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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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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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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8:58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放心

    陳家和徐家門當戶對,自己和表妹年貌相當、早有婚約。表妹,她從小便是溫婉得體的女子,幽嫻貞靜的女子,兩家順理成章的定下親事,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我沒有想到徐家會狠心退婚,做夢也沒有想到。”臨江侯很是悵惘,低語喃喃,“我和表妹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一直以為,她會是我命中註定的賢妻。”

    從沒想到,只因為阿蓁和淩兒,徐家竟會翻臉,不管不顧的退掉婚事。而一向守禮懂事的表妹,並不顧忌名節,也不留戀和自己的感情,願意另嫁他人。

    葉蓁蓁見他對徐氏好似一往情深的模樣,不禁起了醋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聽起來真是很感人呢。只是,既有了這樣的佳人表妹,何苦來又要招惹事我呢,誤人誤己。

    “表妹,是真正的名門淑女。”臨江侯長長歎息。

    葉蓁蓁雖是吃著醋,臨江侯這句話她還是打心眼兒裡贊成的。徐氏來南園做客時她在暗中察看過許久,徐氏儀態優雅,大方親切,一眼看上去便是個好性子的,比那容貌平平、心計深沉的邱氏強了不知多少倍。可惜,當年嫁到臨江侯府的人,怎麼不是淑女徐氏,而是邱氏那潑皮破落戶呢?

    “裴家姑娘雖不是徐家六姑奶奶的親女,卻是她的侄女,極為親近愛護。我猜度著,裴姑娘必定耳濡目染,和徐家六姑奶奶的為人行事、模樣性情很是相像。”葉蓁蓁目光中滿是笑意,溫柔說道。

    你不是還想著徐氏麼?快,快為淩兒求娶她的小侄女吧。

    臨江侯果然打起精神,“我央表妹去。”

    徐氏在裴家雖是小兒媳,可是裴太守、方夫人待她格外優容,這些,臨江侯自然是知道的。臨江侯深信,表妹溫柔善良,當年傷了自己一次,如今哪裡忍心傷自己第二次?一定會答應的。只要徐氏肯開口,裴家上上下下,都不會駁她的顏面,定會欣然應允。

    臨江侯目光中重又有了神采。

    葉蓁蓁見他這樣,巧笑嫣然,溫柔奉承,“侯爺是天底下最慈愛的父親,最好的父親,侯爺,淩兒會感激您的,一生都會感激您!”

    臨江侯飄飄然,兩人含情脈脈的相互看著,心中俱是舒爽。

    邱家勢大,邱氏厲害,他們急需給親生兒子找依靠。裴家雖不是顯要,可是裴太守威望卓著,裴二爺又是個有才幹的,葉蓁蓁相信,陳淩雲若有了這樣的岳家提攜,邱氏便無法隨意打壓他,前途定會順暢,平步青雲。為了陳淩雲的前程,葉蓁蓁連醋也顧不上吃了,只盼著她家侯爺風神俊秀的站到徐氏面前,溫柔勸說表妹。

    不過,讓葉蓁蓁失望的是,臨江侯見不著徐氏:邀請徐氏來南園,徐氏不肯,‘表哥並沒攜帶家眷,多有不便,我不便頻頻造訪。”臨江侯到裴家拜訪,見倒是能見著的,可是,不能私下裡說話,傾訴衷情。

    這可怎麼辦呢?臨江侯和葉蓁蓁面面相覷。

    臨江侯太夫人大概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差人來知會她的獨生愛子,“你若再不回京,我便告你忤逆!”

    臨江侯深知自己親娘的性情,大驚。親生母親忍心狀告愛子忤逆的,少而又少,可自己親娘喜怒無常,行事常常出人意料,保不齊她老人家惱了,真會這麼做。

    “太夫人本是極為溫厚的性情,自打老侯爺走後,卻跟變了個人似的。”臨江侯對著葉蓁蓁歎息。

    他娘也曾經很善良很善良,可自從他爹去世後,性情大變。

    臨江侯愁眉苦臉。

    太夫人這麼一鬧,臨江侯不敢不回京。可是若臨江侯回京,葉蓁蓁怎麼辦?陳淩雲怎麼辦?

    兩人淚眼相望,無語凝噎。

    “我,我出家吧。”葉蓁蓁掩面流淚,“我不能再陪著你,只好出家為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她本就柔美,這會兒淚如雨下,更如帶雨梨花,楚楚動人。

    臨江侯大痛,“阿蓁,你是想心疼死我麼?”你這樣的可人要出家,我……我心如刀絞……

    葉蓁蓁淒然一笑,“侯爺,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臨江侯也覺蒼涼,兩人抱在一起,哭了又哭。

    太夫人既已惱了,臨江侯哪能還在蘇州逍遙?走是一定要走的,可是,捨不得啊。

    甄嬤嬤等老僕已在打點行裝,臨江侯緊著想法子安置心上人、庶長子。

    “為今之計,只能把淩兒託付給裴家了。”臨江侯盤算,“裴家清貴文官,一向有風骨,不會懼怕邱家,不怕惹麻煩。”

    可是,怎樣才能把淩兒託付給裴家、讓裴家為淩兒盡心盡力呢?臨江侯思來想去,尋常託付肯定不行,還是淩兒做了裴家女婿,方才名正言順。

    而且,邱氏知道淩兒有了得力岳家,才會徹底收手,才會息了要追究淩兒的心。

    可是,裴二爺不肯接話,徐氏又不能私下裡見面,溫柔央求,這可怎麼辦呢?總不能冒冒失失請官媒上門吧?再說年齡這麼小,官媒也不敢去說合。

    “徐家六姑奶奶既見不著,和她的夫婿說,也是一樣。”葉蓁蓁急中生智。

    妹婿?臨江侯猶豫片刻,也覺有理、可行。妹婿這人爽朗大方,很好說話的。

    臨江侯特地邀請裴三爺到南園聽戲飲酒,裴三爺欣然前來,賓主之間,甚是歡洽。席間,酒酣耳熱之時,臨江侯含笑開了口,“妹婿,你看淩兒如何?”裴三爺笑道:“是個實心眼兒的好孩子。舅兄,這孩子是真性情,我喜歡。”

    臨江侯大為得意,微笑問道:“妹婿,淩兒和令侄女站在一起,是不是一對金童玉女?”

    當然是啊,那還用說麼,臨江侯面色得意。

    一向平易近人好性子的裴三爺,慢慢斂起了笑容,“舅兄此言差矣,舍侄女清貴的小姑娘家,怎能和令郎相提並論。”

    平白無故的把你兒子和我家寶貝阿玖扯在一起,你沒病吧?

    “我拿你當正經親戚,你卻說出這種瘋話!”裴三爺大為惱怒。

    阿玖和淩雲?你開什麼玩笑。別的且不說,淩雲是庶子,我家阿玖裴家嫡女,為什麼要受這份委屈呢,讓我家阿玖嫁給有兩重婆婆的庶子,休想。

    阿玖才多大?她是裴家唯一的寶貝女孩兒,便是養到及笄之後也不忍心提及婚事,更何況她尚在稚齡。

    你這是發的什麼瘋。

    裴三爺面色鄭重,目光銳利,臨江侯吃了一驚,沒敢繼續往下說。

    平時溫和客氣的人,若是偶爾發次脾氣,反倒是很有氣勢,很嚇人。

    臨江侯一向對裴三爺存著輕視之心,覺得他沒才華、沒脾氣,一無是處。不過,此時此刻,臨江侯訕訕看著一臉正氣的裴三爺,生出畏懼之意。

    裴三爺早早的告辭離去,回了府衙。

    裴太守和裴二爺正在推敲公文,裴三爺忿忿推門進去,“氣死我了!”把南園的事說了一遍。

    裴二爺站起身,冷冷道:“他是徐家姻親,我待他一向客氣。客氣來客氣去,倒讓他生出了這個心思。”

    只管胡亂瞎提,也不冷眼看看,般配麼?

    再者,我閨女才多大,你就惦記上了?

    裴太守捋著鬍鬚,面色沉吟。

    裴二爺看向父親裴太守,輕輕笑了笑,“徐家對咱們有恩,他又是徐家姻親……”

    裴二爺心裡還真有些擔心,他知道父親很想報答魏國公,可是,他不知道父親想報答魏國公到了什麼程度。

    會不會為了報恩,會對徐家姻親備極客氣,以至於……?

    裴二爺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屏風後探出個小腦袋,好奇而專注的看向裴太守。祖父您是好人,好官,我是知道的,可是,您的思想觀念裡,“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您不只對徐家感恩戴德,對徐家姻親也是備極客氣,不會把我當禮物送出去吧?

    裴三爺氣憤過後,也心存疑慮,“爹,您不會這會兒又犯起執拗來吧?”

    裴二爺、裴三爺都忐忑看向父親。

    一片寂靜中,裴太守淡淡開了口,“莫說是他,便是魏國公親自開口,要為他庶出的子弟求娶,我一樣會拒絕。”

    裴二爺暗暗鬆了一口氣。

    甚好,父親雖方正,卻不迂腐。

    裴三爺興高采烈,“爹英明!”

