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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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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咬春餅 -【我等你,很久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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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9:06 |只看該作者
二十.星辰非昨夜(6)

    李小亮陪媽媽來上海看專家,下午到的上海南,溫以寧跟陳颯請了一小時假去接的他們。李小亮推了個行李箱,還背了個黑色的雙肩包。遠遠見著人,立刻舉手搖晃,笑得生機勃勃。

    他鄉遇故人,他鄉也就成了故鄉。

    溫以寧先是親近地和李母打招呼︰“阿姨好久不見啦,您精神真好!”

    李母笑呵呵的︰“好好好。”

    溫以寧又看了眼李小亮,隔遠了看,誇張道︰“小亮老師,你變帥了。”

    李小亮食指對她點了,, “別別別,我可自知之明啊,這話從裡嘴裡說出來,我真不敢答應。”

    溫以寧笑了,“帥著呢,真的。包給我吧,我幫你拿。”

    三個人坐上一輛出租車,溫以寧幫他們找的酒店,離看病的醫院近,開房的時候,李小亮搶過她的卡,“我來。”

    溫以寧抬手躲開,跟他說︰“沒事兒,我來吧。”

    其實也用不著她出錢,下午請假的時候陳颯問了一句原因,溫以寧說老同學帶媽媽來上海看病,她幫襯幫襯。陳颯從抽屜裡找了兩張卡給她,說是免費入住,不用就過期了。她們業務往來經常有這種福利饋贈。溫以寧接受這番好意,道了謝。

    後來陳颯又問了句︰“男同學女同學?”

    “男同學,高中的。”

    陳颯這人精明,一直盯著她,忽就心如明鏡地笑了,“男朋友?”

    溫以寧也挺坦誠,“啊。那沒,是前男友。”

    陳颯挑了挑眉,示意她等一會,又翻出一張卡遞給她︰“這張也快過期了,專做上海菜,帶你朋友去試試。”

    不過李小亮還是沒答應讓她辦入住,挺強硬地收了她的VIP,遞上自己的卡給前臺。溫以寧都氣笑了,“你怎麼這麼軸啊,真的是免費的。”

    “免費的也不要,都是人情。我不是怕欠你人情,是怕你欠別人的人情。咱倆之間不講究這個,能自己解決的就不要麻煩了。”李小亮徹底把她攔在身後。

    一千五一天,他眼皮兒也沒眨地直接刷了四個晚上。溫以寧攔都沒攔住,一老師能有多少錢,不值當。像是知她所慮,李小亮壓著聲兒說︰“沒事,帶著我媽呢,我想讓她住好點兒。她舒服,就值得。”

    他們第二天要去看醫生,溫以寧沒陪著,她跟陳颯請假只是借這個由頭,實際上是去給自己辦了點事。到下午,打電話問了問那邊的情況,李小亮說︰“排著隊呢,還有七八個,這邊信號不好,不說了。對了寧兒,晚上一塊兒吃個飯,記著啊。”

    小亮老師樸實誠懇,他就是這樣的人,有一說一,沒那麼多拐彎抹角,讓人相處很舒服。歲月幾多變遷,算算兩人分手後也就沒再面對面地見過,兩年了吧,沒有隔閡,沒有生疏,情人變朋友,朋友變老友。這也算是她人生裡難得的溫暖慰藉。

    ——

    這天中午,柯禮幫唐其琛把工作安排往前挪了挪,原本下午要參審的一個工廠項目提前到了十二點半,午餐都在辦公室解決,吩咐秘書送來的盒飯。即使交待清湯少油,但到底比不上家裡,唐其琛吃得有點膩,兩口下去就沒再動過。

    柯禮也放下筷子,說︰“我給您重新買一份吧?我親自去。”

    唐其琛說︰“不用了。”然後又把盒飯拿起來,沒動菜,只挑著白米飯給吃完了。

    柯禮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唐總,一點開會,還有十五分鐘。”

    唐其琛左右手各拿一份文件做比對,時不時的圈出兩處批註,他交待︰“會議時間控制在一個小時內,休息十分鐘開第二個。你讓與會人員提前準備,匯報該匯報的,無關緊要的不上會。”

    柯禮應聲︰“好。”

    亞匯集團發展至今,已有相當成熟的一套運作系統,這幾年唐其琛的工作量還是有所降低的,但工作日時間繁忙依舊。今天這麼緊湊,是為了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

    柯禮給他行程的安排恰到時候,五點結束所有,唐其琛從集團出來沒用司機,柯禮開著他的車,兩人去外灘。

    只因今日農歷十二,安藍的生日。

    安藍七歲進入娛樂圈,熒屏首秀就是張齊石導演的口碑佳作,她雖年輕,但經驗閱歷在圈內也是足足足夠夠的前輩。安家本就名門,加之她那支驍勇精銳的經紀團隊,優質資源一直是保持住的。百度百科上的生日故意錯掉,留給粉絲們狂歡慶賀,真正的生日是今天,留給發小兒朋友自己人。

    唐其琛到的時候,人都來齊全了,除了安藍的經紀人鄒琳,沒有圈內人。柯禮遞上禮物,“上個月去法國出差,唐總特意幫你挑的,安安,生日快樂。”

    安藍眉開眼笑,捧在懷裡。一旁有人起哄,非得現場打開看看。

    安藍不願意,“你們也能看的?”

    大家都明白她對唐其琛的那份心思,但也不敢太放肆地拿趣,因為唐其琛在這件事情上,是從來沒有表過態的。安藍走到他身邊,笑得嬌俏,挨近了些,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唐其琛溫和地說︰“不會。”

    包間裡暖氣足,適應之後,唐其琛把外套脫了,他裡面就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領羊絨,質地柔滑,襯他膚色,落座後,氣氛漸漸就起了興。有幾個能鬧的自然不會消停,喝酒跟自來水似的,還關不住話嘮的嘴。安藍性子活,又都是至心至深的老友,她是能喝的主,也放得開。

    不過今晚傅西平坐在那兒還挺克制,不似他平日的混賬樣。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雙眼睛就盯著唐其琛。偶爾得到他的疑慮對視,傅西平便輕飄飄地挪開,似笑非笑地揚了揚嘴。

    飯局散了轉場K歌,喝完第一輪大夥兒差不多是半禽獸狀態了,又蹦又跳跟瘋子似的。唐其琛不好這口,他和另幾個弄了牌局,椅子還沒抽開,傅西平站在後面點了點他的肩,吹了聲口哨,手指勾了勾示意他出來。

    “你一晚上眼睛抽筋了?盯著我看幹什麼?”兩人在走廊外,唐其琛早就不悅。

    傅西平正低頭點煙,一下沒燃,手心攏了攏才點著。他說︰“別以為我不知道,為了小助理那事兒,你給安安臉色了。”

    唐其琛垂著眸,沒否認。

    “都不瞎,只不過是我還敢在你面前說上幾句話。”

    以往過年的時候,他們一幫玩兒的好的,都會挑在初三來唐家拜年。幾十年的習慣了,是默契。但今年安藍沒一塊兒來,傅西平問她︰“為什麼不去?”

    安藍在電話裡聲音啞啞的,“西平哥,我拍戲呢。”

    “哥不聽這個。”傅西平直接道。

    靜了好久,電話那頭音調變了,帶著委屈,“其琛哥不讓我去。”

    唐其琛的意思很明顯,就是為了趙志奇給他招黑那事兒。當時微博一爆,安藍立刻給他打了電話,唐其琛只淡淡說︰“暫時別聯繫。”

    安藍是急了,說︰“我馬上發條微博,幫你澄清。”

    唐其琛久不作聲,最後只回了句︰“以後用好你的人。”

    言下之意,別再添亂。

    唐其琛生起氣來都是斂收的,就像是棉花裡的尖刀,清清楚楚地往你心裡扎。

    安藍也是從小捧到大,要不是仰仗這份喜歡,璀璨明耀如她,也不會覺得格外不痛快。

    沉默一陣之後,傅西平碾了碾煙灰,把抽了半截兒的煙給掐滅。他問唐其琛︰“你兩年前還跟我說過,如果以後有繼續的可能,你也願意跟安安試一試。這些年你幫她,護她,縱她,看著跟我們沒兩樣,作為朋友來講,那是無話可說的交情。別人看不出來,但我懂。除開你們兩家的利益聯繫,你這也是在說服自己,讓自己去嘗試。”

    唐其琛還是原先的姿勢,單手斜插著口袋,站得直,沒說話。

    傅西平眉間那根弦也鬆了鬆,少了幾分逼問的架勢,“安安有時候是驕縱了些,但對你的感情也是沒得說。你是我哥們兒,多的也不問——

    我就要你一句話。”

    *

    夜色闌珊,十點出來的時候,城市像是泡在渺渺水霧之中又濕又冷。柯禮發動車子也沒法兒馬上開,暖風吹著玻璃上的水汽,唐其琛坐在副駕,連安全帶都沒繫,看起來疲憊不堪,抬手揉自己的眉心。

    安藍的生日趴估計得到淩晨,唐其琛交待所有開支都記他賬上後便走人。他說要走的時候,安藍坐在沙發上,冷著一張臉,沒少給人臉色。這回唐其琛沒再縱,帶著柯禮就出來了。

    熱好車,柯禮問︰“您回哪兒?”

    唐其琛揉眉心的手又挪到了鼻樑,用力掐了掐,緩了精神說︰“去老李那,餓了,吃點東西。”

    柯禮明瞭,打了左轉向,直接在路口調了頭。

    老李是大排檔的老闆,其實一點也不老,但人很會做生意,一身江湖氣。唐其琛跟他熟,獨門一份地這麼叫他。上回陳子渝請客吃飯,就是在這個地方。

    還是那個紅彤彤的蒙古包棚,入夜生意正是好的時候。柯禮提前給人打了電話,到時,一眼就看到老李在一桌前跟人笑呵呵地聊天。

    再一看,旁邊那人熟得很。柯禮望了眼老闆,小聲說︰“是以寧呢。”

    溫以寧和李小亮也在這兒吃飯。其實兩人已經吃過一頓了,這是夜宵。老李好玩的很,李小亮也是個開朗的,都姓李,家門,三言兩語的熟絡起來。

    滿桌菜,桌邊還有一箱空了的啤酒瓶,溫以寧臉色緋紅,笑得跟朵花兒似的。老李見著柯禮了,走過來打招呼,“來了啊,裡邊兒坐吧,我都安排好了,給你煲個養生粥。”

    溫以寧順著聲音看過來,她臉上還是在笑的,握著一瓶啤酒剛剛舉到嘴邊。大概喝了不少,酒壯膽,或許是壓根沒認出人,這一笑,笑得心無旁騖,笑得醉眼觀星,眼裡的光亮直接投給唐其琛。

    唐其琛被她這一招弄的,下意識地挺了挺背,氣度架勢剛起個頭,溫以寧又直接把頭轉回原處,什麼反應也沒有,繼續和身旁的高個男人有說有笑。

    老李不明所以,還在一旁好心道︰“粥裡放點紅棗枸杞行嗎?不會太甜,我再給你弄點天麻進去,這個養腦補精氣。”

    唐其琛打斷他︰“誰說我要喝粥了?”

    老李愣了下,“啊。不喝啊,以往不都是這習慣麼。”

    柯禮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別說話,低聲告訴︰“歇著,今兒老闆倦了。”

    唐其琛走了幾步,忽就停住,對柯禮說︰“坐外面,透透氣。”

    隔著一桌客人,唐其琛他們就在左邊靠牆的位置。從這個角度看,能看見溫以寧的背面和那男生的正臉。柯禮想起昨天陳颯說的請假,不難猜出,這大概就是那位男朋友。

    他小心翼翼打量了眼唐其琛,怎麼說呢,瞧不出情緒,也看不出表情,他這一身氣勢行頭往這兒一坐,不太搭,冰冷冷的,沒什麼紅塵煙火之氣。

    溫以寧和李小亮聊了一晚上了。聊以前上學的時候,聊彼此的工作,聊這幾年的人生際遇。溫以寧的名字取的歲月靜好,可成長經歷也是苦澀的。別人不瞭解,但李小亮知根知底。這些碎念溫以寧從不在別人面前說,甚至連江連雪都避而不談,可對著李小亮,軟肋就給撥開了。

    生活的艱辛不易,這些年的酸恨苦楚,和著冰涼辛辣的酒,通通倒了出來。

    小亮老師是溫柔且包容的,安靜地聽,不會不耐煩,捨命地陪,她喝一瓶,他就喝兩瓶。這已經是尾聲了,二十幾個酒瓶子撂在那,它們也醉了。

    溫以寧又拿了瓶新的,李小亮誒誒誒地制止︰“姑奶奶,喝不得喝不得了。”

    溫以寧也不說話,一雙眼睛看著他。秋水兩汪,弱勢又可憐,直接把小亮老師給看趴下了。他認命地點點頭︰“行吧,喝!”

    溫以寧眉開眼笑,其實已經看不真切。眼前迷迷糊糊一團,就剩人影兒。突然手心一空,啤酒被人拿走。唐其琛站在她邊上,那只瓶子掂在他手心。

    “你喝不了。”他把啤酒擱桌面,伸手勾了一把溫以寧的手臂。

    李小亮頓時站了起來,“幹嗎幹嗎?”

    柯禮適時攔著,客氣道︰“我們是同事。”

    這兩人往這兒一站,從頭到腳都透著精英味兒,實在也不像壞人。老李走了過來,笑眯眯地從中和局,“他們一個公司上班的。”

    李小亮拽著的拳頭鬆了鬆,但還是謹慎,問溫以寧︰“寧兒,真認識?”

    溫以寧被唐其琛勾著,扭頭一看,醉得嘴角還有啤酒泡沫,她重重點頭,“是我老闆,發工資的。”

    唐其琛皺了皺眉,勾著她手臂的力道卻加重,“你喝成什麼樣了,陳颯平日就是這麼帶你的?”

    溫以寧轉過頭,抬高手,對李小亮說︰“小、小亮老、老師,再見啊,我、我司機到了。”

    唐其琛煞著一張臉,直接把人拎著往車裡走。

    坐著時還沒覺得,猛地一站起,腦袋都灌了鉛,差點沒往地上栽。唐其琛那點力道不夠,把人拉緊了點。柯禮隨後上車,唐其琛已經在駕駛座,他把溫以寧塞到副駕,胡亂七八地綁了安全帶,帶子都翻了個面也沒理正。

    溫以寧眼睛半閉,要睡不睡的喝暈菜。

    柯禮有點後悔上車了。

    唐其琛開得快,輪胎摩地面刺耳,一把將車給調了頭。她住的地方還是上回除夕夜問陳颯得知的。去過一次,路熟。

    車停路邊,柯禮手還沒踫著車門,唐其琛說︰“待著。”

    然後下車繞到左邊,把溫以寧給弄了出來。唐其琛單手扶著,但走了幾步發現遠遠不夠。溫以寧看著高挑且瘦,但其實是骨骼小,肌理練得緊。她合租的室友開的門,見著這陣仗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溫以寧的重量都在唐其琛身上,連爬五樓,還沒電梯,唐其琛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室友幫忙把人扶進臥室,倒了兩杯熱水擱桌上就回自己房間了。

    門沒關,客廳裡的光滲進來,由明轉淡,到他們這裡,就只剩下微微一層。溫以寧坐在床邊,埋著頭,脖頸連著肩膀,弧形漂亮。她半個身子都低下去,頭髮遮著側臉,看著身影小小一隻,在牆壁上投出一片陰暗。

    唐其琛拎了把椅子坐她旁邊,氣喘勻了才覺得熱,伸手扯了把衣領口,喉結微滾。他深吸一口氣,擰頭看旁邊的人,卻愣住。

    溫以寧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早已望向他。女人的眼髮狹長而溫和,不知是醉意上頭還是酒後真言,眼底泛著不正常的紅,正一眨不眨地看唐其琛。

    這個眼神,既有懵懂無知的內心迷茫,又有未曾甘心的年少負氣。溫以寧啞著聲音說︰“你不是好人。”

    她眼裡隱有淚光,唐其琛的心被細密綿柔的針輕輕刺了一刺。這一刺,就想起了晚上在安藍的生日聚會上,傅西平說的,“你是我哥們兒,多的也不問,我就要你一句話。”

    ——“你還喜歡以寧嗎?”

    唐其琛面如冷月,當時沒回答。溫以寧此刻還看著他,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眼皮一眨,隱匿的淚就無處藏身,沾濕了眼眶。

    唐其琛眸深似海,手腕顫了顫,終於還是沒忍住。

    抬起手,輕輕踫了踫她的臉,然後往上,溫軟的指腹又印了印她的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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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9:22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一. 一院春風意(1)

     這個夜晚到此為止,沒有再繼續。

  溫以寧是真喝大了,重重推開他的手,往後一仰,在床上給睡著了。唐其琛走前,跟她室友說了聲,小妹子挺好的一人,幫她清洗了一番,蓋上被子帶上了門。

  唐其琛自樓上下來,形單影隻的走在夜色裡。到車邊,對柯禮揮了下手,“你開。”

  柯禮照做,小心瞥著他的臉色。

  唐其琛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說:“回公司。”

  已經零點,這時候還往公司去,大半是通宵工作。唐其琛這幾年很少熬夜,每回這樣,柯禮明白,他心裡一定是裝了事的。

  李小亮在上海待了五天,他媽媽的檢查結果都出來了,也定了治療方案,下個月過來安個進口支架。高鐵票買的是晚上,李小亮中午給她打電話,輕快的聲音:“甯兒,下來唄。”

  溫以寧剛開完會,整理資料的動作慢下來,“下來哪兒啊?”

  李小亮笑得憨:“我在你公司樓下呢。”

  溫以甯頓時也樂了,“你可真能找,等著啊。”

  她一點還有接待工作,李小亮也沒讓她忙活,就是想過來看看。“大集團啊,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出息的。”

  溫以寧說:“這叫什麼出息,不都掙口飯吃麼。”

  李小亮環視一周高樓大廈,眼裡也沒什麼留戀,“我安逸慣了,讓我上這兒來,還真不知道該幹嘛。我晚上就走,只是過來看看你,看你工作好,我也放心。”

  溫以寧笑他:“小亮老師為人師表,最會關心人。”

  “那也是關心你。”李小亮嘴快,有什麼說什麼。直爽溫暖的性子一如從前。

  溫以寧說:“忙嘛,習慣了也沒什麼。”

  聊了十來分鐘,溫以寧要上去了。李小亮誒了一聲,“你不吃午飯啊?”

  “來不及了,我還要見客戶呢。”溫以寧衝他揮揮手,“我不送你了,你和阿姨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也發個資訊。”

  李小亮當時沒說什麼,挺正常的一次道別,大概過了半小時,溫以寧正忙碌著,李小亮給她發了條信息:“給你點了份外賣,應該快到了,不吃飯可不行。還有,我在網上給你買了兩袋燕麥,很方便的那種,接點熱水就能喝,你留著當早餐吧。”

  沒多久外賣就送上來了,是她愛吃的香菇雞。溫以甯聞著香味兒,混著熱氣兒,眼淚都快下來了。

  忙完已到了四點多,送走了上級審核機構的人員後,陳颯沒給大家休息時間,又開了一個臨時會議。

  “東皇娛樂二十周年慶典的邀請函已經發過來了,這周我不在公司,瑤瑤你替我出席。”

  被點名的是業務組的主管,跟著陳颯也有好些年了,在業內也算小有名聲。她姑姑就在廣電總局,負責影片的過審事項,有關係背景,代替陳颯足夠。

  散會後,溫以甯跑到陳颯辦公室,陳颯問:“有事?”

  “陳經理,東皇娛樂的這次慶典,我能不能也參加?”

  陳颯抬起頭,“原因。”

  溫以寧面色如常:“我想跟著多學學,見見世面。”

  “沒必要。”陳颯直接給拒絕了,她說:“這種場面你參加不了。”

  溫以寧說:“我跟著瑤瑤,不會亂說話。”

  “那也不行。”陳颯沒鬆口。

  溫以寧欲言又止,嘴唇動了動,被陳颯一記冷目給逼退了。

  陳颯第二天開始出差,先飛杭州,再長沙、北京,最後回上海,行程五天。下午的時候,柯禮給溫以寧打來電話,問她有沒有時間,晚上一起吃個飯。

  溫以寧猶豫兩秒,柯禮笑著說:“放心,就我和你。上次許諾你的川菜館,今天是真不用加班了。”

  難為他還一直記掛這事,溫以寧不由也輕鬆了些,“行,那我也不客氣了。”

  柯禮提前就訂好了位置,下班開車過去雖然堵的不行,但到了就能馬上上菜。川菜館生意好,賓客絡繹,一進去就能聞見辣油的香味。柯禮工作的時候一絲不苟,私人時間就挺放鬆了,一身定制西裝也不在意,脫了隨便擱在椅子上。

  溫以寧看了他一眼:“穿白襯衫吃火鍋,不心疼啊?”

  柯禮不在意,“沒事,這襯衣我買了十幾件,批發價。”

  溫以寧笑的不行,頭髮一紮,埋頭大快朵頤。

  柯禮對自己放鴿子太久還心懷內疚,“真是太忙了,欠你這頓現在才補。前幾天又準備董事局會議的資料,不然我也能請你和你男朋友一起吃個飯。”

  溫以寧一聽,估摸他是誤會了李小亮,“你說小亮老師啊?”

