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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皇京四大禁衛之二  大俠,請多指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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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0:48: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緣起

似花還似非花,
也無人惜從教壁,
拋家傍路,
思量卻是,
無情有思。

──蘇軾‧水龍吟

在中國帝權歷史上,無論是哪一朝哪一代,皇帝身邊都會有個特別受寵信的人物,或者是後妃皇親,抑或是將軍宰相,甚至是宦官佞臣。

直到這朝這代,皇帝所籠信的卻不只一個人,而是四個人,四個內城裡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他們的地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對他們下任何命令,即使是太後、太子、皇後,或任何寵妃都一樣。

他們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等於是皇上親自下的聖旨、他們做任何事都毋需先經過皇上的同意、他們可以堂而皇之的在皇上面前拔刀劍斬人、他們甚至不必向皇上行跪拜禮,他們就是──

皇京四大禁衛。

這四大禁衛各自配戴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禁衛牌以代表自己的身分,並在必要的時候憑此下命令,甚至調動軍隊,即使是太後,亦不能違背那四塊禁衛牌的命令。

他們不但是有史以來最受皇帝寵信的人物,也是最神秘的人物,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是老或少,只知道他們四個每一位都足以代表皇上。

當然,更不曾有人知道四大禁衛在表面上似乎是作為皇上的伴駕,保護皇上、協助皇上的,但實際上,四大禁衛的最終極任務卻是──

監視皇帝!

因為當今這位躬行節儉、勤於政事的皇帝,其帝位卻是從他優柔寡斷的侄兒手中搶來的,而且是四大禁衛的兩位師父順應天命幫他搶來的,並在他即帝位後,便即功成身退了。

那兩位異人知道這位智慧絕倫、雄才大略的皇帝,將會把此朝代推向最顛峰的強盛時期。

卻沒料到,那兩位異人一離開,皇帝便開始大肆誅殺曾經為前帝出謀劃策及不肯迎附的文臣武將,並禍及其宗親九族,死者數萬多人,而且刑罰極為殘酷。

於是,那兩位又回到了皇帝身邊,說好聽點是要保護皇帝,事實上卻是為了警告皇帝,並監視皇帝來的。

若是你不好好作你的皇帝,就等著下臺一鞠躬吧!

五年後,他們再次離去,但這回他們留下了四個徒弟,四個接替他們工作的徒弟。

所以說,要說是皇帝寵信四大禁衛,倒不如說他是畏懼那四大禁衛還更恰當,因為他很清楚那兩位異人留下來的四大禁衛的確也有能力把他踢下龍座,再換個皇帝坐坐看。

那怎麼行,他的寶座都還沒坐熱呢!

因此,為了永保帝位,並傳給他的子子孫孫,當今皇帝只好乖乖的作他的好皇帝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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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06: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代嫁娘

縈損柔腸,困酣嬌眼,
欲開還閉,
夢隨風萬裡,
尋郎去處,
又還被鶯呼起。

──蘇軾‧水龍吟

在金陵的東北城牆外,臺城之北,紫金山之西,有一片綠柳紅花明媚寧靜的菱形湖水,三面環山,一面臨城,此即玄武湖。

漾著湛藍的顏色,這一大片波平似鏡的清澈湖水,光亮如玉人的凝脂肌膚,偶爾興起微風一陣,那淡淡的圈圈漣漪,彷佛深閨哀怨少婦的呢喃,那麼心酸,如此無奈。

沿湖岸則是一排排豐姿纖雅的垂柳,清風拂過,翩翩飛舞,空中的白雲映在水中,彷佛一幅幅難以捉摸的幻夢。而夏秋兩季,湖內更是漫遍荷花,水面一片碧綠,粉紅荷花掩映其中,平添幽幽滿湖清香。

就在這片澄靜的湖水之畔,遙遙對著玄武門,有座佔地寬廣,恢弘氣派的府邸,十二級寬闊的石階順展而上,左右各有一只昂首雄踞的石麒麟,沉厚的黑門上掛著銀色的碩大獸環,門楣頂上則以黑底金字鑲嵌著三個鐵劃銀鉤的蒼勁字體:

黑衛府!

環繞著白雲石砌造成的高大院牆內則是樓閣如雲、回廊連綿,屋頂上全鋪設著半透明的玻璃瓦,有飛揚的檐角和精雕的畫梁,飛榴相對、深沉無邊,華貴高雅、肅穆威武。

光是這等豪門氣勢就足以將一般人嚇個半死了,更別提府邸主人翁的赫赫威名,那更是教人聞之噤若寒蟬。

此時,正是午前一刻,蔚藍澄碧的天空,幾抹雲彩淡淡的飄浮,二月難得的陽光時而從白絮也似的雲朵間趕出半抹臉來,為寒冷乾澀的空氣帶來些許溫暖。

一向靜幽的玄武湖畔在震天價響的鑼鼓喧天中破壞了原有的安寧,黑衛府懸紅掛彩,結燈貼聯,不可勝數的賀禮堆集得裡外都是,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鼓樂哨吶依然在哇啦哇啦的吹打著,一片好奇興奮的氣氛籠罩在每個角落,也流露在每張圍觀的百姓臉上。

黑衛府的主人娶老婆,怎能不來看看熱鬧呢?說不定這回就可以瞧見黑衛府主人的真面目了!

雖說是皇上身邊的四大紅人之一,可那四人卻都神秘得很,即使是住在附近的人,最多也只能看到一閃而逝的背影,因為黑衛府主人出入很少走大門,大部分都是飛來高去的。

而府裡的小小奴僕那張嘴也生得比蚌殼還緊,一聲不吭、啥也不說,因為他們知道,要是不小心透露出個蛛絲馬跡,後果可不是普通的慘!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

「怎麼搞的,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不讓新娘下轎呢?」

「對啊、對啊!好奇怪喔!花轎剛到時,新娘就要下轎了說,可是裡面突然跑出個人說不准下轎,然後就耗到現在了。」

「不會是要退婚了吧?」

「哪可能現在才退婚,那多難看呀!」

「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再拖下去不就過了拜堂的吉時嗎?」

「我哪知啊!」

不過奇怪歸奇怪,大家還是覺得這種戲碼好像比順順利利地娶親來得有趣、有看頭,搞不好會在京裡成為流行也說不定!

沒錯,花轎已經到了快半個時辰,新娘卻還「不准」下轎,圍觀群眾不由得議論紛紛,各自忖度著最後新娘究竟能不能下轎?還是得坐原轎回去,羞愧的上吊自殺?

而門內,筆直的一條青石道通向大廳,兩傍植滿了繁花異草,尚有亭臺山石三兩,荷葉漂浮的小湖一泓點綴其間,越見其清雅幽靜。大廳之後,又有曲廊兩道分左右通往後面,後頭則是連綿的宅第與花團錦簇的庭院了。

但同樣的,府內往日的寧靜也早已被來來往往忙碌的婢女佣僕們,和迎親的裝潢布置破壞殆盡了。從偏廳內更是傳出陣陣低吼爭執聲,守在廳外的奴僕們猛吞口水,並不安地面面相覷,個個都想請臨時請假落跑了。

「我拒絕!」非常低沉又堅決的嗓音。

說話的是一個擁有非常獨特氣質的男人,過二十五不到三十的年歲,一身灑逸的綴竹黑袍,頭發挽頂以烏玉束發冠相綰,垂以與發冠同色的飄帶,高雅深沉中帶著剽悍煞氣,既冷漠又堅毅,眉宇間更是孤傲無比。

「怎麼可以現在才拒絕?花轎都已到了府門口了耶!」

男人無動於衷地哼了哼。「一開始我就拒絕了,既是娘您私自派人去迎親的,那可與我無關!」

「咦?你這混蛋小子,這可是你爹生前為你訂下的親事,你敢不遵從?」

與男人對話的則是一個看似約三、四十,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人,墨紫色的衣裳、淡紫色的百花裙,顧盼之間嫵媚無比,一舉手一投足更是千嬌百媚、儀態萬千,說她是男人的娘親實在是教人難以置信,但兩人眉目之間的確有著幾分相似,教人無法否認雙方的血緣親情。

男人慍怒地抿了抿脣。「我現在沒空成親,等過兩年再說吧!」

「開什麼玩笑?你是個大男人可以慢慢拖,拖到背駝了、胡子白了都沒問題,可人家大閨女不能拖呀!」

冷哼。「想嫁進咱們家,這就是她頭一樁要忍受的,要是受不住,我也可以退婚!」

「想都甭想!」中年美婦脫口怒吼。「我要你立刻給我成親拜堂!」

男人冷冷地睨著中年美婦。「娘,皇上親征要我隨侍,沒有個一年半載我是回不來的,您偏選在這時候要我成親,我可沒這閑暇,也沒那興致放個老婆在家裡發霉!」

「聽你鬼扯!」中年美婦似乎更憤怒了。「從三年前我就叫你成親了,可你總是拿同樣的理由用力的給我拖、拚命的給我拖,拖到現在你娘我已經不想再等下去了,今兒個你要是不成親,就別想走人!」

男人雙眉一挑。「娘,您明知道我今兒個午時不進宮不行,您還是堅持非要我成親不可嗎?要是誤了時辰,皇上怪罪下來誰擔待?」

「少來唬我!」中年美婦嗤之以鼻地訕笑一聲。「你不去挑他雞蛋裡的骨頭他就阿彌陀佛了,誰還敢來怪你的罪?他的皇帝寶座已經坐膩了嗎?」

男人鳳眼一瞇。「敢說這種話,娘,您才真的是活膩了吧?」

「我又沒說錯。」中年美婦低低咕噥,隨即又態度強硬地交叉起雙手。「反正只要不會誤了你的時辰就好了對不對?我保證,頂多一炷香時間,拜完堂再走人恰恰好來得及!」

牙根一咬。「如果我還是說不呢?」

中年美婦神情驀地沉斂。「你試試看!」

目光倏冷,男人不再多作贅言,袍袖一揮,掉頭就走。他知道娘親不會這麼輕易放他走,但是,他也很有自信以娘親那一身功夫,想阻攔他根本是痴人在作夢,只要他袍袖多扇兩下,就可以直接把她扇回房裡去睡回籠覺了!

不料,他才剛踏出兩步,一陣香風微拂後,他即不敢置信地站住了腳。

「娘,請問您在做什麼?」他咬牙切齒地問。

中年美婦竟然從他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又不是他老子,她抱他做什麼?

「沒幹嘛,麻煩你先拜堂再走人!」中年美婦若無其事地說,好像此刻她抱的只不過是一棵大蘿蔔頭。

「我說過我不要!」男人終於忍不住低吼了起來。

「那也沒關係,」嘴裡說沒關係,中年美婦兩臂卻鎖得更緊了。「那就麻煩你帶我一道上宮裡輪值去囉!」當她是搭褳或包袱就可以囉!

「你!」男人頓時氣結。

真是不敢相信,明著來、暗著來他都不怕,沒想到她竟然來這一招,也不想想自己都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居然好意思用這種幼稚的耍賴招式,實在是太可笑了!

這要是其他人,他早就當場把她給拆成手腳眼耳鼻,丟給府裡的狼犬去啃了!

可無論他對她的觀感如何,她總是生他的娘,要是他一個不小心傷了她,還是會讓他後悔莫及的。

「你到底想怎麼樣?」

「一句話,拜完堂再走人!」

男人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他兩手抓著娘親的手臂猶豫好半天後,終於暗暗嘆了口氣放開手,再咬緊牙根猛一跺腳。

「我拜堂!」

話剛落,中年美婦發出一聲勝利的歡呼,並鬆開了雙臂,隨即沖到廳口去大聲命令,「快把新娘帶進來,爺要拜堂啦!」

不過片刻後,就見大廳高堂座上,中年美婦笑得合不攏嘴,眉梢眼角淨是得意的神情。相反的,新郎那張臉卻彷佛可以刮下一層寒霜來,說不定拌上一些綠豆沙,還能吃上兩碗綠豆冰呢!

「一拜天地……升……二拜高堂……升……夫妻交拜……」

司儀在那邊廂滿頭大汗地嘶吼,中年美婦卻在這邊廂興高採烈地小小聲咕噥著,「終於成了!終於成了!」

「……百年好合,鸞鳳和鳴,送入洞房……」

最後一個字的尾韻猶在空氣中飄揚,新郎便輕靈地一晃,飛身出廳去了。

眾人頓時目瞪口呆,豈料中年美婦卻滿不在乎地揮著手絹兒呵呵笑說:「沒關係、沒關係,拜過堂就好了,拜過堂就好了!」

也就是說,她的責任已了,也可以蹺頭啦!

☆☆☆

夜,沒有月光,只有幾許星辰,白日間的熱鬧早已煙消雲散,只剩下寂寞的冷清,和新房裡迅速更衣收拾的假新娘──董樂樂。

「好了,二堂姊,我幫你坐過花轎,也替你拜過堂了,剩下的麻煩你自己負責,我就不再等你了,」她邊喃喃自語,邊忙著換上黑色夜行衣。「所以,你最好按照大伯所說的黎明前即到,否則穿幫了可與我無關喔!」真是有夠不負責任的假新娘!

不過話說到底,這事本來就跟她毫無干係的嘛!

糊裡糊涂地被披上了嫁裳,扯上了花轎,一場趕場似的婚禮就好像說書的簡略了某些情節似的亂七八糟,要不是想乘機溜到北方去看熱鬧,她才不想淌這池渾水呢!

如今該做的她都做到了,臨時冒出來的問題也不是她該負責的,剩下的爛攤子……嘿嘿!就讓二堂姊自個兒去傷腦筋吧!

拎起了包袱一轉身,樂樂吹熄了大紅喜燭,隨即推窗飛身上了屋頂,正打算縱身他去,沒想到屋瓦上驀地又飛上來另一條黑影,同樣著黑色夜行衣的黑影,嚇得她低呼一聲險些摔下屋頂去。

起初她還以為行蹤被發現了,心臟差點跳出去先逃走,可下一刻,她就發現對方同樣滿臉驚嚇地猛拍胸脯,似乎雙方都被彼此嚇了一大跳;再定睛一看,兩邊更是錯愕地同時脫口指著對方驚呼。

「耶?婆婆?!」

「耶?媳婦兒?!」

隨即又不約而同驚覺地捂住了嘴,並緊張兮兮地轉首四處張望,直到確定沒有驚醒任何人之後,另一個夜行人──中年美婦才悄悄地朝樂樂招了招手,然後先行飛身落到府內陰暗角落處,樂樂只好隨之飄然而下。

「你想到哪裡去?」中年美婦壓低了嗓音質問,有疑惑,也有緊張。

廢話,當然是要逃之夭夭呀!

可是她能這麼回答嗎?

樂樂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眼神直往兩旁閃爍。「呃!那個嘛……嘿嘿,我是想說堂……呃、不……相公他又不在,婆婆也說他至少要一年半載以後才會回來,因此……因此我想先回家去看看囉!嘿嘿,婆婆,你是知道的嘛!人家是突然間嫁過來的,心理上多少有些不太能適應,所以想先回家去暫住些日子,我想這應該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這個婆婆不但看起來年輕漂亮,而且總是笑咪咪的似乎很好騙……呃、不,很好說話的樣子,應該不會為難她吧?樂樂很樂觀地這麼想著。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這兩天意外好像特別多,中年美婦一聽,不但不能體諒她,甚至還臉色大變地神情一沉。

「那怎麼可以?我急著讓他娶親還不就是為了要把這個家交給你,你要是走人了我怎麼辦?不成!你絕對不能走!」她敢打包票,這個媳婦兒一走,兒子絕對不會主動去把人給找回來,搞不好還會藉機隨便掰個理由休妻也說不定!

可聽她這麼一說,樂樂不由得也狐疑起來了。「是嗎?那……請問婆婆你又是要上哪兒去呢?」

中年美婦愣了愣,雙眸有些赧然地往上飄去。「呃,我……我要去訪友。」

「哦!」樂樂瞪大雙眼。「三更半夜?還帶著包袱?」

中年美婦咳了咳。「呃、呃!我現在趕路,明兒個一大早剛好趕到,而且我打算在那兒住兩天,怎麼,不可以嗎?」

樂樂白眼一翻。「當然不可以!」

耶?這個媳婦兒很囂張喔!

中年美婦忍不住稍稍大聲了起來。「為什麼不可以?」現在到底誰是婆婆,誰是媳婦兒呀?

「就算婆婆打算把這個家交給我,可也不能一下子全扔給我呀!」樂樂挺著胸脯理直氣壯地說。「連這府裡東西南北我都還沒搞清楚呢!搞不好一出房門我就迷路了也說不定,而且下人們肯不肯聽我的又是另一回事,作這黑衛府的主母要幹些啥我也全然不知,婆婆是打算讓我三天就將這府裡給搞垮是不是?」

中年美婦呆了呆。「說的也是喔!」

「是吧、是吧!」樂樂更猖狂了。「所以說婆婆絕對不能走,就算要訪友,改天不行嗎?」

中年美婦想了想。「那……好吧!我就先教會你該怎麼處理這府裡的瑣碎事,之後我再出門好了。」

好,好,孺子可教也!

樂樂又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本來就應該這樣的嘛!」

中年美婦雙目一凝。「那你也該打消回家去的主意了吧?」

樂樂聳聳肩。「既然婆婆都說要特地留下來幫我了,我當然沒理由回去囉!」這叫睜眼說瞎話,反正正牌媳婦兒遲早會趕到,至於她嘛!嘿嘿,抱歉得很,這場戲她的戲分已經到此結束啦!

「那……」中年美婦眨了眨美目。「我們就各自回房,明兒個一大早再見囉?」

「沒問題,婆婆!」

於是,兩條黑影左右一分,各自規規矩矩的飛向慈苑和雅苑。

可是不過兩炷香後,同樣的兩條黑影再次賊兮兮地從黑衛府裡前後飛身而出,只不過這回一是向東、一是向西,兩條黑影根本沒機會碰上頭,所以……

☆☆☆

翌日,一個陰霾的暗雲天,空氣沉重得彷佛要壓死人,可一大清早,黑衛府裡就嘈嘈嚷嚷地鬧翻了天,沒別的,只因為老夫人開溜了,而新科夫人也蹺頭了,府裡的主人居然跑得一個也不見,在黑衛府待了多少年也沒見過這種情形的老總管愣呵呵的哭笑不得,正想差人去通知主人,沒想到主人卻先行回來了。

然而,黑衛府的主人一進府就自顧自急匆匆地往後苑去,一邊低沉迅速地吩咐道:「立刻叫人去替我把飆風準備好,我待會兒就要騎走;還有,告訴老夫人一聲,這回我可能要過個大半年、一年後才能回來。」

幾乎跟不上主人的腳步,老總管踉踉蹌蹌地隨在後頭,想說話卻插不上嘴,眼看著主人進書房取了一盒東西後,就轉出來直接往馬房走去,看樣子,他連喝杯熱茶的時間都沒有了。老總管急忙拉高嗓門叫了一聲,「爺,請等等!」

或許是聽出老總管聲音裡的無措與為難,黑衛府的主人終於停下腳步狐疑地轉過身來。

「又是什麼事了?」

「這個……」老總管苦著臉咽了口唾沫,「老……老夫人昨兒個夜裡走了。」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地呈交給主人。「這是老夫人留給您的書信。」

「什麼?!」黑衛府的主人不敢置信地暴睜雙目,隨即搶過書信去觀看,而後憤怒地撕碎信紙。「可惡!知道我會阻止你,你就趁夜開溜!看樣子,你那麼急著要我成親,目的為的就是這一樁!」

他咬牙切齒地說完,繼而瞥老總管一眼。「走了就走了,不必管她,我想,她應該都交代過夫人了,以後有什麼事你就去找夫人,她應該……」

「爺!」老總管忙打斷他的話。「老夫人是另外留下了一封書信要給夫人,裡面也詳細交代了夫人該負責的事項,可是……」他瑟縮著住了嘴,猶豫地望著主人,不曉得該不該再說下去。

一看就知道有什麼更不對勁的事了,黑衛府的主人深吸了口氣,按捺下即將爆發的怒氣。

「說!」

老總管覷著主人黑漆漆的臉色,本能地先倒退了兩大步,才囁囁嚅嚅地說:「那個夫人她……咳咳,呃……她也不見了!」

黑衛府主人憤怒的神情驟然消失,變得面無表情、一臉漠然,只有眼神冷酷凌厲得似乎可以直接置人於死地。

彷佛天上突然壓下了一座山似的,周遭的空氣突然緊繃得教人差點窒息,有那麼一瞬間,老總管真的很想掉頭就跑,可是深知主人習性的他很明白,這種懦夫的舉動只會讓自己更淒慘而已,所以,他用盡了全身的意志力讓自己保持在原地不動……呃,只敢發抖。

「她也跑了?」黑衛府的主人輕輕地問,輕得若不仔細聽還真聽不出來他在問什麼呢,

「這個……」老總管低著腦袋不敢抬頭。「老奴派人前前後後找了兩遍,一遍比一遍仔細,可就是尋不著夫人的蹤影,後來我聽打更的老福說,他昨兒個夜裡瞧見咱們府裡先後飛出去兩條黑影,我想那應該就是老夫人和夫人了,可是老奴不確定夫人是溜出去玩兒找不到路回來,還是……還是……」

烏漆抹黑的夜裡溜出去能玩什麼?