    屏風後的阿玖,後怕的拍拍小胸脯,放下了懸著的心。

    祖父,您沒有讓我失望!阿玖喜笑顏開。

    阿玖重又探出小腦袋,裴家父子三人低低說著話,不知在計畫著什麼。“是要替我出氣麼?”阿玖嘻嘻笑著,漆黑靈動的大眼睛中,滿是頑皮和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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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9:14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蟹粉豆腐

    裴家父子向來有默契,不大會兒的功夫,已經商量妥當。裴太守和裴二爺神色如常,裴三爺流露出興奮之色。

    “爹,方才您嚇死我了。”說完正事,裴三爺很不怕死的抱怨,“還以為您在猶豫要不要答應那隻猴子呢。”

    臨江侯在裴三爺心目中的形象,已由“娘子的表兄”,變為一隻討厭的猴子,一隻上躥下跳、沒有眼色、沒個消停時候的猴子。

    裴太守涼涼看了他一眼,看的他頭皮發麻。裴三爺忙陪上笑臉,“爹,都是孩兒沒見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會胡亂誤會您……”

    裴三爺的笑容非常諂媚,看上去有幾分滑稽。

    裴二爺微微一笑,斥責弟弟,“爹平時是怎生教導咱們的,你都忘了麼?不管世事如何變幻,要持身以正,要待人有禮。把臨江侯叫做猴子,成何體統。”

    “臨江侯雖然言行放肆,不合常情,咱們依舊要彬彬有禮,知道麼?他無禮,你也跟著不講禮數,像什麼樣子。你也太容易受人影響了。”

    裴二爺這番話純屬顧左右而言他,裴三爺哪裡有不明白的,連連點頭。

    裴太守慢吞吞道:“有些話,心裡想想即可,何必說出口。”

    裴二爺、裴三爺兄弟忍著笑,恭敬的答應,“爹教訓的是。”

    “三郎方才的話,確實不妥,該訓。怎能說臨江侯是猴子呢,猴子何等活潑可愛。”裴太守淡淡說道。

    裴二爺兄弟倆更覺可樂,卻不敢笑出來,憋的很辛苦。

    阿玖憋的也很辛苦,打屏風後機靈的跑出來,一臉快活的笑,“猴子啊,猴子在哪兒?”東張西望,四處找猴子。

    裴二爺看見玉雪天真的阿玖,眼睛一酸。女兒是這般嬌嫩,這般脆弱,花骨朵一般,做爹娘的要保護好她,要把她護得嚴嚴實實的……

    裴太守平時就待阿玖與眾不同,今天更是格外和氣,他彎下腰,慈愛看著阿玖,柔聲道:“猴子在山上呢,囡囡,趕明兒祖父閑了,帶你到山上看猴子,好不好?”

    裴三爺蹲下身子,憐惜的微笑,“阿玖,三爹背著你!”

    因為臨江侯的無禮請求,這會兒裴家父子看著小阿玖,覺得分外可憐、分外讓人心疼。對阿玖說話的時候,異乎尋常的溫柔。

    阿玖迎上祖父、父親憐愛的目光,天真爛漫的笑著,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啊。”去山上玩,甚好甚好。

    裴太守越看小孫女越心疼,伸手抱起她,溫柔又絮叼的詢問,“小阿玖餓不餓啊,今晚想吃什麼?”

    這會兒的裴太守,顯得很婆媽,很瑣碎。

    裴二爺和裴三爺相互看了眼,目光中都有些驚訝。他們太瞭解父親了,父親向來不注重口福之享,對飲食從不在意,像……像王安石似的。

    王安石吃飯馬虎得讓人不能置信。不管是鹿肉絲還是芥菜,什麼菜擺在他面前,離他近,他便專心吃什麼。仁宗帶大臣們去釣魚,他身邊放著一碟做魚鉺用的玉豆,這位不講究飲食的介甫先生,竟也照吃不誤。

    ……父親居然問起阿玖想吃什麼,不同尋常,匪夷所思。裴二爺和裴三爺實在覺得驚奇,又相互看了一眼。

    阿玖在祖父懷裡嘻嘻笑,“想吃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讓人流口水的豆腐。

    裴太守臉色更慈愛了,“阿玖想吃豆腐啊,好好好,吃豆腐。”

    裴三爺瞅著笑嘻嘻的小阿玖眼熱,殷勤問道:“豆腐有很多種做法呢,囡囡想吃哪種豆腐?”

    “蟹粉豆腐。”阿玖笑的更明快了。

    蟹粉豆腐是江南名菜之一,嫩豆腐用油煎黃,放入炒好的蟹肉,再以水澱粉勾芡──滑嫩的豆腐和鮮美的蟹肉完美結合,香鮮可口,回味無窮。

    “這個季節,哪有蟹?”裴三爺好笑的搖頭。囡囡,這道菜不是季節呀。

    “怎會沒有蟹?”裴太守板起臉,“不好捉罷了,怎會沒有?”

    “對啊,難道定要秋天才有蟹麼?”裴二爺笑吟吟的湊熱鬧。

    裴三爺張口結舌,阿玖高興的拍起小手掌,笑靨如花。

    --

    本就是全家人心肝寶貝的阿玖,這天的待遇尤其優渥。祖父祖母,爹娘,叔叔嬸嬸,個個小心翼翼看著她,好像唯恐一個不小心,她會忽然消失一樣。

    阿玖吃著美味的蟹粉豆腐,笑咪咪。

    晚上林幼輝親自替阿玖洗漱,打發她上床睡覺,眼神溫柔的能掐出水來。

    阿玖在爹娘關愛的目光中甜甜睡去。這晚她做了個夢,夢中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和小夥伴們跑出去玩,越跑越遠,越跑越遠……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小女孩兒還沒回家,父母急壞了,四處尋找。等到小女孩兒終於回了家,媽媽抱著她差點哭了,爸爸特地給她做了一桌好吃的……

    遙遠的前世啊。

    阿玖的爹娘在燈下低語,“他怎地生出這種心思?”“原來的打算落空了,又被逼著回京,憂心愛妾、庶子沒著落吧。”“他護不住心上人、庶長子,歪主意便打到咱家了,這點子出息!”“他本就沒什麼出息。”

    若有出息,也不至於連齊家也做不到,妻妾相爭,後宅一團亂。

    “快把這人攆走,讓他回京城鬧騰去。”

    “嗯。”

    三房,徐氏氣的身子發抖,滿臉通紅,“臉皮比城牆都厚!也不看看他兒子是什麼出身,便敢覬覦咱們小阿玖?”

    偏房庶出卻肖想裴家嫡女,裴家三房人的心肝寶貝,把裴家當什麼了?

    “我……我怎麼會有這麼一門子親戚?”徐氏又急又氣,落下淚來。

    裴三爺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拿過帕子,慢慢替她拭淚,“為了這種人傷懷,不值得。”徐氏被他溫存著,哭的更厲害了。

    第二天,南園差了僕婦過來,滿臉陪笑,“我家太夫人的陪房周嬤嬤昨日到了蘇州,太夫人吩咐了她幾句話,讓她轉告表姑奶奶。這事急的很,不巧周嬤嬤水土不服,病了,表姑奶奶您看……?”

    這是催著徐氏過去南園的意思。

    徐氏冷笑,“我這便過去,聽姨母的教誨。”僕婦大喜,謝了又謝,回南園報信去了。

    徐氏稟明方夫人,當天便盛帶僕從,去了南園。裴家是不講究排場的人家,徐氏自嫁過來後也一直低調,毫不奢華,這回她卻帶了數十名婆子、媳婦、侍女和僕役,浩浩蕩蕩,氣勢淩人。

    徐氏帶著何嬤嬤、雲藍等人,進到待客的小花廳。小花廳臨水的窗前,一名白衣男子面窗站立,身材頎長,連背影都透著風流倜儻、賞心悅目。

    徐氏靜靜站在廳中央,白衣男子緩緩轉過身,面目含笑,“表妹,許久不見。”他相貌極好,一張俊臉美如春花,皎似秋月,是位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這美男子微笑看著徐氏,眼角眉梢,都是柔情。

    徐氏哼了一聲,直接了當說道:“陳庸,你今天便離開蘇州,帶著你的心上人、庶長子,趕緊回京城!”

    臨江侯本是滿腹柔情,卻被徐氏這一番橫眉冷對的話語,弄的冰消瓦解。表妹,你是一位多麼溫柔知禮的姑娘啊,怎會變成了這幅模樣,既無禮,又無情?

    臨江侯委屈的看著徐氏,“表妹,咱們從小一起長大,這還是你頭一回趕我。”你小時候很乖巧的,怎地一嫁了人,成這樣了。

    徐氏輕蔑一笑,“從前我拿你當親戚,跟你講客氣。往後,不會了。陳庸,你若識相,收拾好行李趕緊走,莫在此處丟人現眼。”

    徐氏絲毫不肯假以辭色,臨江侯臉上掛不住,怫然道:“好,我走,我今日便走!”

    臨江侯轉身要出廳,才走兩步,迎面走來一名白衣白裙的女子。這女子身姿嫋娜,小腰如楊柳一般,相貌明明是清麗的,卻又有著入骨的媚態。

    “侯爺,表姑奶奶。”她恭敬的行了禮,身姿柔美嬌弱。

    臨江侯低聲道:“阿蓁,你來做什麼?”

    葉氏聲音柔柔的,“侯爺,我聽說表姑奶奶來了,特地來問安。”她溫雅有禮的向徐氏曲膝,“我來的冒昧,請表姑奶奶恕罪。”

    她不只相貌柔美,聲音也是一樣。她盈盈站在廳中,從頭到腳,都顯得溫柔、嬌柔、柔弱,她怯怯看著徐氏,目光中滿是信任和依賴。

    徐氏想吐。

    臨江侯感動的不行,“阿蓁總是如此為我著想。”看看阿蓁多懂事,知道來問候表妹,阿蓁多有禮貌啊。

    臨江侯含笑看向徐氏,“這是阿蓁,淩兒的生母。表妹,這還是你倆頭回見面吧?可惜,應該早為你們引見的……”

    臨江侯話還沒說完,徐氏冷冷打斷了他,“這是哪家的規矩,主人和客人正在敘話,妾侍不請自出?陳侯爺,這是你臨江侯府的家教麼?”

    徐氏聲音冰冷,像冬天的寒風一般。

    臨江侯愕然,葉氏眼圈一紅,黯然道:“我知道,我身份低微,原不配和表姑奶奶這樣身份尊貴之人攀交情……”

    葉氏聲音哀怨淒涼,臨江侯聽在耳中,大覺不忍。

    徐氏輕蔑一笑,“既知道,還不快退下?”敢情你還知道你和我身份不同麼,難得難得。

    葉氏垂下兩行珠淚,哽咽著福了福,“是我不自量力了,我……我這就走……”緩緩轉過身,低頭往外走。

    臨江侯心痛的攔下她,“阿蓁!”葉氏無助的哭泣,“侯爺,你讓我走吧,表姑奶奶不待見我……”

    徐氏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對男女,忽然很理解,臨江侯夫人為什麼要把葉氏給賣了。

    大概是實在忍受不下去了吧。

    眼前杵著這麼一對,估計連飯都吃不下去。

    “爹,娘,你們太英明了!”徐氏想起魏國公、魏國公夫人當年果斷的退婚,心生感激。

    葉氏靠在臨江侯懷裡,淚眼迷朦的看向徐氏,楚楚可憐,“我別的不求,只求表姑奶奶見我一面,聽我說句話,稟明下情……”

    徐氏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之色,衝何嬤嬤使了個眼色。何嬤嬤是魏國公府世僕,何等有眼色,便和另一名婆子笑著上前,不由分說的把葉氏從臨江侯身邊拽過來,牢牢控制住,“葉姨娘,我家小姐面前,沒有你說話的地方,請吧!”