  “啊,就那天跟你一起吃宵夜的。”

  “現在不是我男朋友了,高中同學,帶媽媽來看腰的。”溫以寧解釋了下,然後順著這話題就聊開了,她也對柯禮道了謝:“那天也挺不好意思的,喝的有點多,麻煩你送我回去了。”

  柯禮正涮著肉片,動作停了下,“我?”

  溫以寧燦爛一笑,“室友妹妹告訴我的。”

  唐其琛和柯禮年齡相仿,身材也差不多,估計是誤會了。柯禮想了想,也沒再說別的,就囑咐了一句:“你以後還是別喝酒。”

  “嗯?”溫以寧吃了顆花椒,辣的她舌頭都木了。

  柯禮溫和的笑了笑,“你喝酒容易忘事。”

  很輕鬆自在的一頓火鍋之約。兩人有搭沒搭地聊天,有時候也會扯扯個人生活。柯禮三十出頭的年齡也不算小,工作再忙,以他這條件擱那兒,絕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人。

  溫以寧拿這事兒調侃他,他也開得起玩笑,回答得有板有眼,“早些年算過八字運程,我不能比唐總先結婚。犯沖。”

  溫以寧笑得直咳嗽。

  “笑吧笑吧,我就知道。”柯禮抽了張紙拭嘴角,“唐老爺子信這個,唐總轉個身就跟我說,不用理,我該幹嘛幹嘛。但我這些年也習慣了,反正每天忙工作,想談也談不了。你知道我每年生日許的什麼願嗎?”

  溫以寧搖頭,“不知道。”

  “每年都是同一個願望——希望老闆馬上結婚。”

  說完,柯禮自己也樂得不行。這火鍋太辣了,他吃得有點受不了,溫以寧給他叫了份果盤。柯禮繼續說:“其實跟著唐總幹事,還是很舒服的。他話不多,對人也冷冷淡淡,但其實認准的,都是交心的。小霍,上回你見過的。他十七歲就跟著唐總了,以前也是一小混混,後來唐總送他回學校繼續念書,把人從歪門邪道上給拽了回來。”

  溫以寧捏著筷子,戳碟裡的辣椒油,濃稠黏密,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樣。她輕聲說:“他對誰都好,就是對我不好。”

  一句話就把柯禮給堵住。

  溫以寧已能很坦然地說起這些,很快沒事人一樣轉移話題,“對了,禮哥。我想托你幫個忙。”

  “你說。”

  “明天東皇娛樂不是有個慶典嗎?”

  這塊工作具體都歸陳颯負責,柯禮一個搞行政的,聽是聽說過,“怎麼了?”

  “我也想參加。”溫以寧雙手合十,“好多明星呢。”

  柯禮依稀記得她喜歡某個男明星,估計是追星去的,到底年紀輕輕,這點小女生喜好一直在。柯禮笑了笑,欣然應道:“小事兒,回頭我打個招呼,你去吧。”

  東皇娛樂是國內綜合性的一線影視傳媒集團,佳片不斷,藝人當紅,手握圈內的半壁資源。這次二十周年慶典辦得隆重盛大,草坪花園有樂隊現場演奏,各種美食表演應有盡有。瑤瑤帶溫以寧出席的時候,還挺高興,“太好啦,一個人我還嫌無聊呢。”

  溫以寧說:“我跟你混,跟你學習。”

  “沒什麼好學習的,就是玩兒唄。颯姐跟他們老總的關係好。跟你說個小八卦呀,他還追過颯姐呢。”

  “陳經理很優秀,我是女人我也喜歡她。”

  瑤瑤樂得花枝亂顫。聊了幾句,她神色微斂,好心提醒了幾句:“你就是來追星的吧,那你吃吃喝喝看會兒表演,待會我呢,不跟你在一塊兒,颯姐還有任務交待給我的。你自己照顧自己啊,結束了我們再一起走。”

  溫以寧點頭,“好。”

  瑤瑤活潑開朗,天性樂觀,又聊了起來,“你喜歡哪個明星啊?”

  溫以寧手裡拿著嘉賓名單,面色平靜地說:“都喜歡。”

  到了宴會,瑤瑤一出現,就被一群人簇擁著說說笑笑而去了。溫以甯落了單,一個人穿梭其中,端著酒杯,不看熱鬧,倒是在找著什麼人似的。

  忽然肩頭一重,溫以寧回過頭,就見高明朗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近在眼前。大約是為了應景,高明朗今天穿了一套麻花色的西裝,裡頭是件v領綢緞布料的打底,這種式樣的禮服襯得他多了幾分膩。

  他挑高了眉,“不愧是陳颯的徒弟,這種場合她也能讓你來。”

  溫以寧知道他話裡的意思,來這兒的有頭有臉,哪個不是秉持身份沒有背景的,那份嘲諷與不屑全寫在臉上,私下時,高明朗壓根就沒打算給她客氣。

  溫以寧不搭理,剛要繞過人,高明朗伸手就是這麼一攔,對著她就是陰惻惻地一笑。還沒回過味,他就轉頭揚高了聲音:“老秦,來看看,這就是上回你唸叨好久的美女發言人。”

  兩三米遠的地方,幾個男人順著聲音回過頭。個個西裝革履,道貌岸然。其中一人身高一般,身材微胖,大晚上的還戴了一副變色墨鏡,據說是某個法國品牌的最新款。

  這人姓秦,全名秦君,都叫他秦君子。四十好幾的人了,每個月還註定護膚駐顏打玻尿酸,人已中年,但小年輕那一套沒少折騰。看著精神,但不能細緻,像個假面兒整了容的。

  他在東皇娛樂占了點股份,主要是與紙媒圈的關係好。所以被吹噓追捧,驕縱恣意,老婆帶著孩子常年在香港。他在內地玩女人那叫一個資深常客,和他名字中的那個“君”字實在不配。

  “上回亞匯集團那件事兒,可多虧她了。秦君子,來來來,今兒見個真人,怎麼樣,比電視上好看?”高明朗笑得眼紋縱橫,語氣沒個正形。

  溫以寧被他攔著,退也不好退。秦君眼縫眯起來,走近了,將人從頭掃到腳,眼神在她腰上停了兩秒,然後笑著伸過酒杯,“陳颯的部下個個都是美人,不錯,不錯。溫小姐,喝一杯?”

  溫以寧客氣回應,碰了碰杯,抿了一口,“秦總您好。”

  高明朗一隻手搭了搭她的肩膀,又很快放下去,言語之間極盡輕佻,“以寧呢,也跟我共過事,不過沒辦法,池子小了,留不住,跳到江河湖海大顯身手,說起來,我眼光還是不錯的啊。”

  有人起哄:“留不住,是高總不行啊,沒能讓美女滿意。”

  高明朗佯裝謙虛,誒了兩聲,“現在的姑娘啊,欲望大,不是一下子能填滿的。”

  陰陽怪氣的笑聲起了勢,看著溫以寧的目光有調侃,有鄙夷、有不屑、有輕藐、有見怪不怪,唯獨少了尊重。

  而溫以寧始終那個表情,掛著笑,眉眼淡,合情合理,不管怎麼暗示,她都不為所動。

  高明朗指著秦君:“秦君子對你可是一見鍾情,哦不,是隔屏鍾情,你給唐總開的那新聞發佈會,他可是目不轉睛地看完的呀。回頭加個微信,別辜負秦總這份喜歡。對了,陳颯交待你了沒?”

  溫以寧這才有所反應,抬起頭。

  秦君笑眯眯地接過話,說:“以前跟你們亞匯簽了幾份補充協議,正好,你這次帶回去給她。你不用問太多,保密的,你們陳總知道。那個,我包放在高總車上,你去高總那兒拿。”

  溫以甯是代表亞匯來的,雖然當時陳颯沒讓,但來都來了,又扯到公事,總不能不應付。何況帶個檔也沒什麼,溫以寧點點頭,“好,您放心,我會帶到。”

  高明朗眉眼溜了溜,咳了兩聲,正色道:“走吧,我車在停車場。”

  ——

  已過十點,唐其琛才從會議室出來。忙了一天,晚上的電話視訊會議也不讓人輕鬆。柯禮跟他後頭,還在梳理內容要點,一項一項地總結彙報,唐其琛陷在皮椅裡,抬手掐眉心,他閉著眼,聽了一半就做了個手勢示意柯禮暫停。

  唐其琛說:“這些小事,你做決定就行。”

  柯禮頷首,“好。”

  “陳颯什麼時候回?”

  “今天最晚班的飛機,老余去接機。”

  “明早讓她來我辦公室。”

  唐其琛吩咐完,就把皮椅往後滑退了些,人也完全靠著椅背,他閉著眼睛,掐眉心的動作沒有停。

  柯禮擔心道:“唐總,您不舒服?”

  唐其琛搖了搖頭,但倦色難掩,他起身說:“下班吧。”

  人還沒繞出辦公桌,擱桌上的手機嗡聲一震。唐其琛看了眼,是陳颯。響了三聲他才接,一接通,陳颯的聲音火急火燎:“唐總,柯禮呢?”

  柯禮聽見了,也奇怪著,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開會時的靜音忘了調回來,顯示未接來電五個。

  陳颯是真著急了,“溫以寧聯繫不上了。”

  唐其琛皺了皺眉。

  “柯禮是不是讓她去了東皇娛樂的慶典?她電話打不通,瑤瑤也找不到人!她是跟高明朗出去的。”陳颯接到瑤瑤的彙報時,立刻聯繫了高明朗,可這孫子的手機也關了機。

  陳颯說:“我馬上要登機了,回來我再找柯禮算帳!溫以寧跟我提過兩次,我都沒批准她去參加這個慶典。柯禮倒好,把這事兒給我辦得圓圓滿滿。”

  唐其琛已經加快腳步往外走,車鑰匙拽在手裡,下顎緊著,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柯禮方知後怕,“唐總。”

  唐其琛一字不言,給東皇娛樂的董事長打去了電話,那邊很快接了,唐其琛也沒顧上寒暄,雖然語氣是染著笑,但之中的急切依稀可尋,他第一句話就是:“程董,您得幫我個忙。”

  他把事情始末輕描淡寫了說了一遍,就像是件再普通不過的事,程立南何等精明,聽出了其中微妙,他饒有興致地問:“唐老弟,什麼人值得你這麼緊張?”

  唐其琛淡淡道:“陳颯的徒弟。”

  程立南和陳颯之間也有過幾分感情糾纏,不過那都是陳年往事,但情分在這裡,唐其琛故意這麼說,對方果然服這個氣,當即答應:“好,五分鐘給你消息。”

  柯禮從沒覺得五分鐘如此難過。

  唐其琛坐在駕駛座,手搭著方向盤有下沒下地敲,他眼神是平靜的,但太過平靜,就有點瘮人。柯禮坐在副駕,本想解釋一下自己讓溫以寧去參加慶典這事兒。

  唐其琛像是知他所想,直接道:“你的帳,陳颯跟你算。”

  柯禮沉默,不再吭聲。

  程董那邊很快有了消息,告訴他,人沒事。

  唐其琛讓柯禮下了車,自己開車去了東昌路。他到那,就看到溫以寧站在一輛凱迪拉克車前,車裡坐的人是秦君,兩人正笑著說什麼。

  凱迪拉克開走,溫以寧瞬間收了笑臉,人站在那兒半天沒動。等她轉過身,黑色奧迪蟄伏於路邊,安靜地橫在那兒。隔著不遠的距離,能看到擋風玻璃裡的人漠著一張臉,也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忽然,全熄的車燈唰地一下亮起,刺目的光讓溫以寧本能反應地抬手擋住眼睛。

  車開近,車窗滑下半邊,唐其琛極冷淡地說:“上車。”

  這是鬧市,溫以寧也有點犯怵,順從地坐到了副駕。門一關,唐其琛又把車燈給滅了,他擰過頭,壓著嗓音問:“秦君什麼人你知不知道?跟他出來約會,你幾個膽子,啊?”

  這話言重了,雖是平鋪直敘,但帶著刺,扎人痛處一點兒也不留情。溫以寧對視他,“和你有關係嗎?”

  唐其琛冷笑一聲,“這麼老的,你也喜歡?”

  溫以寧點了點頭,“我也不是第一次喜歡老男人了,你應該清楚啊。對,老男人都挺混蛋的,老闆,我記著你的話了。多謝你的教訓。”

  唐其琛臉色驟然難看,連嘴唇都比平日要白了些。他再沒說話,手握著方向盤越來越緊,越來越緊。一天連軸工作已經讓他疲憊不堪,晚上這一鬧,心臟跟抽了血似的,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唐其琛彎了腰,趴在方向盤上,頭埋得低,一手捂著胃,一手從左邊儲物格裡摸著什麼。

  溫以寧看他不對勁,“喂。”

  唐其琛拿出一個藥盒,用力拽在手心。

  溫以寧愣了下,手指戳了戳他的肩,“你不舒服啊?”

  唐其琛有氣無力地擋開她的手,頭埋在手臂間,啞著聲音逞能道:“你別管。”

  溫以寧好不容易攏回來的那點同情心又給弄沒了,她涼颼颼地問:“真不要管?那行,你把鎖解了,我自己打車。”

  安靜片刻。

  唐其琛呼吸都喘了,他顫著手腕,把掌心的藥瓶遞過來,有氣無力地說:“紅色的三粒,黃色的兩粒……我要喝熱水。”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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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9:36 |只看該作者
二十二. 一院春風意(2)

  唐其琛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左手捂著胃,右手拽著藥瓶,說完這句話後就趴在方向盤上沒再動。溫以寧接過藥,按他的要求分好劑量,遞過去,“熱水不好找,你就喝冷的吧。”

  唐其琛一口吞了下去,灌了兩口水,便枕著靠背閉了閉目。車裡的溫度好似一下子升了上來,冬季已是尾聲,沒有風雨的夜晚,也能感覺到些許春天的溫暖之意了。唐其琛睜開眼睛,直接推門下車,說:“你來開。”

  兩人換了位置,溫以寧坐在駕駛座,唐其琛直接給開了導航,他沒想再說話,身體靠近車門那一邊,很微小地側了側弧度,一個留出背影的動作。

  一路無言,只有導航的電子音精準報送路線,向左轉,向右轉,車停了又啟,快了又慢,窗外霓虹漸漸退卻於眼角之外。溫以寧開車的時候,聽到唐其琛偶爾咳嗽兩聲,壓抑的,克制不住的,男人眉間微蹙,皺成一個淺川。溫以寧聽著他的動靜,心裡忽然就起了感慨。

  也才幾年,他這老毛病一直就沒好過。

  聽柯禮說,唐其琛以前也是勤於鍛煉保養的人,身體底子在那兒,每年體檢的指標也都非常好,除了胃病。

  這種病得靠養,不止是飲食更是規整的作息和放鬆的心態。但對唐其琛來說,這顯然是做不到的。一年裡他的休息日不超過一個月,白天晚上的連軸運轉,加之三年前董事會的大動盪,唐老爺子那一輩留下來的老江湖自視甚高,看不慣年輕人改革創新的手段,明裡暗裡沒少給唐其琛使絆子,那時每每要推進一項新變革,都是極其困難的。唐其琛日熬夜熬,國內國外四處飛,胃疾也就這麼不了了之。

  平心而論,溫以寧是很能理解身有病痛之人的辛苦。她媽媽有腎結石,發病的時候疼得蜷在地上根本起不來,那樣牙尖嘴利,倔強自我的一個人,跟團棉花似的脆弱不堪。人生不盡相同,但有時候也能感同身受。

  想到這,溫以寧問:“你就沒去治療過嗎?”

  唐其琛仍閉著眼睛,說:“要養,我沒時間。”

  這是實在話,誰都想自己健健康康的,窮人有窮人的貧困辛酸,在他這個位置,也有力不從心的無可奈何。溫以寧把車速放慢了些,說:“要錢不要命麼?”

  唐其琛睜開眼,眉間隱有薄薄的怒色,“你說話非要這麼刺嗎?”

  溫以甯冷聲一笑,“這就刺著了?”

  唐其琛眼底一片幽暗,忍了忍,終是把語氣克制了住,“陳颯沒讓你來這個局,你為什麼非要來。”

  溫以寧不吭聲。

  多的話唐其琛也不想再說,他坐直了些,情緒已恢復平靜,整個人又是那樣冷淡淡的狀態了。他說:“秦君和你之前的領導關係好,一唱一和的把戲你見的還不夠多,第一次不會辦你,你也逃不過第三次第四次。”

  唐其琛的話是理性靜察的,難免給人優越在上的態度感官。溫以甯冷著臉回:“您放心,我栽過一次跟頭,就不會再犯第二次錯。”

  她焦慮地承受過去帶來的磕絆與不適,感情第一次心動卻以不堪與殘忍的真相作為結束,那是一個女人的戀愛觀剛剛成型之期,唐其琛帶給她的傷害,在歷經數年之後,哪怕她有過戀愛,有過新生活,在心底仍是意難平的。

  她把彼此放置在對立面,再簡單的對話,都恨不得往對方心口扎。

  這一陣的安靜很久很久。

  唐其琛慢慢轉過頭,聲音冷靜得幾近無情,“既然你這麼放不下,當初可以不來亞匯。”

  恰逢紅燈,車身緩緩停住。溫以甯同樣平靜問:“你既然願意給我機會來亞匯,不也應該放下了嗎?”

  說完這句話她才側過臉,眼神蕩然地投向唐其琛。唐其琛忽然就起了躁意,這事兒他本來不想提,緣分不都是這樣麼,聚不攏就散,哪怕當初有遺憾,有誤會,有想法,但散了就是散了,一個不夠乾脆,一個缺乏理性,感情這東西本來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誰都有錯,誰都不對,誰還沒有為愛打過誑語的時候。

  人生裡擦肩而過的人那麼多,但能再重逢相遇的又有幾個。唐其琛是想著把這件事從此斷了,只談公事,不講私情。但只有真正做起來、真正每天見著這個人的時候,他才明白,那些細枝末節,那些已舊的記憶,他媽的根本就翻不了篇兒!

  唐其琛忍著心裡一陣陣的翻湧,說:“你非要氣死我才甘心是嗎?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是嗎?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你那一意孤行,聽不懂解釋的脾性,就是獨門一份兒給我的是嗎?”

  這話算是徹底把兩人之間避而不談的裂口給撕了個底朝天。唐其琛問:“你寧肯相信在門口沒聽全的那幾句玩笑話,也不願意聽我的解釋。我當年是對你不好?還是騙你身體騙你上床了?你信一句話,也不信我。那你這又算什麼?以為我有錢,就一定是個玩弄感情的?以為我對你好,全是裝模作樣演出來的?以為我成天沒事兒幹,接你哄你陪著你全是虛情假意?你說走就走,一個招呼都不打,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就這麼給我蓋棺定論?你這樣就合適?嗯?”

  唐其琛的聲音跟撞鐘一樣,清晰的一聲之後,餘音不消,撞在溫以寧的耳膜、心口、甚至整個四肢百骸。他有不平,有不解,也有不甘和不願。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當時縱有千千結,但時過境遷,人還是應該向前看。可說完這些話後,唐其琛自己也怔了怔,他以為的那些過去,竟然從沒有過去。

  沉默裡,前方信號燈變成了綠色。溫以甯遲遲沒有發車,後面排隊車輛的鳴笛聲此起彼伏。唐其琛看她一眼,說:“你要不想開,我來開。”

  溫以寧不發一語地解開了安全帶,竟然推門下了車。

  汽笛鳴叫的更為尖銳,唐其琛寡著一張臉,也從副駕下來,鑽進駕駛位,一把方嚮往右,直接壓線並去了路邊。車速太快,輪胎擦地的聲音刺耳,唐其琛一個急剎,三百多萬的路虎差點車頭撞向了欄杆。車停靠後,他從車裡出來,連車門都沒關,幾步追上溫以寧。

  唐其琛扯住她的胳膊,溫以寧臉朝前,倔強地不轉過來。

  他銅牆鐵壁,手腕的勁兒那麼大,哪還有半點胃病復發的病人樣。“回車裡。”語氣是強硬的。

  溫以寧被他拉著,抵抗不了,這才把頭轉了過來。她望向他,眼裡濕意一片,分明是哭過。

  唐其琛望著這雙眼睛,忽然也安靜下來,但仍沒鬆她的手,而是把人拉回了車邊。溫以寧的骨骼小,握在手裡軟軟一截,唐其琛感受不到她皮膚的半點暖意。

  車門拉開,他把人給推上了駕駛座,然後彎腰,半邊身子探進去,扯著安全帶從左到右,“哢噠”一聲,把她繫在了位置上。

  “車你開回去,明早上班的時候開去公司,鑰匙你給柯禮。”唐其琛聲音低沉,聽得出的疲倦。這句話之後,他身子往外退,手心已經抵在車門要關上。

  溫以寧發寒的身體回了溫,她忽然開口,把那個爛在心底,介懷好多年的問題終於問出了口。“唐其琛,你當年對我好,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你喜歡的女人。”

  明明是鬧市街頭,卻生生聽出了曠野之中傳來的風,山回路轉哀戚陣陣。唐其琛表情平靜得可怕,手心按在車門邊沿,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後虛弱地滑下去,蔫蔫地垂在身體一側。他反問:“還重要嗎?”