「是嗎?」黑衛府的主人冷冷一哼。「很好!」

很好?!

老總管忍不住詫異地偷覷了主人一眼,卻見主人突然拔下印戒扔給他,再掏出一塊令牌丟進他懷裡,而後轉身繼續向馬房走去。

「以後府裡的事全交給你決定,就算夫人回頭也不准她插手,若是有麻煩,就用那塊令牌擋著,擋不住的話就去找七王爺,你要是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可以叫你兒子來幫忙。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了!」就算有也不敢講了!

直到恭送主人騎著飆風像怒矢般地離去後,老總管才敢又愁眉苦臉、又嘆氣地喃喃嘮叨著。

「真是苦命呀我,原以為有了夫人會更輕鬆的說,哪想得到卻更累了,早知如此……」念著念著,沒想到更令人頭大的事馬上又找上門來了。

「總管、總管,府門外有位姑娘說……說……」

自己的嘮叨都還沒說夠呢!一肚子委屈的老總管看下人說得吞吞吐吐,好似存心要試驗他的耐心似的,他終於忍不住飆了出來。

「怎麼連句話都不會講嗎?什麼姑娘姑娘的,真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在老夫人跟爺面前,他是得必恭必敬地低頭哈腰,可除此之外,這黑衛府裡可就屬他最老大,他愛飆誰就飆誰,誰能奈他何?不過,從另一個著眼點來看,這不也就表示他是最得他們兩位寵信的嗎?瞧!爺不連印戒都交給他了!

一想到這裡,老總管免不了又得意了起來,語氣自然也緩和多了。

「若是來找人的不會先問問人家找誰嗎?」

下人卻一臉為難地欲言又止半天後,才毅然道:「總管,還是麻煩您老人家自己去聽聽那位姑娘說什麼吧!」

好吧!既然爺把整座府邸都交給了他,而他又是那麼忠心的人,累死他也是活該的。

於是,老總管跟隨下人來到了府門口,一眼就瞧見門前站著一位風塵樸樸的美艷大姑娘,正是雙十年華的花樣年齡,然而,美是夠美矣,卻有些狡詐傲慢的感覺。

「請問這位姑娘是……」

大姑娘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我是你們的夫人!」

嗄?

「昨兒個嫁進來的那位是代替我拜堂的……」

咦?

「所以,我今兒個趕來換回她了……」

耶?

「懂了嗎,老蒼頭?」

老……老蒼頭?!

天哪!爺!您成的這到底是什麼葡萄親呀?怎麼麻煩一大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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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莫名跟隨

不恨此花飛盡,
恨西園落紅難綴,
曉來雨過,
遺蹤何在?
一池碎萍。

──蘇軾‧水龍吟

一匹雄偉高大的駿馬,在自南往北的官道上有如一陣旋風般飛馳而下,馬上騎士正是董樂樂,現在,她正快馬奔往鳴鑾鎮,就怕趕不及「熱鬧」。

甫始十歲就纏著伯父帶她出門,及笄又開始和幾個師兄輪流闖蕩江湖,這回頭一次獨自出門,她並不想再行走江湖徜徉行,也沒興趣游山玩水逛廟會樂逍遙,那些她早八百年前就玩膩了,這會兒她想「玩」的可是真正夠刺激、夠火辣的「熱鬧」。

當然,如果不是這回天賜般的機會,伯父大概永遠都不會讓她獨自出門,更不可能讓她去湊那份熱鬧。

開玩笑,姑娘家上什麼戰場嘛!

這就是為什麼她一口就答應伯父的要求的原因之一,不這樣的話,她如何能脫得開身呢?

除此之外,伯父雖然不是特別疼愛她,卻非常盡責地在照顧弟弟唯一的遺孤,所以,二堂姊一旦嫁人了,恐怕下一回他的「魔掌」就要伸到她頭上來了。她不是不願嫁,只是還不想嫁,等她玩夠了再嫁不行嗎?

當然不行!

伯父肯定是這麼吼回來的,所以,她只好溜囉!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伯父會反對她上戰場也不是沒道理的,一個姑娘家,尤其是像她這樣的姑娘家,那窈窕的身段和凹凸有致的曲線都那麼顯眼地流露出淡雅迷人的韻致,而她那張清麗的臉蛋兒亦富有另一種令人心旌搖蕩的魅力,尤其是她那雙如明澈潭水般深邃的瞳眸,更是閃爍著俏皮活潑的逗趣神采。

或許她沒有大堂姊那股子溫柔婉約的味道,也沒有二堂姊那般艷光照人,卻有她特別的動人風情。這樣子的姑娘家說要上戰場,還真讓人懷疑她除了使勁兒去迷倒敵人之外,還能幹嘛?

被宰?

此刻,正是陽光即將落入群山下的時候,馬兒更快速的奔行著,四周的景物宛如波浪般朝後掠退,只不過眨眼間,一人一騎便已馳出了柏林,直下斜坡,狂風般卷向前面的黃土道,卻仍見不到半點人煙。

看樣子今夜她得露宿荒郊了。

日光熄滅了,月兒掛上天空,雖然滿天星辰,卻尚不夠她快馬奔馳,於是,四蹄緩了下來,樂樂開始轉頭四處張望,瞧瞧哪兒適宜露宿。突然,她瞥見遠處似乎有一簇火光,心中一喜,忙策馬奔過去。

夜宿有伴固然令人高興,最重要的是她什麼都行,就是點火不行,明明是火摺子一點就著的,可她偏偏就是啥也點不著,只點著了自己的怒火。所以說,在這種荒郊野外能分到火該算她走運了,否則,她就得摸黑睡覺,而為了防止野獸閑閑沒事來拜訪,還得拿寶劍當被子蓋了。

可奇怪的是,遠遠的她就瞧見那火堆是生在一道淺淺的溪流岸邊上,而就在那道溪流旁,筆直佇立著一個挺拔有力的頎長身影,明明該聽到她的馬兒蹄踏聲了,他卻依然背手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彷佛他是石雕泥塑似的。

不會是見鬼了吧?

不過,這邊的大膽姑娘一向不信邪,依舊毫不遲疑地驅策馬兒趨近到火堆旁停下,然後下馬又瞧著那條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喂!分個火可以嗎?」

她自認嗓門不算小,彼此的距離也算得上滿近的了,怎麼樣對方也該有點反應才對吧?可除了那人一襲黑衫下擺微微地隨風飄拂著外,那傢伙竟依然動也不動。

樂樂不覺皺了皺眉,隨即上前兩步,提高嗓門再問一次。

「喂、喂!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借個火可以嗎?」

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樂樂狐疑地再上前兩步。「喂!你到底聽到我說話了沒有哇?」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很不高興地,樂樂又上前兩步,那人已經在她伸手可及之處了。「喂!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呀?」

靜靜的,只有風兒低喘的呻吟。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樂樂真的很有那種伸手去摸摸對方是不是某人故意放在這裡戲弄人的雕像的沖動。

「拜托,就算你是聾子好了,也得告訴我一聲嘛!」

那人依然一動也不動,搞不好真的是雕像耶!

有點火大了。「搞什麼鬼呀?你到底是人還是鬼,或是聾子還是啞巴?麻煩你通告一聲好不好?」

驀然,火堆中爆出一聲僻啪響,仿佛這就是給她的回答,樂樂不由得暗暗咽了口唾沫。

不會吧?真是雕像?或者是……

從背脊底端突然泛起了一陣涼意,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遲疑地伸出手去,沒想到就在她的手將碰未碰到對方的衣衫之際,對方卻突然上前一步避開她的手,並猝然回過身來,嚇得樂樂兩腿一抖,差點跪了下去,還情不自禁地驚喘一聲,踉蹌連退三大步,甚至連寶劍都唰一聲抽出來了。

「你你你……人嚇人會嚇死人你懂不懂呀?你這樣……」她突然又噎住了語聲,繼而呆呆地望著那人失了神。

她不是沒見過男人,圓的、扁的、方的、三角的,還有什麼風度翩翩、俊美瀟灑的美男子都可用成打計算了,可就是沒見過像這樣令人移不開眼的男人。

那人的身材是修長挺拔的,容顏是削瘦俊朗的,寬坦的前額,濃密而斜飛入鬢的雙眉活像兩把倒挑的刀,還有挺直的鼻梁和弧線優美的脣,在高雅中卻又顯得如此令人難以捉摸的桀驁不馴,那獨樹一幟的氣質實在教人怦然心動。

唯獨他那雙鳳眼黑亮瑩澈,卻冷峻寒酷得宛若萬年寒冰,又蘊含著一種無可言喻的落寞與孤獨。因為緊抿著而形成兩邊微微下垂的脣角,更有一股孤傲又倔強的意味,如山般沉穩,像海般浩瀚,更有若響尾蛇般狠毒無情。

他身著一襲黑色勁裝,外披黑色長衫,足登黑色快靴,濃密的黑發隨意地以一條皮帶在背後系成一束,齊額再用一條寸許寬的黑發帶勒住,黑發帶正中間有一塊奇特的黑色貓眼玉。他一身的黑,一身的煞氣,黑得讓人顫抖,酷得教人駭然屏息。

此刻,他正用那雙深沉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她。「你想幹什麼?」他的聲音非常低沉,又帶點磁性的渾厚。

「嗄?啊!」終於回過神來了,樂樂不由自主地吁了口氣,可還沒吁完,那股子氣惱卻又忙著跑回來了。

她想幹什麼?!

什麼跟什麼嘛!她剛剛講了大半天都被誰聽去了?

小嘴兒一嘟,樂樂氣呼呼地把劍一收,腰身兒一扭,就兀自跑到火邊的大石塊上坐下,若無其事地伸出兩手烤火,再也不看他一眼。

姑娘就是要用你的火,怎麼樣?

那人卻沒再說什麼,只是又凝視她片刻後,也在她對面另一塊更大的石塊上坐下。

樂樂兩顆眼珠子悄悄偷覷著他。又過了片刻後,當他就著水囊喝水時,樂樂還是忍不住又說話了。

「喂!我叫董樂樂,你叫什麼?」

沒想到那人又變成啞巴聾子了,不但瞄也不瞄她一下,甚至好像沒她這個人似的,自顧自從地鞍袋裡拿出油布包攤開,赫然是一只風雞、半只鹵鴨、熟火腿和兩塊厚厚的鍋餅。

看他連客套性的招呼也沒打一聲就兀自大口大口吃著,樂樂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想起自己鞍袋裡的乾饅頭,她忍不住又開口了。

「喂,你……」可才剛兩個字出口,她就閉上了嘴。

她是白痴嗎?沒事又跟這種木頭人玩什麼問答游戲?想氣死自己嗎?

一想至此,她便自個兒跳起來跑到他那邊去,自行摘下那兩只肥肥嫩嫩的雞腿,再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大啃特啃,不過,她那兩只眼還是忙著不停打量對方。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對他感到很好奇。

「喂!我要到鳴鑾鎮去,你呢?你要上哪兒?」這一回,她很聰明的不抱任何期望他會回話,所以當他出聲時,她還真是嚇了一跳。

「你到鳴鑾鎮做什麼?」他放下鍋餅,面無表情地問,聲音依舊冷漠無比。

「嘎?哦!我……」實在搞不懂她要去鳴鑾鎮這件事有什麼值得他大開金口的?「我去看熱鬧嘛!說不定我還能幫幫忙喲!」

「看熱鬧?」他冷冷地看著她。「現在那兒可不是適合你這種小姑娘去的地方。」

「小姑娘?!誰跟你是小姑娘!」樂樂一聽,立刻頗受侮辱似的揮舞著兩手雞腿大聲抗議。「姑娘我再過四個月就滿一十八了,都快要是個老姑娘了,你居然敢說我是小姑娘?」

「既然是老姑娘了,怎麼還有閑工夫到處亂晃?」他的語調更冰冷,還帶著些譏諷意味。「不趕快把自己嫁出去,你不怕再晚點兒就沒人要了嗎?」

「吱!」樂樂立刻用鼻子哼給他聽。「告訴你吧!不知有多少公子少俠跟在姑娘屁股後頭央求呢!哪裡會沒人要?不過呢!姑娘我才不會那樣隨便找個人就嫁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耶!所以呢……」她舉舉雞腿。「姑娘我要慢慢等,等到那個我想要嫁的人出現我才嫁,要不我寧願一輩子不嫁!」

「你想要嫁的人?」他嘲訕地撒了撤嘴。「什麼樣的人?富家王孫公子或公侯將相?」

「喂、喂、喂!你真的很瞧不起人喔!」樂樂不滿地瞪著他。「誰要進什麼豪門官家呀?如果真是姑娘我想嫁的人,就算他是乞丐,姑娘我也會心甘情願地陪他沿街乞討;若是姑娘我不合意,就是皇帝老子,我也寧死不屈!」

眸中倏地閃過一絲異採。「是嗎?」

「當然是!」樂樂誓言似的高高拳起啃了一半的雞腿,忙又收回來揮去欲分杯羹的蒼蠅,繼續自咕噥著,「姑娘我就是要等那麼一個人,這世上唯一僅有的一個,到時候姑娘我才會把自己嫁出去,然後這輩子只守著那個人,心裡也只會有那個人,死也不變心!」

望著手中的鍋餅,他的臉色更深沉了。「那你又怎麼知道是哪個人呢?」

「嗄?」樂樂聞言不由得呆了呆,「啊!這個嘛……」她想搔搔腦袋,還好在抹了滿頭雞油之前及時發現兩手都是油膩膩的雞腿,趕緊收回來,代之以一臉尷尬的傻笑。「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哩!」

淡淡瞟她一眼,世界又歸於沉寂了。樂樂聳聳肩,繼續啃她的雞腿,已經開始習慣他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然後,她注意到他身邊大石上還擱著一把劍,不經心地又把注意力挪到那把劍上去了。

那是一柄通體墨黑的劍,樂樂也見過不少名劍,卻沒有一把像那柄黑劍這麼怪的。一般長劍約三尺,短劍不到一尺,但那把劍卻不長不短的約一尺半左右,而且比劍寬,比刀窄,劍鞘上還雕縷著一條銀色飛翼龜蛇,每當劍身晃動,龜蛇便宛似要乘空飛去了。

好奇怪的劍!

她想著,正想把視線移開,可一忽而,她立刻又把視線拉了回來,而且驚訝地瞠大了眼,腦海中驀然出現江湖傳言如何描述傳說中的那把劍,那把不長不短、不刀不劍,劍鞘與劍身上俱雕縷著銀翼龜蛇,玄武飛揚的劍。

不……不是吧?

「孤煞劍?!」

她戰栗地一抖,手一鬆,啃了一半的雞腿倏地落入火中。緊接著,她更震驚地轉向兀自啃著鍋餅的黑衣男人,盯住他額際黑發帶上的那顆黑玉貓眼,倒抽了一口氣,另一支雞腿也獻給了火神。

「黑……黑煞神!」她窒息似的低呼。「黑煞神宮震羽!」

江湖黑白兩道上鼎鼎大名的七大高手,合稱三煞四尊,黑煞神宮震羽便是三煞之一,他的名號在武林中是冷酷與威權的象徵,也是力量與果敢的標誌,只要在江湖上跑過兩天的人,誰不知道黑煞神的狠毒寡絕與強悍勇猛,更明白千萬別去招惹一向獨來獨往的黑煞神,否則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連呼吸什麼時候停止的都不知道。

黑衣人──宮震羽聞聲瞄了一下身旁的孤煞劍,再瞧她一眼,而後兀自掏出一把黑色匕首割下一片火腿肉默默地嚼食著。

江湖傳言不可盡信,可是七大高手的傳言不能不信,因為那都是火辣辣、血淋淋、陰森森的事實。

樂樂不是笨蛋,她還沒活膩味兒呢!當然不會傻傻的自己愣去找死。她很了解自己的本錢,雖然堪可列為高手之流,可也只不過是個二流高手而已,一百個她也沾不上黑煞神那種層級之上的超級高手半根寒毛。

可見她今天的運氣實在很好,也說不定是宮震羽白日裡上賭坊贏了好幾把,心情正佳,所以她才沒有莫名其妙地淪為異鄉孤魂野鬼,但也差不多是等於在鬼門關口繞了一圈又被丟出來一樣了。

不過,她可不敢保證接下來運氣還是會那麼好,所以她脖子一縮,惋惜地瞥一眼火裡的焦炭雞腿,隨即起身去溪裡洗乾淨了手,再去卸下馬鞍,而後抱了一條毛毯回到火邊準備睡覺。

雖然她還是很餓,可是她已經不敢再跟他要東西吃了,反正他也不會答應,當然更不敢像剛剛那樣傻不愣登地搶來吃,搞不好這一回她要搶只翅膀,自個兒卻先掉只手也說不定,她對作個獨臂人實在沒多大興趣。

可沒想到她才剛鋪好毛毯要躺下去,宮震羽卻突然出聲了,語氣卻不似先前那般酷絕。

「你不吃了?」

她愣了一下,隨即跪坐起來,滿臉渴望地盯著剩下的風雞。

「我……我還可以吃嗎?」

宮震羽沒有回答,只是把那只風雞用原來的油紙一包,再准確地丟進她懷裡。

樂樂立時眉開眼笑地連聲道謝,手裡則忙著拆開油紙包準備三兩口就吞了那整只雞。

這個黑煞神好像不是很黑嘛!

「你還是打算到鳴鑾鎮嗎?」漫不經心似的,宮震羽又問了。

「呃?哦,是啊!那兒不是最熱鬧嗎?不上那兒,我還能上哪兒?」樂樂滿嘴雞肉,口齒不清地說。

「要湊熱鬧哪兒都有,為什麼一定要去鳴鑾鎮?」

「哦!拜托,」樂樂白眼一翻。「那種熱鬧跟這種熱鬧不一樣的好不好?那種熱鬧上哪兒都有,看來看去不都一樣,光想就膩了。可這種熱鬧可不是隨時都有的,場面也不是那種熱鬧能比得上的,想想那種千軍萬馬奔騰殺的場面……天哪!還真不是普通的興奮耶!」說著說著,她的臉色都興奮地嫣紅了起來。

宮震羽搖搖頭。「你是個姑娘家,不適合那種灑血的場面,你還是回家去吧!」

「哦,不!」樂樂一聽,立刻交叉起兩手的雞骨。「我哪兒都能去,就是不能回家!」

宮震羽微微一蹙眉。「為什麼?」

「啊!這個啊!說來話就長羅!」樂樂瞟他一眼。「我呢!爹娘很早就過世了,所以伯父就把我接過去照顧。老實說,伯父對我算是很不錯的了,不但供我吃住,還讓我跟著大家一起練武,雖然對我特別嚴厲,但我想,那也是因為我太調皮的緣故。」

她聳聳肩。「無論如何,從我懂事以來,我就想著希望能夠盡快報答他們這項恩情。不久前,那一天終於到來了,我大堂姊幼年時定下婚約的對象捎了一封書信來……」

其實打一開始,兩家的婚約也只不過是酒後暢談間的隨口約定而已,說不定酒醒後彼此就忘得一乾二淨了,既沒有交換信物,也沒有下聘訂禮,靠的僅是一個信字罷了。

然而十年過去了,這個婚約的真正主兒,董家大姊董湘雲都二十出頭了,再不嫁人就沒人要啦!男方卻沒動沒靜。

董家老父開始懷疑那約定到底是真還是夢?只好主動捎信去探問男方的口氣,沒想到對方卻依然不回不答,半點音訊都沒有。

董家老父只以為不是對方沒誠意履行婚約,就是那根本是他醉酒作夢,因此便不再理會這個約定,逕自把董湘雲給嫁出去了。

可怎麼也沒想到,三年後,男方卻突然表示要來娶大姑娘了。那時候董家才知道三年前那封信根本沒遞送到男方手裡,因為男方早就遷離老家了。

「……你可以想見當時伯父有多驚慌詫異吧?因為大堂姊早已嫁出去了。後來伯母才說出在四、五年前,曾經有封從金陵捎來的書信,被堂弟拿去做紙鳶射進池塘裡去了。因為她怕堂弟被責罵,所以一直沒敢說出來。如此一來……」樂樂又掰下另一塊雞肉。「董家就難辭其咎了……」

這下子該怎麼辦?

一向不願失信於人的董家老父立刻決定拿董家二姑娘代替大姑娘嫁過去,然而,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對方的通知信函才剛到,翌日迎親隊伍也到了,還說什麼吉時已定,接了新娘子他們馬上就得往回趕啦!