    臨江侯跺腳,氣急敗壞,“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這是我陳家,你們是客人,哪有這般囂張的客人?

    他只管說他的,何嬤嬤根本不理會他,只管帶著葉氏往外走。

    葉氏使盡全身力氣掙扎著,到了廳門口,她還回過頭淒然回望,“我不過是想見您一面……”見個面,說說話,都不行麼。

    徐氏端端正正坐著,淡淡道:“七年前我不會見你,如今也是一樣。葉氏,你沒資格見我一面,死了這條心。”

    七年前,魏國公夫人帶著徐氏到寺廟上香,葉氏也悄悄跟了去,跪在徐氏小憩的廂房外,求徐氏見她一面,她有下情回稟。徐氏哪肯自貶身份見她這種人,魏國公夫人得了訊,更是毫不留情,“打出去!”葉氏被魏國公府的侍女、婆子拖了出去,不許她打擾夫人、小姐的安寧。

    今天葉氏突然出現,一個是真的要央求徐氏,另一個,也是不甘心。見一面都不肯,這徐家六姑奶奶究竟嬌貴到了哪個地步?賭氣非要來見。

    結果,也不過是再次被徐家僕婦拖出去。

    徐氏是淑女,可是她有她的驕傲,要她和葉氏這種身份的人見面,她是不會肯的。

    何嬤嬤手下用力,另一個婆子更是粗壯有力,葉氏被強行帶出了花廳。

    臨江侯痛心疾首,“表妹,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原本不是這樣的,你溫柔善良,不會這般殘忍無情。阿蓁她什麼也沒做,只不過是想見你一面,央求你一件事罷了。應或不應在你,我無話可說,可是,你見都不肯見她麼?”

    徐氏慢條斯理的理理衣袖,“不見。我見一個妾侍做甚?沒的叫人笑話。”

    臨江侯一口氣堵到嗓子眼兒,憋的滿臉通紅。

    徐氏平心靜氣的知會他,“我來,是告訴你一句真心話、一句老實話:陳庸,你該回京城了,快走吧。”

    “你是臨江侯,你食侯爺的俸祿,是該奉朝請的。我知道你請了長假,我也知道你請的是病假,你若敢繼續在蘇州逗留,我便揭穿你的真面目。”

    臨江侯目瞪口呆。表妹……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表妹,你是在威脅我麼?”臨江侯迷迷糊糊的、不可置信似的問道:“咱們打小便要好,算得上青梅竹馬,我還以為咱們能白頭皆老。表妹,只因為一個阿蓁,咱們便到了這一步麼?”

    “誰家沒妾?表妹,為了一個阿蓁,你……何至於此?”臨江侯滿臉苦惱之色,語無倫次。

    徐氏忍耐的看著他,“陳庸,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這些,你給我仔仔細細聽清楚了!就算田舍翁多收了兩斗穀子也想買個妾,男人有幾個肯從一而終的?三妻四妾是常事。”

    “若你像我爹似的置妾,你便置上一百個、一千個,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像你‘阿蓁’這樣的妾侍,一個也不行!令正發賣了她,你說是狠毒,我告訴你,若換做是我,我才懶得發賣,我會吩咐僕役,直接打死她!”

    臨江侯後退幾步,眼中滿是驚惶之色。

    “表妹,咱們怎至於到這一步?”他弱弱的問道。

    徐氏冷酷看著他,一字一字說道:“自從你有了‘阿蓁’,我和你已是恩斷義絕,再無牽扯,明白麼?記住了麼?”

    臨江侯面如土色。

    徐氏站起身,傲然道:“限你三天之內搬走!你若敢不搬走,或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我無情!你當朝中的法紀是擺設,禦史是泥人?你仔細想想,公侯伯犯了罪,被降級、除爵的有多少人!”

    徐氏撂下狠話,再不看臨江侯一眼,帶上侍女、婆子,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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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正事

    臨江侯目瞪口呆的看著徐氏飄然離去,好半天沒有緩過神。

    一向溫婉柔順的徐氏,今天卻連背影也顯得淩厲傲慢、咄咄逼人。臨江侯做夢也沒想到她竟會這樣,一時間,心亂如麻,頭昏腦脹。

    表妹對他這威風凜凜的臨江侯、舉世無雙的濁世佳公子竟毫無情意,這真是讓臨江侯大受打擊。他一直自許為倜儻不群的風流人物,一直以為表妹是傾慕於他、眷戀於他的,只不過魏國公冰冷無情,硬要棒打鴛鴦,才致使他和表妹天各一方,不能長相廝守。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臨江侯垂頭喪氣的低語喃喃,神情惆悵迷惘。

    不知過了多久,一襲飄逸純潔的白裙出現在他眼前,讓他眼前一亮。抬起頭,他的心上人阿蓁盈盈站立,巧笑嫣然,笑容既甜美,又帶著些許羞怯之意。

    “對不住,我給侯爺丟人了。”葉氏歉疚看著他,聲音輕柔,像個做錯事的小姑娘一樣無助。

    臨江侯歎了口氣,“這須怪不得你,阿蓁,我知你是一片好心。”見他的阿蓁粉頸低垂,羞慚不已,心疼的拉過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葉氏感激涕零的道謝,“還是侯爺疼我!”

    “我的阿蓁招人疼。”臨江侯柔聲道。

    葉氏暗暗歡喜,忙趁機表白,“當年我千方百計求見六姑奶奶,為的不過是陳明心跡,讓六姑奶奶萬勿因我介懷,依舊遵守婚約。今天我冒冒失失出來,也是想向六姑奶奶求情,求她看在姻親的份上,幫幫侯爺,幫幫淩兒。”

    葉氏心裡很明白,這十年二十年的,京城她是回不去了。陳氏族中不會放過她,侯夫人邱氏更不會放過她,若跟著臨江侯回了京,莫說頤指氣使、錦衣玉食的日子了,連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她若想回京城,只有寄希望於獨生愛子陳淩雲。

    只有陳淩雲長大了,有出息了,她才能榮養在陳淩雲家裡,做老太太、老封君。陳淩雲若是沒出息,她這輩子也就交代了,再無希望。

    陳淩雲如今的情形,比她也強不了多少。他曾撥刀砍過臨江侯夫人,等他回了京,等待他的還不知道是什麼。被族中除名、被告忤逆、被驅逐出京、被冷落輕視等等,皆有可能。

    既然回京城有種種不利之處,那麼,只有暫時不回。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一個才七歲的孩子,若是不能隨同臨江侯回京,該如何安置?年輕女人,七歲孩子,哪個也撐不起門戶,相攜住在南園,根本不是個辦法。

    臨江侯先是被太夫人威脅,接著又被表妹徐氏逼迫,眼看是非走不可了。到了這要命關頭,葉氏連賣弄風情也顧不上了,心心念念只掛住一件事,“我們母子二人,往後怎麼辦?”

    葉氏也很迷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使出渾身解數討好臨江侯,好讓臨江侯為她鞠躬盡瘁,為她設法籌謀。

    臨江侯也是個沒主意的,俊美的臉龐上愁雲密佈,“你和淩兒跟我回京最好,可將你母子二人安置在別院中,我時常過去看望。可是,邱氏惡毒,邱家兇殘,若他們趁我不在,闖進去將你拿了……?”

    臨江侯打了個冷戰,葉氏和他一樣,也覺得害怕。他們已經見識到邱氏的狠辣了,以邱氏的性子,若知道葉氏在別院休養,保不齊會帶著人,持著刀斧,氣勢洶洶的奔到別院行兇作惡。

    回京,萬萬不可。

    留在蘇州呢,一則是兩相分隔,心中不忍,二則,葉氏這年輕柔弱女子帶著兒子獨居,無人照看,未免淒涼。思來想去,他們都捨不得。

    走又不能走,留又不能留,這可怎麼辦呢?兩人相對流淚,悲傷哀愁。

    “淩兒這麼好的孩子,裴家竟會看不上!”葉氏又是發愁,又是生氣,“太沒眼光太沒決斷了,淩兒可是侯府公子。”

    若裴家肯答應,這會子還愁什麼?把淩兒託付給裴家即可。令人惱恨的是,裴家竟作勢拿喬,不肯點頭。也不知裴家是怎麼想的,知府的孫女罷了,淩兒這位侯府公子,難道還辱沒了她不成。

    臨江侯若笑,“聽表妹話裡話外的意思,對妾侍極之鄙夷。裴家,大約是嫌棄淩兒庶出的身份。”

    《戶律》中規定的清清楚楚,“凡男女訂婚之初,若有殘疾、老幼、庶出、過房、乞養者,務要兩家明白通知,各從所願,寫立婚書,依禮聘嫁。”為什麼庶出要特別聲明?因為庶出和殘疾、過房、乞養等事一樣,不同尋常,理應提前告知。庶出,總是不如嫡出那麼名正言順。

    “庶出怎麼了?”葉氏眼中閃過一抹忿恨,“嫡出的便高貴了麼?我看也未見得。只要孩子好,庶出算什麼呢。”

    臨江侯長長歎息,“你想的通透。可惜,跟你一樣通透的人,太少見,太難得。”

    兩人愁顏相對,跟吃了黃蓮似的,苦哈哈的。

    臨江侯本應該要啟程回京,可他顧念葉氏,顧念庶長子陳淩雲,猶豫來猶豫去,都快三天了,還是沒動身。

    太夫人說了要告他忤逆,徐氏當面威脅過他,不過,臨江侯心存僥倖,一直安慰自己:太夫人也好,表妹也好,都不過是說說而已,不會真做的。

    臨江侯寫了封聲情並茂的信件,命人飛馬送入京城給太夫人。信中,他又是訴苦又是央求,“孩兒當真生了病,如今無精打采的,您忍心讓孩兒帶病奔波在路上?娘,您是最通情達理的,多容孩兒幾個月可好?”