  溫以寧沒吭聲。

  “我說不是,你信嗎?”

  仍是沉默以對。

  唐其琛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眼角勾出了一個細小的弧,他說:“念念,我有想過跟你好好開始,你當年給柯禮的車票資訊是假的,其實我去過高鐵站。如果你能夠回頭看一看我,你會看到答案的。”

  唐其琛反手關上車門,轉身踏進車流湧動的夜色裡,沒再回頭。

  ——

  週末,唐其琛回芳甸路的住處吃飯。

  景安陽早兩天就給他打過電話,再三交代今日務必回家。她不說唐其琛也記得,今天是景安陽的生日。景安陽不是上海本地人,娘家在南京,唐其琛的外公早年在軍區任職,這些年退下來後,三個兒子仍在政界身居要職,就待履歷完善後,政途無量。景安陽是最小的女兒,人生也是順風順水,既不從商也不從政,嫁給唐其琛父親後,一直操持家事,明裡暗裡沒少為唐其琛打點。

  唐其琛到家的時候,安藍正坐沙發與景安陽有說有笑。見他回來,景安陽心情愉悅,拍了拍安藍的手說:“安安太有心了,檔期那麼緊,還抽空回來陪我過生日。”

  安藍叫人:“其琛哥。”然後笑著說:“沒事兒,我拍戲的地方離上海近,跟陳導請了兩小時假,戲份趕得及。”

  唐其琛摘了手套,輕輕搭在沙發靠椅的邊沿,把手裡的禮物放在桌上,“媽,生日快樂。”

  景安陽生日從不大操大辦,她不喜人多口雜,一頓家宴也是其樂融融。安藍和唐其琛坐在一起,相談甚歡的卻是安藍與他母親。飯後,景安陽留心讓兩人單獨待一會兒。自己去廚房親自做起了甜品。

  唐其琛盯著父親的那一缸生態魚觀賞,時不時地往裡面撒幾顆魚食。其中幾條的尾巴五彩斑斕,拖得長長像綢帶,有一個很喜氣的名字叫做不朽金身,是他父親的摯愛。

  安藍走過來,也從他手裡捏了些魚食丟到裡面,“你還為上次那事兒生氣呢?”

  唐其琛說:“不會。”

  安藍看向他,“你明明就是不高興啊。”

  “沒有。”唐其琛把魚食擱在桌上,指間撚了撚,把碎食兒給抖落,然後返身往沙發邊走,“最近拍戲還順利?”

  “就那樣吧。”安藍跟他一起坐下,說:“帶兩個新人磨戲呢,古裝,就是化妝麻煩。”

  唐其琛嗯了聲,沒再說什麼。

  安藍抿了抿唇,綻開一個笑臉,“下週有時間麼?”

  “嗯?”

  “下週我的戲份就殺青了,我們去瑞士滑雪吧。”安藍一直看著他,表情是期待的。

  唐其琛想了想,說:“你好好玩兒,下週我走不開。”

  安藍的臉色垮下去,“你沒勁。”

  “幾個項目要上董事會,忙。”唐其琛說:“你要實在想人陪,找傅西平。”

  安藍興致缺缺,“再說吧。上回我生日你也提前走了,哪有那麼多事兒呢。”

  唐其琛聞言一笑,“我走了你就不過生日了?小孩兒脾氣。”

  安藍嘟囔道:“明年你不許走。”

  唐其琛低下頭,表情是溫和的,但始終沒有回答。未知不定的東西,他從不輕易許諾。安藍拿捏著分寸,也不再繼續這茬話題。她說:“對了,上次給你開新聞會的,是陳颯的手下?”

  唐其琛抬起眼,“有事?”

  “沒,問問。”安藍今天是精緻裝扮過的,淡妝提氣質,也是長輩喜歡的那一類,她挑了挑眉,忍不住打聽:“她姓溫,很特別的姓啊。負責什麼的?”

  唐其琛說:“跟陳颯學業務。”

  安藍揚了揚下巴,“挺厲害的啊,她還說不認識我。”

  那場新聞會上,是有個記者提問唐其琛和安藍的關係,試圖從溫以寧口中套出些什麼蛛絲馬跡,捕風捉影就又能曝個八卦出來。但溫以寧很乾脆地回答,說自己不看電影,只認識鞏俐不認識這位元安影后,引得眾人發笑。

  聽安藍這語氣,大約是不痛快了。

  唐其琛看了她兩秒,左腿疊在右腿上,人往沙發靠背上一仰,眼角的笑意恰恰好,這一看,眉梢倒是有風流公子哥的韻味。他說:“不愛看電影的人那麼多,不認識你很正常,這你也要計較?”

  安藍忽然就不樂意了,“你還幫她說話。”

  唐其琛沒想跟她扯這個話題,眉間淡淡的,就這麼看著她。安藍別過臉,氣氛徹底冷下來。

  景安陽從廚房走出來,熱情地招呼:“安安,來嘗嘗阿姨做的,這一批燕窩成色好,你也補補氣色。”

  安藍站起身,“謝謝阿姨,您和其琛哥吃吧,我得趕回去拍戲了。”

  語氣和表情我見猶憐,拎著包就離開了。景安陽送完人,返回來時也不太高興,問唐其琛:“你也不送送人。”

  唐其琛皺眉,“媽。”

  “我知道你心思,不想被拍。”景安陽怨氣鼓鼓地往沙發上一坐,說:“我看也沒什麼,拍就拍了,承認就是了。”

  唐其琛忽就站了起來,外套擱在手臂間,車鑰匙拽在了手裡,是要走的架勢。景安陽留不住人,多的也不敢再多說,心情鬱悶極了。她想起早些年唐老爺子算八字那事兒,說唐其琛地支亥子丑三會北方水,類向純正搭配得剛剛好,運勢與財氣均為上佳。唯獨癸亥日主空,感情之事命途多舛,不容順遂。

  景安陽歎了歎氣,三十好幾的人了,孤身一人看著也心疼。

  ——

  農曆春節後的日子也過得快,天氣的變化最為明顯,已至三月,走出亞匯集團時,能看見公司兩旁的桂花樹抽了新芽。這天開完會,陳颯留下來繼續談事,涉及第二季度部分產品的推廣管道調整,唐其琛聽的時候多,偶爾給出建議。

  告一段落後,柯禮想起一件事,“怎麼最近很少看見溫以寧了?”

  陳颯輕描淡寫道:“我打發她去打雜了。”

  還為著上次她私自做主去了東皇娛樂慶典的事兒。陳颯做事公私分明,極講原則,再得力的愛徒,也一視同仁。

  柯禮在這個問題上也理虧,自然不會往槍口上撞。唐其琛當沒聽見,坐在那兒背脊挺直,西服脫了,天氣轉暖,他裡頭已換了稍薄的襯衫。難得的暖色調,把他襯得年輕精神。

  陳颯說:“對了,晚上不跟你們一起吃飯了。陳子渝在辦公室等我。”

  唐其琛:“你叫上他也可以。”

  “他那張嘴太鬧,吃個飯還要堵住他的嘴。”陳颯語氣是嫌棄的。

  柯禮笑了笑,“反正沒外人。帶上他吧,免得你們母子單獨一塊兒又得吵架。”

  陳颯的確也不太想陪陳子渝去那個什麼機器人餐廳,小屁孩兒就是喜歡新鮮事物瞎折騰。她點頭答應,“好吧。”

  老地方,老李的大排檔。

  陳子渝一見到唐其琛,特誇張地豎起了大拇指:“老闆你好帥啊。”

  唐其琛捋了把他豎起來的髮型,帶著笑意,“哪天不帥了?嗯?”

  “冬天你都愛穿深色衣服,外套毛衣褲子皮鞋,誒,你內褲是不是也黑色呀?”陳子渝巴拉巴拉個沒完,他這人也是朵奇葩,思想前衛,也沒個什麼尊老愛幼的觀念,“你內褲可千萬別穿黑色,我有經驗,黑色顯瘦,介紹你們一個牌子,我最近蠻愛的,很有型,符合人體生理曲線呢。”

  柯禮笑得,方向盤都得兩隻手握了。

  陳颯伸手往兒子腦門兒上重重一彈,“腦子不好使了是嗎?”

  陳子渝齜牙喊疼,離她媽遠遠的,貼著車門坐,邊揉腦袋邊問,“咦,怎麼沒見我的小姐姐呢?”

  小姐姐是對溫以寧的愛稱,陳子渝平日沒少對她實行微信騷擾,馬路上看到兩隻狗打架都得錄個視頻發給她。天然的親近感,沒法兒闡述原因。

  柯禮笑著問:“你對她這麼有好感?”

  “不止是好感。”陳子渝扒拉了幾下自己的炫酷髮型,濃眉闊目,少年氣特別乾淨。他吹起了口哨,趴著車背外頭看向柯禮:“實不相瞞,我準備追她。”

  話音一落,陳颯又要往他腦門上招呼,“你給我胡說些什麼?”

  陳子渝低頭躲過,滿不在乎道:“喜歡就追嘍。男未婚女未嫁的,那有什麼。”

  柯禮樂出了聲,“子渝,以後我開車的時候,你把大料憋著點,嚇著司機不安全。”

  陳子渝看了眼他媽,苦大仇深的無語表情,頓時樂開了花,“女大三抱金磚,她要真跟我在一起,我可是抱了三塊金磚回來呢。但要是男的比女的大這麼多,就不一樣了。比如老闆吧,他要是和以甯姐在一塊兒,十歲年齡差,天,最美夕陽紅啊!”

  陳颯冷著臉,嗤笑一聲。

  副駕的唐其琛,幾個字像是從嗓子眼裡摳出來的,低的不能再低:“八歲。”

  陳子渝滿腦袋問號,“那有區別嗎?”

  陳颯不耐煩地打斷他猴精似的表演,“你給我消停點,把這心思都放學習上,我每月給三萬零花錢。”

  陳子渝無所謂道,“我怎麼就不能追她了,據我所知她單身啊。柯叔,你不會追的吧?”

  柯禮嘖了聲:“叔什麼叔。”

  陳子渝又轉頭問唐其琛:“老闆,那你追嗎?”

  唐其琛眉頭一皺,不悅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他吩咐柯禮:“停車。”然後轉過頭對陳子渝說:“我現在給你三萬零花錢,你,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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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9:49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三. 一院春風意(3)

     陳子渝不為所動,趴著副駕的椅背探出腦袋,“三萬塊買斷我的追求,不可能的。”

     在唐其琛眼裡,他頂多是個叛逆勁頭上的孩兒,不著邊際的行為舉止也能理解。他從沒覺得陳子渝這麼煩過,想讓他下車也是這一刻的真實念頭。

     “我不惹你了,你得給我媽發工資的。”陳子渝往後座一仰,拿著手機玩兒,狐朋狗友給他發微信,語音是外放,沒好事,讓他第二天去溜冰。

     陳子渝對著手機說:“不去,週六我要補課。”

     話題到這就自然而然地轉了,所有人都覺得剛才不過是個調節氣氛的插曲。柯禮聽著他這話還覺得稀奇,“喲,魔王轉性了?”

     陳颯說:“我找了以寧幫他補英語,每週半天,出差另算。”

     柯禮笑了,“那真值當。”

     陳子渝戴著耳機聽音樂,跟著節奏搖搖擺擺早已飄飄欲仙了。

     不過這子也就嘴上快活,他是喜歡溫以寧,但也就是合眼緣的好感,真要有個什麼男女之情,那不現實。陳颯原先是想讓溫以寧給他補習英語,因為這孩子聽她的話,學不學得到東西沒所謂,主要是讓陳子渝靜靜心,不至於又去外面惹禍。

     可這計畫還沒執行兩週,集團的加班次數就多了,還每每安排於週六,也就不了了之。

     陳子渝對溫以寧沒什麼非分之想,但是真有人在對她示好。自東皇娛樂那次慶典之後,秦君頻頻聯繫溫以寧。這人四十好幾的年齡,仗著在娛樂圈的那點人脈沒少沾沾得意。他喜歡美人,出席不同場合的女伴絕不重樣。圈裡的風氣一直都有,想要資源的,掙個出路的,夢想已經不能叫夢想,被野心塞滿,什麼可貴品質都不是原則了。

     秦君加了溫以寧的微信,起先還好,正常的業務交流,沒兩天就露了馬腳。約飯,電影,邀請被拒後,乾脆每天一束玫瑰花往亞匯集團送。溫以寧說了好幾次,但收效甚微,以後業務往來難免面碰面,把話說絕了也不合適。她態度擺在那兒,人家還要堅持她也管不著。那花每天一大捧,都被她放在了樓梯口,等著保潔阿姨收走。

     陳颯冷落了她半月有餘,什麼業務都不讓她參與,這天下午把人叫進辦公室,讓溫以寧在那兒站了五分鐘,才抬起頭問:“知道錯了嗎?”

     溫以寧點點頭,“知道。”

     陳颯帶她半年了,以師徒相稱也不為過。兩人之間不需要再多的官腔論調,彼此明明白白。陳颯讓她知道,有些事情能不能做,該不該做,不能任她為之。

     “明天起你就不用複印資料了,回來業務組,跟趙主管一起跟進下個月的北京展覽會。”

     溫以寧答應,點了點頭。

     陳颯邊說邊批閱資料,維持著坐姿沒有動,繼續說:“你這幾天沒事就留公司加班,晚上我都在這裡,下班捎你回家。還有,那花以後直接丟垃圾桶,我聞著香味過敏。”

     想必陳颯也知道了秦君的那些花腸子。溫以寧頷首,抱歉說:“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

     “被追求是好事。”陳颯不以為意,“但自己拎著點,別被三言兩語迷了魂,不值得。就秦君那老男人,還不如唐總,年齡大點無所謂,但就算找老的,也得找個好點的。行了,你出去吧。”

     溫以寧出來辦公室,後半段談話像是一擔石頭壓在她肩頭,緩了好久才鬆勁。

     陳颯讓她這周留公司加班,她手上的事情並不多,多半也就幫陳颯改改資料,做做表格。秦君追起人來俗氣又膩歪,說了好幾次要來公司接她下班。溫以甯這才懂得陳颯的用心,自己天天加著班,拒絕時事出有名,也讓對方無話可說。涼了幾天,秦君就消停了。

     晚上十點,陳颯還在跟一個電視臺新聞中心的主任電話談事,她眉間風采華華,可進可退,可柔可韌,哄的對方笑聲不斷。和氣之中談買賣,是生意人最喜聞樂見的方式。

     溫以寧給她把空了的水杯添滿,輕輕擱面前,陳颯電話講完,說了聲謝謝。

     溫以寧抿了抿唇,也是這兩個字:“陳總,謝謝你。”

     陳颯低頭吹散熱氣,喝了口放下杯子,“我之所以不讓你去那個慶典,就是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半個娛樂圈,什麼牛鬼蛇神都有。我知道高明朗會去,他在媒體圈還是夠格的,在那兒就是他的主場。你沒背景沒關係,去了只能挨欺負的份兒。瑤瑤不可能給你出頭,真要有個什麼,誰也不會幫你。”

     陳颯把話說得透心寒,卻是這麼個道理,她說:“慢慢熬吧,這條路有捷徑,但我希望你走穩一點,這樣才能走久一點。”

     溫以寧感激地著她,“師傅,我會的。”

     陳颯對這稱呼會心一笑,大概也覺得稀奇,不過她很受用,放下文件,端著熱水喝了又喝,“你那晚跟秦君出去,瑤瑤找不到人,急的電話往我這兒打。我在出差,就把這事兒告訴了唐總。”

     頓了下,陳颯著她:“最後是唐總接的你?”

     沉默一陣,溫以寧點了下頭,“是。”

     陳颯嘴角揚了揚,見她手指揪著,起來無所適從的模樣,便輕聲說了句:“不用介懷,放得下就放,放不下的,也不必要勉強自己。不過你能來亞匯,我覺得你是想清楚的。誰還沒有個過去,先放下的人才是贏家,唐總是個好的決策者,我信服他的能力,就是不信他女人的眼光。”

     陳颯心直口快,這麼多年的交情在這裡,有的話她是可以說的。極不屑的一句,“我就不喜歡他那個青梅竹馬的明星。”

     陳颯說的是安藍,兩人之間確實有過節,但三言兩語說不清,她這語氣態度,溫以寧就知道矛盾還不。

     “不過我到你之後,我覺得他的眼光,還是有好過的時候。”陳颯合上文件,椅子推得稍開,拿包拿車鑰匙,站起身說:“行了,下班吧。”

     週三這天,溫以寧從外面回公司,一進來就聽見同事們在竊竊私語。張拉了拉她,“g,以寧你要去找陳經理啊?”

     “對,我這一堆東西找她簽字呢。”溫以寧揚了揚手中的檔袋。

     “那你還是先別進去了,陳總在訓人呢。”張好心提醒。

     辦公室一圈人,少了兩個,溫以寧問:“李主管嗎?”

     “對,就是公司一直在推的那套智慧系列嘛,上年度的代言人一直是安藍,都挺順的,陳總就讓人去談明年的合作事宜,其實也就走走程式,不會有什麼變動。但好像沒談妥。”同事心翼翼地八卦,聲音壓得低,“據說是有另外一個公司也在對接。”

     不一會,秘來傳話,讓溫以甯去陳颯辦公室。

     溫以寧敲門進去,陳颯站在落地窗邊,雙手搭著胸前,聽見動靜回過頭,指了指座位,自己也回到了辦公桌前。

     陳颯說:“這個汽車導航系統的系列產品是公司一直在跟進的重點項目,去年是安藍在代言,推廣的力度和效果一直是不錯的。年初的董事會也已經通過專案審核,要求繼續沿用這一套推廣方案。我找人去續約,被拒了。”

     溫以寧只聽過這個案子,但沒具體經手。但上會定論過的工作,就是硬性任務以及涉及到相關責任高層的指標考核。陳颯做事認真不苟,是有極強責任心的。溫以甯對這項事務不算瞭解,所以也不敢輕易接話,只說:“您別急,這只是一個初步溝通的結果,之前既然合作愉快,據我的經驗,一般對方也不會輕易選擇放棄。多溝通幾次,找到關鍵。”

     陳颯說:“關鍵是你。”

     溫以寧驚訝,“我?”

     陳颯她一眼,點頭,“安藍指名道姓,要你過去跟他們談。”

     於公於私,溫以寧都得把這個燙手山芋給接著。換做別人也罷,安藍身份不一樣,炙手可熱,從實力和流量上來說都沒得挑,她的經紀團隊驍勇善戰,出道以來的各種資源一直保持在最高水準。是好幾個奢侈品牌欽點的大中華區代言人。身價自然不用說,但國內外有實力的企業也不是沒有。

     這次的是法國一家做香水的公司,產品定位輕奢。安藍那邊的工作已經排到三年後,明年檔期空出來的就只夠一家。溫以寧把這些功課都做足了,終於約見到了安藍工作室。

     週四,溫以寧隻身前往,她今天特意穿的淺色系裙裝,披了件牛仔藍的外套,妝容也淡。安藍的工作室在靜安區,不算張揚,鬧中取靜的好地方。本以為這種商務洽談只會與相關工作人員,但到了才發現,安藍也在。

     安藍剛剛挑完明天要出席活動的禮服,此刻坐在化妝鏡前,座位後是三排活動衣架,上頭琳琅滿目。桌上的化妝品攤開來,面膜精華彩妝,宛如色彩絢爛的調色盤。髮型師和化妝師各司其職,時不時地詢問她的意見。

     溫以寧坐了很久,一直等著。

     底妝畫完,安藍終於有空說話,她笑了笑,臉沒轉過來,但第一印象不差。

     “你是溫以寧?”她問。

     溫以寧說:“是,您好。”

     “待會有時間嗎?”安藍不談公事,語氣和善可親,眉毛畫完,她側過頭,一臉笑地說:“陪我助理出席一個飯局可好?”

     溫以寧只覺怪異,但都到了這個份上,再多的要求也不能拒絕。她心裡明白,從指名道姓讓她過來起,不是舊相識,就是鴻門宴。溫以寧第一個想到的是趙志奇,他雖給安藍工作過,但到底是個角色,犯不著大影后如此記掛。公報私仇不至於。

     安藍的這位助理姓鐘,著和和氣氣,但說上幾句話就能感受出他的高高在上,溫以寧很客氣地叫他鐘總。去的路上,陳颯給她發了短信,只問了兩個字:順否?

