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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情竇初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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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2: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何必生知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個善類;
他的樣貌太粗獷,眉眼不馴、氣質太野,
就像會跟善良老百姓收保護費的那一種,
但是在別人面前說話很大聲、拳頭很夠力,
遇上了范如琤這朵小花,他就徹徹底底完了──
因為認識不到五分鐘,才被清純剔透的她瞧一眼,
他就心跳失速,緊張得像個純情處男,
因為跟她說話,他會不自覺地放輕音量,以免嚇到她;
孤家寡人浪蕩了那麼久,從未如此謹慎呵護過一個女孩,
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她,多想跟她在一起,
唉,男子漢也是要談戀愛的,不過,活到三十歲了,
他才體會到情竇初開的滋味,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要怎麼追,才能讓這朵小花在他手中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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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3:1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學長、學長——」

  聽到身後傳來的叫喚,他仰天認命地看了三秒,停住腳步回頭。「妳叫屁啊?」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名震校園、無人不知的美麗校花。

  不過,這朵花可沒在他身上得到甚麼校花該有的虛榮待遇,嚴格來說,這直來直往的鐵漢子,根本就不曉得甚麼叫溫聲細語、憐香惜玉。

  她不去那群愛慕者那裡享受眾星拱月的招待,偏偏一天到晚纏他,被他冷臉凶來罵去的,到底是有甚麼毛病?

  是說——這校花也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嬌滴滴又矯情造作的女生,她高興時會大笑,灌啤酒的氣勢很利落,球場上玩鬥牛也沒在怕的,她的美麗是屬於健康自然、不添加人工色素和整容施工,亮麗得會讓人閃花了眼的那一種。

  如果不是這樣,女人這種生物敢來纏他,早被他一腳踹到外島去唱〈外婆的澎湖灣〉了!

  經過旁邊一堆閑雜人等開示,美麗與性別不是她的原罪,好吧,勉強接受這只母的朋友。

  沒想到給她幾分甜頭,她倒整片甘蔗園都要給他拖去啃了?居然問他那種「要不要當她男朋友」的鳥話!

  她敢再問一次試試,不把她門牙打掉,他就跟她姓!

  「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

  「兩個禮拜又三天。」不要說得好像老夫老妻一樣,他純情男子漢的名節還要不要?

  「你很計較耶!我的意思是,我們好歹打過兩次球、拚過一次酒、考試還幫你做過小抄,還有N次花前月下——」

  「甚麼花前月下!要不是妳遜咖被訓導主任逮到,我會和妳一起罰除草?」

  「好啦,反正我的意思是,我們都那麼熟了,還不知道你的全名,只聽大家叫你阿生,你到底叫甚麼生啦!」

  他張了張口,又緊抿。

  「甚麼、甚麼生?」她挖挖耳朵,沒聽清楚。

  「何必。」他一臉不情願。

  「不是,學長,你這樣講就不夠意思了,好歹是朋友嘛,說一下會怎樣?到底是甚麼生啦!」

  「何、必!」他咬牙吐出。

  「我說——學、長!」真的是講不聽,不受教耶!

  她正欲再曉以大義一番,思緒一頓,瞪住他不情願的表情,眼睛愈睜愈大、愈睜愈大——

  「不、不是吧?」

  他給了她一個既堅定、又悲哀的眼神。

  「你——」這實在太……

  「妳有甚麼意見!」他凶惡一瞪。

  粉嫩嫩的菱唇開開合合,「啊」了半天始終啊不出聲音來,因為對方的表情就是一副「妳敢給老子笑出來,咱們後半輩子走著瞧」的露骨恐嚇。

  「噗——哈哈哈哈——」這實在太好笑了!

  她不只笑,還笑得驚天動地、不顧校花形象,只差沒在草地上打滾。

  「……幹!」他恨恨低咒,第N次發誓再也不讓人知道他的全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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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所謂的男子漢,就是表情要狠、說話要大聲、拳頭要夠力,還有——

  「生哥,人堵到了!」

  「很好!」他綻開猙獰的笑意,二話不說先一拳揮出去泄恨。

  還有,揍人要有氣勢。

  「媽的!敢給老子跑路啊!這輩子本大爺要討的債,還沒人敢給老子賴帳過!」

  「生哥,我錯了……」捂著兩管爆噴的鼻血,中年男子很俗辣地腳軟了。

  「那錢呢?」既然有人自願彎腰當他的腳踏墊,他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地一腳踩上去。

  「生哥,對不起、對不起,我手頭真的有困難,能不能再寬限幾天……」

  話沒說完,立刻讓人一腳踩趴在地上。

  「你再說一遍!」

  「三、三天——」

  踩在背上的腳加重力道,中年男子立刻改口。「兩、不,一天——」

  「你好樣的啊!有種跟老子討價還價!」都這節骨眼了還裝死!他火大地一把揪起中年男子,一拳卯過去。

  中年男子被揍得頭昏眼花,踉蹌了幾步跌靠在墻邊。人在危急存亡時,往往會萌生一股求生本能,眼角餘光瞥見堆在巷子內的廢棄雜物,一股惡膽驅使,他抓了支木條便揮過去。

  他沒想到這一副孬樣的爛人有膽子反擊,側身避開,退了幾步,接近巷口時不經意撞到了人,他轉身——是個水靈靈的俏人兒。

  她……好漂亮。

  他讀的書不多,沒辦法用確切的詞句形容她有多美,整個人就是給他一種很脫俗的氣質,俏生生的大美人一個,連校花學妹都不曾讓他這樣看直了眼,那雙明亮清透的大眼睛,差點讓他連呼吸都忘了。

  ……不對!都甚麼時候了,他在發啥春?

  狗急了是會跳墻的,而那只狗正撲向他!

  他直覺想避開,轉念一想,小姑娘可沒他的利落身手,下意識就伸手護住她,擋下那一擊。

  木條像根廢柴斷成兩截,他忍著肩背的疼痛,盡可能擠出自認為這輩子最和善的笑容,好溫柔地說:「小妹妹,妳去別的地方玩,這裡在處理大人的事。」

  女孩定定瞧了他一眼,不說話,安安靜靜地走開。

  啊,好可惜,忘了問她的名字——

  停!打住自己像個發春少年、看著人家背影流口水的思緒,他摸了摸頸側被木條掃到的血痕,轉過頭,又是一臉猙獰——

  有人死定了!

  混亂場面也只維持五秒,便被手下制住,這些人可都是訓練有素,哪有這個中年歐吉桑撒野的分。他扳著手指,一步步靠近——

  第一拳。「馬的!打我就算了,打到小姑娘你賠得起嗎?沒人性!」

  第二拳。「沒錢?沒錢還能上酒家、泡酒女?」

  第三拳。「倒閉?公司倒一倒,廠商追不到款,你倒好,包袱款一款,錢捲走自己逍遙快活去!」

  第四拳。「你有沒有想過你老婆、孩子?最小的那個才上幼兒園!有膽子向融資公司借錢,卻把債丟給他們,是要逼他們去死嗎?」

  第五拳。「甚麼?理由?沒有理由!老子就是要打你練拳頭!我爽!」

  連揮出十來拳,這才收手。「灰熊,押著他連本帶利把錢吐出來,債沒還清不准讓他走。」

  「是,生哥。」兩名手下拖著被揍成爛泥的中年男子走了。

  「人渣!」他甩甩手,轉身正要離開,視線對上巷子入口處的身影。

  她就站在剛剛那個地方,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他心臟重重一跳。

  被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一瞧,他連呼吸都不自然了。

  遜哪!他在心中唾棄自己。

  好歹也跟幾個又辣又艷的酒國名花滾過數回,怎麼被一朵相處不到五分鐘、連認識都算不上的清妍小花瞧一眼,就心跳失速,緊張得像個純情處男?

  「那個……」他咳了咳,極力以最自然的表情出聲。「妳怎麼又回來了?剛剛妳沒看到很危險嗎?」

  一輩子沒擺過善良老百姓的嘴臉,不曉得現在看起來夠不夠和善?

  她走近他,不說話,扯了扯他衣襬,示意他彎低身子,他看見——軟嫩掌心上,那小小一片OK綳。

  他愕然。「妳——要幫我?」不是很確定地問,不敢太快把金子往自己臉上貼。

  她點頭,小心翼翼撕開OK綳,往他頸子左左右右、上上下下衡量了一下,發現OK綳太小,怎麼貼都貼不全,她蹙起娟細的眉,一時為難得不知如何是好。

  任何人、只要還有一點點良知未泯的男人,看見這樣一個水靈粉嫩的玉人兒苦惱的模樣,都會於心不忍。

  他看得心都要碎了。這殺千刀的傷口竟敢害她這麼苦惱!

  「沒關係,妳就隨便貼,不要理它。」

  她又思考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往那個看起來比較深的傷口貼上去,看著被保護住的傷口,露出淺淺的、心滿意足的微笑。

  那抹笑,完完全全眩惑了他的眼。

  這輩子除了老媽,還沒有哪個女人為他身上的傷煩惱過耶,雖然只是貼個OK綳……

  好、好幸福啊……

  他覺得自己好像瞎了,除了她清甜的笑靨,甚麼都看不到,想匍匐在她的腳下,當她的裙下忠臣,誓死效忠……

  他現在終於體會到,少女漫畫中,那種一朵朵粉色小花在心裡嗶嗶啵啵綻放是甚麼樣的感覺。

  活到一把年紀了,現在才體會到情竇初開的滋味,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他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些,以免像個登徒子,控制不住自己去牽她纖細美麗的小手……

  他摸摸頸側的OK綳,上面還有她指尖的溫度,暈陶陶的……

  他咳了咳,努力擺出最正人君子的表情。「那個……謝、謝謝妳。妳餓不餓?不是,我、我是說,我餓了耶,妳、妳……」

  簡單的一句邀約,被他說得零零落落,遜得想一頭撞死!

  她不說話,安靜地轉身走開。

  「噯——」他想追上去,又怕嚇到她。

  我不是壞人啦……

  被拋下來的男人好哀怨,想追上去,又怕被當成變態登徒子討厭。

  嗚嗚,他好像被拒絕了。

  剛認識就約人家吃飯,果然還是太唐突了。他摸摸鼻子,默默地離去,認命接受一天以內初戀的發生及失戀的事實,前後僅僅二十分鐘。

*********

  追討回一筆債款,兄弟們吆喝著去喝酒,灰熊還三八兮兮地頂了頂他胸口說:「Anna姊等你很久了。」

  他沒去。

  酒店那種地方,他並不特別留戀,不過就是上床,對他來說也只是正常生理需求的發泄,這檔事誰都可以,關了燈一點差別都沒有。

  他只是覺得很膩,不知不覺又走到這個地方來。

  活到三十歲了,不特別渴望、也沒刻意追求過甚麼,一直以來就是孤家寡人浪蕩子一個,能讓他掛在心上的,勉強說也只有老媽。

  以前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甚麼不好,現在卻覺得好空虛。

  不知道為甚麼,就是渴望再見那個女孩一面。

  他知道他配不上人家啦,可是……看看也好嘛,又沒說一定要得到,遠遠看著也行啊!

  連著一個禮拜,他像鬼附身了一樣,一有空就會不知不覺走到這裡來,他想念那一記乾乾淨淨的笑容,沒有任何雜質。

  這輩子他還沒對一個女孩子這麼念念不忘過,而且還是個只見過一面……好吧,其實勉強算兩面的女孩子。

  他甚至連她叫甚麼名字都不知道。

  晃啊晃的,經過一旁的小公園,他左手掏打火機,右手往外套口袋摸索煙盒,零點零三秒前眼角餘光的景象在腦中定格,他忘了接下來的動作,很蠢地倒著走回去。

  真的是她!

  她正對著一棵樹皺眉,伸長手努力往上跳了又跳。

  他立刻領悟過來,快步上前,踮個腳尖,一伸手便將卡在枝葉間的畫紙抓下來。「給妳。」

  她轉頭,看見是他,報以淺淺的微笑。

  「妳還記得我?」立刻飄飄然,陶醉得忘了今夕是何夕。

  她點頭,又不發一語地轉身走開,這回他死皮賴臉地跟了上去。

  她走到公園的長椅,拿起放在那裡的背包,低頭翻找。

  一會兒過後,她拎出一份三明治,遞給他。

  這算——答謝嗎?

  他趕緊接過來,生怕晚了一秒會辜負她的好意。

  她又低下頭,認真完成那張沒畫完的圖。

  他偷偷瞄了一眼。

  初步觀察她似乎不排斥他坐在她旁邊,於是他很不要臉地朝她又挪近一點點、再一點點,直到肩並著肩。

  湊過頭去看,她畫的是左前方涼亭裡的一對父女,年輕爸爸低頭念童話書,抱在懷裡牙牙學語的女兒也不曉得有沒有聽懂,時而開心拍掌、時而將爸爸修長的手指頭當磨牙器啃咬,而年輕父親總是任她咬,帶著很寵愛的笑容,擦拭女兒流淌的童涎。

  「妳畫得真好。」這不是諂媚,他真的覺得她畫得很好,把那種親子之間溫馨的情感都呈現出來了,看了心暖暖。

  好一會兒,她只是低頭作畫,他找不到話題,只好低頭啃三明治。

  啃呀啃的,一個三明治讓他嗑光了,耐不住太安靜的氣氛,忍不住又開口——

  「那個……我、我叫何必生。」硬著頭皮,還是講出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那麼主動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要不是怕她不記得他、或者嫌他不夠誠意,那個老是讓人笑掉大牙的名字他實在是羞於啓齒。

  是!儘管他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他還是叫何必生,十五歲時想改名字,被戶政事務所的人員笑了一回,最後還是沒改成。

  三十歲的現在,他依然叫何必生!

  讓他想想,他那可恥老媽是怎麼說的?

  「必生、必生,瞧,任何人一聽到就會知道你是多麼被期待的小寶貝,有沒有很開心、很感動?」

  他額頭青筋不小心冒出一根,咬牙問:「那麼請問我那不負責任的死鬼老爸姓甚麼?他姓何!妳懂這個意思嗎?他姓何!」他必須要用盡全部的力氣才能忍住不嘶吼,虧她還有臉沾沾自喜地向他邀功!

  「這怎麼能怪我!我可是從小就夢想要將兒子取名叫必生,誰都不能破壞我的夢想!你怎麼不去怪你老爸為甚麼要姓何,反而要怪我取的名字?」不公平!兒子偏心!

  他老爸的姓也是她嫁來的啊!不怪她難不成怪他?

  他完全啞巴吃黃連,偏偏為了某人年少的‘美麗夢想’,他名字還改不得。

  最慘的還不是他。

  他二弟,何必洋。

  他三弟,何必問。

  簡直就是惡搞!害他們兄弟每報一次名字,就要被笑一次,全無例外。

  國小點名,笑。

  國中、高中,照笑。

  當兵,全連笑到不行!

  所有第一次聽到的人,照笑不誤!

  他認命地閉了下眼,等著她的狂笑聲浪。

  一秒、兩秒、三秒,安靜無聲。

  他頗意外,再強調一次。「我說,我叫何必生。」

  她側首,笑是笑了,不過不是校花學妹那種誇張到不行的狂笑,而是淡淡的,一如既往的淺笑。

  第一次沒被嘲笑,他怪不習慣的。

  她不覺得,這個名字很奇怪、很好笑嗎?還是——

  一股怪異的感覺縈繞在胸間,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妳的名字?」

  她微微拿高畫紙,讓他看見角落的署名。

  琤。

  一道靈光劈進腦海,他終於知道哪裡怪了!

  胸口像梗著甚麼東西,他有些困難地,開口問:「妳——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每當他對她說話時,她會認真看著他,卻從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她奇怪地瞧他一眼,點頭。

  「那,妳可以對我說句話嗎?」

  她張了張口,搖頭,很為難地看著他。

  她聽得見,卻不能說話!

  他喉嚨梗住,好半天發不出聲音來。

  人渣敗類他看得多了,一個個讓老天劈死他都覺得理所當然,少一個人搶氧氣呼吸,地球更美麗,但是那些人全都活得身體康泰、四肢健全,反而一個那麼年輕、秀秀氣氣的女孩子卻讓她無法說話,老天真他媽的不公平!

  嗚!好心酸、好難過,真想抱住她安慰——

  不行,這樣一定會嚇到她。

  他不著痕跡地揩揩眼角的淚花,假裝天下太平。「不然以後妳都不用說,點頭或搖頭就好,女生真的安靜一點比較好。妳不要不相信,我跟妳說,我就認識一個話很多的女人,長得漂亮有甚麼用?她話真他媽的——呃,我是說,她話比她媽媽還多,還沒開口我就想叫她閉嘴,聽得我耳朵都長包皮了……」

  在淑女面前講包皮好像有點不雅……他再度更正。「我是說耳朵想包一層皮!所以妳這樣很好,真的很好,千萬不要改變……」一口氣說得又急又快,連他都不曉得自己在說甚麼。

  小心翼翼偷瞄她一眼,這樣有安慰到她嗎?