    信送出去後,臨江侯只當他娘親是收著了、同意了,不再理會這件事。

    至於徐氏,臨江侯冷靜下來想了想,覺得表妹也就是嘴上強硬罷了,實則軟弱嬌柔的很。她太善良了,不會像邱氏一般毒辣的。

    臨江侯決定暫時留在蘇州不走,直到想出好法子,把葉氏、陳淩雲安置妥當,再無後顧之憂。

    徐氏走後的第四天,裴二爺造訪南園。他一襲玄色長衫,秀異出塵,神色自若,仿佛魏晉畫卷中的烏衣子弟一般美好。臨江侯向來以外貌自負的,見了這樣的裴二爺,卻生出“明珠在側,覺我形穢”之感,自愧不如。

    裴二爺不肯落坐,微笑說道:“衙門還有幾件緊急公務,我得趕著回去。彼此至親,咱們便不講究那些虛禮了,陳兄,說正事要緊。”

    站客難打發啊,臨江侯心中打了個突突。

    坐都不肯坐,裴二,這是你的做客之道?

    裴二爺自袖中取出份信函,“家父同年自京城傳出的秘聞,和陳兄有關。陳兄,不知誰要跟你作對,挑唆禦史要參奏於你。擬參奏的是兩條罪名:不孝忤逆;寵妾滅妻。陳兄,你若攤上這兩項罪名,或許這侯爺便做不成了。”

    這兩項,都是很嚴重的指控。

    臨江侯大驚失色。

    “江南風景極美,陳兄,你往後可長留蘇州,在這江南水鄉安定下來。不做臨江侯了,在蘇州閑雲野鶴,豈不有趣?”裴二爺笑道。

    臨江侯膽子不大,聽了裴二爺這話,魂飛天外。侯爵爵位真的會保不住麼?這可是祖宗傳下來的基業啊,做子孫的不能把家族發揚光大倒還罷了,祖傳的基業還要丟了,這……不得被族人的唾沫淹死啊。況且,有朝一日到了地底下,又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

    定是邱氏指使的!臨江侯心中恨恨。

    除了邱氏,還有誰會這麼恨我?不會有別人,只有邱氏。

    表妹不過是威脅我一番而已,邱氏卻是悄沒聲息的付諸行動!臨江侯想到侯夫人邱氏的所作所為,頗覺寒心。

    “我這便回京跟她算帳去!”臨江侯拍案而起。

    祖傳的爵位不能丟,不能擔上“不孝忤逆”“寵妾滅妻”這兩項嚇死人的罪名,回京吧,即刻起程。

    至於阿蓁、淩兒,暫且顧不得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臨江侯府若真的出了點兒什麼,他們哪裡還有好日子過。

    臨江侯命人馬上收拾行李,明天便動身起程。

    “多謝裴兄告知此事,感激不盡,感激不盡。”臨江侯再三致謝。

    裴二爺淺笑,客氣道:“少陪。”轉身飄然離去。

    裴二爺走後,南園亂成了一鍋粥。臨江侯飲食起居一向講究,他要動身回京,要準備的日常所用之物多了,甄嬤嬤帶著人收拾行李,忙的暈頭轉向。葉氏知道臨江侯要一個人回京城,淚流滿面,如帶雨梨花,“侯爺,我和淩兒怎麼辦?”

    住在這兒半分不安全,邱氏若差了心腹過來,一樣能提腳賣了她,再把陳淩雲押回京城。

    有臨江侯護著她,葉氏便能風光度日;若是臨江侯不在身邊,她便馬上沒了依靠,任人宰割。

    臨江侯這會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也沒心思理她,只含混道:“你先在這兒住著,過後再說。”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得先回京把局勢穩定住,把臨江侯府的爵位保住。別的,稍後再議,稍後再議。

    葉氏哪裡肯答應,一味跟臨江侯歪纏,不許臨江侯丟下她母子二人不管。葉氏平時是溫柔、善解人意的,可真到了這要命時候,她也急了,跟臨江侯吵起來。

    “你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

    “你說過,我為你生兒育女,你會一輩子待我好!”

    “這會兒要拋下我麼,你好狠的心。”

    陳淩雲麻利的跑過來,站在葉氏身邊,氣憤看著父親臨江侯,“您怎麼能欺負我娘呢?”他年紀雖小,眼神卻兇狠淩厲,嚇的臨江侯打了個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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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蜂蜜

    正鬧著,洗心庵的庵主慈平師太來了。

    洗心庵香火旺盛,和南園比鄰而居,相處和睦。慈平師太是位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慈眉善目,一臉和氣。

    葉氏跟臨江侯鬧了會兒,也乏了,見慈平師太過來,便流淚道:“師太,求您收我做弟子吧,我要出家修行。”

    葉氏不過是隨口一說,也帶有賭氣的意思。臨江侯一向待她溫存,今天卻是又無情又敷衍,大異往常,葉氏心中不服,便想跟他賭賭氣,讓他著急著急。

    依著葉氏的意思,她這話一出口,臨江侯定是大驚失色,低聲下氣的要把她哄回來。而慈平師太呢,自然是勸她惜福,跟著臨江侯好好過日子。

    誰知道,臨江侯先是愕然,繼而歎息著點頭,“你既有這個心,我也攔不住你。”慈平師太更是欣然答應,“我看你是個有慧根的,正該皈依我佛。”

    葉氏差點沒氣昏過去。

    她怔怔的流下淚來,蹲□子,哀怨看著陳淩雲,“只是,我捨不得淩兒,實在捨不得……”

    沒人給她臺階,她只好自己找臺階。

    真要出家了,可算怎麼回事呢,葉氏心中懼怕。青燈古佛,那種苦日子,怎麼挨?

    如果從來沒有過好日子,倒也罷了。偏偏她曾經衣飾精美,飲食講究,所用所食之物,件件是上品。“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享用慣了,吃不得苦,受不得累。

    葉氏口口聲聲捨不得孩子,捨不得淩兒,慈平師太笑道:“這個好辦,淩哥兒到和靖書院做個小學生,你在敝庵修行,兩人也可時常見面。”

    臨江侯大為心動,“和靖書院?”蘇州文風極盛,書院有幾十所之多,其中最古老、最有名氣的,便是成立於宋代的和靖書院。這所書院不僅聚徒講授,還研習學問,出過多位知名學者。

    “淩兒回不得臨江侯府,要在蘇州暫居一段時日。他這個年齡的小孩子,不就是應該上學去麼?和靖書院的學生是要住在書院裡的,管束極嚴,對淩兒一準有益。”臨江侯越想越合適。

    臨江侯神色變幻不定,到後來,嘴角噙著微笑,眉目舒展。葉氏和他相處多年,對他著意逢迎,對他的性情自然是瞭解的,見他這樣,知道他是拿定主意了,胸中冰涼。

    臨江侯叫過陳淩雲,含笑問道:“淩兒想不想上學?很有名的書院,老師、同窗都很好,淩兒上了學,會很有學問,還會認識很多年紀差不多的小小少年。”

    陳淩雲不大樂意,“我不想讀書,我想練兵、打仗。”

    臨江侯笑道:“不熟讀兵法,如何練兵?淩兒,書院課程齊全,文武兼顧,並不是一味埋頭死讀書。”

    陳淩雲眼睛發亮,興致勃勃的問道:“我能繼續練功麼?”得到肯定答覆後,陳淩雲高興的點頭,“好!我到書院讀書去!”

    塵埃落定。

    “我出家,淩兒上學,到頭來我們母子二人竟是這麼個下場!”葉氏悶悶。

    曾經說好的那些榮華富貴呢,曾經說好的世子之位呢,曾經有過的海誓山盟呢,到哪裡去了。

    原本打算著兒子做世子,自己做老封君,最後竟是一個出家,一個要辛辛苦苦讀書,頭懸粱錐刺骨?

    才不要。葉氏迅速盤算著,牽著臨江侯的衣襟哭泣央求,“侯爺,我不要和淩兒分開,一時一刻也不要。”臨江侯無奈道:“咱倆都要分開了,何況你和淩兒?這不是實在沒法子麼。”

    我得趕緊回去把邱家安撫下來,不能讓臨江侯府降等、除爵位,知道麼?這才是陳家的大事。

    若把這個爵位弄沒了,我還活不活,你和淩兒又會過什麼日子?別鬧了,臨分別還哭個沒完,不吉利,不喜慶。

    臨江侯定了主意,捐出一大筆功德銀子給洗心庵。慈平師太含笑接過銀票,打了個稽首,“檀越放心,雖說是出家,苦不著靈葉。”

    慈平師太給葉氏賜號靈葉,從此後,葉氏便是靈葉比丘尼了。

    葉氏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停滾落,看上去楚楚可憐。臨江侯看見心上人這幅模樣,大為心痛,差一點脫口而出,“咱們都不走了,守在這兒,守著咱們淩兒。”

    可是,他終究也沒有說出口。

    他不能丟掉臨江侯的頭銜,一定不能。

    臨江侯狠狠心,把心上人託付給慈平師太,“您多照看她,她身子嬌弱,莫累著她。”託付過心上人,又專程把兒子送到和靖書院寄宿,灑淚而別,起程回京。

    “侯爺,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們?”臨分別,靈葉淚眼迷朦、哽咽相問。

    “風頭過去了,我便來接你們。”臨江侯鄭重許諾,“我回去後便和邱氏理論,不許她傷害淩兒,追究淩兒。”

    什麼時候我和她達成協議,你和淩兒便可以衣錦還鄉。

    那得等到哪年哪月啊,靈葉的眼淚越加洶湧,哭成了淚人。

    --

    裴二爺至晚方回,把南園的事一一告訴給妻子知道,“……就這麼走了。”

    “便宜他了,倒讓他兒子進了和靖書院。”林幼輝微笑道。

    和靖書院很出名,也很不好進。如果不是裴二爺提前知會了書院,陳淩雲也不能這般輕鬆的進去。

    “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裴二爺笑。

    林幼輝嫣然,“二爺說的是。”

    兩人正說笑著,阿玖自門外跑了進來,殷勤仰起小臉,“二爺,二爺。”她明顯是來搗亂的,神色調皮活潑,笑的很不懷好意。

    裴二爺俯身刮刮她的小鼻子,“亂叫什麼?是爹爹。”

    “二爹!”阿玖從善如流,馬上改了口。

    “阿玖瞎叫什麼?”林幼輝緊張的坐直身子,嗔怪道。怎麼忽然想起來叫你爹爹做二爹的,趕明兒不會叫我做二娘吧?這可不成。

    裴二爺很憤怒,伸手擼袖子,“阿玖過來!”二爹?誰教給你的?快告訴爹,爹去打他!

