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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皇京四大禁衛之四  恩人,請多指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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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38: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似花還似非花,
  也無人惜從教墜,
  拋家傍路,思量卻是,
  無情有思。

  ──蘇軾.水龍吟


  在中國帝權歷史上,無論是哪一朝哪一代,皇帝身邊都會有個特別受寵信的人物,或者是後妃皇親,抑或是將軍宰相,甚至是宦官佞臣。

  直到這朝這代,皇帝所寵信的卻不只一個人,而是四個人,四個內城裏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他們的地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對他們下任何命令,即使是太後、太子、皇後,或任何寵妃都一樣。

  他們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等於是皇上親自下的聖旨、他們做任何事都毋需先經過皇上的同意、他們可以堂而皇之的在皇上面前拔刀劍斬人、他們甚至不必向皇上行跪拜禮,他們就是──

  皇京四大禁衛。

  這四大禁衛各自配戴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禁衛牌以代表自己的身分,並在必要的時候憑此下命令,甚至調動軍隊,即使是太後,亦不能違背那四塊禁衛牌的命令。

  他們不但是有史以來最受皇帝寵信的人物,也是最神秘的人物,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是老或少,只知道他們四個每一位都足以代表皇上。

  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四大禁衛在表面上似乎是作為皇上的伴駕,保護皇上、協助皇上的,但實際上,四大禁衛的最終極任務卻是──

  監視皇帝!

  因為當今這位躬行節儉、勤於政事的皇帝,其帝位卻是從他優柔寡斷的侄兒手中搶來的,而且是四大禁衛的兩位師父順應天命幫他搶來的,並在他即帝位後,便即功成身退了。

  那兩位異人知道這位智慧絕倫、雄才大略的皇帝,將會把此朝代推向最顛峰的強盛時期。

  卻沒料到,那兩位異人一離開,皇帝便開始大肆誅殺曾經為前帝出謀劃策及不肯迎附的文臣武將,並禍及其宗親九族,死者數萬多人,而且刑罰極為殘酷。

  於是,那兩位又回到了皇帝身邊,說好聽點是要保護皇帝,事實上卻是為了警告皇帝,並監視皇帝來的。

  若是你不好好作你的皇帝,就等著下臺一鞠躬吧!

  五年後,他們再次離去,但這回他們留下了四個徒弟,四個接替他們工作的徒弟。

  所以說,要說是皇帝寵信四大禁衛,倒不如說他是畏懼那四大禁衛還更恰當,因為他很清楚那兩位異人留下來的四大禁衛的確也有能力把他踢下龍座,再換個皇帝坐坐看。

  那怎麼行,他的寶座都還沒坐熱呢!

  因此,為了永保帝位,並傳給他的子子孫孫,當今皇帝只好乖乖的作他的好皇帝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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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4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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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上黃昏欲望休,
  玉梯橫絕月如鉤。
  芭蕉不展丁香結,
  同向春風各自愁。

  ──代贈.李商隱


  在這一望無際的千頃碧波草原上,突兀地聳起一座以長石堆積而成的沙山,山高百米,長約五公裏,塔水河和柳條河繞著沙山的兩側蜿蜒流過。若是靜立其旁,風動沙移,沙鳴聲如泣如訴,如簫如笛,凄婉低回;當沙粒向下猛烈翻卷滾動時,沙鳴聲卻又宛如萬馬奔騰,隆隆作響(注)。

  這便是西域的鳴沙山。

  此刻,日頭正在東方天空慢吞吞地往上攀,有位少女遙遙自遠處盲目地朝鳴沙山狂奔而來。

  一個穿著很美麗的畏兀兒族(今之維吾爾族)少女,淡綠色的連衣裙,上身短至胸部,下方寬大且長及腿肚子,及膝的開衩外衣和褲子同為墨綠色,領口、胸前、袖口、肩、褲腳和軟鞋上皆繡上了精致的花紋,烏黑的長發綁成數十束的小辮子,頭上戴著一頂花紋細膩的墨綠色小花帽,後面還飄垂著淡綠色的頭紗。

  那深深淺淺的綠,既燦爛又雅致,倣佛與這碧綠的大草原融成了一體,只可惜瞧不清楚她的長相如何,僅能聽見她的恐懼尖叫聲劃破長空傳來。

  嗯!如果尖叫聲具有殺傷力的話,想必天上朵朵棉絮般的雲兒早就被她割成碎碎片片了。

  她踉蹌地奔跑著,一步三瘸,兩拐四跌,那可愛的小花帽都歪一邊了,真是說有多凄慘就有多凄慘。但是,追逐在她後頭的那幾個瓦剌族(西蒙古)大漢卻似乎根本不懂得何謂憐香惜玉,不但越追越緊,還不斷發出粗魯兇悍的警告。

  「別再跑了!妳敢再跑,待會兒抓到妳之後,就先打斷妳的腿喔!」

  而少女的回答則是,「嗚嗚~~救命啊~~哥哥呀~~救命啊~~嗚嗚嗚~~」腳底下更是一步也沒敢慢下來。

  可是,女孩子家再怎麼厲害,也厲害不過大男人,終於,在一個躓仆後,她便跌撲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只見她淚水狼藉的臉蛋上掠過一抹絕望後,便宛若鴕鳥似的,用雙臂抱著自己的腦袋繼續無助地哭叫著,「嗚嗚~~哥哥,救命啊!哥哥~~嗚嗚嗚~~」

  盡管她驚恐的哭叫著,但她心中仍是有數,她馬上就會被逮到了!

  然而,不知道怎麼搞的,她一顆心揪在胸腔口子等呀等、等呀等的,等了大半天,卻什麼也沒等著!可當她詫異地開始降低哭叫的音量時,卻又驀地聽見一個世界上最最低沉溫柔的聲音。

  「姑娘,妳沒事吧?」

  少女先是一驚,因為那聲音是陌生的。然而,那陌生的聲音卻又是如此輕柔,輕柔得倣佛比蝴蝶的羽翼還輕,輕柔得教她忘了哭泣。但是,她仍然不敢抬頭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為那是個男人的嗓音,一個成熟男人的嗓音。

  「姑娘,妳還好吧?」

  那聲音更添一分憂慮,令她自覺有些慚愧,因為她明明沒事,卻讓對方如此擔心。於是,她怯怯地抬眼一瞧,卻驚訝地看見了這個世界上最最溫暖柔和的一雙瞳眸,似水般地蕩漾著滿滿的關切之情,瞬間便抹去了她的畏怯與恐懼。

  「我很好。」雖然她的聲音依舊微微顫抖著,但她真的不再感到害怕了,甚至還捨不得得移開眼錯過那雙瞳眸中的溫柔──即使對方是個身著漢族銀色長衫的陌生男人。

  這大概是自她八歲以後,頭一回不害怕人吧?

  「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

  於是,那形貌俊朗灑逸,又斯文溫柔的銀衫男人笑了,笑得如此欣慰、如此柔和,教她又在剎那間失了神。

  「那麼……」銀衫男人體貼的伸出手,擔心她嚇得站不起來了。

  毫不猶豫地,少女立刻把纖細白嫩的柔荑交付到他手上,而銀衫男人微微一使力,少女便毫不費力地起了身。

  然而,就在她挺直身的那一剎那,忽然又瞧見銀衫男人身後尚有一名藍衫男人,即使那人同樣斯文溫和,且滿面笑容,看起來一副無公害的模樣,她卻依然宛如驚弓之鳥般,嚇得尖叫一聲後,就躲進銀衫男人懷裏去了,雙手還緊緊揪住銀衫男人的衣襟。

  「那……那……那人……那人……」

  那藍衫男人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我不是這麼恐怖吧?」他可憐兮兮地摸著自己的臉。他是老了?還是生活不正常,長痘痘了?或者是工作太操勞,皮膚開始粗糙了?

  銀衫男人連忙溫柔地拍撫著少女的背。「不用害怕,他是我的同伴,不會傷害妳的。」

  「但……但是……」

  「姑娘,我發誓,他絕對不會傷害妳的!」

  少女實在不太敢相信,但那溫柔的聲音卻堅定得教她不能不信。

  「真……真的嗎?」

  「是真的,姑娘,妳真的毋需害怕!」

  又躊躇了一下,少女才把埋在銀衫男人懷裏的臉蛋稍稍露出一點點,讓那雙滿布驚疑之色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在藍衫男人身上逗留了好半晌之後,才怯怯地說:「對……對不起。」

  「沒關係,」藍衫男人滑稽的擠著眼。「只要妳相信我不會吃了妳就好。」

  少女不覺帶淚噗哧失笑,旋即又羞怯地躲進銀衫男人懷裏。

  雖然銀衫男人理智上明白自己應該推開少女,與她保持安全距離,可非理性這邊,卻又覺得不能隨便推開她,因為她是這麼的膽小,搞不好一推開她,她又要開始尖叫了也說不定。

  「姑娘,那些人是?」他用下巴指指橫躺在四周的瓦剌族人。

  不過……他好像說錯話了,因為那少女一聽,眼角一瞥,竟然又開始凄厲地尖叫了起來。

  「他們……他們……他們……」

  看吧、看吧,又叫了吧!

  銀衫男人暗嘆著,趕緊又撫慰性地拍拍她。「妳放心、妳放心,他們已經昏死過去了,大概有好一陣子都醒不過來。」

  少女的驚叫聲驀地噎住。「真……真的嗎?」

  「真的,我發誓,他們已經傷害不到妳了。」

  盡管銀衫男人如此說,少女仍然用自己的眼睛親眼證實過那些瓦剌族人果真一動不動後,她才鬆了一大口氣,可她那兩隻柔嫩的小手卻依然緊揪著銀衫男人不放。

  「哇~~你好厲害喔!比我哥哥還厲害呢!」她讚嘆道。「居然不聲不響的就打倒了這麼多人。」

  多嗎?銀衫男人不經心地往地上那五個瓦剌人掃一眼。就這麼幾個跳梁小醜若還需要驚天動地的解決,他早就被師父踢回山上去重新練功了。

  「他們為什麼要抓妳呢?」這個問題才需要重點討論。

  一提到這個,少女馬上就可憐兮兮地皺起了小臉蛋,「他們……他們要抓我去嫁給一個很可怕的男人,可是……」她委屈地吶吶低語。「可是我原本是要讓哥哥帶我去找我的未婚夫的嘛!但是……但是我妹妹說,我應該嫁給那個可怕的男人,所以……所以不能嫁給我哥哥,因此……因此……」

  她到底在說什麼呀?兩個男人同樣滿臉困惑地面面相覷。

  什麼可是、但是、所以、因此,又是可怕的男人,又是未婚夫,又是妹妹,最後還來個……咦?畏兀兒族可以兄妹成婚嗎?

  那豈不是亂倫?

  「好吧!那令兄現在在哪裏,妳知道嗎?」

  「不知道。」

  銀衫男人皺起眉。「那令未婚夫在哪裏,妳知道嗎?」

  「哥哥沒告訴我。」

  雙眉越鎖越緊,「那妳家在哪裏,這總該知道了吧?」銀衫男人仍是很有耐心地再問。

  沒想到少女竟然委屈地紅了眼眶。「當然知道,可是……可是我嫂嫂說不要我再回去了呀!」

  兩個男人又一次面面相覷。

  他們不會是撿到了一個大麻煩吧?


  注:是沙山中的石英砂粒藉由振動,相互摩擦而發出來的聲音。

  哈密鳴沙山以其奇、美、響而列於我國四大鳴沙山(哈密鳴沙山、敦煌鳴沙山、寧夏沙坡頭和內蒙古響沙灣)之首。說它奇,是因為它四周都是草原,這沙丘從何而來?且無論人如何攀爬踩踏,它的高度始終如一;說它美,是因為它既有美麗草原擁抱,又有遠處雪山相映;說它響,是因為它沙質好,從山上往下滑,會聽到猶如噴氣式飛機所發出的轟鳴。

  據說漢時有位司馬率壯士五百人,與匈奴血戰於此,全軍覆沒。

  另一當地民間傳說,唐朝女將樊梨花帶兵徵西時,有一營女兵與敵人遭遇,戰鬥激烈,因眾寡懸殊,全部陣亡,樊梨花率師趕到,大敗敵兵,將女兵屍體全部葬在沙山上,陰魂不屈,所以常常從沙山底傳出廝殺吶喊聲。人們還根據這傳說,為這景點取名為「沙山藏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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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41: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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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樓別夜堪惆悵,
  香燈半卷流蘇帳。
  殘月出門時,
  美人和淚辭。

  ──菩薩蠻.韋莊


  鄉親們都愛馬群裏的棗紅馬,今天我們要娶走曼蘭裏最聰明的姑娘。
  姑娘像金色的花朵,小夥子是冬天的花朵。
  一個是夜空的皎月,一個是夜空的明星。
  兩人真是一對幸福的伴侶,兩人會像奔流的河水,兩人會日夜唱著幸福的歌。


  打著手鼓,吹著哨吶,彈著塔爾、熱甫(畏兀兒的樂器),新郎在朋友們的簇擁下興高採烈地高唱著「迎新娘」上女方家去迎娶新娘,沿途還陸陸續續不斷地加入不少湊熱鬧的百姓和小頑童,組合成一隊超大型的迎親隊伍。

  這是畏兀兒王子的婚禮,自然比一般百姓的婚禮來得更盛大熱鬧,幾乎所有的平民都歡天喜地的參與了皇族婚禮,顯示出畏兀兒皇族受百姓尊崇喜愛的程度。

  而當迎親隊伍終於來到女方家時,那些立即砰一聲把大門堵上,並揚言索求不到禮品便不允許迎親隊伍進門的女方親朋好友們,幾乎不亞於迎親隊伍的人數。待索取到禮品後,女方才盛情招待前來迎親的人們,然後在新娘家的院子裏跳一會兒舞,以增添喜慶的氣氛。

  畏兀兒族的婚禮儀式是在女方家舉行的,由阿訇主持舉行「尼卡」的宗教儀式,在唸完一段古蘭經(注1)之後,主持會分別問新郎新娘是否願意與對方結為伴侶,等得到肯定的回答,阿訇便拿出兩塊蘸過鹽水的面餅(注2),請新郎、新娘各吃一塊。

  傍晚,新娘蒙上蓋頭,由迎親隊伍扶上馬車。迎親的人們離開女方家前,新娘會辭別父母,請求父母為自己祝福。新娘的父親便在眾人面前為女兒祝福和祈禱,新娘也不知是真是假地流下依依不捨的淚水,這時,小夥子們又大聲唱起「勸導」之曲──


  莫哭泣,姑娘莫哭泣,今天是妳的婚禮,妳已安家在金花燦燦的新房裏。
  莫哭泣,姑娘莫哭泣,這會兒妳該是大喜,妳和雄鷹般的小夥兒結為伉儷。
  莫哭泣,姑娘莫哭泣,這會兒正是妳的婚禮,英俊的美男兒成了妳的知己。


  迎親隊伍返回時,熱情的小夥子們依然打著手鼓、彈著熱甫,唱著歌走在前面,新郎和新娘則分坐彩車隨後,迎親隊伍的婦女們跟隨在後面,整個迎親過程(注3)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當迎親隊伍簇擁著新郎新娘來到新郎家門口時,新郎家人就在門前點燃一堆火,由司儀者勾一點火在新娘頭上繞三圈,再讓新娘繞著火堆轉一圈,才允許她進門(驅鬼辟邪)。

  待進屋坐定後,青年男女便開始歌唱跳舞,進行揭面紗儀式,其中一人趁跳舞的機會迅速揭去新娘的面紗,新娘即起身向大家行禮,這時,當然少不了有一番笑謔戲鬧,猶如漢族的鬧新房。

  之後,新娘進入洞房,客人們便入席吃喜宴。喜宴之後,緊接著舉行歌舞晚會,大家盡情地唱歌跳舞,以示慶賀。幾乎所有的人都隨著鼓鈴翩翩起舞,歡樂的氣氛達到最高潮,直到深夜人們才離去。

  但這一夜,當新娘正在喜房裏癡癡等待著新郎時,新郎卻逕自跑去找老汗父喝悶酒了。

  「烏裴羅,你的新娘子在等你了。」畏兀兒族土魯蕃王多阿波提醒兒子。

  隨手抓下皮帽(注4)泄憤似的用力扔開,再抑鬱地灌下一杯酒後,烏裴羅才悶悶地說:「您明知道的,父王,提拉古麗不是我想要的女人,我想要的是紫乃夜。」

  多阿波嘆息。「我知道,可她是你妹妹啊!」

  「不是親妹妹!」烏裴羅抗議似的聲明。

  「對,對,她甚至不是咱們畏兀兒族人,但你要知道,將來你要繼承我的王位,依咱們畏兀兒的規矩,你的大妃只可以是咱們畏兀兒族人。況且……」多阿波自行斟滿酒。「她已經有未婚夫了。」

  「但是,她有權利改變主意的,不是嗎?」烏裴羅反駁。「所以,她的親生父親才說要等到她滿十八歲之後再讓她成親,好讓她有機會自己選擇。如果她不喜歡她的未婚夫,或是她另有喜歡的人,她可以名正言順地退婚,這是早就跟對方講好的,不是嗎?」

  「是沒錯,可是……」多阿波啜著酒,一邊覷著兒子。「她喜歡你嗎?」

  「自然!」烏裴羅自信滿滿地重重點了個頭。「她喜歡我!」

  「是啊!像喜歡個哥哥一樣喜歡你。你想,她願意嫁給自己的哥哥嗎?」多阿波嘲諷地問。

  窒了窒,「她……她也知道我倆不是親兄妹啊!」烏裴羅囁嚅地強辯。

  多阿波搖搖頭,並嘆口氣。「算了,這個不是重點,現在最大的麻煩是瓦剌五王子,今天他已經跟我撂下話來了,一個月後,他就要來迎娶紫乃夜,所以,我們必須盡快把紫乃夜送走。無論她要嫁給誰都無所謂,可我絕對不允許咱們畏兀兒最寶貝的紫乃夜公主嫁給那個殘暴的瑪哈它!」

  瑪哈它是瓦剌五王子,一個長相端正,性情卻陰險殘暴的年輕人,傳言他有虐待狂,可又是最得瓦剌王寵愛的兒子。

  烏裴羅沉默了一會兒。

  「這個我知道。」

  「所以,我已經修書給她的未婚夫,要他提早半年來接紫乃夜。」

  「什麼?」烏裴羅馬上憤怒地跳起來大叫,桌子都差點掀翻了。「父王,您通知那個家夥幹什麼?」

  哼了哼,「除了把她送回中原外,還有哪裏是安全的?」多阿波冷冷地反問。

  「這……」又窒住了。「可……可是……」

  多阿波再次嘆氣,「烏裴羅,我知道你很喜歡她,事實上,我也希望她能永遠留下來。但是……」他蹙眉想了一下。「好吧!那就這樣吧!你至少要陪你的新娘子七天,七天後,你再帶紫乃夜到中原去,倘若紫乃夜真的不喜歡她的未婚夫,那麼就當場退婚,並請他幫忙替紫乃夜找個地方暫時安住。」

  適才的憤怒好像是假的一樣消失了,「沒問題!」烏裴羅立刻換上另一副興高採烈的模樣。

  「待瑪哈它前來迎親時,我會告訴他紫乃夜被她的未婚夫接走了,也許他不會那麼容易就相信我的話,所以,咱們至少要等上一年、半載後才能去把紫乃夜接回來,屆時再……再說吧!」

  烏裴羅看起來更開心了。「紫乃夜絕不會喜歡那個家夥的!」

  多阿波狐疑地微微一聳眉。「為什麼?」

  「因為那個家夥是個漢人。」烏裴羅講得理所當然。

  「漢人又如何?」漢人不是人嗎?