開什麼玩笑,他們以為董家成天閑閑沒事干,就等著人家來迎親嗎?

最重要的是,董家二姑娘董湘萍閑來無事跑到大姊那兒去玩了,根本就不在家,董家拿什麼給他們迎呀?就算要通知她回來,最快也得兩天呀!

可是對方又說了,這回如果來不及,恐怕又要等個一年兩載的了。

「……所以,當時伯父只好拜托我先替二堂姊上花轎拜堂,頭一晚洞房花燭夜可以托喜婆轉告他們,以新娘因為月事不方便為由先行避過,到時候新郎肯定會喝個醉醺醺的不省人事,就算掀了頭巾也看不真確。這樣一來,只要二堂姊在黎明前快馬趕到,正牌新娘就來得及拜見公婆啦……」

孰料意外接踵而至,新郎竟然在一拜完堂後就落跑了,婆婆當然要去安慰一下新娘,這下子,不讓夫家任何人瞧清楚假新娘真面目的計畫就泡湯了,不但婆婆瞧見了,連帶老總管和好幾個丫鬟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當時我就想完蛋了,如果大家都認定我才是正牌新娘的話,我豈不慘了?不要說我還不想嫁人,就是二堂姊那邊也饒不了我,雖然那根本不是我的錯。因此,我當機立斷的馬上決定盡快溜之大吉,免得陰錯陽差地被綁在那兒了。剩下的問題呢!當然只好全都留給二堂姊了,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有辦法自個兒解決的……」樂樂幾乎是鉅細靡遺的把一切都全盤托出了。

其實,她原本並不是這麼多話的人,就算再多話,也不可能碰著任何一個陌生人就披肝瀝膽的全掏給人家吧?更何況,對方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煞星,搞不好多說兩句話就被他嫌囉唆給宰了也說不定。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就是想跟他多說點話,也不在意要把任何他想知道的事統統告訴他,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也許只要他問得出口的,大概連她上次月事是什麼時候來的她都會乖乖招供了。

她自己都覺得很奇怪,不過也不是太奇怪啦!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人與人之間的契合度吧!有的人相交一輩子,天天見面卻生不出什麼好感來,可有的人一見面就會親熱地猛拍胸搭背,兩句話就成了生死至交,三朝再見就可以兩肋插刀了。

君子之交滿天飛,走在路上不小心就會踢倒一雙,可生死之交就真的得靠機緣了!

特別是,這也是她頭一回對男人產生興趣呢!

大概是第一眼她就對他滋生了好感吧!雖然他一副冷酷無情的模樣,但他那種特別的氣質就是對了她的脾胃、中了她的眼,那份自大狂狷,卻又孤寂落寞的神韻,更是教人忍不住對他感到好奇不已。

所謂禮尚往來,既然對人家感到好奇,自然就沒道理隱瞞自己的事囉!因此,她就大大方方的先把一切都說給他聽了,改明兒個,就輪到她來審問他了。

「……所以說我不能回去,因為二堂姊都嫁了,再來就該輪到我了。當然啦!我可以拒絕,但是天天被嘮叨嘀咕可也不好受呢!所以,二堂姊才會沒事老往大堂姊那邊跑,還不就是要躲著伯父。」

她一邊說還一邊啃雞肉,所以沒注意到宮震羽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奇怪。

「你說你……前些日子和京城裡黑衛府的主人拜堂成親了?」

「錯!錯!錯!」兩根雞骨又擺成了叉叉。「我是和那傢伙拜堂了,可我是替我二堂姊拜的,我想二堂姊應該早就去接手了,拜托你別賴我好不好?」

宮震羽的神情更怪異了。「你那天夜裡就溜了?」

「沒辦法囉!」樂樂無奈地兩手一攤。「我都被瞧見了,如果不趕緊開溜,搞不好會被留下也說不定。」

宮震羽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清楚黑衛府的主人是什麼身分嗎?」

樂樂白他一眼。「廢話,你以為我是笨蛋啊!會連要跟誰拜堂都不知道?當今皇上最寵信的皇京四大禁衛,京城裡炙手可熱的超大牌紅人之一的玄武禁衛嘛!不過,他們可神秘得很,根本沒人知道他們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只知道他們……嘿嘿!是人。

「那四大禁衛輪流在皇上身邊伴駕,聽說這一回輪到玄武禁衛,所以他一拜完堂就跑了,這回應該也跟著御駕親征的皇上來了吧!」說著,她吐了吐小小的香舌。「還好他沒來掀我的紅巾,否則兩相一見面准穿幫,我哪裡還敢來呀!」

宮震羽垂下眼眸瞧著自己的手。「既然他是那樣個身分的人,你不想嫁個那樣的丈夫嗎?」

「喂!喂!喂!我剛剛說的話都被風吹跑了嗎?」樂樂沒好氣的說。「我說過了不是嗎?就算是皇帝老子,如果不是我傾心的人,我寧死也不屈,他一個玄武禁衛又算得了什麼?」

宮震羽抬眼深深地凝住她。

樂樂則是忙著繼續啃雞,還是沒注意到他有什麼異樣。

「不過老實說,董家也是在迎親轎子到了董家之後,才知道二堂姊要嫁的是黑衛府的主人,原先是沒人知道的。可這種身分顯赫的丈夫倒是正合二堂姊的意,二堂姊這個不嫁、那個不嫁,想的就是希望能嫁個那樣包吃包攬的丈夫。換了是別人,我還擔心就算我去幫她拜了堂,她肯不肯來接手都不一定呢!可我敢保證二堂姊若是一知道要嫁的是黑衛府的主人,包管跑掉了鞋也會趕過來!」

「是嗎?」宮震羽又看了她一眼後,就轉而凝住火堆不再說話了。

直到樂樂吃飽,洗淨了手,又回到毛毯上準備睡覺,他始終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火堆,不曉得在想些什麼。樂樂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

「喂!我……我要先睡囉!」

她以為他不會有任何反應,但是,他卻轉過眼來看了她一下,點點頭,隨即又回去盯著火堆了。

真有那麼好看嗎,那堆火?

樂樂咕噥著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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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09:08 |只看該作者
隔天清晨,樂樂早早就醒了,沒想到宮震羽卻比她更早,一副早已準備好隨時都可以上路,只等她醒來的樣子。

也或許他根本沒睡?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在等我啊?」邊把視線偷偷瞄向他額頭上的那顆貓眼石。聽說那顆貓眼石會變色,果然,昨晚是黑色的貓眼,現在已經變成藍色的了。

宮震羽瞧著她沒說話,她只好摸摸鼻子趕緊收拾好,再去洗把臉,然後也準備好上路了。

這時候她才注意到,宮震羽那匹代步的馬居然是匹黃驃駿馬,模樣兒和它的主人一樣,也是那麼高效優雅。

她翻身上馬,卻見宮震羽依然站在原處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她不覺脫口問:「還有事嗎?」

宮震羽靜了一下,而後慢吞吞地說:「我要往興河那邊去辦事。」

呃?昨兒個問他他不說,現在告訴她做啥?

樂樂不解地望著他。

宮震羽卻逕自飛身上馬後,才又慢條斯理地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說是這麼說,可那種神情語氣卻像是在說「你最好不要跟我去」。

樂樂先是愣了愣,繼而驚詫地咦了一聲,「你要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和你……」又將纖指一伸指向他。「一塊兒去?」她有沒有聽錯呀?一向獨來獨往的黑煞神居然邀她同路?!

可就這麼一會兒時間,宮震羽似乎已經後悔剛剛的提議了。「不要就算了!」語畢,他轉開馬頭就要上路。

樂樂一看又傻了,連忙大叫,「等等!等等!等等!突然這麼說,你……你也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嘛!」

宮震羽似乎也考慮了一下,才又默默地轉回來,看她搔頭抓耳的拚命「考慮」。

「唔……皇帝親征耶!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碰上的,說不定還可以瞧見皇帝老爺長得啥樣子呢!」她皺眉苦臉地喃喃自語。「而且……而且搞不好這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機會了,可是……」她覷他一眼。她也很想跟著他去呀!

對方可是驚動武林、轟動萬教的黑煞神耶!他要辦的事說不定比皇帝老子打的仗更刺激、更有看頭,錯過了不是也很可惜嗎?

「你……要去那兒幹嘛?」

「我剛剛說了,辦事。」

猶豫了一下。

「好玩嗎?」

「不好玩。」

小臉頓時垮了。

「那……有趣嗎?」

「一點兒也不有趣。」

那她去幹嘛?

臉更垮了,再垮下去恐怕連眼淚都要垮出來了。「至少有點熱鬧吧?」她滿懷希望地再問。

宮震羽依舊面無表情。「去逛馬市吧!」

「馬市?」

「類似咱們那兒的市集吧!」

樂樂呆了呆,不覺脫口道:「我白痴啊我?我幹嘛千裡迢迢的去逛市集呀?」

「那就算了。」

宮震羽又想轉開馬頭,樂樂忙又大叫,「啊!等一等、等一等,讓我再想一想,讓我再想一想嘛!你這麼急幹嘛!又不是去趕死。」她咕噥著又苦著臉考慮了大半天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好嘛!我跟你去嘛!」

還真是有夠不甘心的,明明早就決定好要去開開眼界,順便嘗嘗男人打仗的滋味的說,可就這麼一下子就全都被推翻掉了,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居然有這麼不堅定?

改朝換代要是有這麼快就好了,省得再去浪費精神去製造那麼多冤魂了。

真是有夠莫名其妙,她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作這種馬上就後悔的決定?就算她對他再有好感、再感興趣,可不過就這麼僅僅一夜之間,怎麼就讓她一面倒向他那邊去了?

可惡啊!她究竟為什麼會一邊後悔,又一邊乖乖的跟在他馬後吃灰呢?

☆☆☆

就像宮震羽所說的,跟他一塊兒去辦事,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好玩,也很沒趣。馬市是還好啦!但逛過一、兩遍也就差不多了,再往下的路程樂樂已經不作任何期待了。

哈哈!至少他沒騙她。

老實說,她實在很疑惑宮震羽為什麼要邀她同行,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辦啥事,只隱約感覺到他好似在追蹤什麼似的,問他,他卻連哼也不給她哼一聲,可至少也要稍微關心她一下下吧!畢竟是他「拜托」她陪他來的不是嗎?

沒想到他卻只顧辦自己的事,每到一個地方,就把她丟在一邊去自生自滅,自己則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不曉得她是不是應該提醒他一下,垃圾最好不要隨地亂丟呢?

可奇怪的是,一入夜,不管她在哪裡,他就是有本事找到她,就算她剛好蹲在糞坑上頭,他都會特地來敲敲門告訴她他回來了,害她差點一跤跌進糞坑裡。然而,一過子時,雖然他沒有說,但她知道他又會趁黑摸出去。

幹啥去了?

她哪知呀!

搞不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煞神是兼職的夜盜或採花賊也說不定。

這樣過了一兩天,他又會領著她繼續往北走,結果莫名其妙的,三月時,他們居然出關了!

很意外的,出關的第一天,他居然沒有扔了她就跑,而是一路把她帶到客棧裡安置好,然後才出門去買東西,害她感動得差點痛哭流涕地跪下來叩謝上天的恩典。

不料,他一回來,只是把一套當地人的服飾扔給她。「換了它。」而且還是舊的。

「嗄?」樂樂怔愣地望著那套丑不拉幾的服飾,再看向他身上早已換好的蒙古袍,居然還是黑色的,虧他能找得到。「為什麼?」不過,額頭上的發帶還在,貓眼正閃著紫色的光芒。

「入境隨俗,換上他們的服裝比較不會被人注意,或者找麻煩。」宮震羽淡淡地說。「記得把頭發放下來綁成辮子。」

誰不要命了敢找黑煞神的麻煩?

樂樂瞪了好半天眼後,才不甚情願地收下衣服,然後開始左右打量他是不是還有買其他的東西回來,可惜她怎麼看都看不出他還有偷藏什麼玩意兒。最後,她還繞著他仔細找了一圈,這才很泄氣地死了心。

「你沒有買吃的回來嗎?」

「你餓了?」

「廢話,都過晌午了耶!」樂樂趕緊提醒他。「是不是換好衣服就一起去吃?」

沒想到他卻隨手扔下一塊碎銀,「自己想辦法!」隨後就轉身出去了。

ㄝ?簡直不敢相信,他當她是誰呀?乞兒嗎?

好半晌後,她才有氣無力地在床沿坐下,開始慎重思考她到底為什麼還要跟著他?這些日子來,她對他的好感還沒有用光嗎?最重要的是,她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呢?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房門突然又打開了,樂樂傻呵呵地看著宮震羽進來把一個油紙包放在窗邊的茶几上。

「這會兒飯鋪子人還很多,你還是在這兒吃吧!」

嗚嗚……老天終於開眼了!

「還有,差點忘了告訴你,我只訂了這間房,因為從現在開始,我們對外的身分是夫妻,這樣才能盡量減少人家對我們的懷疑,我的行動自然也會比較方便。」

耶?他……他說什麼?

夫妻?!

其……其實那也是沒什麼啦!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出門在外只圖個方便,父母、夫妻、兄妹、姊弟、母子,隨便他啦!反正他高興就好,可是……

拜托,他行動方便,那她呢?怎麼從來不替她想想,她滿頭疑雲就沒人想要替她把那堆烏雲解決掉?究竟為什麼人家要懷疑他們?又懷疑他們什麼?他……他到底在搞什麼鬼呀?

「可是……」

「你放心,我會睡在椅子上。」

現在不是這個問題吧!反正夜裡他不是都不在嗎?

「但……」

「再有,因為我們的身分是夫妻,所以,以後你不能再叫我宮大俠,我也不會再叫你董姑娘。」

咦?

「那……那要叫什麼?」

「我會叫你的名字,樂樂,至於你,隨便,只要不叫宮大俠就可以了。」

「宮大爺?」

「……」

「好嘛,好嘛!那叫……宮大哥?不對、不對!夫妻之間有這樣叫的嗎?那……震宇哥?震哥?宇哥?震宇?還是相公?夫君?官人?良人?漢人?中原人?蒙古人……」

「隨便你!好,那就這樣,」宮震羽驀地轉身。「沒事了。」

ㄟ?沒事了?

喂、喂!你沒事,我還有事呢!

「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

樂樂張著嘴沒了聲音,一臉茫然地對著再次闔上的房門,外加滿肚子火和滿腦袋窩囊。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呀?

附注:

蒙古人以皮衣為主,男女都穿身寬袖長的滾邊長袍,喜歡用紅、綠絹綢扎在
腰間。腰帶兩端飄曳,其上掛有備用的刀子、火鐮、鼻煙盒等。皮長袍的面料多
為綢緞、棉布,也有穿棉長袍的,夏季衣服一般都是布制的。男人衣服的顏色喜
用紅、黃或深藍;婦女的服裝顏色比男服更鮮艷。牧人喜歡穿船形月牙高統靴,
靴子是用牛皮制成,高及膝。

農區或半農區的蒙古農民喜歡穿布衣,一般為開叉長袍、漢式棉衣、襯衣、
襯衫等。穿的靴子,冬季為淺筒皮靴、氈靴或}B,夏季為便鞋。

蒙古族的男子多留長發。長長的頭發被梳成辮子,辮梢扎紅、綠色線繩,或
垂在背後,或盤在頭頂,並用寶石、珊瑚作為裝飾。蒙古族男子還有扎耳洞的習
俗,一般左耳穿耳洞,戴著大耳環或寶石小耳墜;少數有一耳戴大耳環,一耳戴
小耳墜。

蒙古族婦女喜歡戴首飾,最普遍、最受歡迎的是珊瑚和金銀。出嫁時新娘戴
的頭飾琳琅滿目,熠熠生輝,有時一套頭飾便重達數公斤。婦女都留發辮,未婚
女子頭發從中分開扎成發辮,近發根處戴上兩顆大珍珠;下垂的發梢上,用瑪瑙、
珊瑚、碧玉及銀簪為裝飾,女子出嫁後,發辮就要盤到頭頂,束發為髻。婦女不
論出嫁與否,普遍穿耳洞、戴耳環。

蒙古族男人多戴藍、黑、褐色的帽子,或用紅、黃色綢布纏頭;女子平時以
紅、粉紅、藍色頭巾纏頭,盛裝時戴以銀飾點綴的冠,冬季則戴上和男子一樣的
圓錐形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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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動心了嗎?

不恨此花飛盡,
恨西園落紅難綴,
曉來雨過,
遺蹤何在?
一池萍碎。

──蘇軾‧水龍吟

起風了,風刮得黃塵跟潑水似的,兩人雙騎頂著風沙吃力地往前淌,樂樂和宮震羽兩人都不得不用蒙巾把臉包得緊緊的,免得一張口就先吃下半斤黃沙。

而越往北越寒冷的氣溫,也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拽緊了領襟,有種冬天又偷跑回來了的錯覺。

突然,宮震羽扯了扯樂樂,再指指不遠處的山丘,樂樂會意地點點頭,兩人即一前一後地來到山丘背風處。

宮震羽先讓樂樂避到一個風沙造成的小坑洞,再去把兩匹馬安置好,然後才回來跟她避在一塊兒。

樂樂拉下面巾來喘了一大口氣。「哇~~快悶死人了,還要多久啊?」

「再忍耐一下,只要過了這片沙地就不會這麼辛苦了。」

「哦!」

樂樂偷眼覷著靠在沙丘上閉目假寐的宮震羽,不禁想起最近好像常常看到這副景象。不只是因為他們是以夫妻身分在關外走動,而且,自從那一天之後,他守在她身邊的時間就增多了,不會每到一處就不見人影。

那一天,記得是出關後的第四天上大早醒來,她的心情就很不爽,因為宮震羽整晚都沒回來──



她真的厭了、煩了、累了,也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

實在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跟著他,跟著他沒啥樂子不說,而且她老是有種根本是她自己單獨在旅行的感覺。

兩人在一起趕路的時候,他不愛說話;下榻歇息的時候,他不見人影;她要是話多一點,他就面無表情,一看就知道正在苦練「充耳不聞」的獨門功夫裡「右耳進、左耳出」的致命絕招。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以後行走江湖時,還可以拿他的名字出來唬唬人,至少他們是朋友……呃……他們是朋友嗎?

她實在不覺得他們是朋友,朋友會這樣對待她嗎?

總而言之,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邀她同行,也不了解自己為什麼要被他邀來同行,特別是出了關後,身處在陌生的草原荒漠裡,就算她自己想逛出個什麼名堂來,也不曉得該往哪頭逛去,連問路都無從問起。為什麼即使是這樣,她卻還是這麼不死心地跟著他?

而且,眼裡瞧見的淨是那些高大粗魯的蒙古牧羊人,鼻管裡聞到的一逕是羊膻味,傳進耳朵裡的有聽沒有懂,瞧著她的目光也越來越鄙夷,越不懷好意,她心裡開始冒出不太美好的預感,為什麼她還不願意就這樣掉頭回中原去?

結果這一天,當她再一次孤單地在千篇一律的馬市中閑逛時,突然被幾隻高大的猩猩擋住了前進的路線,還用那種絕對不良的視線曖昧地瞄著她,很「誠實」地表露出他們露骨的邪惡欲念與歪曲思想──真是值得嘉獎。

她很清楚,就像讓蒙古人穿上漢服也不會像個漢人一樣,即使她身上穿的是蒙古服,頭上綁的是兩條麻花辮還戴發網,她還是怎麼看怎麼不像蒙古人,至少蒙古女人就少有像她這樣嬌小窈窕又細皮嫩內的,所以,那些蒙古人才會用那種鄙夷又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她,最後乾脆決定熏烤煮炸吃了她算了。

其實這種事她也不是頭一遭碰到啦!該如何打發這種披著人皮的狼,她也是熟稔得很,問題是……她力持鎮定地面對那幾個人。但那些方法好像都不太適用於面前這些人吧?

他們聽得懂她的警告嗎?

「對不起,請讓路,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睡覺。」

果然不懂。

「對不起,我現在不想睡覺,請讓路好嗎?」

「△★△★△△★錢?」

不必聽得懂,她就可以明白他們的意思了。瞧,她多聰明啊!

「抱歉,我不缺錢,請你們自己留著買棺材。現在,麻煩你們讓路好嗎?」

「◎◎◎好歹!」

歹的是你們吧?

唉!的確不適用於這些人,一時間竟忘了他們是猩猩而不是狼了!

老實說,這種時候最快的辦法就是施展輕功一飛了之,但是,宮震羽老是有意無意地「提醒」她不要太過引人側目,免得妨礙他辦事,所以,這一招注定是無英雄用武之地了。

看來只好修理修理他們了,問題是,她的功夫是還不賴,但還沒有好到足以應付周圍將近兩百多個蒙古人群起攻之的地步,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嘛!不必動手,他們光是擠也能擠扁她了。

所以,她不能真的傷了他們,至少不能傷得太重,免得引起公憤。畢竟在這兒她才是異族,因此,就算她再美、再漂亮、再迷人、再可愛、再惹人憐惜,他們也只想在床上憐惜她、疼愛她、爽死她而已!

