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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袖唐]偽宋殺手日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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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19:05: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一十章 疼

  楚定江默了默,“寧雁離血飼了那些失去心智的殺手。”

  “耶律凰吾心黑如此,說不定真能成事。”魏予之放棄從前種種付出,多多少少是因為料到今日這種局面,遼國內斗不停,即使他留在遼國也不過是耶律權蒼手底下穩固皇權的鷹犬而已,有生之年都沒有機會血恨。

  仇,早已沒有了,許多年前就已經手刃仇人,他痛恨大宋朝廷的黑暗糜爛,可是有陽光的地方必有陰影,他明白,只是仍舊咽不下這口氣。

  “寧雁離死了!?”

  莫思歸背著藥簍站在門口,滿臉震驚。

  楚定江回頭看他,“死無全屍。”

  “她怎麼就死了呢?”莫思歸極討厭寧雁離,可是同樣作為醫者,心裡難免會有一點相惜。一個醫道奇才的一生就這樣戛然而止,突然的令他心頭發堵。

  “這兩個是你要的人。”楚定江頓了頓問道,“阿久什麼時候可以第二次重鑄?”

  莫思歸回過神來,“按時間算,現在就可以,不過她中間昏迷了一段時間,還是等再養些日子效果會更好。”

  “現在重鑄有什麼害處?”楚定江問。

  “除了效果略差一點,倒是沒有什麼害處。”莫思歸奇怪道,“你問這個做甚?”

  “山雨欲來,有備無患。我同她商量一下,若她同意,我想近幾日讓她重鑄。”楚定江道。

  莫思歸是個追求極致的人,但如今也已經隱隱嗅到危險即將來臨的味道,於是破例同意了。

  待楚定江離開,他便拖那兩個人回屋。

  想起前幾日他才托楚定江捉人,沒料到楚定江這麼快就捉到了。更沒有料到那個做出催漲功力之藥的寧雁離也已經屍骨無存,莫思歸不禁歎道,

  “真是世事難料!”

  “近來諸事將起。神醫也應早做准備才是。”魏予之道。

  莫思歸不以為然的擺擺手,“憑它起什麼事。我管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小藥圃就好了。”

  魏予之道,“樓二姑娘可不在這一畝三分藥圃裡。”

  莫思歸動作一滯,旋即笑道,“唷,你不說我都不記得還有這麼個人了呢!”說著他就變了臉,滿不高興的道,“她走她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從此各不相干,魏二,你再提起這個人休怪我翻臉!”

  魏予之嘴角微揚,“既然是無關緊要的人,何必動怒呢?”

  說罷轉身便走,沒有給莫思歸反駁的機會。

  仇恨這種東西百害而無一利,可真正有情之人想要放下仇恨談何容易?魏予之能很能理解樓明月,也佩服她的勇氣和堅毅,這才多管閒事的出言提醒莫思歸一句,他希望樓明月能有個很好的結局。

  莫思歸。真的能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橋歸橋路歸路?魏予之不信。

  “什麼意思!哼哼,老子說一刀兩斷就一刀兩斷。一點都不了解老子的為人!”他在屋裡氣急敗壞轉悠了幾圈,找出煙桿,才戒了兩天又重新點上了。

  吞雲吐霧,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莫思歸盯著煙斗中徐徐升騰的煙霧,思緒漸漸飛遠。

  如今滿河西縣最積極向上的人非安久莫屬,她在河北路搜尋數月,竟也是招到了不少人。

  盡管距離想象中的實力差了十萬八千裡,但她仍舊樂此不疲。

  楚定江一門心思給她做“賢內助”,在城郭建了營。很快便遷過去安營扎寨。

  安久正帶人在校場上操練,楚定江仍舊是一襲黑袍。站在距離校場不遠處的坡上,肩頭落著一只雄鷹。

  天空一碧如洗。時間仿佛靜止。

  過了許久,遠處有一個黑點越來越近。楚定江瞇了瞇眼睛,拍拍肩上的鷹,“雷掣。”

  那鷹得到指令,展翅沖向雲霄,在高空盤旋一圈,忽而俯沖向那個越來越接近的黑點。那黑點慌不擇路,到處亂竄。

  楚定江瞧著空中兩個糾纏的影子接近,打了一個口哨。

  鷹啼響徹長空,那黑點竟是直直墜落。到一半的時候,才僵硬的撲騰幾下翅膀,不至於被摔死。

  楚定江掠過去,看見一只滿身染血的鴿子躺在地上,其中一只足上還捆著細細的竹筒。

  雷掣盤旋落回他的肩頭,垂頭盯著鴿子,似乎好奇的模樣。

  楚定江撿起各自將竹筒裡的信抽出來看完,揚唇一笑,眼底泛著冷光。

  他早就發現每隔幾日便有鴿子從河西縣飛出去,但沒有輕舉妄動,今日才放他養的鷹一試身手,鴿子沒死,養養還能用。

  楚定江帶著鴿子回營,細細的清理包扎之後放到籠子裡養著。

  雷掣仿佛很滿意自己第一次攔截的戰利品,挺胸抬頭驕傲的站在籠子上面,寸步不離的看守著。

  午時,安久回來吃飯,一進屋便看見這奇怪的一幕。

  “這只鳥是怎麼了?”安久問。

  雷掣機警的轉頭,死死盯住安久。

  “它叫雷掣。”楚定江道。

  雷掣梗著腦袋站在籠子上面,整只鳥渾身上下都透出不滿,安久見它這擰巴的樣子,走過去逼視它,“鳥不大,脾氣不小!你最好客氣點,否則晚上燉了你!”

  雷掣不安的往後退了兩步,但仍舊驕傲的盯著安久,一副寧死不屈模樣。

  “多大的人了,還同它計較。”楚定江笑道。

  安久指著籠子裡戰戰兢兢的鴿子,“這又是哪一只?你最近開始喜歡溫順的小動物了?”

  “這一只的確溫順,不過不是我的東西,收留幾日罷了。”楚定江邊說,邊擺飯菜。

  安久仔細看了看,“信鴿?”

  楚定江點頭,“最近有人用信鴿把我們的行蹤往外傳。”

  “這是踩點呢!”安久疑惑道。“有人要殺我們?我們得罪過什麼人嗎?”

  楚定江覺著安久的精神病還是沒有好利索,自從光明正大的為朝廷辦事之後就把從前種種黑暗揭的得一干二淨,好像從開始她就這麼個積極向上的好人。瞧著她皺眉頭的樣子,楚定江真是不忍心拆穿。以前作為殺手的時候何止是得罪過人啊,那都是死敵。

  他只好說點別的,“密信上將我們的行蹤都寫的很詳細,而我倆幾乎沒有共同的仇家。”

  答案很好猜,也很難猜。楚定江知道密信是梅氏那位老夫人傳出,而老夫人既是大宋先皇的暗探又是遼國臥底,信鴿往北飛,顯然是遞到遼國的消息。

  可是耶律權蒼應該已經自顧不暇。為什麼要打探他和安久的行蹤?他們兩人既沒有手握重權也沒有主動攻擊遼國,不過是在河西縣弄了一個小小的自衛軍玩,不至於引起遼國皇帝的警惕吧?

  “你了解梅氏老夫人多少?”楚定江在想,如果抓老夫人來拷問,有幾成把握能夠撬開她的嘴。

  “恐怕還沒有你了解的多。”聯系那只信鴿,安久立刻明白了楚定江的意思,回想起第一次見老夫人的情景,“雖然兩面倒很沒有節操,但從目光可以看出,她大概不會屈從於武力。”

  “利誘?”楚定江說罷兀自笑道。“我的利再大,也比不上一國之君。”

  這位老夫人也是有本事,投的兩個主子都是皇帝。

  安久早已塞了滿嘴的菜。聽他這麼說便含含糊糊的反駁,“那也未必,得看她想要什麼。”

  楚定江心中微頓,“有道理。”

  大宋先帝駕崩,就算曾經許諾過再多的好處也都作廢了,而老婦人與耶律權蒼之間的關系難猜,楚定江便不浪費時間去漫無目的的亂想。

  既然不確定耶律權蒼想干什麼,未免打草驚蛇,他便將鴿子養好。仿照筆跡重新寫了一份密信,把裡面的字條換掉。

  之後每天帶著雷掣去攔截信鴿。換下其中密信。

  雷掣有了幾次經驗,便學會了不傷鴿子而將其逼落。倒是為楚定江省了不少事。

  重鑄身體的事情,楚定江只提了一句,安久沒有問原因便答應了,待安排好這幾日的事情就一個人去了莫思歸的院子。

  莫思歸叼著煙嘴翻醫書,“他知道你過來嗎?”

  “就是他讓我來的。”安久道。

  莫思歸停了動作,抬眼看她,“他沒有跟過來?”

  重鑄身體是要脫光光往身上抹藥的,莫思歸死也不相信楚定江會這麼大方的讓他來動手,“什麼時候說的?”

  “前兩天。”安久坐到他對面,敲著幾面催促道,“看你也不忙,快點快點。”

  莫思歸暗暗替自己抹了一把汗,“幸好老子睿智。”

  差點被安久給坑了!這要是隨隨便便就動手,回頭還不得被某個人挖眼廢手!

  “藥材半年前就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但你能不能稍微矜持一點?”莫思歸一臉嫌棄的看著她,“畢竟你也是有主的人了,能隨隨便便脫衣服給別的男人看嗎?真替楚定江累得慌!”

  “你不是別的男人。”安久道。

  莫思歸往後靠了靠,吐出一串煙圈,慵懶的瞇著眼睛,“我一個良家美男子,尚未婚配,你可不能說的這樣不清不白。”

  “你誤會了。”安久認真的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在我眼裡並不是一個男人。”

  “那我還是繼續誤會好了。”莫思歸道。

  安久的意思其實是“你在我眼裡並不是一個男人,而是朋友、醫生”,誰想說來說去還是沒有說清楚。自以為文學造詣很高的安久姑娘自然不會認為是自己的問題,“這麼愛別扭,跟朱翩躚似的。”

  “我都懶得跟你生氣。”莫思歸捏著煙桿,“等會兒吧,楚定江來了再開始。”

  “他不知道我過來。”

  “滿大宋什麼事兒能瞞過他!真是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男人,真替他著急!”莫思歸道。

  安久揣著手涼涼道,“看你恨不能親自上陣的樣子,不會是對他有意思吧。”

  “咳!”莫思歸嗆了一口煙。“胡扯!楚定江是個公的!”

  “公的?”楚定江剛進門便聽見莫思歸咬牙切齒的說他壞話。

  莫思歸扶額,遇著這兩個人簡直是他平生最糟心的事,看一眼都覺得心塞!譬如剛才他說了楚定江那麼多好話。結果這廝是一句沒聽見,專門挑著這個時候過來!這是分明是連命運都不讓他們做朋友。

  “老子不想說話了!開始吧!”莫思歸熄滅煙。起身去找藥。

  這會子他氣躁,拎著大包小包的藥走過來丟到楚定江手裡,“先把這些藥搗碎。”

  安久見他使喚楚定江,立刻不滿道,“他又不是醫生,為什麼要他搗藥?”

  “嗤嗤,老子還是頭回聽說搗藥非得醫者才行。”莫思歸往矮榻上一躺,笑瞇瞇的看著安久。“你太小瞧你們家楚定江了,他上能飛天下能潛海,搗個藥算什麼!”

  說罷,他又得意的看向楚定江,“搗藥和抹藥是一樣的活兒,你要說不會,予之做的可好呢。”

  言下之意是,現在不搗藥,一會連同抹藥都交給魏予之。莫思歸看透了,在楚定江面前也就現在能得瑟。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

  楚定江未作聲,把藥都倒進臼裡開始搗。

  莫思歸與楚定江狹路相逢的時候何曾占過上風啊!真是恨不得抓一把果子邊吃邊看,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免得回頭遭到慘絕人寰的報復。

  屋裡只剩下搗藥的聲音。

  安久過去,“我來搗一會兒吧。”

  “你歇著吧,一會兒有你辛苦的,我搗幾片藥不過舉手之勞。”楚定江不是外修,沒有用過這麼殘酷的辦法淬煉過身體,但是他知道所謂重鑄,從某種意義上就是把身體揉碎過濾掉雜質,然後再鑄成新的身體,這個過程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為過。

  話語雖然平淡。可是安久卻聽出了他的關心和擔憂,不禁歡喜。

  楚定江看的心軟。抬手揉了揉她的髮。

  莫思歸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扭頭不再看他們。這倆人怎麼看都是為了給他添堵而存在。

  從搗藥到熬藥,統共花了將近兩個時辰。

  若是平時,任誰讓楚定江辦事都要付出成倍代價,只有為安久干活他才任勞任怨,莫思歸本著不使喚白不使喚的心態,眼皮也不抬一下的指揮楚定江干活。

  待一切准備就緒,已經月中天。

  屋裡只剩下安久和楚定江。

  安久踟躕許久才解開衣帶,按理來說,她與楚定江曾許多次赤身相見,應該不至於羞澀,可事實恰恰相反,此時此刻,簡簡單單的寬衣顯得銷魂極了,每一個動作都讓周圍的空氣裡多一分令人心尖發顫的味道,反倒不如在莫思歸面前脫的痛快。

  褻衣的系帶系得太緊,安久使勁拽了兩下,結果居然變成了死扣。

  “我幫你。”楚定江說著,人已經湊過來,沉厚的尾音近在耳畔,又似乎沉入心底。

  安久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和熱度都集中到了耳根,然後隨著他解衣的動作蔓延到臉頰、脖子。

  衣服一件一件落在地上,最終一絲不掛,安久有些局促。

  她與楚定江的目光一觸,很快便移開了,清了清嗓子,小聲道,“我好像變得越來越膽小了。”

  “不是膽小。”楚定江聲音裡帶著濃厚的笑意,擁住她,“你這樣,很好。”

  楚定江身上的衣料觸及皮膚,令她渾身生出一種異樣的酥麻,安久暗想,自己肯定是犯病了,不然差不多的衣服料子,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楚定江沒料到這種情形下還能看見安久的另一面,心中既為此刻高興,又為下一刻她要承受的痛苦而心疼,一時間心情復雜,已蓋過那些情動。

  須臾,兩人松開,安久躺上事先准備好的台子。

  楚定江取了竹篾仔細塗藥,黑乎乎的藥膏一寸寸覆蓋白如凝脂的皮膚,也逐漸蓋下了他心裡各種各樣的情緒,重歸於平靜。

  外面月華皎皎。

  莫思歸抽了兩袋煙。追憶三遍往事,發了好幾回呆,回頭一看房門仍舊是緊閉著。不禁愣了愣。

  “攏共就兩件事!你要磨蹭到天亮嗎!”他過去敲門。

  等了好一會兒,仍舊無人應聲。“我說,你們打算生完孩子再出來?!”

  約莫又隔了一刻左右,楚定江才打開門走出來。

  莫思歸黑著臉,“著急重鑄的是你們,事到臨頭最磨蹭還是你們。”

  楚定江沒有生氣,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媳婦的人,不會懂。”

  “你你你。你在外頭呆著!”莫思歸光啷一聲將門關上,氣哼哼的走到安久身邊,“老子沒有媳婦那是不想有,信不信我現在說要娶媳婦,滿汴京的二八姑娘都到河西縣排隊等著!”