  要是待會兒她掉淚、或者露出一丁點傷心的表情,他想他一定會懊悔得當場切腹自殺來向她謝罪。

  那雙沈靜的眸子望著他,看得他都快尿失禁了,那道暖如熏風的笑容再次浮現,輕輕點了一下頭。

*********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反復看著她今天畫的那張圖。

  啊,她真的是一個靈透的好女孩,連畫的圖看起來都有那麼溫暖的感情,愈想就愈熱血澎湃。

  今天要走時,她把那張畫好的圖遞給他,他後來回家想了好久,是因為他誇過她畫得好吧!所以她認為他喜歡,就把這張圖送給他。

  他發現自己慢慢可以理解她的心思。

  她做的,就是她想的,其實一點都不難懂。

  然後他衝動就問她:「我下次還可以來這裡等妳嗎?」

  她點頭了!所以就是說,她不討厭他嗎?

  如果不是這行為太娘,他樂得超想在床上滾。

  決定了!

  明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把這張圖護貝裱框起來。

  第二件事情——他要追求她!

  管他配不配的,就算被笑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他都要用力追!

  想到這裡,他一腔熱血沸騰,顧不得半夜三更,手機抓了就撥出去。

  「喂——」另一頭傳來睏得快要死掉的聲音。

  「臭婆娘,妳不是說要教我把馬子?」

  蟬聯N年校花頭銜,加諸在她身上的形容詞多不勝數,每個都悅耳又動人,唯一會用臭婆娘稱呼她的,連想都不用想——

  「啊你不是說我再講一遍,你要把我踹到墻上三天爬不出來?」

  「我讓妳踹到墻上三天爬不出來,拜託妳教我。」

  這下岳姍姍瞌睡蟲全跑光了,整個人驚嚇得清醒過來。

  他耶!何老大、威震八面的生哥、全台灣唯一僅存的鐵血硬漢,他會拜託她?!還用這種急切到不行的口氣?!

  以前不是一提到女人,他就翻臉亮拳頭嗎?

  她曾經被追求者搞得煩不勝煩,不過就拜託他假裝客串她幾年的男朋友到畢業而已,差點沒被他打落滿嘴的牙,這樣的人會問她怎麼把馬子?

  「老大,你卡到陰了嗎?要不要我找個時間陪你去廟裡拜拜?」

  「馬的!妳才鬼壓床咧!」敢說他的清靈小天使是鬼,她活膩了?

  所以是真的發情期到了……岳姍姍喃喃自語。

  這還是三十年來頭一遭。

  該怎麼說他這個人呢?大而化之的魯漢子,可以和女人在床上肉搏到風雲變色,可是談起感情,絕對敬而遠之。

  不是瞧不起愛情,相反的,就是太尊崇愛情的神聖,不敢輕易褻瀆它。

  他從不玩感情遊戲,偶爾有正常需要便找酒店小姐抒發,銀貨兩訖,乾脆利落,誰也沒有負擔,而愛情卻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就某方面而言,他簡直比處女還純潔。

  「她是個甚麼樣的女孩子?」

  「很乖巧、秀氣、文靜、可愛、溫柔、像瓷娃娃一樣純潔美麗……」

  每說一個形容詞,她下巴就掉一寸……

  以前他不是最討厭這種嬌嬌弱弱的小女生嗎?稍微用力一點就會被捏碎,偏偏他又粗魯得要死,這種水晶般嬌柔纖細的女孩子,他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老大,你完了……」連最討厭的缺點都成了最吸引他的特色,根本就已經沒理智地瘋狂迷戀人家了嘛!

  「要妳說屁話!」他自己會不知道嗎?

  「給個良心建議,在她面前你最好收斂一些,動作不要太粗魯,行為不要太暴力、髒話頻率不要太高……」否則人家女孩子光嚇都嚇死了,這世上可沒幾個女人像她這麼堅強的,不然他怎麼會活到三十郎當歲了,完全沒有任何女孩子敢接近他——她是指,除了酒店小姐和不良太妹之外。

  「有啦……」這個不用她交代,總覺得在一個水水靈靈的女孩子面前講粗話,簡直是污染她的耳朵和純凈心靈,所以他不自覺連說話都會很小心地放輕音量,以免嚇到她,這輩子從沒對誰這麼謹慎呵護過。

  「那個……我問妳,左邊一個王,右邊一個爭,那個字怎麼念?」

  「噗——」逮到機會,立刻放肆嘲笑一番。「叫你讀書不讀書,一天到晚就會叫我幫你做小抄,現在連暗戀女孩的名字都不認識,糗到了吧!」

  「妳屁話真的很多。到底怎麼念!」可憐他家一向缺乏書香氣息,翻遍全屋子能被歸到書籍類的了不起也只有幾本情色寫真集和市內電話簿,連本字典都沒有,否則哪需要低聲下氣求她。

  「琤,ㄔㄥ琤,一聲琤。形容玉清脆的聲音。來,跟著老師念一遍——」名字有這個字的她剛好就認識一個啦,哈哈!

  「白癡!」他嗤哼。

  不過還好有問,不然他可能會有邊讀邊。

  唉——她連名字聽起來都好有氣質,反觀自己一身粗裡粗氣……

  三十年來,活得率性自在,卻在這一刻,強烈自慚形穢起來,意識到兩人明顯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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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如琤,你又要出去?」安安靜靜走到玄關的人停住腳步,回頭對廚房的二哥點了一下頭。「你最近好像常常出門?」一直以後,她連家門都不太想踏出一步,甚至將自己與人群完完全全隔離,最近的情況實在稱得上是異常。

    是甚麼造成她那麼大的改變?

「……」粉唇輕輕蠕動,吐出幾不可聞的聲音。

「甚麼?」范如琛傾近她,再問一次。

「……兩個。」她又說。

    范如琛看了手上正在做的三明治,懂了她的意思。

「你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嗎?」妹妹的食量明明很小。「是要給誰吃的嗎?」她認識新朋友了?

「他餓。」上次,他說餓了,可是她回家拿三明治出來,他卻走掉了。

    是——附近的遊民?

「如琤,你!有些人,我是說……」她一向不敢接觸他與大哥以外的人,難得願意主動接納外面的人,他實在很不想灌輸她世界很複雜、人心很難測,讓她又縮回自己的世界,與所有人隔離開來。

    可是……她現在的情況畢竟和一般人不同,能分辨善惡嗎?

「二哥這樣說好了,那個人不一定是壞人,可是你還是要保護自己。」

「壞人,不是。他!保護我,像大哥。」

    范如琛有些驚異。妹妹從來沒有這麼心急地維護一個人,在她的理解中,保護——就像小時候大哥做的那樣,抱住她,替她擋住繼父的拳打腳踢。

    有人也這麼做了嗎?

    范如琛不放心,確認妹妹與誰在一起,「你也跟他說話嗎?」她搖頭。「不說話,沒關係,他說的。」

「這樣嗎?」他笑笑地摸了摸妹妹的頭。「那妳去吧,別讓你的朋友久等。」

    她點頭,露出小小的、甜甜的笑意,不忘帶走桌上的兩個三明治。

    范如琛悄悄跟隨在她身後。她說是好人,他也願相信,不過至少他得知道妹妹和誰在一起?安不安全。

    她來到附近的小公園,長椅上坐著的那個男人,應該就是如琤說的那個朋友了。

    那個男人——看起來不像是甚麼善類。粗獷的身形,不馴的眉眼,隨意一件汗衫、夾腳拖鞋,氣勢太野,看上進心來就像是會向善良老百姓收保護費的那一種。瞧,旁邊三歲娃兒不就被嚇哭了?

    他甚至敢肯定,那肌肉賁起的右臂隨意一揮,就能把他嬌弱的妹妹打飛十公尺遠,如琤幾時變得那麼有膽量,敢接近這種人?

    他要自己稍安勿躁,以貌取人是不好的,如琤說他好,就一定有好的地方。

    然後,他看見男人十分鐘之內,幫她拍死了兩只煩人的蚊子,拎走掉落在她肩上的小蟲,撚掉頭髮上的落葉,所有行動完全無聲進行中,沒驚擾她。

    她安安靜靜畫她的圖,他就安安分分啃他的三明治,乖乖地不吵不鬧不煩她,坐在一旁像尊雕像守護著。

    沒一會兒,男人仰頭看看天空,左右張望了一下,起身離開,再回來時手上多了頂遮陽帽,還有一把折疊傘。

    小小嫌棄一下,那頂遮陽帽真的有點醜,男人的品味頗令人嘆息,不過看他將遮陽帽放上她頭頂瞧了瞧,似乎很滿意,點點頭愉悅地坐回去會為她撐傘,不讓驕陽曬傷她細緻的肌膚。這男人——

    他忽然有些想笑。

    雖然不是那種文質彬彬的人,但他用一種很笨拙又靦腆的方式在對她示好,感覺還滿可愛的。

    如琤不輕易讓人接近,這幾年來,也只有這個人而已,她的心太清澈透明,也因為乾凈,感受到的永遠是最真的。

    所以,這個人應該是真的對她不錯吧!

    思忖過後,他決定!讓妹妹多交一個朋友也不錯。

    何必生沒想過,自己邁入堂堂三十歲之後,才見識到甚麼叫愛情,更沒想過,自己會走純純的高校生之戀路線。認識她一個多月以後,他們時時約公園見面——通常都是他主動提的啦,她只會點頭同意,不過這樣他就很滿意了,他說的話,她都沒有拒絕過,他決定自戀地當成她也是有點點點點點……喜歡他。

    到目前為止,他只牽過她的小手,連肩都不敢亂摟,這要是讓他那票兄弟知道,恐怕會笑到脫肛上醫院急診吧!

    她不太理會他,畫起圖就會很專心,一個月下來,他連公園老人打的那套太極拳和阿婆跳的土風舞都快學起來了,不過他一點也不會感到無趣,能夠坐在她旁邊,看著她美麗秀凈的小臉,他就覺得好幸福!

「如琤……」怕打擾到她,他好小聲的喊了下。「你會不會渴?要不吃點甚麼還是喝點甚麼?」

    她偏頭看了他一眼,點頭。

「那我去買。」站起身,衣擺讓人揪住,他很快理解過來。「要一起去嗎?」

    她想了一下,低頭很快畫下幾張圖。這一個月來,他已經見識到她繪畫能力有多強,她似乎不擅長文字錶達,但是可以用圖呈現出腦中的畫面,跟她溝通一點都不困難。所以上帝關了一扇門,真的會再幫她開一扇窗。

    他湊上前去,看看她畫了些甚麼。

 第一張,顯然是一幕和樂融融的全家福。

「我猜猜看,這是你爸爸?媽媽?大哥?二哥?還有你?」簡單的幾筆,勾勒出她想表達的意思。被男子抱在懷中嬌寵的小小女孩,手上拿著那種有脆脆餅乾的甜筒,笑得好開心。

    所以她排行最小,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啊?

    他再看下一張。

    病床,點滴,白色的布,男人不見了。

    再下一張,女人也不見了。

    女孩縮成小小一點,蜷曲在角落,流著眼淚吃甜筒。心臟揪了一下,他摸摸她的臉,她似乎期待著甚麼,仰頭好沈默地看著他。

「要不要吃甜筒?我們去買。」她似有若無的輕點了下頭,主動去牽他的手,跟得緊緊的。

    他買了兩支甜筒,兩個人在馬路邊就吃了起來。

    她的是草莓口味,他的是巧克力口味,上面還有一點點花生碎屑的那種。

    她一直看著他手上的甜筒,於是他想她應該會比較喜歡巧克力口味,和她交換過來。

    他沒猜錯,她真的喜歡巧克力甜筒,尤其是上面有巧克力片了碎花生的部分。

    於是往後,他兩支都會買巧克力口味,然後把上面有巧克力和花生碎末的部分給她吃,得到的回報是她很甜很甜的笑容。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很娘炮的食物,又甜又膩,正港的男子漢可以刀口舔血,絕不會去舔霜淇淋。

    可是……琤琤喜歡。他泄氣地想。光這個理由就比天還大,所以他陪她吃了一回又一回。

    慢慢的,他開始有些懂她喜歡吃甜筒的原因。

    吃甜筒可以讓她回憶過去那些曾經很幸福的滋味,而他現在吃甜筒,想到的是她滿足的笑靨,心裡也會充塞著愚蠢的幸福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體內原來也可以有那麼多的溫柔、那麼多的耐性,只要對像是她,就算只是安靜坐一整天也不會感到不耐煩。

    那種想寵一個人、保護一個人的感覺,被她完完全全開發出來。

    他發現,她對親子那一類很溫馨的天倫畫面情有獨鐘,連他這種大老粗都能讀出畫裡滿滿、滿滿的感情,現在他總算明白原因。

    她在懷念。

    她想念爸爸,想念媽媽,想念從前被父母抱著,那種幸福的感覺。她羡慕那些人。越是懂她,就越是心疼愛,越是放不開她……

    哭聲……有娃娃的哭聲……
  
    在同樣的時間來到小公園,她看著跌坐在泥地上、哭得好可憐的小娃娃。

    那個胖胖的媽媽……不見了。

    她的媽媽……也不見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她也哭……

    心微微疼痛,她慢吞吞地走上前,猶豫了一下,伸手摸摸小男生的頭,想安慰他。

    兩、三歲的小男孩嚇到了,放聲哭得更淒厲。

    她無措,慌張地看著男孩,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不、不哭……」笨拙地吐出幾個字,好憐惜地張臂抱住他。

「乖乖,不要哭……」

    不是媽媽……男孩認出來,繼續哭。

 「你做甚麼!」一道尖銳的嗓音傳來,她還來不及反應,外力猛地一推,她跌坐在泥地上,懷中的小男生被扯走。

    太用力了,他會痛……

    她看見小娃娃因粗魯的拉扯而皺著臉,哭得更大聲,本能地伸手想安撫他……

「你不要碰我的孩子!」

    熱辣辣的一記巴掌落在頰邊,她完全反應不過來。

「你到底想做甚麼!我早就註意到你了,每天鬼鬼祟祟地偷窺我們,現在又偷抱我兒子、把他弄哭,你到底對他做了甚麼!」女人咄咄逼人地質問,看見愛子哭得很麼慘,直覺認定她居心不良。

    做甚麼?她沒有做甚麼啊……

    范如琤愣愣地張大眼,女人好生氣的質詢,她一句都聽不懂,她聽懂……她沒有做壞事啊……

    吶吶地張嘴,說不不出一句辯駁的話……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她心更慌,越是說不出來。為甚麼……錶達會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

    她好挫折,無助地掉下淚來。啞口無言的模樣,讓女人認定她心虛,更加得理不饒人。

 「走!跟我去警察局!你這個人太可疑了!」

    何必生遠遠便看見這頭的混亂,快步上前,看見哭成淚人兒的范如琤,當下立刻變臉。

 「你他媽的肥婆,給我放開她的手!」一掌拍開女人的箝制,心急地連聲問:「怎麼了?怎麼了?琤琤,他們欺負你嗎?」

    見他來,雙臂立即圈抱過去,埋進他懷裡無助哭泣。

    看她哭得很麼傷心,他一把火瞬間飄高。

 「肥婆,你最好給老子說清楚,你是怎麼欺負她的?!」還沒看她哭那麼慘過,他心都要碎了!

    女人見他氣勢凶惡,害怕地縮了縮肩膀,聲音弱了些。「是她……不安好心,想拐我兒子,搞、搞不好甚麼販賣人口的……」

何必生從來沒有一刻,這麼想宰一個人過!

 「不安好心?你說她不安好心?!她要真心拐走你兒子,多得是機會下手!你這八婆每次東家長西短說人小話時,有多少次忘了兒子的存在!她拿牛奶糖哄過你的小孩多少次你知不知道!」居然說她居心不良,氣死他了,這年頭果然好人不能做!

   「那她幹嘛還常常偷窺我們——」

   「她只是羡慕!羡慕不行嗎?一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女孩子,讓人家遠遠看著羡慕一下是會死嗎?」

    周遭噓聲四起,開始有人用斜眼鄙視婦人的冷血、毫無同情心……
  
    婦人漲紅了臉,死不低頭地吼回去:「話都是你在說,她自己剛剛都不敢講,說不定……真的是看我兒子可愛,想偷拐走,她剛剛還——」

「你是豬嗎?看不出來她不能說話?要她怎麼解釋!」怎麼會有這樣的人,要不是女人,他早就一拳呼過去了。

 「啊!」看出男人真的抓狂了,好怕他緊握的拳頭真的揮過來,婦人抱了兒子,趕緊離開。「不跟你說了,一臉凶神惡煞,看來就不是好東西……」
  
「你他媽給我離她遠一點,下次再讓我看到你惹她哭,老子讓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凶神惡煞是吧!那他就恐嚇個徹底,反正說他是敗類、惡霸、地痞流氓的人多得是,全世界都怕他、唾棄他、嫌惡他也無所謂,他早就不指望當善良老百姓了!