那就只好趕快落跑,不能跑就打,打了就趕緊再跑……

然而,她還是忽略了一項重要事實,蒙古人素以剽悍不畏死著名,反正人高馬大的讓你戳兩刀他也不會死,頂多滴雨滴血給你探聽一下行情;而且,他們個個精通蒙古摔角,一個虎抱過來,還沒碰到你就先嚇死你,甚至其中一個好像還學過兩手武功呢!所以,打沒兩下後,她就決定還是趕快落跑比較好。

悲哀的是,當她在馬市販中左拐右拐,好不容易飛身甩掉那些要幹不要命的傢伙,正在佩服自己的時候,面前突然飄然落下一條人影,一個蒙古裝束的漢人!她愣了一下,隨即劈手一掌揮過去,同時轉個方向再跑,誰知又有另一條人影更迅速地擋住了她,這次是一個又蒙又漢的漢人。

不會吧?好死不死讓她碰上關外的武林人物了?

她的心微微一沉,同時停住了腳。「你們想幹什麼?」

兩個漢人一左一右地夾住了她,臉上是同樣一般的淫邪笑容。

「姑娘,不好意思,誰教你長得那麼標致呢!就讓爺兒們來疼疼你,包你欲仙欲死、騰雲駕霧,大喊快活都來不及,嘿嘿,怎麼樣啊!小美人?」

怎麼樣?

這樣!

樂樂立刻吐口水給他們看。「呸!你們是給閻王爺借膽了,動腦筋居然敢動到姑娘我頭上來!」

兩個漢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錯了,我們是借到閻王爺那根鳥了,要不要試試看呀?」

「少噁了你們,去抱羊奶奶吧!至少它們不會吐。」

就在這時,剛剛圍著她的那幾個蒙古人也追過來了,樂樂看那些蒙古人一見到兩個漢人便開始哇啦哇啦地對起蒙古話來,立刻明白他們是一夥兒的,當下便決定不能再客氣了。因為以那兩個漢人的輕功來看,他們每一個的身手都不在她之下,就算是打一場亂七八糟的大混戰,雙方都很有得拚了!

想到這裡,那個蒙古裝的漢人又看過來了,樂樂悄悄拔出腰間的小刀。

真可惡,都是那個宮震羽,說什麼要換蒙古裝,要扮得像蒙古人,害她連長劍都不能隨身攜帶,只能配戴這種蒙古人的小刀……嗯!它比匕首大啦!可是真要打起群架來,又能濟的啥事?對方要是拔起蒙古大彎刀來,那她除了叫救命之外,也只剩下喊救命了!

「姑娘,勸你還是乖乖聽話吧!要是一個不小心傷了你,爺兒們也很捨不得呀!反正你只要陪我們三兩天就好,等我們在這兒的事辦完了就放你走,又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對吧?」

對你個頭啦對!

「如果姑娘不爽答應呢?」樂樂冷冷地說著,同時悄然四顧左右,那些圍攏在四周看熱鬧的蒙古販子和牧人們果然都只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壓根兒就沒想過要路見不平一下。

哼哼,那就別怪她把他們一塊兒拉下水了!

「不答應?嘿嘿!那就……咦?」蒙古裝漢人驀地噤聲,同時目瞪口呆地瞧著樂樂身子溜溜一轉就一溜煙地鑽進蒙古販子群中去了,可他也只怔愣了那麼一下,旋即就回過神來驚怒地大吼,「好個刁鑽的娘兒們,看你能逃到哪裡去!」

於是,就如樂樂所料的,一對一是很難預料誰勝誰負,一對二就更甭提了,但若是一場大混戰的話嘛……嘿嘿嘿!大家卯起來玩吧!

雞飛狗跳還真是不足以形容這場混亂,樂樂拚命亂鑽,順手還把那些涼涼閑在一旁看熱鬧的人硬扯過去擋住追來的人,鐵了心要把所有袖手旁觀的人統統拖下水。

而後面追她的人是越追越火大,一邊高喊著「擋路者死」,一邊發誓要是追不上她,以後就不作人去作羊,隨手管他是人是馬還是貨物,一律統統送上西天。於是,馬兒跑了、攤子砸了、貨物毀了,那些剛剛還純看熱鬧的蒙古販子們,頓時個個捶胸頓足、哀嚎連連,外加咬牙切齒、怒氣填膺。

看樣子,樂樂這招根本不能算是什麼上等策略,根本就和小鬼不小心搗翻了馬蜂窩沒兩樣嘛!

中原人和蒙古人最大的不同點,在於若是同樣被砸了攤子,中原人會先瞧瞧砸了攤子的混蛋他惹不惹得起,再來決定他是要摸摸鼻子自認倒楣,還是要追上去叫對方賠個雙倍。

而蒙古人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追上去揍一頓再說,從不考慮要是揍不了對方反被扁怎麼辦?

因此,當整個馬市被毀了七七八八之後,樂樂也被大家合力抓住了。

就如同她所擔心的一樣,她想飛身逃開,立刻有人將她拉回地面上,而且,不斷揮掌驅敵對功力不高的她而言,實在是太過耗力的事,所以,不過片刻工夫後,她就累得香汗淋漓了,隨後大家同時一擠過來,她就一動也不能動了。

之後,她就直接被送到那兩個漢人前面。

而那個滿臉猙獰怒氣的蒙古裝漢人一看到她,竟然先甩了她兩巴掌消消怒氣後,才狂妄地大笑了起來。

「叫你好生伺候你不要,一定要讓人家糟蹋你,真是個賤女人!」

樂樂的雙頰早已被打得紅了起來,而且口角泛出血絲,雙臂更被兩個孔武有力的蒙古人緊緊桎梏住,沒有一絲半毫掙脫的希望,但是,她依然倔強地昂著下巴,滿臉的不屈服。

「你也不過是只亂吠的畜生而已!」

蒙古裝漢人怒光一閃,突然伸出五爪粗魯地撕開她胸前的衣襟,立時露出裡面粉青綠色的褻衣,還有白淨如雪、滑膩晶瑩的凝膚。

蒙古裝漢人一見,怒意頓失,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

「乖乖,這妞兒不但花不溜丟的像個仙女似的,還長了一身的細皮嫩肉,真是讓人看了恨不得能一口吞下肚裡去!」

同樣的,不但另一位半蒙半漢的漢人,還有那幾個先盯上樂樂的蒙古人看得口涎直流,就連那些個蒙古販子和牧人們也瞧得猛吞口水。

「喂、喂!人是我們幫你們抓到的,見者也該有份吧?」

蒙古裝漢人驀然狂笑。「行、行!大家抽簽決定先後,不過,大爺我要先拔頭籌!」說罷,掛著一臉丑陋的淫笑,伸手便向樂樂的胸口摸去。「嘿嘿嘿!小美人,就讓咱倆先風流快活一番吧!」

眼見那只色迷心竅的爪子已經摸過來了,樂樂不禁又怒又急地吐了他一臉口水。「無恥下流的禽獸,你……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看!」她尖叫。「我會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讓你生不如死!」

「嘿嘿!還是讓我先教你欲仙欲死吧!」蒙古裝漢人不以為意地繼續摸去。

「你敢!」

「這不就在敢了?」

就在樂樂羞急得臉色泛青白,氣怒得渾身發抖,而那蒙古裝漢人的手掌即將碰觸到樂樂胸口的那一剎那,半空中陡然暴起一聲怒喝。

「你該死!」

隨著這一聲森冷的怒叱,一條詭異的銀色飛翼龜蛇已然疾射而至,蒙古裝漢人吃驚之下,身形急掠而退,那條銀蛇卻有如蛟龍般一閃,瞬間便追上蒙古裝漢人,並在他身上晃了一下,旋即又朝抓住樂樂的蒙古人飛去。

那兩個蒙古人驚呼著躲開,於是,銀蛇驟然消失,一條矯健頎長的人影翩然落在樂樂身旁。

這時候,蒙古裝漢人才突然仰天倒下,身上至少有七道以上長得可以切斷他身體的傷痕在汨汨冒著鮮血,很清楚地可以見到白慘慘的骨頭和切割成兩半的內臟,甚至還被活閹了!但是,他沒有死,只是灰白著臉色拚命喘氣,渾身都在痙攣顫抖,喉頭還冒著咯咯怪響,嘴裡吐著血色的泡泡。

冰冷地睨視著蒙古裝漢人,「這是你自找的,」宮震羽神情寒酷地說。「你就慢慢捱著吧!」

蒙古裝漢人張著嘴,卻說不出半個字,連呻吟聲都哼不出來,只是祈求地望著宮震羽──快殺了我吧!

四周的人個個神情駭然,全都被蒙古裝漢人的淒慘模樣給震懾住了。

他們只是想玩玩漢狗女人,不是想找死呀!而且還死得那麼慘、那麼難看、那麼丟臉,不用說,長生天肯定會拒絕接受他們的魂兒了!

特別是那個半蒙半漢的漢人,他渾身都在哆嗦著,一雙牛眼已經凸了出來,死死地瞪著宮震羽手中那把孤煞劍,滿臉的恐懼與絕望。

老天爺!是孤煞劍,居然是那把江湖上最狠毒殘暴的奪命追魂劍!

宮震羽徐徐地側過臉來,似乎想跟樂樂說些什麼,或問些什麼,可是當他一瞧見樂樂紅腫的雙頰,羞怒地緊咬著下脣,嘴角還有血跡的模樣時,他倏地抿緊了雙脣,臉色更陰沉;再往下瞥見她胸前揪緊的破裂衣襟隱隱可見的褻衣時,他雙眸驀地掠過一抹凌厲殘酷的殺意。

他又轉回頭去,煞氣畢露的鳳眼緩緩掃過周圍的人。

「誰動手的?」聲調更是冷得有如冰渣子一樣。

周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半個人出聲。

宮震羽冷瑟地一瞇眼。「原來全都動手了,那很好!」

咦?

半蒙半漢的漢人終於回過神來了。「不!不!我們沒……」

可惜他再也沒有辯解的機會了,那條銀翼龜蛇就接在他第二個「不」的音尾裡暴然出現,如鷹隼似的地摔掠而來,同時,漫天掌影彷佛雲霧般驀然涌起,在雲霧中,至少有兩、三百道掌影宛如利刃般飛斬而出劈向那群蒙古販子和牧人。

驚叫有如哭嚎,半蒙半漢的漢人扑地以一招懶驢打滾狼狽地躲過那條飛蛇,背後皮袍卻咧一下從頭裂到尾。銀蛇驀然回轉,又幻成千百條銀蛇暴射而出,於是,在一聲慘叫過後,地上又多了一具等待死神光臨的半屍體。

緊跟著,在一如大風呼嘯般的掌影中,天地宛似漫起昏沉的愁雲慘霧,淒厲的慘嚎伴隨著逃命的狂呼,不過片刻工夫後,除了宮震羽容許她們尖叫著逃逸的女人之外,近兩百個蒙古人全都橫躺下來了,不管是老的、少的、魁梧的、乾瘦的,整個馬市彷佛被龍卷風席卷過一般躺滿一地呻吟哀嚎,一眼看去滿目瘡痍狼籍。

沒有半個直立的人影,除了瀝血魔神般的宮震羽和目瞪口呆的樂樂。宮震羽卻一派若無其事地用去劍上的血,而後歸劍入鞘。

「走吧!」

「……」樂樂還張大著嘴,似乎一時之間很難回過神來。

宮震羽蹙眉。「樂樂!」

驀然驚醒,「啊……嗄?」樂樂應聲側過臉來望著他,眼神茫然中還有些驚懼。

「走了!」

「走……走了?」樂樂似乎很困惑,不太了解這兩個字的意義。

凝視她片刻後,宮震羽輕撫她紅腫的雙頰,身上的煞氣迅速消失了,一雙鳳眼深邃幽沉。

「該回咱們的氈帳了,樂樂。」

「……哦!可是……」終於回過神來了,樂樂發現他額頭上的貓眼紅得似乎快滴出血來了。雖然她知道這並不是因為他剛剛下了殺手、染了血的緣故,而是因為今天是個艷陽天,但是,她總覺得跟他的心境似乎滿配合的。

「他們……他們全都會死嗎?」她啞著嗓子問。

「不,但是,我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永遠無法消除的懲罰,讓他們一輩子都會記得今天的教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然後,在不可思議的震驚中,樂樂茫然地一步一回首,似乎依舊無法接受,而且怎麼樣也無法理解,眼前的淒慘景象怎麼可能會是一個人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製造出來的呢?

直至回到他們的氈帳裡時,她還有點恍惚,可是,當他一句「你今天最好早點休息」,隨即就走人之後,她立刻拉回自己的意識,以比剛剛更震驚的震驚瞪著飄飛的門氈。

耶?他就這樣走了?!

她張口結舌地看看自己依然破敗襤褸的衣袍,再瞪回空無一人的門氈。

他竟敢這樣就走了?!

難道他還不清楚她剛剛差點遇到什麼事嗎?而且……而且她會碰上這種事不也都是他害的嗎?如果不是他邀她同行,如果不是他把她帶到關外來,如果不是他毫不在意她,老是放牛吃草,如果不是他不准她攜劍,如果……如果……

如果不是他,她會搞得這麼狼狽嗎?

至少也要跟她道歉一下嘛!或者告訴她他不會再讓她碰上這種事,騙她的也沒關係,或者陪她一天,算是補償她,或者……或者……或者……

她抓著胸前衣襟,咬著下脣,很生氣,也很不滿,更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宮震羽做什麼。片刻後──

算了!

突然間,她決定自己受夠了!

於是,依然緊咬著下脣,懷著怨懟不滿的心情,還有一份無法消弭的委屈,加上一些想哭的沖動,她迅速換上另一套衣服,然後更快速的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背上包袱,用一種無以名狀的激動跳上馬背往回程跑。

她要回去了!

不要再留在這裡,更不要再留在他身邊了,她已經對他沒有任何好感,也不感任何興趣了。

往後,她對任何有好感,引起她興趣的男人都會躲得遠遠的,反正她對嫁人又不是很有興趣,只要她不回伯父家,偶爾捎封平安信回去,這樣伯父也拿她沒轍了。

對,就這麼決定!

可是,當夜裡她好不容易找著一個背風的坡地露宿,卻怎麼也點不著火堆時,她終於忍不住扔開火摺子,抱著膝蓋像個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了起來,而且還一邊哭、一邊破口大罵。

「什麼嘛!什麼嘛!我又沒幹嘛,為什麼就非得這麼慘?只不過是莫名其妙跟著人家跑來關外,又老是被人家到處亂扔罷了,既然這麼討厭我,幹嘛邀人家一起來嘛?什麼都不說,就只會叫人家自己去逛,人家被甩了兩巴掌,還差點被強奸了,安慰人家一下下會死嗎?」

她哽咽一聲。「混蛋!混蛋!宮震羽,你是個大……」她猛然抬起頭夾,本來想盡情吼他個爽,卻猛一下噎住了。

淚眼迷蒙中,宮震羽默默佇立在前方,卻彷佛在水中蕩漾。

她抽噎了一下,宮震羽悄然來到她身邊半跪下來,於是,哇的一聲,在他都還沒跪穩之際,樂樂就情不自禁地趴在他懷裡再次大哭了起來。

「我以為完蛋了,我真的以為完蛋了,他們那麼多人,我根本就跑不掉,我在中原又沒有碰過這種事,偏偏這邊就有這麼多野蠻人,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我已經準備要咬舌自盡了……」

宮震羽始終沒有出聲,只是溫柔地抱緊了她,一手輕輕拍撫著她的背,直到她說累了、哭累了、睡著了,他才悄悄地啄了一下她的脣瓣。

「對不起。」他低喃。

自然,樂樂並不知道他偷親了她,也沒聽到他說的那句對不起,但是,自從這天之後,宮震羽伴在她身邊的時候增加了,也不會把她到處亂丟,總是會事先安排好一切,囑咐她哪邊不安全別去,或是哪裡值得去逛逛之類的,然後再告訴她他有事必須離開,大概多久會回來等等。

當然,他的口氣依然是冷冷淡淡的,這樣也仍舊算不上什麼最佳旅游示範,但樂樂已經很滿足了。

特別是那日之後的某天夜裡,當他夜行悄然回來之後,不曉得為什麼,她突然被驚醒了,但是,她並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只是依然背對著他悄悄傾聽著他的聲音。

可以感覺得出來他非常小心地放下那把劍不發出絲毫聲音,而後來到床邊,他似乎凝視了她一會兒,然後彎身在她額際太陽穴上方……

親了一下?!

當時她不由自主地驚喘了一聲,或許他注意到了,也或許沒有,她管不了那麼許多,只記得那時候驟然漲滿胸口的那份驚喜激蕩之情,幾乎讓她不能呼吸了。

她還是不太明白他為什麼要邀她同行,卻已經了解到自己為什麼願意與他同行了。

她期待的就是這種時刻!



「喂!風好像停了耶!」

樂樂推推靠在沙丘上假寐,卻好像真的睡著了的宮震羽。

宮震羽睜開眼,仔細聆聽了一下。「嗯!是停了,比我想像中的還快,也許今晚以前我們就可以越過這片沙地了。」

「咦?真的?那我們快點動身吧!」

於是,兩人立刻上馬朝遠方的地平線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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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10:34 |只看該作者
無星無月的合夜裡,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郁林中,有兩條黑影悄聲對著話。一條黑影筆直佇立著,曲線頎長挺拔,另一條黑影同樣修長英挺,卻恭謹地低著腦袋。

「這份消息立刻傳遞過去給皇上,順便告訴皇上,遠征最忌疲軍,請皇上不要輕舉妄動,按照現在的速度行軍即可,否則後果自理。」

「是,二爺。」

「還有,只准盯梢,不准暴露身分的人命取消,往後如果夫人碰上任何危險,不必先趕來通知我,立刻上前保護她,之後再讓我知道就行了,明白了嗎?」

「明白了,二爺,不過……」

「若是因為你暴露身分而出了問題,導致皇上怪罪下來的話,叫皇上自己來找我說話!」

「是,二爺。」

「還有其他問題嗎?」

「有,二爺,四小姐也來了。」

「她來幹什麼?」

「她說想瞧瞧夫人。」

「叫她滾蛋!」

「四小姐說,二爺若是叫她滾蛋,就讓屬下再換另一種說詞。」

「什麼說詞?」

「四小姐等著接班,順便瞧瞧夫人。」

「輪到她了嗎?」

「時間還沒到呢!二爺。」

「那就叫她先回去繡花捻箏,等時間到了再來!」

「啊!二爺,四小姐還有第三種更直接的說詞。」

「你……說!」

「她可以來拐夫人嗎?」

☆☆☆

漠北的初春一向是最惱人的季節,經過漫漫嚴冬之後,枯草滿地、殘雪尚存、風沙彌漫,說有多蒼涼就有多蒼涼,但是,一瞧見闊灤海(呼倫湖),樂樂就不自禁地看呆了眼。

雖然沒有江南水鄉湖泊那般婀娜多姿,卻有北國大方和純真的自然美,碧波漣漣、天水一色,沓無邊際、遼闊似海,既粗獷豪放又溫柔秀麗,充滿著靈氣與魅力,令人贊嘆不已。

而那殘餘的碎冰依然飄浮在湖面上,卻已有大天鵝在碧波中悠然游憩、引頸和嗚,更是令人嘆為觀止。

「我們要在這兒過夜嗎?」樂樂充滿期待地問。

「不,我們要到呼倫去(海拉爾)過夜,在那兒就不用睡氈帳了。」

雖然有點失望,但一想到可以睡在屋子裡,樂樂也沒有怨言了。然而,他們在呼倫待了兩天之後,宮震羽卻突然告訴她,他要把她扔下來了。

「為什麼?」

「我說過我是來辦事的不是嗎?接下來我要順著臚朐河過去,那兒對你來講太辛苦了,所以,我要你待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的。」

「多快?」

宮震羽猶豫了一下。「約莫半個月吧!」

「半個月?!」樂樂尖叫。「你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半個月?要是我又碰上那種事怎麼辦?」

「我保證你不會有事的。」

「憑什麼?」

「憑那是我黑煞神的保證。」宮震羽傲慢地說。

樂樂不甘心地咬著下脣。「我真的不能去?」

宮震羽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事實上,接下來我可能一直都會很忙,根本沒空顧及到你,所以,你還是留在這兒比較好。」

樂樂蹙眉思索半天。

「你真的會回來找我?」

「一定。」

樂樂無奈地嘆了一大口氣。「好吧!」

那天一入夜,宮震羽就離去了,樂樂只好一個人到處亂晃,可是呼倫就這麼一點大,也沒啥特別新奇的事物,所以,她乾脆自己跑到闊灤海去了。

看那壯觀的魚潮,欣賞那從越冬地成群結隊飛來產卵繁殖的天鵝、大雁、野鴨、水鶴、灰鶴為湖山平添無限生氣。餓了就自己抓魚、獵鴨烤來吃,倦了就找個隱蔽處就地躺下,無聊就戲弄游魚亂闖、水鳥驚飛,這樣倒也逍遙自在。

如此過了幾天後的某個黃昏前,當她收集好一堆枯枝,正在很有耐心地設法點火──這真是一項大工程,每次都要花上她至少半個時辰以上──的時候,驀然一抹黑影罩在枯枝上,她不覺錯愕地抬起頭來,赫然瞧見一個俊美得不像話的年輕人正笑吟吟地對她猛拋媚眼。

她正想冷下臉來給對方幾具辛辣的言詞,卻又再次錯愕地愣了一下,隨即回到她的大工程上,嘴裡則漫不經心地問:「姑娘有事嗎?」

年輕人的笑吟吟頓時僅在臉上。「耶?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

「我也扮過男人呀!」樂樂淡淡道。「瞧瞧你的耳朵和頸子不就知道了?蒙古男人有戴耳環的習俗,而且一向只在左耳戴耳環,要不就是左邊大耳環,右邊小耳環。還有,你至少要拉好領口吧?那可是最大的漏洞喲!」

「好像很複雜。」年輕人摸著自己的脖子喃喃道,隨即蹲下身來。「我幫你點吧!」她看得已經快受不了了,哪有人連個火都點不著?