  “可終究,都不是你想娶的姑娘。”安久的嘴被布遮住,聲音翁翁,還因身上劇烈的疼痛有些扭曲,可即便如此,也是出聲見血的。

  莫思歸無奈。“你們一個個能不能消停點,老子急了真甩手不干看你到哪裡哭去。”

  “我們是無意。”她大多時候確實不覺得自己說話哪裡不妥,但。“這次是故意的。”

  莫思歸不語,只恨恨瞪著她。

  安久為了分散注意力,不斷與他說話,“雖說我不該管別人的事情,可我就看不慣你明明心裡有她,忘不掉她,卻情願把自己折磨的沒有人形也不去找她。”

  “老子現在還是玉樹臨風,誰說沒有人形!”莫思歸企圖歪了話題。

  不過安久一心投入在自己的思路裡,壓根沒有聽他講什麼。“你們選了不同的路,可是她走的是一條死路。如果你沖上去能把她拉回來多好,哪怕拉不回。也能陪她走完最後一程,不至於在仇恨裡太寂寞。”

  這些話不知說的樓明月還是自己,那時候,安久很渴望有一個人、一件事、或是哪怕一個物件被她所擁有,能夠讓她得到一絲絲溫暖慰藉。

  “你以為放手就是互相解脫?你不知道,有些羈絆永遠都不能斬斷,生死都不能……”

  “如果是以前,面對同樣的事情一定會茫然不知所措,可是現在,如果我是你,我會糾纏的更緊,哪怕作繭自縛。”

  如果,還有如果,她想回到小時候,就算只來得及給母親一個親吻,也好。

  “只做冷眼旁觀者,你會後悔,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安久答應樓明月不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她的承諾,她會信守,然而這不耽誤她每每都要拿這件事情來刺激莫思歸。

  “我說這些話也不算違背對樓明月的承諾,我沒有插手,我只是插嘴。”安久想笑,卻因渾身的撕痛只能發出兩聲怪異的“呼呼”,但仍舊她很得意,“這麼棒的主意,怎麼……就到現在……才想起……呢。果然是和楚大叔在一起久了,也……變得奸詐了呢……”

  安久是那種就算身上被捅個窟窿說話也不打磕巴的人,楚定江在外邊聽著聲音,難以想象那是怎樣的一種疼,他覺得自己心裡糾成了一團亂麻。

  物極必反,這話沒錯,她這麼堅強,堅強到如此脆弱,如此令人心疼。

  楚定江見過許多楚楚動人令人望而生憐的女子,他也是男人,也會喜歡那樣動人的女子,可是獨有這一種刻入骨髓,融入血液。

  他忍不住推門進屋。

  “阿久。”

  安久半晌沒有答話,只是喘息粗重。

  隔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穩住氣息,“怎麼突然覺得要撐不住了呢?”

  剛才還明明覺得可以忍受,可是聽見楚定江的聲音,她就突然覺得特別特別疼。

  “楚定江,疼。”她道。

  楚定江不敢碰她,怕會雪上加霜,只道,“不怕,我在這裡陪著你。”

  “恩。”

  莫思歸聽完安久那一番話,心中有一點觸動,而眼下的情形卻讓他心頭一震。

  楚定江說:不怕,我在這裡陪著你。

  而樓明月承受傷痛的時候,自己又在哪裡呢?真是只是因為她堅強和拒絕自己才選擇放棄?

  莫思歸長歎一聲,心下有些茫然。

  這一次重鑄,大都是楚定江忙前忙後,莫思歸只動動嘴皮子,其余時間都在走神,因此便覺得時間過的特別快。

  等到把安久從藥桶裡撈出來,他才恍然發現自己這麼長時間不眠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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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19:05: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一十一章 供詞

  安久渾身紅紅軟軟,皮膚也是皺巴巴的像剛剛出生的老鼠一樣。小小的嬰兒這個模樣的時候尚且丑陋,安久這麼大個人,自是丑的令人不忍直視,可是楚定江抱著她回屋的時候小心翼翼,宛如抱著自己的孩子般如珍似寶。

  這番折騰下來,楚定江擁著昏迷的安久沉沉入睡。

  同樣熬了這麼久的莫思歸滿眼紅血絲,卻仍舊難以入睡。煙,一袋接著一袋,院子裡煙霧飄渺,方圓一裡沒有醒著的活物,而他閉上眼還是沒有絲毫睡意。

  藥味在向全城蔓延。

  天邊魚肚白。

  遼國上京皇宮裡廝殺連天。

  耶律權蒼臉上一如往常有些病態的蒼白,此刻像是沒有聽見外面的聲音,神色平靜批閱奏折。大殿內站著數十名黑衣人,他們如死物一般,連呼吸都不可聞。

  外面殺聲震天,而這裡卻寧靜至極。

  半個時辰之後,一名將領匆匆趕到殿門前,“陛下!”

  “戰況如何?”殿內傳出耶律權蒼沉穩的聲音。

  將領道,“逆賊已經殺過重玄宮,馬上逼近書房,若是公主殿下援兵還不到,臣等抵擋不住,陛下還是先移駕別處避避吧。”

  耶律權蒼擱下筆,“你降了逆賊吧。”

  那將領一驚,“陛下!臣……”

  耶律權蒼打斷他,“這是聖旨。”

  “臣寧死不降。”將領大聲道。

  “朕再說最後一遍,這是聖旨。不過,對外你只准宣稱是自己的意思。”

  耶律權蒼的語氣平淡,沒有半點動怒的意思,可是卻莫名教人不寒而栗,那將領沉默幾息。靜下心之後有些明白這應該不是真降,於是伏地領命。

  就在他起身離開之後,殿內驟然發生變故。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殺手忽然攻進殿內。於守衛的黑衣人交上手。

  耶律權蒼在御座之上垂眼把玩一支洞簫,隨著殿內的守衛一一倒下。他將簫放在唇邊試了試音。

  嗚咽的樂聲如泣如訴。

  重玄宮那邊隨著守衛軍的投降,戰事已停。

  耶律凰吾一身勁裝踏著屍山血骨走向御書房。

  一隊鬼影先行到達,在門外一字排開。

  耶律凰吾站在階下,“皇兄,皇妹救駕來遲!”

  屋內無人應答。

  “進去。”耶律凰吾低聲道。

  鬼影破門而入。

  書房裡早已一片狼藉,本來略顯空曠的殿內被數百具屍體堆的幾乎無下腳之處,踏入屋內,幾名鬼影便發現腳下被溫熱的液體浸濕。

  而高坐之上。那個一身華服的俊美男子身上中了數劍,渾身都是血色,只有一張臉蒼白潔淨。他垂著頭,腳下落著一管簫,一股股血流順著階梯流下來,拖得長長的,猶如鳳凰尾翼。

  耶律凰吾抬頭便一眼瞧見了他。

  她臉上出現一種奇怪的表情,似哭似笑。

  就這樣看了許久許久,耶律凰吾舉步慢慢走進去。到耶律權蒼的身邊,似乎花了很久。又似乎是一瞬間。

  “皇兄。”耶律凰吾指尖觸到他的鼻端,發現竟然還有呼吸,表情微微一僵。揚聲道,“將所有活口都拖出去。”

  鬼影在屍體之中尋覓,倒是找到幾具氣息上存的人。

  “殿下,確認有五人活著。”鬼影躬身稟報。

  “都出去吧。”耶律凰吾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簫,“我要與皇兄單獨道別。”

  “是!”

  鬼影將那五個活口帶了出去,並將殿門關上。

  諾大的書房裡滿是屍體,只有耶律凰吾一個活人和一個半死不活的耶律權蒼。

  “哥哥。”耶律凰吾輕輕摸著他微涼的臉頰,“我本不想做這種事,是你逼我的。倘若你是個好的兄長。我也會安安分分做個好妹妹,但你真是無情的很。既是沒有把我當做妹妹來疼愛。那對我來說,你活著就沒有意義了。

  她說著。手指一頓,看見了耶律權蒼鬢邊有一道細微的痕跡!面色倏然一變。

  “是嗎。”沉厚的聲音乍然響起。

  耶律凰吾尚未來得及反應,只聞破風之聲已到耳畔,再一低頭,胸口已經多出一個血窟窿。

  一股血流如箭般噴出,撒落在御案上,宛若一簇艷麗的紅梅。

  耶律凰吾目眥欲裂。果然假的!這個耶律權蒼是果然假的!可惜發現的太晚……

  她捂住心口,轉過身來。

  三丈之外,耶律權蒼一襲白衣,於屍山血海中絕塵。

  “如果你沒有失憶,應該記得我最擅長什麼。”他道。

  耶律權蒼在大宋有許多的身份,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無人能辨。

  “呵,我大意了。”耶律凰吾試圖用內力護住心脈,卻發覺渾身的內力居然一絲都提不起來!

  “你以為我喜歡做皇帝嗎?它是是我應擔的責任,你若是告訴我想要這個位置,能撐得住耶律家的江山,我不便會回來了,與梅如焰歸隱山林也很好。”耶律權蒼目光無波的看著她,“你說只要我做個合格的兄長,你便不會覬覦皇位,是你錯看了自己。”

  耶律凰吾這些年費盡心機的幫助他回遼國,他一開始真的沒有懷疑過。

  他並不是感情細膩的人,平素少言寡語也不太願意表達,讓他去對一個人細致入微的噓寒問暖疼愛有加,實在是有心無力,但無論如何,於大局上他不會薄待她。

  耶律凰吾諷刺的笑道,“哈,你不喜歡?”

  不喜歡會為護皇位殺了她?既有本事保命,不是應該趁機撒手嗎?

  “今次我本是放開了手讓你謀,若是有手段殺了我,能證明你比我有本事,由你坐上皇位也無妨。”耶律權蒼道,“但你讓我很失望。”

  耶律凰吾慢慢收了笑。唇角有血溢出來,“我認輸。”

  到這一刻她還有什麼想不明白?耶律權蒼早就看穿了她的謀算,才設下這一局請君入甕。人家甚至都算准了她一旦發現他還有氣息,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滅口!

  她自己把那甕口給堵上了。

  可是如果再重來一次。她還是不能無遮無攔的弒兄,因為那些鬼影是奔著救駕而來,根本不知道她是在謀反!

  恨只恨,她沒有早點識破真假。

  “我不甘心。”耶律凰吾跌倒在地上,眼前漸漸變黑,然她仍舊睜大眼睛。

  她步步謀算無誤,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逼宮的人是耶律競烈,也是耶律競烈派人前來暗殺。她坐收漁利的人,是前來救駕的人,怎麼會暴露自己?

  “是應該不甘心,因為你從來不懂自己。明明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卻偏要執著於一點溫情,明明渴望溫情,卻做了絕情之事。你若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是怎樣的人,一開始就斬斷那點小心思,早就坐擁江山了。正因我看清了你,所以知道皇叔逼宮之時。便已然猜到你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奪皇權,本就是世上最為艱險的道路,定不能三心二意。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知己不知彼,也不是知彼不知己,而是敵人比你更加了解你。

  盡管她不甘心,但她不是個輸不起的人。

  “你……為……為我解惑,我也還你一個。”耶律凰吾聲音非常微弱,但她知道他能聽見,“耶律競烈,也是藥人。”

  這是耶律權蒼所不知的,但他並沒有太過驚訝。也沒有再問這件事情,只道。“如果寧雁離現在還活著,你大約也不會死。”

  暗器雖然傷及心脈。只要救治及時就不會喪命,只落下點病根罷了,關鍵是暗器上淬的藥讓她不能用內力護住心脈,從而失去了被救治的機會。倘若寧雁離還是像以前那樣,凡重要的時候都寸步不離,她可能不僅不會死,甚至可能還有逃脫的機會。

  耶律凰吾瞳孔渙散,也不知聽沒聽到這句話。

  也不知,是否悔恨。

  “我原也不過是猜測,是正是寧醫之死,教我確定了你的謀算。”耶律權蒼喃喃道。

  寧雁離對耶律凰吾忠心耿耿,沒有她的授意,寧雁離就算私下為耶律競烈做事也絕不至於為此犧牲自己的性命。這份心,也只有耶律凰吾一個人沒有堅信而已。

  耶律權蒼過去揭下那替身的面具,脫掉他的外衣,露出裡面黑色勁裝,後將其混入其他屍體。

  他套上外袍,腳下微一使力,掠身出了殿門。

  鬼影見他竟然還活著,立刻跪下,“參見陛下!”

  “公主為救朕而死,待處理完逆賊,定要追封厚葬!”

  方才進門時分明是耶律權蒼死了,耶律凰吾好好的,怎麼反倒是他活著走出來了?不過,鬼影知道寧雁離醫術詭異,雖說人死了,但是留下什麼以命換命的法子也不足為奇。

  “殿下忠義!”鬼影齊齊道。

  只有那些追隨耶律凰吾的人心裡明白,她死的蹊蹺,可既然已經死了,他們還能公然質疑皇帝不成?

  耶律權蒼鳳眸威嚴冷厲,環視一圈,“活捉反賊耶律競烈!”

  “是!”

  耶律凰吾已死,兵權自然而然的回到皇帝手裡。

  這一場戰,尚未結束,但所有人都已經看到了結局。

  遼國內亂的消息傳到大宋,整個朝廷的氣氛都是一松,有些官員恨不能彈冠相慶。

  聖上親自擬旨,封凌子岳大將軍領邊防三路守軍統帥。他覺得這是收回燕雲十六州的大好時機。

  聖上還沒有歡喜昏頭,他這兩年一直在關注遼國,知道那個遼國君主看似病歪歪的,整日深居簡出,似乎並沒有做過什麼大事情,可其實是個厲害角色,想趁機一舉滅了遼國根本不可能。況且,以大宋眼下的情況就算滅了遼國也沒有余力管控。

  整個大宋,唯一對遼國內亂不高興的當屬武令元了。

  原先遼國局勢緊張,三股勢力互相制衡,誰也不敢輕易把手下的大部分力量散出去。如此一來,對河西縣的影響最小,若內亂一平。權利統一,加上戰後財力消耗的厲害。遼國往後的秋狩定是凶猛百倍。

  “還好有個凌將軍。”武令元自我安慰。

  魏予之猜到他心中所想,便接道,“凌將軍也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武令元想想也是,忍不住長歎一聲。大宋的將軍都不會長久的帶某一支軍隊,所以軍隊的強弱與主將的實力沒有必然聯系,不管是誰在一處做事情也需要磨合,更逞論帶兵打仗,要將那麼多人使如臂指實非短日之功。

  “耶律凰吾真死了?”莫思歸突然插嘴。

  “真死了。”魏予之道。

  武令元道。“這兩日你已經反復不知問過多少遍了,究竟為何?”

  樓明月拼死拼活也沒有殺掉的人,竟然就這麼死了,莫思歸的確是難以置信,而他心裡更多的是高興,這個女人死了,樓明月也就解脫了。

  “人生如此峰回路轉。”他歎了一句,起身道,“我收拾收拾去!”

  他哼著小曲,樂顛顛的在屋裡轉悠。飛快的揀出一個包裹,百忙之中還順手拍拍小月的頭。

  武令元不甚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見狀詫異不已。在武令元印象裡。莫思歸一向疏狂但不失風度,這會兒卻是有些忘形了。

  “予之,藥我配了十幾罐都放在藥架上了。你們聊著,我出發了。”莫思歸帶上小月和大久一陣風似的出門了。

  “十幾罐。”魏予之微微揚起唇角。

  看樣子他是打算找到樓明月之後到處去游玩一番了。

  “她竟然如此容易敗在了耶律權蒼手裡。”魏予之想起耶律凰吾的樣子便覺得有些可惜,明明看起來能斗個十年二十年。

  他也不禁想,自己若是同耶律權蒼斗起來,究竟是怎樣的光景?