    只有她——

    他放柔了天生霸氣剛硬的臉部線條,凝視肩膀上委屈哭泣的小臉。

    這個女人,初見的第一眼,就給他好溫柔的笑容,不曾嫌棄、不曾害怕、不曾拒絕過他。

 「不要哭,琤琤,我在這裡。」如果她允許,他想一直守在她身邊,不當她男朋友也無所謂,他知道他配不上,只要讓他看見她,保護著她,這樣就可以。她還是哭,眼淚好傷心地一直流。

    何必生抱起她,回到他們常常坐的那張長椅,將她摟抱在腿上。

    她自行調整姿勢,邊哭邊往他肩膀趴去,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以哭聲向他告狀。

 「琤琤、琤琤、琤琤……」他輕輕地喊她,一聲又一聲,沒有多餘的安慰字眼,就只是喊著,寬大又厚實的掌心拍撫她顫動的背,好寵愛、好憐惜地輕輕搖晃。

     她忘記哭泣,淚水洗濯後更加明亮清澈的眼註視著他。

     他這樣……好像爸爸。

     小時候,她受委屈,爸爸也是這樣把她抱在膝上,像個小娃娃,抱著、哄著、輕輕搖晃,說琤琤好乖,琤琤不要哭,爸爸最喜歡琤琤了……長大以後,已經好久沒有人這樣對她了。他抱她、喊她的樣子,好像爸爸,那讓她覺得,他很寶貝、很寶貝她。他隨意拎著上衣一角替她擦眼淚鼻水。「走吧,去買甜筒吃。」

    她趕緊跟上去,緊緊抓住他的手。

    他會替她罵人、保護她。

    她想一直跟著他……

*********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裡,范如衍先衝了個澡,想起有一陣子沒關心妹妹的情況,轉往右手邊扭開房門,她在床上睡得很熟。

    打開如琤隨身帶的背包,先查看放在內層的錢學夠不夠用,發現金額幾乎沒動用到,他有些不角,放回包包,坐到床邊審視她的睡容片刻,拉好被子走出房門。

 「如琛!」

 「大哥,甚麼事?」范如琛由廚房探出頭來。

 「琤琤包包裡的錢是你補上的嗎?我一次放的她好像都沒有用到。」

 「喔,那個啊,我知道原因,大哥不用擔心。」出門都有人陪在身邊,看顧得周到,她哪裡需要花甚麼錢。

 「還有,她左臉頰紅紅的,是不是有人欺負她?」

 「咦?」這他到沒留意到。

    范如琛放下手邊正煮的洛神茶,移步到小妹屋內。

    真的有點腫。

    他眉心微蹙,從她包包裡頭,取出那本隨身帶著的繪圖本,翻到最後幾頁細看。

    問她,她不見得說得清楚,但是她會畫下每天發生的事,用畫紙來寫日記。

 「琤琤甚麼時候認識這樣一個人?」范如衍問,從她的畫看來,這個男人很保護她。

    范如琛將繪圖本放回,留意到她包包變得豐富許多,有一把折疊傘、防曬乳、手帕、貝殻造型的手機吊飾等,這些都是以前沒見過的。他輕輕笑了。

    他們家直率的小妹啊,誰對她好,她就會放在心上,萬般珍惜那個人給的一切。

    這包包就像她的寶貝袋一樣,她總是將最喜歡的一切放進裡,由包包裡的物品比例,就看得出男人在她心中的重量。

    所以,那人是真的對她極好吧,否則她不會那麼依戀他。

    兄弟倆放輕步伐離開房間,范如琛這才開口。「他……怎麼說呢,一般人第一眼會覺得他不得善類,他不是那麼斯文俊美的男人,外表粗獷,可是心很善。我想,琤琤眼裡看到的他,應該很帥很溫柔。」

「可是……我沒見過他。」如果對方存心欺負琤琤呢?他一點都不瞭解那個人。

「大哥,你不用擔心,那個男人我私下觀察不少次,對琤琤不錯,琤琤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如果不是數回觀察下來,相信男人的善意,他不會那麼放心讓琤琤與外人頻密接觸。

    范如衍坐著想了很久。

    當弟弟的也不出聲,很尊重地等待大哥首肯。

    思考了長長一段時間過後!

「他甚麼時候要娶琤琤?」

「噗!」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嗆咳了幾聲,好不容易順過氣來。

「我、我說大哥!」他哭笑不得。「人家才認識不到兩個月好嗎?這是很正常的人際關係,還談不上甚麼男女朋友結不結婚。」

   ‘人際關係’四個字,似乎帶給范如衍極大的困擾。

    在他生活圈中合夥人,除了弟妹以外,稱得上人際關係的互動就只有修車廠的員工和一群大男人,唯一的女性只有會計小姐。

    會那麼主動、頻密地和一個女孩子接觸,不就是在交往、想娶她嗎?至少他是這麼以為。

    范如琛嘆氣。「大哥,你真的很老實。」還很純情。

    范如衍一點都不在乎弟弟的評論。「他清楚琤琤的狀況嗎?」

   「琤琤說,他知道,而且說沒關係。」相處一個半月,再怎麼粗線條都察覺得出琤琤異於常人,卻依然對她呵護備至,這是范如琛願意讓他們來往最主要的因素。

   「有甚麼狀況要告訴我。」

    范如琛點頭。「嗯,我知道。大哥你別擔心我們,有空也想想自己。你有喜歡的人嗎?」

    本是順口一問,沒想到那張剛毅木訥的臉孔居然紅了。

    不會吧?真的有?他這大哥眼拙著是出了名的,超不會認人,女人在他眼裡全都長一個樣,他還以為大哥這輩子打定光棍了!

   「她漂亮嗎?」

   「很漂!」聲音打住,范如衍一臉不自在,結結巴巴道:「沒、沒、沒有,你不要亂猜,我要去睡覺了。」

    好拙劣的藉口。

    大哥只要一說謊,就會結巴,根本不需要猜。

    好笑地看著那道遁逃回房的身影,范如琛很好奇,真的很好奇,甚麼樣的容顏在大哥眼裡通外國獨特、並且單單銘記天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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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4: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有的時候,何必生會很痛恨自己的工作。

 「生哥,孫正豪跑了!」又一個不負責任的人渣,丟下一屁股債給老弱婦孺。

    根據他得到的消息,孫正豪前天晚上就潛逃出境了,這下,債務人不向這些人討,就真的要變成呆賬了。

    他環視屋內,值點錢的早被搬光了,連盲文都要被查封,這孫正豪真狠,還真連點渣都不留。

    再看看縮在角落的七十歲婆婆、四十歲婦人、十八歲女兒、小兒麻痹的五歲女兒……還有沒有比這更慘的?

    爛男人,還真做得出來!他莫名產生一股想宰人的怒氣。「生哥,現在怎麼辦?」底下的人不敢有動作,正等他指示。

    他上前一步,縮成一團的那家子婦孺瞪住他,一臉敵意。

「你知道——孫正豪向我們借了一筆錢嗎?用的是你的名義。」也就是說東道西,婦人是理所當然的債務償還者。

    婦人嚇得白了臉,更加抱緊女兒。

    他們已經不是第一個上門討債的人了,先前那些人還說,她大女兒長得漂亮,要她去酒店賺錢還債……

    「我、我……對不起、對不起,我會努力賺錢還你們,請不要打我女兒的主意,她、她才十八歲……」

    打誰的主意?

    何必生一愕,目光本能地轉向那女孩。女孩縮了縮,硬是撐起無懼的眼神回瞪他。他看得專註,又靠近了一些。「你、你不要過來、不要再過來了,不然我、我!」

    他眯了下眼,聽不見她顫抖的警告,很認真地打量——

    呯!

    女孩隨手抓了只煙灰缸朝他砸去,他一個不防,額頭被砸出一道血口子。

「……幹!」髒話本能出口。媽的,好痛。

「你砸個屁啊!」他又還沒動手,小孩子別這麼衝動行不行?

「你、你!」女孩嚇哭了。「我不要去酒店,我我我還要讀大學……不然、不然我連奬學金都給你,拜託你……」

「我才要拜託你……」向來最受不住女人在他面前哭,他苦著臉,表情比被催債的更困擾。

    這一家子老的老、殘的殘,他光看了也想哭了,債怎麼討得下手?他泄氣地摸摸額頭的傷口。

「算了!老子認了行不行,你不要哭了!」算、算了?不懂他這句話究竟是何涵義,一屋子婦孺大淚眼瞧他。

    他還不夠狠,不夠狼心狗肺,不算了還能怎樣?

    泄氣地正欲轉身,想到甚麼又轉了回來,一干婦孺立即綳緊神經,大氣不敢喘一下。

「那個……」他蹲下身與她們平視,指了指女孩耳朵那個小小朵,毛茸茸的粉色耳墜。「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你那個是在哪裡買的?」

    他剛剛——盯著她瞧了半天,就是在看這個?

    女孩摸了摸耳飾。「買、買不到,上個月同學出國玩,買回來送我的。」

    他用力忍住想摸走的衝動,用文明人的方式打交道。「不然這樣好不好?我不要你的奬學金,你那個給我。」

    他們家琤琤戴起來一定霹靂無敵可愛的啦!他光想就心癢難耐,好想直接搶走送到她面前獻寶……

    走出孫家,灰熊跟在後並沒有,遲疑地問:「生哥,這樣好嗎?」放過這一家子,那債款怎麼辦?

「我替他們還,這件事別讓老闆知道。」

「啊可是……」唉!生哥老毛病又犯了,看到弱者就心軟,再這樣下去,搞不好欠錢的人都比他有錢!

    心知勸他沒用,改口問:「生哥,你要那個幹嘛?」又沒嫂子,難不成他有變裝癖?

    何必生好寶貝地捧著,小巧可愛的耳飾在那雙黝黑粗獷的大掌裡,怎麼看就怎麼怪異。

    「關你屁事!」看了看錶,發現時間快來不及,他趕緊丟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

「噯,生哥!」他最近好像常常有事耶。「晚上兄弟約酒店happy一下,你不去嗎?Anna姐說——」

「不去!以後那種不三不四的事情不用找我!」開玩笑,心裡都有可愛的琤琤了,怎麼可以再去搞七撚三!

    她生氣了。雖然仍是一成不變的沈默,但他就是知道,琤琤生氣了。

    完蛋了!岳姍姍那個話雜的婆娘沒教過他,女人生氣的話要怎麼哄……

    趁她別開臉時,偷偷撈出口袋裡的手機,傳簡訊求救。

    不到五分鐘,簡訊回傳,只有四個字:死皮賴臉。

    太深奧了!他深感慧根不足,又傳了封簡訊過去:怎麼賴?

    抱她、親她、撒嬌,愛怎麼賴就怎麼賴,無恥最登峰造極的境界,便是你已經不覺得那叫無恥。

    這就是傳說中,無劍更勝有劍的境界嗎?武俠小說有教,當你忘掉手中的劍和招式,那才是最上乘的功夫,才能將招式發揮到極致……

    果然……很高深。他抹抹臉,試圖修煉第一層功力。

「琤琤……」

    她低著頭,像在跟誰生氣,理都不理他。

「琤琤、琤琤……」抱上去是吧?他努力拋掉禮義廉恥,雙手無賴地纏上去。

「不要生氣啦,我不是故意遲到的。」

    她拍開他的手,坐開一點。

「琤琤……」第二層,身體硬黏上去。

「琤琤,可愛的琤琤……」

    她還是不鳥他。沒辦法,冒著走火入魔的危險修煉第三層,把臉頰貼上嫩嫩的芙蓉腮,小狗似的討好姿態蹭她。

「真的很生氣、很生氣嗎?」

    她不爽地推推他,他又黏回來,她用力瞪。他恪遵死皮賴臉的最高指導原則,假裝沒看到,幾次想湊上去偷親嫩嫩的臉蛋,終究還是不夠無恥,沒能完全忘掉四維八德……

    嗯,這果然是很高深的功夫,他功力還不到。她似乎更惱火了,站起身來往公園外走。

    慘了!真的把她氣壞了,甚麼賴皮天下無難事,臭婆娘,亂教他用,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她看起來反而更生氣了。他趕緊跟上去,一路上猛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真的會準時……」

「琤琤,你跟我說話嘛!呃,不對、我是說,你理我一下啦!」

「不然、不然……哼我一下也好!」

「好啦,不然瞄一眼就好了……」

    她走進一家西藥房,買了碘酒、紗布,沈默地付錢、收回找的零錢,瞪向繞在她身後團團轉的男人,板著臉扯了他一下,示意他低一點。

「要罰跪嗎?」甚麼男兒膝下有黃金,都是屁!琤琤的笑容比鑽石更值錢,黃金算甚麼!

    才剛彎膝,看著她動作,何必生愣住了!清潔傷口、塗碘酒、貼紗布,雖然很不開心地綳著小臉,動作卻很輕。

    老闆娘一臉瞭然,笑笑地說:「不好好愛惜自己,受傷惹女朋友生氣了吧?」

    所、所以她是氣他受傷,不是氣他遲到嗎?

「琤、琤琤?」

    透氣膠帶貼啊貼,眼眶紅紅,開始蓄淚,然後沒預警地滴滴答答下起雨來,嚇得他風雲變色。

「琤琤,你怎麼哭了……」

     她生氣地打他一拳,打完雙臂纏上去,趴在老地方!他的肩膀上哭。這只是很小很小的傷,至少在他三十年輝煌的男子漢戰績裡,它小到連記上一筆都嫌占空間,他甚至沒料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第一次,有個女孩子為他的傷那麼在乎、那麼擔心。

「沒事啦,真的一點都不痛,你不要哭好不好?」真要說的話,他覺得她的眼淚比額頭上的傷還嚴重。

「你們男人啊,展現男子漢氣魄時都不覺得痛,也不想想另一半看了會有多難過,你不痛她都替你痛了,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啦!」

    這老闆娘和隆岳的臭婆娘一樣囉嗦,要是以前他甩都不甩,男子漢流點血有甚麼好大驚小怪?那叫促進新陳代謝,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捐血時還能讓血液保持在最新鮮的狀態……

這種屁話以前常放,現在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感覺她淚濕了肩膀,他現在只想一拳揍暈自己,並且完全同意老闆娘的話,怎麼可以害她哭!

「琤琤,看我。」側過頭,早先提不起的狗膽,這一刻衝動便湊上嘴,擦過她頰畔,與偏過頭來的粉唇碰個正著。

    啊,好軟、好甜美!

    他吮住,厚著臉皮按住她腦後,牢牢貼吮。

    原來當禽獸也沒那麼難……

    意猶未盡再啄一下。「好了,你要不要賞我巴掌?」很貼心地幫她把手放在臉頰上,方便作業。偷香的代價就算要被砍一刀,他都覺得很值得。這招完全有效止著了淚水,她臉兒紅紅,摸摸他的臉,再牢牢牽住他的手。他懂了!咧開大大的笑,對老闆娘說:「你說得對,是男子漢就不能讓喜歡的人哭!」

   然後大大方方牽著她的手走出西藥房。

「所以現在,你算是你的男朋友對不對?」很不要臉地自己先爭取。

「那我甚麼時候可以去見你的家人?」

「今天可不可以?啊,不行不行,太隨便了,應該要先約時間。」

「那我是不是要穿正式一點!靠!突然想起來,我衣櫥裡沒有那種衣服,勉強算正式的也只有死鬼老爸娶我媽的那套西裝……嘖,好像真的要找時間去買一下……」

    他像個呆子一樣暈陶陶地傻笑,一個人自問自答得好快樂,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此時的表現,十足就是平日最嫌棄的那種多話又囉嗦的菜市場阿婆……

    認識一個半月後,何必生終於要到她的手機號碼。然後,他開始有事沒事就傳封簡訊給她。

    問她吃飽了沒?有沒有睡好?早上做了甚麼?……

    此舉嚇壞了一幫兄弟。

    天哪、天哪!這是他們威風八面的生哥嗎?他會拿著手機玩小女生的簡訊遊戲,還一邊玩一邊露出那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愚蠢幸福小男人的笑容……

    一群人跌破眼鏡,不敢想象這麼娘的行為他做得出來,幻滅得只差沒學廣告在地上打滾,哭喊「這不是肯德苦」……

    他一點都不在乎旁人怎麼想,他是很認真、很認真想牽她的手走下去,所以他還買了一堆手語教學的書籍、錄像帶,每天找時間拼命學。

    雖然他沒看過她在他面前使用手語,但是她不會說話,學起來絕對用得到,她應該是貼心知道他看不懂,他學起來的話,以後溝通會更方便。

    他還告訴老娘,以後她會有一個很特別的媳婦,並嚴正威脅,她要是露出丁點輕視和反對,他就和心愛的琤琤搬出去住,讓她當孤單老人!

