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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10: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梅嫣然

“不錯。”梅嫣然道。

梅氏女兒外嫁要經過皇帝親自準許,所以能夠嫁出去的女兒極少。

除了嫁出去之外,梅氏還會留下幾個兒女在家中,以維持家族的延續,這是也是被允許的。

梅嫣然有很高的武學天賦,她幼時不懂事,不知道收斂,等到大一些,得知梅氏的秘密之后,就開始隱藏實力,並且很有心機的對繼妹用激將法,使其勤奮練功,樣樣都強過她,而她則著重表現自己的御人才能。

后來,事情如梅嫣然所願,她被留在了府中招婿,協助族長經營家族,繼妹被送入控鶴軍。

從此繼母就恨上了梅嫣然,她為了報復,計殺梅嫣然新婚不到半年的夫婿。梅嫣然送走亡夫,發現自己竟然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大房的孩子不多,梅久還未出生就幾乎注定了要成為暗影的命運。梅久長到一歲多的時候,老夫人向家主提出要幫梅嫣然帶孩子。

梅嫣然之所以被留下,是因為出色的御人才能,她不能夠像普通婦人一樣在家相夫教子,因此對于老夫人這個要求,她沒有理由拒絕。

老夫人不會害梅久的性命,但會不會把她弄成一個傻子?會不會教的不認娘?會不會督促她認真練功,將來難逃被送入控鶴軍的命運?梅嫣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老夫人不會安好心,所以她籌謀兩載,帶著幼小的梅久逃離梅氏,一躲就是十年。

這十年的辛苦不足為外人道,但梅嫣然覺得值得。

“久兒,無論這段時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一定不要表現出武學天賦。”梅嫣然恢復如往常一般恬淡的目光,“娘一定會讓你像別家女子一樣出嫁。”

知女莫若母,梅久有什麼才能,是何樣的性子,梅嫣然都一清二楚,所以當她聽到梅久射殺兩個武師的事情,第一反應認為不是梅久所為。可是這些天梅久陸續做出的事情,由不得她不信。

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死心眼,有些事情不願意說,就算再怎麼問都沒用。

梅久已是淚流滿面,她想告訴母親關于安久的事情,但想起安久的威脅,她又不敢。

“我兒莫怕。”梅嫣然起身上前,將她攬入懷里。

溫暖的懷抱,讓兩個靈魂都得到須臾平靜。

虛空里,安久耳邊還回想著梅嫣然方才說的話,那種堅定,讓她突然又聽到另外一個聲音:

“安,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回中國,你看,我弄到了護照,馬上就能見到你的外婆。”

“她是個很好的人,她一定會很愛你。”

“安,離開,現在,馬上,求你了!”

“答應我,答應我……”

當時,母親看起來那麼瘋狂,用希望竭力的隱藏心底的絕望。后來安久能夠行走于世界各地時,第一個就去了中國。

那里,根本沒有什麼親人。

她在江南的小巷中住了一段時日,江南的溫柔曾令她獲得短暫的安寧。

在前世,這些經歷都已經從安久的記憶里抹去,她只記得擊中目標時的快感,只有殺人才能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即便在她生命的盡頭,也不曾想起過那個拼盡全力也要帶她離開危險的可憐女人。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往事歷歷在目。

安久有暴力傾向,在她失去家之后,處于精神崩潰的狀態,十分狂躁,哪怕一點小小的不順心都能讓她爆發,恰在那個時候,有人教會她用殺人的方式發泄情緒。

所以只要她摸不到槍,就會變得焦躁不安,隔一段時間不殺人,她心中某種膨脹到令人發狂的情緒就得不到宣泄。

而現在安久能感覺到梅久眼淚洶涌。

梅久哭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但那種狂躁就如開閘的流水迅速流走。

原來,有些情緒,不是只靠暴力、殺戮才能夠得到解脫……

梅久淚眼朦朧,抬頭望著梅嫣然,“我若嫁出去,娘會如何?”

梅嫣然掏出帕子幫她擦拭眼淚,“我對家族還有用,日后還是助家主經營梅氏,老了以后便是與啟長老他們一般,是族老。”

“女子也可以做長老嗎?”梅久疑惑道。

梅嫣然眼色微黯,卻肯定的點點頭,“是,我們梅氏與旁的家族不一樣,女子也可以做族老。今日我與你說的話,斷不可告之第二個人。”

“那阿順……”

梅嫣然打斷她的話,“不可,你若說出去,會害了自己,更害了我和梅如焰,此事我自有分寸。”

梅嫣然與老夫人為仇這麼多年,對她的性子還算了解,既然她看上了梅如焰,如果不能收歸己用,就必然會毀了她。梅嫣然一副柔弱善感的樣子,但她的心並不,除了梅久,無人能讓她付出,她不會為了梅如焰冒險與老夫人對抗。

梅久信以為真,乖巧的點頭答應。

安久的情緒平復下來,認真的想了梅嫣然的話,既然表現出梅久這個慫樣才有機會脫離殺手這行,那她就暫時蟄伏吧,正好琢磨一下如何奪取身體的事。

安久從來沒有聽說過關于雙魂一體的事情,更不知道怎樣才能奪舍,她之在梅久身上嘗試的很多方法,其中最有效的一種就是打擊梅久,使其意志消沉。

今天便是如此,梅久意志消沉的時候,她能夠很輕易的控制身體。

梅嫣然帶梅久回到玉微居,叫了梅如焰過來一起用晚膳。

暮色降臨。

永智堂中,一襲黑袍的智長老盤坐在胡床上擺弄面前的棋局。

一個影子落在門口,“屬下無能,被嫣娘子所傷。”

智長老動作一頓,微微挑起霜白的眉,“梅嫣然竟能傷到你?”

“是,當時屬下藏身于樹上,嫣娘子暗針射來,屬下竟無法閃躲。”影子的聲音虛浮。

“呵呵呵。”智長老的笑聲枯澀如夜梟,“看來嫣娘子逃出去的這些年功夫不退反進,怪不得能在天羅地網中躲藏十年之久,這般才智,這般武學才華,在那一輩人里竟是無人能出其右。”

智長老很高興,既然梅嫣然是個天才,那麼梅十四對武學有著過人奠賦就不足為奇了,只是……

“暗器上淬了毒,你去找啟長老解毒吧。”他打發走影子,陷入沉思。

燈影綽綽,一陣風把燈火吹的一暗。

再度亮起來的時候,屋內早已沒有智長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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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10: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一顧驚鴻

寧夜。

梅花里一派祥和。

建在半山腰的族學飯堂中燈火幽幽,偌大得內,十余名蒙面黑衣人安靜的坐在窗前。

十名曾經在祠堂出現的鬼面男女如雕像立于大門兩側。

家主、五位長老和梅政景先后到達。濟濟一堂,卻只能聽見山崖之間的風聲,和腳下湍急的流水聲。

家主打破沉默,“諸位身上背負著家族榮耀,諸位的血要澆灌到戰場上,只能前進,絕不允許后退!”

“是!”眾人齊聲回答。

梅政景垂眸看著地面上交錯的人影默不作聲,待到家主訓話完畢,放眾人自行活動,才抬腳追上正往外去的一名鬼面男子。

“大哥。”梅政景輕聲喚道。

那男子頓下腳步,微微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梅政景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你認錯人了。”

聲音清朗若濯濯月光,只聽得聲音便能想到“公子如玉”四字,一剎那恍惚連他面上詭異的鬼面都顯得柔和了幾分。

“得罪。”梅政景的大哥今年近四十歲了,怎麼也不可能是這個聲音。

男子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便道,“他有事,我接替他。”

“多謝。”梅政景滿心失落。

今天梅氏又送一批人進控鶴軍,上面派這些鬼面男女過來接應,梅政景的大哥在控鶴軍中已經要職,這一次領頭的便是他。

“十年未見,這次錯過,不知又得等到何時。”梅政景嘆道。

那鬼面男子的身形又是一頓,回身問他,“聽聞智長老已收徒?”