  「您忘了嗎,父王?紫乃夜的膽子那麼小,她不是總說要嫁就要嫁個既勇敢、又強悍的男人來保護她嗎?」

  「我沒忘,可也就因為她膽子小,所以,她也特別害怕那種高大魁梧的男人。」

  「所以說 !」烏裴羅得意洋洋地咧開了嘴,「既勇敢強悍,又不會太過高大魁梧,能合乎這種標準的人並不多,可是……嘿嘿嘿!」他指指自己。「您瞧瞧兒子我,不正符合她的條件嗎?」

  多阿波真的仔細端詳了一下英俊威武的兒子。「嗯!的確,雖然高大健壯,卻還算不上魁梧,男子氣概也很足,只可惜五官粗獷了點兒,不太柔和,不過還算好看……」

  「喂喂喂!什麼還算好看?」烏裴羅舉牌抗議。「我可是咱們族裏公認的美男子喔!」

  多阿波斜眼一睨。「那又如何?你又怎麼知道紫乃夜的未婚夫不會符合她的標準?」

  輕蔑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那還用說嗎?」烏裴羅的語氣相當不屑。「咱們又不是沒瞧見過漢人上戰場,他們那些真正會打仗的不是像猩猩,就是像狗熊,好看的卻只會躲在人家後頭窮嚷嚷,每次打贏,不是仰賴人多,就是依靠狡猾的戰術,那種人會讓紫乃夜看得上眼嗎?」

  「那是你的偏見,」多阿波公正地說:「你看到的只是少部分漢人,不能以偏概全。」

  烏裴羅不服氣地又哼了一聲。「總而言之,我說紫乃夜一定不會中意那個家夥,所以,在送她去見未婚夫的途中,我就要設法說服紫乃夜做我的側妃,我有信心她一定會肯的!」

  「那當然是最好了,只不過……」

  事情真會有那麼順利嗎?

  ☆ ☆ ☆

  畏兀兒全族上下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紫乃夜是土魯蕃王收養的孩子,可也沒有一個人不喜愛他們的紫乃夜公主,因為她是那樣的善良膽怯,那樣的惹人憐惜。

  小小的個子、小小的清水臉蛋兒,小小的眉、小小的鼻、小小的紅唇,一切全是小巧玲瓏的,就像一支小巧的香扇墜兒,只有那雙眸子又圓又大,可愛極了;個頭兒嬌小的她,總是噙著一抹羞怯的笑容,看上去更是甜蜜極了。無怪乎每個人一瞧見她,都不由自主地想去疼著她、寵著她。

  而就如同她的人一樣,紫乃夜的膽子也是那般小,仔細捏秤起來,也只比螞蟻大那麼一咪咪而已。

  她不但總是拿著一雙膽怯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盯著四周圍,準備一見到有人就落跑,而且,只要人家不小心稍微碰到她一下下,她就會鬼叫鬼叫的逃到天涯海角去。即使是撫養她長大的土魯蕃王和一向最疼愛她的烏裴羅,都三不五時會嚇到她,更別提其他人了。

  可說她是天生的又不太像,瞧她每一回被嚇到時那副驚恐欲絕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被追殺到無路可逃的通緝犯似的。

  然而,族人們仍然是非常喜愛她,所以,當大家一知道她要離開時,都是那麼的戀戀不捨;然而,一想到那個殘酷無情的瓦剌五王子,他們又覺得她最好是快快離開,免得被那個畜生給抓回去虐待。

  因此,烏裴羅新婚才過七天,就帶著人馬保護著紫乃夜公主往中原而去了。

  「王兄,你才剛成親就離開,提拉古麗嫂嫂會不會不高興?」紫乃夜關心地問。

  烏裴羅不在意地聳聳肩。「成親之前,我就告訴過她,我的生活始終會以妳為重,她應該早就有覺悟了,所以,妳不需要替她擔心,想想妳自己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我?」紫乃夜往後瞄一眼跟隨在後的大隊人馬。「什麼未來?」

  什麼未來?

  竟然說這種話,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們現在要到哪裏去呀?

  「我是說,」烏裴羅扯著馬韁往她這邊移過來一些,並壓低了嗓門。「妳真的打算嫁給一個未曾謀面的男人嗎?」

  紫乃夜遲疑了一下。「可是,那是我親生爹爹替我安排的,不是嗎?」

  「是,但妳爹爹也說過,妳若是不喜歡,隨時都可以取消這門婚事呀!」看她還在猶豫,烏裴羅更加緊努力地想說服她。「妳不是一向都很怕人的嗎?特別是陌生人,想想看,妳要多久才能熟悉一個陌生人?再想想,人家是不是有耐心等待妳去熟悉他?」

  聞言,紫乃夜頓時不安地咬住了下唇,她胯下的馬兒似乎也感染到她的不安似的,腳步淩亂了起來。

  很好,不安吧!盡管不安吧!再多一點更好。

  烏裴羅一見,便暗暗竊喜不已。「話又說回來,妳曾經提過希望那個人是個能夠保護妳的人,但妳也見過不少漢人了,不是嗎?有力量保護妳的漢人,總是長得一副妳看了就跑的德行,而那些人模人樣的卻又沒有能力保護妳,無論是哪種人,這樣妳能安心嫁過去嗎?」

  紫乃夜終於抬起眼無助地瞅住烏裴羅。「那我該怎麼辦?」

  「放心,王兄會幫妳的。」烏裴羅心頭狂喜著,表面上卻仍是義不容辭地猛拍胸脯。「妳先去瞧瞧那人妳怕是不怕,」不用說,只要是陌生人,她肯定見了就怕得要死!「若是妳不怕的話,哥哥再幫妳試試看他有沒有能力保護妳……」

  這個就更別提了,就算是戰神,他也不會讓那個家夥通過他的考驗的!「如果都不行的話,紫乃夜,妳就跟王兄回去吧!王兄會娶妳做側妃,疼愛妳一輩子的!」這才是他的真實意圖。

  「欸?」紫乃夜一聽,霎時驚訝得瞪圓了眼。「可是……可是你是我哥哥耶!」

  「不是親哥哥。」烏裴羅耐心地提醒她,並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手。他的經驗是,倘若動作太快,或是力道拿捏不對,拍得太重的話,這個小東西肯定會嚇死人的尖叫一聲,而後一溜煙消失不見。

  「紫乃夜,妳不會怕我,對吧?」這句話說得實在不怎麼有把握的感覺。「而且,妳也知道王兄有能力保護妳,對吧?所以,跟在王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對吧?對吧?」

  對嗎?

  紫乃夜不太自在地收回手,並苦惱地瞅著他。

  「不過,妳不需要現在給我回答,」烏裴羅忙道。「妳慢慢考慮考慮,等妳想通了再決定就好。」

  紫乃夜垂首無語。

  王兄說的雖然都是事實,但是……

  這樣好像不太對吧?

  ☆ ☆ ☆

  黃沙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自漢武帝「列四郡,據兩關」以來,玉門關便是絲綢之路上極重要的關隘,是中原進入西域的門戶,也是西行商旅和文臣武將的重要停息站。因此,雖然僅是一座小小的方形小城堡,卻是駝鈴悠悠、人喊馬嘶、商隊絡繹、使者往來,一派繁榮的景象。

  若登上了望塔舉目遠眺,四周則遍布沼澤、溝壑縱橫、長城蜿蜒、烽燧兀立,那胡楊挺拔、泉水碧綠、紅柳花紅、蘆葦搖曳,與玉門關的雄姿交相輝映,更是教人讚嘆不已。

  在這兒,墨勁竹與沈君陶已足足等候了整整三天,之後,墨勁竹便決定繼續往前進入西域,並非他等得不耐煩了,而是……

  「臨出京前,三師妹囑咐過我,若在這兒等候三天尚見不著人,我就必須馬上進入西域,因為她需要我的救助。」

  「可是我們早到了好幾天耶!」

  「無論我們什麼時候到的都一樣。」

  「原來如此,」沈君陶喃喃道:「君陶還以為,一向最有耐心的大爺怎麼也轉了性兒呢!」

  墨勁竹莞爾。「我還以為最有耐性的是你呢!」

  「啊!說得也是,」沈君陶立刻當仁不讓地猛點頭。「在二爺身邊尚能保身至此時此刻,可見君陶的耐性有多堅強耐操,簡直是世界一等一的強韌,君陶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呢!」

  墨勁竹失笑。「有這麼誇張嗎?」

  「那可不!」沈君陶好似無限委屈地咕噥,可轉個眼又揚起了燦爛的笑臉。「但跟在大爺身邊就輕鬆多了,這回君陶非得要好好犒賞一下自己不可!」

  墨勁竹輕眨兩下眼。「這可難說了,如果三師妹算得不差,咱們這回的樂子可也不算小喔!」

  呆了呆,沈君陶滿臉詫異之色。「不過就是去接回大爺的未婚妻,還會有什麼樂子嗎?」

  墨勁竹沉默片刻。

  「以後再告訴你。」

  沈君陶倒也機靈,馬上就明白這不是他能問的事。「那也無妨,只要不用瞧二爺那副閻王臉,君陶就覺得夠輕鬆了。說起來,這還得感謝四小姐和四姑爺的恩賜呢!」

  話說又該輪到水仙進宮當值之前半個月,偏生陽雁儒也要出京去審辦一位皇族的案子,為了讓水仙心安,墨勁竹便命左林、右保跟隨陽雁儒左右。不料,陽雁儒才剛離京沒幾天,墨勁竹便收到急函催促他趕來西域,當時,他原想孤身一人上路,宮震羽卻不放心,硬是讓沈君陶陪伴在墨勁竹身邊。

  「是二師弟太過多慮了。」墨勁竹淡淡地說。

  「多慮得好!」沈君陶忙道。「否則,君陶哪來這一趟遊山玩水的機會呢!」

  墨勁竹又笑了。「君陶,有時候我還真是佩服你,二師弟那性子可不是普通的拗,虧你伺候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居然還能保持如此樂觀的天性,真不曉得該說是你遲鈍,還是脾氣太好了?」

  「錯,錯,錯!」沈君陶搖搖食指。「大爺,是耐性,是君陶的耐性實在太好了……不、不!是太偉大了!」

  墨勁竹又失笑。「是、是,君陶,你真的很偉大,行了吧?」

  「那當然!」沈君陶傲然地揚起下巴。「這兩字詞兒我可是當仁不讓。」

  墨勁竹搖搖頭不再說什麼。可沈君陶覷著他片刻,仍是禁不住好奇地問了。

  「不過話說回來,大爺,聽二爺說,您這門親事好像不是老爺,或是老夫人為您按下的吧?」

  墨勁竹微微一笑,「誰說不是?」沒繞彎兒,他很幹脆地說出沈君陶想知道的答案。「只不過,這件婚事是皇上先行提出來的,之後師母才挑中了我來定下這門親事。」

  吃了一驚,「是皇上?」沈君陶錯愕地驚呼。

  「是皇上。」

  愣了一會兒,沈君陶突然脫口道:「不是吧!皇上居然要您和番?」

  「和番?」墨勁竹再次失笑。「別胡說了,我又不是王昭君,和什麼番?」

  「但是……」

  「好了,君陶,別再問了,這事回京以後,你自然會了解,不必急在這時知道吧?」

  主子都叫他別再說了,微不足道的小跟班當然只好聽命住嘴 !可不過半晌工夫,他還是忍不住又大聲抗議了。

  「可是大爺,皇上竟然讓您去娶個番邦公主,君陶實在為您不值啊!」

  墨勁竹倒是毫不在意。「哦!番邦公主又有什麼不對嗎?」

  「哎呀!大爺,您怎麼這麼說?」沈君陶更是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番邦公主耶!那種不懂教化、不知禮俗,又兇巴巴野蠻霸道、粗魯……」

  「你是在說四師妹嗎?」墨勁竹突然輕輕插進一句話。

  沈君陶愣了愣,繼而失聲大笑。「是、是,就跟四小姐一樣,原來……原來兩邊都相同嘛!那……那就沒差了!」

  「是啊!」墨勁竹說得更輕了。「四師妹要是知道你拿她跟番邦公主比,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笑聲驟失,沈君陶的神情驀然大變。「不……不會吧!大爺,您要告訴四小姐?」

  「你說呢?」

  「我說?廢話,當然不要啊!大爺,屬下三妻四妾尚未娶,五子六女猶未生,還不想死啊!」

  「三妻四妾?你可真貪哪,君陶!」

  「會嗎?不然雙妻三妾好了。」

  「雙妻三妾?你真應付得來嗎?」

  「那……一妻二妾?」

  「兩個女人吵架就夠逼瘋你了!」

  「那……一個小小的,很小很小的,非常非常小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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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41:54 |只看該作者
  烏裴羅以為他們走得不聲不響,瓦剌王子絕對不會察覺到,卻沒想到才剛離開火州(今之土魯蕃)不到兩天,剛過七克臺沒多久,烏裴羅的親妹妹阿部娜就追上來了。

  「妳來做什麼?」烏裴羅劈頭就問,語氣很不客氣。

  阿部娜斜眼瞪著紫乃夜,眼神更不友善。「我好心來警告你們也不對了嗎?」

  她是畏兀兒族裏少數幾個敵視紫乃夜的人之一,原因很簡單,她明明是獨生女,紫乃夜卻半途跑來搶去了父親和哥哥對她的寵愛,甚至連她的未婚夫朵兒坎都在偷偷喜歡紫乃夜,正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連她的未婚夫都要「搶」,這就太過分了!

  烏裴羅狐疑地看看紫乃夜,再瞥向阿部娜。「警告我們什麼?」

  阿部娜這才轉過眼來。「瑪哈它已經派人追過來了。」

  大吃一驚,「他怎麼知道的?」烏裴羅衝口問。

  「你對著我兇幹什麼?又不是我告訴他的!」阿部娜不滿地橫眼白他。「是他原本就派人監視著紫乃夜,那又不關我的事!」

  烏裴羅皺眉想了想。「他知道我們要到哪裏去嗎?」

  「隴西(今之甘肅)!」

  咬了咬牙,「無論如何,目的已經來不及變更了,現在我們只能先越過天山了!」烏裴羅斷然道。「既然瑪哈它已經知道我們要到隴西,他一定認為我們會循著最快、最直接的路線去,絕不會想到我們會越過天山的。」

  於是,他們毅然轉進天山,希望能甩掉瑪哈它的追蹤。

  不料兩天後,當他們在奎蘇村過夜時,阿部娜竟然暗中將紫乃夜騙了出去,而且準備把她交給在村外等候的瓦剌族人,紫乃夜震驚得以為自己在作夢,一場噩夢!

  「為什麼?阿部娜,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我恨妳!」阿部娜恨恨地道。「從妳來到畏兀兒第一天開始,父汗和王兄的眼裏就只有妳,族人喜愛的也是妳,甚至連朵兒坎中意的也是妳!同樣的……」她冷笑。「妳不知道吧?提拉古麗也討厭妳,因為王兄喜歡妳,所以,只要有妳在,王兄眼裏就不會有她,因此,她就偷偷去密告瑪哈它,想讓妳嫁給瑪哈它,這樣妳就永遠別想再回到火州了!」

  紫乃夜呆住了。她知道阿部娜和提拉古麗不喜歡她,卻沒料到她們竟然這麼恨她!而且……

  王兄喜歡她?哪種喜歡?

  難不成是那種喜歡?

  老天,難怪王兄說要娶她做側妃!

  「現在,妳還是乖乖和他們走吧!」阿部娜冷冷地說:「橫豎妳都要嫁給妳會害怕的人,倒不如嫁給瑪哈它,至少妳還見過他兩、三次吧?」

  天哪!就是因為見過,才更覺得可怕呀!

  紫乃夜永遠也忘不了瑪哈它眼中那股邪佞無情,還有他冷酷狂暴的笑聲,光是遠遠地瞧見他,她就想逃進火山裏去了,更何況是要嫁給他?

  她寧願死!