    他和弟弟出去喝酒,拿她的照片出來獻寶,強迫他們認同他家琤琤是舉世無雙、霹靂無敵可愛。

    三弟不懂看人臉色,白目一句:「還好,沒有特別可愛。」讓他一拳揍飛出去。

「幹嘛打我?」好無辜。

「何必問。」理由就跟他的名字一樣,打得理所當然。

   再哀嚎一次,連大哥都嘲笑他。臭老媽,他要改名啦——

    還有一次,他們在每次約會的小公園,發現幾只剛出生的小狗。

    沒隔幾天,狗媽媽斷氣了。

    五隻初生的小狗狗仍偎在媽媽身邊,嗚嗚咽咽的聲音聽起來好可憐,然後他就聽見他身邊的女孩也嗚嗚咽咽了……

    再然後,就換他頭大了!他最見不得她難過,只要她不哭,天大的事他都肯做。他埋了狗媽媽,然後威脅利誘加拳頭,總算找到兩個朋友願意各領一隻回去養。

    剩下的三隻還安頓在公園裡,那裡有個隱密的小樹叢,他在紙箱上鋪了舊衣服保曖,一邊想還有誰可以領養。

    看她那麼痛惜它們,問她要不要帶一隻回去養,她想了好久,搖頭。

    他是不曉得原因啦,她說不行,他也沒細問,但是她每天都會去看小狗,喂食它們。

    有一次下著毛毛雨,她好急地跑來,脫下薄外套撐開來替它們擋雨,自己去淋得一身濕。

    他趕來就看到這個笨蛋蹲在那裡被雨淋。

    岳姍姍老是問他,為甚麼會喜歡這個女孩子?就因為她漂亮嗎?

    坦白說,這個問題太深奧了,他答不出來。一開始,是從那記清恬的笑容起了頭,習慣了別人帶著著異樣的眼光看,就算不作奸犯科人家也不會覺得他是好人,但是她沒有。她對他笑,完全沒有雜質、乾乾淨淨的笑。

    他不知道自己哪一點讓她相信是好人,他長得不帥,太過剛硬的臉部線條,不笑時看起來會很凶惡,連小孩都會被嚇哭,但是她敢接近他,而且很真誠,沒有保留地信任、依賴他。

    一次又一次,不知從哪裡認定他很餓,帶著食物來填飽他的胃。

    她很容易討好,只要一朵公園的野花就能讓她綻開笑靨。

    他浪蕩了三十年,但是她有股沈靜溫柔氣質,能輓住他的步伐,讓他想在她身邊停留,看著她笑,心情平靜而滿足,那是一種類似家的感覺!

    她是個心腸柔軟又善良的小笨蛋,對那種妻離子散的畫面完全沒有抵抗力,只要讓她碰上了簡直比當事人還難過。她太纖細,她可能是他大男人的臭沙豬心態作祟,看到就是會勾起保護欲,想要撈進懷裡好好疼惜。他一直以為,他不會喜歡那種太脆弱的東西,粗枝大葉的性子總是不曉得怎麼珍惜,小時候老媽給他們三兄弟買了漂亮的水晶飾品,沒三天就讓粗手笨腳的他給摔壞了。

認識她時,她比水晶還脆弱,他明明知道的,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想接近她,他告訴自己,只要小心捧好就不會摔碎。

    真的,他知道這次他會很珍惜,把她保護得好好的,只要是她想到的,他都會為她做到。

    這要不是愛情,還會是甚麼?

    原來,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真的會著了魔,全世界只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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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4: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琤琤與一般人不太一樣。

    這一點,何必生心裡其實很清楚,相處兩個月下來,饒是神經再粗也不至於全無所覺。

    他無法確切說出哪裡不對勁,但就是知道,有些甚麼地方怪怪的。

    或許,愛情真的可以讓一個人盲目,他完完全全讓自己忽視那些不對勁,眼裡只看見美好的部分,充滿自信地認為,那些他可以包容、可以克服。

    直到——

    那個盲點被弟弟點出。認識她兩個月,兩個月都是在公園度過,完全沒有新景點,他開始覺得,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個人的時候,他會想象那種浪漫的約會,兩個人手牽手在河堤邊漫步,賞著夕陽,晚風輕輕吹拂她長長的頭髮……

    再不然就是一起喝杯咖啡,談談情、說說愛,深情相望甚麼的……

    好啦,以上純屬癡人說夢,基本上根本不可能發生。

    可是,就算浪漫的約會有技術性困難,離開小公園他卻很堅持。

    不然人家問起,他們約會的過程居然只有每天在公園看老大打太極、阿婆跳土風舞、還有向個乳臭未乾的死小鬼滾泥沙……傳出去他拿甚麼臉見鄉親父老?

    她甚至連每天來公園和回家走的路線都一樣,必定要以過他們初識的巷子,不走那條路,她就常規不會走了。

    好吧,真的路癡到極限的人他也不是沒見過,會在住家附近小巷迷路的、上下班十多年來走的路線都沒變換過的,這種人多得是,她還不算最誇張的。

    他暗暗說服自己,並且好說歹說,保證有他在,她一定不會走丟,她這才皺起小臉,很為難地同意踏出公園約會以外的第一點步見他的弟弟。

「老大,我覺得!」一記火眼金睛掃去,識相的弟弟立刻閉嘴。他一低頭,又是謀殺別人雞皮疙瘩的輕柔慰哄,忙著當火山孝子,替心愛的人布菜。「多吃點,這個好吃!他們的話你當狗吠就好。」

    那個明蝦好像很好吃……她偷偷看了一眼,又飛快收回視線。

    何必生立即起身,明蝦整盤端到她面前,悉數孝敬。

「喂喂喂,老大,那是我!」又一記冷瞪,瞪掉了後面的抗議。

「堂堂七尺男子漢,和一個女孩子搶食物,你可不可恥!」一大把歲數都活到哪裡去了,真是!

「……」

「明明說是一起吃飯——這樣也叫‘一起’?」何必問瞟了眼隔著一條走道的對盯,與他心愛的、被拆散的無緣愛蝦深情相望。

    回想稍早,大哥帶她來的時候,她打死不肯靠近,他們友善地想握個手,居然把她嚇得躲到老大背後發抖。

    老大居然還說!誰叫你長得獐頭鼠目?還有你!心術不正,一臉禽獸樣,難怪她會嚇到。

    居然還怪他們長得不夠美妙順眼,嚇壞他的小寶貝!他自己像剛從綠島關出來的樣子都沒嚇到人了,他們給他帥一百倍好嗎?

    最後,只好分兩桌來會,才稍稍安撫住她驚惶的情緒。

    有人會怕生怕到這種程度嗎?又不是三歲小孩,看到生面孔就會哇哇大哭。大哥瞎啦!這樣還看不出問題?

    一面反省自己俊美的臉孔究竟哪裡出了問題,一邊觀察對桌那羞怯小佳人……

「喂,別這樣看人,當心老大翻臉。」何必洋低聲警告,實在是這個小弟有時白目得沒藥可救。偏偏何必問的白目性子又在此時發作,眼尾勾啊勾的,勾到快脫窗了,何必生這才低聲交代一句:「琤琤,我馬上回來,你不要亂跑喔!」

    然後一手拎一個,直接厠所談。

    兩個皮癢的臭小子,肯給他們這個榮幸讓他們見見他美麗可愛的女朋友,沒謝主隆恩就很過份了,還敢不識擡舉!

「現在是怎樣,你們對她到底有甚麼意見?」要是讓琤琤察覺到,害她傷心,他們就死定了!

「老大饒命!我有話要說。」何必問舉雙手先投降。

「有屁快放!」

「你不覺得她怪怪的嗎?我以那塊剛拿到的精神科醫生破招牌跟你對賭,她讓我有賺她錢的空間。」

「閉上你的狗嘴!」是怎樣?拐著彎罵琤琤心理有問題就是了?

「誰有你怪?當心理醫生不就是要讓人問的,還成天一開口就對病人說何必問!」還好不得算命的,不然沒三天就讓人拆館摔招牌。

「那是自我介紹!」被戳到痛處,何必問含淚控訴。「你自己也深受其害,怎麼可以拿這人攻擊我!」真過份!

「至少我沒笨到去婦產科工作。」

「明明就是大考兩科掛零蛋,還敢講——」

「老大,這次我比較認同阿問的話,她——真的有點怪怪的。」就算會被「誰有你怪,當小兒科醫生還一天到晚叫人家何必養」之類的話攻擊,何必洋還是視死如歸地說了。

「她哪裡怪?哪裡怪?你說啊!啊!」完全無法接受有人批評他的心肝寶貝,他音量揚高,惱羞成怒。

    是他要人家說的,只怕他們真說出來了,他會立刻翻臉揮拳。何必問在心底咕噥,盡可能挑了陽婉轉的措詞。「她……有點封閉……」

「那叫害羞、叫內向?不行嗎?像你這種臉皮厚得大炮都打不穿的無恥人類,懂個屁啊!」

    人身攻擊!這絕對是人身攻擊!

    為了認識兩個月的馬子,任意詆毀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手足,當垃圾般嫌惡,到底誰才是無恥人類啊!

「如果你腦袋清楚一點,別被愛情衝昏頭面,就會發現那不只是內向而已,雖然本人只是一介剛出社會的小小菜鳥大夫,也不能懷疑我的專業領域。」

    都知道自己菜鳥了,還有哈鳥話可講?

「那不然你說,她到底是怎樣?」

「很難說,我沒有跟她接觸過,沒有最基本的問診,不敢斷言甚麼。」

「那就是沒有!沒有還屁話那麼多。」

「老大——」聽不懂他的意思嗎?不是沒問題,是他還不能確定問題是哪一點。

「好了!我不管你們怎麼樣,在我看來她很正常,這樣就行了!是兄弟的話,你們最好也記住!」說完話,率先走出厠所。

「老!」何必問還想說些甚麼,被二哥阻止。

「不要說了,你還看不出來嗎?老大不是不知道,他心裡明白得很,也打定主意一肩承擔了。」

    是這樣嗎?沒想到他家老大不動情則已,一動情就像頭蠻牛一樣橫衝直撞,誰也拉不住。

    罷了,大哥陷在愛河中溺斃,屍體沒打撈上來以前,誰說的話都聽不地去的。隨後走出男厠,見何必生心急地向服務生追問女朋友的下落,他們對看一眼,趕緊上前問:「怎麼了?」

「琤琤不見了!」

「也許上個厠所吧!」

「沒有!我去找過了!」他衝進女厠?兄弟再對看一眼,很明智的憋住笑。「那也沒甚麼啊,真的找不到人她會自己回家,你那麼緊張做甚麼?」

「你不瞭解,琤琤狀況特殊!」

    現在就肯承認她狀況特殊了?

    何必生補充。「她沒離開過住家附近,沒接觸過太陌生的環境,她會怕,她一定會找不到路!而且她不能說話……」想問路的話,路人懂她畫甚麼嗎?

    渾賬!他不該放她一個人在這裡的,早早回來陪她就沒事了,果然話多不是好事!

  三個人當機立斷,分頭找人。

  何必生已經心急地衝出餐廳,另外兩人肚子都還沒填飽,也很認命地推開玻璃門,執行找人任務。人要是有個閃失,他們會被老大揍死……「等等,二哥!我想我們不用找了。」一手揪回兄長,何必問目光定在某個定點,看著花圃邊慢吞吞站起身的俏人兒。

  「我打給老大。」何必洋立刻撥手機,何必問緩緩走上前,停在一定距離,謹慎不去驚嚇她。

  「嗨,琤琤,你在這裡做甚麼?」

  范如琤退開一退,慌張地左看右瞧。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我就站在這裡,不會過去。」看穿她眼極度的不安全感,何必問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她手足無措,像個迷路小兔,張口、閉口了幾次,輕輕吐出聲音。「生生……」

  生生?指他家老大嗎?

  何必問錯愕地張嘴,完全無法將這麼可愛的稱呼搭在他家威猛豪邁的老大身上……

  但,再錯愕也不及聽見她的話錯愕。「你—會說話?」那老大怎麼——…

  「生生……」她無助的重復。想找他……

  「那個,老大他!」

  「我怎樣?」沈到地獄去的聲音由後頭傳來,何必生黑著臉站在他身的一。「咦?老大,你來啦!我請教一下,你不是說她不會說話嗎?她明明就會啊!」

  「你問我,我問誰?」回答的同時,何必生目不轉睛地狠瞪著她。

  「你到底是不是人家男朋友?唬爛我們的吧?哪有人連自己女朋友會不會說話都搞不清楚—」何必洋肘臂狠狠撞了小弟一記。

  沒看見老大臉色難看得要命嗎?哪壺不開提哪壺!

  「范如琤,你準備好要解釋了嗎?」他咬著牙根從齒縫擠出話來。她露出笑容,開心地想奔去,被他臉色難看地閃避開來。「說清楚!」

  她盯著落空的雙臂,愣愣地,不懂為甚麼。

  為甚麼不讓她抱了?為甚麼……討厭她了……

  纖細的心靈,感受到他的排斥,微慌。「你生氣……」

  「廢話!被騙那麼久,誰會不生氣!媽的,范如琤,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明明會說話,你裝甚麼啞巴!」

  「你說,不說話,沒關係。」明明說沒關係的,不懂……不懂,為甚麼現在又生氣了……

 居然拿他的話砸回他身上!真、真他媽的—

  「你以為是誰存心誤導我的?」

  他當時以為她不會說話,當然說沒關係,難不成要說他在意得要命,害她傷心嗎?她愣愣地瞧著他,一臉茫然。她沈默不語的模樣,看得他更是一把火燒翻天。

  「沒關係?誰會真的沒關係?能說話誰想面對一個啞巴?你真以為一點都不困擾嗎?那是因為我愛你,你懂不懂?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願意承擔!不是真的無所謂!結果呢?你是把我的包容當笑話看嗎?這樣耍人很好玩是不是?」

  「老大…」發現他是真的火大了,沒見老大動過那麼大的怒氣,何必洋上前,試圖讓他冷靜些。

  「有話好好說,你把她嚇到了……」

  「她嚇到?那我呢?」何必生甩開二弟的手,完全無法控制狂竄的怒火。

  這個被耍得團團轉的白癡,甚至為她去學手語!手語難學得要死。

  「我買了一屋子手語書、錄像帶拚命學,很好笑吧?你是不是覺得很有趣?范、小、姐!」

  她怔怔然瞧他,有些事情弄不懂,但也明白他真的很生氣,上前一步想拉他的手。

  「生!」連句解釋都不給,隨便耍個賴就想蒙過去嗎?沒那麼簡單!他火大地一把甩開,等不到她開口,氣得轉身走人。

  「生生——…」她愣愣地低喃,呆站著原地看著他甩下她獨自離開,要哭不哭的失落表情,像是丟了甚麼心愛的寶貝。

  出了餐廳之後,他站在大馬路上,頻頻回頭,心想女生腳丫子小,走路比較慢,他還在原地等了三分鐘,發現她真的沒有追上來,火氣燒得更旺、更加拉不下臉回頭。

  恨恨地撈出手機,撥了小弟的電話。「送她回去!」不由分說念出一長串地址,也不管對方答不答應。「順便告訴那個混蛋女人,她一天沒給我個合理的解釋,老子就一天不鳥她!」

  「喂、喂!」一點也不給人家說話的機會,就掛掉電話。

  明明就在乎人家在乎得要死,都在氣頭上還記得要送她回家,是在擺哪一國的譜啊?就不信他真有辦法忍得住不鳥她。這老大真的很幼稚——…

  「那個!琤琤對不對?我家老大—」見她一臉茫然,於是何必問改口。

  「生生!他叫我送你回去。我覺得,我們還是乖一點比較好,不要惹他更生氣,你說對不對?」

  她想了一下,認同。

  「你也覺得很有道理?那走吧!」

  她好乖巧地小碎步跟上,看愣了一旁的何必洋。

  這是剛才那個抵死不同桌的小女人嗎?果然…是當心理醫生的,拐人很有一套……

  回程路上,她安安靜靜縮在後座,何必問自認不熟,也沒貿然攀談,專心開他的車。

  車子在公寓門口停下,她自行開門,慢吞吞地下車。

  他一直看纖細身影消失在公寓大門內,確定她安全到家,能夠向老大交差了,正欲離去,她又跑出來,拍拍車窗。「甚麼事?」他探出頭詢問。她緩慢地伸出右手,他看見,攤開的掌心中,那朵被壓扁、小小朵的白色雛菊。

  「生生…?」

  「要我交給老大?」

  她剛剛離開餐桌,就是要去摘這朵雛菊送給老大?就算剛被他罵到臭頭、明知道他正在生她的氣,還是沒有遺落這朵小小雛菊,一路上謹慎地護在掌心。

  她點頭,輕輕說了句「謝謝」,才又進屋。

  他看著靜靜向躺在掌心的雛菊良久、良久,而後勾起淺淺笑意。

  或許有些與眾不同,但她確實是把老大看得很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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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4: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又一個颱風形成,最遲明日便會發布海上颱風警報。

  何必生關掉電視,阻斷叨叨絮絮的新聞播報,一整天莫名煩躁,做甚麼事都不對勁,索性早早爬上床睡覺。

  翻來覆去兩個小時,意識仍然清晰無比,睡意遲遲不來,不經意偏頭,又看見桌上那朵小小雛菊。

  花瓣都快掉光了,垂頭喪氣看起來好可憐。

  「她要我轉交給你的。其實,她還滿在意你的,如果你不要那麼抓狂的話,不妨靜下心來想想她為甚麼會這麼做。」阿問交給他時,是這麼說的。

  他有啊,他難道沒有問嗎?不管是甚麼原因,她整整兩個月不吭聲,讓他以為她無法說話,還要小心翼翼顧慮她的情緒,以免傷到她善感纖細的心靈,這樣還不夠過分?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一整個像笨蛋,他難道就不嘔?他連氣一下都不行嗎?隨隨便便丟朵花來,就想混過去?沒門兒!