  “耶律凰吾竟然就這麼敗了。”

  在城郭營中的安久也是不敢相信這個消息。

  “自古以來,但凡有謀權篡位之事發生都有人要死,有什麼奇怪。”楚定江對此不感興趣。他現在腦子裡想更多的是耶律權蒼有如此手段,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安久的身體還在恢復中。被楚定將勒令躺在床上不許亂跑,此刻她正翹著二郎腿接受他的投喂。“可是她看起來很厲害。”

  “鋒芒外露的人往往撐不到最後。”

  “嗯嗯,有道理,俗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安久前段時間從營裡聽人說了這句,立刻就學以致用了。

  本來並用的也不算錯,但她好死不活的非要列舉個某某某,“就像你和魏予之。”

  安久一見他氣場不對,忙道,“血煞來了。”

  楚定江比較給她面子,在她的下屬面前從來不數落。

  隔了一會兒,血煞果然在門外道,“主子,屬下看見神醫帶著兩頭虎出城了。”

  安久一點都不意外,“知道了。”

  “主子若無別的吩咐,屬下告退。”

  “嗯。”

  “有幾分上位者的氣派了。”楚定江笑道。

  安久不禁撇嘴,“血煞自從再見著你之後就心心念念的要跟著你,也不知你怎樣把他迷得三魂五道。”

  “又胡扯。”楚定江一個大老爺們怎麼把另外一個大老爺們迷得三魂五道!虧她說的出口。

  安久思緒又跳回去,感慨道,“這回莫思歸和樓明月可算能好好在一塊了,我以前過的也不如意,可不知怎地,看著他倆我還是累得慌。”

  楚定江削了一大塊蘋果塞進她嘴裡,“看把你操心的,你有功夫還是仔細想想自己。”

  “我自己?我的覺得現在可好呢。”安久把蘋果拿著,騰出嘴來說話,“又能當好人,又完成心願,放了一群羊。”

  她說的是自衛軍。

  楚定江大笑,“可不能當羊放,要當神兵利刃般打磨,不然難道等遼騎兵來狩獵?”

  “哼哼,我的羊,誰敢逮?”安久哼道。

  楚定江瞧著她小得意的樣兒,心中好笑。抬手便把削好的蘋果整個塞到她嘴邊。

  安久伸手去打他。

  她現在皮膚嫩如嬰兒,稍微一用力就能掐出印子,楚定江不敢動手。只能任她打,嘴裡還道。“莫用力莫用力,萬一把手打疼了呢,要不你看我打自己幾下可好?”

  安久聽著笑的厲害。

  兩人鬧了一陣子,安久有些乏了,倒頭就睡。

  楚定江看著她越發柔嫩漂亮的臉上還殘留著笑意,心中亦分外柔軟。

  天色漸黑。

  楚定江起身走到窗外,目光沉沉的看著天上的星斗,隔了將近一個時辰才交代幾個信得過的人守著院子。只身潛入城中。

  不出兩刻,便攜著兩個昏迷過去的人返回,丟進一間空屋子裡。

  他洗了個澡,換一身衣服,才又慢悠悠的去見那攜來的兩個人。

  血煞在前面掌燈,一進屋便瞧見兩中年女人,再仔細一看,其中一個可不是梅氏的老夫人嗎!

  血煞把燈放下,忍不住問道,“大人。您綁梅老夫人,主子知道嗎?”

  他知道安久和梅老夫人關系不好,但不好歸不好。她那個人頗為奇怪,就譬如她自己罵莫思歸罵的可歡了,但絕不允許旁人說莫思歸一句壞話。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綁了她?”楚定江緩緩問。

  老夫人確實沒有被捆綁,但是此綁非彼綁啊!不過楚定江的語氣倒是提醒了他,眼前這位爺也不是善茬。

  血煞索性頭一埋,裝自己不存在、什麼也沒看見。

  “去泡壺茶。”

  血煞領命出去,片刻之後端了茶水過來,放下之後正要默默退出去,卻聞楚定江道。“把她帶到西屋裡看管起來,她在你在。”

  “是。”血煞認命的抗起靈犀出去。

  這一片屋子是楚定江令人在幾個月內建成。時間倉促,所以只著重修飾正屋。而這些偏房雖然都是空的,但也都很整齊干淨。

  這間屋子挺大,屋裡卻只有幾把圓腰椅和兩個高足幾。

  梅老夫人微哼一聲,有了意識。

  後頸隱隱作痛,讓她突然想到昏迷之前的事情,於是繼續裝睡,用精神力去感覺周圍是否有人。

  “醒了就睜眼吧。”楚定江拆穿她。

  梅老夫人沒想到還有人,心中微訝,也依言睜眼抬頭看向聲音來處。

  屋裡沒有點燈,但是外面月光明亮,大致能看見屋裡的情形。對面的圓腰椅上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身著黑色廣袖,衣領處露出白色的中衣衣領,蓄須整齊,頭發半披著,似乎剛剛洗過。

  他抬手倒了兩杯茶,親自將其中一杯送到她手邊的高幾上。

  站的如此近,梅老夫人才發覺他比自己想象中更高大。

  “楚定江。”梅老夫人最近一直在關注他的行蹤,自是認識,“你為何將我綁到此處?”

  楚定江端起茶,微抿了一口,“老夫人先別說的這樣難聽,某請您過來,只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哪怕是動手把人打暈攜過來已經得罪了對方,楚定江還是打算先禮後兵。

  “既是請教,為何又做這般小人行徑。”梅老夫人笑問。

  她的面相看上去很溫和,然而目光卻拒人千裡,並非是個好接近的人。

  “算上您做的事情,我想我的做法已經十分有禮了。”楚定江道。

  梅老夫人這才知道自己傳消息的事情已經暴露。

  “你的主子現在忙得很,約莫著些天沒空管你。所以老夫人千萬要仔細想想自己的處境再回答我的問題。”楚定江道,“他命你過來盯著我和阿久,有何目的?”

  “你竟然知道我是為陛下辦事,實在不簡單。”梅老夫人不得不重新評估楚定江此人。

  “過譽。”楚定江並不著急催促,他有足夠的耐心。

  “我可以實話告訴你,我不知道。”梅老夫人斂了斂衣服,如往常一樣端坐,沒有任何不安,“只是聽命辦事而已,哪有機會聽主子解釋原因?”

  楚定江點頭,不懷疑她的解釋,“那就請老夫人說說耶律權蒼和蕭澈吧。”

  “我為何要告訴你這些?”梅老夫人似笑非笑的問。

  “我現在還不想說一些強硬的話,只不過我若是顧忌什麼,您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了。”

  說是不強硬,其實已經是強硬的不能再強硬了。

  梅老夫人舌尖發苦,端起茶喝了一口。她不是怕楚定江威脅,只是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泛著苦,不慎就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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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19:32: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日常

  梅老夫人在控鶴軍中的代號是洪酉,而原本的名字,早已經記不得了。

  她是控鶴院培養出來的殺手,背後沒有家族,猶如一片飄萍,隨波逐流。她的武功很平常,可是在眾多殺手之中頑強的生存下來,靠的是心計。

  殺手之路,冷酷而血腥,只有心計遠遠不夠,她還記得離開控鶴院之前的最後一場試煉不是執行任務,而是像剛剛進來一樣,一對一的廝殺,這時候全憑實力,有再多的心計也是枉然。

  她心裡很清楚,如果真的等到那一日,她將成為這一場試煉中微不足道的犧牲品。她不甘心,於是她在上場之前,用各種毒計把分在同組裡的三個高手都弄死了,就算因為違規被處死,也強過在場上被人輕輕一劍抹了脖子!

  出乎意料,事發之後,上面不僅沒有懲罰她反而在所有人面前大加贊揚。

  那時候她就明白了一個很重要的道理:這條路本就沒有任何規則可言,只有活下來的人和死去的人。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才讓上頭注意到她,並打定主意把她送進控鶴軍家族做內應。

  “我是在梅花裡遇見耶律權蒼,可能我說了你也不信,為他辦事這麼多年,我卻一點都不了解他。至於那個國師,我就更不了解了。”梅老夫人道。

  楚定江問,“你為什麼要替他辦事?”

  “為什麼……”梅老夫人有一瞬的失神,垂著眼自語道,“不為他辦事還能為誰辦事呢……”

  原來是一棵菟絲子,非要依附才能站立。

  控鶴軍中這樣的人很多很多,包括安久也是,習慣了接受命令。習慣被人指揮,心裡向往著自由,真正得到自由的時候又開始茫然。梅老夫人是在那種環境長大。離開了熟悉的規則,已經不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生活。

  “我知道當今是明君。但我們從來沒有回頭路,一步陷落,步步沉淪。”

  雖然她現在總是說著惆悵,到處去依附別人才能生存,但楚定江可不不會誤認為她只是個柔弱的女人,那僅僅是一種習慣而已,“你與他聯系,可有什麼暗號?”

  梅老夫人沉默。

  楚定江就知道。不管為耶律權蒼辦事是屈服還是主動投誠,她一旦認了主子,會有一定的忠誠度。那她肯定有些事情隱瞞了。

  楚定江猜測梅老夫人是耶律權蒼手裡的一根單線,不會知道太多,今晚也只是想確定她是否有所隱瞞,並不急著撬開她的嘴。

  “老夫人慢慢想,想好之前就委屈您先在這間屋裡。”楚定江起身出去。

  梅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慢慢斂盡,手裡的杯子砰然碎裂。

  楚定江尚未走遠,聽見碎瓷的聲音,淡淡一笑。加快腳步去了關押靈犀之所。

  血煞迎上去,“裡頭的人醒了。”

  楚定江點頭,“你帶幾個人去看著梅老夫人。不管她有任何借口都不許放出來,包括上茅房。”

  血煞心想殺人不過頭點地,這也忒下作了點!想歸想,他還是立刻照辦了。

  屋裡面一片漆黑,楚定江不用目視亦可在黑暗中暢行無阻。

  他找了個凳子坐下,距離靈犀不遠,“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請你來這裡吧。”

  “綁就是綁,不要說得這麼好聽。”

  “我剛去見過老夫人。”

  “哈,你可別告訴我說她什麼都說了。”

  靈犀很清楚。這個人把她們分開關肯定就是存得這個心!

  不過楚定江的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她什麼都不肯說,只是感歎自己過往種種。說自己一生很苦。”

  “苦?”靈犀輕笑一聲,未做評論。

  “其實我不打算逼她說出真相,因為我相信你會說。”楚定江感覺到她想否認,緊接著道,“你也不必反駁,她好歹也做了這麼些年梅氏老夫人,享盡榮華富貴,你比她武功還要高,卻只是個丫鬟命,你竟然都不覺得不甘?”

  靈犀沉默須臾,再開口時明顯不似方才那般強硬,“習慣了……習慣真的很可怕,有時候我真的會忘記自己其實是和她同樣的人,而非伺候她的奴婢。”

  靈犀被派到梅老夫人身邊就是為了從旁協助,如果老夫人不在,她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不管控鶴軍還是耶律權蒼,看重的其實都只是梅老夫人這個位置,而她靈犀從來都是個附屬。

  “某不比皇帝,可以給你數不盡的財富和地位,只能給你一個選擇自己人生的機會。”

  楚定江記得當初梅花裡遭襲的時候梅老夫人受了重傷,而靈犀拼盡全力的將她救了出來,他絕不相信這是什麼主僕情深,只是因為靈犀知道,一旦梅老夫人沒了,她的一切也就沒了。假如她不在乎錢財和地位,只想要自由的話,一定不會這麼干。

  “十萬兩黃金,一個山莊,遠走高飛,世上再無靈犀,只有你。”

  楚定江開出這個價讓靈犀心頭一跳,隔了片刻問道,“我怎麼相信你?”

  “你說出真相,我殺了梅老夫人,再尋一個人頂替你,交子錢、地契、還一份河西縣的戶籍給你,你帶著這些東西想去哪就去哪兒。我計劃就是如此,至於願不願意賭一把,你自己拿主意,某沒有時間精力去取得一個多疑之人的信任。”

  “如果我不說呢?”

  “死。”黑暗中,楚定江坐著一動不動,高大的身軀猶如墓碑。

  耶律權蒼承諾的東西比楚定江給的多很多,可是這意味著她們要付出更大的代價,靈犀不用想也知道將來即便事成,她所得也比不上梅老夫人,還不如……

  “我要想想。”

  “我等你的好消息。”楚定江從懷裡掏出一疊交子錢放在手邊的高幾上,“這裡是五萬兩黃金。”

  楚定江走到門口,頓足。“千萬不要想著跑,這裡化境就有兩個。”

  靈犀沒有回答,伸手去拿那價值五萬兩黃金的交子錢。

  梅氏是皇商。錢財百萬之巨,梅老夫人嫁進去這些年存了一筆數目可觀的私房錢。可是哪怕梅氏再有錢,靈犀作為一個下人也根本沒有機會觸碰,楚定江開出的價格,對她來說誘惑很大,而且他說會殺了梅老夫人,那麼那些私房錢……

  楚定江回到寢房,安久已經醒了,正坐在桌子邊吃中午剩下的菜。

  “怎麼吃剩菜。你就一刻也不能等?”楚定江伸手摸了一下盤子,“還是冷的!”

  “我先吃幾口對付一下,再等你回來。”

  “晚上想吃什麼?”

  “天晚了,就簡單做點吧。”

  楚定江每天都是標准的兩個冷碟、三個炒菜、一個燉菜,還有一個湯,且菜色很少重樣,除非是安久特別喜歡吃的東西。

  “給你下碗面,臥兩個雞蛋,再炒個牛肉。”

  “嗯嗯嗯,好的好的。”安久滿意的直點頭。

  楚定江屈指彈了一下她的腦袋瓜。“想我堂堂貴公子,雖然自甘墮落,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墮落到今日這種地步。”

  楚定江轉身往廚房去。安久想了想,擱下筷子跟著他後邊出去。

  “你跟來作甚?”楚定江側首看向她。

  安久握住他的手,“我就是好奇,你剛才干嘛去了。”

  “你猜?”楚定江道。

  安久精神力強大,河西縣一共有多少人會武功,她門清,這院子裡平白多了兩個武師,她又豈能不知?

  “不知道。”安久老實道。

  楚定江無奈道,“你聰明。猜到不難,就是平時不太願意動腦子。”

  面對這個指責。安久不願意了,“在你眼裡也就魏予之那種程度是愛動腦子。”

  “我抓了梅老夫人。”楚定江本不願意讓她操心這些事情。既然她這會兒問,他也不會刻意瞞著。

  安久奇怪道,“不是說怕打草驚蛇嗎?”

  “應該還能瞞一陣子。”楚定江與她道,“這次其實是耶律競烈與耶律凰吾一起謀反,但是耶律凰吾的死訊早已傳出,卻遲遲打聽不到耶律競烈的死活,只說他伏法了,可是明明有人見著他是被活捉。所以我這幾日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原因。”

  安久見過那個耶律競烈,長得很像顧驚鴻,因此她也格外在意一些,“想到了?”

  “我猜測,耶律競烈也是藥人。”

  安久腳步猛地一頓,“他也是?你確定?”

  “我也是猜測。其一,耶律凰吾也是耶律皇族嫡系,照她的年齡來算應當也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活,她並非是個一心戀權不顧大局之人,竟然還是謀反了,為什麼?其二,耶律凰吾要算計耶律競烈有千萬種辦法,未必一定要讓寧雁離去助耶律競烈,她派一個神鬼莫測的醫者去接近耶律競烈,多半另有所圖。”

  “答案很簡單,耶律凰吾找到了延長壽命的辦法,而這個辦法與耶律競烈有關。”

  安久抿唇,腦海中浮現顧驚鴻的種種,又想起耶律競烈與他極其相似的臉,就連遭遇都……

  “如果上一次我知道顧驚鴻決定赴死,我想我會阻止他。”安久握緊楚定江的手,“如果我沒有記錯,耶律競烈是他的親叔叔吧?”