     溫以寧回:吃晚餐,順。

     吃飯的地方在一家高級會所,侍者領著人進到包廂。在座□□位,倒是還有另外一位女賓,短髮,一身名牌,著精明。一落座,一開場,一舉杯,溫以寧慢慢出了形勢。

     三杯下肚,她已有婉拒之意,但那位鐘總忽然按下她的手,掛著笑,湊近了,平靜的聲音告訴她:“溫姐,酒喝好了,什麼都好談了。”

     溫以寧空了的酒杯已經擱在了桌面上,她的手垂在腿上,幾乎沒有猶豫,重新抬起拿住了杯子。其實這位鐘總也沒明著刁難,但三言兩句就一起舉杯,是個人都受不住。

     溫以寧喝到一定程度了,心裡有數,就跑去洗手間拿手指摳嗓子吐出個大半。料是如此,酒精還是傷身體,兩個時之後,局散了,她還能保持清醒,勉強維持著腳步。

     鐘總在門口與人寒暄客氣,拍拍肩膀稱兄道弟,又在風口站了十幾分鐘,春寒料峭,溫以寧今天穿得本就單薄,被風一吹,人難受的不行。

     她胃在燒,雞皮疙瘩卻一層一層地泛起,臉也火熱。人終於都走了,鐘總了她一眼,走過來。溫以甯強打精神,站直了。

     他只無所謂地丟了一句:“行了,回去等通知吧。”然後上車,門關上,是沒打算捎溫以寧一路的。

     人走了好久,溫以寧蹲在地上一直沒起來。她頭埋著,兩手捂住在沸騰的胃,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一雙手突然架住了她的胳膊。

     溫以寧本能反應地掙扎尖叫,人沒站起,腦袋就暈的不行,身體大半力氣直接靠在了來人的身上。眼睛沒清,味道先識了人。溫暖熾熱的胸口是硬而寬闊的,熟悉的男士香鑽入她鼻間。溫以寧愣了愣,抬頭一,唐其琛眸如深海,就這麼穩穩托住了她。

     溫以寧掙不動了,也懶得掙了,垂著頭,任他攙著。

     唐其琛一個字都沒有說,把人往車裡帶。走了兩步,溫以寧覺得不合適,掙扎剛起了個頭,唐其琛直接把人給打橫抱了起來,眉間不悅道:“你再動就一起摔!”

     溫以寧本能反應地摟住他的脖頸,人也沒了力氣,一側臉直接枕在了他胸口。

     唐其琛把人放到車裡後,自己也坐在後座沉默不語。溫以寧閉了閉目,把這一陣眩暈緩了過去,這才撐起精神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唐其琛察覺目光,也轉頭和她對視。這一眼,還真品出了一眼萬年的心酸。溫以寧眼眶發熱,大概是酒精熏的。她吸了吸鼻子,慢慢低下了頭。

     就在這時,手機響,溫以寧了眼來電人,接得很快,強打精神地綻開一個笑:“鐘哥啊,是我,嗯,好,你說。”

     半刻之後,溫以寧的臉色跟枯了的花兒似的一點一點收攏。

     對方說:“簽不了,直接找你們領導過來再談吧。”

     這位鐘助理的口氣隨性而輕蔑,絲毫不在意溫以寧的感受,高傲地吆喝完沒聽到回話,還非常不滿地喂了喂。

     溫以寧垂下手,手機螢幕翻轉握在手心。她眼睛通紅,鼻子也酸,耳朵裡全是嗡嗡聲,她不敢動,怕憋了好久的眼淚會克制不住地往下掉。

     “手機給我。”一旁的唐其琛忽然說。

     他把溫以寧的電話直接抽了出來,舉在耳邊,語氣強硬而冷絕:“——亞匯彙集團不會再派任何高層跟你們談合作,回頭告訴你主子,簽就簽,不簽就滾,再敢為難我的人你試試。”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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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0:02 |只看該作者
二十四. 一院春風意(4)

     唐其琛摁斷電話,重重一聲呼吸,再轉過頭溫以甯時,她整個人已經佝僂著,頭埋在膝蓋間一動不動。

     唐其琛推了推她的肩,溫以寧維持著這個姿勢,輕輕搖了搖頭。

     “還好?”他稍用力地把人掰開了些,手一碰到她胳膊,就覺得虛虛軟軟的不太對。唐其琛皺了皺眉,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

     溫以寧發燒了,燒得整張臉都是不正常的潮紅。唐其琛把人挨著車門坐,然後自己坐上了駕駛位。他空出一隻手給老陳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半時後到診所。老陳剛忙完一個病人,聽他語氣也不免緊張,“你胃又疼了?”

     唐其琛轉著方向盤,一點一點把車給挪出來,說:“不是,一個朋友。”

     ——

     “四十度,我給打了退燒針,半時後再量一次。”老陳穿著白大褂,個頭比唐其琛稍矮,一副無框眼鏡架在鼻樑上溫文爾雅。他了溫以寧的采血化驗單,白細胞升上來了,幾個指標也異常。

     唐其琛在他辦公室待著,自己倒了熱水喝,問:“能退下來嗎?”

     “估計有一陣反覆。”老陳問:“你朋友?”

     “同事。”唐其琛走到桌邊,把車鑰匙擱他抽屜裡,“人醒了沒?”

     “睡著呢。”老陳丟了包喉糖給他,“我聽你剛才咳了兩聲,吃點這個。”

     唐其琛沒要,人徑直往病房去了。

     溫以寧是側臥,半邊臉都埋進了被子裡,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因為是閉上的,所以眼睫格外長。燈光映在上頭,眼瞼下一團陰影。唐其琛沒坐,站了一會,了一會,走前給她把點滴調了些。

     陳颯的未接電話有兩個,最後她也沒打了,發了條短信問:“唐總?”

     唐其琛這才回了一句:“沒事。”

     下班的時候被工作耽擱住了,幾個負責人都在唐其琛辦公室議事,陳颯在一旁頻頻手機,柯禮問了一句,才這麼把吃飯的事兒給告訴了唐其琛。其實應酬飯局在陳颯部門司空見慣,並不值一提,陳颯那時候都沒太放在心上。但唐其琛聽了後,打斷正在發言的技術工程師,問陳颯:“和誰吃飯?”

     陳颯愣了下,才答:“溫以甯去談代言的事了。”

     唐其琛靜著一張臉,當時沒再說什麼,抬了下手示意技術員繼續。不到一分鐘,他又給打斷,說到此為止,明天再繼續。安藍的團隊就那麼些人,好幾個跟柯禮的關係不錯,打聽了一圈就套出了地址。

     從病房出來,老陳在走道上等他,對他說:“你放心吧,我晚上就在這裡,我親自盯著,有事兒就給你電話。”

     老陳這人誠懇靠譜,極講醫德。唐其琛拍拍他的肩,多的話不必說。他從診所出來,又給陳颯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讓溫以寧這兩天在家歇著。陳颯帶著笑,不痛不癢地刺了句:“讓您親自請假的人,這是頭一個吧。”

     唐其琛聲音淡:“掛了。”

     “都到這個位置了,帶的什麼豬腦團隊?唐總,公司如果非要指定代言人,這工作我沒法兒接。您另請高明。”陳颯的態度是異常堅決,說完就把電話給掐斷。

     坐了沒兩分鐘,手機又響,這回是傅西平。

     “公司還是家裡?”那頭直接問。

     “有事?”

     傅西平說了幾句,丟了個地址,“過來嗎?”

     “來。”唐其琛打了左轉向,漸漸併入車流中。

     西閘路上的這家俱樂部是傅西平一親戚開的,傅西平在這兒有自己的包間,唐其琛到的時候,安藍正跟人玩骰子,四五個圍著一桌,笑聲跟鈴鐺一樣。唐其琛撥開人,直接把安藍叫了出來。

     “你拽我幹什麼,你拽疼我了!”安藍今天格外不配合,扒拉著唐其琛的手。

     兩人在廳站定,傅西平早就出了情勢不對,後腳也跟了進來。“怎麼了怎麼了,你倆給人笑話是不是?”

     唐其琛肅著臉,向安藍:“你今天幹的那叫什麼事?”

     安藍當仁不讓地回:“我做什麼了我?”

     “有意思嘛?人家沒招你惹你,犯得上嗎?嗯?”唐其琛克制著語氣,但眉眼神色之間不講絲毫溫情。

     安藍揚著下巴,姿態撐在那兒像一隻不服輸的孔雀,“人家跟你非親非故,你犯得上這麼為她出頭嗎?”

     聽到這裡,唐其琛反而冷淡下來,以一種理智平靜的語氣說:“安安,沒必要。一個合同而已,你願意就簽,不願意就不簽。這事兒你不用考慮誰,我從來不勉強。你想知道什麼,想證明什麼,都沒必要做這麼幼稚的舉動。”

    安藍還鎮定著,情緒斂在眼裡,眸色都亮了幾分,她說:“老鐘請她吃個飯,從來沒有強迫。她願意吃就吃,不願意就不吃。怎麼轉個身又朝你訴苦來了?有沒有點業務素養?”

     以牙還牙地把他之前的話給刺回去,伶牙俐齒態度也是沒有半分妥協。唐其琛這一刻是真有了怒氣,他走前一步,雙手按住安藍的肩膀,直接把人給按在了沙發上坐著。

     “聽不聽得懂我的話?你什麼身份,做事之前就不過過腦子?一公眾人物,多少雙眼睛盯著?這要是曝到媒體那邊,給你扣個耍大牌的帽子就高興了?”唐其琛冷笑一聲,“這些年你都養了些什麼人在身邊?”

     安藍不以為意,“我怕?”

     “你不怕。”唐其琛睨她一眼道:“那是因為你吃定她不會說。但我給你提個醒,她身後是陳颯,陳颯這人要做什麼,誰都攔不住。你跟陳颯對著幹,你掂量掂量,她要跟你玩兒,你討不到便宜,說到底還是你吃虧。值不值得?嗯?”

     都是名利場上混跡了一身本事的人,賭氣歸賭氣,但心裡還是嵌了一塊明鏡。安藍的心思唐其琛早就揣了個透,人情世故大都如此,吃軟怕硬,擱哪兒都一樣。

     安藍被這番話給刺著了,繞了一圈子就為一句話,纏繞憋屈梗在心底的一句話。她橫了心,索性問出口: “溫以寧是你什麼人?”

     唐其琛一聽便明白。稍早時候給那位姓鐘的回的話,一定被轉告給了安藍。最燒心的就是“我的人”那三個字。安藍喜歡唐其琛這麼多年,縱使從未得他一句肯定的回答,但他對自己的好,那也是跟別人不一樣的。

     安藍演藝事業繁忙,不能盡心經營這段有可能的感情,是她最大的遺憾。

     當然她也明白,這些年,唐其琛不是沒有過合適的物件,景安陽曾給他介紹過一位中學老師,教語文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正兒八經的香世家。女孩兒也知達理,長得很有氣質。唐其琛工作再忙,也抽空去相了這次親,也試著接觸了一陣。但不到一個月,這事兒就無聲無息地畫上了句號。

     是女方提出的,說唐其琛工作太忙,自己希望有人陪。

     其實只是個體面的臺階。真實原因很主觀,唐其琛這種男人,相貌氣度沒得挑,待人接物紳士有禮。但就是太過面面俱到,反而顯得冷淡寡情。浮於表面的完美固然好,但女人找一個知冷知熱的,才最重要。

     就這麼一次,之後唐其琛再也沒有過主動結交女伴的時候了。安藍當時心裡還慶倖,哪怕傅西平早就告誡過她一句話——“安安,其琛如果真想跟你有什麼,那早就把你辦了。”

     安藍也不是不知世事人情的傻白甜女人,這個道理她又何嘗不知。安家和唐家本就有錯綜複雜的利益往來,一個圈裡混著,不管政商工農,大都經脈相通,這裡面關係密切,唐其琛和她、她家就斷不了。

     人大抵如此,得不到的,也不想讓別人得到。安藍就沒見過唐其琛為了誰而跟她對峙。這是頭一回,一回就夠了,夠叫人傷心了。

     不過唐其琛當時說的那句“再動我的人你就試試”多半是站在亞匯集團的角度,為他做事,用不著受誰的委屈,但情緒到了那個點,說出來就是為溫以寧撐腰的意味。

     唐其琛聽了安藍的質問,安靜了很久。他著她,眸子裡的慍色隱隱。連一旁的傅西平都屏息住,不敢再勸。

     片刻,唐其琛說:“我要是真去追一個女人,還能讓你這麼欺負她?”

     說完,他轉身走出廳,門一拉開,外廳的喧鬧熱烈蜂擁入場。安藍怔在原地,像是被這波聲浪給定住了穴位。她似懂非懂,或許是根本不想懂。傅西平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輕鬆著聲調說:“跟你其琛哥還能吵上啊?乖了啊,回頭讓這老王八給你道個歉。”

     今晚這鬧劇圓的不夠舒坦。傅西平著唐其琛遠去的背影,那句話他是聽明白了——這老男人是真動了心思了。

     唐其琛從俱樂部出來,踏入倒春寒的涼夜裡,他下車的時候外套就沒穿上,這會兒往車裡一坐,周身回了暖,才覺得外面真是冷的不行。手機上有兩條微信提示,是老陳十五分鐘前發的。

     陳醫生說:“這姑娘又燒起來了,你要不要跟她家裡人說說?”

     唐其琛回了句話:“我過來。”

     來回折騰這一路已經是淩晨一點。老陳見到他的時候,特別操心地指了指:“怎麼不穿外套?回頭受了寒,胃疼起來有你挨的。”

     唐其琛就穿了一件霧靄藍的襯衫。這個顏色挑皮膚,黃了黑了就顯得土。不過唐其琛膚色好,撐得起,遠遠走過來,襯衫下擺掩進皮帶,一雙腿走起來賞心悅目。他沒接老陳這話,只問:“人怎麼樣了?”

     “我給她又做了幾項檢查,還照了個片,肺部有感染,急性肺炎,人燒得厲害,藥我加了劑量,再觀察吧。”老陳他一眼,“這麼晚還過來,真的只是同事?”

     唐其琛沒答。

     老陳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也不了,有合適的就是好事。”

     唐其琛失笑,“別瞎猜,好好治病。”

     溫以寧醒來的時候是早上,她了眼陌生的環境,下意識地去摸手機。護士拿著棉簽進來,“喲,醒了呀。別亂動啊,我還沒給你拔針的。”

     溫以寧捋了捋耳邊的碎頭髮,身子虛的很。記憶慢半拍地跟上了節奏,記起是唐其琛把她送這兒來的。護士給她拔針,低著腦袋給她扯膠帶,說:“燒退了,你肺炎呢,回去好好養。來,按住這兒。按五分鐘。”

     溫以寧照做,說謝謝。

     “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啊,一晚上都守在這兒。”護士笑著說:“你睡著的時候,他進來過好幾趟呢。”

     溫以寧愣了愣,門又被推開,護士回頭一,“呵,您好。”

     唐其琛點了下頭,向溫以甯,問護士:“她燒退了?”

     “退了,不放心的話可以住兩天院。回家自個兒休息也行。”護士拿著空藥瓶出去了。

     唐其琛走到病床邊,“你休息吧,陳颯那邊我打了招呼。”

     溫以寧他一眼,又這病房,“謝謝你送我醫生,到時候我把住院的錢轉給你。”

     她是真客氣,唐其琛自然也不會假正經,推辭來推辭去的,倒顯得心虛。於是點點頭,“隨你。”

     溫以寧坐直了些,掀開被子想下床。唐其琛沒勸阻,只說:“老陳是我朋友,他幫你過了,沒大事,消消炎,回去躺兩天別再受寒。”

     “我,我去問問,我想出院。”她昨晚那一喝,渾身酒味兒過了夜,黏糊在身上極不舒服。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沒大礙了,就想回去換身乾淨衣裳。

     正出神,唐其琛忽然說:“想出就出吧,不用問醫生了,老陳那邊我都問過了。走吧,我送你。”

     春光三月,只要是個晴天,溫度和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十點光景,連陽光都是新鮮的。走到戶外時,溫以寧抬手遮了遮眼睛。唐其琛開的那輛路虎停在最近的地方,上到車裡,能見車窗玻璃上隨著陽光輕揚的微塵。

     溫以寧沒拒絕他的好意,身體確實不適,實在沒力氣折騰這些。

     老陳那兒有個他自己休息的房間,備的東西簡單乾淨,唐其琛就湊合著休息了一晚。也是奇怪,短短幾個時,睡眠品質竟難得的優質。

     車子開上高架,過了早高峰,一路也算順暢。溫以寧靠著椅背,著窗外晨曦明亮,白皙的皮膚浸在光線裡,將輪廓染出了一圈毛茸茸的光影。等紅燈的時候,唐其琛把壓在腰後的外套丟在了她身上。

     “老陳讓你別受寒,我這車的風口保養的時候裝了香條,就不開空調了,你拿這個蓋蓋。”唐其琛說得四平八穩,沒有半點別的情緒。不殷勤,不假好人,還是那樣溫淡的模樣。說完就打開電臺,調到新聞頻道聽起了簡訊。

     溫以寧拽緊了他的衣服,領口是正對她鼻間的,男士淡香水和著一種很好聞的松木味,慢慢襲入而來。

     兩人之間,哪怕是幾年之前還好著時,都甚少有過如此恒溫的瞬間。

     溫以寧側過頭,著正開車的男人,唐其琛察覺目光,也往她這邊轉過來,四目相對,輕輕一碰,誰都沒有慌亂和躲避。半秒交會又挪開,唐其琛開車路,但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溫以寧的手機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她拿起一,是江連雪。

     江連雪這人縱橫牌桌數年,跟釘在上頭的一樣,別說平常,逢年過節她都不會主動給女兒打個電話。溫以寧按了接聽,幾句之後,眉頭皺了皺,“什麼?你來上海了?行行行,你找個地方待著,好,你就在麥當勞等我,我現在打車過來。”

     電話掛斷,溫以寧說:“不用送我回去了,我就在前邊兒下車吧。”

     唐其琛沒減速,問:“要去高鐵站?”

     “啊。對。我媽媽從老家過來了。”

     “坐著吧,我送你。”

     溫以寧愣了下。唐其琛已經變道走了左邊。

     從這裡過去近二十公里,江連雪等了半時多已經不太耐煩。一見到溫以寧,免不得幾聲抱怨:“昨晚你電話一直打不通,幹什麼去了?”

     溫以寧還想問她怎麼突然來上海了,江連雪就把最重的那袋行李往她手上一推,“先幫我拿會兒,拎死我了。”

     東西沉,溫以寧還病著,猛地一提特別費勁,人都跟著往前栽了栽。唐其琛停好車往這邊走,走近了,直接把東西從她手上接了過來。他拎得輕鬆,就這麼拽在手裡,然後對江連雪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江連雪眼神起了疑,在兩人之間溜了溜,仿佛知道為什麼昨晚溫以寧的電話始終打不通了。

     唐其琛站在哪裡都是姿態出眾的,身高撐得起氣質,整個人立在陽光裡,很應景於一句詩詞——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

     出於禮節,唐其琛對江連雪說:“伯母你好。”

     江連雪含著笑說:“伯母?叫姐吧,叫姐比較合適。你多大了?”

     唐其琛大概是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出。“伯母”把江連雪叫老了,另外一個意思,他唐其琛也沒有那麼年輕。

     唐其琛的神情極其克制,嘴角輕輕扯了個半尷不尬的弧,對江連雪回答說:“……4。”

     而一旁的溫以寧,早已轉過頭去別處,嘴角忍著笑,不想讓他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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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一院春風意(5)

     江連雪這話除了調侃的成分,也還是有那麼些可信度的。

     她本就是個美人胚子,膚白身細,有的人就是老天爺賞飯,無論生活有多艱辛困苦,無論歲月幾多輾轉,就算被柴米油鹽絆住了腳步,容貌依然能扛能打。江連雪雖然沒什麼錢,但出門在外一身行頭,也搭配得足夠精神,她還戴了一副墨鏡,脖頸一揚,溫以甯擱她邊上就像個丫鬟。

     溫以寧扯了把她的手,提醒道:“別亂說話,,這是我公司領導。”

     江連雪眼神愈發怪異,摘了墨鏡,眉頭緊蹙,表情似是在說:待會收拾你。

     唐其琛把人送回住處,自己就趕回集團了。江連雪著這房子,滿眼都是嫌棄,“這麼大點地方,還跟人合租,客廳還沒家裡一個臥室大。”

     “能比嗎,也不這什麼地方。”溫以寧把她行李放到自己房裡,沒力氣了,直接坐在床上休息。

     “多少錢一個月?”

     “兩千。”

     “我覺得你腦子真的是抽筋了,擠這破屋,有什麼好的。”

     溫以寧被嚷得頭疼,打斷她的喋喋不休,“你能讓我休息會嗎?我才從醫院出來。”

     江連雪走到床邊,“你又怎麼了?”

     “肺炎。”溫以寧往床頭坐直了些,著她:“你怎麼突然來上海?”

