為何而來?」對方冷冷問道。

  她嘆了口氣,「為了安心。」

  「妳不放心他?」對方冷嗤一聲,「不放心又能怎樣?妳既已決定要放開手,自然就該要學著放心,前些日子一下變成廚房嬤嬤,一下變成護院,一下又變成丫鬟的,也都是妳?」

  她再度嘆氣的點頭。她知道此人是樂家人特意聘請來「克」妖的,卻沒想到他的修為如此之高,竟連她潛伏在樂府裏多日都早已知曉。

  羅剎冷音再次響起,「老實說,妳就是變成一只猴子我也懶得理妳,只是妳不該讓他『看 見妳,隔遠點是一回事,但讓他這麼近的瞧見,卻可能會出問題。」

  她三度嘆氣,「我正在學著對他放心,但在學好之前我只是想來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以楓家三小姐的身分來推波助瀾,撮合他和楓月明的婚事。

  「妳在他面前搖來晃去,能幫得上忙那才有鬼!」

  「他不會知道是我的。」

  「真不知道嗎?妳沒看見他今晚有多失常?」

  「他只是在懷疑,但我會想辦法讓他的懷疑死了心,並努力想辦法讓他和該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哼!或許妳真正該做的是去偷些『忘情水 來,灌他喝下去,把妳忘得一乾二凈。」

  「真有這東西嗎?你能告訴我該上哪裏去取嗎?」不顧自己安危,她險些轉過身急問。

  「不能!」對方冷冷拒絕,「別傻了,我不是來幫妳的,我的劍還在妳頸子上,妳忘了嗎?」

  「沒忘!」她也跟著沒好氣了,「說吧,你來找我應該不只是為了他吧?」

  「聰明!我要問的是『散殃 ,我看得出來它並不在妳身上。」

  「那塊寶玉在他給了我後,就讓我師父給奪走了,不只是你,我也正在計畫著想將它偷回還給他。」

  對方無聲的思忖,似是在研判著她這番話的真實性,好半晌才又再有了聲音。

  「妳的師父是?」

  「嶗山蠍魔。」

  對方冷哼一聲,「那老家夥是個老壞蛋,妳會跟著他是因為受制?還是說,妳也是個小壞蛋?」

  她的語氣裏有著明顯的無奈,「我和師姊們的元神都被他禁錮在他的寢宮地底。」

  「所以,妳只不過是顆身不由己的棋子。」

  「就是因為這樣……」她的嗓音苦澀,「我才必須要對他放開手。」

  桃木劍倏地離開她的脖子。

  「如果真是決定了該放手,那麼妳最好盡快離去!」

  直到屋裏久久不再有聲音後,她才終於能確定那索命羅剎已經離開了。

  生死一線間,鈴鐺知道自己剛剛險些就沒了小命,只要她答錯了一個問題。

  不知樂家人是打哪裏找來如此高手來保護他不受妖害,但換個角度想,至少這代表他的家人都很在乎他。

  像她一樣在乎他,不願讓他受到半點傷害。

  鈴鐺伸手捂著臉,頹喪地在心裏問著自己:真是不能再留的時候了嗎?

  她的要求真的不多,除了想確定他沒事,也只不過是想再多看他一眼罷了。

  而這,真是她太貪了嗎?

  
  晨起時鳥語啁啾,楓家三小姐楓月影,同往日般步履輕盈地走在樂家大院裏,準備到廳裏去用早膳,卻在途經一座假山時,猝不及防地讓只強壯大手,給一把扯到了假山後。

  她還來不及喘息也還來不及尖叫,就先讓一雙因一夜無眠而滿布著血絲及痛楚的眼神給震懾得無聲了,那人是樂無歡。

  「別想騙我,我知道是妳!」在她嘗試開口之前,他先發制人了。

  不許自己被那雙眼神幹擾到,她綻出無辜的天真微笑,吁了口氣、拍了拍胸口。

  「樂大哥,你剛剛嚇死我了,我還當你們樂府什麼時候進來了歹徒呢!」

  「樂大哥?!」他的眼神除了痛苦外還有著憤怒,「上次分手前,妳並不是這樣喊我的。」妳喊的是樂郎!

  「對喔,你瞧瞧我這記性!」她俏皮地拍拍額頭,輕吐小舌笑咪咪的,「我該改口喊你『姊夫 了。」

  「夠了!鈴鐺!」樂無歡著惱地攫緊她的手腕,已經管不著會不會不小心弄疼她。「如果這又是一場『捉鬼 遊戲,那麼我已經逮住了妳,遊戲到此為止。」

  「我聽不懂!真聽不懂!什麼鈴鐺鈴鼓的,我全聽不懂!樂大哥!姊夫!」她亂喊一通,掙扎著想抽回手。「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回我一來就發現你有些不太對勁,難道你真的同那些下人所說的中了妖術?你看清楚點,我是月影!是你未來妻子的小妹!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呀?」

  「不是我不認得妳,而是妳不該輸了還不認帳!」

  樂無歡沙啞低吼,憤怒控訴。

  「鈴鐺,別再演了,我知道是妳!妳的畫皮術再精也無法再騙住我了,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妳或許扮得不錯,毫無破綻,但我的直覺卻告訴我,妳是鈴鐺!是那個讓我愛得刻骨銘心,愛得神魂不屬的鈴鐺,妳既然又再來找我,顯見也是放不下我的,也是放不下那一夜的,既然如此,妳為什麼不肯認我?為什麼不肯承認妳就是鈴鐺?」