梅政景抬頭,迎上一雙干凈至極的眼睛,話語微滯,片刻才道,“是。”

鬼面男子頷首致謝后緩步離開。

月光鍍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長有力的身姿。

梅政景看著,不由得便想起一句話,“君子如馬,秀如蘭,清如蓮,堅如竹,志如梅。”

“顧驚鴻。”啟長老不知何時站到他身邊。

“顧?姓氏倒是不見經傳。”梅政景面上略顯驚訝,旋即又恢復如常,“不過,一顧驚鴻,真是名如其人。”

梅政景的意思是,占據控鶴軍勢力中並沒有姓顧的家族。

“您見過二哥了?”梅政景問。

啟長老面上閃過一絲憂傷,嘆了口氣,“相見不如不見,不見又心心念念。”

啟長老一輩子最悔恨的事就是將一身醫術、毒術傳給了兒子,縱然兒子尚未得他一半真傳,還是逃不了入控鶴軍的命運。

“還是見著了好。”梅政景情緒亦略顯低落。

梅政景是“政”字輩中最小的嫡子,他出生時父親早已不在,長兄如父,他與大哥的感情深厚,一別十年未見,縱使他再懂得自我開解,還是免不了傷懷。

“思歸能遇見您,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梅政景忽然轉了話題。

啟長老總算露出笑容,“是天意。”

莫思歸在醫術上天賦異稟,啟長老很喜歡他的才華,暗地里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般教養,感情如同父子,所以讓莫思歸入梅氏族譜的事情也就成了啟長老的心腹之憂。

他這些年找出多少借口都能被智長老看透,這次若不是因為十四娘,恐怕莫思歸又會是他另一個遺憾。

月亮漸漸西墜,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

梅花里黑影不斷閃過,紛紛返回山崖上屋舍內。

在懸崖上屋舍內能夠看見太陽從對面的山崖上冉冉升起,這是它存在的意義。

所有人都站在窗邊等待,也許這是他們一生中最后一次看見太陽。

撥云見日。

又是梅花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早晨。

梅久昨夜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耳邊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音,甚至還能聽到人低低的說話聲。

這段時間她遭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直到現在都還覺得身處夢境之中,她不願意面對,只幻想著,也許某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揚州的院子里,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繡花、讀書、待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天剛破曉就在跋山涉水的去那半山腰上的族學中讀書。

今日沒有趙山長的課,眾人聚在教舍中念書,大多數人趴在桌上補眠,只有幾個人在輕聲背書。

梅如焰眼底帶著淡淡的青色,端著書湊到梅久身邊,央求她講解書中晦澀難懂的句子。

在教舍呆了一個時辰,然后繼續去陸清明那里。

陸清明沒有講禪,而是督促眾人練武。

所有人在院子里一字排開,打同一套拳法,只有梅久手足無措的站在旁邊,想伸手跟著比劃一下,又霍不開臉皮,她以往連走路都是蓮步輕移,哪里見過女子四肢舒展的那麼開!可是不動吧,顯得更是突兀。

梅久突然羨慕起梅如焰了,那位先生只有她一個徒弟,就算什麼都不懂也定然不會像自己現在這樣丟臉吧!

陸清明皺著一張老臉看了許久,才拿著一本書走過來,“這是基礎拳法,你拿著,一邊放羊一邊看。先熟悉一兩天,之后老夫再教你。”

“謝先生。”梅久接過書,施了一禮便逃一般的跑了出去。

梅亭瑗嗤笑一聲。

陸清明扭頭瞪了她一眼,“你今天圍著山跑,跑到只剩一口氣為止!”

梅亭瑗連忙斂住心神,應道,“是!”

梅久之前說過,放羊的時候身體都給安久用,她說話算話,安久也沒有推辭,直接接管了身體的控制權。

她發現,自己與這具身體越來越契合了,剛剛開始需要那麼吃力的對抗梅久的意識,現在雖然還達不到控制自如,但已經有很大進步。

安久趕著羊去了南坡,爬上一棵歪脖子樹,靠在橫枝上看陸清明給的拳法書籍。

她對東方的武術十分感興趣,一邊看,一邊在腦海里比劃著。

正看的投入,冷不防得有一只手將書抽走,她順勢揮拳。

那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明明只是輕輕握著,竟如鐵鉗般不能掙脫,安久從未遇到過這種奇怪的情形,不由皺眉。一抬頭,一張倒掛的鬼面映入眼簾。

“我並無惡意。”他道。

安久相信,如果此人有殺心,她早就成了一具屍體,但這人給她的感覺也不像是惡作劇。

可是沒有惡意,還有好意不成?安久不信。

“不像是練過武。”鬼面男子看著她的手指。

他話音方落,安久猛的揮手。她本想用剛剛從書上看見的擒拿手扼住對方的咽喉,但是心念迅速一轉,轉手將他的面具揭開。

鬼面男子剛剛已經確定安久沒有練過武功,沒料想她出手竟然如此迅猛,且手上勁力絕對不是普通女子能有。

那面具系在腦后,與發帶綁與一處,他只覺得頭皮劇痛,接著便已有涼風拂面,烏發倏然散開,間或有縷縷斷發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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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11: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不久再見

他倒掛在橫枝上,墨發垂下,柔澤若黑緞,安久看見他白皙如玉的腦門和如畫的眉眼,而下半邊竟然還罩著黑色面巾。

他一雙狹長的眼眸中似乎漾著笑意,里面清晰的映著她的樣子。

安久趁機躍下樹,退離三丈之外。

剛剛出手的時候她想依照習慣一擊必殺,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對方沒有表現出惡意,若是將其激怒反而不妙,所以臨時改為撥掉他的面具。

安久原本對他的真容並不感興趣,不過這個男人眉眼生的真是好看,她這回倒是真想把那層面巾也扒下來了。

男子跟著躍下樹,彎身撿起掉落在草地上的面具,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從肩上滑落,竟是絲毫不亂。

安久心想,果然是原生態最健康。

“不愧是智長老看中的人,只用看便能學會。”他站在樹蔭下仔細打量安久,清朗的聲音很溫和,“相信不久我們就會再見。”

還余尾音,人卻已經不見蹤影。

安久超群的視力也僅僅看見一道殘影沒入竹林里。

“那……是在祠堂里見過的……”梅久剛從震驚里回過神。

安久沒有答話,回到樹下把那本基礎拳法撿起來。

安久不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和目的,可這短短的一個照面,讓她震驚不已。那個男人剛剛說“只用看便能學會”,肯定是監視她有一段時間了,而她根本沒有察覺!就連對方如何靠近,她也感覺不到!

一方面,是她與這具身體還沒有達到完全契合,另一方面,證明這里的功夫比她從前練的要高深許多倍!就算是從前的她也未必能夠與那個鬼面男子抗衡。

也就是說她所會一切技能,在這里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就算加上從前多次殺人的經驗,恐怕最多只能對付梅亭瑗之流,這還不算,更可恨的是,她現在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

如此想來,她現在的處境實在太不容樂觀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自身具有一定的基礎,而且似乎對這些功夫的悟性尚佳。

一番思索,安久再看手上這本基礎拳法的目光就不一樣了——她需要學習,無論在哪里,只有擁有足夠的能力才有資格選擇未來的道路。

安久翻開拳譜,開始認真的照著上面的人形比劃。剛剛展開架勢,她便聽見有腳步聲,于是立刻停下動作。

梅亭瑗正在受罰,不敢停下來找茬,看見安久之后冷哼了一聲,迅速跑遠。

安久繼續練習。

梅久能夠感受到安久的鞋,便沒有阻止,她想反正一時半會不可能練出什麼成果,並不違背母親的交代。

可是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梅久的意料!快到傍晚時,安久已經能夠流暢的將這套拳法從頭打到尾。

梅久不知道她打的怎麼樣,但能感受到肢體上的勁力,可想而知不是只擺擺樣子而已。梅久不曉得應該說些什麼好。

傍晚。

安久把羊群趕回圈內,便將身體交還給梅久。

“十四娘。”陸清明站在羊圈外。

梅久施禮,“先生。”

“可有所領悟?”陸清明問道。

安久在看書的時候,她不能避免的也看了,那些動作都很簡單,她記性很好,就算是現在讓她比劃,也能照葫蘆畫瓢擺出來,可是她心里知道不一樣。這具身體她用了十幾年,從來沒有調動出安久打拳時候的那種力度。

“能比劃幾下,可是並無領悟。”梅久照實回答。

短短時間也是在情理之中,陸清明點頭,“那好,你且比劃比劃。”

這里除了她就只有陸清明,梅久咬咬牙,決定豁出臉皮。

陸清明對梅久憚度很滿意。他很明白梅嫣然的想法,知道梅久自幼是被當做尋常閨閣女子教養長大,哪怕不會像外面其他娘子那般謹遵三從四德,至少也是個舉止優雅的淑女。

這個女孩能夠放下根深蒂固的東西,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陸清明這樣想著,沖她頜首,示意可以開始了。

梅久回憶了一下之前看見的動作,跨步、抬手、旋身、出拳……

夕陽余暉,勾勒少女姣好的姿容,一舉一動間宛若仙鶴翩然,美麗不可方物。

陸清明失態的瞪大眼睛,越往下看,一張老臉幾乎皺的越難看。

真是大開眼界了!

