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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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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古靈]愛哭小嫁娘【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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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01: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人謂昆明無冬夏,四季皆如春,其實也不盡然是,冬天還是得穿厚袍子,夏天也得穿薄衫,說是冬暖夏涼可就貼切一點了。

  而且昆明的晝夜冷熱變化相當大,可說是夜冬晝夏,特別是雨後的變化更大,一整天下來,可能會讓人覺得剛從夏天走入冬天,轉個眼又從冬天走回夏天,不是四季如春,而是四季照輪,在一天裡。

  「夫君!」

  方瑛聞聲回眸,只見香墜兒臂上搭著一件袍子,匆匆忙忙跑來,尚未停步就忙著把袍子往他身上披。

  「你又忘了先披上袍子再出來了!」

  「不冷呀!」

  「早上剛下過雨,才冷呢!」香墜兒一邊硬拉他手臂穿上袖子,一邊咕咕噥噥碎碎念。「尤其是你的傷才剛好沒多久,整整四個多月耶,有什麼大病都該痊癒了,但二叔竟然還說最好讓你再靜養一、兩個月,好讓身子底養壯一點,免得老來多病痛,可見你這次傷得有多重,你還……」

  方瑛笑笑,扶起她的下巴對上她的眼。

  「你根本就不冷,對吧?你有內功,再冷也不怕,對吧?」

  香墜兒不甚自在的垂下眸於。「其實,要是冷到結了冰,我也會冷的。」

  「因為你的內功不夠深。」方瑛放下手,環住她肩頭往前走。「岳母告訴我,你不喜歡練武,總是練會了就算應付過去了。」

  香墜兒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練武功又不好玩。」

  「不過,我還真是沒想到你會武功呢,」方瑛喃喃道。「怎麼看都不像,真是不可思議。」

  倘若不是事實就擺在眼前,再給他多一副腦袋,他也想不到他這個膽小又愛哭的小妻子竟是位身懷武功的女俠,幸好她的性子溫馴和順,不然一定是個男人婆中的男人婆,那他可吃不消。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夫君的,那我就可以跟隨夫君一起來……」

  「來幹什麼?打仗?」方瑛啼笑皆非的橫她一眼。「你在開玩笑嗎?當時你還身懷六甲尚未生產啊!」

  「穆桂英也是在戰場上生孩子的嘛!」香墜兒囁嚅道。

  「少胡扯,」方瑛嗤之以鼻的翻了翻眼。「那只是小說裡的故事,事實是,根本沒有穆桂英那個人!」

  「咦?」香墜兒錯愕地仰起臉來看他。「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楊文廣是楊六郎的兒子,他娶了四個老婆,杜月英、竇錦姑、鮑飛雲和長善公主,楊宗保是楊五郎的兒子,娶什麼老婆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絕不是穆桂英。」

  楊文廣不是楊宗保的兒子嗎?

  「那跟我聽到的故事不一樣了嘛!」

  「廢話,故事就是故事,總是跟事實不太一樣的。」

  「那楊家的人都是像故事中那樣壯烈戰死在金沙灘一役的嗎?」

  「哈哈,除了楊業之外,其他都不是,而且楊家七兄弟都有後代……」

  兩人一邊聊一邊來到昆明湖畔,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方瑛依然攬著香墜兒的肩,香墜兒則親匿的靠在方瑛胸前,靜靜的觀賞那花光樹影,漁帆點點,好半晌沒人出聲。

  「夫君。」

  「嗯?」

  「你在想什麼?」

  「我想回京去拜祭爹的墳,但恐怕暫時是不可能了。」

  因為方政戰死了,他是長子,得繼承父親的軍職,莫名其妙就成了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駐守雲南府。

  若是在一年前,他一定會設法把軍職轉給方瑞,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那,你不生氣嗎?」

  「沐晟死都死了,我還有什麼氣好生的?」

  「不,我是說……」香墜兒遲疑一下。「娘,還有……我。」

  「岳母和你?」方瑛俯下眼來,滿臉困惑。「為什麼?」

  「如果……如果十年前我娘就殺了沐晟的話……」香墜兒低頭吶吶道。

  方瑛輕哂,「我懂了,你以為我爹是沐晟害死的,所以追根究柢都要怪岳母和你?」他搖搖頭。「不,不是那樣的,其實我爹早就料到他出兵的話,沐晟可能會乘機滅他口,倘若要避免,爹還是避得了的,但他還是不顧一切的出兵了……」

  「為什麼?」既然公公都很清楚,為何還要自己踩進陷阱裡頭去?

  「為了我。」

  「為了夫君?」

  方瑛仰起臉,帶著追思的表情,唇上泛著一絲笑。「因為爹要教導我,身為一個男人,要如何才能夠俯仰無愧於天地,行思無愧於人心,身為一個武人,什麼是我應盡的責任,什麼又是我該做的抉擇,他不在乎犧牲他的生命,只在意我是否能夠明白他的教導。」

  雖然聽不太懂,但……

  「公公好偉大!」香墜兒低喃,鼻頭忍不住又酸起來了,她真的好想念公公。

  「的確,身為男人,他很偉大;身為父親,他更偉大!」方瑛崇仰的讚歎。

  「還有,他是世上最好的公公!」香墜兒重重道。

  「而且對娘來講,他應該也是最好的丈夫。」方瑛戲謔地道。「還有嗎?」

  香墜兒沒吭聲,久久後才怯怯地仰起眸子。「但是,無論夫君怎麼說,事實是,如果沐晟當年就死了……」

  還提,這小女人有時候還真是頑固呢!

  「就算真是如此,但在最後一刻裡,我爹還要我轉告岳母一句話……」方瑛摟住妻子的手臂緊了緊。「他不怪她。瞧,爹能體諒岳母放過沐晟的原因,或許岳母真的錯了,但追悔已無可挽回的過去是最無意義的事,爹就是在告訴我這一點,所以我也能體諒岳母的錯,更不想浪費時間做無意義的事,想想未來該做什麼,這才是我想做的事。更何況……」

  他輕啄一下她的唇。「好吧,我老實說,我實在捨不得責怪你,當年你也不過才六歲,根本還不懂事,責怪你太沒道理了,所謂愛屋及烏,既然捨不得責怪你,我也不想去責怪岳母,反正無論如何,我爹都活不回來了,你們也不是有意的,那何不放開心胸,乾脆忘了這件事,只要記得我爹是轟轟烈烈戰死的就夠了。」

  竟然為了她,他就如此輕易便寬宥了她娘親和她所鑄下的大錯,這世上還有誰比他對她更好、更溫柔的?

  「夫君,你……」香墜兒哽咽了。「你對我太好了!」

  「捨不得對你不好,只好對你好囉!」方瑛滑稽的擠著眼。

  「夫君!」香墜兒偎在他胸前抽泣著,好想告訴他她有多麼愛他,但她說不出口,不過她相信他一定知道,因為他是那麼的聰明,那麼的體貼她呀!

  「好了,老婆,別哭了,我會心疼的!」扶起她的臉兒,方瑛溫柔地細細吻去她的淚水,問題是,她的淚水似乎怎麼也止不住,他只好吻個不停,嘴都有點酸了她還在哭。

  算了,他索性橫起手臂用袖子抹過來抹過去,這可就快多了。

  帶淚的眸子從睫毛下偷覷他。「夫君,你真的一點都不難過了嗎?」

  方瑛笑了,放下手臂,用力摟了摟她,「失去慈父,哪能不難過,事實上,我是痛苦得要死,恨不得跟爹一起並肩戰死在空泥。不過……」他的眼微微瞇起來,在回憶。「記得爹最後一件教導我的事,他要我記住,人必須一直往前走,可以休息,也可以回頭看,但絕不可被過去牽絆住,更不能停滯不動。所以……」

  他再度抬高下巴,堅定的意念顯露無遺。

  「我痛苦、我悲傷,在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那段日子裡,我用全部的心靈去哀悼他,不時在你們看不見的時候埋頭痛哭。但是當我可以下床之後,我知道我必須繼續往前走,我可以回頭想念爹,但絕不能被失去他的痛苦牽絆住,否則便是辜負了他的教導……」

  眸子又垂落下來凝住她。「是的,現在我一點也不難過了,我深深懷念爹,但不會為此感到痛苦,不然爹會對我失望的,如果他還在的話,八成會叫我在祖先牌位前罰跪三天。」他笑道。「你也一樣,爹最疼你了,他最愛看你笑,所以,不要再難過了,嗯?」

  香墜兒馬上抽抽鼻子,硬眨回淚水,擠出一抹笑。「我會努力的。」

  再一次橫手臂用袖子揩去殘留在她頰上的淚水,方瑛俯唇親她一下,「對嘛,這才是我的乖老婆嘛!」他笑笑,再轉眼望向滇池,三兩鷺鳥優雅地飛掠水面而過,愜意而悠然,就如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一樣。

  「不知道我能不能像它們那樣飛掠水面?」他喃喃自語。

  「當然可以,我就可以。不過還是四叔的輕功最好,你可以叫他教你。」香墜兒小聲透露機密。

  「哦,真的?」

  「嗯,至於六叔,他那一手爪功可凶悍了,江湖上聽說過他的人都怕死了!」

  「還有呢?」

  「七叔,他的暗器天下無敵!」

  「嗯嗯嗯。」

  「二嬸兒刀劍雙絕,還有娘的綵帶……呃,我想男人還是用鞭子吧!」

  「要我使綵帶,先讓我換裙子、穿繡花鞋吧!」方瑛咕噥。

  香墜兒終於笑了。「都說你可以用鞭子了嘛!」

  方瑛聳聳肩。「岳父呢?」

  「爹呀?」香墜兒想了想。「掌上功夫最厲害,可是他不想沾血,因此通常都是使扇子。」

  「原來如此。」

  「二叔擅施毒,醫術也精,至於武功方面,應該是指功最強。」

  「指功?」

  「點穴嘛!」

  「點穴啊……是說我可以隨時想上你就上你,只要點你的穴就行了嗎?」

  「……」

  這年正月,方政陣亡;七月,方瑛到雲南府都指揮司報到,由於他決定要把家人接到昆明來以方便照顧,於是在城外購置了一座大宅子,因為城內的官邸太小,住不了他們一家子人。

  再說,昆明城內的一般民戶也很少,主要是沐氏私宅、王府、衙署、官邸和寺廟,百姓多數住在城外,市集也在城外,連王公顯貴及士大夫的園林別墅也多半在城外近郊,因此住在城外反倒比較方便。

  豈料,他還在跟香墜兒商量要由誰回京城接人,那票人卻自己先跑來了,不過她們也順道帶來了他最渴望的一樣物品和一個人。

  方政的牌位和他兒子。

  「爹,不孝兒給您磕頭!」

  對著神案上父親的牌位,方瑛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香墜兒也跪在他後面跟著磕頭。

  然後,他抬眸望定牌位許久、許久,眼眶紅了,但他沒有哭,反而還帶著笑。

  「爹,您瞧見了吧?瑛兒已到都指揮使司報到了,往後,請您繼續看著,我這個武人肯定會幹得比爹更轟轟烈烈,即使在九泉之下,您也會哈哈大笑,得意得不得了!還有……」

  他笑得更明朗。「您要我記住的事我也都記住了,瞧,我並沒有被失去您的痛苦牽絆住,更沒有浪費時間去追悔過去,傷痛的心情早已被我遠遠拋開,我正視的是未來的道路,即使我回頭看,也只看見您的慈藹、您的深愛,於是我再繼續往前定時,也就更堅定,更有力量……」

  深吸一口氣,他定定地注視著牌位,「爹,即使是您已不在的現在,爹依然是瑛兒最大的支柱,所以,爹,請您仔細看著,瑛兒絕不會讓您失望的!」語畢,他又磕了三個響頭,旋即起身,並扶起香墜兒。

  一側,方夫人含淚微笑。「太好了,瑛兒,你願意繼承你爹的職責,繼續為朝廷、為天下百姓效命沙場,你爹也就能含笑瞑目了。」

  「是,娘,瑛兒會盡全力的。」

  「那就好,那麼……」方夫人托出懷中的娃兒。「看看你兒子吧!」

  迫不及待的接過來,才一眼,方瑛就脫口道:「乖乖,還真像我!」

  頓時,眾人轟然爆笑,因為他兒子就跟他一樣五官超不搭的。

  「這小子,不會也跟我一樣……」話還沒說完,他突然笑了起來,因為兒子笑了,下一刻,他的笑容定格,眉毛挑高。「這小鬼居然比我更會拐人呢,連老爹我都被你拐了!」

  眾人更是捧腹大笑。

  抱著兒子坐到一旁再仔細端詳,片刻後,方瑛聳聳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想他這應該叫笑出於笑而勝於笑吧!」

  他在說什麼?

  聽他不倫不類的比喻,眾人全都笑翻了,胖小子聽到笑聲也跟著笑了,於是,方瑛又不由自主的笑開來,有點啼笑皆非,老是被兒子拐,真沒面子!

  不過接下來,方瑛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娘,我才準備去接您呢,您怎麼先來了?」方瑛問,一面把孩子交給老婆。

  方夫人安然環視所有人一圈,再微笑地丟出炸藥。「我要隨你一道上戰場!」

  她一說完,方瑛馬上砰一聲跌下椅子去了,面青唇白,嚇壞了。

  「您您您……您說什麼?」

  「別這麼沒出息!」方夫人笑罵。「想當年,我也跟你爹上過戰場,這回你爹陣亡在此,我沒辦法找誰替你爹報仇,只能隨你上戰場,平了麓川的亂子,也就算替你爹報了仇了。」

  「對!」方翠、方虹、方燕同聲一氣。「我們也要為爹報仇!」

  依然跌坐在地上,方瑛驚呆了,好半天後,他才有氣無力的招呼老婆為他服務一下。

  「老婆,替我拿嗅鹽來,我準備好要昏倒了!」

  香墜兒失笑。「夫君,放心啦,我會保護她們的啦!」

  「連你這生來沒長膽子的女人也要隨我上戰場?」方瑛不敢置信地失聲大叫,旋即猛翻白眼。「是怎樣?你們以為現在是在唱楊家女將嗎?娘是畬太君,我是楊六郎,墜兒是穆桂英,大妹、二妹是楊八妹、楊九妹,那小妹你又是誰?楊排風?又沒見你扛過飯鍋!」

  轉個眼再上下打量方瑞。「那你呢?四郎?五郎?還是四郎好了,做番邦駙馬總比做和尚好!」

  他說得大家又笑翻了,反倒沒人注意到香墜兒說的那句她會保護她們的話。

  「我才不要娶番女!」方瑞笑著抗議。

  「你想做和尚?」方瑛挑著眉問。

  「也不要!」

  「也不要?」方瑛瞇了瞇眼。「那你演楊宗保好了!」

  戲曲裡,楊宗保是楊六郎的的兒子,也就是說……

  「我更不要做你兒子!」方瑞想生氣,嘴巴卻一直咧開來,笑得嘴都酸了還收不回來。

  「楊文廣?」

  「你才是孫子!」

  「好吧,最後一個選擇,潘仁美?」

  一拳砸過去。「為什麼不是寇准?」

  我閃。「你沒有鬍子。」

  再一拳。「包公?」

  再閃。「你臉不夠黑。」

  又一腳。「周王?」

  閃閃閃。「你沒有那種氣勢。」

  乾脆整個人撞過去。「我他媽的!」同歸於盡吧!

  結果,話愈說愈可笑,大家光顧著愈笑愈開心,也沒確實說定這件事的結論究竟是如何。

  方瑛知道,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事,若只是妹妹們在胡鬧,他半句話也不會說,直接把她們踢回京裡去就是了,但如果是方夫人開的口,他得慢慢來,先混過此時此刻再說,也許時間久一點,方夫人會自己打消那種餿主意也說不定。

  孰料,這件麻煩還懸在這兒惹人頭痛,不過兩天後,另一個更出乎意料之外的人也來了。

  「大姊,你怎會到這裡來了?」方瑛訝異地審視方蘭憔悴的神色。

  「你姊夫也戰死了!」方蘭面無表情地說。「但婆婆不許我上戰場為他報仇,所以我來找你,等你這邊的仗打完,八成會跟爹一樣調派到大同鎮,屆時我就可以為你姊夫報仇了!」

  因為婆家的長輩說話她不敢不聽,但回到娘家來之後,她想怎樣耍賴撒刁都隨她,她最大。

  「天哪,楊大郎的妻子周夫人也出現了!」方瑛呻吟。

  真的要演一出楊家女將嗎?

  沐晟死了,征南大軍怎麼辦?

  好吧,哥哥死了,就由弟弟來吧!

  而沐昂眼見哥哥出征沒打贏就得自殺謝罪,膽子早就破掉了一半,可是皇帝旨意下來了,他不接也不行,只好硬著頭皮頂上征南將軍的缺,勉強帶軍到金齒和敵人對峙,一看對手果然各個凶悍驃獷,跟惡狼猛虎沒兩樣,回頭再看看自己帶領的卒仔,好像一隻隻待宰的羔羊,硬攻過去就等於自己送食物上門去給對方吃。

  不,這種穩輸不贏的仗誰敢打!