     “你不回來我,還不讓我來你了?”江連雪挑挑眉,挨著床沿坐下。

     溫以寧壓根不信。

     江連雪嗜賭如命,但還算有分寸,沒有迷失心智大賭豪賭,做出借高利貸賣女兒的蠢事。她就好這口麻將,那張四四方方的牌桌消耗了她大部分的元氣。溫以寧的童年記憶,充斥著稀裡嘩啦的搓牌聲和父母的爭吵聲。她就把門關的緊緊,帶著溫以安鑽進被窩,自己大聲給妹妹講童話故事。講睡美人,講七個矮人,講人魚公主,每每講到“公主和王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外頭的爭執聲也差不多平息。

     那是很多年前的記憶了。

     江連雪環顧了一圈臥室,平靜地說:“我來大城市轉轉,你不用管我,上你的班。”

     溫以寧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啞著嗓兒說:“我也沒打算管你。”

     江連雪笑著伸手往她腦門兒上彈,“你個沒良心的。”

     溫以寧偏頭躲開,眼裡也沁著笑意,佯裝凶狀,“別摸我,病著呢。”

     ——

     唐其琛到公司時,工程部的一個技術討論會已經延遲了半時。他走進來,“抱歉,有事耽擱了。儘量簡化流程,資料上有的內容不上會,直接說問題。”

     柯禮給他拉開椅子,把會議資料攤開至他面前。秘書走進來,把熱水杯輕輕擱下。工程師們紛紛發言,技術問題、資金供給、材料管道,總結下來,哪個方面都有需要解決的。每一個難題,唐其琛都當場給了回復,並且落實到具體的對接人。

     他開會的時候甚少打官腔和下指令。多數時候都是以解決問題為主。下面做事的人最為樂意參加唐其琛主持的會議。臨近十二點才散會,唐其琛沒時間休息,人事部呈上來的薪酬體系設計方案也等著他的審批意見。回到辦公室,柯禮讓秘把唐其琛的水杯添滿,還給放了幾顆枸杞和甘草進去。

     “唐總,先吃飯吧。”柯禮說:“一點您還要會客,這麼一忙,飯還是要吃的。”

     唐其琛了時間,合上檔,“不出去了,簡單點。”

     秘書送來了盒飯,兩個男人坐在會客區的沙發上邊吃邊聊。柯禮問了句:“唐總,智慧系列代言人的事,還需要跟進嗎?”

     唐其琛把辣椒揀到一旁,扒拉了兩口米飯下嚥才問:“陳颯什麼態度?”

     “她本來就不太想跟這件事,這次正好,借著由頭更不會插手了。”柯禮彙報說:“董事會的那幾位,跟安董事長關係匪淺,我們手上還有項目在與安氏合作,於公於私,也是想在安董面前搭把關係。”

     唐其琛又何嘗不知。人情往來,互利共贏,大家心知肚明。安藍打鬧使性子,多半是私心。那晚雖是談的不歡而散,但要說翻臉、老死不相往來,也是不可能的事。自到大的交情撇在一邊不說,唐其琛有他自己的考慮。

     “陳颯不願意去就不去,讓王副總處理。”唐其琛說:“安安那邊還有什麼要求,隨她心意。”

     柯禮應道:“我明白。”

     唐其琛這是主動給了個臺階,安藍自然不會再裝腔拿勢,第二天,續約生效的合同就工工整整地放在了他辦公桌上。本以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但之後起了個插曲。當天下午,安藍竟發了一條微博——

     “明年還是你,歲歲年年都是你~[笑臉][羞澀][玫瑰]”

     並艾特了亞彙集團的官微號以及唐其琛的私人號。配圖倒正常,是智慧系列的產品宣傳照。

     安藍的微博號一般都由經紀人打理,發什麼,怎麼發,那都是公司有運作安排的。大部分都是劇照和硬廣,半個月左右來一條自拍與粉絲互動。今天這條微博的內容乍一就是個硬廣宣傳,但後邊兒跟的那三個表情卻讓人遐想。羞答答的玫瑰紅了臉,再艾特了唐其琛。唐其琛的微博號基本是個廢的,唯一的兩條還是三年前轉載的兩篇人大會議上關於土地改革的文章。關注0,粉絲10,十個都是僵屍粉。

     那時候順手取了個名兒,叫“糖人”。

     眾粉絲路人順著這個號一扒,熱門評論裡有這麼幾條粉絲點贊數頗高:

     “望周知,糖人就是亞匯集團的,唐其琛。”

     “上次被爆料的那個潛規則老總,來也不是空穴來風,和娛樂圈關係是挺好的嘛[微笑][狗頭]”

     “正常的工作宣傳廣告圖,造謠者死馬,請關注安藍主演的《華章》定檔6月1日。”

     這事兒沒有鬧出什麼大風波,但像是故意露出蛛絲馬跡讓人猜測。唐其琛很少上,還是柯禮跟他提了一句。唐其琛了眼微博,也不跟安藍求證,一通電話打給了陳颯。一時後,那個叫“糖人”的微博號就被註銷,點進去便是查無此人。而那幾條帶節奏的爆料熱評,也被平臺給刪了帖。

    週四這天晚上,唐其琛回九間堂吃了個飯。唐老爺子去香港參加一個慈善晚會,唐凜帶著幾個博士生去北京的一個學術論壇做嘉賓。家裡就剩景安陽。唐其琛進食不言,慢嚼細咽,倒是景安陽心裡裝了事兒,時不時地兒子一眼。

     唐其琛被她笑了,放下碗筷,“您我一晚上了,怎麼,我是整容了?”

     景安陽不理他這聲調侃,既然起了個頭,也就不藏著掩著了,她問:“你和安安究竟怎麼回事兒?前幾天我碰見你安伯父,我聽的出來,他話裡有深意,是不是你欺負安安了?”

     唐其琛神色微挑,“安伯父怎麼說?”

     “說安安跟著你們一塊兒長大,把你當家人,她不懂事的時候,讓你別介意,多包涵。”景安陽一想起都覺得不對勁,“你肯定欺負她了。”

     唐其琛笑了下,“她還告狀。”

     “別笑。”景安陽皺著眉頭說:“老大不的人了,還拎不清楚呢?為了個外人,跟自己人置什麼氣!”

     唐其琛的笑意斂了一半,平靜問:“誰告訴您的。”

     “你那天晚上和安安起爭執的動靜那麼大,我想不知道都難。”景安陽乾脆直接說了:“你公司的人就這麼金貴?求人辦事,去吃個飯都不行了?你還在這兒出什麼頭?”

     另一半的笑意也斂了起來,唐其琛問:“她做錯事了還不能說?”

     “不能。”景安陽正了正臉色,“你不能為了別的女人去跟安安為難。”

     “不管男人女人,誰碰到這種蠢事,我都一視同仁。”唐其琛也沒服這個軟,嘴角微抿,下顎的線條拉緊了些,他問:“媽,您到底想說什麼?”

     景安陽問:“你是不是對那女孩兒有意思?”

     靜了兩秒,唐其琛竟無奈地笑了起來,“這就叫有意思?”

     景安陽不置可否。

     他的神情反倒放鬆了下來,心裡的想法一點一點地聚攏,某種感知愈發清晰。唐其琛忽然起了念頭,皺眉問:“媽,我要是結婚,就不能和別的物件了?”

     景安陽神色動了動,似是考慮了一會,說:“那倒不至於。我就是覺得,有合適的就在身邊,有什麼不好?你工作忙,安安工作也忙。雖然我不是很喜歡她那娛樂圈的工作,但她做得這麼出色,一定是有分寸的。唐家和安家的聯繫也不是一朝一日,這十幾年的合作都這麼過來的,親上加親,對你也有幫助。”

     這話說得很客觀,也是這麼個道理。唐其琛深諳其中牽扯,沒有執反對意見。他不想把事情弄得太複雜太嚴肅,一碼歸一碼,感情是感情,他心裡有數。但對著母親,有些話不能說太深,老太太在家太閑,事事順遂,就只記掛著這些兒女情長了。

     唐其琛調侃了一句:“您也說了,她一明星全年沒休息,真結了婚,在一起也沒個幾天,您還想不想抱孫子了?”

     這話正中紅心。景安陽還真猶豫了幾秒,但態度依然堅持:“你就給我貧,要就真給我領個兒媳婦回來,生個孫女兒給我,我也煩唸叨,你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唐其琛笑了下,眉目清雋,眼角勾出的弧度是往上翹著的。

     景安陽沒被他忽悠住,認真道:“唐耀是個什麼人,你比我更清楚。我都以為他會死在美國,沒想到還真混了出來。他的明耀科創,在國外聲名大噪,現在回國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唐其琛坐在餐桌前,低頭吹涼保姆剛給他盛的一碗湯。

     他沒說話。

     “你一直在提的產能結構升級和改革,想往人工智慧以及航太領域的分子材料上發展,董事會上遲遲沒有通過。我聽你爺爺的口氣,呵。”景安陽不屑且冷傲,向唐其琛時,眼神是認真且鄭重的。

     “這是唐耀的根基,他靠這個博取你爺爺的青睞,進入亞匯集團的董事會,也不是沒有可能。”

     唐其琛慢條斯理地喝完這碗湯,才放下碗勺說:“隨意。”

     “你心裡有數就行。”景安陽不再多說,未雨綢繆總是好的。她把話題正了過來,不高興地敲了敲桌面:“回答我的問題。”

     唐其琛挑了挑眉,“嗯?”

     “你為了一女員工跟安安翻臉,你什麼意思?”

     唐其琛笑了起來,方才的沉悶氣氛一掃而空,他的眼廓是溫潤的,重新拾起的笑容如沐春風,“我這還沒做什麼,您就這麼緊張了。我要真想有點意思,您是不打算讓我進這家門了嗎?”

     景安陽一時拿捏不准,索性負氣道:“對,就不讓進。”

     唐其琛握著勺子的手指輕輕一鬆,瓷勺跌入碟子裡,清脆一響。

     他淡聲說:“那我就陪她。”

     ——

     溫以寧本只請了兩天假,但陳颯說她不必急著回來上班,多休息兩天。考慮到江連雪在這兒,母女倆的關係雖然一般,但到底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溫以寧還是想帶她轉轉。

     溫以寧陪她去逛街,江連雪的衣服都不貴,但勝在會搭配,十塊錢一條的絲巾,系她脖子上也是畫龍點睛的。她把人往商場裡領。沒挑貴的,大眾品牌裡給她買了兩件。一件素,一件是個民族風的花袍子。穿江連雪身上是真好。

     出了商場,江連雪還在喋喋不休地怪責:“我都說了不要了,你買什麼買,還偷偷刷卡,你卡多啊!還不是要還信用卡。”

     溫以寧瞥她一眼,“要不要給你個喇叭啊。”

     “我發現你就會跟我杠,讓你往東你往西,讓你別買你非要買,讓你回老家教你偏往上海住破屋。要不是我是你媽,我還以為你那老闆是男狐狸精,迷了你的魂!”

     溫以寧挨了這頓冤枉,心裡也不樂意,“什麼男狐狸精,你別亂說好嗎?這衣服你要不要,不要我就給丟了。”

     “怎麼不要。”江連雪抱緊紙袋,仰著下巴像一隻鬥勝的孔雀。

     午飯的點,溫以甯特意帶她去了一個高檔的餐廳。這裡消費不低,專吃上海特色菜,服務員都穿著青花底的旗袍,曲徑通幽跟回到民國似的。陳颯那兒有一堆的VIP卡,時不時的丟幾張給溫以寧。溫以寧挑的都是快過期的,不用也浪費。

     點完菜,江連雪打量了眼這地方,“呵,浮誇。”

     “吃你的。”溫以寧知道她嘴巴毒,但其實眼角眉梢的高興藏不住,已經饒有興趣地研究起茶杯上的花紋了。

     菜上了一半兒,兩人開吃,對話的內容三句不離爭論,倒是她們母女倆一貫的風格。就在這時,江連雪抬起頭,眼睛一直盯著後面,誒了聲,“那人認識你?”

     “嗯?”溫以寧嚼著丸子,回過頭一,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朝她走來的,老熟人,高明朗。身邊還跟了好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性,樣子也是來用餐的。

     走近了,高明朗笑眯眯地打招呼:“喲,巧啊,溫小姐。”

     溫以寧扯了扯嘴角,“高總好。”

     “吃飯吶這。”高明朗食指往桌上比了個圈,“好菜啊,這位是?”

     “我媽媽。”溫以寧答得很冷淡。

     高明朗作驚訝狀,“哦!年輕!年輕!你像你媽,難怪生得漂亮。”

     這話略為不友好,江連雪放下筷子,掛著笑,望著他。

     高明朗自來熟,一手搭在溫以寧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捏了捏,“浪費機會了,我應該把秦君叫來的。”他扭頭對著一行同伴提聲說:“秦君子,認識吧?最近心情低落,情傷。哎呀,求不成,朝思暮想,前兩天喝酒的時候還跟我說,幾十年沒做過少年夢了,那晚做了個激烈的,全是她,見著沒,亞匯集團的美女發言人。”

     同行的人笑聲紛紛,近桌的顧客也往這邊打量私語。

     溫以寧捏著筷子的手指按出了青白色,生生給忍住了。高明朗笑笑,直起了身,走之前又對江連雪說:“老姐,你真生了個好女兒,好多男人喜歡她,真的。她對付男人可有一套了,棒。”

     說完就招招搖搖,前呼後擁地向他們的包間走去。

     安靜了好久,周圍顧客熱鬧的目光才漸漸退去。溫以寧默著一張臉,重新拿起筷子,“吃吧。”

     江連雪沒動,也跟沒事人一樣聊了聊:“這誰啊?衣服穿得還挺好啊。”

     “我之前公司的領導。”

     “哦,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常常給你鞋穿的高總?”

     溫以寧低頭吃飯,囫圇咽下,沒吭聲。

     “他剛才說的都是些什麼東西?”江連雪情緒平平,起來沒太多想法。

     “沒什麼,一個娛樂公司的老總,前陣子纏過我,他有老婆孩子,喜歡搞這些。我給拒絕了,他倆關係好,替朋友出氣。”溫以寧甯盛了一碗湯給江連雪,“不說這些,吃飯吧。”

     江連雪翹著腿,靠著椅背,忽然站了起來。

     “你幹嘛去?”溫以寧抬頭。

     人已走出半米,“拉屎。”

     江連雪往前走,轉過彎,碰到一個服務生,問他:“你們廚房在哪?”

     “那邊。”服務生手指著左,態度友好,“有什麼需要幫助嗎?”

     “不用。”江連雪說。

     她進去廚房,又從廚房出來,左手垂在腿間,握著東西緊緊的。高明朗進去的包間就離她們那桌不遠。

     江連雪手握在門把上,輕輕擰開。同時,有人驟然大聲喊道:“哎!有刀!她手上拿了刀!”

     門被江連雪推開,她走進房間,高朋滿座,一桌菜肴美酒,相談甚歡的男人們笑聲不斷,唯獨高明朗的聲音最大:“臭婊子,裝什麼清高,都不知道被她老闆睡了多少回了。”

     轉個頭,就瞧見來了不速之客,高明朗不滿道:“誰讓你進來的,走錯地兒了!”

     江連雪冷笑一聲,抬手就把菜刀往桌上狠狠一劈,咚聲巨響,是刀刃切進紅木桌面的鋒利聲。她揪著高明朗的頭髮,狠狠往桌沿一按——

     “你個臭傻逼狗東西!噁心死老娘了!”

     高明朗被砸得頭暈眼花,差點沒吐血。待反應過來,這局面已經收拾不了了。溫以寧聞聲趕來,就見幾個人把江連雪堵在牆上要打她。其實拳頭還沒挨著,她自己跟個女猛子似的,對人又咬又踹,又撕又扯。

     “別打了,別打她!!”溫以寧衝沖上去。

     高明朗火冒三丈,指著人吼:“老的打不得,給我把的按住往死裡揍!”

     溫以寧光顧著去護江連雪,肩膀劇痛,一下兩下的,差點跪地上。正亂著,又有人走進來,一道清亮的男音——“住手!”

     這聲音夠洪亮,挨得近的一個男的回過頭,頓時愣住,“……唐總。”

     喧囂瞬間按下了暫停。

     溫以寧忍著疼,到了說話的這個男人,三十左右,穿著一件杏色的薄風衣,很英倫。他的表情四平八穩,絲毫不為這亂象所驚訝。

     “高總,久仰大名。當中的誤會咱們好好談,別動手。這麼多人為難女士也不合適。”說話時,他以笑示人,溫潤客氣得讓人挑不出刺。

     有人在氣喘吁吁的高明朗耳邊說了幾句。高明朗表情瞬變,立刻換上客氣周到的姿態,走過去與之握手。

     “客氣。”那人周全應對。然後走到溫以寧身邊,蹲下來,問:“受傷了嗎?”

     溫以寧目光狐疑,似乎並不認識啊。

     男人還是那樣舒適平靜的語氣,“你是亞匯的員工,我過那次新聞發佈會。”他伸手扶了她一把,聲音落在耳畔:“你好,我是唐耀——

     唐其琛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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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0:44 |只看該作者
二十六. 一院春風意(6)

     溫以寧從沒在哪個場合見過、聽過唐耀。甚至不知道唐其琛還有一個弟弟。唐耀做的是科技公司,高明朗估摸也不識這人,腦子懵了才休戰。這會回過味來,依舊不肯善罷甘休。

     他報警,扣著溫以寧不讓走,非要出這口惡氣。

     這事兒真要較起真來,江連雪肯定撈不著好。再以一個故意傷害罪起訴留個案底,最吃虧的還是溫以寧。

     這份上了,唐耀自然不會再勸,他扶溫以寧起來的時候,低聲說了句:“建議你聯繫律師。”

     溫以寧點點頭,“謝謝。”

     唐耀想了想,站起來,轉過身又對高明朗說:“高總,高高興興吃個飯,都是有買賣要談的人,咱們講究一個和氣。為這些事情敗了興致,不值當。人姑娘帶家人來這裡也是闔家團圓。都是好事,各退一步都舒坦。”

     高明朗牙齒都被打鬆了,疼得他齜牙咧嘴。唐耀說的是這麼個道理,火氣敗了大半,但惡氣還梗在嗓子眼。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他陰惻惻地說:“唐先生,我賣你面子。”

     唐耀拍了拍他的肩,又對門口的秘說:“高總這桌飯,我請。”

     都是聰明人,給個臺階也就下來了。高明朗心說自己他媽的撞了南牆,不就那麼點色心,幾次三番地被這女人攪渾,見鬼了。

     這個局硬是被唐耀給圓了回來。他沒再多留,走之前對溫以寧說:“去醫院檢查檢查。”

     “謝謝你,唐先生。”溫以寧喘著氣說:“這錢不能讓你出,我沒那麼多現金,方便微信轉你嗎?”

     一事歸一事,別把好心當理所應當。唐耀笑了下,“好。”

     兩人互加了微信,但唐耀沒有馬上通過她的好友申請,只意味深長地留了句:“溫姐,以後有機會的。”然後離開了。

     沒心情再吃午飯,溫以甯帶著江連雪打車回住處。兩人也就是頭髮亂了,就江連雪那撒潑的架勢,自己准不會吃虧。

     “狗屁人渣,還敢叫員警,我還告他性騷擾呢!”

     溫以寧揉著發疼的肩膀,“你能不能不給我惹事兒?!”

     江連雪冷聲一笑,“慫包一個。”

     溫以寧沒忍住,怒氣全往心尖兒鑽,“你做事不計後果的嗎?今天要是高明朗他跟你死磕,你就等著吃牢飯吧!”

     “我為你出頭,你什麼態度!啊?你在這過的就是這種日子?過習慣了是吧?我知道你非得改行的原因,這些年我沒跟你提,怕你難受。但我現在出來了,你軸勁兒上頭,壓根就沒打算醒!”

     江連雪吃了炸藥一樣,氣極:“你妹妹死了,明白嗎?以安是抑鬱症跳樓自殺!跟別人沒關係!法院判了的事,你還不信嗎?你能不能放過自己?!”

     溫以寧的臉色瞬間發白,握著拳頭的手指尖往肉裡掐,久久沒有說話。江連雪被她這死灰的模樣給嚇著了,知趣地閉了嘴,這一瞬間,她也像是蒼老了五歲。

     母女之間情緒漸淡,一個窗外,一個兀自出神,一路無言。

     溫以寧回家睡了一下午,臥室門關著,把江連雪留在了客廳裡。等她醒來天都黑了,拉開門,江連雪正好從外頭回來。

     “你去哪兒了?”溫以寧嗓子啞,到她手上提的藥,一愣,“醫生去了啊?”

     “手上淤青,開點消腫的。”江連雪自自然然地把塑膠袋塞進行李箱裡,彎著腰,背對她說:“我明早就走了。”

     溫以寧沒什麼表情,嗯了聲,“買票了沒?”

     “買了。”

     溫以寧回臥室,出來時手裡拿著一疊錢,“拿去用。少打點牌,久坐傷身體,你那結石病……”

     “知道了知道了。”江連雪把錢接過,美滋滋地點了點數,“明早你就不用送我了啊。”

     次日,溫以寧回公司上班,去陳颯那兒打了個招呼。陳颯正要去開會,打量了她兩眼,“病好了?”

     “好了。”

     “行,這幾個東西你幫我搞出來。十點之前來辦公室碰個頭。”陳颯遞給她一疊檔,“下午兩點有個關於公司產品推廣管道的討論會,準備一下,你跟我一起參加。”

     只有忙起來的時候,才覺得生活又步入了正軌。一上午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一陣忙完後,溫以寧才有空手機,兩時前江連雪給她發了條微信:上車了。又翻了翻好友列表,唐耀一直沒有通過她的申請。正出神,同事叫她,“以寧,下午是不是你和陳經理參加會議呀?”

     “嗯?對。”

     “那你注意點哦。”

     “怎麼了?”