  楚定江點頭。

  “我想救他。”安久知道這很難,只是心裡這麼想,就直接說出來了。

  “阿久,他把血留給你也未必全是好意。”楚定江不得不與她說說殘酷事實,“他痛恨嫡系,只是想讓嫡系還存有一絲希望卻求而不得。”

  取血不一定要讓一個神醫來動手,顧驚鴻找上莫思歸,是看中他的高超醫術,料定他拿到血之後不會直接給安久服用,而是在血最好的狀態下凝煉成適合她服用的藥丸,這樣一來,心頭血的作用就被破壞了六成以上。

  “得到他的血將會面臨耶律嫡系的追殺,他根本沒有考慮過你的命。”

  “可我畢竟得益了。”安久道。

  楚定江搖頭,沒有再說話,只是將她的手松開了,一個人向前走。

  不知是用了顧驚鴻心頭血的緣故,還是因為曾經比較熟悉,安久承認自己對他並不是普通的恩人的感覺,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每每想到此人,心就會緊縮一下。

  也許心裡把他當朋友了?

  不過安久現在沒心思想,因為楚大叔好像不高興了!

  她到廚房,楚定江正在切牛肉。

  河西縣耕地的牛都緊缺,哪會有人殺牛賣肉?安久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來的新鮮肉。

  他身形高大,切菜的台子在他面前顯得很矮,只能彎下腰切菜。燈影綽綽,他垂著眼,似乎很認真的樣子。

  安久湊過去,“你生氣啦。”

  “在你眼裡我就這麼沒肚量?”楚定江邊飛快的切菜邊問。

  “那你干什麼一言不發的甩下我就走?”

  “你一般吃飽了就不會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情,所以趕快來做飯!”楚定江把切好的牛肉、蔥姜都整齊的放在干淨的盤子裡,又將面粉倒在盆裡,洗淨手,開始和面,“我還怕你興頭上的時候差遣我去救人,你一句話,我可以下刀山火海,但是若是為了去救一個舊情敵的叔叔,我感覺憋屈。”

  “我有那麼想不開?你比他重要多了,怎麼能為他捨了你。”安久說完,這才想起他剛剛話裡的一個詞,愣愣問,“舊情敵?”

  “我自認為。”楚定江道。

  其實楚定江很想問問,如果現在被困的不是顧驚鴻的叔叔,而是他本人,她會怎樣做,但是想想那個人已經死了,再問這些話實在沒有多大意思,便作罷了。

  “顧驚鴻順手給你的恩惠,我們順手報答一下也不為過,只不過耶律權蒼調查我倆行蹤不知意欲何為,現在的上京對我們來說是龍潭虎穴,若去救人就不是順手的問題了,為此拿自己的性命去賭,不值得。”

  “知道了。”

  楚定江的動作很快,說話的功夫就已經把一切都准備好了。

  點了灶膛,讓安久燒火,先將麵下好,而後旺火一燒,轉眼間一盤爆嗆牛肉出鍋了。

  把飯菜端回屋,安久就把剛才的事情拋之腦後,投入的吃起來,楚定江見她吃的香,也跟著吃了一碗麵。

  剛剛放下筷子,外邊就有人回稟,“先生,靈犀想見您。”

  “她倒是個急性子。”楚定江對安久道,“你先玩兒會,我辦完事回來再給你燒水洗澡。”

  “不洗。”

  楚定江笑道,“你要捂著養菌子?”

  楚定江把蘑菇叫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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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19:32: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一十三章 永夜

  楚定江比安久講究的多了,有條件的時候天天都會洗澡,安久覺得太折騰。

  她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在屋裡轉悠,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任何醫者都能用心頭血治病嗎?

  如果只有醫術高超之人才能做,那莫思歸豈不是很危險!

  想著,她披上披風去追楚定江。

  那邊,楚定江已經坐下。

  屋裡點了燈,靈犀道,“我想過了,賭一次。”

  她半輩子都謹小慎微,到頭來又得到什麼?還不如豪賭一次,輸了橫豎不過就是一死,贏了從此以後便是自由和榮華富貴。

  “與我楚某人合作,盡可放心。”楚定江道。

  靈犀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道,“我們知之甚少,但是有一件事情可以明確告訴你,找你們的人不是耶律權蒼,而是蕭澈。”

  “蕭澈?”這就奇怪了,楚定江從來沒有見過此人,他腦海中掠過千萬種可能,“他找的究竟是我,還是阿久。”

  靈犀目光微閃,垂下頭輕輕摩挲著自己的手指。

  楚定江掏出一疊交子錢放在桌上。

  靈犀抬起頭來,笑著伸手拿過來點了點,塞進衣袖裡,“上頭給我們的任務只是盯著你們,分別仔細報告你們的行蹤,不過我猜蕭澈多半是找十四娘,因為有一次我們收到消息,要求著重調查十四娘的實力。這個問題我無法准確回答你,可既然收了錢,也不好什麼都不說。耶律權蒼心思縝密,洪酉與我先效命於大宋,後又投靠他,他放著我們許久不用。幾乎是棄子了,忽然又安排過來做這件事情,不是很奇怪?肯定還派了其他人來監視。不過我不知是誰。”

  “好一招聲東擊西。”

  前段時間安久一直在招攬人,很容易就會被人混進來。耶律權蒼讓著兩個明晃晃的奸細過來擾亂視線。真正的探子更容易傳出真正的消息。

  “你可知道他們如何聯系?”楚定江把山莊地契放在她面前。

  靈犀看著地契,卻沒有拿走,“我不知。”

  “你走吧。”楚定江道。

  靈犀警惕的直起背,發現他確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才緩緩起身,“十萬兩黃金,就買這點消息值得嗎?”

  “值不值我說了算。”楚定江淡淡道。

  靈犀不再多問,飛快的閃身出去。

  在門外等候多時的安久神色怔忡。未曾阻攔。

  楚定江聽見安久的腳步聲,回身道,“你怎麼來了?”

  “我有種不好的感覺。”安久瑩白的面容上沒有血色,眸中是楚定江從未曾見她流露過的驚懼之色,“他來了。”

  “他?”

  安久這些年大多數時間都與楚定江在一起,他可以肯定她不曾招惹過蕭澈,所以心中有個大膽的猜測,蕭澈是跟他們一樣的人。

  安久忽然覺得很冷,無論怎麼拽緊披風都沒有用。

  楚定江抱住她。

  “楚定江,我真的害怕了。”安久把整個臉都埋在他的胸口。聲音悶悶的道,“我現在過得很滿足,所以怕再回到從前。”

  有了目標。有了希望,有了楚定江……安久覺得人生不能更美好了。

  “他應該早就已經來到這這裡,為什麼早不出現,偏偏在這個時候……”安久緊緊抱住楚定江,同她說起那人,“他是我們的指揮官,曾經也是一名頂級殺手,他是天生的犯罪者,擁有超高智商。無所不能。後來他的腿受傷便不再繼續接任務,創立了一個組織。培養出許多更加年輕的殺手,世界上排名前十的殺手有七個是他親自調教。我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久的回憶中。他從來都沒有發過脾氣,說話很溫柔,教她握槍,教她用殺人的方法發洩血液裡的狂躁,在那些枯燥寂寞的日子裡,她曾依戀過他,然而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他的溫柔如此可怕。

  “其實他早就出現了,不是嗎?”

  爆弩是超凡的存在,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這個東西是蕭澈帶過來,安久心中早就有了疑惑,只是沒有多想,沒有去證實而已。

  “幸好他來的晚,給了我足夠的時間與你走到一起。”楚定江道。

  如果蕭澈早出現兩年,難保安久不會走上從前的老路。

  “不懼。”楚定江握住她的手,“不管是萬丈深淵,還是挫骨揚灰,都有我作陪。”

  安久看著兩人緊緊交握的的手,聽著他豪氣干雲的話語,安久漸漸平復了心緒。

  “血煞。”楚定江道。

  “大人!”

  “殺了梅老夫人。”

  “是!”

  血煞領命去了,不過轉眼間又飛快返回,“大人,梅老夫人服毒了。”

  安久聞言有點吃驚,“她怎麼會服毒?”

  梅老夫人一看就不是個簡單的人,性子亦堅韌,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自盡。

  楚定江走到關押梅老夫人的屋子。裡面已經點上了燈,茶盞碎了滿地,她衣著整齊,保養得當的面容此刻卻是一片慘白。

  她緩緩睜開眼,眸子顯得極亮,“那個賤婢,居然以為你放過她,她就永遠自由了……哈……哈哈哈!”

  血從口中湧出,染紅了衣襟,梅老夫人整張臉慘白中透出青灰之氣,她笑的淚流滿面,“她也不想想,我為什麼不選那條道!今日真正自由的人,是我!”

  不做飄萍,不做別人的狗,只有死才能解脫。靈犀,你早晚會明白。

  看著梅老夫人咽氣,楚定江道,“葬了吧。”

  她是續弦,又是內奸,梅氏不會接受她入祖墳。

  血煞令人去尋了一卷席子回來,卷了屍體。帶人抬出去找地方埋起來。

  “每個上位者都有自己的辦法控制這類人,梅老夫人和靈犀是一體,靈犀背叛。她也不會有好下場。”楚定江是在對她解釋梅老夫人自殺的原因。

  安久道,“耶律權蒼控制人的辦法應該不是毒。”

  如果兩個人都被下了毒。沒有理由一個知道一個毫不知情。當初也沒有人給她下毒,她仍舊在沼澤裡越陷越深了。

  “對了!”安久想起追出來的原因,“用心頭血醫病難不難?是不是只有莫思歸這樣的人才能辦到?”

  “據說取血很難。”楚定江明白她心中所憂,“此事先不要聲張,靜觀其變吧,你剛剛重鑄還不能到處亂跑。就算耶律權蒼要抓莫思歸,他也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安久點頭。

  寂夜清清,滿月高懸。

  莫思歸帶著兩頭老虎一路心情雀躍。迫不及待的奔著樓明月而去。

  耶律凰吾死了,這是他小半輩子聽到的最好消息,樓明月應該不會再固執了,會隨他回去過著安穩平淡的日子。

  “團團圓圓,正是團聚的好日子。”莫思歸看了天上的明月一眼,垂首笑問道,“大久,你說以後我要幾個娃?”

  大久瞪著銅鈴眼,滿臉茫然的扭頭。

  “以後我肯定要個女兒,打小就教育她要性情柔和。不能跟她娘一樣。”

  “嘖,你說我見著她,頭一句話說點什麼呢?”

  莫思歸坐在小月的虎背上。墨發隨風飛揚,桃花眼中流溢出瀲灩之色仿若將這寂夜都染成了一片淺緋色。他已不知多久沒有露出此般風華。

  見面第一句話應當說什麼顯得更動人一些呢?

  “明月,以前是我不對,我沒有好好保護你,給我個機會用一輩子來補償你。”莫思歸笑了,用折扇敲了敲掌心,“老子真有才,是個女人都得感動哭。”

  “不對,我們家明月可不是一般女人。”他又皺緊眉頭。

  糾結了一路。小月和大久停下來之後,莫思歸一抬頭瞧見上面的牌匾。竟然是上次他幫樓明月治病時居住的那個客棧!

  莫思歸確定樓明月是惦記著自己,心裡不禁一喜。站在門口仔細理了理衣襟和頭發,又掰過大久的虎臉,從它大眼裡看看自己。

  “風度翩翩。”也不知究竟看清沒看清,他就滿意的下了一個結論,轉身踏上台階。

  剛剛接近正門,莫思歸便隱隱感受到一股殺氣。他微微一頓,悄悄後退到一個隱蔽的角落裡,從隨身攜帶的藥箱裡取出紙筆,飛快的寫了一封信封入竹筒,而後系到大久脖子上,拍拍它的脖子。

  大久扭頭往回跑。

  莫思歸只聽樓上發出彭的一聲巨響,身後小月嘴裡緊接著發出一聲悶哼。

  他心頭一凜,丟了一粒藥給小月,躍過院牆飛快掠向發出聲音的那個房間。

  “姑娘莫想不開,我們沒有惡意!”

  莫思歸不作多想,立刻抬腳踹開門,“明月!”

  入目是霧氣氤氳。

  樓明月聞聲,慢慢回身。

  屋內煙霧彌漫,十幾個黑衣人將她困住。

  她站在窗邊,見莫思歸沖進來,猛地推開窗子欲讓風吹散霧氣。月光從背後灑進來,在她周身鍍了一圈銀光,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她的神情在黑暗裡晦暗不清。

  “走!”

  她只來得及發出嘶啞的一聲,整個人身上冒出濃濃的黑霧,一股血肉燒焦的味道充斥整個屋子。

  春風不解語!

  是他配出來的蝕骨之藥!

  莫思歸登時目眥欲裂,顫抖著手打開藥箱,裡面瓶瓶罐罐掉落滿地,他蹲下來一把抓住春風不解語的解藥。

  樓明月垂眸看他,眼淚洶湧。

  莫思歸再抬起頭,卻看見她傾城容顏一片片斑駁,化作一片片枯蝶被夜風卷走。

  淚滴落在地上,人卻已經沒了。

  就只在一剎那。

  煙霧隨風往門外飄散,屋裡很快恢復平靜,只余下一攤攤殘骨余灰。

  莫思歸愣愣的環顧一周,目光最後落在窗外的一輪明月上。

  發生了什麼?

  剛才……好像看見明月了呢?

  他的衣服浸過百毒解,他也是個百毒不侵的身子……可是樓明月剛剛拼盡最後的力氣推開窗子,分明是怕他沾到大量的毒霧會來不及服用解藥。

  莫思歸臉上木木的沒有任何表情,小月低低嗚咽,上前想去拱拱窗邊那一堆殘骸,卻又一不小心怕弄碎。

  呆站了很久,莫思歸才慢慢有所反應,劇痛陡然占據整個身心,痛得他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准備了許多話,一句還沒有來得及說。

  他們分別那麼久,他甚至沒有來得及仔細看她一眼,甚至沒有來得及說一句抱歉,她就從他眼前永遠消失了。

  眨眼之間,猝不及防。

  還是死在他所配的毒藥之下?!

  噗!

  莫思歸只覺喉頭一甜,竟是噴出一口心頭之血。

  血鮮紅欲滴,他的臉卻慘白如紙,一瞬間像是老了十余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悲痛至極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反而想笑,笑盡這弄人的命運!

  他笑罷,渾身顫抖的指著那堆殘骸啞聲道,“我莫思歸,能生死人肉白骨,亦能將人挫骨揚灰,可是誰來告訴我,如何將挫骨揚灰之人復活?”

  莫思歸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刻骨的恨。不僅僅是恨那些逼死樓明月的人,也恨樓明月,為什麼她能如此決絕,不留一點回旋的余地,又如此殘忍,要用他親手配的毒藥!

  一股氣如泰山壓在心頭,讓他幾欲窒息。

  ……

  “莫思歸!”安久猛地坐起來。

  楚定江被驚醒,起身拍拍她,“做噩夢了?”

  “我夢見莫思歸跳崖了。”安久心有余悸的道,“我看見他站在懸崖邊就拼命喊,他回頭沖我笑笑,說,阿久我要下去看看,說完便縱身跳了下去!”

  “你是睡前想太多。”

  “不是!”安久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你不知道,我以前做夢從來只夢見過去,自從用了魏予之的血之後,我就開始出現許多奇怪的夢,這些夢都會成真的。”

  “那也未必一定是跳崖,說不定是預示他會出現危險。”楚定江安慰道,“明天我帶你去找他。”

  安久又躺下,翻來覆去再也無法入睡。

  楚定江也睡不著,便問她,“你說夢見蕭澈的時候,夢見什麼了?”

  “那個夢很亂,有些是從前有些是沒有見過的畫面。可我記著最清晰的是夢見他從前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說了什麼?”