  於是,沐昂決定傚法哥哥,每天躲在營帳裡涼涼的拍蚊子,一面上報朝廷說敵人勢力太龐大,五萬兵馬哪裡夠,至少也得十二萬兵馬才能打平。這就是他光在那邊看風景不開打的理由,既然有理由,朝廷就不能要他自殺謝罪,他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任由思任攻城掠地,屠殺大明百姓。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的親人。

  幸好方瑛不用親眼看見那種窩囊形勢,否則非氣得跳腳不可,因為他是新任的都指揮同知,是菜鳥,跟了去也是礙事,因此被留在昆明駐守,而他也樂得悠哉悠哉的過他自己的日子。

  因為他還沒準備好。

  另外,他也得先問個清楚,方瑞這小子在京裡頭好好的不待,為何要自己要求改調派到他身邊來?

  「你想如何?」

  「我想親自上戰場!」

  「就怕是這種回答。」方瑛喃喃道,又開始頭痛了——之前是右邊頭痛,現在是左邊頭痛。「你也想要替爹報仇嗎?有我不就行了!」

  「不,我是想像大哥跟在爹身邊一樣的跟在大哥身邊。」方瑞低低道。

  方瑛馬上明白了,他拍拍弟弟的肩。「但娘呢?娘怎麼說?」

  「娘說我已經長大,是男人了,男人就該自己決定自己的事。」

  「既是如此,好吧,我會讓你跟在我身邊,但你必須答應我,我說什麼就是什麼,絕不許違背我的命令,也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這我懂,大哥,畢竟我跟在爹身邊也有兩年了。」

  方瑛又拍拍他的肩,不再說什麼了。

  雖然他們不同娘,但感情可比任何兄弟都親近,就差沒穿同一條褲子,失去了父親,方瑞害怕又失去大哥,畢竟在空泥那一場仗裡,方瑞不但沒了爹,也差點沒了大哥。

  如果沒有老婆的二叔和二哥,他早就跟在父親後面走了。

  爾後,當他白天到軍營巡視,或者訓練士兵時,他就會一邊教導弟弟關於身在戰場上應該注意的事,那種事最好是一再又一再重複的叮嚀,直到方瑞能夠不需要經過思考就直接反應出來,那麼,方瑞才能夠活久一點。

  至於剩下的時間,他都會待在家裡逗兒子,好像閒適得很,但一過二更天,他就會偷偷溜到五華山去。

  「要去啦?」

  「嗯。」

  香墜兒趕緊又遞了一件袍子給夫婿,昆明的夜裡總是特別涼。

  「還是六叔嗎?」

  「不,六叔回去了,換四叔。」

  「那你最好小心一點,四叔的脾氣不太好喔!」

  要傳授武功,自然是愈隱密愈好,因此笑閻羅和哭閻羅另外在五華山租了一棟屋子住下來,除了啞閻羅給了一冊刀劍譜之外,其他六閻羅都是親自到這裡來傳授方瑛武功的。

  而且笑閻羅也給方瑛定下了同樣的規矩——一生只能有一個傳人。

  「沒問題,我給他多笑笑就行了!」

  「那就不用了,」香墜兒哭笑不得,她實在想像不出怒閻羅傻兮兮的跟著方瑛笑開嘴來的模樣,說不定四叔會老羞成怒,先一拳打扁他再說。「記得不要跟四叔頂嘴就好了啦!」

  「瞭解,那我走了……啊,對了!」方瑛又回過頭來。「岳父、岳母說祭灶前要回天山,元宵後再回來。」

  「知道了。」

  「還有,千萬不要讓那幾個丫頭知道咱們會武功的事喔!」

  每天他要到五華山之前,一定會叮嚀這麼一次,唯恐他不在時妹妹們來找他,香墜兒一個不小心就脫口說出去了。

  「為什麼?」

  「那還用問,要是讓她們知道我們會武功,看著好了,她們一定會像水蛭一樣纏死你,非要你教她們不可!」

  「不行教她們嗎?」香墜兒困惑地問。

  「你想讓她們更像男人婆,將來嫁不出去嗎?」方瑛反問。

  香墜兒窒了一下。「那……嫁了之後就可以嗎?」

  方瑛冷哼三聲。「若是她們利用武功把她們的老公揍得滿頭小籠包,要男人跪在地上向女人降服稱臣,甚至『教訓』公公、婆婆一頓,讓公公、婆婆不敢再多管她們的閒事,你負責?」

  香墜兒驚喘。「不……不會吧?」

  方瑛斜睨著她。「你敢保證?」

  誰敢,那四姊妹光會耍刀弄劍就夠凶悍了,要是會武功……

  不敢想像!

  「那就……算了,我不會讓她們知道的。」

  不過,他們又能瞞多久呢?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          因為有緣,所以珍惜!
    因為有情,所以堅持!          因為唯一,所以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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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守孝三年,要穿素戴孝,這沒什麼,男人婆本來就不愛穿紅戴綠,能耍刀耍劍就行了:但三年內都不能出門透透氣,這對方翠、方虹和方燕而言可真是酷刑,不過一、兩個月,她們就快抓狂了,於是硬找了個借口要大家一起出門。

  什麼借口呢?

  「大姊失去親爹和丈夫,又因為太傷心而不幸小產,這是三重悲傷,我們應該帶她出去走走,抒解抒解她的鬱悶。」方燕一本正經的說。

  「那……」香墜兒張大了眼,輪流看三位小姑,一個眼神閃閃爍爍,一個表情嚴肅得很假,一個笑得好曖昧,總覺得她們好像又想拐她什麼了,不禁忐忑地嚥了口唾沫。「你們去就行了嘛!」

  「要人多才熱鬧,熱鬧了心情才會好啊!」

  「一出門人就多了呀!」

  「又不是認識的人。」

  「可是……」

  真囉唆!

  「去不去?」抹黑臉唱包公了,不去就狗頭鍘伺候。

  「好嘛、好嘛,去嘛,幹嘛那麼凶嘛!」

  「去就去,幹嘛還淚汪汪的附帶兩泡馬尿?」

  「你好凶嘛。」香墜兒委屈的訴怨。

  「喔,饒了我吧!」方燕呻吟,撫著額頭高望青天。「老天爺,這女人都已經是個小子的娘了,居然比她兒子更愛哭,老天爺您是不是忘了給她顆膽子了?」

  「被誰偷了吧!」方翠領前第一個踏出大門。

  「被小豆豆偷了!」方虹緊跟在後。「沒瞧見那只懶狗,成天四腳趴地躺那邊喘氣,咱們要路過,它動也不動,只瞪著一雙狗眼看人,好像在說:敢你就踩!可真跩,它就以為真沒有人敢一腳把它給踩成香肉餡餅嗎?」

  「它熱嘛!」香墜兒替自己的小狗仔說話。

  「這裡的確比北方熱多了。」究竟是大姊,方蘭說的是公道話。

  「再熱也該有個狗樣吧?」方燕咕噥,走在最後。「譬如看見人就搖個尾巴汪兩聲,或者流著口水舔人撒嬌之類的。」

  「你好像比它懂,就你去教它吧!」方蘭笑道。

  「呿!我又不是狗!」

  幾個女人一邊說笑,一邊走向城外最熱鬧的市集,由於她們戴著孝,不能太囂張,只好裝作要買菜。

  守孝也得吃飯吧?

  這麼一來,香墜兒可就有興趣了,真的認真買起菜來了,婆婆愛吃的、夫婿愛吃的,小叔和大姊、小姑愛吃的,還有寶貝兒子愛吃的,買了個不亦樂乎。

  反正有一個人作代表就行了,其他人正好乘機逛逛自己有興趣的鋪子,但很不幸的,她們才剛轉上兩眼就發現一個熟人,一個足以令方家四個男人婆同時大驚失色,差點當場昏倒的熟人。

  只是熟人,不是親戚,也不是鄰居,更不是朋友,就是熟人。

  刷一下,四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拉向那個右手拎肉、左手拿菜,還想再買魚的香墜兒,旋即收回眼來面面相對,沒有人說話,但眼裡的含義是相同的。

  逃!

  幾乎是同一瞬間,四個人一起發動,拔腿衝向香墜兒,一人搶來她手上的菜,兩人各拉她一條手臂,最後一個人在後面推。

  「走!快走!回去了!」

  「咦咦咦,可是我還沒買魚耶!」

  「待會兒叫廚娘來買!」

  「可是她不太會挑新鮮……」

  「閉嘴,快走!」

  來不及了!

  「咦?那邊幾位不是方家小姐們嗎?」

  四人很有默契的裝作沒聽見,繼續拉、繼續推。

  「喂喂,才多久沒見,想裝作不認識,太失禮了吧?」

  不是裝作不認識,是裝作沒聽見。

  再拉,再推。

  「好了,你們,當街大馬路這個樣,太難看了吧?」

  一聽聲音已來到她們身後,她們半聲不吭,又很有默契的橫身串成一片人牆擋在香墜兒前面。

  「你又想幹什麼了,張文雋?」

  一對極為出色的男女就站在她們眼跟前,男的貌比潘安,俊俏極了,但方家姊妹就是看他不順眼:至於女的則是美艷大方、婀娜多姿,再搭上一身傲氣,方家姊妹更看她不順眼。

  張文雋挑著眉。「方大小姐,你忘了我和你弟弟方瑛是好朋友嗎?熟人不該打個招呼嗎?」

  「朋友?」方蘭冷哼。「方瑛不需要你這種朋友!」

  「嘖嘖,方大小姐,你也未免太小氣了,方瑛只不過打輸給我一次,你就氣到現在,所以說,女人家就是小心眼。」

  「才不是為那個。」

  「那又是為何?」

  「你心知肚明。」

  「我真不懂你在說什麼呢,方大小姐,」張文雋一臉無辜的茫然,「不過,女人在意的都是小事,毋須多提。倒是……」他歪腦袋想探向四姊妹身後。「幾位後面那位姑娘又是誰啊?不介紹一下嗎?」

  方蘭臉頰肌肉抽了一下。「你不是在京營裡嗎?怎會跑到這裡來了?」她想把話題轉開。

  張文雋揚了揚眉,扭嘴笑了。「我爹要我過來的。」解釋完畢,再把話題轉回來。「請問那位姑娘究竟是誰呀?」

  「你問那麼多幹嘛?」方蘭沒好氣地說。「她只是廚娘,來買菜的。」

  「是嗎?倘若我沒看錯,那位廚娘還真年輕呢!」張文雋一嘴嘲諷的笑,一點也不相信方蘭說的。「我說那位姑娘,我叫張文雋,是方瑛的好友,我身邊這位是沐月琴沐姑娘,請問你又是誰呀?」

  咻一下,一張清秀的小臉兒猝然自方蘭身旁冒出來,滿臉驚訝。「沐月琴?」

  「嗯,她是已故沐晟沐公的孫女兒,你呢?姑娘,請問你是誰呀?方家的親戚嗎?」

  小臉兒沒回聲,因為她光顧著看沐月琴,而後者也似乎有些疑惑的盯著她看。

  「我見過你嗎?」沐月琴脫口問。

  咻一下,小臉兒又不見了。「沒有。」

  「沒有嗎?」沐月琴攬起了柳眉。「不,我一定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只是方家的廚娘。」

  「好,你是方家的廚娘,可是你叫什麼?」沐月琴耐心的再問一次。

  「……我該回去煮飯了!」話落,一條纖細的身影拔腿就落跑。

  張文雋哈哈一笑,即刻以他自認最瀟灑的姿勢飛身追過去,想要阻止她逃走,這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豈料他的手才剛搭上她的肩,陡然一道石破天驚,足以震動整個雲南的尖叫聲就像山崩地裂一樣轟過來,駭得他登登登連連退了好幾步,見她一臉驚恐,他想被嚇到的應該是他吧!

  方家四姊妹也被嚇了一大跳,不過她們早知道香墜兒有多膽小,也習慣了,因此很快就回過神來,旋即眼色一使——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然後七手八腳又推著香墜兒離開,邊還大聲罵過去。

  「太過分了,當街就想調戲良家婦女,你父母是怎麼教你的?」

  罵完,人也已遠颺,留下張文雋哭笑不得又有點尷尬,因為四周圍的人都在瞪他。

  調戲良家婦女的無賴痞子!

  一路被鬼追似的逃回方宅,兩腳一跨過門檻,大門就砰一聲關上,四姊妹這才敢停下來喘口氣,隨即又忍不住笑出來。

  「我頭一回這麼感激大嫂如此膽小呢!」

  「以前沒聽大嫂尖叫過,沒料到大嫂的尖叫聲如此有『魄力』,可真是驚天動地!」

  「說不定大哥也聽到了,然後就會丟下一切飆回來了!」

  「他是陌生男人,又突然動手碰我,人家是真的被嚇到了嘛!」香墜兒又尷尬又委屈的嘟囔。「你們也不同情人家一下,還在這裡笑人家!」

  打從嫁到方家來之後,她從沒有尖叫過,因為大家都很小心不去嚇到她,就算不小心嚇著了,也不會嚇到尖叫的程度:但這回,她是真被嚇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還動手動腳的,好過分!

  「是嗎?」方蘭仔細審視她的表情。「你不覺得那個張文雋長得很俊俏嗎?」

  「我四叔才俊呢!」香墜兒不以為然地皺了一下俏皮的鼻子。「而且我四叔雖然比女人更好看,可也不會讓人覺得他像個女人家,俊美又陽剛味十足,那才叫好看的男人!」

  原來見過更好的貨色了,難怪她無動於衷。

  四姊妹不約而同鬆了一大口氣,就在這時,方夫人牽著剛會走路的孫子自側花園那頭漫步過來。

  一天十二個時辰,小小子幾乎有十一個時辰都待在方夫人身邊,雖然香墜兒偶爾也想「霸佔」一下自己的兒子,可是由於方瑛說過,倘若不是有小小子的陪伴,方夫人不可能那麼快熬過喪夫的悲痛,因此香墜兒從來不敢去跟婆婆搶人,但見方夫人總是笑呵呵的逗孫子,她心裡也夠欣慰了。

  「咦?你們怎地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們撞上張文雋了啦!」

  「張文雋?」一聽到這名字,方夫人頓時也跟四姊妹剛見到張文雋時那樣驚慌失措起來,聲音居然有點像尖叫。「他不是在京裡嗎?怎會跑到這裡來了?」

  「他爹要他過來的嘛!」

  「那墜兒……」方夫人慌張的瞄一下香墜兒。「沒讓他瞧見吧?」

  四姊妹相對一眼,聳聳肩。「瞧見啦!」

  「天,這可不好了!」方夫人呻吟,旋即把孫子交給女兒,一把拖著香墜兒往偏廳去。「來,墜兒,關於那個張文雋,我得先警告你一下。」

  片刻後,婆媳倆在偏廳坐定,方夫人也不多做贅言,直接說故事。

  「那個張文雋大瑛兒一歲,以前跟瑛兒是最要好的朋友,兩人可以說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感情十分深厚——大家都以為如此,萬萬沒想到僅僅一個女人的出現,就破壞了那份感情……」

  「女人?」香墜兒有點不安的低喃,原來夫婿喜歡的是別的女人嗎?

  「別想歪了,聽我說下去你就明白了。」方夫人安撫的拍拍她的手。「大約是六年前,張文雋看上了一位少女,憑良心說,那位少女確實很美,而且她的家世更好,三個月後,張文雋就迫不及待地向她求親,誰知道……」

  方夫人苦笑。「那位少女不但拒絕了他,反而請媒人到方家來向瑛兒說親,張文雋才知道那位少女中意的是瑛兒,其實這種事真的不能說是誰對誰錯,但張文雋卻指責說是瑛兒搶走了他深愛的女人,而事實上,媒人一來說親,瑛兒立刻以他早已訂有婚約為由回絕了,因為他並不喜歡那位少女……」

  香墜兒馬上鬆了口氣。「夫君不喜歡嗎?」

  「不,他不僅是不喜歡,他是很討厭,因為那位少女挺傲的,大小姐的派頭更大。」方夫人竊笑著加重口氣強調。「之後,表面上瑛兒和張文雋似乎依舊維持著那份友誼,但事實上,張文雋早已恨上瑛兒了,不管瑛兒看上什麼,他就會不擇手段下手搶,一件衣服、一把劍、一壺酒,甚至朋友,什麼都好,他全都要搶……」

  「這又是為什麼?」

  「瑛兒搶了他想要的女人,所以他也要搶瑛兒想要的任何東西,搶不到就毀,總之,他就是不讓瑛兒得到。」

  「但夫君並沒有搶那位少女呀!」

  「他不管那麼多,只要他得不到那位少女,他就認定是瑛兒的錯。記得以前他們比武時,由於瑛兒天資好,又肯下功夫苦練,所以張文雋總是打不贏瑛兒,他不甘心,還特地跑去練武功……」

  「是嗎?」她早看出張文雋會武功了,但也不怎麼樣,她一隻左手就足夠打發掉他了,連綵帶都用不著!