    阿玖吐吐舌頭,轉身一溜煙跑了,“快跑,快跑!”快呀,再不跑要挨打了呀。

    裴二爺和林幼輝看著她小小的背影,俱是滿目柔情。阿玖,小調皮,小可愛,爹娘的心肝寶貝。

    走了一家沒眼色討人嫌的親戚,林幼輝心緒極佳,神采飛揚。這天下午晌她處置完家務,回房歇息了會子,命侍女捧溫水進來,仔仔細細洗了臉,洗盡鉛華。

    用清澈的泉水兌了蜂蜜,她用蜂蜜水輕輕拍臉。拍了一遍,又拍一遍,堅持不懈的拍了足有十幾遍之多。

    阿玖從外面玩耍回來,好奇的攀到梳粧檯上盤腿坐下,看著她來來回回的折騰,“娘,舒服不?”阿玖探過小腦袋,笑嘻嘻問道。

    “很舒服,阿玖要不要拍?”林幼輝微笑著,輕輕捏了捏阿玖滑嫩的小臉蛋。唉,其實阿玖根本用不著,不過,橫豎閑著也是閑著,拍著玩,也沒什麼不行的。

    阿玖眼珠轉了幾轉,衝林幼輝討好的笑著,“臉,身上,都拍,行不?”推蜂蜜,很享受的事啊。

    林幼輝笑盈盈點頭,“好啊。”

    阿玖歡呼著撲到林幼輝懷裡,侍女備下溫熱的湯水,林幼輝抱著阿玖進了淨房。“我系己會脫!”阿玖很勤快的伸出小手,想去解衣領上的盤扣。

    “你哪會?”林幼輝笑話她,“再過一兩年,你能自己脫衣裳就已經很好。”

    阿玖奮鬥了半天,一料盤扣也沒解開,只好乖乖的站著,讓林幼輝替她解,替她脫。

    做幼兒是有很多特權的,不過,也要忍受很多不方便。比如,連自己脫衣裳、穿衣裳也不會,一定要假手於人。

    還好這是我親娘!阿玖脫光衣裳,撲到林幼輝懷裡,被她帶下了水。

    舒舒服服洗了個溫水澡,阿玖被林幼輝小心的抱到矮榻上。大丫頭寒姿正忙活著,親自替阿玖調蜂蜜水,“濃點兒,濃點兒。”阿玖躺在榻上,嘻笑著要求。

    寒姿抿嘴笑,“成,聽咱家九小姐的話,濃點兒。”

    蜂蜜水調好,林幼輝不放心別人動手,親自過去替阿玖輕柔的拍臉、拍身子。香噴噴的槐花蜜拍在身上,阿玖只覺渾身舒泰,笑的比蜜還甜。

    寒姿笑著獻殷勤,“九小姐,我給二太太打下手,給你拍腿和腳,好不好?”這是個體力活,林幼輝一個人忙活,她這做丫頭的還真是過意不去。

    阿玖很隨和的點點小腦袋,“好呀。”好寒姿,來吧來吧。

    寒姿見林幼輝也點頭,便拿澡豆細細洗過手,然後坐在阿玖腳頭,替她拍腿。阿玖的皮膚很細很嫩,手感極好,寒姿笑道:“九小姐,我替你拍腿,應該給你銀子呢。你的皮膚這麼好,摸上去舒服的不行啊。”

    阿玖樂壞了,衝寒姿伸出小手掌,“一文錢!”咱們這交情,也別認真收費,一文錢,意思意思算了。

    淨房中響起歡快的笑聲。

    這天裴二爺回來的早,進來後,妻子也沒影兒,女兒也沒影兒,房裡靜悄悄的。裴二爺側耳聽了聽,淨房那個方向傳出一陣陣的笑聲,有阿玖的,也有娘子的。

    裴二爺循著笑聲走過去,倩影迎上來曲膝行禮,笑著把阿玖的新鮮主意說了,“……九小姐多樂呵啊,您聽聽。”倩影抿嘴笑。

    這調皮的小丫頭!裴二爺粲然。

    阿玖好容易推一回蜂蜜,貪得無厭的一直要求,“再拍拍,再拍拍。”林幼輝果然溺愛的繼續輕拍,“真享受啊。”阿玖幸福的閉上了眼睛。

    這天阿玖從淨房出來後,逢人便邀請,“來聞聞,來聞聞。”裴二爺、林幼輝都很配合的深呼吸,“好香,是蜂蜜的味道,還是醉人的槐花蜜!”阿玖嘻嘻笑著,得意非凡。

    蜜一般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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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進京之前

    阿玖在父母面前顯擺了一會兒,估摸著哥哥裴琦、裴瑅該下學回來了,很勤快的往門口跑,“我去接的的!”她個子雖小,跑的卻快,小胖腿飛速移動,沒多大會兒功夫,已不見了人影。

    “這頑皮孩子。”裴二爺和林幼輝都覺好笑。

    院子中間是潔淨的白石甬路,兩側植著蒼松翠柏,四季常青。阿玖歡快的出了屋門,到了院子裡,沿著甬路往院門口跑去。

    “妹妹,慢點兒!”一名七八歲的男孩兒迎面走來,微笑衝阿玖伸出手,好像怕妹妹摔著似的。這倒不怪他太過小心謹慎,他曾很多次親眼目睹阿玖痛快的、英勇的摔倒在地,至今仍是心有餘悸。

    這男孩兒身穿雨過天青色交領長袍,腰間束一條素色腰帶,清新質樸。他面目生的極好,膚如凝脂,目如點漆,身材修長挺拔,如鬱鬱青竹一般。

    “妹妹,看六哥給你帶什麼好玩的了?”一名四五歲的美貌小男孩兒笑咪咪走了過來,他身邊跟著個規規矩矩的童兒,童兒手中提著一隻樣式古樸笨拙的木盒子。

    這美貌小男孩兒身穿寶藍色圓領長袍,一張小臉白裡透粉,眼睛大而黑,活潑的笑著,很招人喜歡。他一邊笑著問阿玖話,一邊轉過身,從童兒手中把木盒子接了過來。

    這便是阿玖的兩個親哥哥了,大的是裴家三少爺裴琦,小的是裴家六少爺裴瑅。

    阿玖仰起小臉衝大哥哥裴琦討好的笑著,白胖手掌卻伸向小哥哥提著的木盒子,“的的,是什麼?”殷勤的問著,恨不得馬上打開看看,是什麼好玩有趣的東東。

    裴瑅得意說道:“可好玩了,阿玖你一準兒喜歡!”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微型的紅泥小火爐,和小鍋、小鏟、小碗、小盤子等等。

    很顯然,這是讓小孩子玩做飯的。

    阿玖兩眼放光的看著這件玩具,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試想,把這微型小火爐擺到院子裡,生起火,架上小鍋,燒菜煮飯,該是多麼的好玩。我小,這套玩具也小,和我正配套啊!

    “阿玖喜歡麼?”裴瑅笑吟吟問道。

    “喜歡,喜歡!”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

    裴琦微笑看著弟弟妹妹,目光中滿是寵溺和縱容。阿瑅,阿玖,兩個沒心沒肺的小搗蛋,整日在家就記掛吃和玩啊。

    “咱們快回去跟娘要東西,然後到花園裡做飯去!”裴瑅興沖沖拉起妹妹,要找林幼輝要炭火、要油鹽醬醋、要食材,好升火造飯,祭五臟廟。

    裴瑅一邊牽著妹妹往前走,一邊絮絮叼叼的告訴她,“聽學兄說五寶齋有的賣,我便央三哥帶我去買了。為了買它,我的月錢都快花光了……”

    阿玖本是嘻嘻笑著的,忽然想到一件要緊事,慢下了腳步,“的的,不做了。”

    裴瑅也不再往前走,停下來奇怪問她,“你方才還好好的呀,很高興的樣子,怎地才這麼一小會兒,便改主意了?”

    阿玖,你太容易改變了。

    阿玖嘻嘻一笑,神氣的挺起小胸脯,“我有蜂蜜!”我才推過蜂蜜好不好,渾身上下香噴噴的,幹嘛要做飯去?做飯有油煙,有味道,懂不懂?

    才洗過澡的人過去做飯,把自己弄的一身油煙味兒,傻不傻呀。

    阿玖在這兒聰明的盤算著,裴琦和裴瑅小哥兒倆卻是實在摸不著頭腦。“我有蜂蜜”?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阿玖覺著蜂蜜管飽,不必吃飯了?