  “你是我見過最完美的武器,有了你,我就可以毀滅一切,所以我永遠都不會讓你脫離掌心。”

  楚定江覺得這個人所說的“完美武器”並不是真的武器,畢竟無論一個人再強悍也不可能毀滅一切,而且從安久簡單的描述來看,此人是個天才,天才多半都有傲氣,他不會真的把這種事情寄托在別人身上。

  多半,此人對安久有依賴感。

  “你在想什麼?”安久問。

  楚定江開玩笑道,“在想你是不是變成未卜先知了。”

  安久卻很認真,“這要問魏予之。”

  楚定江笑著摟住她,“睡吧,養好身體我才放心讓你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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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19:33: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一十四章 再見即訣別

  次日午時,大久帶著莫思歸的信返回。

  信裡只有寥寥幾個字,是向楚定江索要人情,另外還有一個地址。

  他救安久的時候,楚定江也答應入遼救一次樓明月。

  信上的卻址還是在大宋境內,但是楚定江很為難,眼下有人對安久虎視眈眈,他絕不放心丟下她一個人去履行承諾,況他本身就不是什麼君子。

  安久知道他擔憂什麼,便道,“我與你一起去吧。就算我們一直留在河西縣,蕭澈該動手時咱們也躲不過。”

  楚定江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留在這裡,至少能夠布置一下,他不喜歡去做毫無把握的事情。

  “這地方距離河西縣也不遠吧?”安久捏著紙條喃喃道。

  “給我半個時辰布置一下。”楚定江見她依舊眉頭緊鎖,安慰道,“耶律權蒼畢竟是有求於莫思歸,不會做什麼,最多也就是為防他不聽話,先捉了樓明月用來威脅,莫急。”

  事實確如楚定江所猜測一般,可是誰也沒有料到樓明月一聽是要捉拿自己去威脅莫思歸,生怕拖累他,當下就用了春風不解語,連屍骨都不曾留下。

  她在生生死死之間徘徊那麼多次,早已經忘記給自己留一線生機,耶律凰吾一死,她整個心神都松了,滿心惦記的都是莫思歸,自是不願他受到一分一毫的傷害。

  她想不到,走的如此決絕,才是莫思歸的刻骨之痛。

  安久總覺得自己比旁人更了解樓明月幾分,她那樣剛烈的性子,萬一在沒有與莫思歸會和之前遭遇圍堵,可能要不好。所以心裡一刻也不想耽誤。

  莫思歸是安久第一個朋友,也是迄今為止除了楚定江之外唯一一個能夠付諸全部信任的人,她實在不願見到他繼續沉淪在那些藥煙裡一日日憔悴下去。

  楚定江陷入沉思。他是個很警惕的人,如果自衛軍裡有內奸往外傳信。不可能瞞過他的眼,眼下最合理的解釋是,這內奸可能已經混進來,但是還沒有向外傳信。

  一時半會,他也沒有時間去捉內奸,於是尋了一些信得過的前下屬控制住整個營寨,開始一輪封閉殘酷的訓練,任何人不得外出。

  辦完這一切。他又趕回城中交代武令元一些事情,這才帶著安久悄悄上路。

  而大久被留在屋外守門。

  兩人一路疾馳趕到莫思歸信上所說的地點,但是發現為時已晚。

  客棧裡靜悄悄,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楚定江裡裡外外搜尋一遍,才找出一個渾身潰爛奄奄一息的馬夫,一問之下才得知那晚發生的事情。

  客棧本身就不大,一粒春風不解語足以毒死二三十人,當時是夜裡,所有人都在屋子裡安睡,只要不出來找死都不會沾上毒氣。

  “那書生模樣的人長著一雙極好看的桃花眼。問了掌櫃幾個問題便將他帶走了。其余人全都被他殺死。”馬夫心有余悸,又因渾身潰爛痛的頭腦發脹,悔不當初。“小的見客棧沒人,便起了歹心,跑去各個客房偷財物,誰料竟然身染重疾,定是老天罰我。”

  他神經質的跪在地上,忍著渾身疼痛不停磕頭。

  安久知道這不是什麼天罰,而是他進屋盜財不慎沾到了殘留的春風不解語。

  楚定江看了所有屋子,發現其中一間裡面有一堆堆黑灰,而靠窗子的那一堆似乎被人仔細的清理過。

  “樓明月怕是已經沒了。”他盯著地上的痕跡道。“依照馬夫所說,大概莫思歸給我寫信的時候事情就已經不可逆轉。只盼莫思歸沒有親眼看見她死在春風不解語之下。如果往好的方面猜想,應莫思歸用此毒殺了追捕者。帶走樓明月。”

  莫思歸帶走客棧掌櫃,很有可能是掌櫃知道一些內情。以莫思歸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假設樓明月沒有死,他帶人逃回河西縣就行了,抓走客棧掌櫃做什麼?

  安久看著窗邊地上被清理過的痕跡,還有座椅前的血跡,心裡清楚,那種好的猜想根本不可能。

  “他肯定已經猜到真相了。”安久揉著腦袋,糾結的看著楚定江,“怎麼辦?”

  “莫思歸親眼看見樓明月死於春風不解語卻沒有來得及救治,你覺得他會做什麼?”

  “不知道。”安久看不透莫思歸,他看似深情,又看似無情,面對這樣的事情究竟如何選擇,她真的猜不到。

  就像當初他與啟長老感情深厚,安久以為他會去報仇,可是他竟然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每日沉醉醫道,仿佛早已經忘記啟長老慘死之事。

  樓明月深陷於仇恨裡生死難料,他也是裝作不知道,最多只在危難的時候跑過來救她一命,他對樓明月,與對啟長老究竟有什麼不同?

  然而若說他會沉默,那麼面前這攤血又怎麼解釋?

  “怎麼辦?”安久真是恨不能將莫思歸拽過來痛扁一頓,他這個人辦事太隨性,從來不與旁人商量。

  “各人有各人的命數……”

  安久忽然睜大眼睛,抬頭去看楚定江的時候發現他也擰起眉頭。

  她豎起四根手指,用口型道,“四十,八、九階。”

  竟然有四十名八九階高手!

  楚定江看了看外面天色,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你眼下不能戰,獨自往東南,回河西尋凌子岳。

  安久現在打是能打,可身子尚未完全恢復,一旦動用精神力定會破壞髒腑,也就失去了重鑄的意義。然則,她超高的精神力能夠自然隱匿,不會被這些八九階武師發覺,逃離此處完全沒有問題,可楚定江現在精神力不夠穩定,說不定就會被發現。和她在一起反而是拖累她。

  安久接過筆,在上面寫道:你呢?

  他寫:不能力敵,可全身而退。

  兩人在一起是互相拖累。安久現在的優勢是隱藏,面對九階敵人。楚定江卻沒有這個優勢,而一旦行蹤暴露之後,她又會成為他的累贅。

  安久相信以楚定江的實力和才智,若是沒有拖累,全身而退應當不是問題,於是決定按照他的建議,兩人分開行動。

  楚定江寫:無論發生何事,切莫返回。吾承諾定會歸去。

  楚定江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塞到她手裡,又寫道:每行五裡,丟一粒囊中之物。

  安久沒有多問,點頭答應。

  一切說定,兩人同時翻窗出,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安久跑出幾裡路,發現身後追兵越來越遠,居然全部都去追楚定江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剛剛跳下樓的時候,那些人即便感覺不到她也應該能夠看見吧。為什麼一個都不來追她呢?

  邊想著,安久腳下不停,她還是決定相信楚定江的判斷。差不多跑到五裡的時候打開錦囊。摸了一粒藥丸丟到角落裡。

  一路不停向東南。

  從午時直到入夜,安久沒有發現一個追兵。

  她遠遠看見河間府的城牆,心裡略松了一點,快到河西守軍了……

  “梅十四?”

  有人在身後輕聲喚道。

  安久只覺得脊背瞬間爬滿寒意。

  “安久。”那人又道。

  安久渾身僵硬,慢慢轉回頭。

  一棵蒼勁的古松之下坐著一個人,一身黑色衣袍,面上戴著半截銀色面具,整個人都像是黑暗的一部分,只有那雙戴著白色手套的手猶如一對蝶翅。突兀而詭異。

  “過來。”他朝她伸手,聲音很溫柔。

  安久幾乎要流出眼淚。因為恐懼,也因為憎恨這雙破壞眼前一切美好的手。她沒有逃。那種陰冷的感覺如跗骨之蛆,讓她明確的知道自己逃不掉。

  安久抽出伏龍弓。

  蕭澈笑道,“你變得不乖了。”

  說罷又兀自輕笑,“你本來就不乖。”

  此時蕭澈很疑惑自己會這麼說,仿佛在他原本的印象裡,安久很聽話又很叛逆。他還沒有找到記憶,但是已經確定眼前的姑娘就是他要尋找的人。

  安久看清了蕭澈的模樣。月光漏過松枝,在他身上留下斑駁的光點,那張臉上未被面具遮住的部分俊美至極,似乎每一部分都經過造物者的細心測量,那麼恰到好處,找不出一點不好。白白的裡衣包住修長而有力的脖頸,衣領整齊的像是剛剛裁剪過,渾身上下,每根發絲都是一絲不苟。

  明明是不一樣的臉,不一樣的衣服,安久瞬間好像看見了那個男人。他從前是軍人,一直整齊的近乎苛刻。

  氣氛劍拔弩張,蕭澈恍若不覺,溫和道,“兩百個八、九階高手,盡管只是藥物激發,也足夠纏上那位楚先生兩三個時辰,你覺得他能逃脫?你看,有幾十個高手往這邊來了,他把所有的下屬都用來保護你。”

  安久腦中轟然炸開。

  只這一瞬的走神,蕭澈手裡一根鞭子猶如閃電卷上她的手腕。

  安久細嫩的皮膚立刻被勒出血痕,她同時也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精神力傾軋過來。

  精神力是種很微妙的東西,安久與蕭澈之間的差距並非天壤之別,只是她怕他,從起點便被鎮壓了。

  安久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想到楚定江的處境,她忽然惡從膽邊生,恨不能立刻撕碎了眼前這個男人!

  “你不該出現!”安久的精神力驟然如山洪沖破堤壩,洶湧撲向蕭澈。

  “咦。”他精神受到撞擊,鞭子微微一松,被安久掙脫。

  “你為什麼要陰魂不散!前世今生我都不欠你的!”安久吐出口中的血沫,張開伏龍弓,帶著磅礡精神力的箭矢倏然射出。

  如此精准,比他手下任何一個獵者都好。

  蕭澈雙眼微瞇,眼裡的興味更濃。他左手一揚,露出綁在手臂上的勁弩,轉瞬間扣動懸刀,同樣裹挾著龐大精神力的箭鏃在半空與射來的箭撞擊。

  轟然一聲巨響。兩支箭不堪重負,被震碎成粉塵向四下噴散。

  隔著淡淡的煙霧,蕭澈恍惚看見對面女子美艷的容顏變成了另外一張臉。那張臉比現在看到的更精致美艷。肌膚瑩白如雪,鼻梁挺翹。眼窩略深,棕黃色的頭發,有著淡淡異域風情。

  安久發覺有近百個武師正在迅速靠近,有些是朝蕭澈那邊去,有些是往她這裡來。

  兩人還沒有發起第二次攻擊的時候,雙方的援兵都已經趕到。

  楚定江果然是把自己的勢力全部都用來保護她了……安久微微閉眼。

  再睜開眼睛時,目光已如從前銳利。

  “其實我本來不打算現在動手,恰好聽聞你與莫思歸的關系。想著你會不會過來,所以我親自來了。”蕭澈笑笑,輕輕道,“聽說楚定江城府頗深,很是沉得住氣,若不是你開口央求,肯定不會前來送死吧?”

  安久心神微亂,但很快又平復。

  不管之前如何,眼下要活著離開才行,楚定江從來都沒有違背過承諾!他一定有辦法。

  安久緊緊抿唇。再次張開伏龍弓。

  蕭澈坐在輪椅上,是一雙廢腿,本身應該不那麼強。他最厲害的應該就是爆弩和精神力。

  蕭澈見她張開弓,目光卻微有游移,很是“貼心”的解釋,“你在找爆弩嗎?以前剩下一些,都在我養的獵者手裡,他們正在圍殺楚定江。”

  他每說一句話都在試圖動搖她的心神,而實際上,他的確做到了。

  爆弩、獵者,還有耶律凰吾以前留下來的被催發功力者。全部都去圍殺一個人,那個人還能有生機嗎?現在安久就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楚定江是無所不能的。

  精神力強悍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很容易自己催眠自己。多說幾遍。她心中便堅定的相信楚定江真的無所不能。

  唰唰唰!

  一支羽箭,攜帶兩支看不見的精神力之箭襲向蕭澈。

  楚定江的舊部都是些戰斗經驗豐富之人,早就看出安久於蕭澈之間拼的是精神力,他們根本幫不上忙,現在已經不能繼續逃走,唯一的突破點就是趁著蕭澈全神對抗安久的時候伺機刺殺他。

  於是隨著安久箭射出去的那一刻,他們亦出劍隨之殺過去。

  在蕭澈身後的人瞬時江他圍護在中間。

  雙方百人一觸即發。

  安久那的箭逼近,蕭澈身後立即有二人出列閃身上前來擋。

  蕭澈明知這兩人不自量力卻沒有出聲,驚弦穿透他們之後被削弱不少,蕭澈揚袖一揮便悄然拂散。

  “安久,我無意為難你,只是想聊聊。”蕭澈皺眉道。

  安久冷笑一聲,“晚了!”

  就在他說那麼多人圍殺楚定江的時候,她心裡就已經將蕭澈恨透,哪有什麼話可以聊!而且蕭澈一開始的做派就是要把她控制住,而不是聊聊這麼簡單。

  “我已經不是那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我也不會惶惶不安聽信你滿口鬼話!”安久恨恨再次張開弓,殺氣幾乎要噴湧而出。

  三支箭裹挾著滔天的憎恨和怨氣。

  蕭澈抓起手邊的弓箭,轉瞬間放出三箭迎上,語氣興奮,“你果然知道我是誰!”

  聽聞此言,安久明白了,蕭澈對她確實沒有殺意,他,忘了自己是誰!

  “你想知道就自己過來。”安久忽然垂下伏龍弓。

  蕭澈隔著廝殺看她,未動。

  安久挑眉,“不敢?”

  蕭澈面上泛起淡淡笑容,丟棄手裡的弓箭,扶著車輪緩緩朝她過來。

  下屬見狀,驚呼道,“國師!不可!”

  安久也有些吃驚,沒想到他如此輕易的便棄弓過來了。與楚定江在一起久了難免會以陰謀的眼光看問題,她警惕的退了一步。

  蕭澈卻好像沒有任何防備似的,慢慢靠近,他的下屬幾乎都被牽制住,他已經脫離了保護圈。

  兩人距離只有一丈不到,微風裡帶來他身上淡淡的松香。

  對面那張俊美的臉極為白皙,能看見皮膚下面的血管和青筋,他臉上一直帶著淺淺的笑。

  見到安久的那一刻,蕭澈空落落的心變得充實起來,腦海有些隱約的畫面。似乎都是一個玲瓏矯健的身影背著武器朝他奔跑過來。

  一瞬間,心裡就踏實了。

  安久緩緩走近他,垂在腿邊的手指似是不經意的蹭到藏在腿側的匕首。

  她自己不常常近身戰。並不是因為不擅長,而是那種刺激感會讓她控制不住自己。但她很清楚他以前自從腿傷了之後就不許人近身,身體限制之下實力應該不如她。

  “你從前,就是個魔鬼。”安久在他半丈之處停下來,“世上的人你想殺就殺,所有的錢你想拿就能拿到,軍機處你出入無阻,還曾因為無聊接了兩個刺殺兩國首領的活。”

  蕭澈雙手交疊,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聽的很認真,“你是誰?”