  「聽說他娘親跟擎天門門主夫人是手帕交,擎天門門主才答應破例收張文雋為徒,不過以三年為限,三年內看他能學多少算多少,因為擎天門原是不收官家子弟為徒的,他們不喜歡跟官家扯上任何關係……」

  「原來是擎天門啊!」香墜兒喃喃自語。

  「三年後,他特地跑來找瑛兒比武,不消說,他會武功,瑛兒不會,自然很快就被打敗了,這還沒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輸輸贏贏也不必太在意,可恨的是,他還故意下重手把瑛兒打得鼻青臉腫,連肋骨都打斷了兩根……」

  香墜兒猛抽氣,「好可惡!」她憤怒的脫口罵道。

  「事後他還說是一時失手,要瑛兒不要在意,自那而後,方家的人都會盡量避開張文雋,因為他決心要搶走瑛兒的一切,手段也都很卑鄙,所以……」方夫人擔憂地目注媳婦兒。「若是讓他知道你是瑛兒的妻子,而大家都看得出瑛兒有多麼寵愛你,那麼,張文雋下一個目標一定是你了!」

  香墜兒一臉恍然,難怪大家那麼緊張,方蘭四姊妹甚至不敢讓張文雋看到她,還說她是廚娘。

  「既然夫君拒絕了那位少女,張文雋可以再去求親,說不定就成功了嘛!」

  「他有啊,可是又失敗了,不過他總是不肯放棄,有空就纏在那位少女身邊,想盡辦法要說服她。」

  香墜兒怔了怔。「那位少女不會就是沐月琴吧?」

  「就是她。」方夫人輕輕頷首,「之前她和她哥哥住在京裡頭,張文雋就一直待在京營裡;沐晟自殺後,她趕回來奔喪,張文雋也……」她頓住,隨即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他說是他爹叫他來的,我看是他跟著沐月琴回來的,真是,只會追著女人跑,這種男人還會有什麼出息呢?」

  天,麻煩人物全湊在一起了!

  「其實……其實他們看上去很配呀!」一個驕、一個傲,剛好一對。

  「老實說,我也這麼覺得,但偏偏沐月琴就是喜歡瑛兒啊!」方夫人無奈的歎了口氣。「真是不懂,張文雋人長得多俊俏她不愛,偏偏愛瑛兒,瑛兒又不是多好看的男人,還有人說他的臉很奇怪呢!」

  「但夫君的笑會拐人呀!」香墜兒衝口而出,旋即羞紅了臉蛋垂下螓首。

  「說得也是。」方夫人失笑。「總之,盡量躲著張文雋遠一點就是了,嗯?」

  「是,婆婆。」香墜兒溫馴的點點頭,不過心裡想的卻跟口頭應的完全不搭。

  其實她並不擔心張文雋,那個小氣的男人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爛痞子罷了,她擔心的反倒是沐月琴。

  都十多年了,沐月琴不會想起來是在哪裡見過她的吧?

  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聽到了老婆那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方瑛這天特別早回來,剛進門就被娘子軍團團包圍住,主帥是畬太君,不,方夫人,幾百張嘴一起開口,他差點分不清她們究竟是在講話還是唱戲。

  好不容易才聽懂她們在說什麼,他轉身立刻衝回臥室裡,果見香墜兒蹙著眉兒坐在窗前發呆,甚至沒察覺到他回來了。

  慘了!慘了!

  「老婆,你千萬別胡思亂想啊!」他氣急敗壞的頂著滿頭大汗為自己遞狀紙申冤。「那女人有毛病,我根本不喜歡她呀,告訴你,我……」

  香墜兒猛然回過頭來,十分驚訝,「咦?夫君你回來了呀!」趕緊起身迎向夫婿,「累了嗎?想吃點心嗎?」一邊問,一邊請夫婿坐下歇息,還倒茶雙手恭奉給他,如同以往。

  「呃?」方瑛愕然呆住,看看手上的茶,再看回她。她……不是在生氣嗎?

  「夫君今天特別早呢,不過剛好……」香墜兒緊張兮兮的在一旁坐下。「我有點麻煩要跟夫君商量。」

  現在到底是怎樣?

  覺得有點昏頭昏腦,搞不太清楚狀況,「什麼麻煩?」方瑛愣愣地問。

  「那個沐月琴……」

  腦袋馬上清楚了。「老婆,我發誓,我不喜歡她,她……」

  「她要是認出我是誰怎麼辦?」

  又昏了。「認出……你是誰?」她是誰?不是他老婆嗎?

  「不,她不可能認出我是誰,當年我也不過才六歲,模樣跟現在大不相同,她不可能認得出來,」雙眼發直地盯住前方,香墜兒好像在自言自語似的問自己,再否決自己。「但她可能記得我娘,因為當時她已經九歲了,而我跟我娘長得幾乎一個樣,所以她才會覺得見過我……」

  愈聽愈迷糊。「老婆,你到底……」在說什麼?

  「都過了這麼久,她還能夠一眼就覺得看過『我』,這可糟糕了,夫君,我想早晚她會記起來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收回發直的眼,香墜兒苦著臉兒瞅向方瑛。「怎麼辦?夫君,要是她想起來了怎麼辦?」

  方瑛瞪著眼半晌,然後低頭想想,再抬起頭來,「老婆,我想我們可能有點不同調,」他嚴肅地說。「你聽不懂我唱什麼,我也聽不懂你唱什麼,所以,麻煩你改個調再唱好嗎?」

  「那個沐月琴就是小月嘛!」香墜兒好像有點急了,說得更讓人不懂。

  哪個小月?

  啊,那個小月!

  不過方瑛反而懂了。「你是說……」

  「她要是認出我,不,應該說是認出我娘,想起十二年前要殺她爺爺的女人,那麼她也可能會聯想到她爺爺或許不是自殺的,而是被殺……」

  「被你?」

  「對,被我。」

  方瑛忽然靜默下來,深深凝視她好一會兒,那眼神十分奇異。

  「墜兒,真的是你殺了沐晟?」

  「是。」香墜兒的回答十分堅定,她從來沒有為這件事後悔過,沐晟他該死!

  「不可思議!」方瑛驚歎,修長的手輕撫上她的臉兒。「能使你這樣溫馴膽小的女人下手殺人,你一定真的很痛恨沐晟!」

  「公公不該死!」香墜兒咬牙切齒地說。

  方瑛更驚訝了,此刻才發現膽小愛哭的小妻子竟也有如此強悍的時候,聽大舅子說,為了他,她一口氣就殺了上千人,當時他不信,但現在,他信了。

  這只膽小懦弱的小貓咪,當有人要傷害她關心的人時,她也會變成母老虎的!

  「我想,你不需要擔心沐月琴,因為她不是那個小月。」

  香墜兒呆了呆,尖叫,「耶,她不是?」

  「當年的事,岳母也曾詳細告訴過我,當時我就覺得那個小月可能帶來麻煩,因此特地去查問過。」同樣住在昆明,很難不碰上面,一碰上面,誰知道會出什麼狀況。「但事實上,你認識的小月叫沐月蓮,是沐月琴同父異母的妹妹,三年前嫁到京裡,兩年後因難產去世……」

  「咦?她去世了?」香墜兒驚呼。「可是,沐月琴也認得我呀!」

  「當然認得,雖然你不記得了,但岳母還記得,她說當時本來有兩個女孩子陪你玩,但大一點的女孩子,就是沐月琴,她很快就離開了,因為她覺得你們太小,跟你們在一起不好玩,所以你只記得小的,不記得大的,而沐月琴也可能認得你,但不知道那件事。」

  沐月琴不是小月?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          因為有緣,所以珍惜!
    因為有情,所以堅持!          因為唯一,所以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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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08:53 |只看該作者
  香墜兒傻了好半天,才驟然吐出一口氣,「原來她不是小月,嚇死我了!」還猛拍胸脯安撫自己。

  「對,她不是,所以你不用擔心了。」他心不在焉地說,解釋完畢,他的思緒已經跑開老遠,八竿子打不著了。「就算沐月琴記得小時候見過你,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在意了。」

  倘若方夫人堅持不願改變隨他上戰場的決定,或許他可以讓墜兒跟去保護她?

  不過他最好先警告她一聲,千萬別使哭功,哭閻羅的哭功確實是天下第一,所向無敵,誰碰上誰投降,唯一的問題是,那哭功不能隨便使用,不然好人、壞人一起死光光,剩下的戲碼要由誰來演?

  不,不用演了,連觀眾都死光了,還演什麼!

  由於沐月琴是沐晟最疼愛的媳婦所生,因此沐晟也特別疼愛沐月琴,才會寵得她一身傲氣。不過她之所以拒絕張文雋,並不只是因為他的身份配不上她,更因為她娘親曾說過的話。

  一段關鍵性的話。

  「要嫁張文雋不如嫁方瑛,那小子才是個有前途的年輕人,早晚會跟你曾爺爺一樣封侯賜爵;而張文雋那傢伙只有那張臉好看,還有那兩片嘴皮子也夠厲害,其實肚子裡根本沒什麼真材實料,將來不會有什麼出息的!」

  堂堂黔國公的孫女怎能嫁給一個沒出息的傢伙!

  因此,張文雋愈是纏著她,她愈是不想嫁給他,後來被他纏得煩了,索性把她娘親說的那段話告訴他,再加幾句說她對沒出息的人看不上眼,之後,張文雋才真的惱上方瑛了。

  搶走方瑛所想要的一切,其實是想證明說他比方瑛厲害,卻沒想到這種做法有多麼幼稚,難怪沐月琴的娘親會說他沒出息。

  而這回,他一見到躲在方家姊妹身後那位膽子媲美耗子的小姑娘,心裡就在猜測會不會是方瑛的未婚妻,果真是的話,哼哼哼,他會再一次證明他比方瑛厲害,無論哪方面都是!

  於是,翌日一大早,他就上方府去做「友誼」拜訪了,當時方瑛正在用早膳。

  由於方瑛都是一大早就和方瑞上都指揮使司去,其他人不一定那麼早起,因此香墜兒總是先伺候夫婿和小叔用過早膳,等他們兄弟倆出門之後,再準備招呼婆婆和小姑們用早膳。

  「老婆,吃早膳而已,菜夠了,不用再做了!」每次吃老婆親手做的飯菜,方瑛總是吃得一嘴糊,說話含含糊糊。

  正待邁出偏廳的腳拉住,香墜兒回過頭來。「夫君不是愛吃竹蓀嗎?昨兒個我就叫菜販今兒一早就給我們送多一點來,應該快來了,我去門口看看,說不定還來得及弄給夫君吃。」語畢,她便急急忙忙走了。

  「大哥,你真是好命耶!」方瑞咕噥。「早知道就由我來跟大嫂成親了!」

  「你不行!」

  「為什麼?」

  「光是新婚夜,你就應付不來了!」

  「說得也是,搞不好才剛進門,就會被大嫂的尖叫聲嚇跑了!」

  話剛說完,馬上就有證明給他們看,不,聽。

  「啊~~」

  尖叫聲一起,方瑛就不見了,方瑞愕然望住方瑛的座位,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只有一隻蒼蠅在飛。

  「大哥變蒼蠅了?」

  而方瑛,人還沒趕到前頭,迎面便慌慌張張、踉踉蹌蹌的逃過來一條纖小的人影,還差點跌一跤,方瑛一個箭步上前去扶住她,下一刻,她已然鑽入他懷裡,嗚嗚咽咽地猛掉眼淚。

  「嗚嗚嗚,夫君,嚇……嚇死人了!」

  方瑛正待問她是被什麼嚇到,人影一閃,前方又出現一個人,那人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剛剛見了鬼,臉色還有點發青。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她的。」他還是覺得應該是他被嚇到才對。

  「文雋,是你!」方瑛訝異地打量他的臉色。「你怎麼了?」

  張文雋苦笑。「我來找你,正想敲門,沒想到門卻自行先打開了,一照面,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你懷裡那位姑娘就拉出一道天愁地慘的尖叫,嚇得我差點回頭就跑,不過我還沒跑,小姑娘就先跑了,我想我有責任趕上來告訴她,我並不是有意要嚇她的。」唉,明明他才是被嚇到的人!

  方瑛頓感啼笑皆非,香墜兒明明有一身驚人的武功,還有膽子殺人——成千上百人,為他,也為她公公,可是一碰上自己有麻煩,她就什麼都不會了,只會哭,只會尖叫,還有拔腿逃跑!

  連用輕功逃命都不會!

  「抱歉、抱歉,」他一邊拍拍香墜兒的背安撫她,一邊向對方道歉。「我老婆就是膽子小,見生人就怕,尤其是男人,不靠近她就沒事,一靠近她就……」

  還沒說完,換對方尖叫了。

  「她是你老婆?」張文雋的嗓門拔得又高又尖,活像哭唱長恨歌的女旦。

  方瑛馬上抱緊香墜兒,因為她被對方的尖叫嚇到,又想逃了。「別怕、別怕,我在這裡!」

  「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張文雋又問,嗓門還是拉不下來。

  「我岳父突然一個通知來就要我們成親,我們準備得很倉促,也沒來得及通知任何人。」

  「你……」張文雋似乎還不太能接受。「成親多久了?」

  「快兩年了……呃?」方瑛突然低頭看,因為香墜兒捏了他一下。「咦?兩年多了嗎?真快,我都不覺得呢!」

  「他們還有個兒子呢!」

  冷不防地,第三個聲音加進來,張文雋這才注意到四周早圍滿了人,牽著小小子的方夫人、方瑞、方家四姊妹,還有奴僕下人們,全都是被香墜兒的尖叫聲「召喚」來的。

  「要聊就到偏廳裡聊吧!」方夫人說。

  她很瞭解方瑛,就跟他父親一個樣,一個耿介正直的男人,除非當面撕破臉,否則不管張文雋再怎麼對不起他,他也不會在意,只在意自己有沒有對不起人家,不過如果張文雋真想動香墜兒的歪腦筋的話,恐怕方瑛就會翻臉了。

  想想,也許讓他們早點撕破臉反而比較好吧?

  桌上是吃一半的清粥小菜,婢女再添一副碗筷,一坐下,方瑛就開始交代方瑞。

  「你先去,有事派人回來通知我,沒事就督導士兵們演練昨兒我教的陣式,我會晚一點去。」

  「是,大哥。」方瑞三兩口就喝光了稀飯,走人,他也不喜歡張文雋。

  男人光是容貌長得好看又有啥屁用,沒有寬大正直、磊落坦蕩的胸襟,配稱什麼男人!

  「你現在是?」方瑞一離開,張文雋就開口問,眼神有點陰。

  「都指揮同知,你呢?」

  「……鎮撫。」張文雋的臉拉得跟麵條兒一樣長,因為方瑛是二品官,他卻只有五品。

  「慢慢來,只要立個功,你馬上就可以升了!」方瑛好意想激勵他。

  但張文雋根本不領情,「如果不是因為你爹戰死了,你也不可能一步跳上那個位置!」他酸溜溜的說。

  惡劣的說法,但方瑛並沒有生氣,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注視他好一會兒。

  「我知道你不會只因為沐姑娘不肯嫁給你就這麼生氣,那麼,是為何?」

  張文雋瞟他一眼,沒有回答他,反而東張西望地問:「嫂子呢?」

  方瑛微微蹙了一下濃眉。「她向來是跟我娘她們一起用早膳的。」

  張文雋輕哼。「我可是你的至交好友,跟兄弟沒兩樣,她也不來招呼一下,真不懂禮貌!」

  「她膽子小。」

  「那就更有必要多熟悉熟悉了,往後她才不會一見我就尖聲怪叫,我也才能夠和她……」張文雋不懷好意的嘿嘿笑。「好好『認識』一下。」

  「你究竟想如何?」方瑛的聲音很低沉,隱約有絲怒意,他終於生氣了。

  方夫人猜對了,方瑛什麼都能忍,就是不能夠忍受有人想動他老婆的歪腦筋,翻臉是必然的結果,至於會不會殺人,得看情況而定。

  「沒想如何,只是……」張文雋用手指捏起一塊雞肉吃下。「給你一個忠告,嫂子那麼膽小,如果你不能時刻守在她身邊保護她、憐惜她,就不能怪她找外面的男人保護她、憐……」

  砰然一聲巨響,方瑛霍然拍桌而起,嚇了張文雋好大一跳,因而沒注意到被方瑛猛拍一下的大理石桌竟已出現裂痕。

  「真是,怎麼生氣了,我是好心給你忠告……」

  「張文雋,你敢動我妻子一根寒毛,我會親手殺死你!」方瑛咬牙切齒的發出最嚴厲的警告。

  「興許是她來找我的呢!」張文雋滿不在乎地歪著嘴笑,十足下流色胚樣。

  方瑛死命握緊了拳頭,青筋都爆出來了。「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沐月琴的求親我立刻回絕了,甚至遠遠看見她就躲,不曾再見過她半次面,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你要這樣對我?」

  張文雋沒有回答他,只是慢吞吞的起身,斜斜的瞥他一眼,再慢條斯理的往外走,舉步跨過門檻後,他才回過頭來說了一句。

  「我一定會比你更有出息!」

  望著張文雋離去的背影,方瑛依然怒容滿面,但眼神卻是困惑不解的,他不懂張文雋丟下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兩人一定要比那種事?