他活到這把年紀,從來還沒有見過有人把剛健的拳法弄成柔若無骨的舞蹈!

簡直是在褻瀆這套拳法!

“給我停下!”陸清明怒道。

梅久嚇的一個踉蹌,趕忙收了動作,不安的瞅著他。

陸清明見她一副受驚兔子狀,更加不高興,他深深呼吸了幾次,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記性不錯,也挺好看,不過你必須明白,武功是用來揍人的東西!你這樣給人撓癢癢還嫌輕啊!”

“是,學生記住了。”梅久眼眶發紅。

陸清明無奈稻了一聲,“你先回去仔細想想我說的話,明日我再教你。”

“是。”梅久欠身告辭。

陸清明看著梅久走路弱柳扶風的樣子,又是一嘆,不到兩個時辰就能把這一套拳法比劃出來,說明她有很好的記性,不過相較之下,陸清明更情願她出拳有力一些,哪怕只能打出一招半式也好。

“罪過,罪過,今日又犯嗔戒。”陸清明決定回去抄經。

梅久走到下山的路口,梅如焰早已在哪里等候。

梅久遠遠的便看見她眼角有一塊青紫,滿手血紅,當下快步走了過去,“你怎麼弄成這樣?”

“姐姐。”梅如焰聲音有些疲憊,抬了抬手,面上笑容一如平常,“練琴弄傷了。”

梅如焰有一雙纖長漂亮的手,潔白如玉,十指纖纖,瘦而不見骨,就像拈花佛手一般,此刻尖尖的指頭上滿是血泡,顯得觸目驚心。

這樣的血泡不是不小心劃破,而是練琴過度所致。梅久雄的看著她,“那臉上呢?陌先生看起來像仙人一樣,難道會動人?”

“他?”提到陌先生,梅如焰神色古怪,“他才不舍得動彈那雙尊貴的手!他要整治我,動動嘴皮子就行了,還用得著出手嗎!”

“要不干脆換個先生吧!清明先生很好,不如你同趙山長說一聲,以后咱們也能作伴。”梅久道。

梅如焰語塞,別開臉輕聲道,“他也就是性子高傲的讓人生氣,倒也不是特別壞,是我懂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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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11: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梅嫣然的恐懼

“為何要這般拼命呢?”梅久想告訴梅如焰,等到學會功夫,將來日子會很難過。

梅如焰道,“我自問見識不淺,卻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大家族這般古怪,我不知背后的原因,但多少能揣測一二。姐姐,壽命大約都是有定數的,什麼時候死,真是由不得咱們,可是,閻王管不著咱們怎樣活!”

她笑著,斬釘截鐵的道,“我就是想讓自己變的強大,哪怕最后爭不過命,我也想笑著去死。”

所以即便知道練成了武功將來日子也不好過,她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使自己變強的機會。

梅如焰和梅久都沒有武功基礎,想變強就不能藏拙,因為武功一直沒有進展或者進展太慢,陌先生就不會更深入的教她。簡單的說,在武學上,藏拙都是發生在武功達到一定境界的人身上,基礎入門,根本沒辦法做到。

而安久不同。天下武學歸根究底是相通的,她從前並未接觸過這一類的功夫,但是曾經經歷過高強度的訓練,令她懂得怎樣極致的控制身體、激發身體的潛能——刨去武學的一切外在形式,終歸于此。

梅如焰和梅久一起下山,然后各自回了居所。

一路上梅久耳邊都在回蕩梅如焰的話,當她說到“笑著去死”的時候,梅久心中的震撼無以倫比。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紀,為何她會有那般魄力?

回到玉微居時,梅嫣然早已在堂屋等候多時。

“娘。”梅久見到母親,心中很踏實。

“今日回來有些晚。”梅嫣然道。

梅久道,“妹妹受了點傷,下山不方便,我就陪著她慢慢走了一會兒。”

“受傷了?”梅嫣然攏了攏袖口,頓了一下道,“我一會兒過去看看她,你今日沒事吧?”

梅久知道她問關于練武的事,“清明先生給了我一本拳譜,我看了一遍倒是能將上面的動作記下來,可是比劃出來時卻把清明先生氣的不輕。”

梅嫣然抬袖掩嘴輕笑,“清明先生講禪講的頭頭是道,可總也控制不住自己。”

“娘,我今日見著一個黑衣人。”梅久決定把放羊時遇見鬼面男子的事情說出來。

安久沒有阻止。

梅嫣然笑容退去,神色嚴肅起來,“黑衣人?你在哪里瞧見?”

“今天在山上獨自放羊之時。”梅久一五一十的的道,“之前我在宗祠中曾經見過,當時有十個戴面具的黑衣人,五個乾達婆,五個夜叉,今日見著這個人,是帶著夜叉面具的男子。”

梅嫣然突然緊張起來,追問,“他可曾與你說話?”

“說了,他問我是不是智長老新收的徒弟。”梅久還是掩掉了關于安久的事情,“還說不久以后就會再見。”

“什麼?!”梅嫣然面上已經是毫不掩飾的驚駭,“怎麼會……怎麼會……你能否辨出那人多大年紀?”

梅久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但是她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此時無論怎麼回想都沒有印象。

“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安久道。

當時時間太匆忙,她只能從聲音和一些小細節判斷出一個大概的年齡段。

“大概二十到三十吧。”梅久道。

梅嫣然回想了一會,“應該不是咱們家的人。”

梅久很疑惑,“娘,那些都是什麼人?”

“控鶴院的人。”梅嫣然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向梅久隱瞞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現在還處于被半禁足的狀態,無法時時刻刻照顧梅久,梅久不適合再繼續懵懂下去了,“按照常理來說,你剛剛回府,資質尚不明確,應該不會這麼急著讓你入族譜,除非是恰好趕上族中有一批人要送入控鶴軍……”

原來,每個梅氏族譜上記錄多少人,都要在朝廷有記錄,每當梅氏有人要被記入族譜時,朝廷會專門派人過來查看資質,將一切都記錄在冊。時間湊巧,所以家主才決定順便讓梅久盡快入族譜。

“很早以前控鶴軍主要是由四個家族組成,分別是梅氏、趙氏、李氏、樓氏,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小家族。先帝覺得這樣容易失控,所以朝廷設立了專門培養控鶴軍人才的地方,就叫控鶴院。”

控鶴院成立之后,不再只接受這些家族的人,而是大量從民間吸收一些資質好的孩子,從小進行培養,欲圖改變家族占據控鶴軍勢力的局面。

這些家族了解皇室太多秘聞,成為廢棋之后的下場可想而知!幾大家族沒有退路,只能想辦法死死握住手中權力,從而求得生存。

梅氏的后代已經逐漸凋零,所以迫不急待的要把梅久和莫思歸納入族譜,甚至明明知道梅如焰不是梅氏后代,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梅嫣然思量道,“控鶴院的人,大概是想試探你的資質……”

思及此,梅嫣然忽然伸手捏住梅久的脈搏,斂眉仔細探查了半晌。

梅久不敢出聲打擾,直到她收回手才問,“娘,怎麼了?”

梅嫣然搖頭,“我是在想,那人為何會說不久后再見。”

梅久遺傳了梅嫣然的根骨,底子極適合練武,否則梅嫣然也不會刻意的把她往柔弱膽小這條路上培養。如今梅久十三歲,在入梅府以前從未接觸武功,按道理來說,就算是有些天賦也為時已晚,為何能讓控鶴院的人看中?只因智長老之故,絕不會讓那人說出“不久就會再見”的話來!

“久兒,你到底有何事瞞著我?”梅嫣然握住梅久的手,“有什麼事不能告訴娘?”

“我……”梅久恨不能馬上把一切都告訴母親,但是聽見安久一聲冷哼,所有的話語瞬間哽在喉嚨里。

梅嫣然嘆了口氣道,“久兒,娘這輩子是沒有指望了,只盼著你好好的,若是事關緊要,萬萬不要瞞著娘啊!”

再次回到梅府,梅嫣然就知道再逃走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她唯一的打算就是拼上自己的一切換梅久下半輩子安寧。

天色不早,眼看梅久沒有任何松口的意思,她便沒有再繼續追問。

晚膳過后。

梅嫣然讓人去準備跌打損傷的藥,等候時又與梅久說了會話。

“嫣娘子。”遙夜急促的聲音突然傳來。

梅嫣然道,“何事?”