    哥兒倆一邊一個牽著阿玖往屋裡走,心中俱是納悶。阿玖炫耀的指指自己,“有蜂蜜!”裴琦和裴瑅都笑著哄他,“對,我們阿玖有蜂蜜。”可是,心裡根本不明白,阿玖到底在說什麼。

    這麼好聞的蜂蜜味道,你倆竟然聞不到?阿玖未免氣悶,無力的垂下小腦袋。

    太沒有成就感了。

    裴琦和裴瑅也不知她是怎麼了,一路柔聲哄著,把她哄到了屋裡頭。進了屋,問過爹娘,才知道小阿玖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裴琦是長子,一向莊重,他象徵性的湊到阿玖臉前聞了聞,微笑誇獎,“這香味十分怡人,仿佛三月春風吹拂過人的臉面,溫暖和煦;又如秋光爛漫之時徜徉在花叢中,鼻間全是清怡的芳香。”

    ──哥哥你真上道,終於知道誇獎我了!阿玖舒舒服服坐在小凳子上,喜滋滋看著裴琦,拍掌歡笑。

    “阿玖你這小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裴瑅小小年紀,用的卻是另外一種誇獎人的方法,“你這點子新鮮又有趣,哥哥做夢也想不到呢。”

    阿玖笑成了一朵花。

    林幼輝強忍著笑意,溫柔的建議,“這小火爐,小鍋小碗,娘先替你們放起來好不好?再過兩天,讓你們到花園裡玩它。”

    裴琦本就不勢衷於這個,無可無不可,“行,聽您的。”裴瑅很善解人意的點頭,“那是,必須如此。”阿玖一心惦記她的蜂蜜,不肯做飯,那就等她幾天好了。

    反正小火爐、小鍋小鏟小碗也丟不了,還在裴家,過兩天再玩,可有什麼呢。

    爹娘和哥哥們有商有量的,淡定自然,阿玖卻是又貪戀蜂蜜帶來的怡人香味,又嚮往揮舞著小鏟子做飯的快樂,一會兒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身子,一會兒滿臉猶豫看向裝著小火爐的木盒子,十分糾結。

    她愛美,她也貪玩。

    阿玖這小模樣落到裴二爺等人眼中,都覺好笑。阿玖,魚和熊掌不可得兼啊。

    “凡事有一利總有一弊,有取,也會有舍。女兒,你做決定之前要慎重考慮,細細思量,做了決定之後,勿輕易更改。”裴二爺溫和的說道。

    阿玖甜蜜的笑了,伸出小手,很賣力氣的把木盒子往林幼輝身邊推,“娘,放起來。”放著吧,過兩天我就帶上它,到花園大顯身手。

    林幼輝笑著答應了,“成,給我阿玖放起來。”

    阿玖快活的點頭。

    這晚,阿玖在宜人的槐花蜂蜜香氣中甜甜睡去,睡著之後,唇角猶自噙著絲甜蜜微笑。

    第二天早上起來,阿玖蠻有興致的去跟祖母、三嬸嬸炫耀,“聞聞,快聞聞。”她嘻嘻笑著,露出一口可愛的小白牙,大眼睛中滿是得意,看上去十分趣致。

    方夫人愛的什麼似的,深深嗅了嗅,抱起小阿玖不放,喜歡又愛憐。徐氏驚呼,“阿玖你每一寸肌膚都透著馨香!”阿玖喜悅聽著三嬸嬸的誇獎,眉毛彎彎。

    阿玖這裴家獨生女,日子過得十分逍遙。從這之後,她常常能享受到林幼輝親自給拍蜂蜜的待遇。

    裴二爺沒敢讓父親裴太守知道。裴太守不注重吃喝享受,向來節儉,要是他知道阿玖不愛惜食物,把蜂蜜往身上塗,保不齊會訓斥。

    “一粥一飯恒念物力維艱,一絲一縷當思來之不易”,糟蹋吃食,他老人家最是反對。

    出乎裴二爺的意料,裴太守知道小孫女的新喜好之後,不僅一句話沒說,還特地命人從花鄉買回上好的蜂蜜,色澤清透,光亮如油,供阿玖使用。

    “父親偏愛阿玖。”裴二爺微笑。

    “爺爺很疼我!”阿玖仰起小臉傻呵呵笑了幾聲,表達自己興奮雀躍的心情。

    --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到天慶七年的夏季。北方前線傳來好消息,魏國公率領所部深入漠北,斬首萬餘級,北元可汗率眾敗退,不知所蹤。

    “外祖父英勇!外祖父是令人敬仰的英雄!”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從父母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個個又蹦又跳,激動的難以自持。

    裴三爺也樂的合不攏嘴,“岳父真是老當益壯啊!”原本來擔心他年齡大了,體力跟不上,如今看來,純屬杞人憂天。

    徐氏反倒是最淡定的,“我爹是常勝將軍,他老人家打勝仗,自然而然,理所應當。”

    裴三爺想起往事,笑道:“幸虧小阿玖點了頭,要不,這段時日,我該寢食難安了。”

    問她岳父能不能打勝仗,她深思熟慮過後,笑著點了頭。

    阿玖小乖乖,阿玖小福星!

    徐氏聽他提起這些,心中感動。他那時一定是很替爹爹擔心,才會悄悄問阿玖的。他,是真的把岳父當成家人來親近,當成長輩來尊敬了吧?

    徐氏看著一臉明朗笑容的裴三爺,眉目溫柔。

    裴三爺向來是有些懶散的,這陣子卻勤快的很,時常往來奔波,替父親裴太守跑腿、辦事──裴二爺即將進京參加會試,從前裴二爺經手的事務,都會交給裴三爺,由他接替兄長,繼續替父親分憂。

    他,成熟了很多,穩重了不少。

    裴三爺相較從前雖是穩重成熟了,卻依然會時不時的流露出孩子氣。和兒子們一起玩耍的時候,帶著阿玖滿世界亂轉的時候,他就像個大孩子。

    徐氏喜歡這樣的裴三爺,非常喜歡。

    在裴家生活,徐氏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寧靜滿足。

    她偶爾的不快樂,來自兩個不受歡迎的親戚。一個是她姨母的獨生子,沒眼色沒骨氣的臨江侯陳庸,一家是和她沒什麼相干卻口口聲聲稱呼她“表姐”的趙貞,也是個沒眼色沒骨氣的。

    陳庸自回京後便生了病,如今病勢日漸沉重,聽說性命堪憂。“他真去了,陳淩雲怎麼辦,他的心上人怎麼辦?”徐氏皺眉,“平時還常央求裴家照看,若陳庸走了,這母子二人失了依靠,豈不更會賴著我不放?”

    這真是極討厭的。

    趙貞呢,本來就是個柔弱的性子,如今更被梅家欺負的狠了。梅母本是要在京城榮養的,後來思念愛子,也跟來了。梅母不是一個人來的,娘家侄子、侄女陪著她。自打他們一來,梅宅便成了梅母、表姑娘的天下,趙貞只有唯唯喏喏的份兒。

    趙貞兩回給徐氏下了請貼,請她過去飲宴聽戲,徐氏都婉言回絕了。不過,她雖然人不去,禮卻是按時送到的。她於銀錢上十分散漫不在意,不只送禮,送的禮還很豐厚。

    梅母到了之後,徐氏還是只送禮,人並不露面。

    “姑丈繼室的女兒的婆婆,要我去拜見?”徐氏嗤之以鼻,“她配麼?”

    徐氏沒把趙貞當成正經親戚,當然也不會尊重梅母。

    梅母覺得受了怠慢,對趙貞這兒媳婦越發不滿,常常發作她,以至於非打即罵。趙貞性子軟弱,只會哭,不會反抗,也不會想法子,日子過的十分淒涼。她隔一陣子便會差人來向徐氏訴苦、求救,徐氏煩不勝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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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玩做飯

    徐氏是魏國公府嫡出幼女,從小由母親魏國公夫人悉心教養長大,舉目所見皆是錦繡繁華,不曾受過什麼刁難和打壓。長大後雖經歷了一回常人沒有遇到的波折,卻也因禍得福,得以嫁入一團和氣的裴家,過著清靜安寧的舒心日子。不管是在娘家也好,在婆家也好,徐氏都是溫柔知禮的,可是,若有人給她氣受,她不會肯逆來順受,一定會想法子反擊,不會委屈自己。

    “她怎地笨到這個地步,遇事只會哭,只會央人,自己根本不做籌謀?”徐氏和二嫂林幼輝要好,有些話憋到心裡簡直傷身,少不了偶爾跟林幼輝說說私房話,發個小牢騷,“婆婆自然是該敬著的,是該孝順的,可婆婆若是行事不講究,不把正經兒媳婦當人看,做兒媳婦的總不能跟著自輕自賤吧?對著親生父母尚且應該‘大棒則走’,對著婆婆就只能唾面自乾了?”

    “二嫂您知道麼?梅家如今日常使用,居然全是她的嫁妝銀子!梅仁那廝做著官,卻不肯拿錢回家,梅母和表姑娘逼她拿錢出來日常使費,她……她便傻呼呼的、流水一般出銀錢!二嫂,世上有這樣蠢笨女子,我算見識到了。”

    徐氏提起“表妹”,頭都大了。

    以徐氏名門嫡女的做派,真不明白一個坦坦蕩蕩、正正經經的人,怎麼可以像趙貞似的,淪落到這一步。

    “自己的嫁妝給別人花,還要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不光委屈自己,還委屈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昨日偷偷差人跟我說,梅母不喜大姐兒,連飯都不給吃飽,她心疼,整日哭泣流淚。我就納悶了,親生女兒吃不飽飯,她不急著設法和婆婆周旋,還有功夫哭?”徐氏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她很不喜歡趙貞這個人,可是趙貞名義上算是她表妹,兩人又都是住在蘇州,要完全不理趙貞,不大可能。可要理會趙貞呢,徐氏又覺頭疼。

    雖是繼室所生,怯懦了些,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啊。對於趙貞這樣的人,徐氏既鄙夷,不可思議,卻也覺著可憐──就算不可憐趙貞,也可憐年紀還小的大姐兒。

    林幼輝聽了,歎息道:“弟妹,這世上的糊塗可憐人多了。”把她自小跟著林尚書見到、聽到的倫理案講了幾宗,有的女人娘家尚有父兄,卻在夫家死忍著,被淩虐至死;有的女人帶著豐厚嫁妝嫁到清貧人家,拿出嫁妝替丈夫打點、鋪路,等到丈夫有一天富貴了,她也就沒用了,被棄之如敝履。還有的女人,夫家要娶她的時候,她就嫁;夫家要拋棄她的時候,她就黯然神傷,大哭一場,然後去上吊,給新人騰地方……