樂樂也不跟她客氣,立刻把火摺子交給她。

年輕人一點就著,然後就看著樂樂把處理過的魚又到火上去烤。

「我叫水仙,你呢?」

「董樂樂。」

樂樂盤膝坐了下來,水仙也跟著盤膝坐下來。

「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兒呢?」

「等人。」

「等誰?」

樂樂雙眉一揚。「你是欽差大人啊?」

水仙呆了呆。「嗄?」

樂樂翻了翻白眼。「只要我告訴了你我在等誰,然後,你大概又會問我為什麼要等他,或者他到哪裡去了之類的,就算我再回答了你,你還是會繼續問更多的問題,活像欽差大人審案似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啊!」

水仙一臉傻樣地望著她。「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也是女人嘛!」樂樂嘆道。「女人的好奇心最大,比男人的野心還要大!」

水仙猛地噗哧一笑。「說的也是。」

「你承認了?好,那換我來問你!」

「咦?」

「你是中原人吧?你一個人跑到關外來幹什麼?」

水仙倏地嘻嘻一笑。「找我二嫂子。」

「她是關外人?」

水仙搖頭。「不是,是我二哥帶她一起出關來辦事的。」

「那你找她幹什麼?」

水仙眨了眨眼。「瞧瞧她是什麼樣子呀!」

「瞧她的樣子?」樂樂困惑地抓了抓頭。「你不認識她嗎?」

水仙又搖頭了。「不認識,二哥成親的時候又沒有通知我,等我知道的時候,他早就跟二嫂子跑到關外來了。」

「這樣啊……」樂樂把魚轉了個面。「那你見到她了嗎?」

「見到啦!」水仙很開心地說。

「哦!那你跑到這裡來又是幹嘛來著?」

水仙沒有回答她,反而抗議回來。「喂、喂!不公平,你都問我那麼多了說,該換我了吧?」

樂樂聳聳肩。「你問吧!」

水仙開心地笑了。「你等誰?」

「等一個朋友。」

「朋友?」水仙腦袋微微一歪。「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

「他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了?」

樂樂又聳聳肩。「他有事嘛!」

水仙眼珠子轉了一下。「既然只是朋友,你幹嘛這麼委屈你自已?」

樂樂把烤好的魚拿給她代替回答,然後再把另一條魚放上去烤。

「你……」水仙賊兮兮地擠了擠眼。「喜歡他吧?」

雙頰驀然飛起兩朵雲彩,「我……我只是對他滿感興趣的而已,那又怎麼樣?」樂樂挑舋似的回道。

「沒怎麼樣啊!」水仙無辜地說。「我只是想說,女人肯為男人忍受委屈,不可能只是因為感興趣而已吧?應該是很喜歡那個男人吧?」

樂樂臉更紅了。「誰……誰說的?」

恣意地欣賞了一下樂樂羞赧的臉色,水仙不覺又笑了,隨即主動轉開話題。

「你要在這裡等多久?」

樂樂頓時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他說大概要半個月。」真怕她再逼問下去。

「那……」水仙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臉討好的模樣。「我陪你如何?」

「咦?你要陪我?」樂樂愣住了。「為什麼?你不需要再去找你二哥嗎?」

「我已經看過二嫂子了呀!幹嘛再去找他?」

「這樣啊……」樂樂想了想。「也好,有個伴也不錯呀!」

「豈止不錯,」水仙神秘地擠擠眼。「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教你幾招很不錯的武功,你覺得如何?」

「耶?真的?」樂樂驚訝地上下打量她。「你為什麼要教我武功?」

「因為我喜歡你嘛!」水仙坦率地說。「我的朋友不多,因為她們都會嫉妒我,可是你不會,你只是把我當普通人而已。」

「你不是普通人嗎?」

「我覺得自己是,可是很多人認為不是。」

樂樂略一思索。「我不太了解,但是,如果你想和我作朋友的話,我們就作朋友,不需要特地教我武功啊!」

「我希望你有能力保護你自己。」

樂樂不服氣地噘起了嘴。「你又怎麼知道你的武功一定比我高?」

水仙嘿嘿一笑。「就憑我已經來到你身邊了,你卻一無所覺。」

樂樂愣了一下。「這倒是,那……好吧!自從那回事之後,我也覺得自己應該多學點兒了。」

水仙倒是沒有問她說的是什麼事。

「那等我們吃完就開始?」

「好,」樂樂倏地咧出頑皮的笑容。「不過,你的魚冷了,不好吃我可不負責喔!」

水仙立刻笑回去。

「沒關係,你的魚也焦了,那可更難吃!」

「耶?啊!」

水仙和樂樂在闊灤海待了兩天之後,就表示希望能換個地方,理由是,不久後闊灤海附近就會擠滿蒙古游牧人了。

於是,她們就一塊兒回到呼倫,在呼倫附近找了一處隱密的地方扎起氈帳,在那兒住了下來。

跟著,水仙就很仔細地教了樂樂一套劍法和一套掌法,她沒要樂立刻領悟,只要求她先死記下來。半個月後,水仙忽然說要走人了,就如同她出現時一般的突兀。

樂樂只好一個人回到呼倫,那時候她才從呼倫住民口中知道,直到前兩天為止,皇上的五十萬大軍竟然就駐扎在闊灤海。更詭異的是,大軍北進的路線居然和宮震羽帶她出關的路線一模一樣。而且,聽說皇上的大軍從闊灤海拔營之後,也是順著臚朐河流域而去。

就算她再笨,也該覺得有什麼蹊蹺之處了,何況她並不笨,只是一直沒去給他想到那麼多而已。所以,她決定等宮震羽回來後,就試著去套他的話看看。

可是,宮震羽並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回來。

十天後,傳聞皇上大軍終於在斡難河追上韃靼可汗本雅失裡,雙方在一場激烈的交戰之下,本雅失裡僅率領七騎殘餘部屬逃逸而去,皇上並未窮追末寇,轉而回到臚朐河追剿韃靼太師阿魯臺。

又過了十天,宮震羽還是沒有回來。

明明說半個月就回來的說,可現在都過一個多月了,他竟然還不給她回來,她實在很火大,也很不安,而且無法不承認自己越來越想念他了。

該死的傢伙!

她不覺暗暗詛咒不已,可是她更不願意讓自已被那股子不安和憤怒擊敗,於是決定自己一個人到捕魚兒海(貝爾湖)學捕魚,以後要是沒飯吃了,她還可以客串一下漁家女捕魚來賣。

她拒絕去考慮他可能已經丟下她不管的可能性。

捕魚兒海雖然比闊灤海小很多,但沿岸卻有很多住民,因為即使在嚴冬,湖水冰封之後,湖魚正肥,還是可以破冰捕魚。

她在那兒看人家捕了一天魚,自認已經學到個中的訣竅了,於是,翌日就搶著去「幫忙」,也捕了一天魚。

到了第三天,她在離湖稍遠之處的山丘上,看中了一片開滿絢麗花朵的灌木叢,找了一處比較乾淨的地方坐下來後,便在濃郁的花香中靜靜地欣賞湖邊住民的捕魚情趣。

這倒也滿愜意的,她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應該很久了吧!因為她幾乎就快睡著了,可突然間,她似乎聽到鄰近有人聲,立刻驚醒了過來。

咦?捕完魚了嗎?

下意識的,她開始四處張望……奇怪,沒有哇!

正疑惑間,細語聲又傳了過來,她馬上循著聲音撥開左邊的灌木叢望過去……哇!原來是老少不宜的鏡頭──老人看了會爆血管,小孩看了會問那種大人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的問題。

在視線之內,在數株灌木叢中,果然是有兩個人,一男一女,而且女的是躺在草地上酥胸半露,男的則把腦袋俯在女的那白嫩光裸的肩膀上,一看就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破壞善良風化!

蒙古野蠻人實在是有夠大方的,她暗啐一聲,正想移開視線,可眼角餘光一閃,那男的腳邊那把劍又引回了她的注意力……

孤煞劍?!

不想相信的,她立刻再把視線拉回到那個男的側臉上仔細一瞧,旋即如遭重擊般地全身一震,一張俏臉兒霎時變得蒼白如紙。這距離說遠還相當遠,卻已足夠讓她看清楚那男的到底是誰了。

是他!

剎那間,她的腦海裡化為一片空白,相對的,心口卻突然涌出了一股異常尖銳的刺痛感。微微抖簌著,她頭著手放開灌木叢,讓那濃密的灌木葉遮住那令人心傷的場面,接著,她緩緩起身,悄悄地走開去。

然後,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心口也越來越痛、越來越痛,痛得幾乎讓她窒息了,最後,她開始跑了起來,兩條粗粗的辮子在她背上拍打著。

風,刺痛了她的眼,卻吹不去她胸口的痛,淚水不由自主的奔騰而出,飛揚在苦澀的空氣中,灑落在青翠的草地上,濕軟的泥土立刻慈悲的將一切哀傷吞噬進去。

她終於看到了她的馬,立刻不假思索地跳了上去,彷佛有鬼在後面追似的怒催馬兒,盲目地往前疾馳而去。

他真的丟下她不管了,而且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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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12: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叛情

春色三分,
一分塵土,
二分流水,
細看末不是,
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蘇軾‧水龍吟

淡遠的山,蔥郁的草原,襯合著澄藍的晴空,那幾抹白絮也似的浮雲,再加上金花遍地,氈房點點,波光晶瑩,漁唱悠悠,教人無法不深刻的感受到那份北地特有的豪邁壯闊與自然情懷。

可隱藏在山丘上灌木叢中的,卻又是另一番「旖旎」的景象。

宮震羽直起身吐掉嘴裡的毒血,「好了,應該差不多了。」隨即掏出藥來在傷口上細心地抹擦著,並冷冷地說:「下次你再這麼粗心大意的話,你就穿戴整齊一點去見閻王吧!」

水仙吐了吐舌頭不敢多話,幾個師兄妹裡,她最佩服的是大師兄,最敬重的是師姊,可最畏懼的卻是這位冷漠的二師兄。

依舊是冷漠的語氣,「餘毒你要自己驅除。」他又說。

「哦!」水仙悄悄地扯好衣襟。「那我……」

「二爺,不好了,二爺,」驟然一陣慌慌張張的急呼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夫人哭著跑掉了呀!」

宮震羽立刻把一張寫滿了不悅的臉對准那個貿貿然出現的人物,那是個一見就讓人不由自主生出好感的男子,五官端正英挺,神態瀟灑,還帶點兒玩世不恭的味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

「喂!二師兄,這不是重點吧?」同樣身為女人的水仙馬上想到最不受歡迎的狀況去了。「君陶,二夫人為什麼會哭著跑掉?」

「這個……剛剛夫人就在那邊……」男子──沈君陶猶豫地指指另一邊的樹叢吶吶地道。「然後……然後她就哭著跑掉了!」這種事不需要說得太清楚吧?

「夫人?是她?」宮震羽有點驚訝。雖然他適才的確察覺到附近有人,卻因為情況緊急,所以沒空去顧慮到那麼多。「她又怎麼會在這兒?」

「喂、喂,二師兄,這個也不是重點吧?」水仙抗議。「君陶,夫人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應該是吧!」沈君陶毫不猶豫地說。

宮震羽狐疑地來回看著他們兩人。「誤會?誤會什麼?」這兩個笨蛋又做了什麼蠢事了?

一聽,那兩個差點昏倒的傢伙不約而同地猛翻了一下白眼。

「哦!拜托,二師兄,這種事還用問嗎?」

「是啊!二爺,連白痴都知道答案啊!」

雙眼一瞇,「你說什麼?」宮震羽語調陰沉得可怕。

馬上驚覺自己說錯話了,沈君陶趕忙向水仙投以求助的眼神,就差沒躲到她身後去了。

瞧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水仙差點失笑。

「二師兄,你最好趕快去追二嫂子比較好喔!我想,她一定是誤會你和我有什麼……咳咳!曖昧的關係,所以……」不待她說完,宮震羽便已倏然色變地轉身要走了。

「喂!等等、等等,二師兄,二嫂子現在可能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所以我……喂喂,別急嘛!先聽我說完嘛!我建議你最好要有耐心一點,別兩三下就發飆,要先想辦法把她安撫下來,再……再……」

聲音突然沒了,水仙慢慢闔上嘴巴,而後驀然失笑。

「哇──他跑得可真快啊!」她贊嘆道。「不過呢!女人可不像他想像中那麼簡單喔!不聽師妹言,吃虧在眼前,希望他別弄巧成拙搞砸啦!」

☆☆☆

蒼穹浮沉,綠茵綿延,馬兒怒蹄飛馳入一片浩渺渺的大草原,在茫無邊際的翠色波浪中,樂樂無意識地不停催促著馬兒繼續馳向看不見終點的盡頭,眼淚依舊不停的掉落,她沒有哭,但是卻止不住淚水。

她真傻呵!

只不過是隨口邀她同行,只不過是讓她靠在他懷裡大哭了一場,只不過是在她額際上親了那麼一下下,她就以為他和她有同樣的感覺了嗎?

真是太可笑了!

親過她額頭又怎麼樣?他還把那女人壓在地上,脫那女人的衣服,親那女人的胸脯呢!

現在才明白,原來一直都是她自己在那裡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是她單方面把他毫無意義的行為作出自以為是的解釋,又膨脹到令她自我陶醉的程度,結果一切都只是她在自演自唱。

真的好悲哀呀!

狂奔的淚水模糊了她的眼,也模糊了她的心,好像有人在叫她,但是她聽不見,她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只聽得見自己催促馬兒的喝叱聲,還有自己心痛的聲音,及自我嘲笑的聲音。

好像有人飛落在她身後的馬背上,但是她沒有感覺,她已經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只感覺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還有自己的心痛,宛如刀割般的痛!

然後,有人用鐵臂鎖緊了她,有人搶去她的馬韁,有人停下了馬,有人把她抱下馬,有人用雙掌捧住她的臉,有人對她沉聲命令著。

「看著我,樂樂,看著我!」

她看不見,她只看得見自己的淚水,還有自己的心痛。

有人擦去她的淚水。「別哭了,樂樂,看著我!」

她沒有哭,她只是停不下淚水。

「別哭了,樂樂,別哭了,你誤會了呀!懂不懂?你誤會了呀!」

她不懂,她只懂得那個混蛋男人是個大混蛋,還有自己的心痛。

「樂樂,你……該死!」

驀地,有人用溫暖的脣瓣堵住了她的嘴,有人把一段濕潤且滑膩的舌頭塞入她嘴裡輕輕碰觸她,有人在溫柔地吸吮著她的舌頭,有人……

在幹什麼呀?!

她驟然清醒了過來,隨即雙手使力一推,推開抱住她的人──差點拉斷自己的舌頭,順手再狠狠地甩那個人一巴掌──差點打斷自己的手,再尖銳地怒吼一聲──差點吼聾了自己的耳朵。

「你在幹什麼?!」

宮震羽沒說話,只是目光深沉地凝視著她。

「你啞巴啊你,我在問你……」

她倏地噤聲,因為她突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景象,也想起自己的心痛,想起自己止不住的淚水,於是,她再一次跳上馬背飛馳而去,而宮震羽也再一次飛身落在她背後。

「滾開!」她火大的怒吼。

但是宮震羽依然在她背後,甚至探手攬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於是她更生氣了,抬手就抽出了腰間的小刀,任由狂暴激昂的怒氣控制了她的意識,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或想幹什麼了。

「你再不滾下去,我就殺了你!」

宮震羽仍舊穩坐在她背後,攬住她腰肢的手臂也毫不放鬆。

「不知死活的傢伙!」

未經思索地,握在樂樂左手上的小刀在低叱的同時也用力往後刺過去,就跟她推開他、甩他一巴掌、怒吼他時一樣用力。

但是,她並不認為自己真的能夠傷得到他,如果她真傷得了他,江湖七大高手早就可以改為八大高手了。

她只是想要把他趕下馬去,所以揮刀嚇嚇他而已,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傷到他,因此,當她收回小刀,乍見那上面竟然有血跡時,不禁又意外又錯愕又驚恐地尖叫一聲,旋即扭頭往後看去,正好宮震羽也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血。

樂樂倒抽了一口氣,忙丟開小刀緊急勒住馬韁,迅即跳下馬,並吼著叫宮震羽也下馬來。等宮震羽一下了馬,她就立刻抓住他的左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來覆去地找。

「哪裡?哪裡?到底傷到哪裡了?」

宮震羽不言不語,任由樂樂在他左手上找來找去,最後還用自己的衣袖拭去上面的血好看個清楚。

「怎……怎麼搞的?沒有傷啊!」樂樂困惑地繼續檢查著他的手。「那血是從哪裡來的呢?」

宮震羽還是不出聲,只是慢條斯理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後往自己的胸脅間抹了一下,剛剛才拭乾淨的手掌上,立刻又染滿了鮮血。

樂樂呆了呆,隨即破口大罵,「你白痴啊你,為什麼不早說啊?你以為這樣很英雄嗎?」她邊罵邊手忙腳亂地打開他的長袍、中衣,可當她一眼瞧見那鮮血汨汨似泉涌的傷口時,不由得驚慌失措地尖叫一聲,連忙用雙手去捂住傷口,繼而咕嚕一聲吞了口口水。

那傷口不算大,頂多兩寸,但是……

「很……很深嗎?」她心驚膽跳地覷著他問,心裡卻很明白自己問的有多麼多餘,剛剛自己有多用力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嗎?

宮震羽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樂樂馬上注意到他雖然還是站得很挺直,但是臉色已經泛白了,而且就這麼一會兒時間,他腳邊的草地上就瀝了一攤鮮血;她的心頓時糾結成一團,整個人更慌亂了,手還捂著他的傷口,乾瞪著從指縫中溢出的鮮血,腦袋裡卻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傷口很深,血流那麼快,這根本不是她處理得來的!

而宮震羽從頭到尾卻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突然,樂樂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狠很地甩了甩腦袋甩掉那份無措感,又用力咬了一下下脣讓自己鎮定一些,然後背過身去掀開自己的長袍,用力撕下中衣下擺,再回過身替他粗略地包扎了起來,其間,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著。

「快,上馬,我們回去找大夫!」這是此時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

回捕魚兒海的一路上,樂樂頻頻回首探視宮震羽,她不敢騎得太快,怕會加快血流的速度;卻又不敢騎得太慢,怕延誤就醫的時刻。

但她還是可以感覺得到靠在她背上的重量越來越沉,呼在她腦袋上方的氣息也越來越急促,抱在她腰部的手差不多完全鬆開來了,最後,他的腦袋無力地垂放在她的肩頭上,他的肌膚又潮濕、又冰冷,她不禁急得滿頭大汗,卻又無計可施。

好不容易,終於回到捕魚兒海,遠遠地一瞧見湖面,樂樂就忙道:「好了,到了,我立刻去……」還沒說完,宮震羽已經摔下馬去了,她一驚,也差點跌下馬去,等她勒住馬跳下去跑到他身邊一看,他早已不省人事了。

她立時慌成一團,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怎……怎麼這樣?我拖不動你呀!」

是不是應該大叫救命了?

「姑娘,需要幫忙嗎?」

「呃?」

她有叫救命了嗎?