  「走啦?」

  門口,方燕先探個頭,旋即大步走進來,後面還跟著方家所有的女人,落落長一大串,方瑛沒理會她們,兀自苦苦思索張文雋說那句話的原因。

  「你們撕破臉了嗎?」方夫人關心地問。

  「最好是,那傢伙好看是好看,但真的很討人厭耶!」方翠忿忿道。

  「是非不分又不講理,那種朋友不要也罷!」方虹很爽快的替大哥把朋友名單上的名字刷掉一個。

  「難怪沐月琴不想嫁給他,真是,也不先反省一下自己!」方燕更是不屑。

  你一言、我一句,方瑛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依然攬著濃眉苦思不已,不過是一個傲裡傲氣的女人罷了,怎會令他們多年友誼的兄弟反目成仇呢?

  見弟弟似乎很苦惱,方蘭歎息著搖搖頭,想給他一點良心的建議。

  「我說你啊……」不過,她也只有起頭的份。

  砰!砰!

  霍地,兩道巨響同時響起,所有人都駭了一大跳,差點像香墜兒那樣失聲尖叫出來,包括方瑛在內。

  方夫人第一個飛快地抱起嚇呆了的孫子跳到一旁,方翠也猛然往後跳,叩一下撞到牆,方虹和方燕跳得最遠,一跳就跳到偏廳外去了,門裡門外的人俱皆目瞪口呆的驚望著碎裂成兩半的大理石桌。

  恰恰好對半分,一個倒右邊,一個倒左邊。

  但最錯愕的莫過於方蘭,她只不過把手放在桌子上,輕輕的……她改瞪住自己的手。

  難道她有什麼自己也不知道的神奇魔力嗎?

  香墜兒連連眨了好幾下眼,繼而將驚奇的視線投向方瑛,後者立刻躲開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會賠她們一張桌子,可以了吧?

  打從這日開始,方瑛再也不許老婆出門了,香墜兒不反對,她本來就不喜歡出門:方夫人也不反對,她可不希望寶貝媳婦兒出事:方瑞更不反對,他還建議大哥把大嫂裝箱鎖起來。

  就連方家四姊妹也不敢反對,張文雋有武功,她們對付不了,要只是貪圖一時快樂而害得香墜兒出什麼差錯,誰負責?

  她們?

  不,她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想出門?

  還是忍忍吧!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          因為有緣,所以珍惜!
    因為有情,所以堅持!          因為唯一,所以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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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年,過去了。

  元宵,過去了。

  清明,也過去了。

  端午前半個月,笑閻羅決定帶哭閻羅回天山了,因為該教的都教完了,剩下的是方瑛自己的問題,若要全盤吸收成為他自己的東西,必須由他自己去鑽研、去領悟、去體會、去練習。

  高深的武學並非能一蹴而就的。

  「你現在的武藝和功力都比墜兒高上許多,但若是你無法熟練運用,還是會輸給她的。」

  「再熟練也沒用,我永遠也贏不了她,她的眼淚太厲害了!」方瑛喃喃道。

  為了他這一語雙關的話,香墜兒赧紅了臉兒,其他人都笑了。

  香墜兒若是使出哭功來的話,的確是任何人都只有投降的份,但另一方面也是表示他對香墜兒的寵愛,只要香墜兒一掉淚,他不讓步也得讓步。

  「不過有一件事得先警告你。」笑閻羅說,並向毒閻羅使眼色示意。

  毒閻羅上前來,搭上方瑛的腕脈,片刻後,他放開。

  「記得吧,你身上還有十三支金針?」

  「有十幾支針刺在自己體內,誰敢忘,要不小心從嘴裡吐出來怎麼辦?」方瑛咕噥。「二叔要幫我取出來了嗎?」

  毒閻羅和笑閻羅相對一眼,再瞄一眼香墜兒,遲疑一下。

  「不,你身上的金針絕不能取出來,一取出來,你就死定了!」

  果然,香墜兒立刻嚇得臉煞白,方瑛自己卻只是怔了怔而已。

  「記住,」毒閻羅的表情異常嚴肅。「當有一天,你身上的金針開始自己掉出來的時候,就是你的身體在警告你,你不能再打仗了……」

  香墜兒驚喘,險些尖叫出來。「會……會自己掉出來?那……那……」

  「放心,只要掉出體外的金針不超過六支就不要緊,靜養一個月就行了,要同時出來七支才會有危險,即使如此,只要你能夠及時插回去,也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毒閻羅柔聲安撫她。「來,我現在就教你如何把金針再插回去……」

  說著,他把香墜兒拉到一旁去仔細解說,而笑閻羅和哭閻羅則把方瑛拉到另一邊去低聲央求。

  「為了墜兒,真到那種時候,你可以為了她,立刻辭官退休嗎?」

  「沒問題!」方瑛不假思索的應允了,「不過……」

  「我知道,相信到那時,你必然已是皇上極為看重的神威虎將,」笑閻羅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皇上不一定肯放人,果真如此,你可以通知蘭舟來一趟……」

  「二哥?要他來幹什麼?」

  笑閻羅笑得很神秘。「皇上可以不放活人,卻不能不放死人吧?」

  死人?

  方瑛先是困惑,繼而恍然大悟。「我懂了!」

  他懂了,毒閻羅也解說完畢又回來了,因為把金針再插回去並不難,只要認穴認得夠精準就行了。

  「依我的估計,你大約有十五年的時間可以打仗,之後,辭官吧!」

  「我會的。」方瑛將一臉憂慮的香墜兒摟過來。「別擔心,到那種時候我一定會辭官!」

  「你發誓?」

  「我發誓!」

  香墜兒漾開可憐兮兮的笑。「謝謝你,夫君。」

  方瑛憐惜的親親她的額頭,再轉回來繼續問:「還有其他要注意的嗎?」

  毒閻羅略一思索。「你雖有六十年的功力,但你若能不使用功力過劇,譬如只使出四十年的功力,那麼,你可以再多維持個三、四年左右。」

  「打仗也用不了多少功力吧?」方瑛嘟囔。

  「若是奉派去追剿賊寇,許多賊寇的頭兒都是有武功的人,屆時就難說了。」

  方瑛裝了個滑稽的鬼臉。「那只好多燒幾炷香給老天爺,保佑我別接到追剿賊寇的任務囉!」

  笑閻羅笑了。「你倒是看得很開。」

  方瑛也哈哈一笑。「我爹說的,別浪費時間去煩惱已無可挽回的事實。」

  笑閻羅讚賞的頷首。「你爹是個勇敢又聰穎的男人。」

  方瑛得意洋洋的挺高胸脯。「那當然,我親爹嘛!」

  笑閻羅莞爾,又拍拍方瑛的肩,他實在欣賞這小子,總是慶幸女兒嫁對了人。

  「我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了,你們毋須來送行。」

  「等等!」哭閻羅眼眶又紅又濕,她實在捨不下女兒。「你什麼時候要帶墜兒回娘家?」

  「這邊的亂事一平定,我立刻帶墜兒到天山去。」方瑛承諾道。

  哭閻羅點點頭,「好,別忘了。」話落,突然背過身去。「你們走吧!」

  方瑛還想說什麼,忽見笑閻羅對他使了一下眼色,他會意,伴同也是哭兮兮的香墜兒拜別岳父、岳母,隨即飛身離去。

  他們一走,哭閻羅馬上回過身來,張嘴想喚回女兒。

  「別叫!」毒閻羅及時出聲阻止。「讓他們走吧,慢慢等,瑛兒總會帶墜兒回去看我們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們已經沒有權利霸佔了!
  「爹,就算不打算立功,也得想想會不會背黑鍋呀!」

  張文雋又在慫恿老爹出兵了,他想有出息就得先立功,老爹不出兵,他哪有機會立功?

  「背黑鍋?」張文雋的親爹——張榮狐疑地重複這三個令人不安的字眼。

  「想想,從都督接下將軍印起到現在多久了?一年了,爹,整整一年了!」張文雋大聲提醒親爹。「整天混在這裡浪費糧餉,不要說立下半點戰功,連出半個兵都沒有,你以為皇上不會說話嗎?到時候責怪下來,你又以為沐昂會乖乖擔下這個罪責嗎?」

  「你是說……」

  「對,都督一定會把責任推給別人,能推給誰呢?甭猜,不是副將軍就是左右參將之一囉!」

  張榮恰好就是右參將。

  「可是都督不敢出兵,我哪有辦法!」他無奈地說。

  「誰說沒辦法,學方瑛他爹呀!」張文雋小聲說。

  「什麼?」張榮大聲叫。「學他爹那樣因缺糧、缺兵而戰死?」

  「放心,爹,」眼見親爹臉都綠成一片荷葉了,張文雋連忙道。「黔國公放任方瑛他爹戰死而不顧,結果不得不自殺謝罪,你想都督他敢再那麼做嗎?不,他還不想死,絕不敢重蹈覆轍!」

  張榮連連頷首。「說得也是。」

  聽語氣似乎親爹已有鬆口之意,張文雋心頭不由一喜。「那麼?」

  張榮又仔細想了一下,終於點頭了。「好吧,我們出兵!」

  於是,這年五月,張榮傚法方政暗中出兵了,只可惜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張文雋想立功,反而搞了個灰頭土臉。

  為了緊跟住沐月琴,張文雋從不參戰,他爹是都督俞事,自然有辦法安排,不過不參戰就沒機會立功,沒機會立功要陞官就不太容易,可能十年八年才能升個半品,眼下既然沐月琴也在雲南這裡,他正好乘機立幾個大功,好讓她看看他是多麼有出息。

  因此他才會鼓動如簧之舌,努力說服親爹出兵,以為自己有武功,輕輕鬆鬆就可以打幾場漂亮的勝仗,絲毫沒考慮到打仗並不是會武功就包打贏的,不懂兵法、不通戰術,他也只有幫別人立功的份。

  他的武功再厲害,也不可能一個人打敗千軍萬馬吧?

  又不是哭閻羅!

  更何況,他的武功並不如他自己認為的那麼厲害,充其量也只不過比一般江湖人高明一些罷了。

  結果才第一仗就陷入苦戰,打得進退不得,更糟糕的是,最後他們不得不向沐昂求援,沐昂卻比他哥哥更窩囊,沐晟至少是在得知方政戰死之後才逃回永昌,沐昂卻是一得知張榮求援,就立刻帶領所有兵馬後撤避敵,只忙著逃命,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

  張榮父子瀝血苦戰,好不容易才逃回性命,麾下士兵也只剩下十之三四,而且只有人活回來,其他馬匹盔甲刀劍武器全都丟在戰場上了。

  要立功反抹得一臉灰,張文雋終於知道打仗不是那麼容易的了。

  「戰火都已經燒到雲南腹地來了,沐昂究竟在幹什麼?」

  方瑛拍桌怒吼——小心翼翼的拍,方瑞沒理會哥哥的怒氣,繼續把聽來的戰況說給哥哥聽。

  「右參將張榮學爹暗中私自出兵,大概想搶個頭功吧,豈料在芒市就戰得一敗塗地,輸得超難看,迫不得已只好派人回頭向沐昂求援,誰知沐昂反而立刻帶領兵馬走人,逃命去也……」

  「張榮?」方瑛狐疑地揚著眉。「那時爹找他一起出兵他不肯,現在……」

  「大概是受到張文雋慫恿的吧!」

  「又是張文雋……」方瑛下顎繃緊了。「結果?」

  「沐昂貶秩兩級,由左都督降為都督同知,但仍留守雲南,副將軍吳亮、左參將馬翔坐視張榮敗而不救,被逮下獄論罪。」

  方瑛憤慨地又拍了一下桌子——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拍。「明明是沐昂的錯。」

  方瑞拉嘴不像笑的笑了一下。「吳亮和馬翔都是背黑鍋的替死鬼。」

  方瑛咬咬牙根,繼而搖頭歎氣。「不知下一個替死鬼又是誰呢?」

  就是他!

  一年就打那麼一百零一次仗,結果慘不忍睹,思任眼看明軍原來都是弱雞,於是更加囂張驕橫,犯景東、奪孟定、攻孟連,戰火一燒就燒到了雲南腹地,沐昂見勢不對,再這樣燒下去,早晚會燒到他眉毛上來,皇上不論他的罪也不行了。

  起碼也得打場仗給皇上看吧?

  可是副將、左參將全被刷下去了,還坐在牢裡頭數饅頭,右參將仍在休養,他還能叫誰去打呢?

  總不能要他親自出馬吧?要打敗了,難不成要他自己扛下責任?

  「將軍,可以從雲南府調人過來呀!」

  張文雋不懂如何打勝仗,但卑鄙的詭計倒是不少,他看爹爹真不會打仗,還把他拖下水一起逃命,看來要立功就得搶別人的功,於是摸到沐昂身邊去做獻計的小軍師,要有好處,少不了他分的。

  「雲南府還有誰能帶兵打仗的?」

  「方政的兒子方瑛,雲南府的都指揮同知,他跟在方政身邊少說也打了四、五年仗了,更何況方政在空泥戰死,他一定很想報仇,說不定能夠一戰成功,這麼一來,將軍就可以領功了。即便是打輸了也不要緊,將軍可以說他報仇心切,急攻躁進,因而打輸了仗,錯在他,並不在將軍,不是嗎?」

  「沒錯、沒錯!」沐昂欣喜的直點頭。「好,就調他過來吧!」

  於是,這年七月,方瑛從雲南府被調到最前線,終於輪到他做替死鬼,不,上戰場了。

  「思任燒殺擄掠,現已打到了孟羅,佔據者章硬寨,我要你帶兵前去剿捕!」

  一收到調遣令,方瑛就猜到可能是怎麼一回事了,此刻見張文雋竟然跟在沐昂身邊,一臉陰惻側的笑,再聽沐昂的命令,更可以肯定自己的臆測沒有錯,不過,打仗是武人的天命,他不能,也不會違背這道不懷好意的命令。

  「卑職遵命,但請將軍恩准,容許卑職帶姊妹和妻子上戰場,她們也亟欲為亡父報仇。」

  帶女人上戰場?

  那怎麼可以!

  沐昂正待嚴厲斥責,一旁的張文雋立刻傾身覆唇耳語。

  「他要是打敗仗,帶女人上戰場,更落實他的罪責了!」最好直接把他定罪,判他個一、二十年牢,讓他再也翻不了身。

  說得也是。「好,本將軍特別恩准你!」沐昂同意了。

  老實說,方瑛真的不想帶女人上戰場,可是當他帶著方瑞趁著月黑黑風高高,偷溜趕赴永昌府時,半路上卻發現他那四個無法無天的姊妹和老婆竟也追了上來。

  「你們跟來做什麼?」方瑛氣急敗壞的怒吼。

  「我們要替爹報仇呀!」四姊妹異口同聲說。

  「我……我也要替公公報仇!」香墜兒躲在小姑身後,因為夫君好像很生氣。

  「你們……你們……唉,天哪!」方瑛呻吟著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讓我們跟,我們也會自己偷偷溜去!」方蘭嚴正聲明,她絕不讓任何人甩下她。

  「你打你的仗,我們也打我們的仗!」方翠意氣風發的揮舞著小蠻刀。

  「放心啦,我們會保護大嫂的啦!」方虹像照顧妹妹似的安撫香墜兒。

  到底是誰要誰保護呀?

  方瑛無奈搖頭。「那娘呢?她怎麼沒來?」

  方燕失笑。「當然是捨不下寶貝孫子嘛!」

  大家都來了,小小子怎麼辦?

  好吧,老人家沒來就是上天庇佑了,沒轍,他只好千叮嚀、萬交代非聽他的命令不可,再帶上她們一道走。

  放在身邊總比讓她們自己四處亂跑好吧?

  不過,挑選士兵也是另一個大麻煩,沐昂要他自己挑一衛士兵,但他自己麾下的士兵都在雲南府,眼跟前的都不是他熟悉的人,倘若士兵不夠信任他,這場仗也不好打,左思右想,他只好先試試一個最笨的辦法。

  「將軍要我帶兵前去剿捕思任,你們有誰願意跟我去的?」

  的確是最笨的辦法,他召來所有駐屯雲南當地的衛指揮使,詢問他們可有人願意跟他一起去死的,不消說,沒有半個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有任何回應。

  果然不行!