  「好,那我把她交給你們了。」說著,阿部娜就想將手中的韁繩交給瓦剌族人。「我得趕快回去,免得王兄起疑。」

  就在這當兒,紫乃夜突然做了一件誰也沒料到,甚至連她自己也想不到的事──她竟然沒有尖叫,而是驀然一把搶回自己的韁繩,同時雙腿一夾馬腹,吆喝一聲後,馬兒就拉開四蹄狂奔而去,只留下塵霧滿天飛。

  幾個人愕然地張大著嘴吃了滿口灰,直愣了好片刻才回過神來,因為他們誰也沒料到,一向膽小的紫乃夜居然會做這種事!這就好像看到魚兒在陸地上走路一樣教人不敢置信。

  可之後,阿部娜馬上氣急敗壞地跳腳怒聲大吼,「你們這幾個笨蛋,還呆在這兒幹什麼?不快快去把她給追回來!否則,不單單是你們要被瑪哈它剝皮,連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不到一會兒,瓦剌族人就全都追上去了,只剩下阿部娜一個人杵在那兒恨恨地咬牙切齒。

  真是個麻煩的女人,為什麼就不能乖乖的嫁給瑪哈它呢?

  ☆ ☆ ☆

  也不曉得是運氣好,抑或是運氣不好,紫乃夜才策馬狂奔不久,就因為太過驚慌而跌下馬,一路滾進土道旁的草叢去了,而她那匹不知何謂忠心的笨馬兒卻丟下主子傻傻地繼續往前奔馳而去。

  正當紫乃夜猶在草叢中摸著自己的屁股尋找自己的手腳時,驀聞另一陣馬蹄聲快馳而至,探頭一瞧,只見明亮的月光下,飛奔而過的正是適才那些要逮她去奉承主子的瓦剌人,她不禁心頭狂跳不已。

  好……好險!

  隨後,在她苦惱地斟酌考慮半晌後,還是決定設法回去找烏裴羅,請他帶她去找她的未婚夫,因為她決定要嫁給未婚夫了。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總比留在這兒讓王嫂和阿部娜痛恨,也比嫁給瑪哈它要好吧?

  於是,環視周遭一圈後,她便往自以為是的回途上走去。雖然四周黑抹抹的一無人煙,三不五時還會掠過幾道怪聲怪影,可是這樣她反倒不會害怕。

  或許大家都以為她膽子小得實在不像樣,其實,她什麼都不怕,不怕黑、不怕暗,也不怕妖魔、不怕鬼怪,更不怕毒蛇猛獸,甚至不怕死,唯獨怕人,而且怕得要死!因為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或猛禽野獸,而是人!

  只有人類才有辦法讓另外一個人生不如死!

  可是走呀走,走呀走的,直到天色大亮後,她終於驚覺不對,腳步也慢慢停了下來。

  這裏……是哪裏啊?

  同一時刻,在天山南麓這一邊的大南湖,沈君陶突然一把抓住正待繼續上路的墨勁竹,同時用一雙流露著無限渴望的眼神溼漉漉地瞅著墨勁竹。不過,他要是個姑娘家那還好,偏偏他是個大男人,所以,那副模樣看起來還真是有點噁心!

  墨勁竹不覺暗暗打了個哆嗦。「幹嘛?」

  「大爺,一下下就好,咱們去聽聽鳴沙山好不好?」連聲音都有點噁心!

  「聽?」

  「是啊!大爺,聽說鳴沙山會發出奇妙的聲音呢!」

  「你是說,為了讓你聽聽那座奇怪的山發出的奇怪聲音,所以我們要特別越過天山去?」

  「大爺,我發誓,保證不會耽擱多少時間的啦!」

  天哪!他不會是在撒嬌吧?

  墨勁竹不由得又打了個寒顫。「好吧!」為免沈君陶繼續用那種眼神看到他嘔吐,他還是乖乖答應比較好。

  沈君陶一聽,立刻興高採烈的轉身就跑,連馬都忘了騎,那副雀躍的模樣好似那種少不更事的毛躁小夥子。墨勁竹不禁開始懷疑,到底是沈君陶在忍受宮震羽的壞脾氣,還是宮震羽在忍受沈君陶的怪脾氣?

  自然,若是盡展輕功,而非騎馬,越過一座山的確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只不過,天山北麓山頂到山腳差異鮮明的氣溫和景色變化,讓他們一口氣嚐盡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感受罷了。

  不消多久,他們便已穿過天山北麓的口門子了。

  那是一座天山峽口(北口),三面崇山峻嶺,林海蒼茫。一出峽口即是茫茫的巴裏坤大草原,綠野綿延,金黃色的油菜花和鮮傃的野山花在翠綠的草原上競相奔放,羊群像朵朵飄動的白雲,右方鬆林裏尚點綴著座座氈房,悠揚悅耳的冬不拉聲,以及濃濃的奶香與酒香迎風飄揚。

  再順著潺潺的柳條河沿岸走去,連鳴沙山的影子都還未瞧見,他們果真聽聞一陣「奇妙」的聲音遙遙傳來。

  「嗚嗚~~救命啊~~嗚嗚~~救命啊~~」

  沈君陶不由自主地呆了呆,「咦?這就是鳴沙山發出的聲音嗎?」他驚愕地道。「果然奇妙!」

  他才剛說完──

  「救命啊~~哥哥~~救命啊~~」

  「別再跑了,妳敢再跑,待會兒抓到妳之後就先打斷妳的腿喔!」

  沈君陶更是錯愕無比,竟然脫口道:「哎呀呀!居然還有對白耶!真是太神奇了。」

  他是白癡嗎?

  墨勁竹啼笑皆非地瞪他一眼,隨即雙足輕點,飛身掠去,猶在讚嘆鳴沙山真是神奇無比的沈君陶連忙跟了上去。不一會兒,在一座雪白的沙山前,兩人赫然瞧見一個瓦剌裝束的大漢正探手往一個跪伏在草地上哭嚎尖叫的少女抓去。

  不假思索地,墨勁竹立刻一掌揮去,那個猥褻的漢子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倒地不起了,繼而又旋身飛點數指,其他幾個瓦剌人也跟著橫躺了下去。然後,墨勁竹小心翼翼地來到依然嚎啕大哭不已的少女身邊彎下身。

  「姑娘,妳沒事吧?」


  注1:維吾爾族原信奉薩滿教,自漠北西遷後,同時崇奉拜火教;公元五世紀時,又有不少人信奉道教;公元八世紀時,摩尼教成為回鶻的國教;宋朝時,景教(基督教)亦由流亡的基督教徒傳入西域,再傳入內地;伊斯蘭教(即回教)在唐代傳入西域,最終在十五世紀時取代其他教派成為全族信仰的宗教,所以,維吾爾族的生活習俗裏同時也融合了其他教派的某些教義(如注 2)。

  注2:這兩塊餅雖然鹹得發苦,但兩人一定要吃下去,象徵夫婦終生同甘共苦的決心。維吾爾族視鹽為聖物,這是依據最古老的自然崇拜,即原始宗教的習俗。

  注3:按照傳統習俗,迎親隊伍經過時,鄉親們可以「攔駕」不讓迎親隊伍通過,這時,迎親隊伍必須向攔路者贈送禮物,新郎要把右手放在胸前向眾人頻頻施禮,給孩子們散發喜糖之後,方可繼續前進,這主要是為了使婚禮的喜慶氣氛更加熱烈。

  注4:維吾爾族男女一般內著貫頭襯衣,外空寬袖對襟、無頭無釦的各式外衣長袍(長過膝),統稱為「袷袢」。根據季節,「袷袢」又分為棉、夾,單三種。男人比較簡單,主要有各種皮帽(保溼、防暑)、亞克太克(長外衣)、托尼(長袍)、排西麥特(短襖)、尼木恰(上衣)、庫依乃克(襯衣)、腰巾等。

  腰巾長短不等,長的可達2米多,也有方形腰巾,係時在腰間露出一個角。隨身攜帶的小刀拴在腰帶上,細小物品揣在胸前或裹在腰帶裏,隨用隨取。鞋類主要有「玉吐克」(皮靴),「去如克」(皮窩子),「買賽」(軟靴),「開西」(皮鞋,類似套鞋,多在夏季穿),「喀拉西」(套鞋),冬天則穿氈筒(氈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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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43: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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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髻子傷春慵更梳,
  晚風庭院落梅初,
  淡雲來往月疏疏,
  玉鴨薰爐閒瑞腦,
  朱櫻鬥帳掩流蘇,
  通犀還解辟寒無,

  ──李清照.浣溪沙


  「他們……他們要抓我去嫁給一個很可怕的男人,可是……」紫乃夜吶吶低語。「可是我原本是要讓哥哥帶我去找我的未婚夫的,但是……但是我妹妹說我應該嫁給那個可怕的男人,所以……所以不能嫁給我哥哥,因此……因此……」

  她到底在說什麼呀?

  兩個男人同樣滿臉困惑地面面相覷。

  「好吧!那令兄現在在哪裏,妳知道嗎?」

  「不知道。」

  墨勁竹皺眉。

  「那令未婚夫在哪裏,妳知道嗎?」

  「也不知道。」

  雙眉越鎖越緊,「那妳家在哪裏,這總該知道了吧?」墨勁竹仍是很有耐心地再問。

  沒想到紫乃夜竟然委屈地再度紅了眼。「當然知道,可是……可是我嫂嫂說不要我再回去了呀!」

  兩個男人又一次面面相覷。

  他們不會是撿到了一個大麻煩吧?

  墨勁竹不覺頗為困擾地捏捏鼻梁,再俯首凝視著那張秀雅稚嫩的臉蛋。

  她很美,卻不是姬香凝那種高雅端莊的美,也不是董樂樂那種明朗亮麗的美,更不是水仙那種狂野奔放的美,而是那種含蓄的、羞怯的,教人忍不住捧在手掌心上憐惜的那種美。

  所以,他才會像此刻這般,心裏明明知道該與她保持距離,卻又狠不下心去拒絕她的倚賴。

  嘆息著,他還是悄悄推開她一些,可是又任由她揪住他的衣襟。

  「那麼,姑娘,我們還是設法去找令兄吧!」

  「好啊!可是……」紫乃夜小腦袋微微一歪。「到哪裏去找?」

  墨勁竹有點哭笑不得。「這……姑娘,這得問妳吧?譬如說,你們上一回停留的地點是在哪裏?」

  「上一回啊?」紫乃夜沉吟著。「那是昨夜,可是那個村子好小喔!我不知道它的名字耶!」

  「好吧!那麼妳記得曾經停留在什麼地方過呢?」

  紫乃夜略微想了一下。「啊!對了,七克臺,我們在七克臺停留過。」

  輕輕頷首,「那我們就到七克臺去,在下以為,令兄若是遍尋不著妳,應該會再回頭去找妳才對。」墨勁竹道。

  紫乃夜乖巧地點點頭。「好,都聽你的。」

  都聽他的?

  唔……這話有點語病,不過……

  「那麼,姑娘,在下該如何稱呼姑娘呢?」

  「咦?啊!對不起、對不起,」紫乃夜如夢初醒,並一臉慚愧地連連道歉不已。「恩人,我真糊涂,竟然連名字都還沒告訴恩人,我……」

  恩人?

  墨勁竹聽得渾身不對勁,忙道:「姑娘,在下擔當不起這個名詞,還是……」

  「可是的確是恩人救了我啊!」未待他說完,紫乃夜便抗議似的仰起忿然的嬌顏。「如果不是恩人,我早就被瓦剌人抓走了!」

  「這……姑娘,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麼恩,在下也只是路經此地,適逢其會罷了,姑娘毋需放在心上。」

  可他說他的,紫乃夜還是堅持她的。

  「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你的確是救了我的恩人沒錯!」

  「不,姑娘,這真的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所以姑娘不必……」

  「是恩人啦!」紫乃夜有點生氣了。這人好頑固喔!明明就是恩人嘛!為什麼不肯承認呢?承認了會很吃虧嗎?

  「唉~~姑娘,在下真的只不過是……」

  「是恩人!」紫乃夜突然大聲了起來,不但語氣極為憤慨,甚至還一副已經準備好要跟他拗上三天三夜的模樣了。

  真是恩人嗎?看她這模樣,倒比較像是仇人。

  墨勁竹不由得呆了呆,繼而輕嘆,「好吧!恩人就恩人,隨便姑娘了。」他無奈地喃喃道。雖然一旁的沈君陶笑得很詭異,眼神更曖昧,但實在沒必要為這種小事吵起來吧?

  聞言,紫乃夜立刻綻出一朵開心的笑容,笑得好甜蜜,甜蜜得讓墨勁竹更無力去拒絕她了。「嗯!那現在該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了,我叫……」可她才說了幾個字,重點還沒講到,墨勁竹便忽地沉下臉來望向適才瓦剌人出現的方向。

  「噤聲!」

  「嗄?」紫乃夜看得心頭一驚,粉臉兒又白了,可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嚇得尖叫著跑開,反而更使力揪緊了他的衣襟。「怎……怎麼?」

  「又有人來了!」

  「咦?嗄啊~~」遲來的一聲尖叫,紫乃夜馬上又一頭鑽進墨勁竹的懷裏去了。「不要!不要哇~~他們又要來抓我了!他們又要來抓我了呀!」

  「不用怕,姑娘,」墨勁竹忙用單手攬住她,右手則戒備地垂在身邊,準備隨時皆可出招還擊。「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的。」

  這回不用他哄,紫乃夜馬上就停止了歇斯底裏的尖叫,可也沒離開他懷裏,「真……」只把兩只驚恐的大眼睛怯怯地往上抬。「真的嗎?」

  「我發誓!」

  正說話間,那頭果然奔來幾匹馬,令人意外的是,馬上騎士一看見他們,就拉開嗓門哇啦哇啦的怒吼。

  「混蛋登徒子,還不快放開我妹妹!」

  咦?混蛋登徒子?

  他嗎?

  還有,妹妹?誰是妹妹?難道是……

  墨勁竹正感狐疑,繼而一入眼那馬上騎士的服飾衣著,隨即了然對方的身分,他忙推推懷裏的紫乃夜。

  「姑娘,是令兄找妳來了!」

  「欸?真的?」紫乃夜頓時驚喜地扭回頭。「啊,真的耶!」更奇怪了,她竟然還是賴在墨勁竹懷裏,沒有歡天喜地的迎向那個她最熟悉的親人。

  也許她比來比去,覺得還是墨勁竹的懷裏最安全吧!

  可這點看在烏裴羅眼裏,就變成了某某不知羞恥的登徒子強行抓住紫乃夜不放,他頓時怒向膽邊生,火冒三丈高,連規規矩矩下馬都省略了,直接就從馬背上怒喝一聲,揮刀撲向墨勁竹。

  而墨勁竹看了卻只是暗嘆著:這人還真是性急。面上依然鎮定如恒,連根眉毛也沒給他掀動一下。反而是紫乃夜搶先一聲驚呼,同時急忙回身攤開雙臂擋在墨勁竹前面。

  「王兄,你瘋了,他是我的恩人耶!」

  更大一聲驚呼,烏裴羅手忙腳亂地收刀止撲,差一點點就把紫乃夜砍成了無頭夜;落地後,他還腳步踉蹌地晃了好幾步才站穩,猛一眼看過去,好像跳錯了舞似的狀極滑稽。

  「妳……妳才瘋了!」他怒吼。「我差點砍掉妳的腦袋了,妳知道嗎?」

  小小的紅唇一噘,「是王兄不對,人家是我的恩人耶!你幹嘛拿刀砍人家?」紫乃夜大聲抗議。太過分了,砍人的還敢叫那麼大聲!

  「恩人?」烏裴羅微微一愣,隨即輕蔑地瞥一眼紫乃夜身後的墨勁竹一眼。「什麼恩人?」一眼看上去不就是兩個平常的漢人書生,頂多身子骨健朗一點,五官俊俏一些,這樣兩只趴趴蟲又能幫得上什麼大忙?

  難不成是紫乃夜向他們借了些銀子做盤纏,不小心把她自己給賣了?

  「王兄沒瞧見嗎?」紫乃夜指指地上。「要不是恩人及時搭救,我差點就被這些人給抓走了耶!」

  終於注意到地上那些瓦剌昏兵了,烏裴羅驚訝地愣了片刻,而後轉眼朝墨勁竹和沈君陶來回打量。

  「是他們打昏這些瓦剌兵救了妳?」

  「就是啊!」

  這倒頗出乎人意料之外,也許這兩個漢人練過幾手防身把式吧?不過……

  「那他幹嘛抱著妳?」

  「哪是!」紫乃夜斷然否認。「是我抱著他啦!人家以為又有人要來抓我了,嚇得躲到他懷裏去了嘛!」

  心頭一沉,烏裴羅立刻覺得有什麼不對了。

  一向怕人怕到可謂離譜地步的紫乃夜,別說是陌生人了,即使是對他這個哥哥,她都極少忘形地躲到他懷裏尋求庇護,甚至於有時候還會被他嚇得尖叫著逃掉。而眼前這位「恩人」,居然能讓她忘卻一切躲進他懷裏,甚至見到「親愛的哥哥」來了還捨不得得離開!

  而且,除了尖叫之外,從不大聲說話,也從不頂嘴,甚至一點反抗意識都不曾有過的小女孩,這會兒居然會為了一個陌生人如此大聲又堅決地抗議、頂嘴,甚至是責怪他!

  今天的太陽準備打從東邊下去嗎?

  他的直覺在警告他,如果他不盡快把紫乃夜和那個什麼恩人分開,不久的將來,他肯定會跳進天池裏去凍死自己!

  「好,我明白了。」不再浪費時間與紫乃夜爭辯,烏裴羅粗魯地一把抓住她,紫乃夜立刻反射性地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叫,嚇得他心頭一顫,膽子差點破掉,可之後,還是不顧她抗拒的硬把她拖到自己身邊來,同時胡亂地對墨勁竹點點頭。

  「那麼,謝謝這位恩人公子了!」也不待墨勁竹回話,他拉著紫乃夜轉身就走。「好了,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兒,免得瓦剌人又追上來了!」

  「耶?可……可是,」恩人怎麼辦?「王兄,人家還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也還沒有問他的名字耶!」

  瞧,又在抗議了!

  「不必了,以後又沒機會再見面,通什麼姓,道什麼名?簡直是多此一舉!」烏裴羅咬牙切齒地說。

  「王兄,怎麼可以這樣嘛!」紫乃夜一邊抗議、一邊還依依不捨地扭回頭。「人家救了我耶!就這樣一句話便解決了嗎?」

  聽,又在責難他了!