  就算阿問說她一直將花小心護在手掌,到家才慎重地交出來也一樣!

  就算……他不小心想起,他曾經在公園裡順手摘過一朵一模一樣的白色雛菊給她也一樣!
 
  就算、就算……他忘不掉她因他一個隨意的舉動,笑容有多甜美也、也、也一樣啦!

  想是這樣想,被制約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探向床頭。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爬起來檢查手機—收訊,滿格。電池,剛換上,充得飽飽的。他還很白癡地搖一搖,它說不響就是不響。

    那現在是怎樣?都三天了,她好樣的!還真有個性,電話說不打就不打,真扮啞巴扮上癮了?

    以前都是他在討好她,簡訊一通通地傳,她從來沒回過也無所謂,藩鎮他知道她收到了就好,她不習慣那些甜言蜜語、說不來問候關懷的話,他就當她是放在心裡。

    可是、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最起碼該打來說句對不起吧?他話都說出去了,她連一通道歉的電話都沒有,以為他會先低頭嗎?

    別做夢了!他堂堂男子漢,頭可斷,血可流,志氣怎麼可以沒有?

   說不去找她就不去!

    第N次說服完自己,倒床蒙起棉被睡他的覺。三分鐘過後,天際第一聲悶雷打下來,他第一時間跳下床往門外衝。糟糕,颱風要來了,他想起公園裡她每天在喂的三隻初生小狗。破紙箱根本沒辦法遮風避雨,琤琤心愛的寶貝小狗要是淋到雨、有個甚麼閃失,她一定會很難過,到時又要哭給他看了……

*********
   「琤琤,氣象報告說有颱風要來,你還要出去啊?」范如琛追出來,問著在玄關穿鞋的妹妹。

    她點一下頭,轉動門把。

    「那你記得帶傘,還有別跑太遠,下雨的話要趕快回來。」

    天氣陰陰暗暗的,公園基本上是不會有甚麼人,不過知道妹妹約的人是誰,也就沒有阻止。

    這兩個人感情那麼好,每天約見面也見不膩,不讓她出去小妹還會跟他鬧彆扭呢,他這個哥哥在她心中真是愈來愈沒地位了。不過這男人也確實好耐性,連著兩個月只在住家附近活動,居然受得了。他笑笑地進廚房準備午餐要用的食材,忙完出來雨已經下了起來,他收好陽台的衣服,一面查看門窗以免雨水打進屋內,經過琤琤房間,發現她還沒回來,想了想,還是拎了傘出去尋人。

    也許,可以順道邀對方來家裡坐坐,問問他對琤琤保持甚麼想法……

    附近商家、餐館,都沒看到她的人,范如琛順著小妹平時固定的路線找到小公園,遠遠就見她蹲在小樹叢邊,雨下好大,她避都不避,愣愣地任雨水打得一身濕。

    他趕忙上前,將傘移到她上方擋雨。「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他呢?」

    她每天出門,不是和那人約了一起嗎?

    「不見了……」她輕聲吐出,整個人抱膝縮成一團,看起來好可憐。

    「甚麼?」

    「狗狗……不見了,生生,也不見了……」她到處都找不到,等了好久、好久,他都沒來……

    「甚麼狗狗?」碰觸她冷得發抖的肌膚,范如琛憂心地輕哄:「我們先回家好不好?有事慢慢跟二哥說。」

    「等生生。」她固執低喃。

    「琤琤,你聽二哥說,雨下好大,他會去家裡找你,不然也會傳簡訊給你,所以我們先回家。」

    是嗎?她想了一下,乖乖讓他扶起。回到家,他準備乾凈的衣服,讓她洗了熱水澡,回到房裡,她又窩回床角,抱膝安安靜靜坐著,雙眼盯著桌上的手機不放。

    范如琛信紙有異,將泡好的牛奶放到她手心,坐到她身旁輕問:「來,告訴二哥,你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她抿緊唇,比比三根手指頭。所以他這個傻妹妹,已經連續三天在公園空等了?如果他沒發現,她還要等多久?她每天都在相同的時間出門,他根本不曉得她受的委屈,還以為她是開開心心赴約……

    「你知道,他為甚麼沒來嗎?」

    她搖頭。

    不知道,不知道他為甚麼不來了,她每天都去啊,可是他不來了……

    她好失望,難過地紅著眼眶。「二哥,為甚麼……」

    為甚麼?一句話問得范如琛心痛,張臂緊緊抱住她。

    沒有原因,就是不來了。

    他太清楚問題出在哪裡,明明早預期得到,卻無法讓她明白。

    他曾經以為,這男人或許做得到,會包容、會好好守護她……終究還是看錯了嗎?

    他不該放任琤琤接近那個男人,不該讓她投入太多的依賴和情感,全心信任後卻被嫌棄……

    「琤琤,公園不要再去了。」他真的捨不得妹妹被這樣傷害。

    「要!不然生生來會找不到。」

    范如琛喉間梗著,一陣酸。

    該怎麼告訴她,那個人不會來了……

    他的妹妹,真的很傻。即使對方厭了、膩了,她也只知道每天、每天地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間等待,根本不曉得對方不會再來……

    懷裡一雙小手推了推他,他低頭,粉紅色的手機被塞到他掌中。

    「壞了嗎?」她問。簡訊,都不來了。

    不忍心讓寫滿等待的臉龐失望,他忍著心酸,將自己手機的SIM卡與她對換。

    「二哥的借你,這樣放心了沒有?」

    她終於點頭,安心地收下他的手機。

    「那你乖,喝完牛奶先睡一下,二哥煮好晚餐再叫你。」替她拉好被子,走出房門,回頭見她枕頭都還沒躺熱,又爬起來,眼巴巴盯著手機看,等待熟悉的簡訊鈴聲響起。

    傻丫頭,真的……好傻。

    范如琤生病了。

    淋了雨,當天晚上便發起高燒,急忙帶她去掛急診,打了劑退燒針,這兩天食慾不振,兄弟倆輪流看顧著。

    范如衍私底下問弟弟:「琤琤好像不太開心?」

    范如琛嘆氣。「也許跟那個男人的離開有關吧!」

    「他不要琤琤?」那當初幹麼來招惹她?

    「琤琤的情況……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接受,大哥,我們不能太苛求人家。」因為至親手足,所以琤琤是他們捨不下的牽掛,他們承擔得甘之如飴,可是別人非親非故,憑甚麼要人家承受?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會卻步,他們甚至連責怪的立場都沒有。

    「我覺得琤琤很好!」有問題的是那些用異樣眼光看待她的人。范如衍無法接受,為甚麼那些人看不見她難能可貴的優點?

    「當然。不過決心不夠的人,也許會覺得那是負擔吧!」他明白大哥在氣甚麼,但是從很久以前,他們就說好要一輩子照顧琤琤,就算找一輩子都沒有一個人看得見她的好,那也沒關係。

    現在,也只是讓他們看清事實而已,無所謂,真的無所謂,他只是希望,琤琤能早點忘掉,回到最初平靜規律的生活,別在為這種事傷心。

    探視她的狀況,確認體溫正常,她正安穩沈睡,范如琛收走吃光的湯面空碗走出房門,門鈴正好響起。

    他放下清洗中的碗盤,關掉水龍頭前去應門。

「嗨,稿子翻譯的進度如何?」門外,是一張熟悉的明亮笑顏,一開口就問工作。

    「抱歉,我妹妹生病了,我在照顧她,進度有些落後。」

    「琤琤生病啦?我可以看看她嗎?」岳姍姍關切詢問。

    「請進。」這幾年大家也熟了,拜岳姍姍常來走動之賜,琤琤對她並不陌生,她也頗有耐性,對琤琤很好,是少數琤琤熟悉、也願意接納的人。

    當初,琤琤的繪畫天分就是被她開發出來,還積極接洽、策劃要幫她出繪本。

    當是,他並不特別贊成,就算琤琤一輩子都無法獨立,他也會照顧她。

    她卻義正詞嚴地回他:「這不是能不能賺錢的問題,如果有些甚麼是她會做的,你就要讓她做、讓她學、讓她肯定自己,而不是一無是處地活在象牙塔裡,生活無所寄託,這樣她會不快樂。」

    也許她是對的。琤琤找到了她會的事情,而且做得很專註。她畫的圖很溫暖、很有感情,帶著赤子純真,那是不沾染世俗濁氣才能畫出來的純凈,連他看了都喜歡,出第一冊繪本時,他看見妹妹難得的小小笑容。

    「可憐的小琤琤,臉色真差。」岳姍姍摸摸她的臉,看了好心疼。

    「她男人呢?怎沒在這裡陪她?」平時不是像只邀寵的大狗狗,動不動繞著她打轉嗎?

    范如琛眯眼。「誰是她男人?」

    「纏了她兩個月的那個。」

    「你怎麼知道?」他從沒對她提過這件事。

    「跟你有關的事情,我哪一件不知道?」

    此話一出,范如琛神情不甚自在,假裝聽不懂地看向別處。

    袖口讓人扯了扯,她低下頭去,琤琤不知何時醒來,輕喊一聲:「二嫂……」

    「甚麼事?」

    「不要亂叫!」有人心花怒放,有人一臉睏窘。

    岳姍姍完全不把他的反應當一回事,眉開眼笑地徑自問:「琤琤小甜心,有甚麼我能為你效勞的嗎?」

    「生生……」她輕輕吐出。

    岳姍姍很快領悟。「你想念他嗎?」

    「想。」

    「好啊,那我幫你找他,叫他來看你!」

    「姍姍!」范如琛沈下聲音,阻止她。「我們外面談。」

    岳姍姍看他一眼,笑笑地安撫琤琤。「放心,我答應你就會做到。」

    而後,跟隨范如琛離開。

    「你剛剛為甚麼要這麼說?」一到客廳,他忍不住質問。就算是出於好意想安慰她,但是讓她知道他們騙她,琤琤會更難過。

    「他如果會來,就不會讓琤琤一個人在公園傻傻等他好幾天!」無論如何,他沒有辦法原諒那個男人的行為。

    「這當中應該有甚麼誤會,我認識他快十年了,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是也沒關係,他有他的考慮,我不強求每個人都能接受,我的妹妹我會自己照顧。」

    「你不要那麼輕率地驟下判斷好不好?琤琤的狀況你難道不清楚嗎?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樣!」

    「怎麼樣都無所謂,我不想再去探究誰是誰非了,你讓她平平靜靜過日子,不要再去挑惹她了行不行!」

    「不行!你這根本是在對待蠶寶寶,用個繭把她包裹住,不受到傷害就沒事了嗎?繭裡的世界無聲、孤獨,你不知道嗎?你,沒有權利當劊子手,斬斷她幸福的機會,她或許可以戀愛、結婚、生子,過所有正常人的人生,被她愛的那個男人寵愛!」

    「如果不能呢?我不想再讓她受到傷害了!」如果下錯賭註,怎麼辦?如果那個男人扛不起,中途放棄了呢?琤琤怎麼辦?這個賭注太大,誰能擔保?他也試著相信過,結果呢?

    錯一次就很夠了,他不想再讓她懷抱希望,又再承受被捨棄的悲傷。

    「阿生不會傷害她,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有事我負責行不行!」那個男人動不動就問她怎麼讓女孩子開心,她從沒看過他那麼用心在討好一個人。

    他那個人,性子很直,喜歡就喜歡,不會做戲。不愛的,他連敷衍虛應都不屑,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對女孩子動心,她真的相信他。

    「你以為你是誰?憑甚麼負責?」琤琤若再受傷,她賠得起嗎?如果賠不起,憑甚麼擔保?憑甚麼說要負責?

    「對,我甚麼都不是!」被他固執的腦袋氣到,她吼回去。「反正你這個膽小鬼連自己的愛情都不敢嘗試,難道希望琤琤也像你……」

    「那也是我家的事,與你無關!」他動了怒,不假思索地反擊。

    「你只是個外人,冒險的話可以說得瀟灑,後果卻不是你在承受,反正不是你的親人,痛的不是你!」就像那天看到琤琤一個人孤零零蹲在公園裡淋雨,他當哥哥的人,看了心有多痛,她懂嗎?他的妹妹為甚麼要這樣任人糟蹋!

    「……」這話夠狠,砸得她心好痛!

    「原來在你眼裡,我對琤琤的好全是假的,只是為了討好你,她受委屈我不會難過,不過就是個厚著臉皮倒追你,利用琤琤的單純拐騙她喊二嫂的卑劣女人,你就是這樣想的嗎?」

    他張了張口,又緊抿。

    「隨便你怎麼想,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既然答應琤琤就會做到,這件事我會找阿生問清楚,然後我等著你三跪九叩跟我道歉,承認你錯了。」

    她轉身,徑自開門,離去前步伐一頓,丟下最後一句!

    「還有,范如琛,你是混蛋。」

    「何必生,出來陪我喝酒!」

    手機一接起,就聽見岳姍姍那婆娘的霸道命令。

    他甩都不甩她,丟回一句:「沒空!」

    然後掛電話。

    聽她的口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她又在某男人那裡吃癟了。

    不是他要說,這遜咖釣個男人釣了三、四年都還釣不上手,叫她誘姦、迷姦、強姦,反正不管怎麼姦,早早把人吃乾抹凈不久解決了?

    結果她只會一腳踹過來罵他禽獸,每次碰壁就來找他喝酒。

    喝甚麼酒?直接喝巴拉松死一死算了,沒路用的女人!

    掛掉不到三秒,手機又響起。

    「何必生,我警告你,再不出來我們朋友就做到這裡。」

    「我等這句話等很久了!」喀!再掛。

    下碼頭也不探聽看看,他何必生是誰都能叫出去就出去的?唔……如果那個人是琤琤的話,到是可以考慮考慮……

    再三秒,手機又響!

    「混蛋!害我和他吵架還敢掛我電話,何必生,你最後出來給我解釋解釋!」

    「你們吵架幹我屁事?」除非她真的採納他的建議去迷姦人家,否則她被甩跟他有個鳥關係?失戀的女人果然很青番,沒事亂牽拖。

    「我現在沒空聽你喇賽,你敢再打來占電話線,我放火燒光你全家!」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在等電話,有甚麼事我明天再去找你啦!」

    這次,她果然很乖地沒再打來鬧他。

    他最近講電話都速戰速決,不敢亂跟人喇賽,怕琤琤打不進來,可是明明沒占線、手機收訊又一直保持在滿格狀態,為甚麼還是等不到她的電話?何必生簡直鬱卒死了!看著那三隻由公園抱回來的小狗,軟綿綿在他腳邊磨蹭的樣子,一直讓他想起她……

    唉,真的好想抱抱她!

    才一個禮拜不見,就想念她想得半死,她還真夠狠了,忍得住不見面、不聯絡。

    好啦,他承認他沒她有個性,摸摸鼻子,很沒骨氣地起身。

    出門前,還不忘撈只‘小肉票’同行,搞不好為了狗,他的出現會受到比較高度的重視。真哀悲,他居然不如幾只狗。

    來的路上,他不斷說服自己,他是個有原則的男子漢,說她沒道歉以前不會鳥她就是不會鳥她,他過去只是要給她一個機會向他懺悔而已……

    站在她家門前,第一千兩百三十六次聲明完,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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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范如琛看著門外的男人,眼神了淡漠無緒,不發一語。

「那個……琤琤……」他現在體會到,首都見女方家長的緊張心情了,簡直跟便秘沒兩樣。只不過是說不出話跟拉不出屎的差別。

    「有事嗎?」

    他神經再粗,也感覺得到自己不受歡迎。

    「噯……我是琤琤的……朋友。」

    總不能說「大爺我已經親自過來了,叫那個女人識相一點快出來道歉,我就大人大量原諒她」吧?

    對方似乎在評估甚麼,好一會兒,他欠身退開。

    「進來吧,我們談談。」

    「喔。」他進到屋內,坐得中規中矩。他沒忘記,琤琤的父母都不在了,有道是長兄如父,他可不敢太放肆,先巴結一下總沒錯。「那個、范大哥!」

    范如琛倒了杯水給他,側眸瞟他一眼。「我是她二哥。」

    另外,依外貌判斷自己絕對比他年輕,喊得出這聲「哥」絕對要有銅墻般厚度的臉皮才辦得到。

    「……」好吧,那記冷眼真的讓他感受到自己有多不受歡迎了。

    「請問,之前一個禮拜,你都做些甚麼事去了?」忙到一個禮拜後才出現?