  他歎息著起身走出營帳,想回自己的營帳去找老婆哭訴,說沒有半個人願意跟他一起去打仗,嗚嗚嗚,他好可憐喔……

  「我願意!」

  方瑛驚愕的回頭,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眼神有幾分魯莽,還有幾分毅然決然的勇氣。

  「你是?」

  「柳英。」

  「你不怕死?」

  「誰能不死?」柳英豪邁地道。

  「說得好!」方瑛大聲讚頌。「你麾下有多少人馬?」

  「三千。」

  「好,就是你了!」

  兩天後,方瑛就出發了,領著姊妹妻子,還有柳英和他那不怕死的三千士兵,到孟羅剿捕思任去了。

  在所有人的想法中,除了打敗仗之外,方瑛也沒有別的路好走了,運氣好,他還可以逃回來,但多半是跟他親爹一樣轟轟烈烈的戰死,最多一個月,也說不定幾天後就會有不幸的消息傳回來了。

  不多不少四天後,果然有消息傳回來了:捷報!

  「一個時辰不到,都指揮就帶領我們攻下者章硬寨了!」不知為何,專程趕回來傳報的士兵極為興奮,一臉潮紅,簡直就像喝多了酒。「可惜那個思任溜得連人影都不見,跑得可快了!都指揮讓我們休息一天,然後就追上去了!」

  喘了兩口氣,他再期盼地、央求地盯住沐昂。「將軍,我可以趕回去了嗎?我不想錯過下一戰!」

  贏了?

  才幾天而已,真的贏了?

  沐昂聽得直發怔,差點忘了回答。「呃,可以。」

  咻一下,士兵馬上不見了,連行禮都忘了,可以看得出他有多麼急著要趕回去參戰。

  「這是怎麼一回事?」沐昂喃喃道,他從沒有見過有誰這麼急著想打仗的。

  張文雋也很意外,想不到方瑛這麼厲害,更教人不服氣了。「呃,不管如何,有捷報可傳回京裡,相信將軍很快就可以坐回左都督的位置上了!」

  「對!對!」沐昂哈哈大笑。「好,這功就記在你頭上吧!」

  「謝謝將軍!謝謝將軍!」張文雋眉開眼笑樂歪了嘴。

  好好好,方瑛你儘管去打吧,打到累死或戰死為止,反正所有功勞都會記在他頭上。

  最有出息的終究是他!

  很可惜,方瑛沒有機會追剿到思任,不是他被打敗了,而是威遠土知州也在掀起戰火,明明還有五萬人馬閒在那裡喝茶啃瓜子,沐昂偏偏要把方瑛調回來,改命他去剿平威遠州的亂子。

  然而,不到十天功夫,他就剿平了威遠土知府興起的亂子,旋即又回過頭去追趕思任,連喘一口氣都沒有,他趕得那麼心急、那麼迫切,就好像……好像……

  「夫君。」

  「嗯?」

  「你想殺思任替公公報仇對不對?」

  「……」

  「我想在你心裡頭,仇人並不只沐晟一個,還有思任,倘若不是他掀起這場亂子,公公就不會戰死了,對嗎?」

  「但夫君你一直不想讓人知道這點,因為這是你的私心,偏偏你又是個武人,必須徇公忘私,所以夫君只好故意裝作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夫君你真的很想不顧一切追剿思任,直到殺死他為止,對嗎?對嗎?」

  方瑛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對。」聲音輕得不能再輕的承認了。

  「我就知道,」香墜兒貼上他胸前,低喃。「你在威遠打仗和在追剿思任的時候全然不同,在威遠,你只是努力要在傷亡最少的情況下打一場勝仗:但在追剿思任時,夫君你好像是在……在追殺仇人……」

  方瑛苦笑,「遺憾的是,我的首要職責是大明的都指揮,必須絕對服從上命的調遣,如果我忘了這點,爹肯定饒不了我,說不定會從墳墓裡爬出來教訓我一頓。結果……」他深深歎息。「明明就快追上思任了,卻不能不聽命,中途退走……」

  「你放心,夫君,這回我們一定可以追上他的!」

  「希望。」

  於是,他們繼續貓追老鼠似的追殺思任。

  而思任也才剛剛喘過一口氣來而已,馬上又被追得灰頭土臉,要打又打不贏,打到哪裡輸到哪裡,差點喊爹娘救命,最後只好派手下攜帶象牙、金刀等土產拜見沐昂,說他願意投降了,請沐昂代為上書謝罪。

  沐昂二話不說,馬上傳令方瑛收兵,雖然很不甘心,但方瑛不能不聽命,只好率領麾下士兵回到永昌。

  「總有一天,我們會捉到他的!」香墜兒想安慰夫婿。

  「對,除非他先死在別人手裡。」方瑛聲調平板地說。

  「那……那……他也總是死了嘛!」

  「我想親手殺了他!」

  香墜兒無言,這她懂,就像她想親手殺死沐晟替公公報仇一樣。

  可是,他既有私心,又想要顧全武人的職責,偏偏這兩者又時有衝突,想要兩全其美是不可能的事呀!

  正苦惱間,忽又見夫婿彎起不在意的笑。

  「算了,我們也正好休息休息,辛苦了一個多月,也挺累的不是嗎?」

  「是啊。」香墜兒也笑了,但她心裡卻在歎息。

  她知道,他並不是真的不在意了,而是又把那份最強烈、最深刻的渴望硬生生壓回心底最深處,埋住、藏住,不讓任何人知道,表面上依然笑著、鬧著,彷彿無憂無慮的小頑童,只想要快快樂樂的度過每一天。

  但事實上,除非他能夠親手殺死思任,否則他將永遠無法自這份不斷啃噬他心靈的渴望中解脫出來。

  畢竟,他父親就死在他眼前,那是他這一生最痛苦的經驗,一輩子也忘不了!

  整整一年沒打半場仗——張榮那場敗仗不算,一打就打得思任雞飛狗跳,逼得他不得不投降,一個月後,只動兩片嘴皮子的張文雋因舌功,不,因戰功被晉陞為指揮僉事,方瑛和柳英反而啥也沒撈著。

  不過方瑛並不在意——他在意的不是這種事,柳英也不在乎——重要的是他們打勝了,而且傷亡極少,竟然不到一百人。

  「都指揮。」

  「嗯?」

  「我可以一直跟在你麾下嗎?」

  「倘若將軍沒有其他命令,當然可以。」

  方瑛笑著應允了。

  柳英雖然沒有什麼將帥之才,但他不怕死又肯拚,而且絕對服從命令,說一他絕不會搞出二來,說不準動,他就打樁定在那裡了,是個絕佳的前鋒人才,有了他,在戰術上的施展也就可以盡情發揮了。

  柳英也笑了。

  唉,都指揮就是這點讓人受不了,老是拐人家笑!

  很不幸的,柳英的願望無法實現,又過一個月,方瑛就被趕回雲南府去練軍屯田了。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          因為有緣,所以珍惜!
    因為有情,所以堅持!          因為唯一,所以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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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13:13 |只看該作者
  「為什麼?」香墜兒訝異地問。

  「因為朝廷認為思任又在表演假投降了,決定派遣大軍前來一舉剿滅思任,別再拖拖拉拉的又戰又降、又降又戰,一拖幾百年都沒完沒了。」

  「可是……」香墜兒還是不懂,要戰就戰,幹嘛趕他們回去嘛!

  「主帥是平蠻將軍蔣貴,還有兵部尚書王驥總督雲南兵務,沐昂被踢去負責饋運了,為免被發現某人冒領軍功,沐昂不能不快快趕走我呀!」

  「冒領軍功的又不是他。」

  「但往上提報的是他嘛!」

  「喔。」香墜兒噘著嘴,很不甘心。

  方瑛也不太滿意,不過他的不滿意跟香墜兒的不甘心一點關係都沒有。

  「真是,實在沒必要繼續打下去了呀!」

  咦?夫君不想替公公報仇了嗎?

  「為什麼?」

  「老實說,思任確實是個深通兵法的人才,但仍不足以形成大患,倘若不是沐晟和沐昂都龜縮著不敢打,這場仗老早就結束了!」方瑛深深長歎。「大兵一動,糧草先行,這樣勞師動眾實在不值得,要知道,北方的瓦刺才是真正的威脅呀!」

  香墜兒驚異地目注方瑛,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晌後才輕輕道:「夫君,有時候聽你說話,真的好像公公呢!」

  方瑛莞爾。「我也跟著爹打了幾年仗,要不懂這些,準被爹敲破腦袋!」

  「可是夫君都不生氣嗎?」香墜兒奇怪地問。「以前夫君一定會生氣的嘛!」

  方瑛淡然一哂。「那是以前,但爹讓我瞭解了什麼才是需要在意的事,那種事我才必須堅持,其他都不需要計較。」

  香墜兒搖頭。「我不懂。」

  「你是我老婆,又不是武人,不需要懂。」方瑛一本正經地說。

  聽他說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態度又正經得不太像是他,香墜兒反而更懷疑了,又盯著他好半晌,忽地啊了一聲,明白了。

  「夫君,以整個情勢而言,你確實希望朝廷能夠接受思任的投降,就這樣結束雲南的戰事,因為再打下去委實勞民傷財,不值得:」她興奮地說。「但另一方面,戰事結束後,你就可以暗中以私人身份去追殺他,那就再也不會有人在半途阻擾你了,對不對?對不對?」

  方瑛聳聳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旋又喜形於色的笑開來。

  「不過這也好啦,就讓他們去打吧,我們躲得愈遠愈好,我可不希望你真的像穆桂英那樣在戰場上生孩子!」

  收兵回永昌後不久,香墜兒才發現自己又懷了身孕,方瑛雖然懊惱又失去追殺思任的機會,卻更擔心老婆要捧著大肚子上戰場,那才可怕。因此,沐昂趕他回雲南府的命令也恰恰好如了他的意。

  他可以省下說服老婆的口水了。

  於是,方瑛揮別依依不捨的柳英,帶著妻子和弟妹回到昆明,遠離戰場,好讓香墜兒安安心心的待產。

  該他打的仗他就盡全力去打,不該他打的仗他也不強求,這是武人的天命。

  不過,他還是希望他們不要「不小心」殺了思任,要殺那個狡猾的傢伙,就留給他來吧!

  「夫君,別吃了啦,我還沒煮好,甜粥就全給你吃光了啦!」

  香墜兒嬌嗔著把杓子搶過來,誰知方瑛卻把整鍋甜粥都端去,用小湯匙一匙一匙慢慢舀,照樣吃。

  自從前年臘八她煮了甜鹹麻辣三種粥之後,這兩年的臘八節,大家也都吵著要吃三種粥,煮三種粥是沒問題啦,可是剛煮好甜粥,方瑛就拉了條凳子坐在一旁吃個不停,看他的樣子,好像決心要把整鍋甜粥都喝光了似的。

  「好好好,我會留一半給他們啦!」

  一半?

  「夫君!」香墜兒啼笑皆非。

  又幹掉兩碗粥,方瑛才停下湯匙,靜靜看著香墜兒切木耳、白蘿蔔、紅蘿蔔。

  雖然家裡也有不少奴僕婢女,但能自己動手的她都自己動手,連重活也是,從不喊累,也不覺得辛苦,就像個最勤勞的農家婦。

  她說,這是她最習慣,也是最喜愛的生活。

  「老婆。」

  「嗯?」

  「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他慢慢放下碗。「哪天爹不需要我了,我就要到處去看看,當然,我不會忘了帶上你,要是看累了,咱們就找個地方住下來,或者做點小生意,或者種田種菜,再生兩個……」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他還沒說完,香墜兒就忙著點頭。「那是我最渴望的生活,我怎會不記得!」

  方瑛沉默了一會兒。

  「可是現在不行了。」他的語氣裡透著深深的歉意。

  「以後也行啊!」香墜兒滿不在乎地繼續切白菜,看也不看他一眼。「最多十五、二十年之後,咱們還是可以過那種生活嘛!」

  十五、二十年,多麼漫長的時光,為何她卻能說得好像只有十五、二十天?

  「十五、二十年,你願意等我?」

  「三、五十年也等!」

  三、五十年?

  天,他們能不能活那麼久還是個問題呢!

  心頭一陣激盪,方瑛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不僅如此,你原是那麼膽小怯弱的人,竟還得陪我上戰場殺人!」

  「我知道,夫君不想我去,是我自個兒要去的,不關你事!」

  不關他事?

  如果不是為了要保護他那四個不知死活的姊妹,她會說要跟去嗎?

  不,即使方蘭她們沒有跟去,她也一定會跟去,因為她再也不放心讓他一個人上戰場,她想要親自在戰場上守護他,不想再因趕不及而絕望。

  「墜兒,你真是個最體貼的好女人!」方瑛感歎的道。

  香墜兒這才橫眸瞥他一下,小嘴兒有點噘。

  「夫君要這麼說,那我也要說,是我娘跟我害死了公公……」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方瑛連忙投降,然後起身親匿的從背後圈住她的腰際。「那麼,十五、二十年後,我們就搬去天山跟岳父、岳母一起住,那之後的時光,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全部都是屬於你的!」

  「真的?」香墜兒驚喜的回眸。「真的要搬去跟我爹娘一起住?」

  「你給我這麼多,我總得回報你一些呀!」方瑛溫柔的深深吻上她的唇。

  只要不計較付出,得到回報時總是一項驚喜。

  「可是婆婆呢?」

  「還有方瑞啊,何況那時候咱們的孩子也長大了,夠安慰她了!」

  「但我也會捨不得孩子呀!」

  「你忘了嗎?訂下婚約當時就說好了,生下第三個兒子就過繼給香家,生下第三個女兒也過繼給香家,只要咱們多下點功夫耕耘,說不定到時候就有一兒一女陪在你身邊了!」

  「其實我娘是希望能有個男孩子繼承香家的香火。」

  「是是是,訂單我接下來了,我會努力加油的!」

  翌年三月,香墜兒又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原以為香墜兒只是個害羞膽小的小女人,沒想到頭一場仗剛開打,就看得方家四姊妹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下巴也震驚得掛到地上去了。

  大哥會武功?

  大嫂也會武功?

  由於太驚駭了,第一場仗她們根本沒動到手,連揮揮刀意思意思也沒有,只是瞪著眼看,看呆了、看傻了!

  難以置信,那兩個裝瘋又賣傻的夫妻真的會武功!

  之後,方家四姊妹心心唸唸只盼著香墜兒快快生下孩子,她們就可以逼她教她們武功了。

  好不容易等到香墜兒坐滿月子,她們就開始跟在她身後客串跟屁蟲。

  「大嫂,教一下又怎樣嘛!」

  「真的不行啦!」

  「為什麼不行?」

  「婆婆說的嘛!」

  香墜兒嘴裡歉然回拒,心裡其實感激夫君感激得不得了,是夫君搶先一步去告訴婆婆,婆婆立刻下了禁令,不許教方家四姊妹武功。

  理由:免得她們四個真的變成男人婆了!

  因此,她現在才能夠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回絕,以免變成害她們嫁不出去的罪魁禍首。

  「偷偷教一點沒關係的啦!」

  「你們可以去找夫君,他的武功比我好嘛!」

  「找他?」四姊妹相覷一眼,突然打了個哆嗦。「才不要再去找他呢!」

  「為什麼?」香墜兒好驚訝地問,因為她們的樣子好像很害怕。

  雖然方瑛是大哥,但她們向來都很不把他看在眼裡的。

  方翠歎氣。「其實我們早就去找過大哥了,第一次去找他,他把我們掃到樹上去掛著;第二次去找他,他把我們揮到屋頂上去曬太陽;第三次去找他,他把我們丟過牆,直接摔到大街上去,屁股差點跌成兩半;第四次去找他,他把我們扔進翠湖裡捉魚,害我們濕淋淋的一路逃回家,天爺,真的很丟臉耶!」

  「還有第五次,那回才真的是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方燕沒精打采的咕咕噥噥。「當街大馬路,眾目睽睽之下,大哥就把我壓在他的大腿上,啪啪啪打了我屁股好幾下,真的很痛耶!」

  噗哧!

  四雙眼動作一致地瞪過去,香墜兒慌忙搖手,眸子卻還在笑,彎月型的,跟方瑛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

  「總之,大哥是打定主意不教我們了,所以,就只剩下大嫂你……」

  「可是婆婆說不許了嘛!」笑不出來了,香墜兒苦著臉,好想逃命。

  「所以說,教一點點也行嘛!」四姊妹繼續奮鬥,打死不放棄。

  「但……」嗚嗚嗚,她們已經纏了她半年了,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死心呢?