  「夠了!樂大哥!」眼神裏雖是驚懼交集,但她畢竟沒失了名門風範,表情還算沉穩。「你再這樣對我夾纏不清,可別怪我不顧你樂家的面子,要大聲喊了。」

  「妳喊吧!大聲地喊吧!」

  樂無歡一把將她扯至胸前,不論是眼神或是語氣,都清楚明白寫著豁出去,不顧一切的蠻橫及怒氣。

  「我一點也不在乎會喚來多少人,讓他們看見我是怎樣愛我的女人的!我更是一點也不在乎,妳該死地給我變成了什麼鬼樣子!」

  「你……」她來不及再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將她擁進鐵臂裏,低下頭用力吻住了她。

  他的熱情像海潮,像那潑蠻使壞,一心只想將人給弄沉甚至滅頂的海潮,牢牢地,一點縫隙也不給地用嘴包含住她,不在意她是否會乘機咬傷他,即便真的在兩人口裏嘗到了血腥味。

  他吻得她除了發出嗚嗚咽咽聲外擠不出個完整字句,也逼得她除了認命領受外,全然無計可施。

  這個笨蛋!

  這個不聽話的小鬼笨蛋!

  這個冥頑不靈、只會往死胡同裏鑽進去的笨蛋!

  鈴鐺在心底痛罵並後悔,昨日那姓曲的術士說得沒錯,她真是不該來的,如果真心想放開手,就不該忍不住地想來瞧瞧他過得好不好,其實說要放心不過是個借口,實情是不只他放不下她,她也是的。

  這個霸道的吻被不斷地加深著,彷佛永無終止之時。

  她被他吻出了鹹鹹淚水,被他吻到了暈頭轉向,被他吻到了不得不投降,對他,也對自己。

  她雙膝無力,小手緊揪住他的衣服,否則極有可能會被他吻到腿軟撐不住自己。

  她安靜地任由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撥開她衣服下襬,將手爬進衣裏。

  就像那一夜一樣,放縱著他經由親吻撫摸,來紓解他對於她的強烈渴望。

  即便此時的她,罩在衣服底下的身段只是個孩子,削瘦平坦正待發育,但他一點也不在乎,只想藉由實際的觸碰來證明,她是真真實實地又在他的懷裏了。

  雖說外表變了,但她仍是她,是以她壓根就無法抗拒他的進犯侵襲,她的所有感官,早已戀上了他的長指。

  見她似乎是投降了不再掙扎,樂無歡才肯將嘴移開,改用鼻端摩挲著她的頸窩,並不時吮吸著她雪白的頸子,一只邪肆任性的大掌則仍是在她衣服底下忙碌著。

  他就像是個在撥弦的琴師,將她那壓抑不住,溢出口的嬌喘呻吟,如同琴音般地經由他的長指操縱著他想要的節奏,軟甜地、嬌沁地飽饜著他的耳朵。

  片刻之後,在她終於能拾回些許理智時,她開口求饒了。

  「你太過分了!你別再這個樣了!樂大哥……姊夫!」

  她仍是執意要這樣喊他,想藉此點醒他也順帶點醒自己。

  樂無歡原已略消了氣,卻讓這句「姊夫」給再度撩撥上火了。

  「過分?妳若敢再喊我一聲姊夫,我就在這裏做出更過分的事情給妳看。」

  為了顯示他絕非恫喝,樂無歡伸手蠻橫地扯低她的襟口,露出她的雪白肩頭。

  接著他低下頭毫不留情地吮吸著她的肩頭,害她無法克制地全身起顫,腳心奇癢難耐,腳趾頭一忽兒蜷曲,一忽兒放開,就像是身上爬滿了螞蟻。

  「你好壞的……」無助且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小聲地哭了出來,「這樣欺負人家……」

  「只要妳承認妳是鈴鐺,我就不欺負妳了。」他的嗓音放柔了,畢竟他捨不得見她哭。

  「我不是鈴鐺!我不是鈴鐺!我才不是那什麼見了鬼的鈴鐺!」她將頭搖得像博浪鼓,試圖做最後掙扎。「我是楓月影!你聽好!我是楓、月、影!你欺負我!當心我去……」

  「天哪!啊──」

  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毀掉了正在假山後上演的春色無邊,也叫出了樂無歡一肚子火。

  他不是氣讓人撞壞了「好事」,而是氣他險些就要逼她承認了,只要再給他一點點時間,偏偏在這緊要關頭有人來壞事,只怪他太沉溺於「逼供」的氣氛裏,忘了該留意外頭的聲音。

  但即便再火悶,他也沒忘了用身子擋住她,在確定幫她將衣物給拉妥了後,他才滿臉不悅地轉過身,面對發出尖叫的女人──

  颯楓堡的大小姐楓月明,以其雖未發出尖叫,一雙美眸卻燃著怒焰的楓家二小姐楓月澄。

  不用解釋,不消辯清,楓月影的臉上、頸上都還留有方才樂無歡曾經幹過什麼「壞事」的證據。

  被吻腫的嫩唇,被吮出吻痕的肩脖,以及她衣衫不整的身子,誰都看得出來他們剛剛在假山後面做了什麼,更別提她們親耳聽到的「我是楓月影!你欺負我!」的控詞。

  「禽獸!」

  一個箭步上前,楓月澄先揚手給了樂無歡一記巴掌後,才從他身後拉出表情有些被嚇僵,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楓月影」。

  「大姊,我要去告訴爹這件事情,這門婚事我絕不許妳再想!」

  話說完,楓月澄另一只手拉起發出尖叫後便陷入失神無助的楓月明,然後對著樂無歡吐了口不屑的唾沫後,緊捉著姊姊及妹妹,憤怒地大步離開。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26 03:5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