    「……要說實話嗎?」

    「當然。」與岳姍姍爭執過後,他一個人想了很久,意外看到還存在手機裡的歷史簡訊。何必生幾乎每天都傳,他一封、一封地看,想著那個看起來傻氣真摯的大個兒,對待琤琤的方式……這一抹遲疑,他讓這個人進了屋,如果讓他察覺對方有一句不誠懇,他會毫不猶豫斷絕他與琤琤往來。

    「在等她打電話給我。」何必生羞恥地吐實。

    「她沒打電話,可是她在公園等了你三天,被我發現才沒讓她再去。」

    「咦?」何必生更意外。

    「可是我們在吵架啊!」他很明白告訴她,他生氣了,她該做的是快點打通電話道歉一下,而不是去公園等人,哪個冷戰中的笨蛋還會去跟對方約會的?

    有!范如琤就是。

    他垮下肩,掌心好泄氣地蒙著臉。「她根本沒有惹毛我的自覺,完全狀況外!」那這樣他還要氣甚麼?

    「她怎麼惹毛你?」乖巧又聽話的琤琤也有本事把人惹毛?

    「她會說話,卻騙了我兩個月,害我像白癡一樣偷偷學手語,要是你你氣不氣?」完全忘了對方是女方兄長,很不爽地告狀,爭取盟友支援。「你不知道她可以說話?」

    「她從來沒開過口啊!我還拼命安慰她說沒關係,結果她就真的給我沒關係了兩個月!」

    「所以你生氣了?」講句良心話,換作是他,也會覺得被耍。

    「也……盟友很認真在氣啦,就……她至少要道個歉,讓我有台階下嘛!我話都說出去了,這關係到男人的面子問題!」

    好,真相大白了。

    得到解答的范如琛,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說穿了,根本只是幼稚小兩口在鬧彆扭,哪對情侶沒發生過?他卻反應過度了……

    因為早已預設立場,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他,所以一有狀況,本能地就會被引導到那個方向,事實上,對方不見得會退卻、不見得無法承擔……可以這麼想、可以再相信他一次嗎?這男人,以為她不能說話,依然願意為她學手語。這男人,明明撂話要她先道歉,可是一個禮拜下來,沒等到她的電話、沒等到她的道歉,還是放下傳說中的‘男子漢氣魄’,自己拉下臉來找她。

    這男人……或許值得他信任。

    於是他問:「你!對琤琤瞭解多少?」

    「啊?」不明白對方這句話的用意,不敢貿然搭腔。

    「你對她瞭解不夠,連她會不會說話都不清楚,才會造成這次的爭執,不是嗎?事情的根本,是你並沒有完全清楚自己必須承擔甚麼,便貿然走入她的生命中,如果你夠瞭解,今天的事根本不會發生。」

    所以……是指責的意思嗎?「我、我是還不夠不夠瞭解,但總要給我時間……」
  
  「你不用多心,我不是在指責甚麼,只是想弄清楚你的決心到哪裡,這很重要。」
  
  「不瞭解就花時間瞭解,男子漢還怕承擔甚麼!」為了心愛的女人,沒在怕的啦!
  
  看來他真的很堅持自己是男子漢……范如琛輕咳了聲,忍住笑,「我想,你等不到她的電話,是因為她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打,就算你很明白地傳達你在生氣的訊息,她也只是‘知道’,卻無法‘感受’,自然也不會將當下的這個‘生氣’往後延伸,隔天她會很理所當然的去等你,更不知道你在與她嘔氣,等不到人會很失望,納悶。」換句話說,跟她冷戰是沒有用的。
  
  「沒有隔夜仇很好,真是具有中國人寬大胸襟的傳統美德……」他哈哈大笑。
  
  自行將它歸類到優點的一方去。
  
  你還可以再更盲目一點!
  
  范如琛哭笑不得,這人其實比琤琤還少根筋吧?
  
  「你不想知道為甚麼嗎?」
  
  「如果很深奧的話,那就改天再說好了。」他可以抓何必問來旁聽,順便準備筆記。
  
  「不深奧。」范如琛頓了頓,早晚要談的,「你對自閉病瞭解多少?」
  
  自閉病嗎?好像沒他預期的複雜,「不是很懂,我小弟是精神科醫生,回去可以問問他。」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反應鎮定得很。
  
  「還是有一點點啦。」應該說,多少有做好心理準備了,不會有太連續劇式的誇張演出。
  
  「所以她不太能體會旁人的情緒和感受,你必須很有耐心地表達,讓她明白目前的狀況,歇斯底裡朝她亂吼一通是沒有用的。離開熟悉的環境,面對陌生的人、事、物,她會慌張不安,所以我們一直住在這裡,沒有搬過家。我們花很長的時間去教導她每一件事情,讓她熟悉附近的商店、公園,打造一個既定的模式讓她有跡可循,一旦改變她會抗拒、無法接受,……這樣你懂嗎?」
  
  「原則上……懂。」原來不是路癡。
  
  「那她……是天生的嗎?」
  
  范如琛一陣沈默,「不是。」他思索著該從何說起——
  
  「我父親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我父母感情很好,媽媽後來會選擇改嫁,或許只是想讓我們三兄妹過好一點的日子吧!但是那個男人並不好,我母親過世後,他……那年琤琤十二歲,他企圖侵犯琤琤,大哥為了保護她,失手誤殺了那個男人,坐了幾年牢。」
  
  何必生張口結舌。
  
  這……是活生生的社會寫實錄在他面前上演嗎?
  
  「然後,……她就變成這樣了?」
  
  「那一陣子,生活面對巨大的衝擊,我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在表親家寄人籬下,連自己都在走憂鬱青年路線,根本沒有留意到她的狀況,以為她只是受到太大的驚嚇、想念大哥,所以沈默了些,等我發現時,她已經把自己封閉在不用面對現實的空間,接收不到我們的訊息,也不知道該怎麼使用語言了。」
  
  儘管他語調力持平衡,何必生還是聽出一絲壓抑的情緒波動。他其實很自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妹妹吧?如果早些發現,她不至於變成今天這樣。
  
  「我們花了很多心力,教她重新使用語言、教她如何適當地表達情緒、教她生活上的種種……這是很沈重的擔子,你知道嗎?
  
  何必生明白,他不單單是字面上問他理不理解,還有更深一層的涵義!擔不擔得起?
  
  他一件、一件地回想認識以來的點滴。
  
  他傳簡訊給她,她從來不回,是因為沒有過往的行為模式可供依循,她根本不知道要回,他等到海枯石爛也等不到她一通電話。
  
  既然舉一反三不適用在她身上,那他以後就一板一眼,告訴她收到簡訊要回,他會一直等,那她就會回。
  
  她還是不愛說話,當她想表達甚麼時,只要把腦海中的畫面,用圖片呈現出來即可,語言的組合對她來說,不如畫圖容易,在家裡時,兄長會強迫她使用語言溝通,所以面對他時,沒有人逼她,她就會耍賴不用了,並不是存心欺騙他,她甚至不曉得這是欺騙。
  
  理解程度的落差,以致造成他們之間衝突的產生。
  
  所以他以後,會試著跟她把話說得明明白白,完全沒有模糊地帶,並且確認她是不是真的理解了。
  
  她有她依存的生活模式,只要用她的方式溝通,又有甚麼難的?
  
  他發脾氣,她不懂,那正好,吵架一定吵不起來,真的必須讓她明白時,可以慢慢講,她還是會懂,再不然隔一夜當作沒發生,那也沒甚麼不好。
  
  她不能適應陌生人,那就表示他可愛的女朋友不會隨便被拐走,而且專情地只看見他一個人,最多只是要花點心思讓她熟悉他的家人而已。
  
  於是他說——
  
  「最難的你們都已經走過了,我還怕甚麼?」他們兄弟已經教會她這麼多,現在的琤琤很好,真的很好,至少他這麼覺得。再有不懂的,他可以繼續教,遇到一件教一件就是了。
  
  他不記得范如琛最後回了他甚麼,只記得最後聽到一句:「琤琤生病了,你去看看她吧!」
  
  所以他想,他應該得到最基本的認同了吧?
  
  雖然說死者為大,但他還是要說,這三兄妹的父母一定是存心整人!取的名字全都難念得要死,最過分的還是琛和琤,他念了一百遍還是覺得讀音一樣,認識他們的人得先去上幾堂正音班,以免江、任不分。
  
  他在被糾正了十分鐘,確認真的沒藥可救了之後,才被放行進來。
  
  可憐的琤琤,氣色那麼差,睡夢中呼吸不甚暢通,細細的眉微蹙,他看得心都擰了。
  
  范如琛說,她有畫圖當作寫日記的習慣,或許那可以讓他更瞭解她,明白如何與她相處。他目光梭巡一遍,在書架上找到擺成一排的畫冊,有印刷出版的、也有些是日常隨筆記錄塗鴉的,范如琛都替她收藏得極好,還做了標簽按日期編排,當作她的成長日記。
  
  他抽出一叠,坐在她床畔陪她,翻翻畫本打發時間。
  
  嘖,雖然說做人不要太驕傲,但這真不是他在說,他家琤琤超有才華的,畫得多棒啊!他覺得全世界沒人畫得比她更好了!
  
  他一本一本地翻,每看完一本眼眶就紅一次。
  
  嗚……他的琤琤怎麼會這麼可憐,五歲就沒了爹,八歲沒了娘,還要被繼父動不動拳打腳踢,還有沒有比她更慘的悲情美少女啊?
  
  幸好還有兩個疼她的好哥哥,每次受苦時,哥哥東湊西湊,用少之又少的零錢買甜筒安慰她,比照爸爸還在時,每次她哭鬧用來寵愛她的方式。
  
  雖然身上青青腫腫,可是甜筒的味道在嘴裡泛開,流著眼淚,品嘗奢侈的幸福味道……他數不清第幾次偷偷擦掉眼淚,感覺衣角讓人扯了扯,回頭看見醒來盯著他看的悲情美少女,他趕緊放下畫冊,探手摸摸她額頭。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搖頭。
  
  「用說的,不要只是點頭、搖頭。」以前不曉得,現在知道了,就會強制她練習用語言溝通,這樣對她比較好。
  
  她坐起身,雙臂纏抱過來。
  
  他先是不解,又見她湊上臉,蹭了蹭他的頰。
  
  「不生氣……」
  
  他呆愣了片刻,才領悟過來!
  
  他遲到那一次,她看起來不大開心,那時他採用了岳姍姍教的「死皮賴臉糾纏法」,所以她現在……是在如法炮製,用他用過的方式向他撒嬌道歉嗎?雖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他張手,用力抱緊她,「沒有,我沒有在生氣。」她真的很單純,別人怎麼對待她,只要那些舉動讓她覺得溫暖開心,她就會將這些她喜歡的方式記住,回報在那個人身上。
  
  「你,不見了,狗狗也不見……」她難過失落的表情,看得他好想痛揍自己一拳。
  
  「沒有不見,我在這裡,狗狗也在。」他拉開外套,露出躺在他肚子上睡得好安穩的白色小狗。
  
  「狗狗!」她急巴巴伸手抱來,好心愛地以臉頰輕蹭。
  
  雖然很嫉妒,可是衝著她那麼開心的笑容,他決定這三隻狗不送人了,自己留下來養。
  
  剛剛才由范如琛口中得知,她身體不好,對小動物會過敏,他才明白那時問她要不要養一隻,她為甚麼表情那麼捨不得,還是堅定搖頭。
  
  其實,她知道的。表面上看來,她是被動地在承接別人對她的付出,但每一個人,在乎的,她都有放在心上,用她的方式在愛。對他,應該也是一樣吧!
  
  就算只是一朵路邊的白色雛菊、一記擁抱,一個撒嬌的臉頰貼觸,都在訴說她的在乎。
  
  范如琛終於知道,戀愛中的男女,對白可以沒營養到甚麼程度。
  
  例如——
  
  「你在做甚麼?」七點二十分的第一封簡訊。
  
  「水餃,十顆,二哥說要吃完。」某人女友乖乖報備。
  
  「十顆?那是要塞牙縫的吧?你二哥一定在虐待你!多吃一點啦,瘦瘦的,我好心疼。」七點三十分。
  
  於是范如琛就看見,剛剛十顆都還要他哄很久的妹妹,一口氣多挾了好幾顆進碗。他甚至不小心瞄到:我有想你哦,蹲馬桶都在想喔!
  
  害他差點把剛吞入腹的晚餐吐出來。
  
  諸如此類沒腦的對話,他實在很不想知道,以免看多了有損智商,偏偏單純的妹妹會將手機湊過來,問他:「怎麼回?」
  
  如果不是她一臉信賴地看著他,真的很惡魔地想說:「叫他去吃屎。」
  
  結果這封簡訊,她是戴上那對毛茸茸的粉色耳飾,央求他用手機拍張照片傳過去。據說耳飾是某人男友送的——好啦,雖然此人品味不如何,但他得憑著良心講,琤琤戴起來真的挺可愛的。
  
  她的思考邏輯很簡單,他說想她,所以她傳照片給他看。
  
  於是他又看到——
  
  「琤琤,琤琤,親愛的琤琤,你快告訴我,你怎麼可以那麼可愛呀,這樣我要怎麼辦……」
  
  甚麼怎麼辦?她可愛是會要了你的命是不是?這人真的三十歲了嗎?真的好幼稚……斷斷續續幾封簡訊傳來,直到十點五十分,他終於忍無可忍,直接拿過手機!「何必生,你可以再無聊一點!琤琤要睡了!」
  
  砰!十點五十分,這一頭的人也忍無可忍,一拳重重捶上桌面,「何必生,你不要太過分了!」
  
  看看剛收到的簡訊,再看看眼前隱忍怒容的岳姓婆娘。這兩個人真是有默契,要不怎麼會把了三、四年把不到呢?
  
  「姓何的,你到底是不是朋友!」她失戀了,她很痛苦、很痛苦,他是沒看到嗎?還在她面前閃光不用錢似地拚命放,簡訊傳來傳去整晚,一下露出沈醉在愛河中的愚蠢傻笑,一下對著手機傳來的照片猛親,是怎樣?做人可以這麼無恥,在喝失戀酒的朋友面前如此囂張炫耀嗎?
  
  何必生收起手機,懶懶瞥她一眼,「你很奇怪耶,叫我出來我也出來了,你喝你的酒,我傳我的簡訊,又沒礙到你。」
  
  大不了這一攤他買單嘛,真是!
  
  「你、你!」岳姍姍氣得飄淚,抓起桌上的啤酒狂灌。
  
  「喂!」酒不是這樣喝的吧?他伸手擋下來。
  
  「你們男人全是沒心沒肝的渾蛋!」
  
  又不是他甩掉她的,幹他鳥事!真是躺著也中槍!
  
  沒酒可喝,乾脆耍賴地趴在桌上,明眸漾著薄薄水光。
  
  「……」看她這樣,何必生也怪難受的。坦白說,她真的很漂亮,看歷年來多少烈士前僕後繼的追求就知道,明亮自信、敢愛敢恨、獨立自主又大方的個性,很少為了甚麼事過不去,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掉眼淚,原來臭婆娘梨花帶雨的模樣還挺美的。
  
  「那個……琤琤她二哥有跟我說了。」原來她這麼挺他,還為了他跟心愛的男人吵架,要不是看在她的面子,范如琛可能連家門都不會讓他踏進去一步吧!她真的是很夠義氣。
  
  「不要跟我提他,范如琛是渾蛋!」岳姍姍氣憤地重捶一拳,再度復活和啤酒廝殺。
  
  就算是渾蛋,你還不是為人家喝得那麼醉。
  
  何必生考慮了一會兒,決定各人造業各人但,女人不是他的,他確定他擺不平這只醉鬼。
  
  沈寂了半個小時的簡訊鈴聲再度響起,不過這回不是琤琤,是從他的手機傳出。
  
  點開一看!
  
  臭婆娘喝掛了,你是要過來還是要我把她丟在馬路邊?
  