  突然,五個女人一起噤聲,四姊妹不纏香墜兒了,香墜兒也不想逃命了,五雙繡花鞋很有默契的急步行向同一個目標。

  方瑛兄弟倆正從大門方向走往書房而去,兩人正在竊竊私語。

  「多少?」

  「十五萬。」

  「真是,應該派到北方去才對!」方瑛歎氣。「此刻在何處?」

  「已到金齒。」

  「思任呢?」

  「思任想奪取景東和威遠,因此派遣部下率兵三萬,像隊八十隻圍攻大侯州,一聽得朝廷的十五萬大軍殺到了,馬上重施故計,一面調兵遣將以備頑抗,一面派使臣攜帶金銀寶物拜見王驥,表示願意歸順……」

  「王驥相信了?」

  「王驥可不是沐晟,他不但不信思任那一套,還索性給他來個將計就計,一邊不動聲色地接下降表,一邊暗中命令諸將分兵進攻……」

  「好!」方瑛眉飛色舞地大喝了一聲采,旋即止步,猝然回身,笑咪咪的來回看那五個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女人——其中一個躲在另外四個後面,連根頭髮也瞧不見。「請問,五位姑娘有何事?」

  那四個女人也笑咪咪的,雖然她們並不想笑。

  「看看還有沒有我們上場的機會呀!」

  「應該沒有,這場仗應該很快就能夠結束了!」

  「所以,用不上我們了?」

  「用不上了!」

  那四個女人頓時垂頭喪氣的垮下了腦袋,沒力得連站都站不直了,四個人彎成四隻小蝦米,隨時可以下鍋去爆香了。

  沒機會打仗,人生多無趣呀!

  半個時辰後,香墜兒悄悄溜進書房裡,見方瑛埋頭振筆疾書,不知道在給誰寫信。

  「什麼事?」方瑛頭也不抬地問。

  「夫君你說這場仗很快就會結束了?」

  「應該是。」

  「那思任……」

  「即使戰爭會結束,但思任太狡猾了,不是那麼容易捉到的,我猜他會及時逃到孟養或木邦。」

  香墜兒鬆了口氣。「那就好。」

  可能會被戰爭主謀逃掉,她居然說好!

  方瑛抬起頭來,笑了,他放下筆,招招手,表情有點曖昧,香墜兒雙頰兩朵誘人的紅暈,扭扭捏捏的躡步過去,才剛靠近就驚呼一聲被捉到他大腿上,下一刻,檀口就被封住了。

  好半晌後,他才移開唇。

  「怎麼,又被那幾個丫頭纏得無處可逃了?」

  「府裡就這麼大,我還能躲到哪裡嘛?」

  方瑛想了一下。「那就出去走走吧!」

  「出去?」香墜兒錯愕地瞪大眼。「但不是說……」

  「張文雋在騰沖打仗,沐月琴也回京去了,暫時應該沒問題了。」

  一提到沐月琴,不知為何,香墜兒臉上就浮現奇怪的表情,有點不安、有點困惑,兩手還絞在一起扭呀扭的。

  「怎麼?還擔心沐月琴?」方瑛的唇瓣誘惑的在她耳畔廝磨。

  「……」

  「不是說過就算她記得你也不要緊嗎?你……」

  「不是那件事啦!」香墜兒嬌嗔地推開他。

  聽她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對,方瑛訝異的扶起她的臉來仔細端詳。

  「那是哪件事?」

  「是……」香墜兒兩眼飛開。「沐月琴好漂亮呢,夫君為什麼不喜歡她?」

  眉梢兒一揚,方瑛笑了。「她太驕傲了!」嘖,小妮子在吃醋呢!

  「那……那……」繼續扭絞兩手。「如果她不驕傲呢?」

  方瑛好笑地搖搖頭。「不驕傲又如何?你以為她那種千金大小姐會下廚嗎?會孝順公婆嗎?會伺候夫婿嗎?不,她什麼都不會,讓人伺候慣了,即便是嫁了人,她還是要下人伺候,要人家看她的臉色,不,我不要那種大小姐做我老婆,我要的是體貼窩心的小女人,就像你……」

  唇瓣貼上她的額際,「說實話,娶你的時候,我是有點哭笑不得的,莫名其妙要我娶個連見都沒見過的女人,只因為父母替我們訂了親,真是荒唐!」他吐露出老實話。「不過三個月後,我就慶幸爹逼我娶了你,因為你正是我要的女人,溫柔體貼又賢慧,最好的妻子也不過如此了!」

  香墜兒喜滋滋的仰起嬌靨。「真的?」

  方瑛捏捏她的鼻子。「老婆,我們都成親四年了,你還感覺不出來我有多麼寵愛你嗎?」

  香墜兒羞怯又喜悅的點點頭。「夫君真的好寵我呢!」

  「那就別再說那種奇怪的話了。」方瑛拍拍她的屁股。「好了,叫那幾個丫頭陪你出去走走吧,順便,你昨兒做的那個雞棕很好吃,看看還買不買得到料,要買得到,晚上再做來吃,嗯?」

  「是,夫君。」

  於是,香墜兒開開心心的離開書房了,而方瑛也繼續寫他的信,按時向岳父、岳母大人報告他們的寶貝女兒和外孫的近況,但才寫了兩個字,他的頭又抬起來了,濃眉微顰。

  王驥他們應該捉不到思任吧?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          因為有緣,所以珍惜!
    因為有情,所以堅持!          因為唯一,所以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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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15: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要打仗,統軍的主帥是最重要的,主帥不敢打,下面的士兵也不想打,就如沐晟和沐昂,只想躲在龜殼裡逃避,士兵們也樂得涼涼白領薪餉。

  大家一起來混吧!

  但這回的十五萬大軍征麓川就不同了,主帥驍勇善戰,還有個強悍能幹的兵部尚書王驥總督軍務,這下子有好戲看了,思任不鬼哭神號才怪。

  十月六日大軍抵金齒,之後的兩個月時間,大軍從雲龍打到大侯州,再從大侯州打到上江,又從上江打到杉木籠山,思任一路打、一路逃,最後終於不得不逃到最後一個能去的地方,他的老巢、最後的根據地:馬鞍山大寨。

  自然,大軍也追上去了,然後,大家就一起耗在那邊了,不是不想再打,而是不曉得該怎麼打。

  江邊,王驥已經站在那裡盯著大江對面的敵寨觀察老半天了。

  「果然是個英才,沒想到土蠻子之中也有如此精通兵法的人。」

  但見敵營所在之處,東南兩面都是滾滾大江,西北則高山環繞,壁立千仞,刀削一般,比針頭還尖,地勢極其險要,營寨又依險勢而建,環營三十里,全挖了深溝立了木柵欄,佔盡了地利、天時,真個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真是麻煩了,強攻損失太大,但要不強攻,又能怎麼辦呢?」

  站到腳都酸了,他還是思索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回營帳繼續想,想到頭都大了還是沒什麼結果,夜半時分,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起身披衣離開營帳,想說在夜靜更深時分出去走走,也許頭腦會比較清楚。

  除了巡邏守衛兵丁,偌大一片營地的人都睡了,走在安安靜靜的營地之間,王驥感到很滿意,這表示軍紀夠嚴明,沒有人趁夜偷喝酒賭博之類的。

  不過,還是有一、兩堆特別旺的營火,是衛所那些指揮使和千戶們聚在一起討論眼下的戰況情勢,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王驥停下腳步,悄悄躲在一座營帳後,想聽聽看他們是否有何特別想法。

  想聽實話,總是得偷挖壁腳才聽得到。

  「不會就耗在這裡了吧?」

  「不然怎麼辦?要進攻只能強攻,但強攻的結果不想可知,必定傷亡慘重,屍橫遍野,這還不一定攻得下來呢!」

  「只要能先將他們的防線撕開一條口子就夠了呀!」

  「對對對,這麼一來,大軍就可以進攻了!」

  「行,就你們兩個去負責撕開那條口子吧!」

  「呿,不敢吭聲了吧!說大話,兩片嘴皮子就夠,可真要干,誰敢跑第一個?」

  「要是都指揮在就好了,這種陣仗對他來講根本不是問題!」

  王驥聽得先是一怔,繼而凝神注意起來了,那是個明朗豪邁的聲音,不像會說大話的人。

  「又在說神話了,柳英!」

  「不是神話,你們要是跟他打過仗就知道了,他是真的很神啊!」

  「真的很神,會讓人冒領他的戰功而不說半句話?」

  冒領戰功?

  王驥兩眼瞇了。

  「那也是都指揮了不起的地方之一,他說過,打仗只有兩個目標,一個是打勝仗,一個是把傷亡減至最低,只要能夠達到這兩個目標,其他都不重要,功也好,名利也好,那些都看不進他眼裡,他也不是為了這個而打仗的。」

  「果真如此,那倒真的很了不起。」

  「當然是真的,雖然我才跟著他打了一個多月的仗,但只帶了三千人馬就能夠把思任追趕得灰頭土臉、無路可逃,最後只好送出降書來,而且中途我們還曾轉去剿平威遠州的亂子,再回頭繼續追剿思任,直到沐將軍下令收兵,咱們收兵回來一算,傷亡不到百人,這還不夠厲害嗎?」

  咦?原來那不是張文雋的功勞嗎?

  王驥眼神轉犀利了。

  「沐將軍為何要讓張文雋冒領戰功?」

  「因為是張文雋提說要沐將軍調都指揮來領兵作戰的,後來朝廷大軍要來了,沐將軍擔心被得知冒領戰功之事,就趕緊把都指揮趕回雲南府去了。」

  「聽說他還帶女人上戰場,那又是怎麼一回事?」

  帶女人上戰場?

  王驥錯愕的傻了眼。

  「別說女人,那位是都指揮的妻子,她……她……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說都指揮帶妻子上戰場是有充分理由的,絕不是胡來!」

  「可是眼下我們面對的情況可不是那麼簡單,瞧,那大寨子說是銅牆鐵壁也不為過,大軍剛到第一天,將軍就派了三千人去試過要渡江,結果連江心都到不了,人就死了一大半……」

  「不要說渡江,就是要摸到對方的寨子裡,都指揮一個人就有辦法,事實上,每次開戰前,他都會先摸進對方的營寨裡找人,想先把思任揪出來,那就連戰都不用戰了,大家都可以回家抱老婆啦,可是思任實在太狡猾了,不開戰他就不現身,就算現身了也都是在背後指揮,聽說他還有替身呢,想捉到他實在不容易。」

  「看來思任也怕被自己人出賣。」

  「不過,就算開戰了,無論是何種情況,都指揮都有辦法讓傷亡減到最低。」

  「多低?」

  「會死傷一萬人的,他最多只要一千人就夠了,也說不定只有幾百人!」

  聽到這裡,王驥再也忍不住了,幾大步現身在火光中。

  「誰?」

  那幾個指揮使和千戶們一警覺有其他人,立刻跳起來喝問,再定睛一瞧,原來是軍務總督,頓時駭了一大跳。

  完了,背後討論軍情、煽動軍心,降職是小事,搞不好還得去啃牢裡的饅頭呢!

  「大人……」

  「不必多說,」王驥擺手示意他們全都住嘴。「我只想知道,你們剛剛在說的是誰?」

  眾人面面相覷,再動作一致的轉向柳英,柳英連忙躬身回答。

  「是雲南府都指揮同知方瑛。」

  「方瑛?」王驥有點意外的睜了睜眼。「方政都督的兒子?」

  「對,就是他!」

  「他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

  柳英咧嘴一笑。「大人,說句話也許您不信,但卑職相信,只要有都指揮,思任的大寨子就算真是銅牆鐵壁,想不破都不行!」

  王驥雙眸猛睜。「當真?」

  柳英用力點頭。「是真!」

  「好!」王驥大聲道。「你即刻上路到雲南府通知他,要他快馬加鞭趕來!」

  「卑職遵命,大人!」柳英興奮地應喏。「不過大人,都指揮可是都會帶上妻子的。」

  「既是有充分理由,就帶來吧!」

  「還有,卑職大膽請求,可否將卑職調到都指揮麾下?」

  「即使我要派他做先鋒?」

  柳英哈哈大笑,豪邁又勇烈。「大人,還有一件事大人不知,跟著都指揮打仗最特別的是,你會熱血沸騰、你會激昂澎湃,你會迫不及待的想加入戰場,你會覺得戰死沙場是最英勇壯烈的光榮,在他麾下,你只會害怕一件事……」

  「什麼事?」

  「害怕被派去押糧草。」

  「為什麼?」

  「你就沒辦法加入戰場了呀!」

  「太好了,她們終於走了,走走走,我們去慶祝一下!」

  人車一走,方瑛轉身拉著老婆就跑,直接竄入臥室裡去「慶祝」了,方瑞看得啼笑皆非,不過想到能夠得到兩個月的安寧,他也很想慶祝一下。

  由於方政的忌日即將來到,方瑛和方瑞身在軍中,不能愛到哪裡就到哪裡,便由方夫人帶著女兒和孫子回鄉掃墓祭祀,前後大約兩個月時間,沒有那幾個女人在那邊天翻地覆,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曠神怡、精神百倍。

  好,他也要去慶……

  「二少爺,有位柳英軍爺要找大少爺。」

  「柳英?」他跑到這裡來幹嘛?難不成……「請客人到大廳坐!」吩咐完,方瑞拔腿就往大哥的臥房飛奔而去。

  「大哥!大哥!柳英來找你耶!」方瑞一邊敲門一邊喊。

  「待會兒!」房裡傳出來的回答夾雜著不明喘息聲。

  「可是,大哥……」

  「待會兒!」

  「大哥……」

  「滾!」

  方瑞靜了一下,繼而歎氣,只好先回大廳去招呼客人。

  「對不起,我大哥在……在……呃,忙,他說待會兒。」

  柳英也不是不懂世事的人,一見方瑞的表情很不自在,還摻雜了一點赧紅的色彩,馬上就明白方瑛在忙些什麼。

  「沒關係,我……」他努力憋住笑。「可以等。」

  他們起碼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方瑛才出現,滿足的神情,慵懶的姿態,一副饜足的大貓模樣。

  「仗打完啦?捉到思任了?」他懶洋洋的問,以為柳英是打完仗來看他的。

  「還沒有。」

  柳英的回答很簡潔——太簡潔了,害方瑛偷偷高興了一下,就說思任應該死在他手中的。

  「我就知道思任不是那麼容易捉到的。」

  「不,是仗還沒有打完。」

  「耶?仗還沒有打完?」可惡,白高興了。「那你跑到這邊來幹什麼?」

  「尚書王大人叫我來找你的。」柳英慢吞吞地回道。

  「找我幹嘛?」方瑛愈來愈疑惑了。

  「我們已經打到馬鞍山大寨,我想這應該是最後一仗了,但這一仗打下去,起碼會損失幾萬士兵,還不一定能夠打得下來……」

  「銅牆鐵壁不成?」

  「差不離了。」

  方瑛挑了一下濃眉。「所以?」

  柳英咧嘴一笑。「我們有幾個人在那邊討論戰情,被王大人聽見了……」

  方瑛翻翻眼。「提到我了?」

  柳英繼續嘿嘿笑。「提到了,因此……」

  方瑛歎氣。「要我什麼時候去?」

  柳英嘴咧得更大。「請快馬加鞭立刻趕去!」

  方瑛聳聳肩。「好吧,去就去!」

  「我也要去!」

  方瑛懶洋洋的抬眸往前看,只見門邊上掛著一顆小腦袋,烏雲略顯蓬鬆。

  「那幾個丫頭都不在,不需要你保護,你去幹嘛?」

  「要去!」

  「老婆,這可不是我帶兵呀!」

  「唉唉唉,又哭,你……」方瑛啼笑皆非。

  「我跟大人提過了,」柳英忙道。「大人說方夫人也可以去。」

  多事!

  方瑛沒好氣的橫他一眼,又歎息。「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就知道她打死也要跟去!