☆☆☆

「四小姐的情形如何了?」

「回二爺,四小姐好得很,她已經完全沒事了。」

「這麼快?」

「那毒並不是很厲害,而且,二爺幫四小姐吸毒吸得快,四小姐再自己運功逼毒!不過一個時辰後,就把餘毒全逼出來了。」

「那很好,去告訴四小姐,我暫時不能幫她的忙了。」

「回二爺,屬下已經稟告過了,四小姐說,請二爺不必擔心她,既然已經由她接手了,那麼剩下來的問題自然都是屬於她的,倒是二爺自己要多保重。」

「我這只是小傷。」

「不,二爺,您這不是小傷,最重要的是,您失血太多了。大夫說,您要是再多流那麼一滴滴的血,恐怕就回天乏術了!」

「他太誇張了。」

「一點兒也不誇張,二爺,您不知道當時您已經是氣若游絲、奄奄一息又渾身冰冷,若不是胸口尚有些熱溫,屬下還以為慢了一步了,當時真是嚇得屬下差點連魂兒都給嚇飛出來了。」

「你現在飛也不遲。」

「咳咳!如果不是屬下一直在那兒等著您和夫人回來,以夫人當時那種慌亂的程度,恐怕根本就來不及為您施救了。」

「你是說我應該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囉?」

「不敢,那是屬下的職責。」

「那就少再提我的傷這檔子事。」

「可是,二爺,四小姐還要屬下問您,您應該避得開那一刀,為什麼不避開?還有,您自己應該知道那一刀斷了您脅間的大血管,流起血來可是像水流一樣快,為什麼不先自行運氣閉脈,而任由它淌……」

「哼哼,你的報告還真詳盡哪!」

「這也是屬下的職責。」

「真多嘴!」

「容屬下再多嘴一點,四小姐想問,您這是三十六計中的苦肉計嗎?真的很銼耶!虧二爺這麼聰明,居然想用那種白痴白痴的方法來消弭夫人的怒氣,您不知道這樣挺危險的嗎?其實,只要挨個小傷就好了嘛!幹嘛要那麼英勇壯烈的拋頭顱、灑熱血,一個計算不好,就會弄巧成拙了耶!屆時可就真的很丟……」

「閉嘴!」

「是,二爺,屬下會轉告四小姐說您叫她閉嘴。」

「也許你應該到四小姐那邊聽候差遣。」

「ㄝ?啊!屬下閉嘴、屬下閉嘴!」

「哼!」

「啊!對了,屬下差點忘了,四小姐要屬下告訴您一聲,大爺也來了。」

「咦?師兄也來了?」

「是來了,二爺。」

「嗯!來得還真巧,不過正好,有穩重的大師兄盯著皇上別讓他太急功躁進,可比輕浮的小師妹來得可靠多了。」

「不是巧,二爺,是四小姐特地傳書要大爺提早過來幫忙的。」

「為什麼?」

「回二爺,四小姐說,這樣才不會耽誤二爺和夫人相聚的時間。」

「多事!」

「我想,二爺這兩個字應該不是在說屬下吧?」

「廢話!」

「啊!這個大概是在說屬下了。」

「你……」

對話中的兩人突然不約而同地轉首望向正往裡掀開的門氈,樂樂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扶著門氈走進來,原本恭恭敬敬肅立在宮震羽床邊的年輕男子立刻斂去恭謹的神態,倏忽化為一個笑咪咪的瀟灑男子。

「啊,沈爺,你來啦!」

「夫人!不是說了嗎?別叫我爺,這樣顯得太見外了。」沈君陶語氣嗔怪地說。

樂樂先行到床邊把藥碗遞給靠坐在床頭上的宮震羽,「我已經吹涼了點兒,現在喝剛好,不過,如果想吐就不要喝了,待會兒再喝。」之後才轉對退開到一邊的沈君陶笑道:「那要叫什麼?公子嗎?」

「公子?」沈君陶搖頭。「不好、不好,還是挺生疏的,還是叫……唔、嗯!大哥好像還不錯……」突然發現宮震羽正冷冷地瞪著他,脖子一縮,他忙又改口道:「呃!還是公子好了。」

樂樂噗哧一笑。「可是你不太像人家那種斯文公子耶!」

「誰說的?」沈君陶馬上挺起了胸脯。「別看我這個樣兒,我也算是飽讀詩書的喔!家父還中過舉人呢!我本來也想去考的,偏生那時世道正亂,考了大概也沒啥用,所以我就懶得去考了,否則,我一考必中狀元!」那種事可比伺候二爺大人要簡單多了。

樂樂笑得花枝亂顫。「是喔!那我以後就叫你狀元公好了。」

「其實那也不錯啦!可是……」沈君陶聳聳肩。「我怕被皇帝老爺抓去砍頭,一顆腦袋換一聲狀元公,那實在太划不來了吧?」

樂樂笑得更厲害了。「咱們私底下叫,哪可能會傳到皇上那兒去嘛!」

偷瞥了宮震羽一眼,「不會才怪!」沈君陶低低咕噥。

樂樂沒聽清楚。「嗄?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我是說……」沈君陶看著樂樂接過宮震羽喝完藥的空碗放在床邊的小几上,隨即在床沿坐下,檢查宮震羽的繃帶。「宮大俠的傷,大夫怎麼說呢?」

「很好,沒有再出血了。」樂樂先自語道,然後幫宮震羽蓋好毛氈,並回道:「他這傷大概七天後就可以下床走動,可是他至少會有半個月以上下不了床。」

沈君陶愣了愣,繼而蹙眉想了想。「呃……好高深的言語,恕君陶愚昧,麻煩夫人替君陶稍微解釋一下可以嗎?」其實他以前沒這麼笨的,可能是被主子虐待得太過火,所以腦子開始呈現彈性疲乏狀態了吧?

樂樂笑著轉過頭來。「他失血太多了嘛!所以,即使傷勢好轉,但他的血氣可就沒有那麼快能恢復過來。說到這,還真是要感激沈公子你,大夫說了,如果再慢一步的話,大概就來不及了。

「也是我們運氣好,碰巧那時候沈公子就在那裡,不但幫著我把他直接帶到大夫那兒療傷,還替我們找到這座氈帳讓他養傷,又帶吃的喝的來給我們,連藥都是你幫我們去抓來的,這種恩情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才好!」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一加一不等於二嘛!

「夫人言重了,那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夫人不必記掛在心上。不過……」沈君陶瞄一眼宮震羽。「大夫說的是平常人,而宮大俠是練武之人,應該不會拖上那麼久吧?」

樂樂眨了眨眼。「對喔!我就沒有想到這點,不過,那也只是因為練武之人比平常人較能支撐吧!可是,就算能多忍耐幾分痛苦,血氣依然還是不足呀!所以說,如果他沒什麼急事要辦的話,我還是希望他能在床上多休養幾天再下床。」

「沒事了,」沈君陶不覺脫口道。「宮大俠已經沒事了。」

「是嗎?」樂樂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宮震羽。「我都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啊!這個……」沈君陶有點尷尬地咳了咳,同時很努力的避開宮震羽那雙宛若要吃人的眼神。「呃!是……是宮大俠剛剛告訴我的。」

「這樣啊……」樂樂漫不經心似的低頭撫平蓋在宮震羽身上的毛氈。「真奇怪,我是他妻子,可是他什麼事都不告訴我,你才剛跟他認識,他卻什麼都告訴你,看樣子,我這個妻子還真是一點分量都沒有呢!」

ㄝ?

沈君陶頓時無措地傻住了,他滿臉尷尬地張了張嘴,又闔上,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現在他才明白四小姐為什麼說別太小看夫人了。

宮震羽突然握住在毛氈上游動的小手。「我累了,扶我躺下。」

立刻忘了剛剛在說什麼,樂樂忙扶著宮震羽躺下,為他掖好毛氈。

沈君陶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氣,並提醒自己下回跟夫人講話時可得小心一點才行。

唉!這些主子們還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呢!

☆☆☆

遠丘流雪群羊下,大野驚風匹馬還。

大漠草原最美的季節莫過於夏秋兩季,藍天白雲、碧野紅花,羊群撒歡、乳香飄飄,還有響亮的牧歌繚繞在浩瀚無邊的北國草原上,令人充分體會到生命的活力與魅力。

於是,每當宮震羽睡著之後,樂樂就會忍不住偷溜出去騎駱駝、彈奏馬頭琴,直到有一天,她無意中發現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皇上的大軍竟然就駐扎在三、四里外的靜虜鎮,她立刻興奮地跑去親眼證實過後,就沖回去抓著剛醒來的宮震羽直嚷嚷。

「皇上來了耶!皇上來了耶!」

宮震羽卻似乎毫不意外,他慢慢坐起來,樂樂忙在他背後塞上兩顆枕頭。

「是嗎?」

「什麼「是嗎」,我都看到黑壓壓的一大片營寨了,你還問我「是嗎」!」

宮震羽閉上眼。「我渴了。」

「哦!」樂樂忙去倒了一杯奶茶給他,接著又問:「你想,我有沒有可能瞄到皇上一兩眼?」

「不可能。」宮震羽淡淡地道。「你還沒看到皇上,就會先被抓去當奸細拷問了!」

樂樂有點失望地垮下了臉。「說的也是。」可一轉個眼,她又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興奮了起來。「八天了,你覺得怎麼樣?」

宮震羽雙眉一揚,繼而兩眼一瞇,面無表情地注視她半晌後,才一個字一個字,慢之又慢,甚至有點咬牙切齒地說:「我的傷口還是很痛,而且,我的頭更暈,非常非常暈,沒有人照顧我不行。這幾天你都趁我睡覺時跑出去玩,害我醒來時找不到人,想喝個水都沒辦法,所以,以後你不能再離開我那麼久了。」

樂樂呆了呆,「咦?我只是因為你睡覺時我很無聊,所以才……」繼而泄氣地長嘆一聲。「好嘛、好嘛!我還想說,若是他們開打的話,我就可以去瞧瞧熱鬧了,頂多半天而已嘛!可是既然你這麼辛苦,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敢去了。」

宮震羽看了她一會兒,又闔上眼了。「那種場面很殘酷,不適合姑娘家。」

「又不是沒見過死人,有什麼合不合適的?」樂樂反駁。

「那不一樣,你看見的是一個、兩個,最多十幾個死人,可是在打仗時,看見的卻是千百只斷手斷腳,和數不清的半截身子、半顆腦袋,我保證那會讓你三天三夜睡不著覺,就算睡著了,也會噩夢連連,為什麼要這樣自討苦吃呢?」

樂樂沉默片刻。

「真有那麼慘嗎?」

「是有那麼慘。」

樂樂又無語半晌。

「其實……其實我也不是想看那種淒慘的景況啦!只是……只是想瞧瞧兩軍對壘那種浩大壯觀的場面而已嘛!」樂樂囁嚅道。見宮震羽無言,她不禁又嘆了口氣,而後轉身出去。「你該喝藥了,我去煎藥。」

緩緩睜開雙眸,宮震羽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一會兒,門氈又掀起,沈君陶進來了。

「二爺,四小姐要我通知您,您最好換個地兒。」

「為什麼?」

「阿魯臺派遣使者來表示要投降,皇上跟四小姐都認為有詐,很可能不久之後阿魯臺就會來偷襲了,四小姐決定設個陷阱讓他跳,到時候怕會波及到您這兒,所以請您盡快挪個地方養傷。」

宮震羽沉思片刻,而後掀開毛氈,沈君陶吃驚地看著他兩腿慢慢挪下了地。

「二爺,您……您可以下床了嗎?」

宮震羽瞥他一眼。「過來。」

「是,二爺。」

沈君陶只猶豫了一下,便應聲上前,讓宮震羽抓住他的手,慢慢把自己拉起來。不料,人都還沒站直,身子就突然往前栽,沈君陶一驚忙扶……呃不!是抱住他。

「二爺,您還是晚兩天再下床吧!」

宮震羽雙眼緊閉,呼吸急促,慘白的臉上冷汗涔涔,他咬緊牙根忍受那幾乎讓他失去知覺的暈眩感,努力抗拒眼前黑暗的侵襲。好半天後,他才徐徐睜開眼,再試圖把身體站直。

「扶我……扶我走幾步。」

「二爺,還是過兩天吧!」

「走!」

「是,二爺。」

沈君陶只好扶著宮震羽走出幾步再走回來,就這樣,宮震羽已經累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了。沈君陶始終以擔懮的眼神注意著又躺回床上的宮震羽,直到宮震羽臉色逐漸轉好,他才偷偷吁了口氣。

「二爺,我在塔爾部的放牧地那兒已經扎好氈帳,您什麼時候要和夫人過去?」

宮震羽依然闔著眼,又過了好一會兒後,才慢慢睜開眼睛。

「四小姐有沒有說阿魯臺可能在什麼時候來偷襲?」

「可能在三、四天之內。」

又沉默了片刻,「這兩天你就留在這兒,後天我們再過去。」宮震羽說。

沈君陶又遲疑了。「二爺,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吧!」

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宮震羽兀自轉身背對著他。「我睡會兒,等我醒來後,你再扶我多走幾步。」

「二爺……」

「出去!」

沈君陶暗嘆。「是,二爺。」語畢,隨即轉身出去,腦袋裡開始思索著該如何阻止二爺那倔強的性子。

唔……看來只有靠夫人了。

於是──

「樂樂,君陶呢?」

「沈公子啊!他幫我買東西去了。」樂樂的神情萬般無辜。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耶!他說那東西比較難找,可能要花點時間吧!」

「……你到底要他幫你買什麼?」

「咳咳,女人家的東西啦!」一臉故作的羞赧。

「……」

覷著宮震羽陰沉慍怒的臉色,樂樂眨了眨眼。

「你找他幹嘛?要他幫你什麼忙嗎?」

「……沒什麼。」

「或者……是要他扶你下床走幾步?」

「沒有。」

「其實我也可以啊!只是我不太扶得動你就是了,所以,要是你摔倒了,我肯定會被你壓扁的。」

「沒有!」

「也許不會壓扁,只是受點傷而已。」

「沒!有!」

「或許也不會受傷,只是烏青瘀腫而已。」

「沒!!有!!」

「真的沒有啊?那就好。」

「……」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的眼睛好像在罵人呢?」

「不!!!是!!!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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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12:18 |只看該作者
當沈君陶又出現在宮震羽面前時,已經是到了非遷移不可的時候了。

一見到宮震羽陰郁冷冽的眼神,沈君陶就膽顫心驚地暗自嘀咕不已,隨後,當宮震羽一看到那輛牛車時,竟然臉一沉,就抓起了他那把孤煞劍,嚇得沈君陶差點跪下來哀求饒命。

就連樂樂看了他那冷酷的神情也覺得有點膽寒。「呃、呃……我們……我們還是快點上車吧!我……我還有點事想問你呢!」

原本她是想等他痊愈後再問的,免得她不小心又捅他一刀或砍掉他的腦袋之類的,可是,為了應付眼前這種緊急狀況,她也只好先拿出來應急了。

她隱約記得他有說過是誤會,現在就來看看那到底是不是誤會吧!

「問我?」宮震羽淡淡瞥她一眼,適才的煞氣頓時煙消雲散,看樣子,他也猜想得到她大概要問些什麼。

「是啊!問你。當然啦!你回不回答都無所謂啦!」

宮震羽僅是又瞥她一下,而後便默默地讓沈君陶扶著他上牛車了。

牛車上布置得倒是挺舒適的,宮震羽靠在兩顆羽毛枕上望著樂樂默然無語,而樂樂則是搓搓鼻子、拉拉辮子、扯扯裙子,搞了半天後才像下定決心似的問出口。

「那個女人是誰?」

「我師妹。」宮震羽毫不猶豫地回道。

樂樂呆了呆。「你……你師妹?」怎麼是他師妹?沒聽過黑煞神有師妹呀!

宮震羽頷首。「她是我師母的徒弟。」

樂樂愣了片刻。

「那……你很喜歡她嗎?」

「不,我很討厭她!」

「耶?」樂樂又傻了。「為什麼?」

「因為她是個既刁鑽野蠻,又奸詐狡猾,還很愛多管閑事的女人!」

這麼慘?

「那你那天……」

「她中了毒針,我在為她吸毒。」

「啊!」好像……好像真的是誤會耶!

「我想那天她一定很生氣,因為……」

也許不是誤會!

「……我丟下她就跑,不過,那也是她活該,能氣死她最好!」

應該是誤會。

「但我還是很擔心……」

可能不是誤會!

「……師母要是知道了,可能會不太高興。」

是誤會!

「假使……」

「夠了!」麻煩請停在「是誤會」這邊就好了!「我還要問你別的呢!」

「嗯?」

「你為什麼要邀我和你同行?」

宮震羽眼光深沉莫測地注視她片刻。

「回中原後你就知道了。」

回中原後就知道了?這是什麼答案呀?

「為什麼要回中原後才能知道?」

宮震羽垂眸望著放在膝蓋上的孤煞劍。「因為我必須先確定一件事。」

嗄?怎麼……怎麼越說她越迷糊了?

「什麼事?」

「……回中原後你就知道了。」

又是回京後就知道了?!

實在是有點火大了,「那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了,也不想再跟你同行了,我要到西域去,聽說那兒也很好玩,對,我明天就去!」樂樂賭氣地說。

宮震羽聞言,神情驟沉,「我的傷是你捅出來的,你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他的語氣既辛辣又狠厲,同時,孤煞劍還有意無意地晃了一下。「你當黑煞神很好欺負的嗎?」

一見他那副冷酷的模樣,樂樂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少蹦了兩下,背脊也泛了涼,強硬的態度立刻松軟了下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她忙道。「你……你那把劍放好,別亂晃行不行?」

屈伸了一下五指,「那些蒙古人並不是用這把劍傷的。」宮震羽冰冷地道。

臉皮僵了僵,「嘿嘿!那……」樂樂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頭,「麻煩你……」把宮震羽還在屈伸的手壓下去,「也把這隻手放好……」然後像拍小貓咪的頭一樣拍撫兩下。「乖乖的別動呀!」

看他果真沒再動,樂樂才放心地收回手去,不料,她才剛松了口氣,宮震羽卻突然豎起孤煞劍,而且剛剛那隻小貓咪……哦不!那隻手也閃電般地攫住她的柔荑,樂樂不覺脫口失聲驚叫,臉色也在瞬間變綠了。

「你……你想……」

宮震羽陰森森地盯住她。「在我的傷還沒有痊愈之前,你哪兒也別想去!」

樂樂愕住了,好半晌後,她才咽了口唾沫,不情不願地說:「好……好嘛!」

所謂能耍能賴真英雄,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不過……

為什麼她總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呢?

宮震羽又看了她一會兒才放開她。

樂樂兀自委屈地噘高了嘴,還忙著在嘴裡咕咕噥噥的不曉得嘀咕些什麼,反而沒注意到宮震羽雖然形容凜酷森然,卻不帶半點煞氣。

「那……那你的事到底辦完了沒有啊?」

宮震羽闔上眼。「辦完了。」

「哦!」樂樂把腦袋探出帳篷外瞄了一下。「哇──好像很遠耶!」

冷冷的,「想都別想!」宮震羽斷然道。

僵了一下,樂樂這才慢吞吞地縮回腦袋瞟他一眼,而後嘆了口氣。真的放棄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她也很想問個清楚,但這種氣氛又好像不太適宜詢問那種問題,事實上,她也不曉得該怎麼問,因為那真的是一個很尷尬、很尷尬的問題。

那天他為什麼要親親她呢?

☆☆☆

他又親親她了!

這是宮震羽他們在塔爾部的放牧地那兒住了兩天之後的事。

一早,樂樂讓宮震羽喝過藥和肉粥之後,看他好似無意再睡個回籠覺什麼的,於是就在他床邊坐下,開始滔滔不絕地敘述塔爾部落人民有趣的生活習慣給他聽。

她的本意是為他消郁解悶免得他無聊,至於他是怎麼想的她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始終靜靜地聆聽著,連插上半個字也沒有,而且在敘述過程中,他凝視著她的眼神一逕保持不變的專注,始終是那麼幽長而深遠地凝視著她。

看她神採飛揚地敘述蒙古人祭祀的盛況,聽她生動靈活的描繪蒙古人游藝比賽的緊張刺激,比手劃腳又手舞足蹈,講的人比聽的人還要興奮。

而後,毫無預警地,他突然伸手一探,便將她的腦袋攫向他,在她還一臉茫然不知所以之際,他就深深吻上了她的脣瓣。

她急抽了一口氣頓時傻住了。

上一回,她是在失神之際,又是在憤怒之中,所以一回過神來就甩了他一巴掌。

但是,這一回她卻是清醒的,而且心情還很好,所以……

她該怎麼辦?

不知道,但是,她總不好再甩他一巴掌了吧?呃!至少她不想,手會痛耶!

唔……或者她應該先好好想一想再說吧!