  “我只是你手裡的武器。你喜歡一次次看著我表演死裡逃生。”安久冷冷道。

  身後是廝殺,蕭澈很安靜平和。

  記憶似乎就是等著這個女人來開啟,許許多多消失的東西,又浮現了一點點,以後興許能夠漸漸找回來。

  安久目光一閃,轉手拔出匕首朝他撲過去。

  一刀捅進蕭澈的胸口,可是安久竟然聽見他笑出聲音。

  夜風乍起,吹動衣袍,他忽然展臂抱住她。

  安久以為中計。心一橫,手裡匕首狠狠一擰,在他心髒裡攪了一圈。然後掙扎推開!劇烈的掙扎令她踉蹌幾步,跌倒在地。

  蕭澈白色手套掉了一只,露出布滿燒傷的手。

  “親愛的安久,你知道嗎,以前我只敢在你昏迷的時候抱你。”就在刀子捅進他身體的時候,記憶就像從匣中脫困的野獸,瘋狂而凶猛的奔出。他笑的分外璀璨,仿佛受傷的人根本不是他,“可是我知道自己養的是條毒蛇。若是這條蛇醒著,說不定就會咬我一口。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而你真的沒有讓我失望。”

  第一次醒著的擁抱,她捅了他一刀。

  安久震驚的看著他。仿佛是第一次認識。她從來不知道,在自己受傷昏迷的時候,這個男人會擁抱她。

  “國師!”終於有兩個殺手突圍,往這邊過來。

  耶律權蒼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國師萬無一失,蕭澈死了,他們一個都活不了,眼見他被一刀捅在心髒,遼國所有殺手都紅了眼,頓時迸發出一股糾纏致死之志。

  安久反應過來,迅速抽出雙劍迎敵。她還沒有跑,是因為不確定蕭澈死活。這個人一定要死!這世上有他沒她!

  無論如何,倘若沒有他插手,她的人生也不會偏離軌道。

  蕭澈看著安久沸騰的殺意,微微蹙起眉頭。

  我的女孩,我曾給了你一切,你為何這樣恨我……而那個楚定江又給了你什麼,讓你如此護著他?

  “姑娘,你先走!”楚定江的舊部跟著殺過來,“大人交代一切以保命要緊!”

  安久心中微跳,差點就在這裡糾纏下去了!

  如果蕭澈不是妖,又沒有莫思歸這樣的神醫相助,那一刀應該會讓他沒命。

  安久在其他人的掩護下迅速撤離。

  跑出十幾丈,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人群之中蕭澈也在看她,唇角微揚,就像從前許多次他等她完成任務的時候一樣。安久腳步一滯,差點不顧一切的奔過去。

  “姑娘快走!”旁邊的人扯了她一下。

  安久忙跟了上去。

  一口氣跑到河西大營,像跑了一世一樣。

  哨兵進去通報,安久站在大營前發呆。

  “阿九!”樓小舞蹦蹦跳跳的迎過來,朝門口守衛出示令牌,拉著安久進去,“聽聞你遭襲了?”

  河西大營,確實是個很安全的地方,武功在厲害也只是少數人,畢竟抵不過幾十萬大軍。

  “他正在召集將軍們說打仗的事兒呢,你跟我換洗一下吧?”樓小舞道。

  “打仗?”安久疑惑道。

  樓小舞將她拉進一個營帳裡,湊近她小聲道,“我也是猜啊,我看見那個胡子拉碴的大叔在看燕雲十六州的地圖,在上面畫來畫去,可能是要趁著遼國內亂收復失地。”

  胡子拉碴的大叔毫無疑問就是凌子岳。

  稍微放松下來。安久才感覺到胸口血氣翻湧,一陣陣撕痛,想必是又傷到髒腑了。重鑄之後身體暫時是脆弱很多。但是精神力更進一步了,若非如此。今日無法抗衡蕭澈。

  安久強撐著去擦了身子,上藥之後換了干淨的衣物,躺在軟榻上稍作休息。

  樓小舞見她臉色蒼白,便識趣的沒有打擾。

  安久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夢裡突然想到楚定江,突然一下驚醒。

  “你醒啦,我去告訴那個老頭兒去。”樓小舞兔子似的竄了出去。

  安久一覺醒來,凌子岳就變成了樓小舞口中的老頭兒。若不是了解樓小舞,安久定會以為自己睡了十幾年。

  片刻,一身戎裝的凌子岳走進來,“十四姑娘。”

  “凌將軍。”

  安久欲起身,卻被凌子岳阻止,“姑娘身上有傷,莫講虛禮。楚先生讓武縣令給某傳信,說遼國國師離開上京,北院大王謀反被拘,遼國鬼影盡數外出執行任務。此事當真?”

  原來他都料到了,安久心下大定,“都屬實。我身上的傷便是因為遭遇蕭澈,他被我捅了一刀,不知生死。”

  “好!”凌子岳撫掌道,“姑娘安心留在營中休養,待某奪回燕雲十六州!”

  安久對這個實在不感興趣,“如果有楚定江的消息,請將軍一定要最先告知我。”

  “好!”凌子岳起身,“某令人給姑娘准備飯菜,一會兒吃了飯之後再休息。”

  凌子岳身形高大。言行舉止間與楚定江有點類似的沉穩之感,令安久頗感安心。“好。”

  待凌子岳出去,樓小舞皺著鼻子。“什麼嘛,看都不看咱一眼,咱也餓肚子呢!”

  安久扯了扯嘴角,“你還沒有拿下他呢。”

  樓小舞抱臂,氣哼哼的道,“他滿腦子都是什麼燕雲十六州,正眼都不給我一個!”

  說完好半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頓時羞紅了臉,“你、你怎麼知道我……”

  飯端上來,安久坐到桌旁便開始吃。

  “你說啊!”樓小舞一直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

  安久道,“傻子都看得出來。”

  “不是吧!”樓小舞長大嘴巴,半晌才道,“他們都看出來了?”

  安久咬了口饅頭,“這有什麼丟人,凌將軍人很好。”

  她頓了一下,樓小舞還不知道自己二姐死了吧。

  想到這兩日的種種,楚定江那邊也沒有消息,安久忽然沒有食欲了。可她還是逼著自己吃了很多,只有養好身子才能幫上忙。

  樓下舞見她忽然情緒低落,以為她只是擔心楚定江,“我聽說楚先生很厲害的,一定會沒事。”

  “恩。”安久悶悶應了一聲。

  在軍營裡呆了三天,大軍未動,糧草已經先行了,到處都是緊張准備的氣氛,樓小舞也忙了起來。她帶人在附近的山裡建了處兵器制造,幫大軍提供一些兵器,背後支持者還是朱翩躚。

  朱翩躚是在為楚定江辦事,她的意思也就是楚定江的意思。

  楚定江一直在家裡看花看鳥熬鷹遛虎,原來背後還干了這麼多事情。

  安久看著往來步履匆匆的兵卒,心中越發焦躁。

  月明星稀。

  安久瞪著眼睛睡不著,熬到快天亮的時候才有點睡意。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去,陷入一片刀鋒劍雨之中。那是數百個黑衣人在圍殺一個人,那人一身黑衣宛若豐碑,一劍劍帶著橫掃千軍的氣勢,然而那數百個黑衣人也都是高手,雖一時不能殺了他,但也讓他無法脫身。

  正在廝殺焦灼之際,安久看見周圍樹上有幾個弓弩手靜靜隱藏,獵豹一樣的專注目光,仿佛隨時能夠將目標一擊斃命。

  她沒有看清場中之許多殺手為什麼忽然退開,給那些伏擊者留下了極佳的空隙。

  刺目的藍光閃耀。

  安久驚出一身冷汗!

  “楚定江……”她擁著被子,自語,“你可不要騙我。”

  ……

  安久耐住性子在河北營呆上十日,終於忍不住了。

  她習慣服從命令,更何況是楚定江的話?若沒有那個讓她惶然的夢,哪怕是等上一輩子呢,她也有耐心。

  可是現在不行。

  安久身上的傷口早就愈合,重鑄的身體也已經變得結實,她明顯感覺自己的靈敏度增加數倍,行動起來速度甚至比那些內修還要快。

  大戰前夕,凌子岳忙的不可開交,安久留書一封便悄然離開河北大營,返回河西。

  自衛軍的試煉已經結束,原先五百多人的軍隊一下子銳減到了三百多。然而這些人從整體氣質上便於先前有所不同。

  血煞發現安久回來,便立刻過來稟報,“主子,試煉裡發現兩個人,懷疑是內奸。”

  安久推開往她身上撒嬌的大久,問,“怎麼說?”

  “主子招回來的人多少都會武功,但這兩個人在試煉中表現異常突出,並不是江湖俠客,有些像是控鶴軍中的殺手,可是只要是控鶴軍裡和賞金榜的人,我們都做過記錄。”

  殺手和普通人,尤其在第一次殺人的時候表現肯定截然不同。

  “分別幾階?”

  “兩個都是四階。”

  “那先觀察著,如果他們傳消息就暗中截下來。”

  “是!”

  大久一顆碩大的虎頭都快要把安久擠下板凳,安久終於覺得有些奇怪,以前也沒見它這麼粘人啊!

  想著,安久伸手摸摸它的肚子,果然是癟癟的,可見這些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大久向來喜食毒物,尤其喜歡吃莫思歸配的毒藥,平時若是沒有,便會自己跑去山上獵食,這次楚定江交代它看門,它居然就這麼乖乖的趴在這裡不吃不喝?

  不可能!

  安久看見它不斷用脖子上面的竹筒蹭她,便知道這裡肯定是有莫思歸配的毒藥。平時只要有,它情願只吃一顆也不會去捕食。

  竹筒太小,幾乎都藏在胖虎的肉褶子裡,難怪它夠不著。

  安久解下竹筒,費了好大力氣才擰開,裡面除了調出藥丸,還掉出一個紙卷。

  大久激動的渾身發顫,埋頭撿食地上的藥丸。

  安久打開字條,裡面竟是楚定江的字跡!

  原來大久一般十五天必須進食一次,且絕對不許不熟悉的人近身,他故意把藥放在大久聞得到卻吃不到的地方,它想吃就只能去找親近的人。它是專門用來追蹤安久的追蹤虎,肯定第一個就會去尋她。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她會乖乖聽話留在河北大營。

  楚定江信上說,這一次他要助凌子岳攻打遼國,但耶律權蒼不是個顧頭不顧尾的人,這一次看似是個好機會,卻怕是有許多變故,讓她帶領兩百可信自衛軍前去守住大軍後方陣營。

  另外,守衛軍中的奸細可能來自縹緲山莊。

  “自身都難保了,還有心思謀這些!”安久氣的五臟六腑隱隱作痛。

  一轉眼,看見大久把虎臉擠在床腿和箱子之間使勁去夠掉進裡面藥丸。

  “蠢死你,就不知道用爪子夠一下嗎!”安久也不去幫忙,由著它自己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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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19:33: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結局

  大軍已經離開河北營,安久知道事不宜遲,便立刻去召集人手。

  對內部宣稱是分批也野外訓練,時間是半個月。

  安久挑選的人大多是控鶴軍舊部和根底清楚之人,其余人皆留守訓練。

  控鶴軍殺手擅長暗襲殺人,也多習慣單獨行動,所以安久之前便著重訓練這些人相互之間的配合。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折騰這幫人,並不會覺得奇怪。

  安久先令人送去一封信,然後帶著二百余人趁夜奔赴河北大營駐扎。

  就在他們抵達的第三天,大宋軍十年來首次主動對遼國發起了正面攻擊!

  遼國內亂未穩,最擅長作戰的北院大王又被監禁,邊防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被大宋軍隊輕松攻下一城。

  首戰告捷,大大鼓舞了宋軍氣勢。

  不管上頭說的多好聽,剛開始所有軍士心裡都很忐忑,畢竟這是頭打狼穴,首戰順利讓他們覺得遼國果真是像凌將軍說的那樣自顧不暇。

  實際上,這只是凌子岳有意為之。

  接下來幾戰就不那麼順利了,但是大宋出兵神速,隔日再下一城!

  那些大宋兵卒打著打著竟是打出了幾分血性,接下來的每一站都不那麼順利,但也無人退縮。

  安久在後方聽著捷報一次次傳來,心中卻越來越擔憂。

  快一個月了,楚定江沒有半點消息。

  悶雷響了一夜,黑雲壓城,讓人喘息都不暢快。

  直到天亮,雲層之中一條一條猶如銀蛇游動的閃電劃過,一聲巨大雷聲炸響,驚醒天地。

  曠野之上。數百黑騎奔馳而來。

  天空開始開始滴雨,豆大的雨點落在草葉上發出啪啪聲響,只是轉眼之間。雨勢越來越大。

  草叢裡潛伏的人看清那群騎兵,悄悄返回。從林子中解了馬一路奔往河北大營。

  “報——”

  安久正在幫大久撓癢癢,聽見這聲急報,立刻嚴肅起來。

  那人渾身挾風帶雨的沖進來,單膝跪地,俯首道,“主子,果然有一隊百人騎兵往此處疾馳,個個都是武師。”

  “去通報守營將軍。”安久道。

  “是!”

  眼見那人領命離開。安久看了看掛在衣架上的戰甲,取了下來,飛快穿上身。

  甲衣很重,但是對於她這具淬煉過兩次的身體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安久召集手下士兵,但是心裡還是覺得這些人今夜可能不會動手。

  這隊騎兵是縹緲山莊的人,從後方偷襲主要是為了擾亂宋軍軍心,為遼國大軍爭取一點時間,那麼肯定是鬧越大越好,放火什麼的少不了。可今日天氣不適合放火。

  安久現在最擔心的是縹緲山莊裡還有余下的爆弩,哪怕有一把,殺傷力也不容小覷。

  想著。安久親自去見守營將軍,順便叫上樓小舞,經過一番商議決定先設埋伏。

  他們有可能會有爆弩,樓小舞這幾年也制出不少威力巨大的爆破型武器。她一聽說要設伏,便主動請纓,興致勃勃的連夜帶人去“下網”。

  暴雨到下半夜便停了。

  樓小舞做完埋伏之後便到了安久的營帳裡,拍著胸脯道,“保證連一只蚊子都飛不進來。”

  安久閉眼養神,聞言。便嗯了一聲。

  “十四,你現在的樣子。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樓小舞抱膝坐在她對面。

  安久睜開眼,等著她繼續說。

  樓小舞第一次遇見安久是在古剎試煉的時候。那時候覺得安久很冷酷,讓她心生羨慕,後來樓氏滅了,梅氏也遭到重創,她們之間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她能清楚的感覺到安久的變化。

  而這種變化最主要是因為一個人。

  “楚先生不在,你好像變得和以前一樣冷了。”樓小舞悶悶不樂的道。

  她本來就沒有什麼朋友,賴在軍營裡還每每遭到凌子岳嫌棄,每個人都拒她千裡之外,現在連安久都變成這樣,她越發覺得孤單。

  “我擔心他,沒有心情說笑。”安久道。

  樓小舞也知道現在說什麼話都只是蒼白無力的安慰。

  安久耳朵微動,見樓小舞又要說話,立刻豎起食指。

  大營外面有幾個武師在徘徊,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便又悄悄退去。

  “他們在勘察。”安久道。

  “嚇,這麼大膽!”樓小舞道。

  安久問,“他們不會觸動埋伏吧?”

  “那可說不准,我在周圍埋了可多震天雷,只要他們踩到系在震天雷上的天蠶絲,就不會發生爆炸。”樓小舞頓了頓道,“大部分機關都是附在柵欄周圍,只要他們不試圖潛入,應該不會有事。”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號角聲忽然劃破黑沉沉的夜色。

  安久抓起弓箭出帳,聽見有士兵在一邊狂奔一邊喊,“遼騎兵!有遼騎兵來襲!”