  天色剛黑,方瑛四人就趕到馬鞍山大寨了,沒有騎馬,因為對方瑛和香墜兒來講,兩條腿比四條腿快。

  可是王驥巡視去了,並不在主營帳,他以為柳英最快也要隔天才能趕回來。

  於是柳英便帶方瑛到他的營區,好讓香墜兒先安頓下來休息,當王驥聞訊趕來時,大老遠便聽到一陣爽朗的大笑聲。

  「就知道你們沒安好心眼,要我老婆來,就是要讓她替你們煮頓好吃的!」

  「都指揮,別太小氣嘛,上回嘗過夫人的手藝,到現在我還在流口水呢!」

  「去淹死你老婆吧!」

  「我哪敢,還沒淹死她,我就先被毒死了!」

  一瞧見營火旁那副頎長的背影,王驥就猜到那必然是方瑛無疑,因為方瑛還在重孝期間,整片營地裡,只有他是一身素白,額上還綁著麻布條。

  第一個注意到王驥的是柳英,「大人。」他立刻起身恭迎。

  那頎長背影也立即起身轉過來,下一刻,王驥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拉嘴笑開來,然後才聽見柳英遲來的警告。

  「對不起,大人,我忘了警告您,都指揮的笑會拐人。」

  接著又聽到一聲小小聲的噗哧,王驥這才注意到方瑛身後還躲著一個嬌小的人兒在那裡探頭探腦,好奇又畏怯。

  「對不起,大人,我老婆比較膽小,失禮了。」方瑛替老婆致歉。

  王驥咳了兩下,硬拉回笑開的嘴,一本正經的板起臉來。「不要緊,你就是方瑛?」

  方瑛也收起笑容。「是,大人。」

  「看過馬鞍山大寨的形勢了?」

  「看過了,大人。」

  「如何?」

  「沒問題,大人。」

  「好,那麼,我給你兩萬人……」

  「不需要,給我兩衛人馬就夠了,一衛主攻,一衛伏襲,人數多寡無差。」

  「我負責主攻!」柳英大喊,比小孩搶糖葫蘆更興奮。

  「那麼另一衛……」王驥的目光向兩旁掃去。

  周圍多半是柳英的部下,也有幾位聞風而來的指揮使、千戶,但只有一個人站出來,是柳英的好友蘇田,聽柳英說得多了,他也很好奇方瑛究竟有多厲害,想親眼看看。

  「我負責伏襲。」

  「很好,你有多少人?」王驥問。

  「跟柳英一樣,三千。」

  「夠了、夠了!」方瑛眉開眼笑。「謝謝捧場啦!」

  不由自主的,王驥又拉開了嘴,幸好才拉到一半他就有所警覺,立刻硬生生的扯回來,差點扭到臉頰肌肉,他轉身。

  「三日後準備渡江破敵!」

  三日後,薄曉時分,崖底千仞下,方瑛背縛丈八長槍,懷抱裡圈著哭兮兮的淚人兒。

  「別哭了,唉,真是,我每次不都平安無事嗎?」

  「那這回也要平安無事喔!」

  「會的,我會的!」重重的啵一下後,方瑛放開香墜兒,仰頭往上看。「希望這次能找到那個狡猾的傢伙!」

  香墜兒也跟著往上仰起臉兒,看那懸崖可真叫高,平滑一片,毫無扶手之處。

  「會的,你會找到他的,然後,公公的仇就可以了結了!」

  「最好是!」方瑛說,轉過臉來。「你回去吧,記住,看到信號才能開始!」

  「記住了!」

  香墜兒退後一步,目注方瑛略一吸氣,身形驟然拔高九丈有餘,繼而一個美妙的回轉,噗一下雙手十指宛如戳豆腐似的插入石壁內,然後再飛身往上拔升,這樣週而復始的迅速攀升而上……

  大江畔,柳英和蘇田率領著六千士兵靜靜等待著,沒有喧嘩、沒有不安,每一雙眼都筆直地望向前方,耐心的等待他們的信號。

  而六千士兵後方則是主帥平蠻將軍和王驥所率領的兩萬人馬,他們也在等候,等候方瑛的先鋒部隊替他們打開思任的防線,他們才能夠大舉進攻,不過他們似乎有點不耐煩,因為……

  「為什麼還不擊鼓進攻?還有,他們的先鋒將軍呢?」平蠻將軍不悅地問。

  「大概摸進敵寨裡去了。」王驥回道,記得柳英似乎曾經這麼說過。

  「他摸得進去?」平蠻將軍不相信地哼了哼。「這可不是普通寨子啊,這可是思任最後的老巢,他摸得進去?好吧,就算他真摸得進去,請問,他人在裡頭,又如何下令渡江進攻?」

  「……不知道。」

  平蠻將軍瞥他一下,隨即招手喚來傳令兵。「去叫柳英過來。」

  不一會兒,柳英來到,尚未開口,平蠻將軍便搶著先問。

  「你們的先鋒將軍呢?」

  「摸進敵寨裡去了。」

  「那他如何下令你們進攻?」

  柳英咧嘴笑了。「自然有辦法。」

  乎蠻將軍忍耐地捏捏鼻樑。「既是如此,你們又在等什麼?」

  「等都指揮的信號啊!」柳英回頭看,雙眼一亮,立刻興奮起來了。「就是那個!」話落,轉身就跑了。

  平蠻將軍與王驥不約而同往前看去,頓時目瞪口呆。

  一股黑煙徐徐飄向天空,不像營火,也不像炊煙,倒像是什麼東西燒起來了,譬如屋子茅草之類的,更令人驚愕的是,那煙霧竟是從大寨裡飄出來的,隨著煙霧愈來愈大,隱約還可以瞧見火光。

  大寨起火了!

  下一刻,他們更是呆若木雞,只見那個三天來不斷在營地裡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幾乎令所有士兵全都鬧耳鳴,膽子比螞蟻還小的女人,竟然雙袖一揮,緩緩飄起來了。

  白衣白裙白羽紗,裊裊地迎風飄揚,她彷彿乘風駕雲似的飛向對岸。

  不是搭舟,也不是游水,她就這麼比風更輕盈地飄過江去了,纖足一落地,這頭的士兵立刻動起來了,動作整齊有致,迅速搭上船舟搖過江去。

  大概是大寨那邊的人一時也看呆了眼,好一會兒都沒動靜,直到第一支船舟即將到達對岸,柵欄後幾聲怒吼,防衛系統才慢一步地發動,剎那間,只見一蓬蓬、一幕幕的箭雨宛如狂蜂飛蝗般呼嘯射出,幾乎遮蔽了整片天空,但是,士兵依然鎮定如恆地陸續搭舟渡過大江。

  白衫似雪,羽紗飄飄,箭雨一臨空,那小女人便揚起纖細的雙臂,兩手各揮舞著一條丈許長的白羽紗,清靈如雁,疾快如風,以那兩條薄如蟬翼的白羽紗編織成一片綿密的防護網,幾乎有四、五丈寬範圍內竟被遮擋得滴水不漏,沒有半支箭能夠穿透過來。

  那六千士兵就利用這四、五丈寬的安全範圍一舟接一舟迅速搖櫓過江。

  「這不是充分理由,這根本是必要理由!」王驥喃喃道,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誰會想到咱們的軍隊竟然是靠她過江的!」

  一旁,平蠻將軍是全然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圓了眼看。

  由於先過江的士兵們都帶著皮盾,一過江就用皮盾搭成可以躲避箭雨的盾牆,因此過江的士兵都安然無事,只是無法隨便移動而已。

  直到所有士兵全都過江了,方瑞立刻射出一支響箭。

  很快的,大寨內又出現另一種動靜——拚鬥聲,好像有幾千幾百人在大寨內拚殺,而且從濃煙火焰初起的地方開始逐漸往寨門方向移動。

  「難道方瑛先行率領一隊人馬潛伏進去拚殺嗎?這怎麼可能?」王驥咕噥。

  但不久,他就發現他錯了,潛伏進去的不是一隊人馬,只是一個人。

  拚殺聲已來到寨門附近,冷不防地,一聲轟然巨響,那兩扇用大杉木做成的寨門竟已硬生生被劈成碎片了,一條白色人影飛身而出,挺立於寨門外。

  額頭上綁著麻布條,白袍銀甲,手提長槍,那模樣活脫脫是復仇戰神降臨。

  寨裡的土蠻子立刻追殺出來,方瑛朗聲大笑,身形暴旋,長槍掄展,布成一團又一團密密回轉的光環,有若漣漪,圈圈擴展,剎那間,風生雲湧,方圓尋丈之內,所有敵人全都慘嚎著倒飛出去,下一刻,方瑛猝然斜掠橫飛,已如一片白雲般飆向寨門右側的柵欄。

  最大的威脅就是那片箭雨。

  修長的身影如鷹翔似隼飛,長槍暴揚,槍尖的寒芒洶湧澎湃,如波似浪地湧向柵欄後,剎那間,血標起,人長嚎,一整排箭手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順道連弓箭都給毀了。這樣幾個起落後,右邊的威脅便已消除殆盡,於是,他翻飛如電,又撲向左邊的欄柵。

  長槍揮灑著層層冷芒,一波又一波、一輪再一輪,挾著狂風暴雨般的威力暴洩向柵欄後的弓箭手,於是,驚恐的尖叫夾雜著慘怖的嚎鳴,人命亦一條接一條殯落,不過片晌,左邊的威脅亦已解除。

  然後,他回到寨門前,繼續獨自面對那千百人的圍襲。

  不,已不只千百人,最強力的弓箭防衛一經瓦解,馬上自大寨裡湧出成千上萬人,憤怒的抵抗敵人入侵他們的家園,誓死捍衛他們最後的根據地;但方瑛依然以一己之力獨自對抗那成千上萬人。

  一個人,一把長槍。

  「風蕭蕭兮,易水寒……」

  粗獷而豪邁的吟詠便在此時傳入所有士兵耳內,含蘊著無比壯烈的豪情、狂野的剽勇,以及男子漢視死如歸的氣魄。

  一聽到詠唱聲,早已看得熱血沸騰,迫不及待想要加入戰場的士兵們,立刻在柳英與蘇田的指揮下開始移動隊伍,按照命令到他們該去的地方,進攻的士兵列隊準備進攻,伏襲的士兵設好伏襲的陣勢。

  「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人如灑逸的流雲,閃掠如電、翩然翻舞;槍似長天之遊龍,浩瀚凌厲、縱橫八方,即便身處在成千上萬敵軍圍襲之中,方瑛卻毫無困窘之象,依然殺得敵軍東倒西歪、屍橫遍野。

  那豪邁而悍野的戰姿,充滿了力與狠,威猛與剛勇,是如此的令人震懾,又如此的令人驚畏,看得六千士兵們更是渾身熱血翻湧、激昂澎湃,如果不是柳英與蘇田極力壓制住他們,他們早已衝出去了。

  「人生自古誰無死……」

  進攻的信號!

  「留取丹心照汗青!」六千士兵石破天驚的齊聲應和,熱血奔騰的吶喊響徹雲霄,激昂豪壯得幾乎將整個大地都給震得顫抖了。

  「殺!」

  剎那間,在一片震雷似的吼號裡,三千士兵有如狂濤駭浪般奔騰而出,塵土飛揚,刀光霍霍,他們就像來自九天的天兵神將,那樣威猛強悍的殺過去,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向敵人,根本不在乎對方的人數比他們還多,只在乎能不能把他們的熱血灑在這裡。

  「將軍,你想做什麼?」王驥一把捉住平蠻將軍的韁繩。

  平蠻將軍一驚,連忙扯住差點奔馳出去的坐騎,有點尷尬。「呃,我只是……看得有點忘形了。」

  「耐心點等吧!」

  三千對上萬,明軍卻毫無畏怯之態,刀光劍影,悍不畏死,反而殺得土蠻子節節敗退。突然,大寨裡一個信號傳來,土蠻子立刻如潮退般迅速退回大寨內。

  見狀,方瑛立刻舉槍大吼,「退!」

  頃刻間,三千士兵又退回江岸,重新編整好隊伍,隊伍前,方瑛獨自面對寨門挺身卓立,嚴陣以待。

  不一會兒,大地開始抖動了起來,野獸的嗥叫伴同著陣陣悶雷響,彷彿千百名大漢同時在奮力敲擊著千百面皮鼓,很快的,寨門口出現了第一頭小山似的巨象,後頭還緊隨著數不清的象群。

  像陣!

  方瑛一動也不動,直至象群狂奔至尋丈前,進入伏襲的範圍內,他才猛然將長槍插入地上,雙臂倏揚,自左右斜圈倏翻,於是,一股無形的罡猛力道突然在空氣中沸騰了起來,帶著匪夷所思的雷霆之威,轟隆隆的咆哮翻湧,在令人心驚膽裂的聲勢中,呼一下捲向那群大象。

  只聽得轟然一聲暴響,為首的巨象竟被劈得四腳朝天的滾了兩滾,後面的大象有的被撞翻、有的往旁邊逃開,頓時混亂了起來,就在這時……

  「射!」方瑛怒吼。

  聞令,伏襲的士兵立刻發動,千箭齊發,瞬間將巨象群射為豪豬群,巨象負痛轉身狂奔逃命,反而回過頭去踩死無數土蠻子兵,又撞翻連片柵欄。

  這可不僅僅是撕開一條口子,根本就是垮出一個大缺口了。

  「難以置信,只要有他一個人率領六千士兵就夠了,我們還來幹什麼?」王驥喃喃道。

  平蠻將軍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大聲咆哮,「擊鼓!全軍渡江!」

  再不打就沒得打了。

  接下來的進展更快了,大軍順利渡江,東路軍與左翼軍齊來會合,各軍團團包圍住連環寨,又恰好碰上西風起,於是又多放了幾把火,只見大火在風勢的助力下迅速蔓延開來,更且直撲山頂,蠻子兵還在慶幸逃過明軍的追擊,又見大火鋪天蓋地的延燒而至,由於馬鞍山兩面俱是絕路,根本就無路可逃,有的活生生被燒死,有的只好跳崖落江。

  翌日風止火熄,明軍上山察看,只見漫山遍野的焦屍,江中亦是浮屍無數,慘不忍睹,算算總有數萬人,還尋得先前頒發虎符、宣慰使金牌、宣慰司印綬,以及思任所掠各地衛所印綬共計三十二枚,這一仗算是大獲全勝。

  只可惜還是被思任帶著大小老婆和兒子全逃走了。

  「夫君。」

  「嗯?」

  「思任又逃了呢!」

  「嗯。」

  「聽說大軍也要班師了。」

  「嗯。」

  「真好,不是嗎?」

  「的確。」

  這麼一來,他們就可以自己追緝思任了。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          因為有緣,所以珍惜!
    因為有情,所以堅持!          因為唯一,所以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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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馬鞍山一戰,方瑛一舉成名。

  翌年,方瑛三年孝期才剛滿,又被帶去征討維摩土司,不久就被晉陞為都指揮使,即使如此,他依然得聽命於沐昂,而沐昂又因為讓張文雋冒領戰功之事被斥責,心有不甘,因此老是找他的碴,使他根本沒有時間去追緝思任,不過這一切他都忍耐了下來。

  為了父親的期望,他什麼都能忍。

  這年,在方夫人的強力主導之下,方翠、方虹和方燕接二連三出嫁了,再不嫁就沒人要啦!

  接下來,該替方瑞找老婆了。

  「方瑞呢?」

  「小叔?剛剛出去啦!」

  「可惡,又給那小子跑了!」方瑛懊惱地走進書房,一屁股在書桌後的椅子坐下,忿忿地拍了一下桌子。「下次非把他綁起來不可!」

  香墜兒為夫婿倒了杯熱茶,一邊端詳他的臉色。

  「夫君,為何這麼急著要替小叔成親呢?」

  「娘在催呀!」方瑛歎道。「還有,他要是不盡快成親,將來我怎麼放心把這個家交給他呢?」

  心兒頓時暖呼呼的融化了。「夫君,原來你一直記著。」

  「一刻也沒忘!」方瑛探臂一摟,將她放在自己大腿上。「雖然你不是穆桂英,但你跟穆桂英一樣盡全力在幫我,在家裡伺候夫婿,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就連王大人都說我真好命,娶了個好老婆呢!」

  香墜兒羞赧又喜悅地偎入他懷裡。「這是我應該做的嘛!」

  「不,你做的比你應該做的更超出許多,墜兒……」方瑛感歎的呢喃。「雖然我從沒說過,但我想你應該知道,老婆,我真愛你!」

  香墜兒驚喜的揚起臉兒。「真的,夫君?我也是呢!」

  「我想也是。」方瑛正經八百的點了一下頭,旋即失笑。「不是才怪,能為我做那麼多,我想你一定很愛我。」

  「我是啊!」香墜兒臉兒紅紅地又埋回他胸前。「好多好多的愛呢!」

  方瑛聽得滿心得意。「告訴我,老婆,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這麼多愛的?」

  嬌羞的瞄他一下,香墜兒低下頭來用手指頭在他胸前畫圈圈。「夫君知道的,我是個好膽小又愛哭的女人,大家都好擔心我嫁到方家來可能要十年八年後才能習慣,我自己更擔心一輩子都習慣不了,可是……」

  「不到三個月我就習慣了,因為夫君好體貼、好溫柔,沒有人比得上。」香墜兒仰起嬌靨。「夫君知道嗎?在娘家時,我一天至少得哭上七、八回呢,但現在我幾乎都不哭了,因為夫君總愛逗我開心,害我都沒機會哭了!」

  她滿足地輕輕歎息。「夫君說我做的比應該做的更超出許多,可我覺得根本就不夠,夫君是這麼樣的寵愛我,我怎麼做都不夠多,怎麼做都回報不了夫君對我的好,我想,我得做的更多更多才夠。」

  「我有這麼好嗎?」方瑛喃喃道。「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香墜兒失笑。「連我大哥都說,以後不會一見面就想揍你了呢!」

  他又沒偷大舅子的老婆,幹嘛一見面就想揍他?

  「是喔,那真是謝謝了!」方瑛啼笑皆非地道。

  香墜兒又貼回他胸前。「夫君,思任呢?」

  「他可糗了,雖然在馬鞍山大戰中逃過一劫,但……」方瑛聳聳肩。「落水狗誰不打,他一逃入孟蒙,就被木邦宣慰使襲擊,只好倉皇逃過金沙江,現在不曉得逃到哪裡去了,不過朝廷放下話說,誰能捉住思任獻給朝廷,就把麓川給誰,我想早晚會有人捉住他的。」

  「那就不好了吧?」這麼一來,夫君就不能完成心願了。

  方瑛拍拍她以示安撫。「現在的麻煩不是他,而是他的大兒子思機,思機逃到了者藍,見大軍退回內地,馬上又跑回麓川作亂,其實只要讓我率領一千人馬去征討,這個麻煩就可以徹底解決了,可是……」

  「沐昂不許?」香墜兒試探地問。

  方瑛頷首,歎氣。「這就是我不喜歡任軍職的原因,不過,為了爹,我會忍耐下去的。」滿腔熱血老是被潑冷水,誰受得了!