  一串沒頭沒腦的文字,他留意了下發訊人,是何必生。
  
  正思考怎麼回事,又一封簡訊進來。
  
  害她喝醉的是你,快點做決定,我搞不定她。
  
  害她喝醉的是你……他反應過來,迅速按下回撥鍵,「你們在哪裡?我立刻過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那家海產店,她已經喝出八分醉意,「姍姍?」
  
  她沒聽到,趴在桌上靜靜流淚。
  
  「你放心啦,她喝醉會安靜地坐在旁邊,不會發酒瘋亂鬧。」
  
  范如琛瞟他一眼,「你們常一起喝酒?」
  
  「不算很常,大部分是被你拒絕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拖我出來陪她喝幾杯解悶。」
  
  「酒鬼!」他悶斥,也不曉得是在罵誰,動作很輕地撥開她臉上的髮絲,長指抹去淚水。
  
  何必生看著他的動作,好奇問上一句,「噯,說句中肯的,嶽家婆娘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個性也不差,還追你追了三、四年,我能不能問一下,你為甚麼不接受她?」
  
  范如琛沒有回答,彎身扶她坐好,抽面紙替她擦拭臉上、唇邊的酒漬。她坐不穩,歪歪斜斜地倒向他這頭,他接抱住,以免她跌傷、撞傷,她索性臂膀攀上他,睏倦地將臉埋進他肩窩。
  
  「我送她回去。」范如琛交代一聲,對方揮揮手,一副「快走、快走,快把這個麻煩帶走」的模樣。
  
  「姍姍,站得起來嗎?來,走好!」
  
  何必生撐著下巴,看那男人謹慎護著她,慢慢走遠,回頭數數桌上的啤酒空罐。才十六罐?這其中還得扣掉他解決的三罐。
  
  視線再拉回那對逐漸看不見的背影……臭婆娘,心機真重。
  
  不過……也好啦!他笑出聲,范如琛看起來也不像完全沒那意思。
  
  不要說我都沒沒罩你,嶽家婆娘,我這個人也是很夠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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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何必生的人生中,很難得思考一些太有深度的東西,例如,未來;例如,責任;例如,承擔。以前浪蕩子一個,一人吃飯全家飽,沒有‘家纍’的人,愛怎麼放蕩都不會有愧疚感,真要說有甚麼牽絆,了不起只有老媽一個,但他還有兩個比他成材一百倍的弟弟,何家不會絕子絕孫。
  
  所以就算是流血、受傷,甚至掛掉了,都不會特別覺得對不起誰。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有了牽絆,真正屬於他的牽絆。
  
  看過她的成長紀錄,心中對她有太多說不出來的憐惜,她擁有的太少,幸福又總是失去得太快,每一個愛她的人,總是留不住。醫院裡,那血色的紅艷是她一直以來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也因此那天看到他額上的血跡,會產生那麼大的反應,她在害怕,血會讓她一再地失去。
  
  愈是清楚,又怎麼忍心讓她再一次的經歷失去?
  
  他慎重地思考了很久,向老闆請辭。
  
  這話並不好開口,這個人對他有恩,如果不是童老大及時拉住他,當年年輕氣盛的他,會一腳踏上黑道這條不歸路。
  
  意外的是,童老大並沒有為難他,甚至意外他到現在才提出來。
  
  「灰熊他們說,你有對象了?是因為這樣才要走?」

  「對。我必須替她想。」琤琤不愛他身上帶傷,肩上有了要承擔的責任,更要珍惜自己。
  
  他想,老闆會明白的,當年就是他告訴他:「我自己都金盆洗手了,很清楚這條路不好走,有一天你有了要保護的人,那時就會慶幸沒真的陷下去。」那時,他只是覺得,何家至少要栽培出個人才來,阿洋和阿問頭腦好,天生就是讀書的料,他能夠想到賺錢做最快的方式只有這樣,成就了阿洋、阿問,拿他一個來換挺划算的,反正成就跟前途這種東西,在他身上也找不到。
  
  現在,他卻真的很感激童老大那些話,否則如今遇到琤琤,他會連碰都不敢碰,幸福這種東西,不會那麼滿、那麼充實地填塞心房。
  
  童老大笑了笑。「也好。其實我一直覺得你不適合這裡。」
  
  他心太軟,不夠狠、不夠絕,這樣是很吃虧的,很多事情童老大都知道,只是不點破而已。
  
  他爽快地放任,還大方地開了張支票給他。
  
  「童老大,我不能!」
  
  「收著!就當是我給你的結婚紅包,好好對待人家。」
  
  這紅包……也包太大了。
  
  「謝謝……我會請你喝喜酒的!」
  
  再然後,就換范如琛水深火熱了。目前‘待業中’的某男子,閑來沒事便理所當然地跑來黏女友,他每天聽到那堆惡心幼稚有無釐頭的對白,聽到連前一天的晚餐都快吐光了。說實話,那個講優雅一點是‘放款融資公司’,說白了根本就催債的人。雖說還談不上黑道,但是全世界任何一個當兄長的都不會想把妹妹交給他,可是范如琛還沒想好該怎麼跟他談這個問題前,他就已經先自行離開那個環境了。
  
  他顧慮到琤琤,為她萌生責任感,並且慎重思考他們的未來,他對琤琤是認真的,范如琛欣慰地感受到這一點。
  
  「我想給琤琤一個安穩的生活。」當著他和大哥的面說這句話時,何必生的表情非常嚴肅認真。
  
  當然,如果能忽略它動不動用來拐琤琤那些嗯爛至極的對白的話,范如琛得承認他確實有被感動到。他揉揉額頭,才剛走出房門,就聽到客廳裡傳出、來的嚷嚷!「琤琤,這個你不要看了啦!聽說等一下女主角會流產,男主角會很傷心,出去被車撞到,然後變殘廢,真的很慘,你一定會哭的,然後你哭我就會整個心都碎掉!」
  
  還有沒有更噁心的?
  
  就算劇情再感人也全被他說光了,人家還要看甚麼?
  
  「好吵!你走開!」
  
  看吧,連琤琤都受不了了,小手猛推他。
  
  范如琛倒了水,回房間繼續趕翻譯稿件的進度。
  
  趕到一個段落後再出來走動,聽見抽面紙的聲音。
  
  不會吧?真哭了?
  
  繞到客廳,抽面紙的是妹妹沒錯,擦的卻是那個男人的眼淚,「別哭,你的眼淚會讓我心碎!」電視裡傳來男主角這一句深情低喃。很好!原來他那堆不要錢似地拼命的嗯爛情話,是從偶像劇裡學來的!電視機前那個男人還感動得熱淚盈眶。
  
  真看不出來這個像山一樣高大魁梧的壯漢,竟有一顆纖細易碎的少女玻璃心,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週末時,又一個颱風登陸,何必生早早擬好防台計劃大作戰,大清早拎著大包小包前來,有簡易料理包、電池、手電筒之外,還有一大包的少女漫畫,最扯的是連麻將都帶來了。
  
  「你以為我們家有人會打麻將嗎?」他涼涼睨了那男人一眼。
  
  范如衍半舉起手,好生遲疑地發言:「我、我會……」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太扯弟弟的後腿?可是他真的會呀,做人不該誠實嗎?好為難……
  
  范如琛哭笑不得。「就算你會,最多也就三個人,琤琤不會。」
  
  「那有甚麼難的?」隨便電話一CALL,找來他的萬年牌喀—嶽家婆娘和何必問。牌桌上的廝殺開始,不過那不是范如琛的style,原來很悠閑在旁邊翻他的雜誌,然後那個一開始吆喝要打牌的人,打到一半居然把他推上桌,自己很可恥地窩到美人香閨去陪她看少女漫畫。
  
  漫畫書是租書店租來給琤琤看的,可他覺得那個人明明就看得比女友還入迷!
  
  一個看偶像劇會哭、愛看少女漫畫,外型比熊還壯的大男生?
  
  他只能說,何必生真的是他看過最奇妙的人。
  
  那個晚上,風雨很大,幾個人吃飽了再客廳泡茶,岳姍姍、何必問和琤琤三個人撲克牌拿了到房間去玩心臟病,不時聽見愉悅的笑聲傳出來。
  
  何必問告訴他們,因為他曾經說過,琤琤很排斥上醫院,也不看心裡醫生,他們嘗試了許多次效果都不好,所以他想過了,他弟弟本身就是心理醫生,在日常生活中慢慢讓她習慣這些人的存在,無形之中做治療,應該就不會排斥了。
  
  范如琛頗意外,原來他做的這些事情,背後都是有用意的。他還說,他試著帶她去他家,可是她對陌生環境的適應能力並沒有那麼快,一切還要從頭來過,連想買個甚麼都寸步難行,不比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更能讓她身心安適。
  
  所以他跟母親商量過,她也很喜歡琤琤,對搬家這件事沒有太大的意見,也許就在這附近物色適合的住所,將來她要回家走動甚麼的,往來都很方便。
  
  「你放心,我不會吧你們呵護了二十多年的寶貝拐跑的啦,哈哈!」
  
  范如琛既感動,又好笑地回他:「我說了要把妹妹嫁給你了嗎?」
  
  「不嫁不行啦,琤琤已經答應了,哈哈哈!」更加小人得志的笑聲。
  
  「你這個無恥小人!」就會拐騙純真無邪的琤琤。
  
  另外還有個規劃,是剛剛和琤琤一起看漫畫是才成型的。他想開建租書店,這樣他可以同時兼顧到生活,還有琤琤。
  
  說不定,久了還可以讓她更習慣人與人之間的應對與相處。
  
  接下來的時間,他開始為‘甜蜜幸福的兩人世界藍圖’而忙碌,新的住所找到了,就在離她家一條巷子的大樓裡。
  
  屋齡有八年歷史,不過格局採光他很滿意,帶琤琤來看時,她喜歡那個天空藍的房間,於是他決定將那裡當成他們的臥房。
  
  前任屋主是個畫家,這也是他決定買下這間房子主要的原因之一,這裡有一間設計不錯的工作室,她以後可以在這裡畫她想畫的圖,收藏她的每一本畫冊。
  
  房子稍微整修過後就可以正式住進去了,兄弟們很夠意思,假日全跑來幫忙粉刷墻壁。
  
  琤琤在他們的臥室天花板上畫上一大片星空,吧滿天星光都帶進房裡,也帶進他眼裡心裡。
  
  他誇張地捂著眼睛驚嘆。「哇,好亮!這樣以後睡不著不用數羊,數星星就可以了對不對?可以許願嗎?我希望我的琤琤永遠這麼可愛,還有希望和我可愛的琤琤每天晚上一起數星星!」
  
  她被他逗得直發笑。她還幫母親的臥房畫上一整片墻迎風搖曳的薰衣草,因為母親跟她說過最喜歡薰衣草。
  
  「這是我未來的媳婦替我畫的耶,真漂亮。」
  
  琤琤害羞地笑。
  
  「來來來,我們去外面喝茶聊天,剩下的粗活交給這些臭男人就可以了。」一直想生個粉嫩剔透、貼心會撒嬌的女兒,卻天不從人願連生了三隻臭小鬼的何母,簡直把琤琤當遲來的女兒在寶貝,好疼惜地牽著他的手到陽台喝剛帶來的薰衣草茶。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那不然我們玩玩心裡測驗好了,很有趣喔!」何必問也跟著賴到陽台來。
  
  這段時間密集接觸下來,他們也混熟了,阿問說甚麼,很多時候她會配合,這讓他覺得,當初這種地稅參透的無形治療法是正確的,他相信阿問,也確信這能似她更好。至少,他感覺得到,她表達情緒的方式更加立體清晰,邏輯思考能力明顯提昇,最重要的是,她笑容變多了,現在不用人要求,她也會主動開口表達她得想法,比起以前太過安靜的她,他更高興看到這個會笑、會撒嬌的她。
  
  她開心,最重要。
  
  接下來,他還會更忙,開店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沒辦法時時關注她,他交代小弟,遊動替他多留意一下,引導她說話,不要又讓她躲回那個安靜無聲的世界裡去了。
  
  「安啦,老大,你以為我是吃哪行飯的?這類的心理治療難得倒他嗎?」

     有了小弟的承諾,他很安心地把琤琤交給阿問,為他們的未來忙碌去了。

     開店的大小細節很繁雜,這方面他又完全沒經驗,多虧有岳姍姍和范如琛幫著他洽談大小事宜,有時處理得不順利會覺得很煩躁,但是回頭看見琤琤溫柔恬靜的笑容,她總是會坐到他身邊,軟嫩掌心輕撫他的臉,於是新的一天他又會有滿滿的活力。

    他只要想著,這是為了給她安穩依靠的未來,就能繼續堅持下去。卻從來沒想如果他所編織的這個未來沒有她,那該怎麼辦?

     開店的事籌劃得差不多了,選個好日子就可以正式開業,嶽家婆娘很有生意頭腦,替他擬了幾個開幕優惠方案來招攬客源。

     多日來的忙碌告一段落,想起這陣子都沒有好好陪琤琤,他繞到范家去,范如琛正在準備晚餐,順口告訴他:「琤琤在房裡,等等留下來吃飯。」

     「那當然。」這還用他講,還會點餐。「我還要一顆荷包蛋。」

     范如琛白他一眼:「請問客倌蛋黃要幾分熟?」

     「別客氣,我很好養啦。」還真敢說!沒好氣地哼一聲,右手已經打開冰箱門,取出兩顆蛋。

     何必生往房間去,看見她低頭專註地在畫圖,他探頭問:「琤琤,你在畫甚麼?」

     「啊!」下意識裡,趕緊合上畫本。

     「不能看嗎?」

    她搖頭,把畫本藏到身後去。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

    琤琤對他從來沒有秘密的。

    那時候,想更瞭解關於她的一切,問她書架那排陳年畫本可不可以借他帶回家去看?

    她連想都沒有,好大方地全叠到他手上說:「都給你。」還問他夠不夠?連壓箱底的陳年塗鴨都要翻出來給他,那個甚麼都可以給他的女孩,甚麼時候開始,也有不能讓他知道的秘密?甚麼時候...學會了保留?

    他沒多想,很快地拋開這些小事。

    「不看就不看。」張手想抱她軟軟甜甜又香香的身體,她一陣子沒跟她好好說話,正想補幾句范如琛每次聽到都一臉想打他的肉麻情話來調劑身心-

    她退開了。

    很慌張地退開。

    何必生盯著落空的胸懷,從沒被她拒絕過,一時反應不過來。

    「琤琤?」他不解地凝視她。

    畫不能給她看,連抱-也不能給他抱嗎?

    「你不舒服是不是?」她今天有點--怪怪的。

    「沒、沒有!」她不敢看他,臉上有著無法錯認的窘紅與慌亂。如果他沒有解讀錯誤,那似乎是心虛?那個總是仰著臉,滿是真誠信任,看著他的眼神總是毫無保留的她,和眼前這個會閃躲,不敢直視他的她....不一樣。

    真的,很不一樣。

    不得不承認,他有點小介意。

    「你要不要說說看,最近有甚麼特別的事?」

    「不、不要。」她低著頭,小小聲吐出。

    所以真的有,只是不要跟他說。

    這段時間,沒辦法天天見面,相處的時間也減少,無法參與她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才一個月,就突然覺得....他和她,好像變得疏離許多,她待他,也不再那麼坦然直率了。

    「可是我想知道,很想、很想。」他加強語調,每次他耍無賴這樣說的時候。

    她就會妥協,那顆柔軟的心捨不得看他失望,不忍心他的「很想很想」落空。

    她為難地沈默了--范如琛在這時敲房門。「晚餐做好了,你們要不要先出來吃?」

    「好,我馬上--」

    「他要走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氣氛瞬間詭異地寂靜!

    何必生轉頭,表情複雜地盯視她。

    她盯著蔥白的手指頭,無措地扭絞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范如琛也察覺到氣氛詭異,不解地問:「怎麼了嗎?」

    「沒事,我先走好了。」

    范如琛追出來,在門口壓低了聲音問:「吵架了?」

    「沒有,只是覺得有點奇怪,琤琤最近有發生甚麼比較特別的事嗎?」

    范如琛認真回想了一下:「沒甚麼異狀,就跟平常一樣啊,在房間裡看看書,畫畫圖,有時候會去你那裡,可能你媽媽或弟弟陪著她.....或許你可以去問一下你小弟,他們處得還不錯,阿問有時候會帶她出去走走,或許他知道原因。」何必生點頭,轉身欲走。

    「對了,琤琤的狀況比以前好非常多,情緒比較豐富,反應多了、也有自己的想法,行為模式不會一成不變,這些進步是我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看到你弟弟,幫我跟他說聲謝謝,心理醫生果然比較有方法。」

    「好,我知道。」

    離開范家,他直接到醫院去。

    何必問目前在大醫院的精神科任職,他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到他門診結束。

    「老大!」整個人熱情撲抱上去。

    如果是他家琤琤,他會很陶醉兼享受,不過換成身上這個一百八十多公分的公無尾熊!他直接一拳打飛到墻上去黏著。

    「唔!老大,你好狠的心。」

    他肋骨一定斷了好幾根!何必問摸摸胸口,好哀怨地自行診斷傷勢。

    「你愈老愈不正經。」一副痞子樣,害他拳頭控制不住就揮出去了。

    何必問聳聳肩:「你知道的,在這種環境工作,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做人真的不必太認真。」

    嘖,看看那些人,汲汲營營一輩子,到頭來又得到甚麼?

    「不跟你扯,我問你,琤琤是不是有甚麼事?我覺得她怪怪的。」

    「有、有嗎?哪裡怪?」

    仍是一副不正不經的痞笑,表情也很自然,但是!

    「你剛剛結巴了零點零一秒。」準確無誤地指出。「老子幫你擦過屁股,換過尿布,你甚麼鬼德行我清楚得很!」

    別人會被瞞過,卻絕對瞞不了他!