     這個負責行政事務的女同事跟她關係不錯,湊近了聲告訴她:“你這兩天不是休假嘛,好多事兒不知道。前天集團的高層辦公例會上,鬧的很不愉快呢。唐總一直想優化集團現有的產業結構,但好幾個董事一致反對。談得異常艱難,這幾天公司氣氛挺低壓的。下午那個會祁總和肖總也參加的,你悠著點兒啊,儘量少說話。”

     溫以寧來亞匯半年多,確實沒留意過這方面的動向。一般大企業之中的明爭暗鬥從來不會缺席,在這個位置上待著,唐其琛確實稱得上是年輕有為。但要說跟他幹事兒的個個死忠,沒有不對付的人,那不現實。董事會大都資歷深,別的方面還好,一碰上推陳出新的政策提議,各種煩擾就來了。

     就是這麼個局面,誰還沒點難處,溫以寧是明白的。

     下午,亞匯集團高層會議室,出席會議的人員無一遲到。

     唐其琛是掐著點進來的,柯禮跟在他身後,一進來就讓秘去倒杯熱水。自那晚之後,好幾天沒見著他人了。唐其琛臉色不太好,眉間倦容難掩,往那兒一坐,柯禮主持會議,幾句開場簡明扼要,事關集團產品的行銷投放策略。

     陳颯的前期準備已是面面俱到,從效果投放,品牌提升投放等各方面進行了分析闡述。最後列舉了數個行銷埠,這一塊的分解由溫以寧做彙報。完畢後,有異議的可以會上研討。

     “移動端和搜尋引擎這兩個管道我認可。同時可以覆蓋BD聯盟、自媒體以及視頻植入。但你這個遊戲的投放,是不是多餘了?”發言的是董事之一肖國明。

     溫以寧有條有據地答:“肖總你好,亞匯推廣的這款產品涉及AI領域,年輕人的接受度是非常高的,而遊戲的群體,正是針對這些年輕人。雖然廣告費用占比高,但我們預計的效果也會是最好。”

     肖總本就是反對唐其琛投資現代智慧領域的董事成員之一,對這個系列的產品不太好,但唐其琛仍是極力促成了產品的研發銷售。他負責的又是經營相關,自然不會聽之任之。要故意刁難是很容易的事,幾個十分主觀的觀點,就把態度撂的明明白白了,說溫以甯這份策劃案不行,沒有全面瞭解產品定位。

     溫以寧說:“肖總,您所說的大格局的穩定,是由政策體制決定的,但我們應該就事論事,廣告的最終目的就是宣傳,讓內容價值回歸。一味追求總量考核已是被時代淘汰掉的規則。我們既不能唱衰紙媒,也不能去否認各種新媒體平臺所帶來的發展。流量轉為利潤,能聚攏人心,才是最好的。”

     肖總臉色已然難,毫不客氣地點評:“浮於表面的理論。”

     溫以寧不卑不亢地問:“這份策劃案的所有資料都是基於真實的回饋,哪一點讓您存疑,您可以指出來,我逐一向您解釋。”

     她之所以說得如此自信,正是因為對這項工作百分百的用心。而肖總不願意在這個系列產品上花費更多的投入,所謂的挑刺兒也是空泛而談,要他列舉出具體一二,還真被堵得啞口無言。

     會議氣氛陷入僵持。幾個高層神色微凜,部長級別往下的人員,個個低著頭,大氣不敢喘。陳颯坐在左手邊的第二個位置,也跟沒事人一樣,既不幫徒解圍,也不做表態。

     集團層面的會議,唐其琛在,要表態也輪不上她。

     所有人都在等,等這位正主的態度。

     溫以寧背脊挺得直,坐在那兒不發一語。肖總抽起了煙,打火機點燃後就丟在桌面上,吞雲吐霧的,也是青著一張臉。

     唐其琛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個圈,不出一絲漣漪。最後他說:“我贊成肖總的意見,重新調整管道,取消遊戲連接埠這一項。”

     沉穩有力的一句話,為這次的爭執蓋棺定論。唐其琛對柯禮抬了下手,柯禮點頭,對眾人說:“繼續下一個議題。”

     溫以寧的姿勢沒有變,表情也不見半分波動,她把手上的資料輕輕合上,像是在為這點可笑的堅持畫上了句號。

     散會,唐其琛回到辦公室,柯禮把門關緊,吩咐秘來客一律不見。他轉過身一,果然,唐其琛坐在沙發上,正閉著眼睛掐眉心。

     “您還好?”柯禮給他倒了熱水,“這兩天的會議就沒停過,肖總對您要投資的材料項目是反對意見最大的一個。他在集團待了這麼多年,和幾個董事的關係十分密切。”

     唐其琛捧著杯子,手指一下一下摩挲著杯壁,“老功臣,這個面子還是要給。”

     “您別太急,循序漸進地來,骨頭老了,硬了,難啃也很正常。”柯禮知道他這段時間為這些事情夠操心了,項目推進得不算順利,磨心燒神也傷身體。

     “對了,我聽到話了,老爺子那邊,近日提及唐耀的次數非常多,兩人的聯繫也不少。”

     唐其琛把水杯放回桌面,平靜道:“他回董事會是遲早的。”

     柯禮愣了愣。

     “你心裡有個數就行。”唐其琛他一眼。

     柯禮表示明瞭。安靜了一陣,他欲言又止,“剛才會上,以寧的觀點其實……”

     “她說得很好。”唐其琛神情動了動,疲倦之色也拂去大半,他點到即止,沒再多說一句,而是往沙發上靠了靠,“我休息一會,半時後讓老余把車開過來。”

     唐其琛晚上還有應酬,和市政委的李秘長在攬香設了私宴。兩人交情頗深,都不嗜酒,飲淡茶,聊閑語。李秘長告訴他,市傑出青年企業家的頒獎典禮,又有其一席之位。九點左右散了局,老余問唐其琛回哪裡。

     唐其琛了時間,說:“回公司。”

     到了後,他吩咐老余今晚先候著。老余把車停在公司門口,“唐總,您要用車就給我電話。”

     這個點了,加班的人很少,唐其琛沒去自己辦公室,而是到了陳颯部門。溫以寧的桌子前還亮著燈,電腦就這麼開著,她趴伏在桌子上,埋著腦袋像是在睡覺。等她抬起頭發現唐其琛時,也不知道他在這兒了她多久。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高一低地對視著,溫以寧眼神沒躲,平平靜靜。她頭髮給睡亂了,幾縷貼著臉頰,鬆鬆垮垮。唐其琛先開口,問:“吃飯了沒有?”

     溫以寧把碎髮捋到耳後,睡了一會兒嗓子有點啞,“沒吃。”

     “陳颯辦公室沒關。”

     “我待會兒幫她關,我有鑰匙。”溫以寧坐直了些,說:“她晚上接陳子渝去朋友家吃飯了。”

     唐其琛嗯了聲,也沒再說話。

     溫以寧神色也疲倦,唐其琛站著她時,能見她眼睛下一圈淡淡的陰影。

     “想吃飯嗎?”唐其琛問。

     溫以寧默了默,答應,“行。”

     老余出去買了趟外賣,他車開得快,送上來時都還熱乎著。加米飯和配料,亂七八糟的有十幾個飯盒。老余放下後就離開,溫以寧瞧見這陣仗愣了半天,“點的時候沒覺得有這麼多啊。”

     半時前唐其琛問她想吃什麼,她沒半點猶豫,直接說了火鍋。唐其琛當時笑了下,溫以寧反應過來,還很抱歉,“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能吃辣。”

     “點吧。”唐其琛說:“我上面有清湯的,我吃這個也行。”

     場面其實還挺滑稽的,唐其琛這辦公室也算數一數二的精英范兒,會客區直接變成了火鍋店,配菜鋪了滿桌,送的兩個火鍋底料也已經燒開。兩人面對面地坐著,唐其琛脫了西裝,挽起衣袖還有模有樣。座位有點兒矮,他腿長,跨開了,彎著腰,放了兩片白菜葉和魚丸。

     溫以寧是能吃辣的,頭髮一紮,大快朵頤。火鍋店還送了喝的,一瓶橙汁和促銷裝的瓶白酒。溫以寧把橙汁遞給唐其琛,自己擰開蓋兒要倒酒,“不吃浪費。”

     唐其琛也沒勸阻,只說:“你少喝點。你喝酒容易忘事。”

     溫以寧抬起頭,“這話柯助理也跟我說過。我忘什麼事兒了?”

     唐其琛她一眼,眼神有些許笑意,一閃即過。

     溫以寧悶了兩口酒,話也多了起來,“當初你讓我跟著陳颯學東西,你說得對,她真是個好老師。”

     “她業務能力很強,只要用心帶你,你會成長得很快。”

     “她是好師傅。”溫以寧問:“還有陳子渝的爸爸,真的沒有嗎?”

     “是。”唐其琛也沒瞞著,這本來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陳颯自己都很坦然了。“露水姻緣,你情我願的,她也沒想讓人負責。”

     溫以寧眉頭皺了皺,“多辛苦,孩子是兩人共同的責任。”

     “她決定生的那一刻,就是她自己的責任了。”唐其琛聲音淡。

     短暫安靜,兩人似乎都意識到,他們之間談這些有多不合適。溫以寧只默聲吃東西,肥牛卷兒沾多了辣油,她端起酒杯喝的快。喝完喉嚨火熱熱跟火烤著似的,人都出了汗。

     唐其琛皺了皺眉:“你喝酒有癮。”

     溫以寧只搖頭。

      唐其琛食量不大,但晚上在李秘長那也沒吃幾口飯,光顧著談話,這個點還真有點餓,眼見那兩碟青菜都被他燙熟吃得一顆不剩。胃裡暖和和的,一天的疲倦也掃去大半。他放下碗筷,著溫以寧,她悶頭吃菜,悶聲喝酒,他知道,她心裡頭裝了事。

     唐其琛刺穿她的心思,問:“覺得委屈了。”

     溫以寧的動作停了半秒,隨後繼續,仍是搖頭。

     “那種場合,你不應該和肖總再起爭執。對你沒好處。”唐其琛明白她心裡的疙瘩,還放不下下午開會的事。

     溫以寧這才硬邦邦地回:“我只把事情做好。”

     “比誰的嗓門大,比誰說的話多,就是好?”唐其琛語氣裡隱有不屑。

     溫以寧抬起頭,直視著他,“我沒錯。”

     “你工作不是一兩年了,這點道理還沒悟明白嗎?肖總身份擱在那兒,你讓他丟了面子,著是你贏,但出了會議室,結果依然不會變。”唐其琛說得很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情,“陳颯能管你,他也能管你,來日方長,你沒必要擔這個風險,受這份不痛快。”

     溫以寧臉色暗沉了許多,低著頭,索性把那瓶子白酒一口喝完。唐其琛攔都攔不住,隱有怒意,“委屈的最後還是你自己。”

     溫以寧抬起頭,眼眶紅紅的,“可明明我是對的,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這是你的以為,不是我的,我不接受,不認可。我不委屈,我有什麼好委屈的,我無愧於心。”

     說完,她站起身,離開桌子往邊上走。酒勁兒上了頭,一下子衝得她腳步踉蹌,摳了下桌角才勉強站穩。

     唐其琛也跟著站起來,繞過去拽了把她胳膊,把人直接給轉了過來。他兩手扶住溫以寧的肩膀,十指力道不算輕地把人鉗住。

     耐心被她的咄咄逼人削減的一乾二淨,唐其琛提聲:“你能不能聽我的話!”

     溫以寧甩他,“誰的話都能聽,就是不聽你的話!聽你的會要命!”

     酒後吐真言還是酒後壯人膽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裡對唐其琛的介懷深深地梗在心口,似乎成了她生命裡的一個不漂亮的烙印。

     兩人對望著,溫以寧的眼神是倔強而又滿含嗔怨,像一張密不透風的,把唐其琛給罩得嚴嚴實實。

     夜闌深靜,唐其琛的心忽然就酸了。

     掐著她肩膀的十指慢慢鬆開,繼而往下,停在了她的手腕。

     溫以寧本能反應地抖了下。

     唐其琛沒讓人掙脫,而是在她手背上溫柔撫了撫,低聲說:“好了,乖……念念聽話。”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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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1:00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七. 一院春風意(7)

     唐其琛說完這句話,手也跟著動了動,力道在往裡收,是想給她一個擁抱。但這股衝動半道戛然而止,溫以寧順著勁兒往下面一滑,整個人的重量一瞬下沉,唐其琛沒扶住,她直接坐在了地上。

     辦公室鋪的地毯,軟軟一層摔著也不覺得疼。溫以寧低著頭,半天沒起來。唐其琛蹲下想扶,她搖了搖手拒絕了。

     兩人維持著各自的姿勢,沉默了好一會。

     溫以寧緩過勁了,抬起頭仰他,一雙眼睛沁了胭脂似的,泛著隱隱的潮紅。沒有什麼有苦不能說的情緒,純粹是被酒精給染的。白天的種種不平,晚上的獨思迷茫,都在提醒她世事從無順心。活在當下尚且不易,那些過去的糾結,在這一時刻的存在感便也沒有那麼強烈了。

     兩人對視許久,她忽然問唐其琛:“你後來把她追到手了嗎?”

     唐其琛明白她說的是誰,那個梗在兩人之間的豁口,那個她以為的正主,那個當年陰錯陽差的誤會。

     唐其琛望著她,平靜說:“沒有。”

     溫以寧眼睛向下彎,亦平靜地笑了下,“那你不夠厲害。”

     唐其琛嘴角微揚,人鬆下來,也跟著她一起坐在了地上,“我和你還沒認識的時候,她就已經結了婚。”

     溫以寧愣了愣,轉過頭向他。

     “她先生是一名軍人,在一起也很早,十八、九歲吧。”唐其琛說起這些,面容平和而寧靜,“她先生年初二那天還給我發了條短信,說他媳婦兒懷二胎了,故意氣我來的。”唐其琛低頭失笑,“你說幼不幼稚。”

     溫以寧欲言又止,“你們……”

     “覺得我們就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嗎?”唐其琛坦然地對上她疑慮的眼神,“確實有過,但後來晨兒發生了一些事,被人陷害,差點因經濟犯罪問題而被公檢法起訴。她先生四處打點,我也幫了點忙。那子感謝我都來不及。”

     溫以寧皺皺眉頭,不太相信。

     唐其琛被她的表情逗樂,“給點面子行不行?”

     溫以寧垂下頭,不說話,但笑容仍然隱在嘴角。

     “我剛從國外回來並沒有直接接手亞匯,而是去了國資委控股的一家企業鍛煉,晨兒是我的下屬,我和她合作了五、六年,那個時候我很喜歡她,不過她沒接受。後來我回亞匯,和她也算好聚好散。再後來,她結婚生孩,一直很幸福。”

     唐其琛換了個坐在地上的姿勢,雙膝屈著,背靠著沙發,一派閒適與放鬆。溫以寧一直著他,甚至試圖從他的情緒裡找出蛛絲馬跡,但無跡可尋。

     青春已如煙,他的狀態太自然,是什麼就說什麼。

     溫以寧聽出來,他是在對自己坦白。

     “我和你認識的時候,你大幾?”唐其琛稍一想,很快肯定道:“大四,快畢業了。像個炮彈一樣,挺能鬧的。”

     溫以寧自己也笑了,“原子彈嗎?”

     “玻璃彈珠,叮叮鈴鈴響。”唐其琛眉眼舒展,眼角的淺紋輕輕斜揚。

     “你那個時候對我好,是因為我性格像她嗎?”溫以寧輕聲問,一個字一個字的,生怕藏不住心翼翼。

     靜了兩秒,唐其琛開口:“沒有。不像。我沒想過比較。”

     溫以寧斂眉垂眸,側臉安靜。

     那時候的以寧,熱情洋溢像是夏日裡太陽,表達意的方式都那麼乾脆。大約是年紀輕,任何一段感情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個因果。一個熱情,一個克制,一個是光芒萬丈的太陽,一個是高懸夜空的溫淡月光。融合在一起的時間,總是要漫長些的。但還未等來晨曦朝陽,就已不告而別,聚散匆匆了。

     溫以寧指甲扣緊了掌心,渾然不知道疼。

     那時,唐其琛不是沒想留住她,跑去高鐵站才知道她給的是個假票資訊,她的態度撂得明明白白,一刀兩斷,天各一方。一段感情剛剛萌芽,也實在經不起大刀闊斧的折騰。唐其琛彼時已是三十而立,從來就不是一個去強人所難的人。

     後來每每想起這段短暫的記憶,他心裡也未嘗沒有遺憾。但遺憾就是遺憾,生活還是要繼續。這些年時間掰碎了用,工作幾乎佔據了他全部的精力。有時候應酬完喝得腹痙攣,他難受地趴在檯子上,抬頭見鏡子裡的自己,再勤於保養,鬢邊還是有了一根極短的白髮。

     唐其琛著她,說:“我要是想玩兒女人,真的犯不著那樣大費周章。我不喜歡,也不願意,這個問題,不管你什麼時候問,我都是這個答案。”

     溫以寧沒吭聲,心裡跟螞蟻含蓄撓癢似的,五味雜陳。人的執拗很難轉變,尤其這麼多年過去,認知早已根深蒂固。唐其琛所說的,所做的,今時今日,她可以心平氣和,甚至隱約能夠理解。但真要和好如初,誰也沒法兒說服自己。

     唐其琛忽然變了姿勢,從地毯上站起,又變成了蹲著的姿勢。他扶住她的肩膀,鼻間的呼吸溫熱。

     溫以寧抬起頭,眉間平滑,亦沒有太多情緒的變化。

     唐其琛著她,“不管怎麼樣,這些年,我還是欠你一個道歉。”

     溫以寧眼眶一熱,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臉。

     唐其琛沒再說話,久久之後,他抬起手,五指微張,掌心輕輕落在了她頭頂。

     這一晚,唐其琛最後讓老餘把她送回住處。第二天,柯禮稍晚才到公司,到辦公桌上已有一遝唐其琛審批好的檔。他進去辦公室,見唐其琛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和衣而睡。

     聽見動靜,唐其琛很容易醒,他微擰眉頭,睡意還掛在臉上。

     “您昨晚沒回去?”柯禮到桌上的一個空杯和一瓶藥,關心道:“要不要讓老陳來給您?”

     唐其琛掀開薄毯,人坐直了,按了按眼角說:“不用,沒事。”

     柯禮欲言又止,唐其琛甩了甩頭,清醒不少,手指了指對座讓他別站著,“我先去洗漱,等會說。”

     十來分鐘,唐其琛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從裡面走了出來,又恢復了神清氣爽的體面模樣。柯禮例行彙報公事,最後說:“您母親昨晚沒打通你電話,就打到我這兒來了。她讓您今天晚上回家吃飯。”

     唐其琛側頭,“老爺子回來了?”

     “回了。說是香港那邊行程有變,他昨兒下午就回來了。”

     “唐耀呢?”

     “他這周都在上海,應該是忙子公司的事兒。”說到這裡,柯禮臉色一變,“您的意思是……”

     唐其琛早已有所預料,“晚上的家宴,談的不會是家事。行了,不說這個。你讓肖總過來一趟。”

     “您忘了,他上午有接待。”

     唐其琛這才記起,點頭說:“那沒事了,你去忙。”

     柯禮走前,忽然笑著說了句:“來上班的時候,我正好從肖總辦公室路過,見以寧在裡頭。”

     唐其琛抬起頭,“肖總怎麼對她了?”

     “兩人談得很和氣,以寧在跟他道歉,應該是為了昨天會議上的事。具體說了什麼我不方便聽,但肖總的表情很高興,對以寧客客氣氣。”柯禮感慨道:“也難為以寧了,昨天我她臉色不好,我以為她會介懷。”

     唐其琛說:“有時候識大體,也是保護她自己。她是聰明,但身上的勁兒得收一收,以陳颯的性格,估計是教不會她這一點了。”

     柯禮自然而然地接話,“您提點她,比誰教都有用。”

     唐其琛一記目光筆直望向他,柯禮緊了緊心,自知說錯了話。哪知唐其琛的嘴角微微上揚,不僅不介意,心情似乎還不錯。

     晚上唐家的家宴,如唐其琛所料,家宴卻不談家事。

     他回來時,唐耀已經在老爺子的房待了好一會兒了。見著人,唐耀微笑頷首,“哥。”

     唐其琛換了一雙深藍的拖鞋,脫了西裝,裡面一件綢緞面料的襯衫貼合腰身,把氣質撐得恰到好處。他走進來,笑的親近和煦,“還是你有心,每回來,爺爺的心情都很好。”

     唐嶸朗聲大笑,“你們啊,都懂事兒,都有心意。”

     唐其琛坐在左邊,疊著腿兒,雙手搭在扶手上,眼縫兒微眯,著唐耀正彎腰給老爺子點煙。

     續上了火,煙氣一縷悠悠上升。唐嶸指了指唐其琛,“你大哥,戒煙很多年了,跟他學學,身體是自個兒的,年輕也要保重。”

     唐耀點頭應道:“好。”

     “你來上海也不告訴我,早就說了,不要我跟我生分。你在國外待了這麼多年,對國內不熟,抽個時間,我找人帶你到上海周邊的古鎮轉一轉。”唐其琛說的周全,身為兄長的氣度做得面面俱到。

     唐耀說:“這次過來也是臨時決定,聽爺爺說起你事務也多,我就沒好意思打擾。”

     唐其琛問:“兄弟之間不說這個。這次準備待多久?”

     “還有一周,收尾工作。”唐耀微微笑,“那我也不推辭了,明兒忙完,可就跟你混了。”

     幾句閒聊之後,唐嶸了眼唐其琛,“你手上涉及航太材料的專案進行得怎麼樣了?”