  「那個以後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妳的安全。」烏裴羅大聲道:「為了找妳,我把人馬全都分散開來了,這會兒要是碰上瑪哈它親自帶人來的話,我們就這麼幾個人是抵擋不住的!」

  「但是……」

  看,還想頂嘴!

  「沒有但是!」烏裴羅氣呼呼地說著,一把將她扔上馬背,自己隨後也跳上另一匹馬。從來沒有人能夠跟她合乘一匹馬,因為她肯定會一直發抖,抖到後面的人也跟著她抖,結果大家一起抖下馬為止。「好,大家回奎蘇村集合!」

  於是,一聲吆喝,幾匹馬迅速消失在墨勁竹眼前,一陣風似的來,又一陣風似的去,僅留下幾許疑惑。墨勁竹和沈君陶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半晌後,沈君陶才聳聳肩,若無其事地繼續往鳴沙山去,他當然不會為這種小事生氣,否則哪有資格在二爺身邊晃蕩那麼久?現在的他,只想去聽聽看鳴沙山到底會「說」些什麼,搞不好真的會透露一些古老的秘密,譬如這山裏的哪處藏有什麼寶藏之類的。

  至於墨勁竹,則若有所思地望著紫乃夜消失的方向片刻後,才轉身漫步跟上去。沒想到尚未跟上沈君陶,又聞馬蹄聲去而復返,而且來勢更急,一聽就知道是在逃難。

  他又即回身,果然見到紫乃夜單騎直奔向他而來,一近身,便聽她哭兮兮地叫喊著,「哥哥說他會擋住他們,叫我先逃,可是哥哥他……哥哥他……」

  話說得沒頭沒尾,好像存心考驗人家的智力似的,可墨勁竹一聽就懂,不多遲疑,他立刻飛身落坐在她背後,在策馬離去的同時,他只丟下了一句話。

  「君陶,一起來!」

  「是,大爺!」是,是,你騎馬,我跑路!

  就在口門子,烏裴羅領著寥寥數個族人以螳螂擋臂之姿阻住了二十幾個瓦剌人,對方為首的正是瓦剌國五王子瑪哈它。那家夥雖然怎麼看都很英俊,但同樣的,他也是不管怎麼看都很邪惡,而且非常傲慢,總是低著眼看人。

  「聰明的話,就乖乖把紫乃夜公主交給我,這樣我還承認你是我的大舅子,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你在作夢!」烏裴羅低吼。

  「為什麼?好歹我也是瓦剌的五王子呀!將來繼承王位的雖然不是我,但父王最疼愛的卻是我喲!」

  「那又如何?」烏裴羅嗤之以鼻道:「你不過是個有虐待狂的變態,根本連紫乃夜的一根頭髮都沒資格碰觸!」

  「是嗎?」烏裴羅罵得難聽,瑪哈它終於開始變臉了。「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要知道,瓦剌與畏兀兒之間向來還算和平,難道你真的願意冒破壞兩國和平的罪名來庇護那個微不足道的公主嗎?」

  「紫乃夜是我妹妹!」烏裴羅怒吼。「我死也不會把她交給你的,否則,我還能算是個男人嗎?」

  「既然如此,」瑪哈它冷笑。「那你就死吧!」

  話落,他正待下令撲殺,不意眼角一瞥,卻瞧見紫乃夜的馬兒又跑了回來,他不覺露出滿意的笑容。「公主倒是滿聰明的嘛!」

  烏裴羅聞言一驚,忙扭頭望去,一看之下,不由得氣急敗壞地猛跳腳,並對著已趕到近前來的紫乃夜怒吼,「妳這笨蛋,又跑回來幹什麼?」

  「我、我、我……」回眼偷偷覷著墨勁竹,紫乃夜囁嚅著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她能老實說,她下意識裏就是比較相信這個陌生的恩人嗎?

  不用瑪哈它動手,哥哥肯定會自己氣死在當場!

  而墨勁竹一眼就看清楚了情勢,他當機立斷地對已來到馬旁的沈君陶下了一道命令。

  「君陶,先繳了他們的械!」

  「是,大爺!」

  當在場眾人尚未意會到這兩句對話的含義時,只見沈君陶一個大旋身飛撲向瑪哈它,再聽到幾聲驚呼後,沈君陶已然回到馬旁,鏘鏘鏘鏘連響,地上便堆了一大堆刀劍。

  「屬下幸不辱命!」沈君陶瀟灑地恭身道,臉不紅、氣不喘,好似不過逛了趟街回來而已。

  「很好。」抱袖一揮,墨勁竹翩然飛身落地,再慢條斯理地扶著紫乃夜下馬,而後轉過身來,沉穩地與滿面驚怒之色的瑪哈它面對面。「現在,閣下還打算做什麼嗎?」

  瑪哈它猛一咬牙。「你是誰?」

  墨勁竹微微頷首。「墨勁竹。」

  問的人倒沒什麼特別反應,反倒是烏裴羅和紫乃夜不約而同地各起一聲驚咦。

  明明已經很難看,卻還是不肯捨棄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瑪哈它並沒有說什麼山高水長之類的場面話,而是很直接的丟下一句「狠」話,「你們給我記住,我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你們的!」之後才狼狽地率眾離去了。

  原來他也是很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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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43:42 |只看該作者
  瑪哈它才剛走,紫乃夜馬上興奮地揪住了墨勁竹的衣襟。「恩人叫墨勁竹?」

  「是,姑娘。」

  「京城來的?」

  墨勁竹有些兒訝異。「對,姑娘。」

  「來西域找人?」

  更詫異了。「也沒錯,姑娘。」

  「找畏兀兒族公主紫乃夜?」

  「姑娘怎麼知道?」墨勁竹驚訝地反問。

  紫乃夜笑了,喜悅又羞怯地笑了。「因為我就是紫乃夜。」

  「咦?姑娘就是……」墨勁竹呆住了。「紫乃夜公主?」

  紫乃夜輕輕點頭。「我哥哥就是要帶我去找你的。」

  驚異地怔忡了一會兒,墨勁竹才輕聲道:「真沒有想到!」莫怪三師妹要他直接闖進西域裏來,原來就是要拯救她這一劫。「那麼……公主知道我是誰?」

  羞赧地垂下螓首,「知道,」紫乃夜聲若蚊吶,連耳根子都紅了。「是紫乃夜的未婚夫。」

  「那……」墨勁竹只能望著她那頂精致可愛的小花帽。「公主不反對?」這句話是一定要問的。

  迅即仰起嬌顏來,「我為什麼要反對?」紫乃夜瞪大了眼激動地說,連嗓門也在剎那間提高了,可剛一說完,「啊!」她便驚覺自己做了什麼,不由得再次漲紅了臉,腦袋又掉了回去。「呃……我……我的意思是說,我不……不反對。」這回的聲音已經降低到幾乎聽不見的程度了。

  她說得含羞帶怯又尷尬,模樣兒可愛極了,墨勁竹聽得不禁露出有趣的笑容,可一旁的烏裴羅看得卻是連臉帶脖子都黑了。

  「等等!」第三者是什麼他不懂,反正這時候他再不出場,下面就沒他的戲可唱了。「這位公子,我們並不認識你,怎能憑你一面之詞就相信你是紫乃夜的未婚夫墨勁竹?」

  墨勁竹點點頭。「說得也是,那麼,在下該如何證明自己的身分呢?」

  「信物!」不假思索地,烏裴羅伸出粗糙的手掌。「墨勁竹的信物!」

  同樣毫不猶豫地,墨勁竹探手一撩長衫,取出一把金光閃閃的寶劍,一把不長不短、不刀不劍,劍鞘上盤旋著一只張牙舞爪的青蛟的寶劍。

  「這把青龍吟就是信物,因為公主需要我保護她,另外,尚有一首詩。」


  髻子傷春慵更梳,
  晚風庭院落梅初,
  淡雲來往月疏疏,
  玉鴨薰爐閒瑞腦,
  朱櫻鬥帳掩流蘇,
  通犀還解辟寒無。(宋.李清照:浣溪沙)


  吟罷,墨勁竹又說:「這是公主的信物,因為這詩裏嵌著公主的本名,對吧?」

  「對,對,沒錯!」

  紫乃夜立刻踮高了腳尖,同時,墨勁竹也俯下耳朵仔細聆聽紫乃夜在他耳邊說了一個名字,一個只有她自己和她爹爹,還有她的未婚夫才知道的名字,就如同那首詩一樣,只有他們三個人知道是哪一首詩。

  聽罷,墨勁竹隨即釋然地頷首道:「是的,公主的確是勁竹的未婚妻。」

  至此,烏裴羅終於徹徹底底地絕望了,他悲慘地凝望著完全沒有體會到他的心意的紫乃夜。過去,他總認為她純真得好可愛、好甜蜜,現在卻只覺得她遲鈍得太可惡了!

  好,從明天開始,他要去墮落給她看!

  「紫乃夜,妳……妳真的願意嫁給他?」

  「我願意,」紫乃夜一面忙著點頭,一面無意識地抓緊了墨勁竹的衣袖,深怕他跑了似的。「他會保護我的。」

  最後一絲希望幻滅!

  「那麼……」烏裴羅咬了咬牙。「妳現在就要跟他回中原了?」

  「我……」

  「不,」紫乃夜才說了一個字,墨勁竹便替她否決了。「因為某種原因,公主的父親特別交代過,要我們在這兒成了親之後再回去。」他俯首徵求紫乃夜的同意。「可以吧,公主?」

  「哦!好,不過……」紫乃夜遲疑地朝烏裴羅看過去。「瑪哈它王子……」

  墨勁竹微蹙眉。「是瓦剌五王子?」

  「是。」

  「他想娶妳?」

  紫乃夜委屈地點了點頭。「可是他好可怕喔!我每次一看到他就嚇死了。」

  墨勁竹略一沉吟。「既是如此,為免受到無謂的幹擾,我們就先到西寧的土司那兒成親,之後再回中原吧!」

  紫乃夜乖巧地點了點螓首。「好,都聽你的。」

  烏裴羅看了,更是心酸不已,他疼愛紫乃夜將近十年,卻依然得不到她半絲眷戀,而這人只不過是初識而已,卻已贏得她絕對的信任了。

  這是天意嗎?

  既是天意,他又豈能奈何?

  他深吸了口氣、吐出,而後毅然道:「好,那我就把她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疼愛她、保護她,絕不能讓她受到絲毫委屈,否則,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讓你明白錯待她的後果!」

  「墨勁竹誓言定會好好照顧於她、憐惜於她。」墨勁竹神情慎重,目光嚴肅地對烏裴羅許下了諾言。「若有違此誓,即使千刀萬剮,勁竹亦不敢有任何怨言。」

  「很好!」烏裴羅頷首,繼而轉向紫乃夜,「紫乃夜,好好保重!」隨即毫不遲疑地轉身大步離去了。他不是真的毫無遲疑之情,而是不敢遲疑,他自己明白,只要稍有一絲猶豫,他就無法狠下心來把紫乃夜交給墨勁竹了。

  紫乃夜張口欲呼,墨勁竹及時阻止了她,因為他早就察覺到烏裴羅對紫乃夜的那份異於兄妹之誼的情愫,但既然烏裴羅已娶有妻室,而他那妻子又容不下紫乃夜,紫乃夜對他更是無意,那麼,這樣分開對他們才是最好的。

  可望著哥哥逐漸遠去的背影,紫乃夜的胸口驀地揪起一股驚慌的感覺,此際,她才察覺到現實的殘酷,只因為她一聲「願意」,現在哥哥真的要離她而去,再也不會回頭了,自今而後,她就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不再會有人照顧她,也不再有人陪伴她,更不會有人……

  「公主,可以走了嗎?」

  正感到惶恐無措間,驀然入耳那輕柔的語聲,紫乃夜不由得心口一熱,胸中那股驚慌的感覺霎時又融化成一股奇異的暖流了。

  她悄悄地抬起兩眸,那凝視著她的瞳眸依然溫柔得倣佛滴得出水來,那深切的關懷是如此真誠,允諾著她不變的誓言。他輕握著她的柔荑,像羽毛般輕柔又溫暖的觸感輕輕撩撥著她的心湖,蕩起一圈圈悸動的漣漪。

  「好,我們走吧!」她輕嘆似的低喃。

  不,她不會孤單,也不用再害怕了,因為她相信他,她的未婚夫,才剛認識不到半天的墨勁竹。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為他瞳眸中的那抹溫柔。

  ☆ ☆ ☆

  紫乃夜相信她的未婚夫,但是,她實在不太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趕?

  原以為墨勁竹會遊山玩水似的帶她到西寧去成親,卻沒想到一路走來,竟是像逃命似的趕,害她忍不住不時往後瞧瞧是不是真有人在追趕他們。

  沒有!

  但是,他們是真的很趕,甚至連婚禮也簡化了許多,因為是請托回族土司主持的婚禮,所以,他們既沒有遵循漢族婚儀,也不是舉行畏兀兒族的婚禮,而是入鄉隨俗地按照回族儀式成親。

  最重要的是,除了匆忙準備婚禮的時間外,一個多月的婚期,竟然縮減為三天就解決了(注),那種新嫁娘的緊張、期待與興奮都還未嚐受到,他們就已成了夫妻,這點著實教她「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下。

  不過,一到了新婚之夜,當她坐在喜床邊兒,一想到她必須和一個男人同床共枕,而且那個男人還會對她做一些親密的事時,她也不能不緊張了;她不但是緊張得要命,再加上一份恐懼,一份因為十年前那件事隨之而來的恐懼。

  她的手腳不住顫抖,心跳如雷鳴,再加上冷汗涔涔,倘若這時有人稍稍驚她一下,她不只會跌下床去,恐怕是會立刻跳穿屋頂了!

  然而──

  「對不起。」

  「咦?」一聲莫名其妙的對不起,頓時讓紫乃夜詫異得忘了緊張。「為什麼?」

  墨勁竹倒了兩杯青稞酒,然後若無其事地在她身旁坐下,並遞給她其中一杯。

  「我知道公主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們要這麼趕,可是公主卻一句話都沒問,也毫無怨言,只是默默的跟著我……」

  紫乃夜不發一語,靜靜地啜飲著醇香的青稞酒,因為她不知道該不該老實告訴他,不是她不想問,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問,也不太好意思問。

  「……不過,現在我最好告訴公主,三天後我們就要啟程上路了。」

  「欸?這麼快?」三天宴席一結束就走人嗎?

  悄悄地又為她斟滿了酒,墨勁竹才又說:「對,我們要盡快趕回火州。」

  「呀!火州?」紫乃夜錯愕地傻了眼。「為什麼?」回門嗎?就算是,也不用那麼趕吧?還是漢人都喜歡趕場?

  「公主忘了嗎?」

  墨勁竹一口喝幹了酒,拿起酒壺先為自己斟滿,而後作勢要順便為她斟酒,紫乃夜忙把酒喝下,讓他再為她斟滿。

  「忘了什麼?」

  「瑪哈它。」

  「嗄?」

  「他說了,他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可是他沒有追來呀!」

  墨勁竹又一次重復適才的動作,再為她斟滿酒。

  「他還不敢那麼莽撞地追到我朝的疆域來。」

  「那……那不就沒事了?」

  「怎麼可能會沒事?他一定會藉機去找土魯蕃王的。」

  「可是……可是就算他去找父王又如何?」紫乃夜不解地反問。「父王說過了,只要他找不著我,也就沒轍了。再怎麼樣,他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挑起兩國之間的戰爭吧?就算他想,瓦剌王也不可能容許他如此胡來的。」

  「土魯蕃王想得太簡單了,公主,」墨勁竹再一次重復剛剛的動作,又為她斟滿了酒。「這兩年,瓦剌王不僅不斷攻擊韃靼(東蒙古),且頻頻向我朝要求賜還甘肅與寧夏屬地,意圖擴展領土的野心昭然若揭。因此,若是讓瓦剌王找到藉口──無論這藉口有多麼微不足道,他都會趁此機會進攻畏兀兒族的。」

  倒抽了口氣,紫乃夜連忙一口飲盡杯中的酒讓自己稍微鎮定下來,再忐忑地問:「那……那怎麼辦?」

  墨勁竹再次把紫乃夜的空杯斟滿了。「所以我們要趕過去幫忙。」

  不自覺地,紫乃夜又一口喝幹了酒,才不安地吶吶道:「我們……行嗎?」

  又斟滿了。「當然行。」

  「真的?」

  「真的,我保證不會讓妳義父吃虧的。」

  很奇怪,雖然只是幾句空話,但紫乃夜就是信了墨勁竹,於是,她鬆了一大口氣,無意識地又把酒喝幹了,而後微仰起酡紅的嬌顏,蹙眉納悶地說:「奇怪,我的頭怎麼暈暈的?」

  看來她的酒量並不是很好。「公主累了,」不過,目的既然已經達到了,墨勁竹遂取回她的酒杯,並順手扶她躺下,還「體貼」地替她褪下外衣、脫下鞋子、蓋上被褥。「睡下來會舒服一點。」

  「唔……可是我還不想睡耶!」

  「那麼我陪公主一起躺著聊聊天吧!」

  話落,墨勁竹便順勢脫衣上床,睡在她身邊。未經思索地,雙瞳已然蒙朧一片的紫乃夜便很自然地偎進了他懷裏,早就忘了她從來沒有和男人同床共眠過這件事實,更忘了今天晚上是……

  她的新婚之夜。

  「那我們要聊什麼呢?」

  「嗯……聊聊公主在畏兀兒的生活吧!」

  「哦!那就……啊!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怎麼會說畏兀兒語的呢?」

  「從我們訂親那天開始,我就開始學習畏兀兒語了。」墨勁竹若無其事地攬住了她。

  「這樣啊!那那位沈公子呢?」

  「他有位好友是畏兀兒族人。」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胸口上。

  「原來如此。不過,即使你不會說畏兀兒語也沒關係,因為我會說漢語喔!」

  「我知道,」他悄悄地掀開了她的內衫。「直到八歲以前,妳都是說漢語的。」

  「原來你都知道啊?」

  「對,我都知道。」

  「唔……恩人、呃!不,夫……夫君,你在做什麼呢?」

  「我在聽妳說話。」

  「可……可是你這樣……很癢耶!」

  「待會兒就不癢了,妳繼續說吧!」

  「哦!那……我們說到哪兒了?啊!對,說到我在畏兀兒的生活……」

  自然,新婚之夜是不可能純聊天的,至於他們會聊到哪裏去,那也只有他倆知道了!