“老太君來了!”遙夜壓低聲音。

屋內燈火通明,梅久清楚的看見梅嫣然嘴唇在發抖,臉上的血色霎時間退去。

“老太君是誰?”梅久只知道梅氏只有兩位老夫人,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老太君,還是一個讓自己母親如此忌憚的老太君!

“看來……”一個嘶啞的聲音驀然從頭頂傳來,分明是在笑,卻透出一股冷殺之氣,“你還記得老婆子。”

梅久大駭,抬頭往屋頂看去,然而縱使她目力過人,也沒有能發現人影。

“閨女都這般大了。”那嘶啞的聲音瞬間又從主座上傳來。

梅久看過去,只見那里坐著一個佝僂的黑衣人,她身子微弓,雙手放在手杖上,渾身包的密不透風。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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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2 22:11:42
第三十三章 極其彪悍的一生

“祖母!”梅嫣然拉著梅久跪下,急促的道,“久兒,快給太祖母磕頭。”

梅久從記事起就沒有見過母親這樣失態過,不,是從來沒見過母親如此恐懼,她不敢怠慢,忙依言磕頭。

安久何曾對誰屈膝?!何況這個老人無處不在的肅冷之氣,讓安久極度戒備。

這是殺過很多人才會有的氣息。

安久試圖控制身體,但一念閃過,又放棄了,任由梅久做出這個讓她倍感屈辱的動作。

老太君不曾理會梅久的動作,只看著梅嫣然道,“你天生聰慧,當能揣測我今日來的目的。”

“祖母!”梅嫣然雖然恐懼,但是語氣里卻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只要放過久兒,我願付出一切代價。”

梅久猛撣起頭來,不安的喚道,“母親。”

老太君是指微微一動,沉默了許久突然嘎嘎笑了兩聲,“分明懼怕,竟敢反抗!嫣娘,你向來都是瞧起來膽小如鼠,實際上整個梅氏沒有比你膽子再大的了!”

“祖母,久兒不懂武功。”梅嫣然示弱,“只求祖母放過她。”

“傻孩子。”老太君的聲音突然溫和起來,像個普通老人般,然而出現在這等場景,便顯得十分怪異,“你一心讓她變得懦弱,這個世道,軟弱之人命如飄萍,沒有你,她日后的境遇亦不會比跟著我好。”

“手上沾染人命,心便不會安寧。”梅嫣然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兩個,“我在外面從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睡覺永遠睜著一只眼睛,我不想久兒過上這種日子。”

“哈哈哈!”老太君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笑到聲音更加嘶啞,“你很聰慧,但是記性不好!或是……你根本不了解自己閨女?”

她指的是梅久射殺武師的事情,梅久手上早已沾上人命。

“不一樣!”梅嫣然辯駁道,“為了求生殺人和以殺人為生,根本不一樣!”

“我們都是為了求生才殺人!”老太君的氣勢陡然凜冽,“若心堅不可摧,刀劍下亦能尋得安寧,若心彷徨無依,再平靜亦能生出懼怕。我今日多言,是看在祖孫一場的份上,既然你這個娘不能教她無所畏懼,從明日起就由老婆子來教!”

老太君既然親自前來,便沒有逆轉的可能,事情突然進展到這個地步,超出了梅嫣然的預料,她已放棄掙扎,只想弄明白原因,“族中為何會突然做出這個決定?”

“朝中局勢不佳,族中決定兩年后再送一批人進控鶴院。”老太君毫不隱瞞。她微微側臉,像是把目光放在梅久身上,“懵懂無知的孩子進了那個地方,無非就是一個死字,智長老讓我過來,是出于殷切希望,我不逼你,自己看著辦吧。”

智長老一生在追尋弓道的巔峰,他如果一直對梅久抱有希望,就不會放任她學到一半便被送到控鶴院中,哪怕只能多留幾年也比兩年之后就送到控鶴院送死強。

老太君意思很清楚,智長老看中梅久在弓道方面奠賦,又覺得梅久骨子里太懦弱,所以才請老太君幫忙教導梅久,使其心智堅強。

“我明白了。”梅嫣然很快冷靜下來,懇切道,“還請祖母多寬限幾日,容久兒準備。”

“嬌氣!”老太君斥責,人已經如鬼魅躍上房梁。

梅嫣然渾身像是被抽去力氣一般,癱軟在地上。

梅久伸手扶住她,焦急又擔憂,“娘,你怎麼了?”

無知者無懼,梅久只看見老太君詭異的裝扮,並未感受過她的殘忍,所以只被那種無形的氣勢所震懾,心中的恐慌遠不及梅嫣然。

緩了許久,梅嫣然才干澀的道,“無事。”

然而就在說話的同時,眼中瞬間匯聚霧氣,淚水毫無預兆的落下來,她伸手捂住臉,狠狠的抹掉水跡,緩緩吐出一口氣。

“娘。”梅久扶她起身。

“久兒,娘沒用。”梅嫣然喃喃道。

她帶著梅久逃出梅花里時,遭遇天羅地網的追捕,她曾藏匿在深山老林里一載,顛沛流離,然后在距離汴京不遠的揚州落腳,由于被追捕,她只能深居簡出,能做的營生極少,可她憑著自己的智慧和一雙手在夾縫中打拼,讓梅久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那時候的生活雖然苦不堪言,她卻覺得渾身充滿力氣,而現在她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絕望。

梅久倒了杯水遞給她,“娘,你莫說這樣的話,我知道你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把我養大有多不容易。”

梅嫣然接過茶水抿了兩口,喉嚨里的干痛有所緩解,“老太君是我的親祖母,亦曾經教導過我。”

“那……”梅久不知該不該問。

“你是想問我為何如此懼怕她?”梅嫣然放下杯子,抬手攏了攏鬢發,“她是樓家女兒,十四歲之時嫁給你太祖父,生了三個兒子。就在第三個孩子剛剛降世三個月,你太祖父便進了控鶴軍。恰逢太宗皇帝密謀篡位,太宗皇帝登基,你太祖父卻失蹤了,整個梅氏陷入了絕境。”

彼時只有梅中遠一人在控鶴軍中任要職,梅中遠一死,其余在底層的梅氏子弟的死亡人數莫名其妙的驟然增多,樓氏拋下嗷嗷待補的幼子,只身加入控鶴軍,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

“樓氏用了七年坐上了‘暗副都指揮使’的位置。”梅嫣然語氣放緩,怕嚇著梅久,“在這個職位上面,只有皇帝和‘暗都指揮使’。控鶴軍中是以完成任務的多少和殺人數量作為晉升標準,可以想想,她七年之內要殺多少人才能坐上統領控鶴軍的人物。”

無論在哪里,晉職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樓氏這七年里要殺多少人,多少次出色的完成任務,才能在眾多冷血殺手中脫穎而出?

“控鶴軍有她當權,梅氏才不曾滅亡。”梅嫣然道。

樓氏掌管控鶴軍十二年,提拔許多梅氏、樓氏子弟。

按照常理,在控鶴軍中官至那個高度,知道許多不能為外人道的辛秘,除非化成灰,否則絕對不可能再度脫離控鶴軍,樓氏卻能。她設了一計,火燒忠義樓,把自己困在大火之中,造成被燒死的假象。

“她對別人下得去手,對自己也下得去手,那場大火燒毀了她身上一半皮膚,可她還是活著回了梅花里。”

這是一個極其彪悍的老太君。

梅嫣然的話激起了安久暴力的一面,她熱血沸騰,她很興奮,很嘗試自己殺戮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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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11: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病

仿佛血液里有什麼東西開始躁動,突如其來的陌生情緒讓梅久覺得渾身不舒服,她緊緊抓著衣角,忍住要破壞東西的欲望。

梅久的忍耐,壓得安久不能動彈,令她忽然想起了醫生的手,每當她想破壞、想殺戮的時候,他們便緊緊的抓住她。

畫面依稀。

兩雙手死死的按住她,頭頂有人在喊,“快點,堵住她的嘴,別讓她自殘!”

一團東西迫使她的嘴張到最大。

“鎮定劑!”

安久劇烈晃動的模糊視線中,只能看見一個個白色的衣角。

緊接著便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人蠱惑:殺了那個人,我就放你出來,你能行,你天生就是一件完美的武器,不要讓我失望……

梅久長大眼睛,清清楚楚的看見匕首沒入一個人身體,鮮血四濺,眼前一片血紅,嚇得她連尖叫聲都無法發出!