     “綜合修改意見,預計下周第三次上會審議。”

     “謹慎點是好事,幾個叔伯也是為公司長遠考慮,工作中的意見你得聽。”

     “我會的。”唐其琛點了點頭。

     “唐耀在國外一直是做智慧科技,他在這個領域的經驗也是數一數二。”唐嶸話鋒一轉,“這個項目,唐耀應該能給你提供幫助。”

     唐其琛表情平平,沒接這茬話頭。

     唐耀卻謙遜道:“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唐嶸笑得眼紋縱橫,對唐其琛說:“那就這麼定了。明耀科創是這方面的翹楚,我相信唐耀的意見。明天他就去亞匯,先瞭解情況,再和研發部的工程師一起交流。”

     唐其琛目光落向唐耀,眉間八風不動,“那就有勞。”

     “一家人,不客氣。”唐耀笑著說。

     九點左右,賓利開離別墅區。唐其琛出了這扇門起,臉色就再沒柔和過。柯禮坐副駕,側頭了幾遍,“唐總。”

     “難為老爺子一把年紀還煞費苦心給我搭了這出好戲。”唐其琛冷哼,把手裡的東西揉成一團捏得緊緊。

    柯禮說:“老爺子不至於對您有什麼防備,他就是樂意見手足攜手的場面。”

     唐其琛蹙著眉頭,深深喘了一口氣,舉拳抵在唇邊,連著咳了好幾聲。

     柯禮明白他這段時間的心力交瘁,董事會上那一幫老骨頭不好對付,這幾年費了多少心血才堪堪穩住大局。根基穩了,但裡裡外外的關係打點也從不省心。別人只見到唐其琛光鮮一面,背後的苦楚無奈卻甚少示人。

    唐其琛開了窗戶過風,車內的溫度涼了下來。他對柯禮說:“你找兩個年輕點的接待,這幾天跑一趟同裡。”

     ——

     次日,溫以寧來上班的時候,到行政部門的幾個負責人早早地就在會議室。她還挺好奇地問了同事,“今天有大客戶啊?”

     “不是客戶,神秘嘉賓呢。”

     溫以寧把包收進櫃子,坐在椅子上開電腦,對方一眼,“誰啊?”

     “你知道明耀科創嗎?”同事湊過來,眨了眨眼。

     溫以寧被她這花癡模樣逗笑,“聽過,不是很瞭解。”

     “這公司的老闆今兒到咱們集團來呢。”同事壓低聲音,“巨帥,巨有錢!就是言情說裡的霸道總裁範本呢!”

     另一個切了聲:“咱們唐總不帥嗎?不總裁嗎?不範本嗎?給你發工資的衣食父母,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吶。”

     “唐總是大帥哥,但我覺得他老了一點兒。”

     “這哪叫老啊,新聞沒,七十歲的老頭兒還喜當爹呢!”

     溫以寧憋著笑,聽倆姑娘亂七八糟地扯談,一天心情也蠻不錯的。

     二十分鐘後,電梯門口人頭攢動,一眼過去,公司好幾個高層竟然也在。溫以寧忙著去交個表,也沒細來人是誰。再回來時,又聽同事在那兒八卦,“真人比照片好耶!他跟唐總站在一塊兒,我的媽呀,兩人都是什麼神仙氣場啊!我覺得他們旁邊的人兒,腿都好像被鋸了一截兒似的。”

     溫以寧腦補一下,怪恐怖的,敲敲她們的腦袋,“行了行了做事兒吧,陳經理待會兒要出來的,見了又挨駡。”

     幾個吐吐舌頭,悄咪咪地坐回了辦公桌。

     上午忙,溫以寧得把上次被肖總否決的那份策劃給重做,中途手機響了好幾次,是資訊通知的鈴聲。溫以寧顧不上,忙完了才有空一眼。幾個淘寶廣告,還有兩封郵件以及一條微信通知。溫以寧最後點開微信,愣了下。

     幾天前,她向唐耀發出的添加好友申請,對方一直要杳無音訊,但四十分鐘前,竟然被通過了。

     唐耀的微信名就是他真名,朋友圈也沒設置許可權,點進去卻不見任何內容,應該是從不發這些。溫以寧正尋思著要不要把上次的飯錢轉過去,手機一震,唐耀發來信息:“抬頭。”

     溫以寧抬起頭。

     會客室的門已經打開,個個正裝西服,陸陸續續從裡面出來。唐其琛和唐耀並排,後面跟著柯禮。唐其琛正和柯禮說著什麼,唐耀握著手機,望向溫以寧的方向。

     他笑了笑,人已是邁開步子,對唐其琛說:“熟人,我去打個招呼。”

     唐耀走到溫以寧面前,笑意深了些,“別說不記得我了,這兒人多。”他湊近她耳畔,壓了壓聲音說:“給點面子。”

     溫以寧低頭也笑了起來。

     兩個人這個狀態,一點也不生分,俊男靚女擱在哪兒都是賞心悅目的。柯禮皺了皺眉,下意識地了眼唐其琛。

     “我說過,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唐耀笑著伸出手,“溫姐,一回生二回熟,現在我們算是熟人了嗎?”

     溫以寧禮貌地跟他握手,“謝謝你唐總。”

     此唐總心情愉悅,笑得如沐春風。

     彼唐總眉間陰沉,一臉綿密陰雲。

     溫以寧想起正事兒,對唐耀說:“對了,上回加微信您一直沒通過我的申請,錢也沒還上,不好意思啊。我現在轉給你吧。”

     當時她有心記了那個金額,三千五不到。她直接給唐耀轉了個整數,“你收一下賬。”

     唐耀瞥了眼手機,“多了。”

     “湊個整吧,感謝費。”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柯禮走過來,寒暄問:“你們也認識?”

     唐耀點點頭:“我和溫姐有緣。”他轉過身,對兩米遠站著的唐其琛說:“正好,明天拖您的福,能去上海附近轉轉,剛才李已經跟我推薦過地方了,就去同裡吧,我以前在國外過一個中國古鎮的紀錄片。現在終於有機會去玩玩了。”

     唐其琛含笑應了,“好,我讓柯禮安排當地的接待。”

     “不用,這兒就有現成的。”唐耀又向溫以寧,紳士客氣地問:“賞個臉,給我當兩天導遊好嗎?”

     溫以寧怔了怔,“我?”

     她還未答應,陳颯從旁邊走過來,“可以,這個假期我批准。以寧,你代表公司,好好招待耀總。”

     事情敲定,唐耀又隨陪同一起,接下來他們要去參觀工廠。走到電梯口,唐其琛忽然說:“上海不錯的地方有很多,吃的的都有特色。你多年沒回來,有時間可以去祖國各地。我在同裡古鎮有位很要好的朋友,這樣,明天我正好有空,陪你一起去。”

     唐耀笑容不改。一旁的柯禮卻愣了愣。

     明天有空?

     可明天中午,明明和住建局的領導有應酬邀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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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1:14 |只看該作者
二十八. 一院春風意(8)

     唐耀於唐家是個特別的存在,其父親的混帳行徑一直是唐老爺子的恥辱,出國幾十年來甚少與家裡聯繫。只每每在老爺子生日時打來越洋電話。也是到了幾年前,老爺子才從友人處得知,唐耀竟發展得如此迅猛。像是廢園裡的風景,韜光養晦。

     光耀門楣的事兒,喜聞樂見。唐耀也有心認祖歸宗,其樂融融。他與唐其琛站在一起,身材體量相當,都是英俊出彩的人上人,眉宇之間的神態流轉頗有幾分相似。人人都說,唐耀此番回國不懷好意,是奔著唐家的財產去的。唐其琛身居要位多年,也不見得事事順心。兄弟兩人不和不睦那是遲早的事兒。

     等著戲的人不少,裡裡外外的眼睛全往他們身上盯。

    這也是後來溫以寧才從同事口中瞭解到的道消息。

     但她覺得,唐耀不像是這樣的人。溫暖和煦,為人也低調,實在不像會作祟之人。去古鎮的行程定在第二天,稍晚的時候,溫以寧發微信問唐耀,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

     唐耀回復說:“聽你的。”

     唐其琛次日隨行,公司還有工作要處理,柯禮不能陪同,來的是霍禮鳴。這是溫以寧第二次見到這個年輕男人,雖然四月的天氣已經祛了寒冷,但他一件短袖著都覺得冷。

     一共開了兩輛車,唐耀甚至連個秘都沒有帶。他的座駕是輛白色的寶馬轎跑,溫以寧圍了了一圈兒,唐耀笑著說:“這車適合女生開。”

     溫以寧說:“不會,挺好的。”

     唐其琛遠遠走來,唐耀對他招了招手。溫以寧側頭過去,他今天穿了件淺杏色的短風衣,裡頭一件黑色打底,連著腰線往下,褲腳卷了個邊兒,走動的時候會隱約露出腳踝。唐其琛甚少穿得如此休閒,慣了他西裝正服的形象,這樣乍一出現,潤著陽光,藍天為景,俊朗帥氣更顯年輕了。

     “開過去不到兩時,去了正好能趕上午飯。”唐其琛走過來,後面跟著霍禮鳴。

     唐耀笑著說:“那我今天就當個甩手掌櫃了。”

     “好好玩兒。”唐其琛也笑。

     四個人,兩輛車,唐耀對溫以寧說:“你待會坐我的車。”

     溫以寧沒當即答應,而是了一眼唐其琛。

     唐耀笑了,“這麼怕我大哥?這麼乖的員工我也想要一個。不過今天不算上班,不用聽老闆的。”他向唐其琛:“哥,借你的人一用,不扣她工資的吧?”

     唐其琛卻只拍了拍他的肩,“我坐你的車,咱們兄弟倆敘敘話。”

     就這麼雲淡風輕地否了唐耀的請求。溫以寧站在原地,唐其琛擦著她肩膀而過時,低聲落了句:“你坐我的車。”

     霍禮鳴已經把車熱好,滑下車窗,一手懶洋洋地支著窗沿,戴著寬大的墨鏡面無表情。他們延著人民大道出發,上G50後又轉入滬常高速。霍禮鳴一路話很少,就聽著電臺,音量也調得很。

     溫以寧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臂上。他紋了花臂,從手腕一直到肩膀,黑灰色的粗線條,鋪色滿滿,是一個翅膀的圖案。

     “害怕?”霍禮鳴忽然問。

     “不害怕,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紋身。”溫以寧笑笑。

     “嗯,紋了兩年了,還想去補個色。你要是害怕就跟我說,我拿衣服遮一下。”這個方向沒有直接對著陽光,霍禮鳴把墨鏡摘了下來。

     “你是上海人嗎?”溫以寧想著一路無聊,就找話題給他解解悶。

     霍禮鳴說:“不是。”

     “那你哪兒的?”

     “我不知道。”

     溫以寧愣了下。霍禮鳴哦了一聲,“我沒別的意思,我從在孤兒院長大的,我是真不知道。不過我一直跟著琛哥做事兒,他是上海人,你也當我是上海人吧。”

     溫以寧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沒事。”霍禮鳴打了右轉向,“去服務區上個洗手間。”

     他倆在服務區停了五分鐘,溫以寧出來時,霍禮鳴已經等在車上了。他穿上了外套,那只乍一很嚇人的花臂被遮擋得嚴嚴實實。他指了指旁邊的車,說:“車裡有孩兒一直望著我,都快哭了。我不嚇著她。”

     十一點下高速,唐耀的車停路邊等他們。霍禮鳴按了按喇叭,唐耀也回了聲兒,然後跟在後面繼續往前。沒多久,就到了一個私人山莊。這山莊建在湖中央的島上,隱私絕佳,還得坐船過去。唐耀下車後,對這美景讚不絕口,“空氣很好,水質也清澈。這裡面有魚麼?”

     太陽大,唐其琛下車後也戴上了墨鏡,說:“有,我這朋友做的就是生態一體,水庫裡養魚,周邊還有自己的農場,在山莊裡吃的米,都是他自己種的。”

     聊了幾句,接送他們的船舶就到了。這船雖是靠在岸邊,但沒有靠嚴實,路與船之間還隔了半米的距離。溫以寧之前把手機落在車上了,下車後又返回去找。等她走過來時,三個男的都已上了船。

     唐其琛和唐耀站在甲板上正聊著什麼,見到她,竟同時往船邊走,唐耀伸出手,“來,扶著我。”而就是這一瞬間,唐其琛也把手遞了過去。

     溫以寧的左腿都跨出了一半,愣了愣,又把腿給收了回來。

     兩個男人的手一左一右,齊齊整整地擱在她面前。唐耀笑意溫和,似乎沒打算收回手。唐其琛表情淡,但目光落在她身上重而有力。就在這時,霍禮鳴在邊上喊了聲:“耀總,你的水。”

     霍禮鳴拽著一瓶礦泉水,碰了碰唐耀的肩。唐耀這才轉過身,笑著說:“謝謝。”

     溫以寧便只能扶著唐其琛的手,借他的力道上到了船上,然後很快鬆開,誰也拉不誰,唐其琛自顧自地走進船艙,湖面掠過來的風清爽宜人,溫以寧捋了捋耳邊的碎髮發,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才後知後覺,自己似乎忘了說謝謝。

     山莊的莊主姓許,唐其琛叫他老許,見著人,笑臉相迎地來了個擁抱,“你子,多久沒來了,忘記兄弟了是吧。”

     唐其琛拍拍他的肩,臉上掛著一絲笑意,“沒有的事。”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待會兒單獨給你做個湯,養胃。”

     老許四十有多,儒雅風趣,跟唐其琛的關係極好。安排的午飯確實用心,葷素配的有模有樣,食材全是農場新鮮的。一道野生鯽魚湯,能到湯麵上一層薄薄的膠質層。溫以寧尤其喜歡這道魚,不動聲色地喝了兩碗。霍禮鳴這人話很少,埋頭苦吃,幾乎不挑食。

     最矜貴的就是這兩位唐公子了,唐耀不吃青菜葉,愣是一筷子都沒動過。唐其琛就更不用說了,一碗米飯本來就只那麼點兒,到最後還剩半碗沒有動。溫以寧默默的挪回視線,盯著自己碟子裡的一堆殘骸。霍禮鳴適時來了句:“原來女孩兒也這麼能吃啊。”

     一桌人都笑了起來。

     溫以寧臉都熱了,但還是不輸氣勢地回了句:“是他們太不能吃了,男的本來就該多吃點啊。我這才是正常飯量好嗎?”

     霍禮鳴亮了亮自己的碗,“我都吃三碗了。”

     唐耀聽著也笑起來,“飯很香,我多喝了幾碗湯。”

     他們仨也就嘴上開開玩笑,但聽到唐其琛這裡,總覺得哪哪兒不對勁。他的筷子早就已經擱下,默了默,又不動聲色地重新拿起,把剩下的那半碗米飯安靜地吃完了。

     老許給他們佈置好了房間,下午也安排了人陪他們去古鎮周圍轉轉。同裡不算大,水鄉古鎮觀賞的就是一個愜意悠閒。橋流水有人家,春已深,河畔的柳樹垂葉泛著碧綠的色澤。襯著藍天白雲,四處走走也是一件舒服事。

     這地方溫以寧來過兩次了,霍禮鳴的興趣也不高,他們四個在鎮裡走了一圈,便回了老許那兒。稍晚的時候,唐其琛和唐耀去老許那兒坐坐。霍禮鳴在房間待著,柯禮給他打過一次電話,問了問情況。掛斷前囑咐說:“你記得提醒唐總吃藥。上周去陳醫生那兒複診給開的。”

     霍禮鳴應著,電話剛掛,就聽見敲門聲。溫以寧出現在門口,歪著腦袋對他笑:“霍爺,幫個忙唄。”

     溫以寧想出去一趟,“我要去買點東西,借你車用用。一個時就回來了。”

     霍禮鳴說:“用車可以,我跟你一起。”

     “不用不用。”溫以寧搖頭,“你跟著不方便。”

     霍禮鳴她為難的表情,大概就知道什麼事了。溫以寧碰著生理期,這段時間太忙,出來時壓根忘記這個時間點,好巧不巧的正好就撞上了。

     霍禮鳴把車鑰匙給她,“你坐船出去,開個幾公里就有超市了。慢點開。”

     她走的時候,霍禮鳴了眼時間,七點半不到。

     唐其琛和唐耀在老許的私人酒窖裡閒聊,老許喜好廣交朋友,非常熱情地開了兩瓶好酒酌,氣氛微醺,很是舒暢。他說自己一把年紀了,沒想再去幹大事兒,閑雲野鶴多陪陪家人就很滿足。

     又問唐耀:“耀總,你成家了嗎?”

     唐耀晃了晃酒杯,抿了口紅酒,笑著說:“沒。”

     老許嘖了一聲,“你們兄弟倆倒湊一塊兒了,都三十的人了,也沒個定心。”

     唐耀放下酒杯,說:“許哥過來人,說的都是人生道理。”

     老許擺擺手,“過日子,冷暖自知。跟你有沒有錢沒太大關係,你得相信,人這一生,很多都是命數。合適的伴侶老天爺早給你定好了,你要是錯過,耽擱了,那就再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唐其琛疊著腿,坐在那一直沒說話,聽到這,他仰頭把杯裡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乾淨。老許了時間,“喲,十點多了。我讓人備了點宵夜,走吧,叫上霍他們。”

     霍禮鳴下樓到大廳,唐其琛了他兩眼,目光掠到他身後,待人走近,忽然問:“溫以寧呢?”

     霍禮鳴說:“她晚上跟我借了車,出去了。”

     語畢,霍禮鳴的臉色變了變。溫以寧出去時才七點多,現在都幾點了。唐其琛徑直繞過去,往樓上走。溫以寧的房間在最裡面,敲了幾下門,沒有回音。

     唐其琛又給她打電話,“嘟——”的長音,通了。

     和老許聊天的時候,就能聽見窗外滾滾的雷聲。春日天氣多變,春雨一下就能是整晚。唐其琛手機舉在耳畔,人就圍著窗戶邊那麼短距離來回走著。

     一聲一聲,溫以寧沒有接電話。

     唐其琛重撥一次,依然沒接。他走過來,問老許:“你這的船一直有嗎?”

     老許肯定道:“一直有,只要她到碼頭來,就不會讓她落單坐不了船。”

     唐其琛點點頭,“老許,你車借我用用。”

     一旁的唐耀說:“要不你再等等?這才十點,不算太晚。沒準兒她就是出去逛逛,來的時候我到這邊有酒吧,去玩玩也沒什麼。”

     唐其琛側頭向他,目光筆直深沉,面色是極冷的,“她不是會去玩的人。”

     他語氣太堅定,像是對這個人有著極致的瞭解。唐耀扯了下嘴角,點點頭,不再吭聲。

     老許要給唐其琛安排人,被拒絕了,人趕過來總是需要時間,唐其琛沒想等,拿著車鑰匙就往外頭走了。霍禮鳴喊了聲:“哥,你外套!”

     而等他去房間拿了衣服追出來,人早就坐船走得老遠。從山莊到岸邊要十分鐘,期間唐其琛又給溫以寧打了兩次電話,無一例外的長嘟音。沒多久,手機忽然響了鈴,卻是老許。

     老許聲音急切地告訴他:“四明路發生了車禍,我朋友剛告訴我的。一個大貨車壓了輛車,那車,車是奧迪,有傷亡,救護車去了兩輛。”

     唐其琛手指壓著手機,重錘往心裡狠狠一砸,他閉了閉眼,沉聲說:“知道了。”

     “不過不一定就是溫小姐,我現在托人去交警隊打聽,你先別急,等我消息。”老許趕緊勸。

     上岸,醞釀了一晚上的雨以瓢潑之勢落了下來。唐其琛冒雨上岸,沒幾步全身都濕了。湖心與天際相接,一道閃電劈亮夜空,一團團蓄在天上的不知是霧氣還是雲層。唐其琛坐進車裡,門一關,他就打了個冷顫。

     老許說的那地方離這有十四公里,是鎮子老一代居民住的片區。又是旅遊景點,車多路窄,還有兩公里的時候就堵住不動了。老許那邊還沒來消息,雨刮器調到最快的速度刮著車窗上的雨水,一層一層跟型瀑布似的。唐其琛把車挪出個空位,然後一把方向打到底,挨著前面那輛車的車尾擦過去,硬生生地停在了路邊。

     他熄火下車,頂著雷雨就往前面跑。雨勢沒有減,在車裡好不容易烘乾點的衣服又濕透了。靠近事故地,熱鬧的人一圈又一圈,紛紛訴說慘烈場景。唐其琛扒開人,擠到最前面。

     肇事的大貨車車頭呈九十度橫在路中央,警示燈一下一下地閃,那輛跟它碰在一起的奧迪車身凹陷已經完全變了形。唐其琛到車牌號,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掏空了一樣。

     ——

     這邊。

     老許已經叫了人,齊齊往碼頭趕,霍禮鳴跑最前面,唐耀拿了雨衣丟給他,“穿上。”

     霍禮鳴接是接了,但沒穿,他說:“我留給琛哥。”

     忽然,有人喊:“人回來了!”

     一艘船正靠岸,溫以寧撐著傘,提著滿滿的一袋東西,被這陣仗嚇了跳,“這,這是怎麼了?”

     霍禮鳴鬆了一口氣,“我天。你怎麼不接電話啊?”