    「老大,這種尿布奶瓶的陳年舊事就別提了,很損我翩翩美男子的風采耶,我那票愛慕者聽到會--」

    「少裝死!」顧左右而言他,錶示真的有事。琤琤瞞他,連阿問也瞞他...他們有共同的秘密,卻不讓他知道,將他排拒在外……

    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很不好。

    「你到底搞甚麼鬼?」

    「老大,你何必問!」

    「何必問是你這老小子跟你熟到不能再熟,不用自我介紹了!」

    「--」

    「說不說!」

    他苦著臉:「老大,我真的不能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另一件關於琤琤的事,很重要!」

    「甚麼事?」

    「這段時間,我用很多的方式,誘導、測驗,去瞭解她心理層面的障礙,你知道我發現了甚麼嗎?真正極結她的,是罪惡感,是那些情緒的衝擊使她無法承受、無法面對,最終封閉自己,隔絕情緒、同時也隔絕了自己與外界的聯繫。」

    何必生愈聽,臉色愈凝重:「因為繼父會死、哥哥會坐牢,都是為了她,這樣嗎?」  
  
    「……」

    「說不說!」

    他苦著臉。「老大,我真的不能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另一件關於琤琤的事,很重要!」

    「甚麼事?」

    「這段時間,我用很多的方式,誘導、測驗、去瞭解她、心理層面的障礙,你知道我發現了甚麼嗎?真正極桔她的,是罪惡感,是那些情緒的衝擊使她無法承受、無法面對,最終封閉自己,隔絕情緒,同時也隔絕了自己與外界的聯繫。」

    何必生愈聽,臉色愈凝重。「因為繼父會死、哥哥會坐牢,都是為了她,這樣嗎?」

    「不止。因為繼父是她失手殺死的,范大哥只是為了保護她,自己扛下罪名。」

    何必生張口結舌了好半天,還是發不出聲音。

    這道內幕太驚爆了!

    「你、你確定?」

    「我確定。」

    難怪!這解釋了琤琤為何會痛苦到無法承受,將自己關起來,不看、不問、不聽……

    心房陣陣抽痛,他無法想象,一個十二歲的女孩要怎麼承受這些。

    想到甚麼,他神情一凜,沈聲說:「阿問,這件事到這裡為止,不許對任何人說一個字。」

    范如琛沒對他說實話,是為了保護琤琤,用樣的,他們就算知情,也得裝作沒這回事,讓秘密永遠塵封。

    何必問點頭允諾。「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今天告訴你以後,我不會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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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6: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開始,是忙搬家、忙開店的事,到後來,何必生忙完了,卻開始換她約不到人。一大早到范家報到,本是計劃帶她出去走走,休假在家的范如衍一臉奇怪地告訴她:「沒去找你嗎?阿問剛剛來接她,我以為是要去你那裡。」

    沒有。他來的路上沒看到,回家等了一整天也沒等到。

    過後的一個週末,他心血來潮,拎了一堆食物到范家,本來打算一起吃火鍋。

    到的時候,她卻準備要吃門。

    「你有事要出去?」她點頭。

    「跟誰?」

「……阿問。」她小小聲回答。

    「很重要?不能改天嗎?我很久沒跟你一起吃飯了。」他故意露出被遺棄小狗的表情撒嬌,博取同情。

    她為難地沈默了好一會兒。「……對不起。」

    她真的走了!

    就算他買了一堆她喜歡吃的食物來討好她,她還是選擇和阿問出去,不願意留下來陪他吃一頓飯。

    這一回,他不想再否認,那種當面被拋捨下來的感覺,很難受。

    「他們最近好像很常在一起,這樣……好像不太好。」連神經最粗、最沒心眼的范如琛都察覺了。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他能說甚麼?

    一個是他付出一切去成就的弟弟,一個是他發誓要用一輩子去呵護、最心愛的女人。

    他不願意讓自己想太多,這兩個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可以用生命去保護的那一種,他真的不曉得,如果真的最不堪的那情況,他該怎麼處理。

    可是……他與琤琤日漸疏離,是事實。琤琤不再如果去那樣依賴他,是事實。

    某些地方,感覺得出她更獨立,他是很高興沒錯,可是心靈深處的某個角落,卻隱約泛著失落。

    她現在更仰賴的人是阿問,許多事總是先問他的意見,阿問說的話,似乎對她更具影響力。

    而他,逐漸讓她放逐在不被需要的角落……

    有時他忍不住會懷疑,他們之間存在的究竟是甚麼?愛情,只是他一廂情願、自以為的認定吧?懵懵懂懂的她,懂得甚麼是愛情嗎?最近,一個人的時候,他常常翻著從她那裡拿回來的畫冊,一遍一遍仔細地看著。他們之間從保護開始,他主動出現在她身邊,在每一個需要的時候,維護她不受欺淩,哭泣有他的肩膀依靠,他心驚地發現,他所扮演的角色,與范家兄弟有何不同?

    那是一種雛鳥對母鳥的依賴,他讓她有安全感,依戀他給的溫暖,但是,這種事任何有心的人都做得到,不一定非得是他。

    他讀不出愛情的味道。

    所以,一旦他無法時時刻刻陪著她身邊,他的角色,是可以被取代的,只要那個人做了他所做的事……

    不會有思念、心痛、不捨、還有淚水。

    因為那不是愛情。

    書上也說,這類患者不容易與人建立情感……他怎麼會以為,她對他是愛情那種深刻的感覺?范家兄弟一定沒發現,他和琤琤畫中呈現出來的父親形象有多相似。同樣高大粗獷的身材,同樣會抱著她輕輕搖晃,讓她趴在肩膀上哭,同樣會在她難過時買甜筒來嬌寵她,把她最喜歡的巧克力部分留給她……

    他做了太多與她記憶中的父親一樣的事情,自己卻不知道,還以為她將對父親的思念投射在他身上的依戀,就是情感的認定……

    他怎會那麼蠢,現在才發現!

    後來,他去找了岳姍姍,把這些感受告訴她,還問她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樣,該怎麼辦?

    那時候她沈默了好久,然後回答他:「事情不一定會是你想的那樣,如果你不確定琤琤的感情,那就去問她。如果你不確定的是阿問和琤琤之間怎麼回事,那就去問你弟弟。前一個答案,我沒有辦法說甚麼,後一個答案如果無誤,那我第一個揍死何必問。」

    也許她說的對。他後來又去了范家,她又不在。其實見不到人,他也已經很習慣了。像是怕他多心,范如琛說:「她是一個人出去的。她現在可以一個人出門,范圍也不僅僅是住家附近,真的獨立很多。」

    「這樣,很好啊。」他牽強地扯開一抹笑,先行離去。

    然後他又去了阿問那裡。

    但諷刺的是,他卻在那裡,看到了自己的女朋友。

    「讓我的歌聲隨那微風,吹閉了你的窗簾,讓我的情意隨那流水,不斷地向你傾訴。椰子樹的長影,掩不住我的情意,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

    阿問正彈著吉他,不正經地亂唱耍帥。他讀大學時常用這招把妹,那股子瀟灑勁騙來了很大一票無知少女……琤琤笑得好燦爛,拿歌譜打他。

    「不要,我唱不出來。」

    「好啦,為甚麼不要,明明就很深情……唱啦唱啦,我唱得那麼辛苦,你好歹也唱一句給我聽。」

    「不要!你很煩耶!」

「不然台客之經典國歌怎麼樣?喔喔喔喔,你是我的花朵,我要擁有你,插在我心窩。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你是我的花朵,我要保護你,一路都暢通……」

    他邊唱邊跳極度搞笑的舞蹈,還要拉她一起練習她,把她逗得直發笑。

    「你走開啦!」琤琤排開他的手,笑到直不起腰來。

    「好丟臉,我才不要––」

    他們看起來……很開心。

    何必生沒驚動任何人,默默地轉身離開。

    那樣,他還要問甚麼?證實甚麼?

    這樣,那一天,他整晚都沒有睡,一個人坐在窗邊翻著她的畫冊,想了很多,想了很久……

    隔天,他到范家去,她正埋首在桌前畫圖,見他來,趕緊合上。

    「不要緊張,我不會看。」再也……不看了。

    忍住心房微酸的感覺,他強扯出一抹還算自然的笑容安撫她。「琤琤,有沒有空,和我談談好不好?」她想了一下,點頭。

    「來,坐這裡。」他拍拍身邊的位置,她猶豫了下,卻選擇坐到遠一點的床尾,拉開距離。

    他們……變得這麼陌生了嗎?

    他苦笑,不讓難受的情緒顯露出來。「你二哥說,你最近變得很獨立,都不用他擔心了,會主動和外面的人溝通,還可以一個人出門,表現那麼好,是要給誰看啊?」

    被誇奬到,她露出小小的羞怯的笑容。「這樣,有很好嗎?」

    「很好啊,好到……都不用我擔心了。」

    「嗯。」她點頭,像得到糖吃的孩子一樣滿足。「我也是。」

    她也是這麼想,她已經不需要、也不想要他的擔心了。

    何必生心房抽痛了一下。

    「你最近常跟阿問在一起?」

    她點點頭。「阿問教的。」

    這些,都是阿問教會她的,她學會怎麼坐公交車、學會和人溝通、學會不再只是沈默、學會不只一個路線回家、學會到更遠的地方認識更多的風景、學會照顧自己……

    她學會了好多,這些都是阿問教的,他沒有能力讓她變得更好更進步,但是阿問可以。阿問比他優秀、比他有前途、比他會討女孩子歡心、比他、比他更能給她幸福……

    再怎麼不願意承認,還是得面對現實,和阿問在一起,確實對她比較好。

    她、阿問,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們的幸福,比他自己更重要。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如今面對了,心會很痛沒錯,但是他還是會成全。

    成全他們要的快樂。

    那天,她在阿問住處,那麼快樂、那麼無憂的笑容,他一直忘不掉。

    「琤琤,你告訴我,和阿問在一起,開心嗎?」

    「嗯。」她無心機地點頭,阿問很好玩,每次都都她笑到肚子好痛。

    「你很依賴他對不對?」

    「對呀。」阿問教她好多東西,她不想讓自己很沒用,阿問可以幫她,她真的不知道沒有阿問的話,她要怎麼辦,她很多東西都不懂,還在學。

    「那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阿問很好,為甚麼不喜歡?

    他閉了下眼,深呼吸,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些畫……你不肯給我看的那些畫,他知道嗎?你會給他看對不對?」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也察覺他的問話方式有異。

    但是,他已經不想等她回答了,徑自接續。「你不肯讓我知道的心事,會告訴他對不對?你和我保持陌生的距離,和他卻不會對不對?他說的話你會聽,我說的話已經不再重要對不對?你和他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更快樂,所以你比較想留在他身邊對不對?」

    他問得很多、很快,她來不及解讀前一句,他已經跳到下一句,那串話像打結的毛線球在腦海中攪成一團,她無從回起,怔愣茫然地望著他。

    她的沈默,讓他徹底冷了心,放掉期待。岳姍姍要他明明白白問清楚,這樣,夠明白了吧?

    「你放心,那些畫我不會再看了,你留給阿問看。」他伸手取過她藏在身後的畫本,連同帶回來還她的陳年畫冊,全書交回到她手上。

    今後該去懂她的人,不是他。

    站起身,感覺到一股拉力,他低下頭,看見衣擺上一隻揪得緊緊地小手。

    他努力想讓自己笑得灑脫一點,卻只擠出苦澀至極的線條。「從現在開始,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這樣懂我的意思嗎?」

    一個人,就可以自由地選擇任何能使她幸福的人。

   「不要……在一起嗎?」她微慌,張大眼瞳仰望他。

    他苦笑。「不要了。」

    「可是、可是……」很想說點甚麼,卻心急地表達不出來。「為甚麼……不要了?那我……怎麼辦?一個人……怎麼辦?」

    沒有他,她會怕……

    「有人會要的。」何必生摸摸她慌亂的臉蛋。

    「真的,你不會一個人,不要怕。」他會去找那個人,好好陪伴她,給她安全感,一輩子保護她。

    拔開她的手,堅定地轉身離開。

    卻沒發現,她慌亂的追隨,絆著垂地的床單,跌落地面,滿床的畫本砸在她身上,卻無法喊痛。

    她不懂啊!他不是說,要一起到好老好老、晚上要一起躺在床上數星星、還有、還有……

    他明明就說了好多,她才會那麼努力想追上他……

    為甚麼,現在卻突然不要了?

    她想不通,呆怔地跌坐在地面一動不動,一整日。

    離開范家,他直接來到小弟住處。

    「老大,你先坐一下,我在洗澡––」停了下,何必問擠出嗲得發浪的聲音。「要不要!一起洗?」

    何必生這會兒可沒心情跟他裝瘋賣傻,「快點!有事跟你說。」

    「喔。」他洗完澡,在腰間隨意圍了條毛巾出來,打開冰箱拿了冰水就往嘴裡灌。

    「你就不能多穿點嗎?」

    何必問不正不經地拋了記媚眼過去。「小時候光著屁股都讓你看光、摸遍了,還怕你看嗎?」

    懶得理會他的瘋言瘋語,直接切入重點。「何必問,琤琤最近是不是都跟你在一起?」

    灌水的動作停了下。「老大,我都說我不能講了,你自己去問琤琤啦!我答應過她,等她自己想跟說的時候……」

    「你不必說甚麼,我問過琤琤了。」

    「咦?她都跟你說啦?」她前幾天明明還說要再等一陣子……怪了。

    所以……是真的了?

    「為甚麼要瞞著我?」

    老大看起來……好像不大爽?

    「不是嘛老大,這種事情……啊琤琤就說,要讓你自己去發覺,而且…要怎麼說咧?就……」心意的問題啊,早早拿出來說嘴就失去意義了。

    難以啓齒,是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無所謂了,我要你認真回答我幾個問題。」

    「哈?」幹麼一臉嚴肅。

    「你會認為,琤琤是麻煩、負擔嗎?」

    「當然不是,她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而且她也有心去做,未來只會更好,不會更壞。」老大怎麼了?不是一直很確定自己的決心嘛?怎麼在這當口反而質疑起來?他耶!堂堂有情有義的男子漢生哥,怎麼可以問這麼不MAN的問題!

    「你會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她,不會撒手不管吧?」

    「當然不會阿!我敢這麼沒良心,你第一個砍死我吧?」這麼無情無義的事情,當然也不是他何必問做得出來的。

    「記住你今天的話!」阿問說了,永遠不會對琤琤棄之不顧,這樣他就放心了。

    他會陪著琤琤成長,他有那個能力,讓琤琤更好,而自己甚麼都不懂,讀了一堆相關的書籍還是一知半解,只知道盲目地寵她順著她,那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很沒用。

    既然琤琤現在只看得見阿問,只依戀他,而阿問也有那個意思照顧她一輩子,這點成人之美他還做得到。

    阿問,才是最合適琤琤的人。

    「好!那我現在說的話,你一字一句給我聽清楚。琤琤用餐的時候,旁邊一定要有一碗湯,不然她會吃不下去。她的腳很小,鞋子只穿二十二號半,不要買錯。她皮膚會過敏,送她耳環項鏈之類的小飾品一定要純金或純銀的。她喜歡天空藍,討厭像血一樣的紅色,那會讓她聯想到醫院。她很容易曬傷,出門要記得替她準備陽傘。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買支甜筒哄她,她喜歡巧克力口味的,上面還有花生碎屑的那種……對了,我知道你沒養過狗,從今天起你最好試著喜歡,因為琤琤很喜歡狗。都記清楚了嗎?」

    「等、等等、等等!你跟我說這些做甚麼?」何必問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不對勁。

    他像是沒聽到,徑自說:「我跟她沒有怎樣,只是牽手、擁抱而已,最多親過她一次,只是嘴唇的觸碰,基本上根本不算是吻,我沒有對她做太過分的事,這你可以放心。」

    「這我知道啊!」

    琤琤太純真了,對這類男女情事懵懵懂懂,他要禽獸得起來就不是何必生了,當了這麼多年兄弟還不瞭解他嗎?可是…他要放心甚麼?何必問一頭霧水,愈聽愈不對勁。「老大,你到底想說甚麼?」

    「我想過了,雖然琤琤已經進步很多,但是還沒有辦法馬上適應新的環境,我已經跟琤琤說清楚了,從今天起,我是我,她是她,你們要在一起的話,就搬過去那間剛買的房子住,我會搬出來。要是讓我知道你沒有善待她,讓她受到一丁點委屈,我們兄弟就做到這裡,何必問,我說到做到!」

    他終於聽出問題在哪裡了!

    「誰、誰誰誰要跟誰在一起!老大,你不要開玩笑,我!」

    「我話既然說出來了,就會辦到,這點成人之美的雅量我還有,你不必想太多,只要盡你所能去愛她就行了。」說完,他沒多停留一秒,轉身大步離開。

    「喂,老大,你等一下,把話!」腰間的毛巾很不合作地在這時離開主人,投奔地板的懷抱共赴纏綿。何必問停下追人的腳步,心急地冒出一句「Shit」,看了看光溜溜的身體,再看一眼兄長離去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進房間穿好衣服,再衝出來時,已不見兄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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