於是,在她想到最佳策略之前,只好任由他親、任由他吻,而且越吻越深、越吻越烈,直到她身子癱軟了,直到她呼吸急促得快要窒息了,直到……

「宮大俠,已經……啊!對不起。」

兩顆腦袋驟然分開來,宮震羽臉色不悅地瞪著尚在飄動的門氈;樂樂則是雙頰如火、兩眼若霧似幻地捂著小嘴,既不可思議又滿懷困惑地望著宮震羽,欲語還羞卻又不太甘心。

可就在她下定決心要問個明白時,宮震羽卻搶先開了口。

「有事就進來!」

ㄝ?居然不是先跟她說話,又想當沒那一回事了嗎?

她正想抗議,沈君陶卻已經進來了,雖然他目不斜視,而且一臉正經,好像完全沒剛剛那一回事似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剛剛那可不是無影戲。所以,她還是赧紅著臉趕緊離開床邊到一旁的櫃子去,背對著他們拉長了耳朵假裝要找什麼東西。

「什麼事?」

沈君陶瞄了樂樂一下。「時候到了,在飛雲壑。」

宮震羽頷首,隨即喚了樂樂一聲,樂樂回過頭來。

「幹嘛?」

「過來。」

樂樂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了,但她仍然不敢看沈君陶。

「幹嘛啦?」

「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如果我帶你去看熱鬧,你可以答應我只用兩只眼睛看,絕對不動手嗎?」

樂樂似乎有點困惑,「熱鬧?什麼熱鬧?又有祭祀……」她突然一頓,繼而驚喜地陡然瞠大眼。「不會吧?你是說……你是說要帶我去看……看軍隊打仗?」

宮震羽點頭。「可是要你先答應我剛剛說的事。」

「那當然沒問題!」樂樂馬上允下了諾言。「我說過只是想看看那種浩大的場面而已不是嗎?」

但宮震羽似乎還不大放心。「你發誓?」

「我發誓!」樂樂也很認真地回道。

宮震羽注視她片刻。

「好,我相信你!」

於是,三人兩騎上了路,不疾不徐地往靜虜鎮而去。宮震羽和樂樂同乘一騎,說是馬不夠,其實是要讓樂樂支撐住血氣未復的宮震羽,所以他們也不敢騎太快。

而後,感覺離著飛雲壑尚有一段距離時,他們便已聽到一片撼人心弦的殺怒吼,還夾雜著震耳欲聾的火炮轟擊聲,看樣子,大殺伐的序幕已經拉開了。

沈君陶立刻策馬奔向前,先行攀至五百尺外的高丘上,之後回首比了一個手勢。

「開始了。」

宮震羽低沉地說,同時策馬加快了速度。

一到了高丘上,樂樂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興奮地往下望去。

乍一目睹那黑壓壓一大片千軍萬馬時,樂樂驀覺一股熱血直沖頂門,呼吸也在剎那間沸騰了,恨不得馬上沖下去置身其中同享榮耀。

然而,當她再繼續往下看後,卻是越看越心驚、越看越膽寒,直到實實在在看清楚戰爭所代表的真面目後,她的興奮消失了,臉色也跟著發白了。

這……這是什麼?!

是血海屠場?還是阿修羅地獄?

她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驚心動魄地望著那片血肉橫飛的屠宰場。

人影在奔掠,腳步亂紛沓,韃靼人與漢人的身影混雜的追逐著,血眼切齒的拚戰與纏斗,刀光刃芒淒寒如冰,槍刺盾飛旋,怒罵聲、厲叱聲、悲呼聲、長嚎聲,摻揉著人體跌地聲,痛苦的呻吟聲,血在灑、命在逝,他們卻依然前仆後繼,奮不顧身,揮舞著染滿鮮血的兵刀橫劈直貫。

從不知人性如此殘酷、如此嗜血,在這一刻,生命似乎是毫無價值的貨物,只要眨一下眼,又是好幾條生命同時隕落,從此再也不能呼吸、不能享受這花花世界的一切了。

但是,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一顆韃靼人的腦袋剛滾到地上,另一個漢人也被大彎刀砍掉兩條腿,噴著鮮血的砍刀狠狠刺穿了一個韃靼人的胸膛,又插進另一個敵人的肚子裡,眼一眨,大彎刀亮光一閃,握著那把大砍刀的手連同半邊身子也倒了下去,紅紅白白、花花綠綠的肚腸淅瀝嘩啦地泄了一地。

一具屍體躺下,立刻有另一個人踏在他的屍體上扑殺過去,刀影晃閃,血灑著、汗淌著,剛剛踏在別人屍體上的人瞬間後,也同樣被別人踐踏,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血腥味和煙硝味。

就這樣,命與命捨生忘死地搏斗著,大砍刀與大彎刀尖嘯著翻砍猛打,拚戰的雙方都已殺紅了眼,怵目驚心的屍體狼藉遍地,殘斷的肢骸拋置四周,血跡灑染大地,斑斑點點,一條條、一攤攤,場面是如此的淒厲與殘暴,卻又如此的悲壯與無奈。

樂樂呆住了,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

「這就是你要看的嗎?」

樂樂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早說過這不適宜姑娘家看的了!」

她想逞強說兩句場面話,但是,連她自己都覺得太殘酷了。

「我們回去吧!」

這大概是今天到目前為止最好的建議吧!

她正準備點頭,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目光一凝,繼而驚呼一聲,隨即便飛身沖下去了。

宮震羽錯愕地呆了呆,旋即怒吼一聲欲隨後追去,沈君陶及時拉住他的手臂。

「二爺,屬下去!」

可是他話還沒說完,一條健朗的身影便搶先從他們左後方沖天而起,再如飛鷹般掠往樂樂的方向而去,並留下兩句命令。

「君陶,保護二爺!」

沈君陶一愣,脫口道:「大爺?」

宮震羽似乎也怔了一下,「大師兄?」繼而皺眉瞥向沈君陶。「保護?」

沈君陶心頭一跳,忙道:「不、不,二爺,您聽錯了,是伺候,大爺要屬下待在二爺身邊伺候著呢!」

宮震羽哼了哼。「你是說我已經虛弱到連話都聽不清楚了嗎?」

一聽,沈君陶頓時垮下了臉。「二爺,那是大爺說的,您別怪到屬下頭上來嘛!」

宮震羽又冷哼一聲,但沒再說話了。

而另一邊,樂樂甫一沖進戰場,兩把韃靼大彎刀就兜頭劈了過來,她剛抬劍
要擋,不意一道金色光華霍然暴閃,那兩位以為吃定軟柿子的仁兄便已踉蹌著往
後倒去,兩人心口處都開了一朵鮮艷的血花。

樂樂詫異地轉眼望去,赫然見到一位身長健朗、英挺瀟灑的男人正向她微微頷首示意,他手中握的正是一把金光閃閃的寶劍,不長不短、不刀不劍,劍鞘上盤旋著一支張牙舞爪的青蛟。

咦?我認識他嗎?

樂樂困惑地瞧著他一襲長衫飄飄,右手執劍、左手握鞘,英朗的身形飛旋掠閃,溜溜劍芒如流雲乘風,眨眼間,便是近三十個敵人倒地,而且全都是圍繞在她四周的敵人。

ㄝ?他在……他在保護她嗎?

的確沒錯,不用懷疑,因為那人始終不離她左右,只在她身邊騰閃飛躍劈刺搏殺,不讓任何敵人靠近她,而且神態輕鬆瀟灑,尚有餘力對她說話──宛若聊天似的說話。

「弟妹,怎麼在發呆?你要找人是吧?還不快去找?」他的聲音和宮震羽很相似,卻又有很大的不同。宮震羽是帶著磁性又有些陰郁的低沉,他卻是穩健明朗的低沉。

弟……弟妹?!

他為什麼叫她弟妹?他認錯人了嗎?她都還沒嫁人呢!請別破壞她的名譽好嗎?

不過,現在沒時間糾正錯誤了,他提醒了她,她的確是在找人,還真的一時忘了呢!於是,她身子一轉,立刻又仗劍往裡沖去。很快的,幾個飛躍後,她找到那個宛若親人般的熟人了。

「三師兄!」

她叫著沖過去,與那個身著千戶軍官服的男人背對背貼著共同抵御敵人,不過,說是抵御敵人,卻沒有半個敵人讓她抵御,因為只要稍為靠近她一點的敵人,都會立刻被那把金光閃閃的寶劍給解決了。

而那個千戶──周雲一見到她,頓時驚得差點被一刀砍下腦袋。

「小……小師妹?!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才奇怪呢,你不是說要去成就一番事業嗎?怎麼跑到這裡來打仗了?」樂樂反問。

周雲立刻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才一眨眼工夫,周圍全都沒有敵人了?

「我這也是事業呀!」周雲邊說邊疑惑地東張西望,一個個全都是自己人,敵人跑哪兒去了呀?休戰了嗎?不可能全被殺光了吧?「我已經是個千戶了,再過兩年,也許會升為指揮使,到時候我就可以娶你了。」

咦?娶她?!

樂樂乍聽之下,不由得愣了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周雲驚訝地望著那個瀟灑自如地揮灑著金劍的男人,終於發現到是那個人在護衛著他們……呃,或者該說是護衛樂樂?

「我是說……奇怪,他是誰……呃,我是說,兩年前我離開師門的時候不是告訴過你嗎?等我功成名就之後,就會去迎娶……啊!」還沒說完,一道耀眼的金光驟閃而至,切斷了最重要的那個字。

不過,那道金光並沒有傷到他,甚至是遠遠地掠過去的,只不過是那璀璨的光芒眩了他的眼,讓他駭了一大跳而已。但是,背對著他的樂樂並不知道,只是奇怪他怎麼話講一半不說完,可正當她想再問時,那個手執金劍的男人卻又在提醒她了。

「夠久了,你如果再不回去,他可是會親自來找你的,我想,你不會希望他用那種身子進戰場裡來吧?」

樂樂輕啊一聲,旋即往遙遠的那邊望了一下,再回過頭來看看周雲。

「可是我三師兄……」

「放心,他會沒事的。」

其實,樂樂也知道周雲不會有事,有武功的人在戰場上總是比較佔便宜的,除非遇上比他更厲害的人物。

「好吧!那……三師兄,等這場仗打完之後,我會再來找你的。」

周雲自然不會反對,他也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在戰場上逗留。

「好,你快走吧!」

樂樂點點頭才轉身,那男人卻已將金劍入鞘,繼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騰身飛躍而起,從猶在慘烈肅殺的眾人頭上凌空越過,兩個起落後,便將她放在戰場邊緣了。

「快回去吧!他一定等急了。」話落,一個倒旋身,他又回到戰場裡了。

樂樂連想道個謝都來不及,只得無奈地回到宮震羽那邊,卻見宮震羽一張臉已經黑到不能再黑了。她忙打個哈哈,正想作個場面交代,沒想到宮震羽卻兀自回身上了馬,馬頭一轉便想離去。

「咦?你……」樂樂一驚,忙扯住馬勒。「喂、喂,別丟下人家嘛!」

宮震羽不動了,但是他依然不看她。樂樂遲疑了一下,才飛身上了馬,一待她坐穩,宮震羽便一扯韁繩上路了。

「呃、那個……人家不是故意的啦!我哪裡會想到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看見三師兄嘛!以前他都很疼我的,我幾個師兄裡,就數他對我最好了。我們兩年沒見了,我當然想和他聊聊嘛!」

在刀光劍影、頭飛腳斷的戰場上聊?!

見宮震羽還是不說話,樂樂不覺苦了臉。

「好嘛,好嘛!人家以後絕對不會這樣了!好不好……喂!你也說句話嘛!哼一聲也可以呀……不要這樣啦,人家真的是很有誠意的在跟你道歉的說……喂!你很小氣喔……嗚嗚,怎麼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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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1-23 01:13: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是不是夫妻?

長恨此生非有我,
何時忘卻瑩營?
夜闌風靜皺紋平;
小舟從次誓,
江海寄余生!

──蘇軾‧臨江仙

樂樂沒機會再見到周雲了,因為當她一提到要去找三師兄時,不曉得為什麼,宮震羽立刻就會擺臉色給她看,而沈君陶也會馬上「好心」地警告她,她去找周雲只會給他帶去麻煩而已,因為這是在戰爭中,不是在家裡閑逛,軍人不該和女人牽牽扯扯,所以,樂樂只好寫封書信托沈君陶帶過去給周雲了。

不久,聽說皇上的大軍大敗阿魯臺,卻不幸被阿魯臺給溜了,皇上立刻追擊阿魯臺至廣漠戌,可惜因為天氣炎熱缺水,結果無功而返,決定班師回朝。

一個月後,當皇上返師大軍路經開平時,宮震羽也決定動身回中原了。

很「湊巧」的,沈君陶突然覺得他也應該要回中原了,便徵求他們的同意一塊兒上路,樂樂當然不會反對,可是──

「我們是不是最好跟沈公子說明一下,我們不是真正的夫妻?」

「為什麼?」

「因為他是朋友啊!朋友之間不該有欺騙的嘛!」

「我會另外找機會告訴他。」

「為什麼不能是現在?」

「因為我高興!」

樂樂頓時氣結,不過,在內心底,卻又不免暗自竊喜著。這表示他並不急著和她撇清關係,不是嗎?

於是,三人便一路游山玩水往南方去,不同的是,他們雖然依舊同房,宮震羽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坐在椅子上打盹了,而是堂堂正正地跑到床上和她擠同一顆枕頭、搶同一條被子。

「這……這這這……這是做什麼?」

「我會冷。」

耶?大熱天的他說他會冷?真的假的?不會是……他的身子還末全好吧?

「你的頭還會暈嗎?會想吐嗎?」樂樂馬上關心地這麼問。

「當然……」頓了一下,舌頭轉了一圈。「會。」

「哦!」樂樂點點頭。「那換我坐椅子上打盹好了。」

「不行!」

「不行?」

「我是男人,怎麼可能自已睡床,讓女人睡椅子?」宮震羽嚴聲反對。

「好嘛!那你睡裡頭,我睡邊兒。」要跑也方便一點。

「好。」

「啊!對了,差點忘了問你,你那個大師兄為什麼老叫我弟妹呢?他不知道我們只是作戲嗎?」

「這你應該去問他吧!」

「唔……說的也是。」

到了十一月,他們只晚了皇帝幾天回到金陵,並下榻在城南的全福客棧,梳洗一番後,三人就來到城裡最大的慶升酒樓用膳。

等點過菜後,樂樂立刻緊張兮兮地問宮震羽,「喂!我們會在這兒停留多久?」

宮震羽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還不一定,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大大的不對,要是她被黑衛府裡認識她的人碰見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有事?二堂姊早該到了吧?她……應該沒問題吧?

「沒什麼,」樂樂不自在地笑了笑。「嘿嘿!沒什麼。」

放下茶杯。「怕被黑衛府的人瞧見?」

樂樂翻翻白眼。「知道你還問!」

宮震羽沒再說什麼,只是不停瞥著樓梯口,狀似在等待什麼,坐在他對面的沈君陶為了讓樂樂放輕鬆一點,所以不斷和樂樂談笑著。

片刻後,夥計送來酒菜,他們一邊吃一邊繼續聊著,而宮震羽則繼續盯著樓梯口。又過了一會兒,宮震羽突然雙眼一亮,盯著剛上樓來的男人放下了筷子。

「樂樂。」

「嗄,幹嘛?」樂樂正咬著一塊鴨肉,滿嘴油膩膩的。

「瞧瞧那個男人,」宮震羽用下巴指了指。「他是金陵首富,也是京城裡第一美男,你……覺得怎麼樣?」

哇,美男第一耶!不瞧瞧多可惜,先養眼養眼再說!

「真的?我瞧瞧!」樂樂趕緊放下鴨肉和筷子,扭頭看過去,旋即低呼,「哇~~真的耶!好俊的男人喔!嘖嘖,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比他更俊俏的男人了。」

宮震羽臉色倏沉。「是嗎?」

「是啊!你們男人也許不覺得,因為你們會嫉妒嘛!所以故意裝作不知道,或者說人家是娘娘腔,就跟我們女人一樣。」樂樂還在盯著人家直看,好似已經捨不得移開眼了,就跟這酒樓裡其他女人一樣。「不過,那是事實,怎麼否認也都沒用的。」

宮震羽的臉色更陰郁了,沈君陶則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

沒想到樂樂馬上又追加了一句,「不過啊!那種男人也最爛了。」

宮震羽不由得怔了怔。「為什麼?」

對方似乎感覺到有陌生女人在注意他,馬上就轉過頭來對樂樂露出親切的笑容。

樂樂愣了一下,旋即趕緊咧出一個假笑送回去。

「唉~~你沒瞧見嗎?一看見女人就笑,真受不了!就算他長相再俊美,或多麼富有,可瞧他那模樣,有九成九更是個風流不可靠的傢伙,夠聰明的女人就絕對不會去接近這種男人!」

「為什麼?」

「你啊……」樂樂以那種「你真笨,真是沒救了」的神情嘆了口氣。「因為他是那種很典型糊裡糊涂過日子的人,又離不開女人,那種男人最沒用了啦!」

宮震羽微挑起右眉。「沒用?別忘了,他可是金陵首富!」

樂樂嗤之以鼻地哼了哼。「那又怎麼樣?不過是承襲先人的遺蔭,又不是他自己努力得來的。有些人幼時就立定了大志向,有些人七老八十了還是混混沌沌的過日子,他就是那種從小順順當當的,父母幫他安排一條很好走的路,他就啥也不問地走下去,從不想想自己真的想要什麼,或者另外開闢一條路來走的人,就算他一輩子福祿雙全,我還是會覺得他很沒用。懂了吧?」

宮震羽若有所思地注視她片刻。

「你不也說他既俊美又瀟灑?」

「老來還不是雞皮鶴發一副。」

「聽說他對女人很是溫柔體貼。」

「糖衣包裡的大都是毒藥,那是騙女人的陷阱!」

「你真的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好感沒有,惡感很多,要我分你一點嗎?」

宮震羽沉默了一會兒。

「他是我三師妹的丈夫。」

「咦?真的?」樂樂頗感意外地呆了呆,隨即脫口道:「你三師妹真可憐!」

宮震羽撤了撤嘴。「三師妹倒不覺得,三師妹認為,只要他不去煩她,他愛怎麼玩都無所謂,事實上,三師妹就是因為這樣才答應嫁給他的。」

「咦?也有這樣的呀?」樂樂困惑地喃喃道。「這可是要相處一輩子的耶!至少也要選一個差不多一點的男人嘛!」

宮震羽瞥她一眼,突然仰首喝乾酒,沈君陶忙又替他斟滿。

「那麼你呢?你有碰過那種令你有好感的男人嗎?」他漫不經心似的問。

「當然有,不就是……」樂樂驀然頓住,硬吞回「你」這個字,繼而轉向沈君陶嘻開了臉。「呃……不就是沈公子嗎?我一見到他就很有好感了。」

殺人哪!

扑通一聲,沈君陶已經連人帶椅的摔到地上去了,「你你你……夫人,請你……」他的聲音在顫抖。「請你不要害我好嗎?」他坐在地上偷覷著宮震羽那張鐵青的臉,不曉得該躲到桌子底下去,還是該立刻逃到蒙古沙漠去,此生此世永不回京城了!

「幹嘛呀?」樂樂莫名其妙地看著死賴在地上爬不起來的人。「你總是笑得那麼親切,誰見了都會有好感的呀!」

「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笑了。」沈君陶對著宮震羽發誓般地說。

冰冷地,「起來!」宮震羽命令。

沈君陶抖了抖,「是。」然後狼狽地、萬分不情願地爬了起來。

「坐好!」

沈君陶立刻把椅子扶起來坐下。

「喂、喂、喂!你怎麼可以對沈公子這種態度呀?」樂樂抗議。「人家救了你的命耶!別看他表面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其實,他為人真的很好,又是那麼風趣開朗,實在讓人無法不喜歡他!」

沈君陶呻吟一聲,臉上已經是一副死人的神情了。

宮震羽瞪著手裡的杯子,好像正在考慮要不要捏碎它的樣子。「那麼,你覺得他很適合作你的丈夫了?」

樂樂錯愕地一愣。「為什麼?」這跟那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你……」一仰杯,宮震羽又乾了酒。「很喜歡他不是嗎?」

「哦!拜托,我對他又不是那種喜歡。」樂樂一副受不了的神情。

「那是哪種?」

「當然是朋友之間的喜歡羅!那是不一樣的啦!」

宮震羽轉著手上的空酒杯。「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樂樂理所當然地搖搖頭。「我喜歡伯母,那是親情之間的喜歡;我喜歡大堂姊,那是姊妹之間的喜歡;我喜歡三師兄,那是師兄妹之間的喜歡;而我說我喜歡沈公子,則是朋友之間的喜歡;如果要嫁人的話,就要有男女之間的喜歡才行,所以,沈公子是不成的啦!」

宮震羽臉上的冰塊終於融化了,沈君陶暗暗揮了把冷汗。

「你確定?」

「拜托,這還用問嗎?當然確定啦!」

放下酒杯,「那我呢?」宮震羽慢條斯理地拿起酒壺倒酒。「你對我又是什麼感覺呢?」

「你?」猛然間,樂樂那張俏美的臉蛋活像喝醉了酒似的漲紅了。「啊!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而且還變成了聾子。「對了,這個牛肉很好吃喔!來,你吃吃看。」說著,她就夾了一大塊牛肉塞進宮震羽嘴裡,然後自顧自埋頭苦吃。

宮震羽挑了挑眉,正想再追問,卻見沈君陶悄悄向他比了一下大拇指,他皺眉,沈君陶又向他很肯定的點點頭,於是,宮震羽不再說話了,卻向沈君陶使了一下眼色,後者會意地輕點頭,然後咳了咳。

「呃!你們不覺得這兒越來越吵了嗎?要不要把酒菜包回客棧裡去吃喝?」

樂樂聳聳肩。「我無所謂。」只要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就行了。

宮震羽也無異議,於是,他們就包了一大堆菜和好幾壺酒回到客棧裡繼續大吃大喝,直到夜深了,樂樂也醉了、躺下了……

☆☆☆

唔……好熱喔……

樂樂翻個身,順腳踢開了被子,然後繼續睡。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吵死人了,啥玩意兒啊?!