     “我手機放房間充電呢,我沒帶出去。”溫以寧還摸不清情況,“出事兒了嗎?”

     “人沒事兒就行。”霍禮鳴趕緊撥唐其琛的號碼,急切說:“哥,她回來了,你在哪兒呢?”

     雨勢漸,地上的水窪反著濕漉漉的暗光。就連天上的月亮也露出了尖尖一角。

     沒多久,雨便徹底停了。

     霍禮鳴從老許那兒拿了床厚點的被子,被子大,擋住了視線。等他到溫以寧房前時,差點撞了上去。

     “唉,有事?”他退後一步,問。

     溫以寧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上我沒帶手機,讓你們操心了。”

     “我們沒什麼,主要是琛哥。”霍禮鳴對著房間抬了抬下巴,“他淋了一晚上的雨,我給他換床被子。”

     溫以寧抿了抿唇,眉間猶豫,“唐總他還好嗎?”

     “應該沒事。回來就讓他洗了個熱水澡,這會兒應該洗完了。我先送被子進去了啊。別有壓力。其實我們都覺得你不會出事,耀總還勸他再等等。”霍禮鳴笑了下,短短的頭髮貼著頭皮,模樣兒痞氣。

     溫以寧把路讓出來,沒再說話。

     霍禮鳴送了被子就出來了,瞧見溫以寧的房門沒關,敲了敲,“忙嗎?”

     “啊?”溫以寧正收拾衣服,放下動作說:“不忙,怎麼了?”

     “那正好,幫個忙。老許叫我過去一趟,急事兒。但我剛進去送被子的時候,唐總還沒洗完澡,這兩瓶藥你十分鐘後拿給他,讓他吃了。行嗎?”

     霍禮鳴不由分說地把東西塞她手裡,“記得啊,這是養他胃的。”

     溫以寧握緊瓶身。

     她等了十五分鐘才去敲門。敲了四聲,門才遲遲打開。唐其琛換了一套深藍色的綢緞面料的睡衣,他剛洗了澡,頭髮沒乾,軟榻榻地還在滴水。見著是溫以寧,他自己都愣了下。

     “你的藥。”溫以寧低著頭,伸出手。

     “謝謝。”唐其琛接過之後,轉身往裡面走,他沒關門。

     溫以寧站在門口,見他隨手把藥擱桌子上,提醒道:“霍說,讓你馬上吃了。”

     唐其琛她一眼,沒說什麼,坐在了床邊,他背脊微彎,起來精神不太好。總這麼站著也尷尬,溫以寧剛轉身要走,唐其琛說:“你幫我倒點水。”

     溫以寧腳步一頓,想到晚上這事兒,畢竟因她而起,雖然是誤會烏龍,但到底於心有愧。猶豫片刻,她還是返身走了進去。

     “大瓶的五粒,白瓶的六粒,水別兌太熱。”唐其琛說完,就鑽進了被子裡,側躺著,人蜷成一團。

     溫以寧把水倒過來,就見他閉著眼睛,本就膚色淡,又被床頭燈這麼一耀,就更顯蒼白了。唐其琛的眉頭微微蹙著,擰成一道很淺的紋,他呼吸有點兒喘,可能是不太舒服,他把被子又往脖頸處扯了扯。

     溫以寧把藥和水杯擱桌上,“那你記得吃。”

     唐其琛睜了睜眼,著她。男人的眸子是一層淡淡的褐黑,目光專注時,裡頭的溫度都仿佛在上升。溫以寧對望兩秒,慢慢移開視線,她站直身子要走。

     “我不舒服。”唐其琛啞著聲音說。

     溫以寧側過頭,見他神情愈發不對勁,於是走到床邊,手背往他額頭上一探,心一涼,“唐其琛,你在發燒。”

     女孩兒冰涼細膩的手貼著他滾燙的皮膚,像是三伏天裡中暑之人渴望冰飲。唐其琛抓住溫以寧的手腕沒讓人走。他把臉貼向她的手心,又把眼睛輕輕閉上了。

     極虛的一聲,“……以後你要記得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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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1:33 |只看該作者
二十九. 大夢誰先覺(1)

     唐其琛說完這句話便又閉上了眼睛。鉗住她手腕的力氣漸鬆,溫以寧慢慢把手抽了回來。她去找了老許,老許又連夜從鎮上接了個醫生過來。一量體溫,三十九度多,額頭滾燙。

     那醫生用藥前,霍禮鳴攔著沒讓,挺禮貌地問醫生要用什麼藥。他又把這幾種藥給拍了個照片,直接微信發給了老陳。唐其琛的身體一直在老陳那兒調,最瞭解不過。

     老陳很快回了資訊:“可以用。但我之前給他開的白色藥瓶就暫時別吃了,他要是反覆燒,明天趕緊回上海,到我這兒來。”

     醫生來了後,溫以寧就回自己房間了。過了兩時,聽見外頭腳步聲,她拉開門,霍禮鳴剛從唐其琛房裡出來。

     “還沒睡呢?”霍禮鳴側頭她一眼。

     溫以寧問:“醫生走了嗎?”

     “老許讓他晚上在這兒待一夜,怕人又燒起來。”霍禮鳴說:“現在不燒了,出了一身冷汗,給他換了衣服又睡著了。”

     溫以寧愧疚感更甚,杵在原地表情挺尷尬的。

     “跟你沒關係,沒事兒啊。快休息,明早再情況吧。”霍禮鳴推了推手,示意她進屋去。

     次日,溫以寧起床下樓,就見霍禮鳴他們起得更早,已經坐在那兒喝早茶了。唐耀坐左邊,聊著天兒笑得很恣意,老許跟他一塊兒,也是合不攏嘴。唐其琛背對著,今天穿了件淡灰色的線衫,他靠著椅背,左手搭在扶手上,遠遠的,能清手背上有一塊四方形的白紗布。

     那該是昨晚打針時忘記揭掉的。

     霍禮鳴先見著人,抬手示意了一下。唐其琛順著回過頭,他精神起來不錯,一晚的修整,臉上已不見倦容。溫以寧和他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唐其琛對她輕輕點了下頭,便又轉了回去。

     “身體真沒事兒?”老許問了他一句,“可別勉強啊,到時候我可沒法跟你家裡交待。”

     唐耀也勸:“要不就別去了,我們今天就回上海。”

     溫以寧走過來,霍禮鳴給她挪了個位,告訴她說:“本來準備今天去釣魚的。”

     “釣魚?”溫以寧下意識地了眼唐其琛。

     “去吧。本來就是來玩的。”唐其琛對唐耀說:“你難得來一次,不掃這個興。我沒事了,天氣好,出去透透氣。”

     老許便點點頭,“那行,霍,你給他多拿件外套。”

     莊園附近幾公里的地方是老許的私人水庫,很大的一塊地兒,年初時已設計完工,跟他這農莊連在一起,打造生態休閒一條龍,現在高檔一點的商務接待都不去餐廳酒店,挑個風水宜人的地方更好談事。老許準備下半年正式營業,他人脈廣闊,現在訂單都接到年底了。

     這些東西著普通,其實特燒錢。老許這人其貌不揚,找不著一絲資本家的氣質,但他說話樸實大氣,是個有家底和見過風雨的人。唐其琛已經過了廣結善緣的階段,能留在身邊兒的,都是在時間之中大浪淘沙後的珍珠。

     坐船離開山莊,又換了電瓶車沿著山路盤旋,江南特有的山水之美展現得淋漓極致,一夜春雨,到了早上,陽光又變得雀躍。路邊一茬茬開了的花兒,也在醞釀著初夏的到來。

     到了水庫,吊杆早就準備好,唐耀是能釣魚的人,一招一式熟悉的很。他跟老許比賽,誰先釣上來。唐其琛在一旁著,偶爾笑一笑。水面來風,漣漪一圈圈地漾開,也吹散了他額前的頭髮,露出男人飽滿好的額頭。

     “你不釣魚嗎?”溫以寧拿了兩瓶水,遞了一瓶給霍禮鳴。

     霍禮鳴蹲著,一層短短的頭髮貼著頭皮,幹乾脆脆的板寸,這種髮型很挑人,但安在他身上就能來神。他接過水,不感興趣地搖搖頭,“我體會不到這種樂趣。拿根杆子坐幾十分鐘,還不一定能釣著。”

     溫以寧坐他旁邊,聽了也笑起來,“我也一樣。”

     “琛哥他每次釣了魚,最後還給放了。”霍禮鳴特不理解,滿不在乎道:“還不如下去摸魚來得痛快。”

     溫以寧說:“我老家也有一條河,比這裡一點,我記得讀的時候,一放學就往水裡跑,脫了鞋襪,往水裡踩的噗噗響,那種大掃除用的紅桶你知道嗎?我們就拿它往裡撈,能撈著好多蝌蚪。”

     霍禮鳴頓時來了興趣,“那咱們下去試試?”

     溫以寧愣了愣,“這兒?”

     “那邊水淺,我去找兩把魚叉,他們一釣魚就是一上午,我們也找點事做。”霍禮鳴還是很有玩心的,說做就做,沒多久還真找來了兩把叉子。

     霍禮鳴真是個不怕冷的,本就只穿短袖,褲管一卷,鞋襪一脫,三兩下地就踩到了水裡。他側頭說:“還是有點涼。你把那個雨鞋穿上。”

     溫以寧也沒推辭,挺大方地換了鞋,拿著水桶就往水裡去。這兒水清,能見鵝卵石和沙粒。太靠近岸邊,只有魚苗,霍禮鳴往深點的地方去了,低頭魚,拿著魚叉蓄勢待發。

     這動靜讓老許他們都了過來。老許樂呵著說:“霍還挺會玩兒的啊。”

     唐其琛微微皺眉,“猴著呢。”

     估計這邊魚也沒那麼快釣上來,就把魚竿擱地上,三人走去他們那邊。溫以寧的桶裡亂七八糟的一些魚田螺什麼的,反倒是架大勢的霍禮鳴,撲騰了半天什麼都沒撈著。

     溫以寧笑著說:“你輸了啊,這頓飯欠下了。”

     剛說完,“有了!”霍禮鳴一聲大嚷,然後水花四濺,他抬起魚叉,掐住尖尖上還在奮力掙扎的魚,還真讓他給撈著了。

     “喲,好大一條。”老許笑著大聲:“這飯得溫請了。”

     溫以寧一氣得往水裡一跺腳,“笨魚,你就不能遊快點兒嗎?”

     老許和唐耀在岸邊朗聲開懷,唐其琛嘴角也噙著淡淡笑意。他沒說話,往釣魚的那地方走去,再回來時,手裡提了個桶子。

     “以寧。”他突然大聲。

     溫以寧正準備往岸上走,抬起頭一臉懵懂,“嗯?”

     就見唐其琛雙手提著桶把,桶口向她這邊傾斜。其實他什麼也沒說,但溫以寧很快會意,端著自個兒手裡的塑膠桶往前一伸——

     “撲通”一響,水花濺開,溫以寧側頭躲了躲還是被濺得滿臉水花。一條魚在空中拋了條漂亮的弧形,魚尾還左右打挺,最後精準落入她桶裡。

      唐其琛站在岸邊對她笑,眉間清風暢意,說:“你贏了。”然後對懵在水裡的霍禮鳴抬了抬下巴:“她不用請你吃飯了。”

     這魚本來就是用來吃的,沒再放生,中午直接給燉了湯。吃午飯的時候,老許也有眼力見,直接把溫以寧安在了唐其琛邊上。兩人都挺沉默,一頓飯吃了十來分鐘,誰都沒說一句話。

     吃完飯後,老許支了個牌局,三個人也有三個人的玩法。霍禮鳴走出來時,見溫以寧一個人在外頭坐著。

     “想事情?”

     溫以寧聽見聲兒,如夢初醒一般抖了下。

     “嚇著你了?”霍禮鳴坐她邊上。

     “沒。”溫以寧笑笑,“你不玩牌嗎?”

     “不玩,贏不了的。”霍禮鳴捲了捲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上一截紋身,風輕雲淡地說:“裡頭的人,都贏不了他。”

     溫以寧低了低頭,說:“我之前以為你也是亞匯的員工。”

     “我學歷不夠,進不了。”霍禮鳴疊著腿,扯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裡,雙手枕著後腦勺仰了仰,“我也不習慣朝九晚五的生活。”

     “那你跟唐總怎麼認識的?”

     “收保護費的時候差點被人砍死,他救了我一命,我這條命以後就是他的。”

     霍禮鳴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平,眼神太堅毅平靜。始終不聽她吭聲,霍禮鳴轉過頭,“不用怕,你是唐總的人,以後如果在上海碰到什麼麻煩了,可以找我。”

     聽到這裡,溫以寧漸漸悟了意。唐其琛走到這個位置,不可能事事都平順見光,那些不能以正道去擺平的,總會有人去幫他打點。霍禮鳴年齡不大,但沉穩老練,不輸忠心。而且唐其琛對他確實有恩,這份過命的交情,足以成為堅韌不催的信仰和跟隨。

     “不說我了,說說你吧,你會一直在上海待著嗎?”

     “不知道。”

     “我過很多人,在大城市打拼個幾年,最後都回去了故鄉。能留下來的,都是有牽絆的。要麼捨不得錢,要麼,對夢想還有希望。你呢,你現在是哪一種?”

     溫以寧想了想,低著頭說:“我哪種都不是。”

     霍禮鳴眼神悠遠而平靜,輕描淡寫道:“如果你要走,你提前跟我哥說一聲兒。我覺得他對你是不一樣的。”

     溫以寧心裡一緊,向他。

     “其實我知道你。四年多前,我就聽柯禮提起過你的名字。我哥這幾年變得愈發寡言,著對誰都客氣,其實也就是做生意的時候,真要私下對人了,我覺得他身上血液都是涼的。他下個月就三十五了。這個歲數,感情生活都是空白。”霍禮鳴自顧自地笑了下,“我知道他喜歡過一個女人,好多年前的事兒了,我以為就那麼一個。但後來,柯禮告訴我,那是沒見過他為了一個女孩兒洗手作羹湯的樣子。”

     溫以寧愣了愣,心裡想到了什麼,但一團團的拎不出頭緒。

     “那年他生了一場大病,應酬上喝酒喝的昏天暗地,胃部大出血,養了好久才出院。柯禮就是那時候在他手機上到了一個錄好的視頻。一個女生在廚房做飯,回頭發現我哥在拍她,我哥說,以後他也能照著視頻學做飯。”

     旁人三言兩語勾起了往事的序幕,如同基石一樣打了個底,剩下的回憶,萬丈高樓平地起,溫以寧自然也記起來了。那個視頻的後續,是她打心眼地不信,說:“切!你要會做飯,我跟你姓啊!”

     當時的唐其琛三十而立,沒說話,只嘴角勾出一個很的弧,溫潤和煦的像是春風過境,哪哪兒都是好的。縱使這些年,很多片段差不多忘記,唯獨那個笑容,會像天黑時的路燈一樣,一盞盞地亮起。

     “我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但後來,他做了一頓飯趕去了高鐵站攔人。不過最後他還是一個人回來了。”霍禮鳴繼續說著,然後回頭了她一眼,平靜問:“那個視頻裡的女孩兒,其實是你吧。”

     他語氣平鋪直敘,最後一個字落音,耳邊靜得離奇。四目望去,是離離原上草,陽光和煦溫暖。

     溫以寧久久沒有說話。

     不用說話,霍禮鳴她這表情就明白了。

     “我哥這人,其實也挺不容易的,他們家家大業大,但壓力和責任也成正比。這幾年是好過了些,他風光,人人仰望,那是你沒見過也為此付出了什麼努力。和政府官員應酬的時候,真是不要命地喝,胃就是那時候喝壞的。其實我特別希望有個人能陪著他,知冷知熱的。”霍禮鳴站起身,順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幾下折騰,對她說:“來,伸個手。”

     溫以寧還木著,條件反射的攤開掌心。

     霍禮鳴把那根狗尾巴草串了個簡單的指環,對準她的食指,往上面一套。然後笑得跟孩子一樣,“付個訂金唄。”

     ——

     老許照顧周到,行程安排合理用心,上午釣魚,想著唐其琛昨晚還發著燒,就把下午去航滑的計畫取消,陪他玩玩撲克。唐其琛手氣順,唐耀與他旗鼓相當,就老許輸的最多。

     “你老回頭什麼?”老許點了一疊錢丟桌子上,“找霍啊,放心,他跟溫待一塊呢。人丟不了。”

     唐其琛沒說話,只一眼向老許。老許挑了挑眉,頗有深意地把目光還給他。

     晚飯換了口味,清淡素雅的農家菜,唐其琛吃的少,筷子時不時地動一下。沒多久上來一道魚湯,是他們昨天吃過野生鯽魚。老許指著說:“你特意要的,來,就放你面前。”

     服務生端著盤兒,剛要過來,唐其琛說:“放她那兒。”很輕的一句話,說完又跟唐耀繼續聊天了。

     魚湯擺在溫以寧面前,一樣的味道,湯麵上依舊一層薄薄的膠質層。

     她昨天最的一道菜。

     溫以寧面頰微熱,不知是空調溫度太高,還是被這繚繚香味給熏的。

     晚飯後,一行人離開水庫,回山莊裡休息。他們第二天就要回上海,老許把早就備好的禮物放進了唐其琛和唐耀的後備箱,都是純生態的健康農產品。這邊忙完,霍禮鳴想去鎮上轉轉,找個酒吧蹦蹦迪。唐耀也隨意,笑著說:“捎我一起,體驗體驗鄉村民謠。”

     霍禮鳴挺酷的,“行,我請你。誒,你去嗎?”他又問溫以寧。

     “我不去了,你們好好玩兒。”

    “ 那行,正好,你待會兒幫個忙。”

     他把溫以寧叫到一旁,“我哥從水庫回來就進房間了,這會兒也沒見人出來。我他路上咳了好幾次,我怕他睡過去了,又不按點吃藥。”霍禮鳴了時間,“八點半的時候你提醒一下他,房間都有內線,你撥他的房間號就行。”

     這子忙著去蹦迪,說完就轉身走了,“有什麼事兒打我電話。謝了啊,中國好員工。”

     溫以寧望著他的背影失笑,這人還真挺瀟灑的呵。

     霍禮鳴的這個要求也不算什麼,一塊出來的,說到底唐其琛這次折騰也是因為她。拋開別的不談,刻意冷漠回避,倒顯得自個兒不懂人情世故了。到了點,溫以寧很平靜地用房間座機給打了過去。唐其琛房間號一八八,都在一層樓。她特意把門給打開了,鈴聲大,她這裡也能聽見。

     鈴聲這麼響著,但一直沒人接。溫以寧又撥了一次,還是沒接。她皺了皺眉,不是吧,又倒裡頭了?沒敢耽誤,溫以寧直接去敲門,起先還挺矜持的咚咚咚,咚了半天沒人應,她提高聲音:“老闆?老闆!……唐其琛?……喂!病號!”

     門唰的一下從裡拉開,她拳頭舉著已經往下砸了,收不住動作,唐其琛站在門前也沒躲,直接抓著她的手腕給定住,語氣淡淡不悅,“你剛叫我什麼?”

     溫以寧懵了下,“你在啊?”

     唐其琛蹙著眉頭,眼神沉了沉,“嗯,洗澡。”

     “霍讓我提醒你吃藥。”溫以寧說完想走,但他拉著她手腕也沒鬆,男人指間濕漉的熱氣順著皮膚一路攀爬,空氣都變粘稠安靜了。好幾秒,唐其琛才垂下手,問:“出去走走?”

     溫以寧本能反應地搖頭:“不了。”

     “行,那就進來坐坐。”他把門敞開了些,見她站門口沒動,唐其琛說:“你幫我把藥分一下,我量個體溫。”

     氣氛步入了正軌,溫以寧走進來,“反覆燒啊?”

     “嗯。”唐其琛靠著桌沿,站得不算直,背脊微微彎著,起來狀態似乎又不對。他指了指右邊,“體溫計。”

     溫以寧順著他指的方向去找,第一層沒見著,又蹲下來找櫃子裡,“你經常這樣發燒嗎?如果燒的反覆,回上海去醫院檢查檢查。胃不好的人還是多注意,我一個高中同學,三十不到,胃癌去世了。你也不年輕了,自個兒注意身體。”

     溫以甯邊找邊念叨,也沒別的想法。她時候,江連雪最拿發燒來嚇唬人,說什麼發燒上了40度,就一定會燒成腦膜炎。雖然是悖論,但時候這些言論給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長大了,溫以寧對這些東西異常敏感。

     “你讓柯禮給你準備點退熱貼吧,沒事還能應應急……哎,沒到體溫計啊。”溫以寧轉過身,就和唐其琛碰了個正著。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竟然站在了她後面。眸色漆黑而亮,凝視著,專注著,這樣的眼神很燙人。

     溫以寧下意識地往後退,抵著桌子,退無可退,一顆心筆直下沉。

     怎麼形容這個眼神呢……有山回路轉不見君的缺憾,有無計留春住的遺恨,有歷盡千帆又重歸安祥的丁點希望。

     溫以寧呼吸都屏住了,心裡某種猜側愈發清晰,勾著人的記憶往回倒帶。

     靜了幾秒,唐其琛抬起手,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在這幽幽溫柔的光影裡,心翼翼地將人摟進了懷裡。

     他說:“念念,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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