“久兒!久兒!”梅嫣然看見梅久雙眼無焦,一副驚恐的樣子,心痛不已,就不應該突然告訴她這些。可是,由不得她,因為日后倘若真的跟著老太君,會經歷比這恐怖千倍萬倍的事。

“娘!”梅久恍恍惚惚的喊。

梅嫣然把她摟進懷里,輕輕撫著她的背,“嚇壞了吧。”

溫暖的懷抱,溫柔的輕撫,把驚懼和躁動都漸漸撫平。

安久冷靜下來。

那一段記憶很陌生,又很熟悉,安久分明不記得,可又確信那是自己!這些回憶清清楚楚的說明一件事情——

她,曾經是個精神病人。

這是家族遺傳病。父母死后,安久精神極其不穩定,從監管中心到精神病院,她都是頭號危險人物,被嚴密看壓,藥物控制、心理開導,任憑他們用盡方法,她的精神狀況卻每況愈下。

后來她在殺戮中得到了解脫,如毒蛇一般靜候獵物,然后扣動扳機,遠遠的看著目標身亡,成為她最喜歡玩的游戲。

從那時候起,安久在生活上再也沒有露出殘暴的一面,她甚至開始喜歡養花,愛護小動物,開心時笑容純粹的像個孩子。

極端殘暴和絕對的單純,在她身上並存。

“久兒。”梅嫣然心中百味具雜。

她不忍見梅久這個樣子,起身道,“早點休息吧,我幫你去族學告假,明日先別去了,我先去看看如焰再回來。”

安久抬頭,盯著梅嫣然猶顯蒼白的臉,剎那仿佛回到了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不禁想拉住梅嫣然。

梅嫣然見她茫然的伸出手,便順勢握住,“娘一會兒就回來。”

好像……

安久忽然覺得梅嫣然與她的母親好像,都想為了女兒豁出一切,可是無奈即便犧牲性命也不能改變現實。

“久兒?”

梅嫣然正要說話,安久站起把頭湊在她的胸口,聽見有力的續聲,仿佛得到救贖。

安久的母親臨終前精神已經崩潰,行為瘋癲再加上她因為藥物而變得可怖的容貌,年幼的安久不敢靠近,直到她死亡,安久才想到留住她的續余溫,可惜早已不能。

到這一刻安久才明白,她只是選擇不再回想那段記憶,但是母親臨死前面上的恐懼、絕望、孤獨已經深深印入靈魂。

如果當時能勇敢一點安慰,如果在母親死前給她一點溫暖……

原來,她恨的不僅僅是父親,更恨自己竟然害怕母親,什麼都沒有為她做過,只是一味的怨她懦弱,殊不知她已經勇敢的付出了所有。

也許這是命運賜予了彌補的機會?

“我們會沒事的。”安久掙脫梅嫣然的手,輕輕抱了她一下,疾步離開。

梅嫣然回身看著她逃竄似的背影,心中疑惑。梅久從來不會這樣大步行走,也不會用那樣冷靜果斷的語調說話。

想了一下,梅嫣然將這一切歸諸于段時間遭遇的變故,無論她的女兒變成什麼樣都還是她的女兒。

“遙夜?”梅嫣然道。

“主子。”遙夜的身影出現在門前。

梅嫣然早已恢復冷靜嫻雅,“好好照顧久兒。”

“是。”

準備藥物的侍婢早已經站在院內等候,梅嫣然領著她去了梅如焰的住處。

從外在看,梅嫣然和梅久是屬于同一類型,但是內心截然不同,梅嫣然是自私的,她不會平白的對誰好。

倘若將來有必要,她可以毫不猶豫的犧牲梅如焰……

翌日。

梅久和梅如焰都未曾去族學,梅嫣然便索性將她們叫到一處,與她們詳細說起府內的情況,並開始傳授二人呼吸吐納的方法。

安久聽的聚精會神,強行控制身體練習,梅久下意識的跟著梅嫣然的話學,但是悟性遠遠不如安久,導致呼吸方法一會兒對一會亂。

“莫急,習慣幾日便好。”梅嫣然安慰她。

“主,莫郎君聽說兩位娘子病了,過來瞧瞧。”遙夜在門外道。

梅如焰詫異,莫思歸寄人籬下,之前被揣進湖中的事情鬧得整個梅花里都知道了,遭到這般羞辱,不是應該恨她們?

梅嫣然道,“也好,請他進來吧。”

說罷,轉臉對梅如焰道,“思歸醫術不錯,正幫你瞧瞧手指,雖不是大傷,但畢竟十指連心,良醫良藥少遭罪。”

“多謝母親。”梅如焰感激道。

梅久見母親關懷梅如焰,很是高興。

莫思歸進來,便瞧見母女三人笑意盈盈的和諧場面,躬身向梅嫣然施禮,“見過姨母。”

梅久和梅如焰先后起身喚了聲表哥。

“自家人無需多禮,都坐吧。”梅嫣然噙著笑,細細的打量莫思歸。

他原是一雙桃花眼生的風流多情,今日卻著了一件雅青色長衫,再加之他斂神沉氣,竟然顯得頗為端正穩重。

“上一回見你時,你還是還孩子。”梅嫣然嘆道。

莫思歸道,“姨母容貌絲毫未變,思歸乍見到您,竟恍惚以為回到十幾年前。”

梅如焰嘆為觀止,這位莫表哥真是做的一手好戲,如果換上他之前那個調調來說這番話,顯然是調戲。

梅嫣然微笑中不經意流露出惆悵,“倒是會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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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1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逼出安久

“我先看看兩位表妹的病情吧。”莫思歸道。

梅嫣然點頭。

莫思歸明顯對梅久的病情更有興趣,但因有了前兩次不愉快的經歷,梅久不安的往后縮了縮。

梅如焰笑著道,“表哥,我這手疼的厲害,不如先幫我瞧瞧?”

“好。”莫思歸翹起嘴角,在她旁邊落座。

梅如焰見他笑的怪滲人,遂一派天真的道,“表哥,上次不小心讓你落水,我已經知錯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趁機報復我行麼?”

被識破了?莫思歸豁達一笑,“哪能呢,表妹若是不提醒我都忘記了。”

這話太有歧義了!就連梅久都覺得他不懷好意。

“母親我怕疼。”梅如焰縮會手,眼巴巴的望著梅嫣然。

梅嫣然將三人的心思全都收入眼中,在這些舉手之勞的小事上她倒也不介意護著梅如焰,遂淡淡一笑,像哄小孩子似的,“真是孩子氣,昨日醫者幫你包扎的時候不疼吧?思歸的醫術名滿汴京,比那醫者可高好的沒邊,不僅不疼,這點小傷要不了兩天就好了。”

話外之意是,倘若疼了或愈合慢了就是莫思歸故意報復。莫思歸小時候就聽過梅嫣然的大名,再是如何大膽亦不敢在她眼皮底下報復她閨女,“姨母過譽了。”

梅如焰這才乖乖把手伸出去。

梅嫣然看著梅如焰落落大方,而梅久卻羞澀小心,心里很不是滋味,以梅久資質原應該會很出色,卻被她毀成現在這副拿不出手的模樣,末了還是逃不過桎梏。

她心中有愧。

莫思歸不愧是名醫,手法嫻熟的把藥換上,過程中梅如焰未曾感覺到一點疼痛,藥涼涼的從指間滲入,很快把火燒火燎的感覺壓下去。

“表哥的藥真神,一點也不疼了。”梅如焰不吝惜贊美。

莫思歸無語,這兩個表妹,一個看起來天真活潑,卻在背后豎起鋒利爪牙,另外一個看起來柔弱內向,卻會毫無預兆露出暴力一面。

前者是典型的兩面三刀,挺正常的一個人,讓莫思歸很感興趣的是梅久,她擁有兩個完全不相關的性格。

“如雪表妹,觀你氣色不佳,我幫你把個脈吧?”莫思歸殷勤的道。

梅久連連搖頭,“不要不要,我只是受了驚,未病。”

你受驚?老子還受驚了呢!