  ☆ ☆ ☆

  「大爺,原來你也很詐的嘛!」當墨勁竹特別吩咐他多準備兩壺酒到新房裏去時,沈君陶就想到那兩壺酒到底有什麼功用了。「大野狼好像都是這麼吃掉小白兔的喔!」

  雖是新婚,仍習慣天一亮就起身的墨勁竹淡淡地瞥一眼滿臉曖昧之色的沈君陶,而後輕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不是早已答應過她生父,無論要做什麼都得撇一邊,先成了親再說,偏偏又碰上瓦剌王蠢蠢欲動,否則,我也不用這麼急的趕過去幫忙。既然沒有時間讓我們相互之間多熟悉一點,就只好這樣了。」

  這麼一說,又挑起沈君陶的好奇心了,「大爺,公主的生父到底是誰?」兩人在院子裏的魚池傍閒聊,他卻老是居心不良地往後偷覷著新房門口。「為什麼那麼急著要你們盡快成親?又為什麼非得要成了親之後才能回中原?」

  「怎麼又問了?」墨勁竹好笑地搖搖頭。「我不是告訴過你,回京之後不就知道了嗎?」

  「小氣,現在講一下又不會少根毛!」沈君陶嘟囔著。「那我們要不要找幫手?」

  略一沉吟,「暫時還不用,」墨勁竹毅然道。「可以告知他們這兒的情況,可是不用急著過來,如果瓦剌王沒有我想像中那麼魯莽,或許根本用不著他們幫忙也說不定。」

  「哦!了解了。」聽起來好像不會有什麼大場面讓他發揮,沈君陶的模樣看似有點失望。「那我們要不要……」

  話說到這兒,驀地,從新房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兩人剛始一怔,隨後又是一聲重物墜地聲,墨勁竹忙回身趕過去。

  「待會兒再說,我得先瞧瞧她去,免得她被她自己給嚇死了!」

  呆呆地望著墨勁竹一眨眼便消失在新房門後,沈君陶不由得直嘆氣。

  「準是昨晚不小心讓公主喝太多了,所以……唉!娶到一個什麼都不懂,又這麼膽小的妻子,真不曉得是大爺運氣好,還是不好?」


  注:回族習俗,訂婚的男女雙方在結婚前一個月,新人不能見面。在結婚的前一天或當天淩晨,新郎才到女方家舉行「尼卡罕」儀式。儀式後,男方即可迎娶新娘。

  回族稱新娘為「新姊姊」。新姊姊臨行前要大哭一場,即使沒眼淚,也得硬擠幾滴出來亮相。在迎娶的路上,若遇到水井,要用紅布或紅紙覆蓋,表示新人將來不會遇到坎坷。娶親途中,還不能與其他的娶親隊伍相遇,若不期而遇,新娘要相互交換褲帶,以防「衝喜」。

  儀式上,賓客們會向新人索要「喜物」。新郎端起早已準備好的一大盤核桃、紅棗等撒去,引得男女老少爭相搶拾,以求喜慶。隨後,主人便會邀請賓客入席歡宴。

  青海回族民俗,宴席三天沒大小。新婚之夜,親戚鄰友們要來戲新人,謂之「鬧床」。年輕人撕光窗紙,亂扔炮杖,以及其他惡作劇,不到心滿意足不罷休。最有趣的還是戲公婆一幕,新媳婦蒞臨之日,客人們以鍋灰、墨汁,甚至各色油漆把公婆的臉涂成五顏六色,拉著他們到處遊轉亮相,以示「祝賀」。鄉村裏的戲公婆更富「戲劇性」:人們給公婆戴上蘿卜圈圈做成的眼鏡和破草帽,翻穿又破又爛的白板皮襖,令其倒騎著牛;然後拉著遊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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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45: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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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琵琶金翠羽,
  弦上黃鶯語。
  勸我早歸家,
  綠窗人似花。


  ──菩薩蠻.韋莊


  無風滿地沙,有風不見家;
  小風來了填坎兒井,大風來了埋了家;(注1)
  領著兒女去逃荒,餓死戈壁喂狼鴉。


  雖然已入深秋,火州卻依然酷熱如夏,三不五時還颳起帶有塵土的陣陣強風,風猛時,幾乎就如颶風一般,一個不小心,就會從北疆被卷到南疆去品嚐於田水蜜桃了。

  尤其是那赤褐色的火焰山,在烈日照耀下,砂岩灼灼閃光,熾熱氣流滾滾上升,宛若萬道烈焰般熊熊燃燒,遠遠望去有如一條張牙舞爪的紅色巨龍。然而,由於地形與河水的分布切割,卻又在山麓中留下許多綠蔭蔽日,風景秀麗,流水潺潺,瓜果飄香的溝谷。

  金秋十月,是收獲的季節,尚未到達火州城,便可聽見畏兀兒族歡唱豐收的木卡姆曲。特別是在那兩山對峙,間有湍急溪澗的葡萄溝中,兩面山坡上猶如綠色的海洋,點綴著葡萄等各種果樹,一幢幢粉墻朗窗的農舍掩映在濃鬱的林蔭之中,一座座浸制葡萄酒的蔭房排列在山坡下。

  這裏藤蔓交織,曲徑通幽,串串瓜果伸手可及。那粒粒飽滿的無核白葡萄,淡黃透白,如珍珠、似水晶,穗大粒小,圓潤媚人,吃起來甜而不膩,清香鮮美,純凈無渣;還有那花皮沙瓤,鮮甜無比的他吾茲(西瓜),以及網紋美觀,味如香梨,鮮甜脆嫩,發散著誘人的奶香、果香和酒香的甜瓜(哈密瓜,注2)。

  勤勞的畏兀兒族民忙碌地穿梭其中,採擷一年辛勤的果實,並吟唱著輕快的歌曲兒,光是看著、聽著,就可以體會到他們喜悅的心情了。

  然而,此種歡欣的氣氛,越接近火州城就越淡薄,那些以往見了紫乃夜就微笑歡迎的畏兀兒族人們,此刻卻是一臉又怨懟又無奈地轉開臉,看得紫乃夜滿心疑惑,又倉皇地揪住墨勁竹直問:「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墨勁竹與沈君陶不約而同地轉眼對視。

  「開始了嗎?」

  「應該是開始了。」

  兩人之間那種神秘又曖昧的對話,教紫乃夜越感疑惑地看看那個,又看看這個。

  「你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啦?什麼開始了?告訴人家嘛!」

  墨勁竹略一沉吟,隨即飛身到紫乃夜身後,沈君陶忙抓住墨勁竹丟給他的韁繩。背上負擔驟失,那匹空下來的馬兒頓時樂得直點頭。

  「公主,我告訴過妳,瓦剌王會找藉口侵略畏兀兒族的屬地,不是嗎?」墨勁竹附在紫乃夜的耳傍輕語。「我想,應該已經開始了,所以,那些畏兀兒族人才會怪責於妳,因為瓦剌王必定是拿妳做藉口。可是,無論他們再如何喜愛妳,畢竟妳是個漢人,他們自己的親人始終比妳重要,當必須做抉擇的時候,他們還是會選擇自己的族人的。」

  紫乃夜聞言大吃一驚。「你是說,真的……真的開始打仗了嗎?」

  「是的。」

  「天哪、天哪!居然真的……真的……」紫乃夜驚呼,漸至無聲,繼而櫻唇微啟地愣了片刻,最後,終於含淚黯然垂下螓首,「都怪我!」她自責地哽咽道。墨勁竹雖然警告過她了,她也相信他,但仍是忍不住抱著僥幸的心理,希望一切都是墨勁竹過慮了,不料,依舊避免不了。

  就知道她會這麼想!墨勁竹暗嘆著,雙臂一使力舉起她嬌小的身軀,再側過身來放下,然後溫柔地環抱住她,讓她倚靠在他胸前。

  「紫乃夜,這不能怪妳,妳只是倒楣一點罷了。」他軟言低勸。「即使沒有妳這個藉口,瓦剌王還是會找其他理由開戰的,就如同他藉口為天朝除寇而攻打韃靼;藉口寧夏、甘肅大都是蒙古人而要求天朝還給他們,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要擴展他們的領土,連瑪哈它看上妳這件事,也只不過是瓦剌王的一著棋子而已。」這是事實,就看紫乃夜信不信他了。

  以他這些日子來對她的了解,她應該會信,因為她不笨,雖然表面上她看起來傻呼呼的,但其實,她只不過是膽子小了點,個性又單純了些而已。

  既然畏兀兒族與瓦剌族是鄰國,她多少聽族人提起過瓦剌王野蠻霸道的作風,而土魯蕃王之所以沒料到事情會如此嚴重,僅是因為若依常理而言,與兩國同時交戰是非常愚蠢的事,既然瓦剌已經卯上了韃靼,就不應該再與其他國家起糾紛才是正確的,這是常理,瓦剌卻違背常理而行,自然會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若是她能夠以持平的心情仔細思考他的話,必定能了解她是無妄被卷入的無辜者。

  果然,沉默了好半晌後,紫乃夜悄悄地仰起了可憐兮兮的大眼睛瞅著他。

  「真的嗎?」

  「真的,我發誓。」

  又看了他好一會兒,紫乃夜終於釋然地收回了自責的淚水。

  「嗯!我了解了,但是,夫君,我們該怎麼辦呢?」

  憐惜地撫挲著她的小腦袋,再回到西域,她的裝束已略有改變,不但數十條發辮變成了兩條大辮子(注3),而且還蒙上了面紗(注4)。

  「只要一問到戰場在哪兒,我們就過去幫他們。」墨勁竹輕柔地說。「妳放心,我不會讓妳義父吃虧的。」

  「我知道,可是……」紫乃夜遲疑了一下。「夫君,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兩軍對仗可不是僅有幾十個人對打而已喔!就只有你和沈公子兩個人,真的能幫上什麼忙嗎?」

  墨勁竹淡淡一哂。「到時候妳就明白了,相信我,嗯?」

  凝睇他片刻,紫乃夜忽地展開一朵燦爛的笑顏。「嗯,我相信你!」然而,話才剛說完,前方便突然傳來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尚夾雜著一聲嬌喝,教紫乃夜剎那間又失去了笑容。

  「妳這只狐狸精,居然還有臉回來!」

  入耳一句狐狸精,紫乃夜不覺瑟縮了一下,蜷縮到墨勁竹懷裏去,怯怯地望著兩匹馬狂奔至他們的馬前才驀然人立而起,繼而踏蹄站定。

  「我聽人家說的時候,還不太敢相信,沒想到妳真的回來了!」阿部娜怒罵。「妳到底又回來幹什麼?難道妳害我們畏兀兒族還害得不夠嗎?」

  「我……我……我……」紫乃夜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辯解才好。

  另一匹馬跟著踏前兩步,「紫乃夜,」馬上騎士──一個雍容美麗的女人強抑怒容地冷聲道:「妳不該回來的,除非妳願意自我犧牲到瑪哈它王子那兒去,以平息這場戰爭。」

  情不自禁地又微微戰栗了一下,紫乃夜揪住墨勁竹衣衫的小手更緊張了。「不……王嫂,我……我只是想幫忙……」

  「幫忙?」阿部娜嗤之以鼻地冷笑。「好得很,妳馬上跟我們到三塘湖,乖乖跟瑪哈它王子走,讓瓦剌退兵,這樣妳就算幫了大忙了!」

  「可是我……」

  紫乃夜剛說了三個字,墨勁竹便驀然打斷了她的話頭。

  「這位是阿部娜公主吧?」

  「呃?」好似這會兒才注意到還有人陪著紫乃夜似的,阿部娜驚訝地注視著墨勁竹片刻。「你是誰?」

  「紫乃夜公主是我的妻子。」對於阿部娜的傲慢,墨勁竹還以冷肅的語氣。

  「咦?原來你就是……」阿部娜話說一半即止,繼而睜大雙眸仔細打量他半晌,眼底有欣賞、有嫉妒、有怨恨,也有輕蔑,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最後綜合成一句幸災樂禍般的嘲諷。「怎麼?這麼快就要退貨了嗎?很好,既然你不要,那就正好給瑪哈它王子吧!我相信他不會嫌棄她已經是只用過的舊鞋子了。」

  眼底閃過一絲慍意,但墨勁竹仍用他最大的耐心保持住表面上的平靜溫和。

  「阿部娜公主,紫乃夜公主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不會將她交給任何人的!」

  「那你還帶她回來幹什麼?」阿部娜怒問。「告訴妳,我們長兀兒族人沒有那個義務要為她一個漢人犧牲,要不是父王和王兄堅決反對,我早就派人去把她抓回來送給瑪哈它王子了。現在既然你們自動送上門來,那就不能怪我無情 !」

  在皇京四師兄妹之中,就屬墨勁竹最為成熟穩重,又溫和有耐性,但這並不表示他完全沒有脾氣。而且,在他的觀念裏,女人不分美醜或聰明愚蠢,只分可以溝通,以及無法溝通兩種。

  紫乃夜是屬於溫順又很好溝通的女人,但很不幸的,面前這位明明美得令人雙眼一亮,卻又只會紅口白牙咆哮的女人,則是屬於完全無法溝通的女人。碰上這種女人,墨勁竹通常不會和她說太多話,若再加上對方又很蠻不講理,他就更懶得開口了。

  所以──

  不再理會阿部娜,「走,紫乃夜,我們到三塘湖去。」墨勁竹說著,拉扯馬韁將馬頭掉轉了個方向。

  「三塘湖?」

  「是,戰場就在那兒,我們現在盡快趕去應該還來得及。」語畢,他立即雙腿一夾,放蹄奔馳而去。

  眼看他們居然真的轉往三塘湖的方向去了,阿部娜不覺錯愕地驚咦了一聲,「你們……」驀而頓住,隨即往馬臀上一揮馬鞭怒蹄追上去,並頭也不回地大聲道:「提拉古麗,跟父王說我也上三塘湖去了!」

  提拉古麗一驚,忙也大聲叫了回去。「不行啊!父王說過妳不可以去的啊!」

  「我……我要帶路啊!」聲音已經遠到快聽不見了。

  「可是……」提拉古麗停住,懊惱地望著已變成黑點點的小姑。「帶什麼路呀?有紫乃夜在還用得著妳帶路嗎?」

  ☆ ☆ ☆

  十月下旬,天山以南的畏兀兒族人依然在燦爛的陽光下辛勤地為來年的農耕作準備工作,然而,天山以北地區卻早就進入冬閒季節了。(注5)

  寒風已然瑟瑟,巴裏坤湖畔更是一片蒼淡,如茵的綠草枯萎了,挺拔的雲杉葉黃了,在這蕭索的黃昏裏,薄蒙蒙的煙霧浮漾在遙遠的峰嶺、左近的坡脊,以及天與地的空間中。

  越近夜闇,那冷風更是懾人,幾欲鑽進骨髓子裏去了,而那青鬆林便也跟著嘩啦嘩啦搖晃著,宛若在埋怨、在嗚咽、在低語、在傾訴。

  「會冷嗎?」火堆前,嬌小的人兒滿足地依偎在夫婿懷裏,墨勁竹溫柔地輕聲問:「要不要到氈房裏等?」

  雖然巴裏坤湖就在一旁,可那卻是不產魚蝦的鹹水湖,所以,一扎好氈房後,沈君陶就去尋找晚餐了。

  「不要,」紫乃夜更是畏縮到他懷裏。「這樣就好。」就算再冷,她也覺得只有夫君懷裏才是最溫暖,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從他救了她那天開始,她就這麼認為了。

  於是,墨勁竹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把披風拉緊,盡量不讓她被冷風吹著。火堆對面的阿部娜看了,不覺更是有氣,她的族人正在為這個女人戰鬥,這個女人卻只會在這兒和她的夫婿卿卿我我。

  「喂!你們究竟要去那兒做什麼呀?」她看著墨勁竹。「或者你真的打算把她送給瑪哈它王子嗎?」除了這個,她實在想不出其他目的了。

  「我說過,紫乃夜是我的妻子,」墨勁竹並沒有生氣,只是又重復了一次。「我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的。」

  「那紫乃夜又說你們要幫忙?」

  「阿部娜公主,幫忙的方式不只有一種吧?」

  「不只一種?難不成……」阿部娜突然發出輕蔑的笑聲,目光更是嘲諷無比。「難不成你是要幫我們打仗?」

  「阿部娜公主,」墨勁竹冷靜地注視著阿部娜。「只有戰勝這一次瓦剌王的挑釁,瓦剌王才會明白畏兀兒族不是好欺負的,往後自然不敢再輕捋虎須了。」

  阿部娜笑得更大聲了。「就算是這樣好了,不過,墨公子,雖然王兄說你練過一點防身功夫,可你看過打仗嗎?真正的打仗,是那種殺過來、砍過去,真的會死人的打仗,而不是那種普通人你一拳、我一腳的打架耶!」

  墨勁竹的神情深沉莫測,默默地垂下眼瞼不做任何回答。

  阿部娜卻以為他默認了,眼神更是不屑。「你啊!要說大話也得先打一下草稿嘛!別到時候一瞧見刀光劍影的就嚇癱了腳,再見到死人就暈了,那可是難看得很哪!」

  「才不會!」始終隱忍不語的紫乃夜終於忍不住大聲抗議了。「夫君他很厲害的,才不像妳所說的那樣無用!」恥笑她沒關係,咒罵她也無妨,無論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此刻,瓦剌的確是拿她做攻擊畏兀兒的理由沒錯,所以,她被罵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怎能罵到她夫君身上去了呢?