樂樂勉強睜開一只眼,困惑地從半瞇的眼縫中瞧出去……

咦?這是什麼?

她疑惑地伸手去捏捏那個就在她眼前,暗紅色的,比綠豆稍微大一點的圓狀物。

軟軟的、溫溫的,到底是啥呀……咦?硬了。

正在詫異間,突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正欲使力捏下去的手。

「你在幹什麼?」

耶?

樂樂愕然地往上一瞧,卻見宮震羽正往下瞄著她。

怎麼他……耶耶耶?!

她倏地吃了一驚地猛然彈坐起來,終於發現到剛剛她竟然是窩在宮震羽懷裡,至於那個扑通扑通是他的心跳,那顆「相思紅豆」則是他的乳頭,而且……

老天,他怎麼沒穿衣服?!

難道……

樂樂倒抽了一口氣,旋即低頭往自己身上一瞧……

啊──她怎麼也沒穿衣服?!!!

就在這時候,宮震羽也坐了起來,樂樂立刻驚叫一聲抓著被子跳到角落邊邊去,然後玉臂拉得長長的指著宮震羽。

「你你你你……我我我我……你你你你……我我我我……」

「你喝醉了。」

「你你你你……」

「我也喝醉了。」

「那那那那……」

「沒錯,我們行了房了,你自己應該有感覺到才對。」

「天天天天……」

「不必喊天,那血又不是很多,死不了的!」

「完完完完……」

「不會完蛋,你只要跟我就好了。」

「不不不不……」

「由不得你說不,難道你還想嫁別人嗎?」

「他他他他……」

「姑娘家不要說臟話!」

「去去去去……」

「也不要罵人!」

「嗚嗚嗚嗚……」

「不用假哭,好了,趕快起來拾掇一下,我要帶你回家了!」

耶耶耶耶?

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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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13:38 |只看該作者
樂樂簡直不曉得該怎麼見人了,幸好宮震羽告訴她沈君陶已經離去了,否則,她還真走不出客棧房門呢!

「你真的要帶我回你家?」樂樂還是坐在宮震羽前面,不過不再是跨坐,而是側坐。老實說,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側坐呢!

宮震羽目不斜視,策馬筆直地朝城北而去。「除了跟我,你還能跟誰?」

是沒錯,但是……

好不甘心喔!居然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吃掉了,雖說她並不排斥這種結果啦!甚至還忍不住暗自欣喜不已,但為什麼必須以如此可笑的形式來達成這種結果呢?

而且,他也從來沒有明白表示過他喜歡她,或對她有好感之類的……哼!反而老是對她凶巴巴的,好像她是他的萬年奴才似的,為什麼竟然會那麼乾脆的就說要讓她跟著他呢?

他大可以擦擦嘴巴就撒手不管的不是嗎?

實在教人疑惑!不過,現在要搞清楚那些,好像時間不太對,地點也不太對,算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再另外找機會問他好了,現在倒是有個比較優先的問題需要了解一下。

於是,樂樂側仰起了臉蛋瞧向他。「你為什麼穿成這樣?」

他居然挽起了頭發綰以烏玉束發冠,而且還換上了一件黑色綴白竹的長袍,腰束麒麟帶,額上的變色貓眼玉和孤煞劍都不見了,英挺是夠英挺,帥氣是夠帥氣,卻簡直不像是他了!

「因為我要回家了。」

嗯……他的話還真是有點深度,沒有幾斤腦袋好像聽不懂呢!

不過,笨人有笨人的方法。「為什麼回家就要換成這樣?」直接問最快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那換個最簡單的問題好了。「那你家住哪……啊!」可她才問一半,突然發現馬匹已經出了玄武門,黑衛府遙遙在望,頓時緊張地揪住了宮震羽的手臂。「喂、喂!你不能跑快一點嗎?」

宮震羽瞟她一眼,果真加快了速度,一陣風似的往前奔,眨眼間就來到了黑衛府前。

眼看著就要越過黑衛府了,樂樂正準備鬆一大口氣,沒想到,她的預備姿勢都還沒擺好,宮震羽卻在黑衛府前猛一扯韁繩,馬兒頓時人立而起,樂樂驚叫一聲,手舞足蹈的差點飛出去;宮震羽及時一把攬住她的腰,同時飛身下馬,在她還沒有搞清楚東西南北之前,就拉著她躍上臺階,直奔向階頂的黑衛府大門。

跟著,在她才剛瞄見黑衛府大門上的金色獸環時,他就一腳踹開了那兩道門,連驚恐都來不及,就聽到一大堆人恭謹地哈腰間安。

「爺,您回來了。」

「爺,老夫人正等著您呢!」

「爺,洗浴水和點心都準備好了。」

一路沿著青石道走向大廳,不知有多少奴僕、婢女、護院向宮震羽躬身施禮,樂樂看得是越來越震驚,聽得是越來越恐慌,恐慌到她連瞧他一眼都不敢就想轉身落跑的程度,但是,無論她如何使勁想甩開宮震羽的手,宮震羽就是死拖著她不肯放。

直到在大廳前遇上那些迎出來的人,他還是不肯鬆手,樂樂卻反而主動放棄了掙扎。

「咦?伯父,大堂姊,」來回看著父親唯一的哥哥──董百威和一臉懮郁的堂姊董香雲,她驚訝地問:「你們怎麼都來了?」

董百威勉強笑了一下,正待說什麼,卻聽到宮震羽先冷冷地開了口。

「你還知道要回來?」他是對著他的母親蕭雪瓊說話。

奇怪,這種話通常不是由父母對兒女說的嗎?

蕭雪瓊有點尷尬地打著哈哈。「其實,我也沒有真的放手不管了呀!我一聽說有問題,這不就趕回來了?」

董百威忙上前道:「老管家通知我賢侄要回來了,所以,我特地趕來向你解釋一下。」

「其實也沒什麼好解釋的,」董湘萍卻搶著說:「樂樂是代替我拜堂的,所以我才是你的妻子。」

「沒錯、沒錯,我是代替二堂姊拜堂的!」樂樂忙插進去附議。

「可是你們至少應該先通知這邊一下吧?」蕭雪瓊抗議。「或許就不會搞得這麼混亂了!」

「也沒什麼需要特別通知的嘛!」董湘萍又說了。「反正只要大家都認清我才是正牌的黑衛府夫人,一切就沒問題了。」

蕭雪瓊似乎並不怎麼喜歡董湘萍,她一聽便冷冷地說:「你以為黑衛府做事都像你這麼隨便的嗎?」

董湘萍兩眉一掀,正想說什麼頂回去,董百威趕忙橫手阻止她,並歉然地道:「很抱歉,宮夫人,這一切全都是百威的錯,當時我沒有再仔細求證一下就把湘雲給嫁出去了,所以才決定用湘萍代替,我以為湘萍比湘雲年輕,您這邊應該不會反對才是。」

蕭雪瓊冷哼。「有時候年輕並不算是好事喔!」

董湘雲突然向前一步。「夫人,如果您真的在意當初和宮公子訂親的人是我,那麼湘雲願意嫁過來。」

蕭雪瓊不覺愕然。「你不是早已經嫁了嗎?」

董湘雲驀地露出悲憤之色。「先夫半年前被奸人所害,早已命喪黃泉了。只要宮公子願意替先夫報仇;湘雲願意立刻嫁過來。」

「這……」蕭雪瓊瞄著一身冷然的宮震羽,不敢再妄作任何決定。她已經作了一個天下大亂的決定了,如果再來一個,恐怕連死去的丈夫都會從墳墓裡爬出來用死魚眼瞪她了。

「喂、喂,有沒有搞錯啊?」董湘萍眼看情形不對,忙大聲抗議。「我已經嫁過來了耶!」

「拜堂的可不是你!」蕭雪瓊立刻反駁回去。

「可是樂樂是替我拜堂的!」董湘萍更大聲地說。

「但是,你們並沒有事先通知我們這邊呀!」

「如果夫人不反對的話,湘雲和湘萍可以一起嫁過來,」董百威打著如意算盤。「姊妹共事一夫,古來有之。」

「可是我才是正室夫人!」董湘萍搶著事先聲明。

「無所謂,只要宮公子願意替先夫報仇,作妾作婢俱可。」董湘雲淡然道。

「那怎麼可以,」蕭雪瓊還是有話要說。「大侄女是姊姊,正室妻子當然是她。」

董湘雲馬上傲然地昂起下巴。「可惜她是殘花敗柳,我可是黃花大閨女!」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董百威怒斥。

「那是事實啊!」

「大閨女又怎麼樣,你可沒有半點黑衛府夫人的風範!」蕭雪瓊冷嗤道。

「那是你對我有偏見!」

「湘萍!不准對夫人如此無禮!」

「我不是無禮,我是講理!」

「歪理!」

「請別為這種事爭吵,我說過我不在意是不是正室。」

「你不在意,我這個作婆婆的在意!」

「你……」

樂樂目瞪口呆地瞧著他們講著講著居然吵起來了,而依然緊抓著她不放的宮震羽看模樣是越來越火大了,她估計他隨時都有可能會發飆,正想警告他們一下,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統統給我住口!」

一聲暴怒的狂吼,立刻嚇得所有人連退好幾大步,樂樂也想退,可惜她連半步都退不了,只好猛吞口水。

宮震羽滿身肅煞之氣,目光陰鷙地一一掃過所有人,除了樂樂。

「和我拜堂成親的是樂樂,而且,我們也已經有過夫妻之實,所以,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其他人我統統都不要!」

所有的人頓時都傻住了。

已經有過夫妻之實了?怎麼會這樣?!

而樂樂則是如醍醐灌頂,頓時恍然大悟,宮震羽一切不合理的舉動統統變成合理的了。

為什麼一個慣於獨來獨往的人會突然找一個陌生人同路,為什麼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探問她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為什麼他毫不避諱地要求與他喬裝夫妻,甚至同房,最後還同床,為什麼他說回京後她就什麼都明白了,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為……

他早已認定她是他的妻子了!

為了落實她的身分,他才會在昨夜假藉酒醉和她行周公之禮,好讓其他人無話可說。老實說,她很高興,但也很不滿,他居然從頭瞞她到底,這太過分了吧?他到底當她是什麼呀?

白痴嗎?

她正想質問他,可是又有人搶先她一步了。

「但是和你有婚約的不是她,」董百威脫口道。「要代嫁的人也不是她呀!」

「我不要一個拿身體作代價的女人,」宮震羽的目光已經冷峻到極點了,「你要以其他女人代嫁,甚至另行找人代替拜堂也都沒有得到我的同意,一開始有錯的就統統是你,你現在居然還敢跟我說這種話?」他咬牙切齒地說。

「而且,我毋需對你作任何解釋和交代,我的決定就是最後的決定,我說的話就是最後的結果,你要是不服氣就去告我,到衙門裡去告,到皇上面前去告,隨便你!」

告黑禁衛?!

他想找死嗎?

不,他不想,而且,他也絕對告不贏的,因為理虧的人是他。

於是,董百威瑟縮了。「可是……可是湘雲夫婿的仇……」

宮震羽冷哼。「那是她家的事,與我何干!」

董百威窒了窒。「那……湘萍……湘萍她……我已經告訴所有的親友,是湘萍嫁給了你,喝的也是她出嫁的喜酒,現在這樣,她以後還怎麼嫁人?」

宮震羽更是嗤之以鼻。「你自己闖下的禍,請自行解決!」

董百威猶豫了一下。「那……其實男人三妻四妾……」

「我只要一個妻子!」宮震羽斷然道。

董百威卻還不肯死心。「那……妾室也……」

「我不要妾室,」宮震羽怒吼。「不要侍寢、不要侍女,連伺候的婢女也不要,我只要一個妻子,她就足夠伺候我了!」

「可是樂樂她什麼都不懂……」

「我很滿意她的伺候,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她還需要懂什麼?」

「但……但是她三師兄在離開師門出外闖蕩時,曾經說過,等功成名就後要回來娶她,我已經答應他了!」其實,當初他並沒有答應,但現在好像只剩下這個理由能拿出來用了。

一直忙著要掰開宮震羽那只手的樂樂,一聽到這,頓時吃驚地停下了手,意外地道:「耶?有這種事?我怎麼都不知道?不過,我一直當他是兄長一樣,怎麼可能嫁給他呢?」

董百威臉色一沉。「婚姻大事全由長輩做主,你……」

「所以你就拿她們當棋子耍?」宮震羽的神情比他更陰森。

董百威又窒住了。「這……也不是這樣,我……我是看樂樂和她三師兄似乎感情很好……」

宮震羽的眼神裡已經出現尖銳的警告意味了。「她已經是我的人了,你還要她去嫁給她三師兄?」

董百威張了張嘴,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時,那個不知死活的董湘萍好像嫌場面不夠混亂似的,又開始尖聲抗議了。

「可是原本應該是我嫁過來的!」

「不,原本應該是你姊姊嫁過來的!」宮震羽冷瑟瑟地說。

「但……我爹要我代嫁。」

「我並沒有同意!」

董湘萍窒了窒。「有什麼關係,只要是我們董家的人嫁過來就行了嘛!哪用得著再平添那許多麻煩!」

「既然如此,你還想爭論些什麼?」

董湘萍一愣,隨即想到樂樂不也姓董嗎?「呃,不!我的意思是說……」她急忙想挽回。

「不必再囉唆了!」宮震羽憎厭地一甩袍袖,看樣子,他的不耐煩已經達到飽和點了。「和我拜堂的是樂樂,和我洞房的也是樂樂,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不會再改變主意了!」

「可是……」

「你們再囉唆,我就叫人把你們轟出去!」絕然的語氣、憤怒的神色,至此,大家終於明白,一切都已成定局,再也無法挽回了。

董湘雲黯然地垂下了螓首,董百威看似無奈地直嘆氣,眉宇間卻隱伏著一份異於尋常的焦急與無措;而董湘萍則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之後,驀地破口大罵了起來。

「董樂樂,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賤婢,你爹娘過世,是我爹看你可憐才把你接回家來住的,你不思感恩圖報也就罷了,居然暗藏禍心,以狐媚手段騙走了我的丈夫,你這不僅是忘恩負義,更是以怨報德了,你簡直是不知廉恥、淫蕩下……」

那個「下」字還在她舌尖上打著轉兒,宮震羽倏地一撩袍衫下擺,寒光猝然暴閃──樂樂終於知道他將那把孤煞劍藏到哪裡去了。

宮震羽淡漠卻嚴酷地輕輕道:「再說下去呀!」雖然僅是輕輕的五個字,卻是那麼沉重,那麼令人膽顫心驚地窒息了。

那把墨黑的孤煞劍就如此驚心動魄地橫在董湘萍的脖子上,一條鮮紅的血痕已經明顯可見,小小的血珠子悄悄地滲了出來,看這光景,只要稍有一點不對,董湘萍的腦袋就得跟她的身子來個來世再相逢了!

剎時間,四周全都安靜了下來,沒有一丁點聲音,連呼吸聲也幾乎沒有了,每一雙眼睛都那麼驚恐駭怖的投注在滿身煞氣、一臉寡絕的宮震羽身上,個個都提著一顆心、捏著一把冷汗。

董湘萍不但雙脣直抖,甚至渾身都在不住地哆嗦,先前的囂張跋扈全都不翼而飛了,此時此刻,她擔心的只是自己的小命,小命要是不在了,無論她爭贏什麼也都沒用了!

「賢……賢侄……」董百威的聲音亦在微微顫抖著。「您大人有大量,請莫要計較湘萍的口不擇言,她年幼無知,我自會好好懲處於她;你的決定,我們不會再有任何異議,你說什麼是什麼,所以,請放了湘萍吧!」

「宮公子,舍妹是無心的,請您原諒她吧!」董湘雲也跟著央求。

宮震羽卻彷佛沒聽到似的,眼神反而更凌厲地盯在董湘萍臉上。

「我叫你再說下去!」他的語聲冷沙沙的,活似閻王爺下催魂令似的。

董湘萍震了震,不但不敢再說下去,連吞口水都不敢,只是哭喪著臉,盈滿兩泡淚水可憐兮兮地瞅向董百威。

救我呀,爹!

蕭雪瓊也覺得不太對,她許久沒見兒子這麼生氣過了。「呃……我說羽兒啊,二侄女也是一時心急,才會說一些不經大腦的話,你也不必這麼生氣吧?」

宮震羽還是沒聽到。「說下去呀!」

董湘萍的眼淚終於扑簌簌地掉下來了,樂樂看了實在為她感到可憐,一向傲慢自大的二堂姊從沒有這麼淒慘狼狽過。

「喂、喂,你別這樣嘛!人家二堂姊不是有意的啦,」樂樂小心翼翼地碰碰宮震羽握劍的手。「我保證她以後不會了啦!」

宮震羽依舊無動於衷,「我叫你說下去,聽到沒有?」甚至隨著他那陰森的語聲,那把孤煞劍也跟著更往下壓了,頃刻間,小小的血珠匯成了細細的血絲往下淌,不但董湘萍痛得眉尖蹙了起來、眼淚掉的更急,其他人見了也更慌亂了。

「賢侄!賢侄!手下留情呀!」

「宮公子,請原諒舍妹吧!」

「羽兒,住手,你已經太過分了!」

「賢侄,求求你呀!」

「宮公子,請原諒她吧!」

「羽兒,還不快住手!」

大家七嘴八舌地忙著求情,可只有樂樂不敢再出聲了,因為唯有她注意到,人家越勸說,那把孤煞劍就更往下壓,所以,現在非但不能勸他,甚至連提也不能提到此刻的狀況。要讓他收手,只能用其他方法。

於是,她認真的想了一下後,便紅著臉攀上宮震羽的脖子在他耳邊咕噥了幾句,那把孤煞劍果然松脫了些。

「我叫人帶你去……」

「才不要!」樂樂臉更紅了。「那種事怎能到處跟人家講嘛!我要你幫我。」

「我?」眉宇立刻攢起來了,宮震羽遲疑了一下,旋即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突然收回了孤煞劍。「那走吧!」而且在歸劍入鞘後,毫無預警地,他竟然雙手一抄,在樂樂的驚呼聲中將她橫抱在手,隨即飛身往府邸後方的雅苑而去。

「你……你幹嘛啦!人家又沒說痛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竭力隱忍許久的董湘萍才敢哇的一聲哭出來。「好可怕的男人,我才不要嫁給那種人呢!」

不過,她也不會讓堂妹太好過的,黑衛府夫人可是她夢寐以求的地位,樂樂憑什麼這麼簡單就撈上手了?這口氣她可吞不下去,她非讓那賤婢後悔莫及不可!

而蕭雪瓊則若有所思地依然凝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眼神帶點驚訝,又有幾許喜悅。

「嗯……說不定……說不定……嗯嗯……」

一旁的董百威安撫了二女兒半晌後,才瞄了大女兒一眼,又猶豫片刻後,才吶吶地道:「夫人,那個……」

蕭雪瓊一驚回神,「嗄?」繼而一瞥董家父女三人,「啊!」她略一思索,便笑吟吟地說:「親家,如果幾位不急著離開的話,不妨在這兒多住幾天,大侄女的事我會跟羽兒提,雖然不敢保證一定會成功,因為羽兒一向不愛多管閑事,可是我會盡我所能的。」

董百威感激地點點頭。「那就麻煩親家夫人了!」

「不麻煩,我會盡力的。」說著,蕭雪瓊又望向黑府後方。「嗯!也許有我那新媳婦兒幫腔的話,這事兒成功的機率會更大也說不定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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