    可憐不可憐?很可憐。

    糊塗不糊塗?太糊塗了。

    令人歎息。

    徐氏不像林幼輝似的自小熟知這些,聽完之後,大為唏噓。

    惡毒的夫家該死可惡,應該被繩之以法,受氣的小媳婦呢,也太過逆來順受了。

    “你表妹的事咱們不好插手,還是告訴你表哥南雄侯,讓他拿主意才是。”林幼輝歎息過後,給徐氏出主意,“畢竟那是他的異母妹妹,幫或不幫,幫到什麼地步,讓他做決定。弟妹,你表妹再怎麼是繼室所出,也是南雄侯府的姑奶奶。”

    南雄侯對他的異母妹妹或許有些情份,或許半分情份也無,可是,趙貞是南雄侯府的姑奶奶,她若被梅家欺負到了離譜的地步,南雄侯府也面上無光。

    難道趙家姑奶奶是任人欺淩的不成。

    徐氏深以為然,“也是,我哪管得了?這便差人告訴趙家表哥。”

    南雄侯是趙貞的娘家哥哥,要插手趙貞的事,名正言順。

    “能幫還是要幫的,只是,咱們怕是無能為力。”林幼輝淡淡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苦澀之意,“咱們若出手去懲治梅家,保不齊你那表妹又會呼天搶地的,替她男人喊冤,替她婆婆求情。”

    林尚書從前做地方官的時候,林幼輝見過各種各樣的希奇案子,深知家務事最不好處理。譬如像趙貞,這會兒她受氣、哭泣、抱怨,可是真有人替她主持公道的時候,不知她會是什麼反應。

    像趙貞這類的女子,最盼望的事就是有人幫她把丈夫變的體貼,把婆婆變的慈愛。一旦有人懲罰她的丈夫,她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唉,家務事,讓人頭疼的家務事。

    徐氏不像林幼輝似的熟知這些,聽林幼輝頭頭是道的說完,目瞪口呆,“幸虧我不耐煩,沒理會她。要是我多管了閒事,保不齊這會兒正被她埋怨呢。”

    徐氏後怕的拍拍胸,“交給表哥,我這便交給表哥。”

    林幼輝見了她這孩子氣的樣子,粲然。三弟妹,我們可是就快要動身了,到時只有你和三弟在二老身邊服侍,就你倆這樣,行不行啊?

    徐氏差人快馬加鞭,到京城送了急信。

    南雄侯是軍人出身,做事雷厲風行,接到徐氏的信,他馬上差了數名世僕、管事婆子,到蘇州接人,“多帶人手,五姑奶奶,大姐兒,全給我接回來。”

    南雄侯府還有活人呢,出閣的姑奶奶不能被夫家這般淩虐。

    僕役騎著高頭大馬,管事婆子坐上馬車,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出了南雄侯府。

    “接咱們五姑奶奶去。”他們說笑著,也不隱諱這件事。

    趙貞是繼室所生的女兒,南雄侯府卻是侯爺這原配嫡子的天下,對於趙貞,他們並不怎麼放在眼裡。

    其實南雄侯也沒把趙貞放在眼裡,所以才會得了信兒,便簡單粗暴的命人把趙貞接回來。他沒考慮過趙貞的幸福,只是想為南雄侯府出口氣。

    梅家那種毫無根基的人家都能欺負趙家姑奶奶,當南雄侯府全是死人麼。

    南雄侯此舉,只是為了出氣。

    這撥人出府後不久,南雄侯太夫人方氏有些驚惶失措的親自過來了,跟南雄侯不依,“把五丫頭接回娘家,往後她日子怎麼過!五丫頭,她還年輕啊。”

    南雄侯哼了一聲,“太夫人的意思,是要我莫管她?莫真是不要我管,我這便把才差出去的人叫回來,往後她的事,我再不過問。”

    方氏著急,“不是不管!可,不是這種管法。”

    你妹妹在夫家日子不順心,你要妥善設法,讓她夫婿回心轉意才是,這般生硬的把人接回來,算怎麼回事。你妹妹是出了閣的姑奶奶,難道能在娘家住一輩子。

    “我要麼不管,要麼就是這麼管。”南雄侯不耐煩應酬她,聲音冷冷的,“太夫人給句明白話,到底要我管,還是不要我管。”

    趙貞要麼在外頭自生自滅,要麼乖乖聽我的,沒有第三條路。

    方氏哪敢說不讓南雄侯管,呆呆站著,臉漲的通紅。

    她是繼室,南雄侯是原配嫡子,外家又是魏國公府,自從她進趙家的頭一天起,南雄侯就沒把她當根蔥,根本不放在眼裡。

    方氏呆呆站了會兒,到底也沒敢說句,“不要你管。”

    “你是當家侯爺,你說了算。”方氏賭氣說道。

    南雄侯輕蔑哼了一聲。

    方氏顫巍巍走到門口,不甘心的轉過身質問,“若貞兒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子,你也忍心這般待她麼?”不同母,也是你親妹妹呀,你做哥哥的,全然不替她著想!

    南雄侯淡淡道:“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子,哪至於嫁到那樣的人家。”

    梅家那樣的,也就你看得上吧。

    方氏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南雄侯,說不出話來。

    南雄侯也不理她,過了會兒,方氏頹然轉過身,慢慢走了。

    --

    秋光爛漫,府衙後宅的花園裡,熱鬧非凡。

    阿玖已有三歲多,奶白皮膚,烏黑頭髮,嬌嫩小臉蛋上嵌著雙靈動有神的大眼睛,嘴唇像玫瑰花瓣般可愛,讓人見了就想抱抱、親親。

    這會兒她正忙活著,面前架著個紅泥小火爐,手中揮舞著小鏟子,“三哥,鹽!六哥,白糖!”一邊像模像樣的翻炒,一邊嫺熟的指揮哥哥們。

    她每回做飯,陣仗都很大。

    裴琦老成,並不貪玩,不過他性子好,愛護弟妹,阿瑅和阿玖興興頭頭的要玩做飯,他這做哥哥的便任勞任怨的陪著。聽見妹妹興致勃勃的聲音,他笑了笑,拿起鹽罐遞了過去,“妹妹,要多少?”阿玖百忙之中快活轉過頭,“一點點。”裴琦拿起小勺,認真的挑起一點點鹽,下到鍋裡。

    裴瑅則是很配合的拿過糖罐,“阿玖,要一點點糖,對不對?”阿玖笑咪咪誇獎,“六哥真聰明!”裴瑅頗為自得,“那是。”拿小勺舀了些須白糖,添到炒鍋裡。

    林幼輝悠閒坐在不遠處,含笑看著自己這兩子一女三個寶貝。偶爾玩玩做飯,三個孩子都興致勃勃、開開心心的,蠻好。

    裴珩、裴璟、裴琳也來了,“我們是來打秋風的!”裴珩笑著說道。裴璟、裴琳大聲附合,“我們是來打秋風的!來來來,見面分一半,有飯一起吃。”

    阿玖恰巧做好了一道菜,放下小鏟子,熱情的表示歡迎,“手藝不好,諸位莫嫌棄,莫嫌棄。”

    哥哥們看著她,哄堂大笑。

    她那張雪白的小臉不知什麼時候蹭上了一點油污,偏她還不知道,笑的格外燦爛。“阿玖你要笑死人了。”裴珩等人,皆是捧腹。

    阿玖緊張起來,“有油污啊,我去洗洗。”過於影響容貌,不玩了不玩了。

    她跑到林幼輝跟前,一迭聲問道:“我頭髮上有味道沒有?我被油煙熏醜了沒有?”林幼輝好笑的看著她,“放心吧,沒有。阿玖,今晚我替你好好的洗個澡,頭髮上不會有味道的。”再三保證,方才撫慰了阿玖愛美的小心靈。

    哥哥們笑的更厲害了。

    唉,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太愛臭美了。

    阿玖不再玩做飯,坐在林幼輝身邊伸手拍拍胳膊,“好累。”這是個體力活呀,做飯很累人的。為什麼廚師中是男性居多?要力氣啊,這小鏟子揮來揮去的,胳膊都酸了。

    裴琦心疼妹妹,過來替她捏胳膊,裴瑅裴璟等人也來湊熱鬧,幾個哥哥圍著阿玖又是捏又是捶,很賣力氣。

    雖然你們這按摩絲毫也不專業,可我還是覺得很享受啊。阿玖喜笑顏開。

    五個男孩兒商量著再做點別的,“弄隻叫化雞烤烤吧,還有,烤番薯。”

    弄隻雞,用泥巴裹了,用火烤熟,味道是很好的。烤番薯也不錯,別有風味。

    阿玖大力點頭,林幼輝嫣然一笑,“好啊。”命人弄隻雞,剝去內臟後拿了過來,幾個男孩兒興沖沖團泥巴、裹雞,玩的很高興。

    叫化雞做好後,香飄十里。

    “雞腿好吃,祖父一隻,祖母一隻;雞翅歸阿玖,她愛吃這個……”哥哥們分起雞來,頭頭是道。

    阿玖咬了一口香噴噴的雞翅,享受的咪起眼睛。這樣的生活真美好啊,不過,馬上要出發去京城了,到了京城之後,又會是什麼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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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有目共睹

    到京城之後,阿玖會跟著父母、哥哥暫住外祖父家。能教養出林幼輝這樣的女兒,林家外祖父、外祖母一定是很容易親近的老人家,這一點阿玖毫不懷疑,不過還有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們呢,卻不知性情如何,也不能預見和他們的相處是否會愉快。

    三房的哥哥們好容易能玩回泥巴,做回燒烤,玩上癮了,圍著一堆柴火折騰烤番薯,興致勃勃。小裴琳身上、臉上都弄上了泥巴,卻是毫不在意,手中拿著個小木棍,過一會兒便要把火裡的番薯撥出來,檢查下熟了沒有。

    八哥你真逗!阿玖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裴琳,一臉嘻笑。

    裴琦、裴瑅陪著阿玖折騰許久了,這會兒都覺著累,便坐在林幼輝身邊,母子四人隨意閒談。

    “到了京城,還能玩做飯不?”阿玖殷勤問著林幼輝。

    林幼輝看著一臉討好笑容的小女兒,嬌嫩如枝頭花苞般的小女兒,唇角翹了翹。阿玖,娘的乖寶貝,你真是個愛操心的小姑娘啊。

    裴瑅有些猶豫,“到了京城,咱們住外祖父家。阿玖,六哥也不知道外祖家是什麼規矩……”能,還是不能,想不出來。

    裴琦卻是神色認真,“妹妹,到了外祖父家裡,咱們便是客人了。客隨主便,咱們不便專擅。”好妹妹,在咱家你怎麼玩都行,到了外祖父家,還是規規矩矩為好。

    阿玖小大人般的歎了口氣,“知道了。”

    這個時代,女兒是沒有繼承權的,出嫁之後就成了夫家的人,再回娘家,是客人。女兒都是客人了,外孫子外孫女就更提了,當然更是客人。三哥說的對,客隨主便,不便專擅。

    像在裴家這樣快活的玩做飯,自由自在烤叫化雞,進京城後怕是不能了。唉,快樂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令人惆悵。阿玖又輕輕歎了口氣,感慨萬千。

    林幼輝笑著捏捏她的小臉蛋,戲謔道:“客人當然是客人,不過,拘束或是不拘束,暫且不能得知。咱們到了外祖父家能不能逍遙度日,只看你能不能討得外祖父的喜歡啊。阿玖,看你的了。”

    外祖父若喜歡你呢,咱們全家都跟著沾光,在林家橫行霸道的;外祖父若不喜歡你,小阿玖,那咱們便老老實實的吧,好不好?