  阿部娜冷冷一瞥。「妳怎麼知道?妳親眼見過嗎?」

  「這……」紫乃夜窒了窒。「沒……沒有,不過……」

  「那是妳聽他說的?」

  「也沒有,可是……」

  「別人說的?」

  「也不是,但……」

  「那妳憑什麼那麼肯定墨公子真有那麼厲害?」

  原本就是毫無根據的信任,現在要她說出個理由來,當然是想破頭也想不出來!

  紫乃夜不由得苦著臉拚命想,可越是用力去想,就越是想不出來,想到整個小臉蛋都漲紅了,她才突然衝口而出道:「他……他說他會保護我,所以,他一定是有那麼厲害的嘛!」

  阿部娜一愣,隨即失聲笑了出來。「這種話妳居然講得出口,真是太可笑了!」

  紫乃夜尷尬得臉更赧紅了,「我……我……」卻還是不想認輸。

  「紫乃夜,」墨勁竹突然若無其事地轉過她的臉來,對上她那雙充滿憤慨的眸子。「妳餓了吧?君陶回來了喔!」

  「可是……」紫乃夜還想看回阿部娜那邊,可是下頷卻被墨勁竹緊抓住轉不過去,只有兩顆黑眼瞳拚命想轉到腦袋後頭去,狀極有趣。

  墨勁竹笑了。「紫乃夜,妳再轉,眼珠子會掉的!」

  眼珠子轉回來了。「才不會呢!」

  「妳吃兔肉(注6)吧?」墨勁竹乘機轉開話題。

  「吃啊!」說罷,便見沈君陶一手山雞、一手兔子,悠哉悠哉地晃回來了,「哇~~好快喔!」他們還沒回來呢!

  所謂的他們,就是之後追上來保護阿部娜的兩個畏兀兒族人,他們為阿部娜扎好氈房後,也去找食物了,而且還比沈君陶先一步出發呢!可這會兒,沈君陶都回來了,那兩個混蛋卻還在外面摸魚,簡直就是故意抹黑她的臉面子嘛!阿部娜忿忿地暗忖。

  直到沈君陶把兔子和山雞處理好,也串在削好的樹枝上,放在簡陋的架子上翻烤時,那兩個家夥才回來。

  「你們怎麼現在才回來?」阿部娜劈頭就責問。

  那兩人無奈地相覷一眼。心裏很明白,驕縱的阿部娜又在發小姐脾氣了,因為他們就跟平常一樣,沒有比較快,可也沒有比較慢呀!真衰,為什麼要派他們來伺候這位脾氣比牛還大的刁蠻公主呢?

  他們寧願去伺候駱駝!

  默默的,兩人一起去處理獵物了。這種時候,回嘴只會招致更悲慘的後果,聰明人就暫時嚐嚐當啞巴的滋味吧!

  在烤兔肉串上細灑著孜然(茴香)、辣面子和鹽巴,沈君陶笑咪咪地問紫乃夜,「公主,妳真的不吃豬肉嗎?可咱們漢人吃最多的就是豬肉喔!」

  其實,早在墨勁竹和紫乃夜成婚後,他就毋需再叫紫乃夜公主了,然而,他又實在叫不出他該叫的正確稱呼:大夫人。

  她大嗎?

  不,她一點也不大,再小不過了!

  她像個夫人嗎?

  也不,她不但沒半點兒夫人的派頭,連什麼公主、大小姐的威風都沒有,甚至膽小得像只兔子,最過分的是,她居然也會怕他這個宇宙第一霹靂無敵的萬人迷,這就真的很令人傷心了!

  老實說,他都替她覺得有點丟臉了!

  所以,沈君陶就索性繼續叫她公主,反正這也不算錯,墨勁竹看起來也沒什麼不高興,他自己有時候也會叫她公主呢!

  紫乃夜聞言,圓滾滾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好幾圈,這才突然趴到墨勁竹肩上,湊在他耳邊低語,「夫君,等我回到中原再開始吃豬肉可以嗎?」

  「無所謂,」墨勁竹體貼的微笑道。「吃不吃豬肉不重要,妳毋需勉強自己。」

  悄然漾起一抹羞赧的笑容,紫乃夜還是小小聲地說:「其實,我也不是不吃啦!事實上,我頂愛吃我親娘煮的紅燒肉,還有鹵蹄膀喔!到現在只要一回想起來,我都還會流口水呢!可是這兒不許吃,所以我就不能吃了。」

  墨勁竹恍然。「我懂了,那我們回中原再吃,吃紅燒肉和鹵蹄膀,嗯?」

  先怯怯地往對面阿部娜那兒瞥去一眼,瞧阿部娜沒注意,紫乃夜立刻喜孜孜地猛點頭。「還有獅子頭、咕咾肉、醬爆肉和毛肚火鍋,」可聲音壓得更細了。「不過,毛肚火鍋不能太辣,只要一點點辣就夠了!」

  墨勁竹忍住笑。「是,是,還有嗎?」

  「有啊、有啊!」聲音更輕了。「還有回鍋肉、九轉肥腸、五更腸旺……嗯!這個五更腸旺也不能太辣,再來就是梅菜扣肉、甜燒肉,還有那個我沒吃過,但是聽說很好吃的蓮花肉、脆團子……呃,那些個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可娘說很好吃,那就一定是真的很好吃了。再有就是……」

  天哪!她以為現在是上館子點菜嗎?墨勁竹不禁有趣地揚起了嘴角。嘖嘖!看不出來這小姑娘還真會講究美食,居然點起宮廷禦食來了!不過,她是有那個資格吃的,將來就請岳父點給她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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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45:32 |只看該作者
  晚餐過後,大家便各自回氈房休息,打算翌日早些動身,趕一點的話,中午之前應該就可以到達三塘湖了。

  可睜著一雙清醒的大眼睛,紫乃夜怎麼也睡不著,總覺得有件事梗在心口很不舒服,可又實在想不出究竟是什麼事,她只好偎在墨勁竹懷裏又開始拚命的想呀想,直到……

  「睡不著嗎?」

  一聽到墨勁竹的聲音,她便「啊!」的一聲想起來了。「夫君,阿部娜的性子一向很急,她又不太喜歡我,所以講話難免衝了一點,並不是真的對你有成見,你千萬不要怪她,也不要不開心呀!」

  「怎麼,就為了這事睡不著?」墨勁竹不禁憐惜的輕嘆。「真傻,妳以為我是心胸那麼狹窄的人嗎?」

  欸?怎麼變成這樣?

  紫乃夜一聽,不由得急了。「不是、不是,夫君,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只是……」

  看她急得連人都爬起來了,墨勁竹忙又把她抓回自己懷裏。「別急、別急,我沒有誤會,也沒有怪她,更沒有不開心,妳不用擔心。對我而言,她就像個幼稚的小姑娘一般,如果我跟她生氣,那我不也跟她一樣幼稚了嗎?」

  紫乃夜眨了眨眼。「真的?」

  「真的。」墨勁竹柔聲道:「我不需要騙妳,對吧?」

  又眨了眨眼,紫乃夜驀地綻開一朵甜甜的笑容。「嗯!我相信你。」

  輕輕撫挲著她的背,「那妳呢?」墨勁竹反問。「妳不生氣嗎?妳說她不喜歡妳,又那樣對妳,妳都不生氣嗎?」

  紫乃夜嘆息著環緊了他的腰。「不會啊!我娘說過了,有時候被人討厭也是無可奈何的,就像她那樣,那不是她的錯,所以,這也不一定是我的錯,如果我自己確定我沒做錯事,那也就由她了。就好像我討厭老鼠,雖然牠沒惹過我,可我就是討厭牠,那能怪牠嗎?」

  「岳母是個有智慧的女人。」

  「我也這麼覺得。」

  「不過……」墨勁竹遲疑了一下。「岳父曾經告訴過我,妳小時候是個非常活潑外向的女孩子,可怎麼現在卻……」

  有好一會兒,紫乃夜都沒有再出聲,墨勁竹還以為她睡著了,正待放棄,冷不防的她卻開口了,把臉埋在他懷裏開口了。

  「我娘被他們殺了,就在我面前被他們殺了!」

  「……我知道。」

  「可是,在他們殺我娘之前,為了等那個女人,我們被關了好一陣子。」

  「我也知道。」

  「當時我很生氣,我和娘又沒做錯什麼,他們為什麼要追殺我們?所以,我極力反抗,還罵他們、咬他們、踢他們。」她的聲音悶悶的。「可是他們卻打我娘、欺負我娘來報復我,甚至還在我面前……」兩只小手驟然揪緊了他背後的衣衫。「強暴我娘,一次又一次的強暴我娘!」

  倒抽了口氣,墨勁竹不覺抱緊了她,「紫乃夜……」他疼惜地輕喚著她的名字。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不能反抗他們。可是他們……」紫乃夜頓了一下。「他們故意惹我,他們想要讓我再生氣,好再欺負我娘,他們覺得這樣比較好玩,而且,他們想玩到那個女人來到為止……」

  墨勁竹感覺得到他胸前的衣衫已然溼了一大片,「紫乃夜,不要說了,」他心疼地低喃。「不要說了!」

  可是紫乃夜倣佛沒聽見似的,猶繼續傾訴著。「……他們使盡了各種你想像不到的手段來逼迫我,但是為了我娘,我只能一再地忍耐。忍到後來,只要一看到有人出現在門口,不管是誰,只要是人,我就會全身不由自主地抖個不停,恐懼得不得了……」

  墨勁竹嘆息著更擁緊了她。

  「但是,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他們甚至開始恐嚇我,說要像蹂躪我娘那樣蹂躪我,我嚇壞了,真的嚇壞了,於是,只要他們一碰到我,我就無法自己的尖叫;我不想叫的,真的不想叫的,可那時候我才八歲,我……」紫乃夜哽咽著。「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明白、我明白!」墨勁竹溫柔的低喃。「那不能怪妳,真的不能怪妳。」

  「然後……那個女人來了,她身邊還跟著另一個女人,那個爹派在我們身邊照顧我們的婆婆。爹說:如果不能信任她,那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值得信任的人了。」紫乃夜恨恨地道:「爹是這麼說的,可就是她出賣了我們!」

  墨勁竹長嘆。

  「那時候,我就學到了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值得信任的,無論是男人或女人,包括我爹在內。他信誓旦旦地說會保護我們,他明明說那個婆婆不會出賣我們的,可是結果卻……」

  「但是,紫乃夜,當時他正忙著……」

  「我不管當時他在忙些什麼!」紫乃夜倏地仰起淚痕狼藉的嬌顏。「是那個女人下令殺了我娘的,為什麼爹都不懲罰她?還有,那個女人的弟弟帶頭和其他男人一起強暴我娘,也是他聽那個女人的命令殺了我娘,為什麼他也沒事?連那個出賣我們的婆婆同樣都沒事,為什麼?為什麼?」

  對於紫乃夜尖銳的指責,墨勁竹只能婉轉地解釋道:「紫乃夜,岳父並不知道岳母被強暴,至於那個甄婆婆,岳父已經將她處死了!」

  「還有那個女人呢?」紫乃夜繼續質問,見墨勁竹無奈地別開眼,便撒賴地叫道:「我不管!我不管!就算我娘遺言說叫我絕對不能恨我爹,可是那個女人竟然一點事都沒有,單憑這一點,我就無法原諒我爹了!」

  墨勁竹還待再說,可轉眼一想,又收了回去,只是溫柔地摩挲著她的背安撫她。

  他看得出來,紫乃夜嘴裏或許叫囂著說無法原諒她爹,可其實她也明白這世上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所以,她早就順從她娘親的遺言,不再怨恨她爹了。否則在這之前,當她提到她爹時,她的口氣便不會那麼平和,而且,她也不會乖乖的遵照她爹的意思嫁給他了。

  這會兒,她也僅僅是在發泄回憶當年那件事所帶給她的悲傷與憤怒罷了,待發泄過後,她自然會回復原狀了。

  然而,那種害怕人,不能夠信任任何人,還有深切被傷害、被威脅的恐懼,卻像是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痕似的,根深柢固地刻畫在她的心靈上,日日夜夜啃蝕著她。所以,她才會如此膽小、才會這麼溫馴,不敢有任何反抗的意念,這都是當年那件事的後遺症。

  可其實她也算是相當堅強的了,否則,在經歷過當年那件事後,她根本無法保持如當年那般善良的個性到如今。

  她會被恐懼擊倒、她會被憤恨主宰、她會遷怒所有的人!

  但是她沒有。

  聽她生父說,她娘親去世後,她始終無法和任何人接近,也無法出聲說話,只會躲在床上角落裏發抖,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的被嚇壞了,所以,他才趕緊把她送到西域來,以確保她不會再碰上這種事。

  但她終究還是原諒了她的生父,她還會替討厭她、錯待她的人說話,她始終是這麼善良。

  這樣的小女人,怎麼不教人憐惜呢!

  無論他履行這樁婚約的原因是否是責任心使然,但若對象是一個值得憐惜的女人,總是比較令人心甘情願,且毫無怨言吧?

  「那我呢?妳也會怕我,不信任我嗎?」

  又是好一陣子的沉默,而後她遲疑地抬高雙眸。

  「嗯──真的好奇怪喔!」她困惑地眨著眼。「從第一回見到你,我就不怕你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我就是相信你不會傷害我,並且相信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即使有一剎那的疑惑,可只要一看到你溫柔的眼神,我就不再懷疑了呢!」

  表面平靜,心中卻很高興,「只有我嗎?」墨勁竹又問。

  馬上用力地點了一下腦袋,不小心撞上他的下巴,她哎喲一聲皺起了小臉蛋,然後自己撫著撞疼的地方說:「是啊,就你一個,其他人我都會怕,特別是男人。除了父王和王兄之外,其他的男人只要稍微靠近我一點,我就會忍不住發抖,要是不小心碰我一下,我肯定尖叫給他聽!」

  立刻明白這是當年她娘親被強暴,和被人恐嚇的記憶帶給她的影響。想到這裏,墨勁竹不禁暗道一聲好險,幸好新婚夜他先行灌暈了她,讓她迷迷糊糊地和他成就夫妻之實,否則還不曉得她會尖叫成什麼樣子呢!

  雖然之後他再與她親熱時,她都沒有害怕的反應,但這會兒一想,搞不好她只是在忍耐而已。總之,看來以後他還是少碰她為妙。

  不意他才剛作下這個決定,紫乃夜就冷不防地把涼涼的小手伸進他的內衫裏摩挲。

  「夫君。」

  他倒抽了口氣,忙握住她的柔荑,阻止她挑逗人的撫摸。「什麼事?」

  她掙開他的手,繼續往下畫圈圈。「你今天不要嗎?」

  他咬著牙。「妳……想要嗎?」

  低著腦袋,「如果……如果我說想呢?」紫乃夜囁嚅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妳不怕嗎?」

  「可是我不怕你呀!」紫乃夜低喃。「而且,我喜歡那時候的感覺,好舒服呢!」

  很好,剛剛的決定收回!

  墨勁竹不再吭聲,一翻身就把剛剛才發誓少碰為妙的小女人壓在身子底下,而紫乃夜也順勢把兩條白皙柔軟的藕臂圈上他的頸子,輕輕的,兩雙唇瓣密密的貼合上了。

  氈房外,北風呼呼地吹,寒夜冷如冰,氈房內,嬌喘低低的吟,被窩裏卻是暖得很哪!


  注1:新疆的坎兒井又稱地下長城,大多數在吐魯蕃盆地,是當地人倣效內地「井渠法」而建的,特點是把盆地豐富的地下潛流水以人工鑿挖的地下渠道引到地面上使用。坎兒井的結構大致由立井、暗溝(地下渠道)、明渠(地面渠道)三部分組成。

  注2:最好的哈密瓜並不產在哈密,而是產在鄯善,當時稱為甜瓜。據清《回疆志》記載:自康熙初,哈密投誠,此瓜始於貢,謂之哈密瓜。

  注3:北疆婦女婚後改梳兩條長辮子,但仍留劉海和在兩腮處對稱向前彎曲的鬢發,辮梢散開,頭上喜歡別一新月形的梳子作為裝飾,也有把雙辮盤結成發髻者。

  注4:依照伊斯蘭教規的限制,婚後婦女一般要在帽子或頭巾上蒙面紗(瓊百勒)。

  注5:新疆因地處亞洲內陸,遠離海洋更有高山(天山)阻隔,日照時間長,年、日溫差大;春季多風,夏季酷熱,秋季晴朗,冬季嚴寒。又因各區地勢高低相差巨大,以致各地氣候也隨之差異較大,因而造成冰川與火州為鄰、沙漠與綠洲相映、翠湖與雪峰相依的特殊環境。

  注6:伊斯蘭教禁食豬、狗、馬、驢、騾肉、無鱗魚和猛獸猛禽的肉,忌食未經殺而自死的動物的肉,也禁食所有動物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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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47: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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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來徵戰地,
  不見有人還。
  戍客望邊色,
  思婦多苦顏。
  高樓當此夜,
  嘆息未應閒。

  ──李白.關山月


  原想趕到三塘湖去助陣,沒想到半途上就撞上了戰場,這實在是相當出人意料之外,因為當時阿部娜猶在得意洋洋地炫耀著,自從在沙鳴山出了一回醜之後,烏裴羅就特別去敦請一對聽說在中原武林極有名的高手來西域,並拜他們為師父。

  「……那兩位又高大又魁梧,看著就像個高人,耍起刀來更是虎虎生風、威風凜凜。這一回,那兩位也跟著上戰場來了,有他們兩人,約莫可抵上千百人。所以,你們看著好了,這一仗,咱們畏兀兒族是非勝不可的。而這位墨公子呢!你小心著別軟腳就成了,咱們可不需要你去扯後腿……」

  言猶在耳,遠方猝然傳來一陣殺喊聲,六個人同時一愕,而後面面相覷。

  不會吧?已經殺到這邊來了?