莫思歸暗自咬牙切齒,面上依舊帶著淺淡而友好的笑容,“受驚之事可大可小,若是發一場熱散了風邪還好,萬一心里落了病根,日后再想根治就難了。”

梅嫣然一念閃過,“久兒,就讓思歸幫你瞧瞧吧。”

母上有命不得不從,梅久咬咬牙,一臉悲壯的伸出手腕。

安久不想表態,首先她不喜歡任何醫生,其次不喜歡莫思歸。以前安久對于這種人的處理辦法基本上只有兩種,如果對方不生事,就權當空氣;如果有些不要命的硬要往上湊,就一個字——殺。而現在,她決定暫且忍著。

微涼的手指搭上手腕,梅久渾身寒毛直豎。

給女眷診脈,一般用懸絲,亦或在手腕上鋪一層薄如蟬翼的絹絲帕子,但這兩者皆不如直接診脈準,尤其是想要判斷脈象中細微變化。

梅氏無論男女世代習武,並不十分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莫思歸閉眼仔細感受脈象。

與常人沒有絲毫不同。一個人呈現兩種性格,尋常人都會覺得是“鬼上身”,莫思歸不以為然,他斷定是種病癥。

“如何?”梅嫣然見他收回手,便開口詢問。

“平脈。”他忽然心生一計,話鋒一轉,“但是平脈末尾有輕微浮動,感覺……就像我摸著表妹的脈象,指頭底下另外壓著懸絲試到了另外一個脈象。”

屋內三人一魂皆驚!

“此等情形我亦首次遇見。”莫思歸斟酌道,“可用鎖夢術一試。”

“表哥,你……”梅如焰想說,你不會是伺機報復吧!但她又的確覺得梅久的變化很怪異,于是到了嘴邊變成,“你確定嗎?”

莫思歸卻看向梅嫣然,“不能確定,但是鎖夢術對人有益無害,表妹受過驚嚇,用鎖夢術能散風邪。”

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全無私心?就連梅久如此善良,在這一瞬間心里浮上自私的念頭。安久拿母親性命威脅她,總歸是個禍患,倘若能夠用這次機會解決多好!可是她又怕萬一失敗,反倒激怒安久……

梅久幾番掙扎,依舊下不了決心。

“試試吧。”梅嫣然替她做主。

梅久急道,“母親,我不想用鎖夢術。”

梅嫣然蹙眉,“為何?”

梅嫣然知道鎖夢術,這種方法會令人陷入半睡半醒之間,使人內心掩藏的秘密被發掘、,使用失敗無非是會導致人昏睡一覺,或者對被施術者不起作用,的確沒有害處。梅久這些天所為之事遠遠超出了梅嫣然對她的了解,所以梅嫣然覺得試一試無妨。

“讓他試。”安久突然道。

梅久愣了一下,小心問,“你要試?”

安久未曾答話,梅久在梅嫣然的勸說下半推半就。

莫思歸欣喜不已。

接著幾人便見他從身上一樣一樣低出所需物品:一小段類似檀香的東西,幾個血紅珠子,一只雪瓷鏤花小香爐,和一只紅塞小瓷瓶。

梅如焰瞪眼,這要不是事先計劃好,就是在身上塞了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看他衣袖飄飄,也不想是藏了很多東西,所以她斷定是前者。

“這是我調制的安眠香解藥,姨母和如焰表妹先服下,以免入睡。”莫思歸從小瓷瓶里倒出兩粒藥丸。

兩人服下之后,讓遙夜和澹月去門外守著,不許人喧嘩。

梅久緊張的渾身冒汗,偏偏安久沉默異常,無論說什麼她都不予回應。

莫思歸隨手從袖中掏出一個火折子,點燃香段之后和紅色珠子一並放進爐中,輕煙從鏤花孔裊裊升起。

梅如焰算是服了,連火折子都敢貼身裝,也不怕失火把自己燒死!

“你還記得在祠堂前發生的一切嗎?”莫思歸在梅久對面坐下。

梅久點點頭,又搖頭。她記得,可是並不知道全部過程。

莫思歸並未追問她的動作是何意,繼續道,“閉上眼睛,可有聞見香氣?”

香氣熏得的人渾身懶洋洋,梅久慢慢不再緊張,“有。”

“是何種香呢?”

梅久聽見莫思歸的聲音輕緩,像來自天外云端,她喃喃道,“松香。”

香爐里的白煙不知何時變成淡紅。

“是否瞧見接天連地的松林?明月東升,清泉潺潺,你感覺身體輕盈,可以飛起來。”莫思歸像說悄悄話般,“越來越接近明月,身邊云海蒼茫,不知置身何處……”

梅久已經閉上眼睛,安久眼前一片漆黑,漠然聽著他的話。

曾有過一段時間,安久隔三差五的被注射鎮定劑,以至于少計量的安眠藥物在她身上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后來加入殺手組織,針對催眠術有過專門訓練,任何催眠在她身上起不到作用。

也因此,心理師在治療她的時候遇到很大的困難,導致她后期只能靠殺人緩解血液里的躁動。

“你是誰?”

安久聽見莫思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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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16: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暗學

梅久含糊道,“梅久。”

莫思歸繼續問,“你近來心情不佳嗎?可曾遇見令你恐懼之事?”

梅久的腦海里開始回憶起被追殺的畫面,三人看見她面上顯現出恐懼的表情。

莫思歸暗喜,鎖夢術開始起作用了!

安久未被催眠,但是梅久早已陷入深度催眠中,照這麼下去,十有八九要露餡。

鎖夢術其實就是一種催眠術,需要別人用語言引導被施術者的想象。

安久開口,緩緩道,“不要跑,不要怕,這里是梅花里,你安全了,娘親也這里。”

安久的聲音是從梅久心中發出,直達靈魂,自然不是莫思歸在耳畔蠱惑能比。

梅久頓時聽不見莫思歸的聲音,記憶跟著安久的話語回到梅氏祠堂前,“你從祠堂出來,睜開眼時,看見莫思歸一臉猙獰正欲非禮你!”

莫思歸眼看梅久呼吸急促,臉上表情越來越害怕,心覺得能成事,于是更加賣力的引導。

“流氓!”梅久尖叫一聲,猛的睜開眼,正對上莫思歸的臉,嚇得她驚叫連連,拔腿踉蹌著往外跑。

梅如焰眼疾手快的起身扶住她,不敢大聲驚擾,壓低聲音喊道,“姐姐!”

不料遭遇梅久激烈掙扎,“放開我,放開我!”

“娘在這里。”梅嫣然上前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娘在這里。”

梅久消停下來,回頭果然看見梅嫣然,立即撲到她懷里哭訴道,“娘,表哥欲圖非禮我。”

梅嫣然輕聲安撫梅久,眼色卻黯了下來。

真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莫思歸張大嘴巴,這事兒真是百口莫辯,他揣測梅久是來梅花里以前得了瘋病,所以回憶最恐懼的事情應當是令她發病的原因,怎麼會這樣呢?哪里出了偏差?

“久兒受了驚嚇,你且回去吧。”梅嫣然淡淡看了莫思歸一眼。

這個時候,他就是臉皮再厚也不敢留下來,“我改日再來向表妹請罪。”

片刻不敢耽擱的跑了。

安久多少有點失望。

她開始並不了解“鎖夢術”,但聽起來挺有門道,反正現在的境況已經糟透了,再糟能怎樣?無非就個是魂散吧!她想盡快改變和梅久共用一具身體的局面,才讓梅久接受鎖夢術,誰知這麼不靠譜。

安某人十分的不開心,完全忘記是誰擾亂“鎖夢術”。

經這一場鬧,梅嫣然和梅如焰越發覺得梅久是這段時間遭受太大刺激。

梅嫣然只好又代梅久像族學告假,梅如焰將養了兩日,開始繼續上學。

短短兩天,梅嫣然鬢發邊竟生了白發。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讓梅久逃避跟老太君學藝。逃,不可能,十年前她暗中準備兩載才勉強逃離,如今她自己被半禁足都不得脫身,怎麼帶梅久離開?裝瘋更不可能,這府里有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啟長老,如何能瞞得過他……

到得第三天,梅久返學。

早晨恰逢趙山長講課。梅久很喜歡聽,枯燥的經學都能被他講的妙趣橫生。

整個教舍內,放眼望去就只有梅久和梅如焰在聽,可惜趙山長的可視范圍只有不到三尺,根本看不見誰走神,誰認真,自顧坐在上面講的津津有味。

半個時辰后,休息一刻的間隙,梅久捧著書卷過來向梅久請教。

“陌先生昨日可有再為難你?”梅久問。

梅如焰開始時很怨憤,已經想明白了,“那叫什麼為難,不過是督促我好好學藝罷了。”

比起在青樓做燒火丫頭的日子強千萬倍,那會別人拿棍子打她,是為了讓她沒日沒夜的賣命,陌先生逼迫她,是為了讓她長本事。

梅如焰非但不怨,反而特別賣力。

梅久便不再問了,接過書,垂頭問她哪里不懂。

“再怎麼學都是廢物!”梅亭瑗嗤道,“還有遂就到月底了,你們還是好好想想不挨揍才是正經!”