  「或許夫君可以……」香墜兒正想建議方瑛暗中出兵,先把思機的問題解決了再說,不過也許她的建議是個餿主意,所以老天爺不給她機會說完,才剛起頭,她就說不下去了,慌慌張張跳下他的大腿逃到一旁。

  方瑛大笑著起身,走向書房門口,正好迎上方夫人和方蘭。

  「娘,有事?」

  「媒婆又送來兩份八字,你去找人幫方瑞合一合,」說著,方夫人用下巴向方蘭點頭示意,要方蘭把寫有八字的條子交給方瑛。「順便看看對方小姐的個性合不合咱們方瑞。」

  「就算合了,方瑞要不要還是個問題呢!」而且是很大的問題。

  「那交給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好吧,那我會先找人合八字,合了再親自去看看對方小姐。」

  「好,那沒事了,我走……」

  「請等一下,娘,你沒事了,我可有事!」

  半轉的身子又回過來,「什麼事?」方夫人狐疑的問,因為方瑛的口氣很奇怪,好像很正經,又有點滑稽。

  「一件很嚴重的事!」方瑛慎重的說,還一邊點頭強調嚴重性。

  「到底什麼事?」

  「那個事!」方瑛伸手一指。「分我們一個不行嗎?」

  方夫人低頭看,右手牽的是兩歲的長孫,左臂抱的是六個月大的小娃娃,抬眸,搖頭。

  「一個也不給!」

  「喂,娘,這太過分了吧,我們夫妻倆日戰夜也戰,辛辛苦苦戰出這兩個小玩意兒出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分我們一個玩一下又怎樣嘛!」

  方瑛大聲報功兼抗議,說得香墜兒滿臉像著火似的通紅,直扯他的衣袖,差點整只袖子都給她扯了下來,一旁的方蘭笑得花枝亂顛猛掉眼淚,後頭的兩個婢女也背過身去抖個不停。

  而方夫人的回答是:走人。

  「來,小毅兒,奶奶帶你去吃甜糕糕喔!」

  「喂喂喂……」

  再喂也喂不回來了,方夫人右手牽孫子,左手也抱孫子,喜滋滋的走了,方瑛又氣又好笑。

  「老婆!」

  「夫君?」

  「明年再給我生!」

  「呃……」

  「生個女兒,我要娘看得眼紅,偏不給她碰!」

  再一年,香墜兒果然又生了。

  不過生的是一對龍鳳雙生子,恰好一男一女,夫妻兩人一陣商量,再徵得方夫人的同意之後,方瑛決定由這對雙生子來繼承香家的香火,等他們滿六歲再送到天山去,以了岳母的心願。

  五月,朝廷再次派遣大軍征討麓川,因為思任逃到了孟廣,卻被緬甸宣慰使捉住,而緬甸宣慰使堅持不肯把思任交出來。

  這一場仗從冬天打到翌年二月,結果還是沒捉到思任。

  倒是方瑛又因履立戰功而被晉陞為都督僉事,充右參將協守雲南。更巧的是,同一年,沐昂終於死了,由沐晟的兒子沐斌繼任雲南總兵,但這個沐斌對他的態度更差勁,因為……

  「我拒絕了沐家的婚事,他說我不給他們沐家面子。」

  「可是,沐月琴不可能還沒嫁吧?」香墜兒吃驚地道。

  「就是已經嫁了才糟糕,」方瑛無奈苦笑。「是沐斌為她安排的親事,定西伯的孫子,但今年二月,她的夫婿和公公一起戰死了。」

  香墜兒兩眼睜得圓溜溜的大,嚇住了。

  「沐斌以為,如果當年我肯和沐月琴成親的話,她就不至於做寡婦了。」方瑛冷笑。「真是可笑,我要真娶了她,老早跟我爹一起戰死了,看來她的命還真硬,不管誰娶了她,注定要父子倆一起戰死。」

  「沐晟也不可能讓你娶她嘛!」

  方瑛頷首同意。「說得也是,沐晟不可能讓他的孫女嫁到方家來的。」

  香墜兒略一思索。「或許她現在願意嫁給張文雋了?」

  方瑛歎氣。「更不可能了,張文雋因為冒領軍功一事被降回原職,又被嚴厲譴責,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沐月琴怎麼可能嫁給他呢?」

  香墜兒張了張嘴,也跟著夫婿歎氣。「那就沒辦法了。」

  「這種事我們本來就沒辦法插上手。只是……」方瑛無奈搖頭。「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我和他究竟是為什麼翻臉的呢?」

  見夫婿似乎很懊惱,為了轉移他的心思,香墜兒忙轉開話題。

  「思任呢?你不去找他了嗎?」

  「此刻思任在緬甸,沐斌又在麓川各地築城,我到那邊去找人,想不被發現也很難。」

  「那怎麼辦?」

  「等沐斌築完城再說吧!」

  意料不到的是,再過一年,緬甸宣慰使竟然主動願意交出思任了,沐斌指派由千戶王政押解回京處理。

  但是思任把對朝廷的不合作態度保持到了最後,從被交到王政手上那天起,他就開始絕食,王政絞盡腦汁還是沒辦法讓他進食,黔驢技窮之下,他只好決定砍下思任的腦袋回去交差就好了。

  於是,他立刻派部下趕回昆明,通知方瑛盡快趕來。

  「柳英指揮使提過好幾次,說都督想為父報仇,現在……」王政指指半死不活的思任。「瞧,他就快死了,反正我也沒辦法把活的人帶回京,那麼,都督,就由你來下手吧!」

  方瑛先是呼吸暫停了好一會兒,驀又抽了一大口氣,「你是說,你要讓我殺了他?」他控制不住的大吼,又驚又喜。

  「橫豎他都要死,誰下手不都一樣嗎?」王政擠著眼笑道。

  又窒息了片刻,方瑛才猛然捉住王政雙肩。「謝謝你、謝謝你,我原以為這輩子都無法了結心願了,沒想到……謝謝你、謝謝你,我欠你一份情!」

  王政哈哈一笑。「請都督夫人煮一頓好吃的就行啦!」

  「沒問題,你一回雲南就來我家,要吃幾頓都行!」方瑛大方地承諾。

  「那就謝啦!那麼……」王政瞥一下思任。「就交給你啦!」語畢,他便離開囚室了。

  方瑛靜立了一會兒,方才猝然轉身,與躺在床上的思任四目相對,眸中是深沉的憤怒,想到六年前父親戰死在自己眼前那一幕,他的心又開始滴血,滿腔壓抑不住的澎湃怒意。

  「你,思任,為了一己的野心,你可曾想過你害死了多少人?」

  思任已經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哪有辦法回答,只能用一雙鄙夷的目光表示他的不屑。

  「你只知帶自己的妻妾子女逃跑,可曾想到那些戰死者的家人又該怎麼辦?」

  思任嘴角一撇,依然是輕蔑。

  「不,你從來沒想過那些,對你而言,那些一點也不重要,對不?」

  思任閉上眼,懶得聽他說了,方瑛點點頭。

  「很好,至少到最後,你仍表現得像個不怕死的英雄,我就給你個痛快吧!」

  他緩緩舉起父親的大刀,從父親戰死之後,這把刀就一直跟在他身邊。

  「今天,我要為亡父,還有那些戰死沙場的士兵們報仇,思任,到地獄去,你再向他們解釋為什麼要他們死得那麼不值得吧!」

  話落,利芒一閃,刀鋒筆直落下……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終於能夠為父親報仇,了結這一項心願了!

  三十五歲時,方瑛又跟著王驥征討麓川。

  三十七歲時,方瑛晉陞都督同知,朝廷看上他的將略之才,特意調他回京,誰知剛到京沒幾天,又被調到貴州征討叛苗,三十八歲時以軍功再晉陞為右都督。

  三十九歲,方瑛官拜總兵鎮守貴州,討白石崖賊,俘斬二千五百人,招降四百六十寨,又晉陞為左都督。

  四十一歲,方瑛與巡撫蔣琳會川兵進剿四川草塘苗,賊首皆就縛,並克中潮山及三百灘、乖西、谷種、乖立諸寨,斬首七千餘,詔封為南和伯,並調回京督領京營軍務。

  四十二歲,巡撫蔣琳上奏說方瑛鎮守貴州時,苗蠻畏服,邊境安寧,請求讓方瑛再回鎮貴州,可是皇帝不放人。不久,湖廣苗又叛,方瑛奉皇命執掌平蠻將軍印,率京軍征討之,直至翌年,總共克寨二百七十。

  四十四歲,方瑛留鎮貴州、湖廣,再克銅鼓藕洞一百九十五寨,又因功進為南和侯。

  四十五歲,貴東苗進襲都勻府諸衛,方瑛與巡撫白圭聯合川、湖、雲、貴等軍征討之,克六百餘寨……

  「邊境地區終於全部平定了!」方瑛喃喃道。

  「累了嗎?」香墜兒一邊替他褪下盔甲戰袍,一邊擔憂地端詳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休息一下吧!」

  方瑛捏捏鼻樑。「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老是覺得累。」

  「這十年來,年年都在打仗,難怪你覺得累。」香墜兒倒了杯熱茶給他。「現在邊境既然已平定,或許可以休息兩年了。」

  「也許。」方瑛淺酌幾口熱茶,眼睛卻是閉著的,看得出他真的很累了。

  「爹。」

  「總兵大人。」

  方瑛聞聲睜眼,眼前是他的兒子方毅,還有跟了他七年的左參將李震,他最得力的先鋒大將。

  「什麼事?」他放下茶杯,問。

  「白大人問說賊首要由他派人送回京裡,或是由總兵大人您這邊負責?」李震大拇指往後一比,「傳令兵正在營帳外等候回答。還有……咦?」話突然中斷,他驚訝地盯住方瑛胸前。「總兵大人,那個……那個……」

  方瑛也奇怪的低頭看,眸子瞬間瞪大了。

  他的胸膛上,有一支金針正慢之又慢的穿透出來,他先是驚愕,繼而恍然,當即轉頭望向香墜兒——這個問題應該是由她負責的吧?

  香墜兒一臉驚恐的來到他前面。「你……」

  才一個字,那支金針便咻一下射出,香墜兒疾快的伸手接住,再接住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

  「毅兒,扶住你爹!李震,去請大夫來,快!」

  這是方瑛最後聽到的話,隨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識了。

  當方瑛恢復意識時,已是三天後了。

  「這是哪裡?」他問,想起身坐起來卻找不到力氣。

  「銅仁府的總兵府。」香墜兒按著他不讓他動。

  「那麼……」方瑛瞄一下床邊的方夫人和方瑞。「時間到了?」

  香墜兒頷首,「有三位大夫說你隨時可能斷氣,有兩位說你最多只能再撐一、兩個月,之後……」柔荑撫在他胸口。「我才把金針插回去,應該沒事了,不過你還是得臥床靜養一個月。」

  方瑛點點頭,轉注方夫人,沒說話。

  方夫人微笑。「夠了,瑛兒,夠了,當年你爹說過,以你的才幹,封侯賜爵並非難事,如今你已是南和侯了,這應該能滿足你爹的期望了,九泉之下,我想他正在得意的哈哈大笑吧!」

  方瑛也笑了,再將視線移向方瑞,依然沒吭聲。

  「放心,大哥,方家還有我在,」方瑞沉穩地道。「你安心離開吧!」

  「那麼……」方瑛笑容更深。「我自由了?」

  「是,你自由了!」方夫人和方瑞齊聲道。「去過你海闊天空的日子吧!」

  方瑛再點頭,緩緩闔上眼。

  「我終於自由了!」

  兩個月後,貴州總兵,南和侯方瑛卒於銅仁府,年四十五。

  方瑛前後克寨近二千,俘斬四萬餘,平苗之功,前此無與比者,帝因其卒為之震悼不已,賜謐忠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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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18:24 |只看該作者

《終曲》

  「老婆,你嫁給我多久了?」

  「二十年了,夫君。」

  「二十年了啊,可真久,你一定等得很不耐煩了吧?」

  「不,如果有必要,我還能再等二十年。」

  「再二十年?開玩笑,你能等,我可等不下去了!」

  岳陽樓上,幾碟小菜,一壺龍井,夫妻倆悠閒的臨窗眺望,看那水天一色,煙波浩淼的洞庭湖,波瀾壯闊,浩浩蕩蕩,其氣象之大,無與倫比。

  「你好沒耐性,夫君。」香墜兒笑道。

  「在戰場上廝殺近二十年,我夠有耐性的了!」方瑛咕噥,再摸來柔荑握住,偷偷吃豆腐。「老婆,謝謝你,耐心等了我二十年。」

  雙頰嫣紅,香墜兒垂眸望住兩人交纏的手。「再久我都能等。」

  方瑛往上翻了一下眼,「我也說過,你能等,我可沒那麼多耐性,二十年,夠久了!」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按照約定,我們搬到天山去住,往後我都是屬於你的了,要種田,要做小生意,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想……」微翹的睫毛下,水濛濛的眼兒悄悄瞅定他。「也許我們不需要那麼急著回天山。」

  「喔?」方瑛眉梢子一揚。「你想先到哪裡嗎?」

  「蘇杭,我想到蘇杭看看,還有南京……」頓了一頓。「如果可以的話,我有好多好多地方想去看看,等我看累了,我們再回天山好嗎?」

  方瑛怔愣地望住妻子好一會兒,而後歎息。

  「老婆,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不,不是她想看,是他想看,她還記得當年他的願望,希望能到處去看看,等他看累了,他們再安定下來過平靜的日子。

  她耐心等了他二十年,現在又打算要花多少時間耐心等候他看累了呢?

  「一年就夠了,老婆,想到處看看,一年時間就足夠了。」

  「好。」香墜兒點頭,沒有異議,原本就是為了他,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然後我們就回天山去,一起過那平靜安寧的日子。」方瑛更緊握住她的柔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願與你再共度二十年、四十年,直到我們的頭髮白了,背駝了,我們也要牽著手走過最後一段路,你說好嗎?」

  「好……」香墜兒哽咽了,許久未曾發難的大水又開始氾濫了。「夫君說什麼都好!」

  「好了、好了,別哭了!」無視樓內他人的目光,方瑛溫柔地將妻子圈入懷抱裡,軟聲安慰。「黃河經年氾濫已經夠慘了,老婆,為了天下蒼生著想,你就別再製造大水災了!」

  「討厭!」輕輕捶他一下,香墜兒帶淚笑了。

  方瑛飛快的親她一下,再若無其事的望向洞庭湖,臉頰親匿地磨蹭著妻子的額際。

  「其實我們在這裡就可以待上十天半個月了。」

  「嗯,這裡好美呢!」

  兩人靜靜的享受這份安詳的氣氛,好一會兒都沒人出聲。

  「老婆,你又在擔心什麼了?」

  「呃,毅兒……」

  「毅兒?不說天山那兩個,在貴州咱們有四個孩子在呢,為何你只擔心毅兒一個?」

  「他是長子嘛,所以……」

  「所以要承嗣我的爵位和軍職,偏偏他跟我一個樣,不愛那些,只愛自由不受拘束。」

  香墜兒哭兮兮的瞅住他。「你說他會不會惹出什麼麻煩來?」

  方瑛笑了。「也許會,也許不會,我們尚未離家,我就注意到他在跟娘磨菇什麼,還沒來得及問,娘就自己跑來跟我說,毅兒要她跟他合作,想辦法讓皇上把爵位轉到方瑞那裡。」

  「他想怎麼做?」香墜兒戰戰兢兢地問。

  方瑛想了一下,搖頭。「我想你最好不要知道。」

  「可是……」香墜兒遲疑一下。「真會有用嗎?」

  「有用是一定有用,不過要看用到哪裡了。」方瑛又笑了,好像很開心。「有可能皇上乾脆奪了他的爵,也有可能真把爵位轉到方瑞那裡去了,還有可能讓毅兒的弟弟承嗣爵位,不過也有一個可能他或許會不太高興。」

  「什麼可能毅兒會不高興?」

  方瑛愈想愈樂的笑開了嘴。「皇上會奪了他的爵,然後叫他快快娶老婆,快快。生個兒子來承嗣,這麼一來,我猜他會先殺了自己吧!」

  弄巧成拙,更不自由了!

  不過那已不關他的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不會強逼兒子一定要走上他走過的路,但他也不會幫兒子解決這個麻煩,兒子想要什麼就得自己想辦法爭取,要走錯了路,再回頭走另一條路也就是了。

  往後,他要過自己的日子,再也不讓任何人、任何事阻擾他了。

  「老婆。」

  「嗯?」

  「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生了六個孩子,卻沒有一個是自己帶大的。」

  「我們幾乎都在戰場上嘛!」

  「可是我想嘗嘗帶大自己的孩子的滋味呀!」

  「老婆,咱們再生一個好不好?」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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