  隨即,不約而同的,六騎同時加快了馬步,飛快地朝殺喊聲的方向奔馳而去。不一會兒,越過一座草丘後,廝殺地獄赫然出現眼前,那狀況之悲壯激烈,血肉橫飛之殘酷,雙方死傷之慘重,看得紫乃夜尖叫一聲,差點跌下馬去,墨勁竹適時地一把扶正她,同時冷靜又迅速地觀察戰況。

  「不……不是吧?」阿部娜目瞪口呆,慘澹地低喃。「我們……輸了?可是……那兩位師父呢?他們沒下戰場嗎?」

  沈君陶突然伸手一指,「在那兒!」他很「好心」的指示她。

  「啊!」阿部娜更是張口結舌地瞪著那對被圍殺得動彈不得的「偉大級」師父,不要說抵上千百人了,連要抵上三個人都勉強得很。「他們怎麼那麼……那麼……」

  「那麼沒用?」沈君陶又「好意」地替她說完。

  已經沒空理會他的嘲諷了,阿部娜忙又尋找著她最關心的人。「王兄呢?」

  「哪!不就在那兒嗎?」沈君陶依然是那麼「好心好意」地提點她。「差不多快完蛋的那一個不就是妳的王兄了!」

  話剛說完,墨勁竹驀地一聲沉喝。「君陶,保護大夫人!」聲落,人便已飛身離鞍,宛如一只大鵬鳥般撲向戰場而去了。

  「咦?他會飛?」阿部娜頓時驚愕不已地看傻了眼。

  「何止會飛,」沈君陶悄悄地接近紫乃夜以便保護她。「我們大爺還會變戲法呢!」

  的確是會變戲法,只見金光一閃,圍在烏裴羅身邊的那十幾個瓦剌兵便倒成了一堆;青龍一飛揚,幾十個瓦剌兵齊聲慘嚎,矯健的身形有如行雲流水般地掠飛,周圍的瓦剌兵便也如風吹草彎般紛紛倒地。

  驚叫著、哀嚎著,墨勁竹宛若入無人之境般直闖向對方的主將。忽見對方主將似有意逃脫,墨勁竹立刻輕點足尖,瘦削的身形頓時衝天而起,半空中一個怪異的轉折,青龍便朝對方主將撲卷而去了。

  不消片刻,這場仗就結束了。主將都被俘虜了,還打什麼呢?更何況,主將是瓦剌王最寵愛的兒子,不投降還能任他被殺嗎?不過,這場仗結束的還真叫窩囊,明眼看著就是贏了,怎麼眨個眼便輸了呢?

  真是莫名其妙!

  墨勁竹一回到紫乃夜身邊,她就立刻纏住了他的手臂,仰著滿滿是崇拜的嬌靨,讚嘆地道:「夫君,你好厲害喔!」

  墨勁竹並無得意之色,僅是淡淡微笑著。「我說過不會讓妳義父吃虧的。」

  螓首猛點,「我相信你!」紫乃夜毫不懷疑地說。

  至於阿部娜則是美眸中異採連閃,起初的輕視之色早已飛到天山上去涼快了,看她的樣子,好像恨不得纏住墨勁竹另一條手臂似的。

  而隨後跟來的烏裴羅卻是滿心的窩囊與尷尬,他拜師原是想將來有一天可以羞辱墨勁竹一番,沒想到卻反過來被墨勁竹給救了,真不知道是該大哭一場,還是該自嘲地笑一笑?

  「王兄,那兩位師父呢?」話是對烏裴羅說的,可阿部娜的眼睛卻依然盯住墨勁竹。

  「走了。」烏裴羅苦笑,「他們說……」他也注視著墨勁竹。「如果他們沒認錯你那把劍的話,那麼你就是中原武林道上七大高手之一的玉面青龍,他們根本連你的邊也沾不上,留著也是丟臉,所以就走了。」

  「無所謂什麼高手不高手,」墨勁竹依然淡淡地道。「只不過使起劍來,我比他們俐落一些而已。」

  烏裴羅深深地看他一眼。「現在我真的相信你能夠好好保護紫乃夜了。」

  「而且,我也要幫你們打贏這場仗!」墨勁竹鄭重地說。

  愣了愣,「不是已經打贏了嗎?」烏裴羅詫異地問。

  墨勁竹微一搖頭。「不,不是這樣就結束了,他們還會增派兵馬再來!」

  「可是……」烏裴羅瞟一眼被束縛住的瑪哈它。「瓦剌王不管他兒子了嗎?」

  「瓦剌王可不只一個兒子。」

  「這可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呀!」

  「再寵愛也比不上瓦剌王對擴展領土的野心。」

  烏裴羅頓時憂慮地蹙起了眉宇。「你確定嗎?」

  「我確定!」墨勁竹語氣肯定地回道。「因為瓦剌王正逐漸往漠南聚兵,很明顯可以看出他的意圖。我想,他們原來只打算先佔領天山以北,作為侵略天山以南的根據地,所以僅派幾千兵馬過來,卻沒料到會殺出我這個程咬金。但瓦剌王既然出兵了,就不可能因為一戰敗北就輕易放棄,所以必定會增派更多的人馬過來,這是可以確定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烏裴羅很自然地問起意見來了。「也讓我父王增派援兵過來嗎?」

  墨勁竹略一思索。「不,目前這樣就夠了,但我們必須退回北口前的那片大草原去。」

  「什麼?又退?」烏裴羅驚呼。「而且還一退就退到那兒?」

  「沒錯,再退。」墨勁竹冷靜地頷首道。「在這兒地勢對我們不利,若是瓦剌兵馬比我們多的話,很容易就會被他們給包圍住了;可若是那片寬闊平坦的大草原,背有天山為靠,只要我們陣式得宜,他們的兵馬再多也圍不住我們,即使炮轟也不容易被擊中,那才是適宜駐守之地。只要我們死守住那片大草原,等時機一到,隨時可以把他們趕回老爺廟(畏兀兒與瓦剌的分界)對面去。」

  「駐守?」烏裴羅滿面狐疑。「為什麼要駐守?」

  「因為這一回他們必定會派遣兩三倍,甚至不只的兵馬過來,屆時,我們只能駐守,然後等待。」

  「等待什麼?」

  墨勁竹與沈君陶對視一眼,而後懷有深意地一笑。

  「等待我的幫手到來。」

  ☆ ☆ ☆

  一聲殺雞般的尖叫,嚇得剛褪下外衫,正待換一件長衫的墨勁竹踉蹌一步衝出氈房,迎面恰好接住滿臉驚恐之色的紫乃夜一頭逃進他懷裏,撞得他退了好幾步,而她後方則是呆若木雞的烏裴羅,他一只手還舉在半空中作拍搭狀。

  墨勁竹忙問:「怎麼了?」

  臉蛋埋在墨勁竹懷裏,紫乃夜只敢拿手往後指著。「有……有人……」

  墨勁竹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是烏裴羅王子呀!」

  停了停,紫乃夜才猛然仰起詫異的嬌顏,「欸?是王兄?」隨即扭過頭去。「哎呀!真的是王兄耶!」

  墨勁竹再嘆,「是啊!是妳王兄,瞧妳把他給嚇得。」他說著,邊替她把掉了一邊的面紗戴好。

  小嘴兒一噘,「是他先嚇到人家的嘛!」紫乃夜不依地嬌嗔道。「人家老早就告訴過他,而且說過不只一次了,盡量不要碰我的嘛!如果真要碰,就得先警告我一聲啊!」

  「警告?」墨勁竹更是啼笑皆非。「那我呢?為什麼我就不必?」

  「人家早說過不怕你的嘛!」

  「我要是在妳後頭,妳就不知道是我了呀!」

  「知道!」紫乃夜得意地咧開一嘴笑。「只要是你,我都感覺得出來,你的那股子溫柔都會先淌進我心裏,讓我知道是你,真的,百試不爽喔!」

  溫柔?他很溫柔嗎?

  嗯!也許是因為她太容易受驚了,所以他總是不知不覺的讓自己溫和一點,以免嚇到她。

  「我信、我信!」墨勁竹瞧了烏裴羅一眼,真覺得有點同情他。「好吧!那妳現在該去跟妳王兄道個歉吧?妳真的嚇著他了。」

  「哦!」

  不過那一頭,「好心好意」的沈君陶已經先行在那兒給予「良心的建議」了。

  「……瞧我,我都嘛先量好距離,整整十步遠時就會停下來,先吆喝一下公主,讓她知道我是人不是鬼,之後再慢之又慢的接近她,記得喔!臉上一定要掛滿燦爛的笑容,表示我們這邊一點惡意也沒有。

  「然後,在相距三步遠時再止步,看看公主有沒有殺雞宰羊的先兆。若是沒有,你還可以再進一步,若是有,你最好趕緊退到原位。最重要的是,你絕對不能碰到公主,要是不小心碰著了,麻煩你立刻砍了那隻手,免得它以後再犯……」

  「你在胡扯些什麼呀?」遠遠的,墨勁竹就聽到沈君陶在那邊妖言惑眾了。「太閒了是不是你?該做的事呢?」

  「早辦好啦!大爺,二爺閒閒沒事幹在家捧娃娃,四姑爺也辦完案回京了,左林和右保日日盼君早歸呢!」沈君陶依舊是滿滿的笑容。

  「碎嘴!」墨勁竹笑罵。「那就是三個 ?」

  「是三個,大爺。」沈君陶的笑容倏地轉為諂媚之顏。「那麼,大爺,屬下能不能上天山去採幾顆雪蓮子(注1)呢?」

  墨勁竹搖搖頭嘆了口氣。「去吧!不過頂多半天。」

  沈君陶聞言,不禁大喜過望。就知道大爺好講話!「夠了,大爺,屬下會多挖幾個來讓公主養養膽子。」語畢,一個倒翻,幾個起落,他已消失在眾人眼前了。

  不遠處,正朝這兒走來的阿部娜看了驚奇不已。「怎麼他也會飛?」

  僅著內衫的墨勁竹忙俯首在紫乃夜耳邊低語,「我進去加件外袍,馬上出來。」

  紫乃夜頷首,看著他進氈房裏去後,她才轉向烏裴羅道歉。

  「王兄,對不起啊!剛剛我不是故意嚇你的,我是被你嚇到,所以才叫得那麼大聲的。」

  烏裴羅苦笑。「不打緊,是我不好,而且我也已經習慣了。」其實,他是看紫乃夜似乎一點也不怕墨勁竹,所以有意試試他是不是也能有「特殊待遇」,結果卻讓自己顯得很難堪。

  剛來到他們身邊的阿部娜先朝氈房瞄了一眼,才對烏裴羅說:「王兄,瑪哈它王子又在那邊鬼叫鬼叫了,你去應付一下吧!要是我去的話,肯定非先揍他一頓不可!」

  就在烏裴羅離去的同時,墨勁竹也出來了。

  「咦?烏裴羅王子要上哪兒去?」

  「他去瞧瞧瑪哈它王子。」回答的是紫乃夜。

  「這樣……嗯!」墨勁竹忽地牽起紫乃夜的柔荑隨在烏裴羅後頭。「那我們也跟去看看好了。」

  「去看他幹什麼呀?」抗議的人是跟在一旁的阿部娜。「他不是罵就是吼,有什麼好看的?」

  「套消息。」墨勁竹簡單的回道。

  阿部娜還想抗議,紫乃夜卻先問了。

  「朵兒坎呢?他傷得怎麼樣?」

  聳聳肩,「往回送了,而且……」阿部娜有意無意地朝墨勁竹瞥去一眼。「我已經和他解除婚約了。」

  這話不曉得是說給誰聽的?

  「為什麼?」紫乃夜驚訝地問。

  阿部娜不屑地從鼻子裏哼了哼。「他配不上我!」

  更詫異了。「可是他是妳自己中意的呀!」

  「我自己中意的又怎樣?」阿部娜兩只美眸又瞟向墨勁竹那邊,可恨的是,墨勁竹卻仍然看都不看她一眼。「什麼畏兀兒第一勇士啊!根本是蒙來的嘛!隨隨便便打場仗,他就傷得七零八落的,那副壯魁的身架子骨都是長假的嗎?我中意的是英雄,可不是軟弱的綿羊!」

  「但是……」

  「拜托,妳別再蛋呀卵呀的了!」阿部娜不耐煩了。「那是我的事,不用妳管,可以了吧?」

  紫乃夜小嘴兒蠕動了幾下,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墨勁竹這才斜過眼來看了一下,可看的是紫乃夜,而不是阿部娜。

  「你說對吧!墨公子?」阿部娜連忙抓緊機會搶來他的注意力。「男人就要像你這般才像個英雄,對吧?」

  「這話在下可不敢茍同,」墨勁竹依舊直視著前方。「這世上多的是英雄,只不過,有的是擺在眾人面前,大部分卻都隱身在幕後。幕前的是英雄,幕後的也是英雄,傷得七零八落的朵兒坎更是個英雄,如果不是許許多多像他那種捨生忘死,護衛家園的人站在最前方,畏兀兒族人能安安穩穩地活到今天嗎?」

  阿部娜一時語塞。

  「沒有那些辛辛苦苦種莊稼的農夫,沒有那些辛辛苦苦牧牛羊的牧人,沒有那些辛辛苦苦伺候妳的人,阿部娜公主能有現在這種好日子過嗎?」

  阿部娜臉色開始難看了。

  「阿部娜公主,請不要看不起那些默默耕耘的人,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墨勁竹說完,前方的烏裴羅倏地回過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並且趕在阿部娜開口之前,招呼墨勁竹上前。「墨公子,來,我們一道走。」看得出來,他對墨勁竹的印象已然大大改觀了。

  「墨公子要套瑪哈它的話?」

  「是,我想知道瓦剌王對畏兀兒的野心究竟大到何種程度。」

  「知不知道有分別嗎?」

  「當然有,」墨勁竹道。「雖然我能確定瓦剌王必定會增兵再攻,但他的野心不僅僅是畏兀兒的領地而已,所以,他也必定會經過再三考量之後再派兵,甚至還必須說服其他反對者也說不定,因此,在人數和時間上,我們都不容易掌握。倘若我們能了解他對畏兀兒的野心究竟大到什麼程度,至少可以以此判斷出他對長兀兒的攻擊底線在哪裏,如此一來,我們在思考對策時,才能有個大略的方向。」

  「唔……」烏裴羅沉吟。「說得也是,那麼,天朝打算如何應付?」

  驀地朝身傍的紫乃夜飛去一眼,「皇上絕不會坐視不理的,」墨勁竹慢吞吞地說。「從瓦剌出兵攻擊畏兀兒的第一天,就注定了要承受皇上怒氣的後果。」

  烏裴羅恍然。「你所說的幫手就是皇上派遣來的軍隊嗎?」

  「不是。」

  「咦?不是?」烏裴羅愕然地又不解了。「怎麼不是?」

  「派遣軍隊需要時間,等他們趕到這兒就來不及了。」墨勁竹解釋。

  「那是小隊人馬?」

  「不,只有三個人。」

  「才三個?」烏裴羅驚呼。「難不成是跟你同般厲害的人物嗎?」

  墨勁竹淡淡一笑。「屆時烏裴羅王子自然會知道。」這時,已來到關禁瑪哈它的氈房前,他驀地停下腳步,並問紫乃夜,「妳不是很怕瑪哈它嗎?要不要在外面等著?」

  拚命搖著螓首,紫乃夜更抓緊了墨勁竹。「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有你在,我就不怕!」

  搖頭輕嘆,墨勁竹只好拉開她緊抓住他的手,然後把她護在懷裏。「好,那我們進去吧!」

  就在這當兒,因為阿部娜搶著要和他們一起進去,不小心從後頭碰到了紫乃夜的臀部,於是,緊接著一聲殺豬般的尖叫後,紫乃夜居然整個人都跳到墨勁竹身上去了。烏裴羅頓時嚇得鏘一聲拔出刀來,阿部娜花容失色地登登登連退三大步,唯有墨勁竹抱著紫乃夜無語望蒼天。

  天哪!難道他下半輩子都得生活在這種尖叫聲中嗎?

  ☆ ☆ ☆

  終於注意到那些畏兀兒族兵在面對紫乃夜時,雖然總是滿面真誠的笑容,可也小心翼翼地保持三步的安全距離,而且打死不會去碰到她,即使是要遞東西給她,也是戰戰兢兢的如履薄冰。至於紫乃夜自己,當然更是避開人們遠遠的。

  對於這種狀況,墨勁竹還真是相當頭大。他不曉得勸過她多少回了,可她卻依然故我,人家就是碰不得她、驚不得她,否則,她肯定會馬上反過來嚇得人家三魂七魄先去了一半。

  之前上西寧行婚禮時,她當然也是尖叫連連,可當時他還以為她不過是太過膽怯,極怕生人而已。爾後,當他通盤知曉八年前那件事的經過,他終於了解到,她究竟有多麼害怕與人之間的接觸。

  可直到這會兒,明明已相處十年,又是那麼友善愛護她的熟人,她依舊是碰不得、觸不得也,他才真正明白實際的狀況到底有多嚴重。

  這樣下去真的可以嗎?

  他的責任雖然只是盡心盡力地好好保護她、照顧她,不讓她遭受到任何悲傷或危險,但要是哪天她回去拜見親爹時,還沒感動得痛哭流涕,就先把她親爹嚇得半死,這樣難道不是他的責任嗎?

  不是才怪!