  從河西縣出來的二百多人已經都聚集到安久帳前。

  腳下的大地有陣陣顫動,明顯數目不少!

  並不是之前探尋到的騎兵隊伍。

  在急促的號角聲裡,那些騎兵以鬼魅般的速度沖殺至眼前,他們通體黑甲,至露出一雙雙冷酷的眼睛。

  “射!”大宋將領一聲令下,早已待戰的弓箭手發出一輪齊射。

  箭雨如蝗,鋪天蓋地的席卷而去。沖在最前面的遼國鬼騎被射的人仰馬翻,但是那批騎兵很快就分散開來,巧妙的避開箭雨和前面倒下的人馬。

  潑天的箭雨灑下去,遼騎兵時不時有人倒下,但這絲毫無改他們前進的速度!

  眼看越來越接近柵欄和正門,樓小舞緊張的握緊拳頭。

  轟!

  一聲巨響猶如雷震,大門一角霎時間泥土血肉飛濺,而後紛紛如雨般落下。可是後面的騎兵竟然從這一陣血雨裡沖了過來。

  軍營裡一下子亂了起來!

  宋軍本就懼怕遼國鬼騎,此時見他們氣勢如劍的長驅直入自家兵營,心中早已慌亂不堪。甚至有人開始四處奔逃。

  爆炸的巨響聲聲不絕。

  遼騎兵卻絲毫不懼。

  樓小舞屏息看了一會兒,怔怔道。“他們難道不怕死嗎……”

  誰人不怕死?只人太容易受到氣氛感染了,遼國鬼騎那種勢如破竹、縱死不退的氣勢之下,所有的血性都被激發出來,如何會怕!

  “保護主將。”安久道。

  在她身邊的殺手們立刻領命,往守軍將領那邊去。

  遼國鬼騎雖然悍勇,但區區這點人數還不至於能把河北大營給掀翻了,這又是剛剛下過雨,如果他們不是放火亂軍心。就是想殺掉守將。

  安久也跟著去了那邊。

  鬼騎之後,一隊更加銳利的騎兵沖殺過來,他們所過之處無人能敵,竟如同一刀生生劈開了層層阻礙,直奔主將營帳。

  沖在隊伍最前的一個身穿黑甲的騎兵,忽然舉起手臂!藍光驟然盛開,猶如一定巨大的傘瞬間籠罩過來!

  主將大營轟然倒塌,熊熊大火燃燒起來。幸而留守大營的將軍一直不曾在帳內。

  安久張開伏龍弓,鶴唳之聲劃破長空,沖在最前的遼國鬼騎身子一僵。直直跌下馬去。

  然後再他身後露出一個身段玲瓏的騎兵。

  那一雙鳳眸中映著火焰,悍勇無比。

  安久眉頭微皺,再次揚起弓箭時。卻見她從背後取出一把大型爆弩,瞄准安久和主將所站的方向。

  “姐姐。”那騎兵看見安久的時候愣了一下。

  “梅如焰!”安久倒是有些驚訝,這個只知道趨利攀附的梅如焰竟然能夠親自率騎兵偷襲!

  倘若今日她偷襲的是遼國大營,安久定要叫一聲好,可是這個大宋的女子,竟然帶著遼國騎兵過來襲擊大宋軍營!

  樓小舞更比安久更加震驚,“梅如焰,你這個無家無國的女人!”

  梅如焰冷笑,毫無遲疑的扣動懸刀。

  安久身影一閃。將樓小舞鋪開。

  刺眼的光芒令所有人眼前一白,出現了短暫的失明。

  這時旁邊的宋軍已經集結起來。前方不斷傳來的捷報令後方軍士心中大受鼓舞,因此經過短暫的慌亂之後。在守軍將領的調度下開始井然有序的應戰。

  安久手下的人一直緊緊跟在守將身旁,不讓鬼騎與縹緲山莊的殺手有任何機會。

  安久抓起樓小舞,“你告訴我,那些線都在何處!”

  遼國騎兵只是打開了一道缺口,但很快就被宋軍堵上,此時還有不少遼國騎兵在柵欄周圍欲突圍。

  樓小舞指著東邊的柵欄,“從第一根開始數,每隔四根木頭便有一根線。”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安久視力再好也看不見發絲細的天蠶絲,但能看清楚柵欄!她張開伏龍弓,將渾身的勁力灌注於羽箭。

  箭矢呼嘯著劈開夜色,彭的一聲釘在一根柵欄木上!一瞬間,整根木頭碎裂灑落一地。

  轟!

  第一顆震天雷炸裂的威力損毀整排柵欄,緊接著轟炸聲不斷,在那附近的遼國騎兵瞬時被淹沒!倒是省了安久不少事情。

  她心中一喜,轉身卻看見樓小舞追著梅如焰往糧草那邊去了。

  這個天氣用普通的火去燒糧倉肯定行不通,但若是用爆弩,方才主將營帳的大火便是前車之鑒!

  樓小舞的武功可能與梅如焰半斤八兩,但她心思不似梅如焰深沉,安久連忙帶人追上去。

  不管是樓小舞還是糧草,都不容閃失!

  樓小舞眼見追不上梅如焰的坐騎,索性掏出一顆小型的震天雷,灌注內力之後猛地擲了過去。

  一聲巨響,梅如焰受到余震波及,只覺得心口一陣撕裂似的疼痛,再受不住馬上顛簸,身子一晃,摔了下來。

  樓小舞也受到波及。但她顧不了那麼多,見梅如焰掉下馬便趁機撲過去搶爆弩。

  安久趕到時,兩人已經扭打在一起。她張開弓。卻發現根本不可能瞄准目標。

  這一次遼國派來襲擊河北大營的騎兵一共是兩隊,一隊是鬼騎。大約有三四百騎,另一隊是縹緲山莊殺手所扮,兩百人左右。縹緲山莊的人故意扮作騎兵,並且不隱藏行蹤,就是為了轉移斥候的注意力。

  第一波闖入營中的遼騎兵已經損傷慘重,在營外的騎兵亦被觸發的震天雷炸的七零八落,但這些人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明顯是死士。

  周圍已有其他鬼騎突襲。朝這邊奔馳而來,所過之處,將擋在前面的宋軍直接撞飛。

  安久看見其中有個人手裡拿著爆弩,立刻張弓放了一箭。

  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夠躲過安久的箭,但是那個人居然身形一閃,消失在馬背上,安久的羽箭就這樣落空了!

  安久哼了一聲,第二箭、第三箭已然射出。

  那人身形雖然快,但始終沒有脫離安久的精神力范圍。以她現在敏銳的精神力,不僅能夠准確的捕捉到目標方位,還不用計算觀察便能感覺到對方移動的方向。

  彭!那個重甲騎兵從空中墜落。

  一箭封喉。頃刻斃命。

  安久上前取了爆弩,愕然發現裡面竟然沒有箭!

  她回頭,看見梅如焰已經將樓小舞死死掐住,樓小舞面色慘白,嘴唇烏青,並不是要窒息的樣子,而是中毒!

  安久揚手便是一箭,暫時沒有射其要害。

  安久奔過去,取了一粒百毒。正要喂給她時余光看見梅如焰眼中閃動的笑意,轉身抬腳狠狠踩住她。“解藥!”

  “哈,姐姐。你還不算笨。”梅如焰笑的有些癲狂,“這是寧醫為莫神醫的百毒解專門配的毒藥,服下百毒解之後不會解毒,反而會助長毒性。”

  “解藥!”安久腳上更用幾分力,她慶幸自己剛才沒有沖動直接把梅如焰弄死。

  “解藥會給你。”梅如焰臟腑方才被震天雷震傷,此刻又被安久用大力踩壓,禁不住吐出一口血沫,“在這之前我想告訴姐姐一個消息,楚定江……”

  安久正要下狠手,聽見這個名字戛然住手。

  “他以一人之力擊殺二百高手。”梅如焰笑的暢快,“可是同歸於盡了呢!”

  安久心神巨震,“胡說!拿解藥來!”

  梅如焰的笑太過刺眼,安久一腳重重踹在她臉上,抽出短劍劃開她的鎧甲,翻找解藥。

  “梅如焰,你這個賤人。”樓小舞艱難的爬起來,奪取她手裡的爆弩,三下五除二拆了個干淨,“逆賊!不配為宋人!”

  “呸!你當我稀罕!”梅如焰與安久實力懸殊巨大,在安久的掣肘下根本無法動彈,只能狠狠瞪著樓小舞道,“被妓院強行買去的時候怎麼沒有人惦記我是宋人?被關在妓院裡毒打的時候怎麼沒有人惦記我是宋人?我為宋人,大宋給了我什麼?!”

  梅如焰沒有家,沒有國,她所有的美好和愛戀都系於一個人身上,生死都不後悔!

  “阿久!那個人有爆弩!”樓小舞驚呼道。

  “沒有箭!”安久上過一次當,不會相信第二次。

  “有!你信我!”樓小舞鼻子裡流出黑血,整個人已經虛弱不堪,卻死死抓住她的腿,“不能讓他毀了糧草!”

  樓小舞最擅長此道,她說是真的很有可能是真。

  安久揚手將梅如焰打暈,“你先找找解藥!”

  那人已經抬手瞄准糧草。

  安久想也不想,直接兩記精神力驚弦放出去。那人精神力遭受創擊,身體暫時無法行動,其他宋軍一擁而上,將其砍殺。

  四處都是斷肢殘骸,湧進來的數百騎兵在大營裡橫掃了一陣子便被紛紛斬落馬下,前面還有些垂死掙扎,而這處的廝殺已經告一段落。

  安久精神力消耗迅速,渾身盡是疲憊,髒腑難以負荷,上次對抗蕭澈留下的傷復發,整個人像被掏空一般,只想倒頭就睡,但是她還想問問梅如焰,關於楚定江的消息。

  梅如焰是耶律權蒼的女人。說的話有一定可信度。

  她剛剛轉身,看見一個未死絕的鬼騎忽然抬手,那手臂上正是綁著一支大型的爆弩。以這支弩的威力。如果真有箭的話,頃刻便能毀了整個糧倉。連附近的兵器庫都要受到波及。

  安久正要張弓,卻看見樓小舞爬起來用剛剛拆掉爆弩之箭刺進弩膛。

  楚定江說,守營事小,保命重要。在他心裡,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抵得過她的性命,務必要活著,不許親身涉險。

  可是安久來不及想其他辦法,幾乎是出自本能的調動了全身的力量。若光影一般沖過去一把抓住樓小舞,帶向旁邊。

  沖天的光芒乍起,一下子把兩人的身影吞噬其中。

  所有人都覺得腳下地動山搖,距離十丈之內的人均未能幸免,一時間血肉橫飛,又如雨搬紛紛落下。

  眼中的天地歸於純白。

  安久覺得,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只是她還遺憾沒有看見楚定江。

  大宋軍隊一鼓作氣。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捷報連連。

  汴京朝堂上又因糧草供給的問題開始一輪爭辯,按照規矩,發兵權在樞密院。凌子岳毫無預兆的攻打遼國,屬於私自發兵!是死罪!

  皇帝震怒,怒得卻不是凌子岳私自發兵。而是朝堂上那些生怕遼國緩過勁來開始報復的朝臣。

  “你!你!你!”皇帝指著那幾個反對繼續作戰的大臣,“只要你們幾個能保證替朕奪回燕雲十六州,朕立刻下旨讓凌子岳回朝受審!”

  大殿內鴉雀無聲。

  皇帝冷笑,“不能就管好自己的嘴!朕既然敢封凌子岳為三路統帥,就敢容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皇帝恨不能御駕親征,做皇子的時候就已經窩囊夠了,這次有機會就絕不能放過。若是凌子岳真的篡了江山,那也是他命不好,技不如人!

  不過也是時候捧出一個可以牽制凌子岳的人了。他目光掃過底下的朝臣,在華容添身上頓了頓。

  “朕聽聞河西縣護城衛此番為守河北大營立下汗馬功勞。帶去的兩百軍士死傷慘重,令人敬佩。”皇帝看向華容添。“這河西縣令武令元乃是華卿家的門生吧?”

  華容添出列,躬身道,“回聖上,正是。”

  “不錯。”皇帝贊道。

  一聲簡單的贊許,所有人知道,華氏又將起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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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19:33:56 |只看該作者
  戰事開始三個月後,遼國派使臣前往汴京議和。

  其實遼國並非無力抵抗,大宋軍隊積弱已久,不是一下子就能變成精銳之師,只是遼國皇帝病重,國師生死未卜,北院大王被囚,無人約束部落首領,個個都野心勃勃,整個遼國的內政變得岌岌可危。

  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是耶律權蒼昏迷不醒。

  遼宋交界。

  莫思歸躺在一片深草中搖著扇子,一派閒散的樣子。

  在他身旁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

  所有的陽光似乎都被這個人的容顏吸引,縱使此般狼狽,也絲毫無損其色。

  莫思歸再看見這張臉,覺得恍如隔世。

  幾年前,一個叫顧驚鴻的人求他取心頭血,幾年之後,一個和顧驚鴻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被他取血。

  “神醫。”耶律競烈道,“驚鴻,也曾如我這般痛苦嗎?”

  不知是因為將死言善,還是因莫思歸瞞住心頭血中有毒之事,一向行事殘暴性情乖戾的耶律競烈對他說話很是和善。

  耶律權蒼命不久矣,莫思歸仍舊高興不起來,聞言搖扇子的手一頓,“他?比你可痛苦多了,死的也更慘,臉都毀的不成樣子了,還死在了仇人劍下。”

  顧驚鴻明知道取了心血之後完全不可能是耶律權蒼和耶律凰吾的對手,但還是去刺殺他們,他的目的不是殺死誰,而是要讓那些人親眼看見他們費盡心機養了二十多年的藥人已經被毀了!

  他毀的是自己,毀得卻是他們的希望。

  耶律競烈本是想臨死之際找些許安慰,誰料這人專門往人傷口上撒鹽,這大概就是報應吧,他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一直喜歡的那個女子,叫樓明月吧?”

  莫思歸臉色沉了下來。

  “一生愛一瓢飲。也是疏狂,也認真。”耶律競烈笑了,輕飄飄的一句話刺得莫思歸體無完膚。“你早就應該明白自己這一生除了她不會再愛任何一個女人,如此就算陰陽相隔也不至於如今悔不當初。”

  不就是說了句實話嗎。至於被這樣戳心窩?莫思歸怒道,“你們耶律家的人報復心都這麼強,合該都沒有好下場!”

  “樓明月也是我輩中人。”耶律競烈笑著咳出一口血。

  莫思歸視而不見。

  “我這輩子,沒真心感謝過什麼人,但現在想對你說聲謝謝。死在這裡,比我想象中體面很多。”他道。

  莫思歸哼聲道,“千萬別許什麼下輩子,老子下輩子很忙。說要來生結草銜環的人都排到天上了,輪不到你。”

  耶律競烈嗤道,“想太多,迄……今為止有資格聽……聽我說一句謝的人唯你一個。我只願……死後化作一縷風,永無來世。”

  他迎著光,漂亮的鳳眸裡含著得逞的笑意,漸漸失去焦距。然而陽光之下,那雙眼睛仍然奪目。

  “像你這麼作惡多端的人,化作風也是一陣陰風。”莫思歸摸了摸藏在懷裡的骨灰,“那麼多人對我許了來世。我原是不信的,可若這一世的羈絆真能換來世相遇,我只許你一個人。”

  當初他沒有去為啟長老報仇。是因知道啟長老最想要他在醫道上有所成就,而非浪費時間去做別的事情。

  可是明月,你想要我做些什麼呢?