梅久不願生事,梅如焰亦不想浪費時間斗嘴。

許多人都在看熱鬧,梅亭瑗見兩人都不理會,頓時覺得沒臉,氣急敗壞的隨手抽了本書砸過去。

梅如焰抬手,穩穩的接住書卷,笑盈盈道,“多謝七姐贈書。”

梅亭瑗訝然,她那一扔灌注五成內力,竟然被人穩穩拿在手里!

“肅靜。”趙山長從門口摸索著進來,無神的眼睛性的掃了一圈。

還未到下堂課的時間呀?眾人雖疑惑,卻都回到座位,安靜下來。梅亭瑗瞪了梅如焰一眼,扭頭回座位。

趙山長並不坐下,“今日暗學過來挑人。”

眾人神色各異,有的興奮,有的皺眉,有的憂心忡忡……

趙山長話不多,直接道,“所有人到院內集合。”

“這麼快。”梅如焰不免有些緊張。剛剛接下梅亭瑗擲過來的書,她才知道差距有多大,雖然勉力接下,但當時整條手臂都麻了,現在掌心才開始作痛,好像骨頭要裂開似的。

梅嫣然同她倆說了暗學之事。

族學里教學問,教武功,科目繁雜,但暗學只教一件事兒,就是殺人。

“只這幾日,再是刻苦也趕不上人家自幼習武。”梅如焰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嘆道。

梅久很茫然,她比梅如焰還不如,一套拳法都只能打的像跳舞一樣,談何殺人?好在還有安久……

梅久這樣想著,羞愧之心頓起,前幾日還冒起過除去安久的念頭,現在竟然還好意思指望她的保護,自己是何時變得如此齷齪?

眾人心情不一的站到院子里。

趙山長最后從屋里摸出來,瞇著眼睛看了一會,估計大家都站好了,便從袖中掏出一張絹紙,整個臉埋上去瞧了許久。

“有幾位是暗學點名要,等念完名字之后,其他人可自行選擇去留,想進暗學者,留在院中,其余人回教舍。”趙山長輕咳一聲,把手里的絹紙遞給身旁書童,小聲道,“字太小了。”

書童接過絹紙,默默翻了個白眼,看不見還看那麼久!

書童看了一遍,朗聲念道,“梅亭君,梅亭竹,梅亭春,梅如雪,梅如劍。”

所有人都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梅如雪就是那個新來的——怯怯弱弱的梅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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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17: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人,我來殺

暗學在二房取了三人,大房取了二人。

這五個人中,二房的三人紛紛面露欣喜,大房這邊梅如劍小腿骨折,還在養傷,因此不曾來族學,梅久則是垂眼看著腳尖,神情恍惚。

“其余人可自行選擇去留。”趙山長道。

梅氏子弟與梅久不同,他們自幼被灌輸于世人不同的觀念,大多數人都以能夠控鶴軍為榮。然而在暗學中的學習有生命危險,因而一般對自己能力不夠自信的人卻不敢留下。

眼看人群陸陸續續離開,梅如焰陷入猶豫。她看了梅久一眼,心道,真的要陪她去嗎?

梅如焰並非是怕殺人放火,只是她現在連基礎尚未扎穩,去暗學不是等于送死嗎?

書童看了一圈,輕聲道,“山長,只有梅七娘和梅十五娘也留下了。”

趙山長點頭,揚聲問,“還有人離開嗎?”

梅如焰索性也垂下眼睛忍住右手上的劇痛,按捺住心里那一點退縮和怯弱,就當自己腳下生了根。

趙山長無奈走下石階,站到梅久旁邊,好言勸道,“十五娘還是明年再入暗學吧。”

梅久詫異撣起頭。

書童扶額,快步走上前,小聲道,“山長,這是十四娘,旁邊那位才是十五娘。”

“咳。”趙山長往旁邊走了兩步,使勁瞇了瞇眼睛,“十五娘內力尚未形成,還是莫要意氣用事。”

梅亭瑗驚道,“山長?您說她沒有內力?”

“嗯。”趙山長聽聲音辨出說話之人,“她方才接你的書,此刻怕早已掌骨震裂。”

梅如焰沒想到會如此嚴重,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山長幫我瞧瞧吧?”

“我已通知陌先生,他會帶你去啟長老那里。”趙山長再次勸道,“我瞧你資質不錯,也是個能吃苦的,不出兩年定能小有所成,莫因一時意氣自毀前程。”

梅久這時總算找回了一些理智,“咱們能少去一個是一個,妹妹不用陪我,快些去就醫吧。”

“陌先生來了。”書童道。

眾人回首,便瞧見一寬袖襲素袍男子朝這邊走來,趨步間衣袍微動宛若流云,墨發半披半散,松松在身后結起。

這人遠遠看上去儼然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然而走的近了,梅久才發現他身形高大,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容上眉若刀鋒,目光深邃,薄唇微抿,卻是十分冷峻。

“趙山長。”陌先生微微頜首,算是打了招呼。

“先生萬萬莫動氣呀,都是小娘子家玩鬧。”趙山長對陌先生的脾氣了解一二,這人的高傲不是目下無塵,是連目下無塵的人都看不上眼,但他性子古怪,但凡有人敢動他的東西,非得報復到他氣順了為止。

誠然梅如焰並不是個物件,卻好歹在他那里學了幾天藝。

梅如焰高高抬著下巴,抿嘴瞪著陌先生,奈何個頭只到他胸口處,表達不出倨傲,僅僅是倔強而已。

“我不打女人。”陌先生垂眸淡淡看了梅如焰一眼,也不問是誰的錯,“等手好了自己打,若是打輸了就給我滾。”

說罷,轉身離開。

趙山長抹了把虛汗,“快跟著去,治手要緊。”

梅久見梅如焰看過來,催促道,“妹妹快去。”

“嗯。”梅如焰捂著手臂隨陌先生離開。

“梅七。”趙山長轉身,模糊看見遠處有人影,便再次詢問,“你確定要加入暗學?”

書童嘆了口氣,扯扯他左手衣袖,“就在您跟前。”

早已看不見陌先生的身影,梅亭瑗松了口氣,堅定的道,“是。”

梅亭瑗的武功不算弱,趙山長不再勸,“既是如此,你們今日下午便不用去各自先生那里,回去好好休息,晚間自會有人去領你們。還有,每三日要來族學聽課,每月末的考校亦要參加。”

“是。”幾人齊聲道。

“現在可以回去了。”趙山長道。

二房四個人歡歡喜喜準備下山,梅久回屋去收拾自己的書卷。

趙山長的手搭在書童肩膀上往屋內去。

書童嘟嚷道,“也不知您為何封了自己的內力,否則即便不用眼睛亦能憑其他五識判斷方位、人、物,犯不著總落笑柄。”

趙山長抬手拍了他后腦勺一巴掌,“眼神不好有何可笑!你每日里閑的發慌,使動你一下哪來這麼多牢騷!”

書童正想著辯駁的話,忘記趙山長的手離了他的肩膀,依舊向前走,“我何曾閑的發慌,我每日天不亮便開山門,灑掃階梯……”

噗通!

一聲沉響,書童覺得腳下的地微微顫動,愣了愣,旋即捂著臉從指縫里看了一下身后慘狀。

統共不到五步,他便栽到廊下的花盆中去了,幾盆長勢喜人的紅梅被壓折了枝干,斷枝插進小臂,鮮血汩汩流淌。

“山長!”書童慌忙扶跑過去,一邊扶他起來,一邊哭號,“來人吶,山長受傷了!”

屋里的學生呼啦啦跑出來,七手八腳的去抬,吵吵嚷嚷的把人送去就醫。

院子霎時間空了。

梅久抱著幾卷書孤零零的下山。

因著暗學突然挑人,遙夜不知道梅久提前下學,並未過來接她。

梅久看見前面不遠處就是二房幾個人,便放慢了腳步。

“安久。”她沒有忘記自己身邊一直有一個人陪伴。

安久不曾理會,她便自語,“我不想學殺人,不想殺人,可我沒有辦法,也不敢同母親說,我知道她費盡心思,這幾日鬢發都添了霜色。”

這話不知觸動了安久哪里,她道,“晚上尋些安眠藥吃了,人,我來殺。”

“安眠藥”是個陌生的詞,但很好理解。

梅久越發羞愧,“你這樣幫我,我卻想過害你。”

“少自作多情!”安久冷冷道。

自從發現自己還存在這個世間,安久便起了脫離殺戮去過安寧生活的念頭,獨自一個人在人煙稀少的草原上牧羊,天高遠湛藍,草原青碧接天,一坨坨的白羊擠做一堆,像天上的云。

她厭倦了殺戮,可殺戮又是刻在她靈魂里的一部分,如何分離?安久想了很長時間才覺得,可能厭倦殺戮不過是個借口,她是厭倦了自己。

“可你不是不想殺人了嗎?”梅久每每想起安久的那些可怖記憶,都如墜地獄,她有私心,卻也不想拿別人的去幫她擋災。

“蠢貨,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魔鬼怎麼能不殺人!”安久沒好氣道,“就當是交房租了!”