  那他又該如何才能預防此種「人倫慘劇」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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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01:47:44 |只看該作者
  就在墨勁竹左右煩惱著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天山北口前的大草原上突然來了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人物,這個人物一出現,立刻看癡了所有的人。

  「三姑爺?」

  「哎呀呀!君陶,還真是好久不見了呀!」雖然是大冷天,卻依然是一身雪白的長儒衫,俊美無雙的饒逸風優雅地搖著摺扇,一搖三擺地從那些呆立的畏兀兒族人中瀟灑地穿行而來。「看你氣色不錯,敢情乘機吃了不少天山雪蓮子了,有沒有留點給三姑爺我呀?」

  沈君陶噗哧失笑。「有啊!三姑爺,一大籮筐呢!怕不吃得您拉上三天三夜的肚子了!」

  所謂的臭味相投,大概就是像他們這樣子了,兩人同樣詼諧幽默,同樣豪爽開朗,也同樣吊兒郎當,只要一見上面,雙方必得先鬥上一會兒嘴皮子再說,而且葷素齊來,百無禁忌,什麼形象都暫且撇到一邊去,旁人總是被他們弄得笑得合不攏嘴。

  「那敢情好!」饒逸風唰一下闔上摺扇。「咱難兄難弟倆就一起拉他個痛快吧!」

  「不了,三姑爺,還是您自個兒去享受吧!」

  「咦?怎麼?難不成你已經拉過癮了?」

  「是啊!都凍在屁眼上了。」

  「嘔!」唰一下又打開了摺扇,饒逸風滑稽地以摺扇掩鼻。「君陶,麻煩你走遠點兒,千萬別碰到三姑爺我。」

  旁觀眾人懂得漢語的人雖不多,但只要有人翻譯,很快的,其他人就會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了,於是乎,大家先後笑了出來。在笑聲當中,墨勁竹和紫乃夜也聞聲出來看個究竟,而紫乃夜一瞧見饒逸風,就如同所有的女人一樣,一眼就看呆了。

  「哇嗚~~好美、好美的男人哪!」

  不知為何,墨勁竹心中突然泛出一股怒意,可隨即驚覺,並將它壓了回去。雖然他不甚明了,但隱約可以感覺得到這股怒氣是從何而來,因此,他覺得很意外,也很驚訝。

  他不是那麼小氣吧?

  瞧見他們出現,饒逸風喜容立現,馬上轉移目標來到他們跟前,而且瀟瀟灑灑的一揖就下了地。

  「這位想必就是……」不料,客套的招呼還未說完,揖也才打了一半,只不過是他的摺扇稍稍碰到了紫乃夜的手臂,就聽見一聲慘怖凄厲的尖叫,頓時嚇得他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滿臉駭異之色地張大了嘴,一時出不了聲。

  眾人也僵立在四周,不知所措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齊聚在他身上,不曉得該如何替這位文弱灑逸的美書生解除這分當眾出糗的窘境才好。

  好半晌後,饒逸風才慢慢收回驚容,雙眉微微揚起,並慢條斯理地說:「大嫂子這、呃……嬌嫩的嗓音還真是有如、呃……天籟仙音一般,真可謂此音只應天上有,地上難得幾回聞啊!」他一臉正經,搖頭晃腦地說完,旋即聽到一聲爆笑。

  「天哪!三妹夫,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如此誇讚她的尖叫,而且你還坐在地上呢!真有你的。」墨勁竹大笑道,適才的怒氣早在紫乃夜尖叫的同時,就已煙消雲散了。

  眾人隨後爆笑了出來,在釋然的氣氛當中,饒逸風才慢吞吞地爬了起來,並拍了拍長衫上的灰塵。「大師兄,妹夫我說的可是實話呀!」他邊說著,邊向因為尷尬而羞紅著臉躲在墨勁竹懷裏竊笑的紫乃夜滑稽地擠著眼。

  「您說是吧,大嫂子?」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紫乃夜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夫君,他好有趣喔!」

  「他是三師妹的丈夫饒逸風,跟君陶恰好是一對寶。」墨勁竹笑道。「不過,別看他這樣裝瘋賣傻的,他可是兩個孩子的爹了呢!」

  「大爺,您怎麼把我跟三姑爺扯在一塊兒了?剛剛三姑爺才出了糗呢!」沈君陶聞言,立刻加進來不滿地咕噥。「屬下我的風雅格調都被三姑爺給拖垮啦!」

  「是嗎?」饒逸風淡淡一哂,驀地唰一下打開摺扇,就在同時,沈君陶竟莫名其妙地驚呼一聲,狼狽的摔到地上去了。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有他倆和墨勁竹心知肚明。「你的格調也不怎麼樣嘛,君陶!」

  「就會欺負我!」沈君陶嘟嚷著從地上爬起來。

  墨勁竹看了,不由得直搖頭。「你們兩個真是的,一見面就沒完沒了。」

  「可是我不怕他耶!」紫乃夜突然扯著墨勁竹說,「他這麼親切、這麼好玩,只要他不碰我,我就不怕他,可要是他……」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碰了我,我還是會叫的!」

  「知道了,大嫂子,」饒逸風笑咪咪地說。「只有大師兄能碰妳,對吧?」

  紫乃夜羞赧地點點頭。「其他人我都會怕,可我不怕你,但你還是不能碰我。」

  「真好啊!大師兄,」饒逸風曖昧地對墨勁竹擠個眼。「大嫂子心中可只有你一個喲!」

  墨勁竹笑在心頭,表面上卻仍是一派平靜。「好了!別胡扯了。說,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饒逸風聳聳肩。「是香凝要我來的 !臨出京前,她特別囑咐我,只要在川境的事一辦完,就直接往你這兒來,所以我就來啦!」

  墨勁竹立刻了然。「我明白了,那你就先跟君陶睡一個氈房,待會兒我替你介紹一下烏裴羅王子。」

  兩相介紹過後,沈君陶馬上就被烏裴羅和阿部娜抓到一旁去詢問。

  「那位饒公子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來幫忙啊!」

  「幫忙?」烏裴羅不相信地又扭過頭去仔細端詳片刻。「不可能,無論我怎麼看,饒公子都是位軟弱書生,一副文謅謅的樣子,不但走起路來一搖三擺,而且說起話來還繞舌繞得我頭都昏了。」他的漢語可不像紫乃夜那麼靈光呀!「連身子骨看起來也單薄得很,瘦伶伶的倣佛風一吹就要飄走了,不像墨公子還挺硬朗的。他究竟能幫什麼忙?或者他嫻熟兵法?」

  「不,三姑爺不懂兵法。」

  「那他能幹嘛?」

  沈君陶原是不想多說的,反正時候到了,他們自然會明白。可看著阿部娜那副明明愛死了饒逸風的俊美外貌,卻又輕視他文弱表相的模樣,心中就不禁有氣。

  「王子,天兒冷嗎?」

  愣了愣,「呃!還好。」烏裴羅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不解他突然問起天氣來做什麼?

  「那您穿了幾件衣服啊?」沈君陶又問。

  「這……」烏裴羅低頭望著自己身上。「庫依乃克、亞克太克,還有托尼,幹嘛?」要替他做新衣服嗎?

  「而且都是棉的,嗯!夠暖和了。」沈君陶頷首。「那麼,請您瞧瞧我們三姑爺穿了幾件?」

  「呃,他嘛……咦?」烏裴羅這一仔細看,當下便愣住了。「他穿的……穿的不是夏季儒衫嗎?」

  「對極了!」沈君陶道。「除了內衫,就是一件薄薄的長儒衫,可您瞧瞧我們三姑爺可有冷著、凍著?」

  烏裴羅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了。

  寒風吹得饒逸風的儒衫颯颯飄揚,飄逸是夠飄逸了,可他不冷,別人都替他發抖了,然而,他卻依舊若無其事地搖著摺扇,笑咪咪地和眾人閒聊,時而揚起爽朗的大笑,時而搖頭晃腦的唸詩吟詞,真是酸儒到家了。

  他為什麼不會冷?

  「我再多說一句,您別看我們三姑爺表面上斯斯文文、和和氣氣的,可喪命在我們三姑爺手底下的亡魂,沒有上千,至少也超過六、七百這個數了,在我們中原武林道上,他可是出了名的煞星。所以說,您最好小心,別惱著我們三姑爺,否則他下手可是比我們大爺更狠辣無情的喲!」語畢,沈君陶便逕自走開了。

  烏裴羅和阿部娜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一個墨勁竹就夠令人驚訝莫名了,現在又來一個更教人意外的人物。

  怎麼漢人都是這般真人不露相的嗎?

  一個多月後,沈君陶的話就被證實了。

  ☆ ☆ ☆

  一入冬,細如棉絮般的白雪便開始零零落落地飄灑下來,掩去了一地枯黃,朵朵白花靜靜地掛在樹梢尖兒上,搭配著藍藍的天、綠綠的樹,別有一股遠離塵世的味道。

  驟然,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很不識相地打破了這份靜謐的氣氛,披著大皮氅,紫乃夜仰著凍紅的嬌顏,頑皮地張開雙臂在落雪中轉著身子。不一會兒,墨勁竹也很不客氣地一把抓住她往氈房裏拖,在那兒,大夥兒圍成一圈就等著她一個,即連瑪哈它都被當成客人請來一塊兒用食了。

  想當日,他們原本是要去套瑪哈它的話,沒想到瑪哈它一見到他們就自動「招供」了。

  「你們不用神氣,一個月……最多一個半月,我父王一定會派更多人馬來收拾你們的!」

  是嗎?一個月至一個半月嗎?那就夠他們時間好好休養生息一番了。

  為了感激瑪哈它的「招供」,他們也就特別禮遇他,反正他們也不怕他落跑。

  幾盤抓飯、幾盤抓肉,還有米腸子、面肺子和饟,以及熱呼呼的奶茶(注2),大家盡情地談笑吃喝,而其中最有趣的莫過於紫乃夜和饒逸風的「表演」了。

  自來到大草原那天開始,每一回進食時,饒逸風總是特意坐在紫乃夜身邊,紫乃夜也不在意,因為只要他不去碰她,她就不怕他。問題是,饒逸風老是有意無意地去碰碰她,然後在她剛張開嘴正待尖叫之前,搶先一步大叫了出來。

  「天哪!好燙、好燙!」

  他叫得真的很大聲很大聲,大聲到每個人都被他嚇了一大跳,包括紫乃夜在內,紫乃夜嚇得連她自己要叫都忘了。

  「哇~~太好吃了!」

  驚喘一聲,紫乃夜又不由自主地吞回了尖叫。

  「君陶,你的奶茶要翻了!」

  張著嘴,紫乃夜又駭得忘了自己要做什麼了。好一會兒後,她才困惑地闔上嘴,努力回想著剛剛自己到底要做什麼?一旁,墨勁竹看了暗暗覺得好笑,直讚嘆饒逸風用的法子好。

  這樣一段時間過後,大家突然發現,每當饒逸風碰到她的時候──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紫乃夜不僅不再拉開喉嚨就尖叫,反而脖子一縮,準備承接饒逸風的「慘叫」,就差沒明目張膽地捂上耳朵了。

  「厲害啊!三姑爺。」沈君陶暗暗比了比大拇指。

  「啥?」饒逸風卻是一副「我啥米攏嘸知」的茫然表情,大家看了更是笑不可抑。

  最後,紫乃夜終於認輸了。「呃……三妹夫,我……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是,」饒逸風笑容滿面。「大嫂子請說。」

  「那個……」紫乃夜尷尬地抓抓脖子。「你瞧,現在你碰到我的時候,我都不會叫了,所以,拜托你也不要叫好不好?我的耳朵真的快聾了!」

  一說完,整個氈房內頓起哄堂大笑,每個人都捧著肚子笑翻了,就只有饒逸風依然正經八百,一副頗受傷害的表情,他可憐兮兮地堵著一張俊美的臉龐,看起來真是有夠……可笑。

        「怎麼,大嫂子,妹夫我叫得真的有那麼難聽嗎?」

  紫乃夜努力憋住笑。「也……也不是很難聽啦!只是……只是太大聲了啦!」

  「真的嗎?」受傷害的表情消失了,換上一副疑惑的神情。「奇怪,應該沒有大嫂子那麼大聲啊!」

  噗哧一聲,紫乃夜終於忍俊不住地笑出聲來,同時撲向墨勁竹懷裏告狀,「討厭啦!夫君,你看三妹夫欺負我啦!」她嬌嗔道。

  「嗯、嗯,欺負得好!」

  「夫君!」

  「好、好、好,」墨勁竹馬上投降了,隨即臉色一正。「那麼,三妹夫,你就不要……不,是不必再叫了!」

  又回復笑嘻嘻的俊臉了。「是,既然大師兄有令,逸風自然遵命!」

  輕而易舉便攻下一城,魔面判官果然厲害!

  但是,更厲害的還在後頭。

  十二月,在某個大雪翌日,就在他們剛用完午膳不久,前哨兵傳來消息,瓦剌兵來了,幾個人立刻往前方察看。

  「咦?不算很多嘛!」

  墨勁竹淡淡一笑。「當然不會很多,這只不過是在試探。」

  「試探?」饒逸風詫異地回過頭來。「試探什麼?」

  「上一仗逃回去的兵卒裏,一定有人向瓦剌王提到我這把劍,他們現在是要試探我這把劍究竟是不是他們知道的那把劍,或者,我這把劍是不是還在。」

  「原來如此。」饒逸風略一沉吟。「那簡單,君陶,去把我的琴拿來。」

  沈君陶應聲而去。

  「琴?你拿琴幹什麼?」

  饒逸風嘿嘿一笑。「我要讓他們知道,即使沒有你這把劍,畏兀兒族還是不可欺的!」

  墨勁竹雙眸一亮。「聽說在京裏有許多人請你彈琴,你卻死都不肯,是有什麼壺裏玄機嗎?」

  「馬上你就會知道了。」一拿到琴之後,饒逸風便抱著琴盤膝坐在雪地上。「大師兄,叫所有的人都到我後方來,絕對不可以待在琴的前方和側方。」

  不再多問,墨勁竹立刻叫烏裴羅依照饒逸風的話下命令。不一會兒,前方五百多個瓦剌兵已排好陣勢,就待一聲令下即可進攻。

  而饒逸風卻倣佛睡著了似的闔著眼,縱使聽得敵方一聲令下,傳來喊殺聲,饒逸風仍是文風不動,直到敵方已然攻到近前一百尺處時,饒逸風才驀然睜眼,同時將雙手十指撫上琴弦,一陣叮叮咚咚激烈昂揚的琴聲驟然拔天而起,緊隨著,應和著琴聲,清澈的歌聲亦嘹亮地自他口中吟唱而出。


  萬裏長江,淘不盡壯懷秋色,漫說秦宮漢帳,瑤臺銀闕,長劍倚天氛霧外,寶光掛日煙塵側!
  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龍虎嘯,鳳雲泣,千古恨,憑淮說。
  對山河耿耿,淚沾襟血。
  汴水夜吹羌管笛,鸞輿步老遼陽幄。
  把唾壺擊碎,問蟾蜍,圓何缺?


  豪邁悲壯的琴聲,傲然不屈的歌聲,悠然編織成一股叱吒風雲的氣勢,令人聞之不由得胸中熱血奔騰,萬丈豪情澎湃洶涌。然而,除了墨勁竹和沈君陶外,卻沒有人注意到這曲聲有多麼教人激昂振奮,其他人都只顧瞪著前方戰場上的情況,不可思議地瞧傻了眼。

  四周仍在飄著細雪,可卻只有前方方圓三百尺範圍內毫無半絲雪花,那雪花全被一股無形的勁氣阻止在勁氣範圍之外了。

  而那五百多個瓦剌兵也不過才衝刺出幾步而已,便突然哀嚎著紛紛倒地抱頭慘叫不休,就連那些馬兒都瘋狂地甩頭悲嘶,猛彈猛跳。而且,隨著曲聲越趨於狂放,有些瓦剌兵開始抽搐痙攣,馬兒亦口吐白沫,站立不穩了。

  但是,饒逸風的琴聲依然,歌聲不止,甚至反覆不停的越來越奔放、越來越激昂,墨勁竹看得出來他已經忘形了。於是,在曲聲尾段轉折之處,他及時搭上饒逸風的肩膀。

  「夠了,三妹夫!」

  琴聲倏止,片刻後,饒逸風才慢吞吞地扭過頭來。

  「嘿嘿嘿!真不好意思,我又忘形了。」

  難怪在京裏時,無論任何人開口要求他,他始終拒絕動手彈琴,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怕不小心把京裏的人全都給殺了!


  注1:傳說中,可媲美仙丹妙藥的天山雪蓮,大家都以為它長得像蓮花或蓮子,其實它的樣子反而像蕃薯或馬鈴薯,有的甚至宛如足球一般大。如果將皮削掉,則果肉呈淡金黃色或淡粉紅色,口感像梨子般香脆多汁,甜度較低,非常爽口。

  而且,它也不是那麼難求,遍布天山山脈,凡是3000公尺左右的岩石堆中,都有可能發現它的蹤跡。不過,天山雪蓮雖然生命力極強,但生長速度緩慢,三年才能開花結種,而且只有5%的種子可發芽生長,再經過三年一個周期生長開花結種。

  至於食用之後,可平添一甲子功力,那更是武俠小說中的虛構。正確的事實是,雪蓮在中醫可入藥,具有醫治類風溼性關節炎及婦科病的功效,在臨床應用上,它主治肺疾、閉經、腰痠及關節炎,而且還具有清肝解毒、整腸健胃、補腎壯陽,調經止血的功效。但由於天山雪蓮會促進子宮的收縮,所以,切記孕婦禁用。

  注2:新疆農區的人們喝茯茶,牧區的人們喝奶茶,這是新疆民族的主要飲料,每日必不可少。奶茶是將鮮乳兌入滾開的茯茶,加鹽而成,味香提神。

  將芋肉切塊油炸、加胡蘿卜絲、洋蔥、油鹽、孜然和水,約煮半小時後放入稻米,燜半小時左右即成抓飯。吃抓飯時,盛於大盤之中,眾人手抓而食之。

  抓肉則是將剛宰的羊肢解成幾大塊入鍋清燉,有的加點胡椒、姜片、鹽粒,有的什麼也不加。燉到七、八分熟即撈起放入大盤,旁邊放小刀一把,熱騰騰地端上席來,割成肉塊或肉片,抓肉蘸鹽而食之。

  將羊肺、羊腸洗凈,羊肺裏灌清油、面漿、雞蛋等,腸子灌用羊肝、羊心、羊腸油加佐料與大米攪拌加水的餡,用水煮熟即成。灌面肺軟嫩、灌米腸糯鮮,香噴可口,風味獨特,此即是米腸子與面肺子。

  饟以面粉烤制而成,形如圓餅,焦黃而香,是新疆民族每日不可缺少的主要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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