  原來沒有其他可做的時候,心中的仇恨不報竟是那麼難受,可是報了仇也沒發現有多麼痛快。

  耶律競烈謀反失敗的時候就吃了敗血之毒,這些毒藥不僅破壞了原有的藥性,還殘留在血中。

  不過耶律競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毒是需要經年才能盤踞在心。

  也就是說耶律競烈的心血還不至於殺死耶律權蒼,莫思歸伸手幫他闔上眼睛。輕聲道,“不過你不需擔心。我專門過來,就是為了找補找補。”

  這一次他十幾個醫者看著取血。雖然下毒的機會比較少,但這種事情,只要他想就沒有什麼做不到。

  來到遼國的時候,莫思歸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堅持說是耶律競烈逼死了樓明月,幫忙醫病可以,但事後要把耶律競烈交給他處置。

  那些人果然以為他誤認了幕後指使。

  莫思歸能成功,是因為耶律權蒼在未服藥之前就已經昏迷了,他精明一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到頭來連生死都拿捏在身邊那些蠢貨的手裡。

  怎麼爭,都爭不過命。

  結局無法選擇,過程握在每個人的手中,說到底,他還是悔。哪怕仇人再死一萬次,也驅不散心頭一點點痛。

  “長老,你說莫負情之一字,我原以為是很簡單的事情。”

  他所認識的人裡,也只有安久一個人不負這個字吧,可那人恐怕連什麼是情都不知道。

  莫思歸重新躺回去,甩開折扇,遮住臉。

  十一月。

  汴京已是一片銀裝素裹。

  身著一襲暗藍華服的女子撐傘從宮裡出來,作為大宋唯一的女將,即便官階只有五品,她仍舊是最耀眼的一個。

  當今皇帝是個極有魄力的人,他想培養一個可以抗衡凌子岳的人,可華容添畢竟是個文臣,武將那邊也要能夠控制的人,只不過在人選上面又有諸多顧忌,直到梅十四在河北大營一戰上脫穎而出。

  召回正在養傷的梅十四,皇帝一見之下立刻認出這是楚定江的夫人,武功高強,不輸須眉,而她那場在爆炸中已經忘卻前塵往事。

  他暗中調查,確定楚定江已在遼國數百高手圍困之下喪生。皇帝可惜之余,又暗暗竊喜,只有楚定江那樣可怕的謀士死了,他才敢放心用梅十四。一個女子,勢單力薄,只要好好控制,就算將來手握重兵也有太多太多的理由能夠收回。

  於是皇帝便想法設法的抬舉她,將她調回汴京在兵馬司任要職,打算待她傷養好之後再放出去歷練一番……

  朝中很多人猜不到皇帝的心思,以為這樣出色的容貌,最終還是會成為宮裡的貴人之一。

  而安久自己很清楚。前途雖然艱險,但是不可限量。

  可是她覺得自己丟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據樓小舞說,當時她見一名鬼騎准備放爆弩。當時已經來不及阻止,於是她便撿起地上散落的爆弩之箭插進弩膛裡堵住箭鏃。致使兩支箭相撞,當場爆炸。

  安久以神鬼莫測的速度救了樓小舞,卻也被爆炸震成重傷,醒來以後就忘記前塵往事。

  修養這幾個月以來,偶爾依稀有些片段冒出來,記憶最深刻的是一個生著鳳眼的女子在戰火裡癲狂的笑,似乎在說一些什麼,但無論她怎樣用力回想。都想不起來當時這個女人說過什麼話。

  安久揣測,這應該是爆炸之前發生的一件令她印象深刻的事情。

  大雪紛紛泱泱。

  安久獨自站了許久,一輛馬車停到她的面前。

  華容簡從車裡探出頭來,“阿久,吃飯去?”

  安久瞧著他的眉目,有些出神。

  “喂!”華容簡探出半個身子,屈指彈了她腦門一下。

  這個動作如此熟悉,似乎勾動了回憶!安久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身子晃了晃,竟是仰面直直摔在雪地裡。傘被風吹出很遠。

  她睜大眼睛看著漫天飛舞的大雪,一動不動,努力想要抓住腦海裡一閃而過的記憶。

  “喂!喂!阿久!十四!”華容簡跑下車焦急喊道。

  安久回過神來。怒道,“喊什麼喊!我想事情!”

  華容簡松了口氣,跌坐在她旁邊,呼吸間吐出一朵朵霧花,“有這麼想事情的嗎?嚇了老子一跳。”

  安久爬起來,抄手徑直前行。

  華容簡令馬夫取了傘來,幫她撐在頭頂。

  兩人走了一段路,安久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華容簡歎了口氣,把傘塞進她手中。“早些回去,你現在是大人物。很多人打你主意。”

  “恩。”她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街上一片白茫茫,臨近傍晚,沒有多少行人。

  華容簡望著她孤身一人走在御街上,面上笑容漸漸斂去,“阿久,原來即使你已經不記得他,仍舊沒有人可以取而代之。”

  御街兩旁都是房捨,街上的風很小,鵝毛的雪片徐徐飄落,悠然自得一般。

  天色有些擦黑,街上的店鋪門口掛起了紅燈籠,照得天地間一片暖橘。

  她是女將,化境高手,是這大宋朝最強的女人,然而這世上恐怕沒有知道她現在滿目茫然,孤獨無依。

  放眼望去,這御街竟如此長,一個人何時才能走到盡頭?

  安久漫無目的的轉悠著,走到潘樓街口的時候忽然發覺有一股熟悉的精神力隱約浮現。

  她循著那一線牽引慢慢循過去。

  從聚寶齋旁邊的巷口向裡面深入,轉了好幾圈,才發現一個賣餛飩的小攤。

  攤主是個高大的男人,高大到彎身看鍋裡的餛飩都顯得有些費力氣。他身著一襲藏藍色衣袍,須發整齊,刀刻一樣的臉部線條,眉目俊朗,看起來並不像是為了幾枚小錢在雪天還要出來擺攤的人。

  騰騰熱氣撲在他臉上,他仿佛發現有人前來,自然而然的抬頭沖她溫然一笑,用沉厚的聲音問,“姑娘吃餛飩嗎?”

  看著這張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容顏,安久不知怎地,喉頭哽的有些發疼,慢慢走過去,在桌旁坐下。

  他什麼都沒有說,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的餛飩放在她面前,轉身要走的時候,安久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大叔,我……”

  男人身子一僵,回過身來,沉沉的黑眸中若有星子閃耀,動容的看著她。

  安久眼眶發紅,“你真像我娘。”

  這個熊孩子!

  楚定江自問是個脾氣很好且很能忍的人,這一刻仍忍不住想抓住她的衣領丟出巷子口。他從她找到人生目標開始就為她謀劃,想方設法促成凌子岳做三路軍統帥,改變朝堂格局,又設局讓她在營救河北大營立下軍功,還特別調動秘藏已久的勢力去相助,最後煞費苦心的詐死以便皇帝能夠放心用她。

  如果不出意外,她從此便走上他鋪設好的光明大道!而他,就算一輩子隱姓埋名也無所謂。

  就算用了莫思歸破解催長功力的藥,解決那些偽高手,那他也是九死一生。

  結果她倒好,援軍才晚到了那麼一小會,她就將自己陷於險境。

  楚定江身負重傷,又為使詐死顯得逼真,忍住一個多月不給她傳消息,這一個多月他心中十分憂心她著急之下會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最後一打聽,敢情他老人家自作多情了一把,某人身負重傷早將一切都忘記腦勺後面去了!

  他這樣拼了老命的算計,這熊孩子現在吃著餛飩叫著娘算怎麼一會事?他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不過……

  楚定江看著她眼睛鼻頭都紅紅的樣子,只能把一腔紛亂的情緒化作一聲歎息,伸手揉揉她的發。

  盡管她不記得他是誰,但還有依戀他的本能,她把他們的關系刻入骨子裡,還有什麼好挑剔呢?

  安久被熱氣熏得鼻子發酸,這溫暖太熟悉也太讓她留戀,於是不禁抱著一絲希冀問道,“這位大叔,你是不是有失散多年的女兒?”

  楚定江剛剛安撫好自己,登時又被人敲了一個悶棍。

  他把抹布往桌上一丟,大馬金刀的坐在她對面,暖融融的火光映著兩人的面容,他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叔沒有失散多年的女兒,叔失散了一個為我生女兒的人。”

  雪在棚子周圍靜靜墜落,碗中熱氣裊裊。

  安久臉頰發燙,垂頭攪動一會兒餛飩,小聲道,“我是不是應該生氣?可是我被你調戲的實在高興……”

  說罷抬頭疑惑的看向楚定江。

  四目相對,須臾,楚定江忽然探身吻上她的唇。

  剎那深巷中自成天地,雪漫了時光。

  ----------------

  ps:一生愛,一瓢飲,也是疏狂也任真。這句是化自黃文擇的一句詞。想想這位是現代人,引用其詩詞應當注明。

  全詞如下:

  拂長劍,寄白雲,一生一愛,一瓢飲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揮劍問路,路崎嶇,依雲寄情,情沉浮

  回首一生,終是亂,提酒臥醉,忘煩憂

  秋分皎月,相思起,江風弦歌,舞漣漪

  也曾豪氣,貫九宵,也曾無為任逍遙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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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19:34:09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她的模樣

  廣華宮琉璃宮燈被夜風搖動,雪中落下淺淺長長的影子。

  暖閣裡,年輕的皇帝一襲華服躺靠在圍床上,由太監侍奉飲了醒酒湯。

  “副指揮使急著回去?”皇帝擱下茶盞,目光淡淡的看著安久。

  方才在大宴方罷,就見她步履匆匆的往外走,皇帝早就查清楚梅氏一族都搬到關外,如今汴京並沒有一個家人。

  安久耷拉著眼皮,“臣不習慣這種場合。”

  “其實,早年朕曾見過指揮使的夫君。”皇帝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安久不擅撒謊,卻可以不露絲毫情緒,她不打算浪費時間兜圈子,“聖上既敢用臣,可見是有魄力的明君,大宋風雨飄搖的時候有如此魄力,怎麼現在安定下來卻越發膽小?您大可放心,不是每個人都惦記您屁股下面位置。”

  “放肆!”皇帝身邊的太監尖著嗓子呵斥。

  皇帝反倒笑了,“你說的對。但朕不得不弄明白,你一介女子,為何甘出仕為朕傀儡?”

  “我以前也是傀儡,只不過不喜歡呆在黑暗裡,想曬太陽。”安久抬眸,直直迎上皇帝的目光。

  有如實質的目光恍若刀鋒,令人渾身緊繃。

  如果此刻她要殺他,實在是輕而易舉。

  皇帝倏然放松下來,“你去吧。”

  安久躬身施禮,退出暖閣。

  短短時間,皇帝已經反復試探安久許多次。也許正像安久所說,江山風雨飄搖的時候能豁出去拼,一旦安穩下來反而時時擔憂旁人取而代之,沒有哪一個皇帝不想攥緊這世間第一尊位。

  安久身影消失在雪中,瞬息之間便到了宮門外。將身後的尾巴遠遠甩在身後,徑直去了聚寶齋。

  廳裡早已架起了鍋子,冒出騰騰熱氣。盛長纓和梅嫣然還忙裡忙外。

  莫思歸靠在圓腰椅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小月趴在腳下。大久蹲在桌旁,痴痴盯著盤中的肉,樓小舞拿撥浪鼓逗朱翩躚懷裡的虎頭虎腦的孩子。

  楚定江第一個看見安久,過來握住她的手。

  “大人回來啦!”隋雲珠領著虎妞起身迎上來。

  莫思歸抬了抬眼皮,哼哼兩聲。

  “阿久!”樓小舞把撥浪鼓塞到朱翩躚手裡,竄過去抱住安久的手臂,“怎麼才回來呢?皇帝有沒有讓你到邊關任職啊?”

  “還沒說。”安久道。

  樓小舞鼓起腮幫,怯怯的看了楚定江一眼。“姐夫說皇帝一定會派你去邊關呢……”

  楚定江本不大願意搭理人,但樓小舞一聲“姐夫”讓他頗為愉悅,“安心等,少則三五個月,多則一年。”

  “啊,一年!”樓小舞驚呼,“那還是不指望你了。”

  樓小舞身上的傷全部養好也就需要一年,在這之前離不開莫思歸,如果安久到邊關任職,莫思歸一定會跟著……那她就能提早見到凌子岳了。

  而那時。楚定江也不必像現在這樣刻意隱藏。

  “著什麼急,放心吧,我看凌將軍早晚都會從了你!”朱翩躚笑道。

  “怎麼不急!很著急!”樓小舞半點羞意都沒有。十分惆悵的道,“他都這把歲數了,分開一年少一年!”

  莫思歸動了動,慢慢坐起身,揉了揉微亂的頭發,打著呵欠晃了出去。

  “神醫去哪裡?”隋雲珠問道。

  “困了,睡覺。”莫思歸道。

  “吃完再睡吧。”隋雲珠道。

  莫思歸沒有答話,一搖三晃離去。

  “我去看看。”安久追上去。

  自從樓明月死之後,他的失眠症不治自愈。也不知是心境原因還是之前抽多了助眠的藥煙,現在一天至少要睡七八個時辰。平時只要不在擺弄藥的時候仿佛隨時隨地都能睡著,為人也越來越孤僻。尤其不喜歡熱鬧的場合。

  院子裡燈火通明,雪地裡凌冽的空氣令人頭腦清醒,莫思歸加快腳步。

  因為,越清醒越痛苦。

  安久默默跟到他那間堆滿藥材的屋子才出聲,“莫思歸。”

  “跟過來作甚!”莫思歸揮手,“滾去吃飯。”

  “你搬去山谷吧。”安久道。

  莫思歸把樓明月的骨灰帶回來,尋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山谷葬了,安久便把那山谷買下來,免得常有外人過路擾了清靜。

  安久原本覺得把他留在這裡免得他一個人孤獨,可是越是這樣熱鬧的日子越襯得他形單影只。莫思歸原是個多灑脫的人,現在就連樓小舞一句玩笑話都能勾起他的心傷,安久終於明白,留他在這裡是一件極為殘忍的事。

  莫思歸桃花眼微挑,沒好氣的道,“腿長在老子身上,鹹吃蘿蔔淡操心!去去去,莫擾我睡覺。”

  砰!

  房門關上。

  安久站了片刻,終究沒有強迫他。

  安久回到廳裡,熱氣裊裊,氣氛卻有點沉重。

  “是不是我說的話惹他不高興了?”樓小舞問。

  “神經病,別管他。”安久坐到桌邊,“吃飯吧,餓死我了。”

  眾人紛紛落座,朱翩躚坐在安久旁邊,眼見氣氛不大好,她又只顧著飛快的夾菜往嘴裡送,其他人遲遲不動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用筷子敲敲桌沿,“你先別吃!”

  安久頓住,兩腮鼓鼓的動著,轉頭皺眉看她。

  “老娘拼死拼活的賺錢,你這個敗家貨,說!有十五萬兩金哪裡去了!”朱翩躚痛心疾首的問。

  她原以為自己特別能賺錢,結果兩個東家敗家的速度比她賺的可快多了!

  安久含糊道,“我就花了五萬兩黃金給莫思歸買了個幾個山頭,我家夫君上回拿了十萬兩買消息了。”

  就這麼把楚定江給賣了……

  “咳。”楚定江清了清嗓子,“拿了錢交子的那個人活不過今年,這筆錢的掛在一個死人頭上,若是誰拿了交子來兌錢直接揪送官衙,賬目上重新做做就是了。”

  “你果然老謀深算。”朱翩躚滿意的點點頭,“還算你們有點良心,這可都是血汗錢!”

  楚定江道,“以後不准在我面前說‘老’字。”

  眾人一陣大笑。

  屋裡氣氛終於緩了點,而院子一角仿佛被冰雪凍住,永遠化不開一般。莫思歸已經陷入睡夢中,她的模樣清晰如昨。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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