頓了一下,梅久才反應過來,安久說的是她住在自己身體里的事情,“沒想到你還會說笑。”

說笑?!哪里好笑!安久懶得理她。

“娘子?”遙夜看見梅久進門,“您怎麼現在回來?”

“暗學挑人了。”梅久道。

遙夜是家生子,對梅氏的規矩很清楚,不用梅久多說便知道了前因后果,“您先歇著,奴婢去稟報嫣娘子。”

“暫時別告訴她。”梅久拉住遙夜,吱唔了一會兒,道,“便是與娘親說了也沒有用,不過是讓她早些擔憂罷了。”

遙夜接了梅嫣然命令,一旦暗學挑人就立即稟報,她不能違背小主子,也不能違背梅嫣然的命令,只好全解梅久,“娘子雄嫣娘子,嫣娘子亦疼您,若是不讓她最后一個知道,反倒更加擔憂。”

“那等會再說,你先幫我準備些助眠之藥。”梅久道。

遙夜疑道,“娘子要那些作甚?”

梅久手心冒汗,“說是晚上要來領我去暗學,我想先睡一會養養神,卻沒有睡意。”

這個理由足夠充分,遙夜不宜有它,“好,奴婢這就去幫娘子取些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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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1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月黑風高夜

梅久原是想著拿了眠香之后晚上再點,但她忽略了一件事:在梅府這些小事情都是由侍婢代勞。所以直到她迷迷糊糊的靠在軟榻上睡著也不曾碰著香。

梅久睡著之后,安久便試著動了動身體,感覺很沉重。盡管她有著比常人更強大的精神力,但畢竟不再是以前那個習慣安眠類藥物的身體。

安久下地活動活動筋骨,覺得沉重感略有減輕,便沒有掐掉眠香。

讓這具身體習慣安眠類藥物沒有害處。

人的身體有極限,但是精神力無限,譬如同樣是被切斷一根手指,有些人會痛的昏過去,而有些人能夠忍住不吭聲,這便是精神力強弱的表現之一。

同樣,吸入安眠香,安久精神力可以抗住就能夠有意識的向身體發出命令,而梅久因精神力較弱,則隨著身體的暫時休眠而陷入昏睡。

香氣繚繞。

安久隨便找了一本書坐在榻上看。

隨著香盤中的香灰越來越多,安久覺得身體越來越不受控制,好在眠香只是一種助眠之物,藥物成分本身並不多,稍稍過了一會,她還能勉力控制身體行動。

等到天色漸黑,為了防止梅久醒過來,她從櫃子上取了一根眠香點燃放在床下后,躺倒榻上。

門吱呀一聲打開。

屋內未點燈,遙夜瞧見光線朦朧里梅久仍舊在睡,便輕喚道,“娘子,該起了。”

“嗯。”安久應聲。

遙夜拿火折子點亮燈,一邊用銅絲撥著燈芯一邊道,“暗學不知何時才來接人,奴婢讓人準備了晚膳,娘子先用膳吧。”

“好。”安久盡量放輕聲音,學著梅久細聲細氣的強調。

但是事實證明,她的演技實在不行。

殺手有許多種,擅于偽裝表演的殺手大都是施行近距離搏殺,而安久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一旦近距離搏殺極有可能激起她過度興奮,容易導致精神失控,所以組織絕大多數情況下只會派給她狙殺任務。

“娘子哪里不舒服嗎?”遙夜放下銅絲,走到榻前關切的看著她。

安久沉默,半晌才蹦出一個字,“無。”

遙夜有些奇怪,卻也並不多問,“奴婢令人擺飯。”

安久坐在榻沿上沒動,心里琢磨若是梅嫣然過來該如何應對。

她這廂剛想罷,便聽到門外侍婢的聲音,“見過嫣娘子。”

“免禮。”梅嫣然淡淡道了一句,抬步進屋。

梅嫣撥開里屋簾幔,只見燈影下孤身一人,眼睛里見到的纖細身影與往常並無不同,但莫名讓人覺得孤寂至極,仿佛這天地之間只余她一人那般蕭瑟。

梅嫣然頓感揪心,“久兒。”

她抬頭,平靜的目光中燈影閃爍。

梅久對梅嫣然十分敬愛,是一種小輩對待長輩的孺慕之情,梅嫣然迎著她的目光,恍惚竟覺十分不同,那其中,如有愛,如有愧……

再定神瞧,又不過是個尋常的對視罷了。

“放心吧,暗學由老太君掌管,這回挑中你只是應智長老請求,不會真正讓你與其他人一般。”梅嫣然在她身側坐下,“我已托人對你多加照顧,必不會有危險,只管壯著膽子去便是。”

“嗯。”安久應道。

再智慧的人一旦對人投入全部信任,在觀察和思考上多少會有些疏忽。

梅嫣然對安久的寡言並未多加猜疑,只當她是害怕所致,因此與她一道用膳之時破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說了許多撫慰的言語。

安久對梅嫣然沒完沒了的叮嚀不反感,待她說完,竟然老老實實的回了一句,“記住了。”

梅嫣然再要囑咐幾句,卻突然止住。

一名黑衣蒙面女子從房梁上落下來,梅嫣然看了一眼,起身道,“竟是你來了。”

黑衣女子點頭,看向安久,“走吧。”

“我兒莫怕,她會照顧你。”梅嫣然道。

黑衣女子有些看不下去,皺眉道,“你真是不知迷了哪一道心竅,這麼溺愛她,你要知道,在梅花里,溺愛便等于溺殺。”

“我知。”梅嫣然聲音輕不可聞。

安久起身要走,邁開一步又回頭抱了她一下。

梅嫣然怔愣,又是這樣的一個擁抱。

梅久受委屈的時候會撲在她懷里哭訴,但平時並不會有這等舉止。上一次“梅久”就這般抱了她一下,平靜又堅定的道“我們不會有事”。這都是一些很微小的事情,梅嫣然此時想起來,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安久跟著黑衣女身后,待出了玉微居,心底細細漣漪歸于平靜。

黑衣女會輕功,哪怕就是腳踏實地的尋常趕路,也十分快速,安久拖著一個又弱又熏了眠香的身體跟著有些吃力。

“我以為你被她養成了嬌嬌女。”黑衣女突然放慢了腳步,回首審視了安久兩眼,“倒是能吃苦。”

安久沉默。

黑衣女不曾在意,領著她進了一個林子,在九曲回腸的小徑中走了許久才出林。

月黑風高,正是殺人夜。

前方夜色靄靄,以安久的目力能夠看見連綿的山丘,近處坡腳下停了一輛馬車。黑衣女毫不溫柔的把安久塞進去便立刻離開。

車廂中很暗,安久依稀能辨別有四個人,應該是二房那幾個。

梅如劍尚在養傷不能參加,人已經到齊了。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梅亭君、梅亭瑗、梅亭春三人很是興奮,不停往車外張望,儼然還只是探索神秘事物的孩子。

“姐,你說今天會讓咱們殺人嗎?”梅亭瑗壓低聲音問旁邊的梅亭竹。

梅亭竹輕斥,“你且消停些,到了自會知道。”

梅亭君與梅亭春兩個男孩子沒有做聲,心中卻很有些得意,暗學不是每一回都點名要人的,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自願,暗學經過一番考核之后確定能力合格才能定下來。

也就是說,暗學開口要的人都很優秀。

梅亭瑗老實了一會兒,又有些按捺不住,隱約中看見安久一動不動的靠在車門邊,便想著著嚇唬嚇唬她,“喂,梅十四,你不知道今晚是去做什麼的吧?”

對于這種小女孩掉釁,安久沒有理會。

車外不知何處有個幽冷的女聲道,“噤聲。”

梅亭瑗撇撇嘴,到底是不感再說話。

這馬車不知是如何制造,跑起來時並不顛簸亦無很大聲響,晃晃悠悠的讓人有些睡意。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忽然停下來。

車門打開,尖銳的冷風颼颼鉆進來,除了安久之外,其余幾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下車。”外面的人道。

安久距離車門近,最先躍下馬車,隨后一個個都蹦下去。

幾人一落地便開始四下打量。

“墳地!”梅亭瑗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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