    裴琦已經懂事,當然能聽出來林幼輝是故意這麼說的,是在逗阿玖玩耍。裴瑅小朋友卻還懵懂著呢,聞言笑著拍了拍阿玖,“看你的了!”

    裴琦也笑著湊熱鬧,“妹妹,看你的了。”

    阿玖神氣的看了母親、哥哥們一眼,站起來,走到離母親、哥哥不遠的前方站好了,面色鄭重的對著他們。

    阿玖要做什麼?母親、哥哥,都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眼中滿是笑意。

    阿玖,你是不是要大聲告訴我們,你一定不會辜負大家對你的期望,會去好生巴結討好外祖父?說吧說吧,阿玖,關於這一點,我們對你很有信心,不會潑你冷水的。

    阿玖撇撇小嘴,聲音清脆的說道:“怎會是看我,是看外祖父才對。”

    哦?不是看你,是看外祖父啊。母親、哥哥們眼中的笑意更濃,凝神看著她,等著她的高論。

    只見阿玖挺起小胸脯,神色傲慢,“我有多可愛,一目了然,有目共睹!外祖父只要眼光不太差,便一定會喜歡我的!”

    看我做什麼,要看外祖父啊。只要他老人家欣賞水準不至於太離譜,就會皆大歡喜的!

    阿玖你……好自戀啊。林幼輝眉毛彎彎,裴琦、裴瑅呆了片刻,同時放聲大笑。

    “怎麼了,怎麼了?有什麼可樂的?”三房的哥哥們番薯也不烤了,跑過來詢問。

    “沒什麼。阿玖講了個笑話,我們給她捧場,故此樂上一樂。”裴琦忍笑說道。

    阿玖白了他一眼。三哥,我方才講的是笑話麼?分明是實話!

    裴珩好奇,“阿玖講了什麼笑話啊。”什麼笑話,讓你倆樂成這樣?二伯母看樣子也很樂呵呢,看來阿玖這笑話講的一準兒好極了。快,說出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裴璟和裴琳也想聽,一齊看向三哥裴琦。

    阿玖氣鼓鼓的,“三哥不許說!”

    讓堂哥們知道了,一起來笑話我呀?不許不許。

    阿玖愈是不許說,裴珩、裴璟、裴琳愈是好奇。裴珩倒還罷了,大上幾歲,有些自製力,裴璟和裴琳還是小不點兒,知道有笑話卻聽不著,心裡直癢癢。

    裴琦笑道:“她呀,曾給我們講過個笑話:有一少年讀書求學,學到《鬱離子》,其中有一句‘奕不勝則齧其子’,老師讓他釋義,他答‘如果下棋輸了,就咬他的兒子’。”

    “晉、鄭之間有躁人焉,射不中則碎其鵠,奕不勝則齧其子”,意思是晉、鄭之間有位躁人,射箭不中,就搗碎箭靶;下圍棋不勝,就咬碎棋子。

    “齧其子”,意思是咬他的棋子,這位少年的解釋卻是“咬他的兒子”,天差地遠,別出心裁。

    哥哥們都是捧腹,阿玖也傻呵呵的笑起來。

    裴珩誇獎道:“阿玖小小年紀,很有學問呢!依我看,咱家要出個才女了。”裴璟連連點頭,“極是!小阿玖又聰明又可愛,還很淵博!”哥哥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表示讚歎,阿玖飄飄然。

    不管是大孩子還是小孩子,都玩的很開心。

    裴二爺把該教的公務都教給弟弟,林幼輝也把家務細細交代給徐氏,裴三爺和徐氏虛心好學,又都是聰明人,教起來半分不難。

    分別在即,阿玖捨不得祖父、祖母,常常白天在祖母面前嬉戲玩鬧,彩衣娛親。晚上呢,她則是積極要求,“把我送過去,讓祖父看看。”

    “阿玖才這麼一點點大,便知道孝順祖父祖母了呀。”裴二爺和林幼輝又是得意,又是感動。

    這晚裴二爺帶著阿玖在祖父祖母屋裡閑坐談天,很孩子的跟裴太守、方夫人表功,“爹,娘,三郎和三郎媳婦都能獨當一面了,我倆的功勞啊。”

    裴太守慢悠悠擺弄著小鬍子,笑道:“中郎很好,夫人,是不是該賞點兒什麼?”

    “該賞,該賞。”方夫人樂呵呵,“中郎小時候最愛吃芝麻纏糖,賞他兩顆吧,老爺說好不好?”

    裴太守點頭,“夫人賞罰分明,再不會出錯的。中郎功勞大,一顆糖可不夠,定要兩顆。”

    裴二爺已是三個孩子的爹了,這晚在父母面前賣了一回乖,獲得纏糖兩顆。他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兩顆糖,拿起糖塊感歎,“多年不見,纏糖兄,味道依舊否?”

    爹爹真調皮!阿玖抱在裴二爺懷裡,笑的像朵小喇叭花。

    裴太守瞅瞅兒子、小孫女,和方夫人低聲說著什麼。方夫人一開始搖頭,後來卻好像被他說服了似的,面色頗為猶豫。

    爺爺奶奶怎麼了啊?阿玖好奇的看過去。

    裴二爺手裡拿著兩顆糖,忽覺得不對勁,心中忐忑不安。

    爹和娘,不會是……想要留下阿玖吧?阿玖太招人喜歡了,裴家獨一無二的小寶貝,全家老老小小,沒人不眼熱。爹和娘,是很希罕阿玖的。

    裴二爺的預感很準確,果然,片刻之後,裴太守微笑看著他,吩咐道:“中郎啟程去京城的時候,帶上你媳婦,帶上阿琦、阿瑅,小阿玖留給我和你娘。”

    裴二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意識的抱緊阿玖。把女兒留下?娘子能答應麼,自己能捨得麼,阿琦和阿瑅不能每天見見妹妹,會開心麼?

    “那個,岳父來信說,給阿玖住的廂房都收拾好了,從小床、小桌椅到各項玩器,全是阿玖喜歡的樣子。爹,岳父岳母一心盼著阿玖呢。”裴二爺委婉說道。

    林幼輝是林尚書夫婦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寵愛的孩子,林尚書夫婦等著見寶貝外孫子外孫女,已是望眼欲穿。

    “豈有此理。”裴太守笑著搖頭,“你岳父都有三個孫女了,還要跟為父爭搶,太也小氣。”

    老林,你本人已是有兩個閨女,你兩個兒子又為你生下三個小孫女,我們裴家,卻是只有一個小阿玖。看看你比我強了多少倍,好意思跟我搶孩子麼。

    裴二爺硬著頭皮提醒父親,“爹,我早就跟您提過,要帶妻兒一同赴京,您都答應了呀。我……我已知會岳父了,爹,咱們不好失信於人。”

    都已經跟林家說過了,難道臨時反悔?不是咱裴家人做的事。

    裴太守愉悅的笑了,“你岳父那裡,交給我。中郎,他跟我耍賴的次數多了,我也失信一回,過過癮。”

    林尚書做蘇松巡撫那幾年,和裴太守為了公務不知吵過多少回。公務之餘兩人奕棋為樂,林尚書棋力稍差,常常耍賴悔棋,有一回眼看要輸,他索性伸手一拂,把棋盤弄亂──耍賴,純粹是耍賴。

    許他耍賴,不許我失信?裴太守哪裡肯服這個氣。

    今晚不光爹爹很孩子氣,連祖父也頑皮起來了!阿玖拍著小手掌,大樂。

    “囡囡想跟著你爹,還是跟著祖父?”裴太守慈愛的問她。

    “都要!”阿玖嘻嘻笑著,露出一口如編貝般的小白牙,天真可愛。

    “只能要一個啊。”裴太守笑。

    裴二爺、方夫人都凝神看著阿玖,祖父和爹爹只能選一個哦,阿玖你會怎麼選?

    阿玖討好的笑著,大眼睛中滿是歉疚之意。

    方夫人見她只笑不說話,忍不住想逗她玩,重又問了一遍,“囡囡到底想跟著誰啊?”

    阿玖笑的更加諂媚,眼中的歉疚之意更濃,不過,還是不說話。

    裴太守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不禁失笑,“囡囡,得罪人的話,你是一句也不肯說啊。”囡囡你明顯是想跟著爹娘,可是,一直討好的笑著,就是不開口。

    這算是誇獎我麼?阿玖心情雀躍,想大聲歡呼。

    “到了林家,不許親你外祖父勝過親祖父。”裴太守交代。

    阿玖嘻笑著點頭。

    “跟你外祖父淘氣些也無妨,他脾氣好,不會介意的。”裴太守又加了一句。

    阿玖暈。

    --

    到了次年春,裴二爺即將要帶著妻兒動身起程的時候,陸續有三家客人來訪。

    頭一家,是裴太守審理過的兼祧案的苦主,吳氏。兩三年過去,原本眉清目秀的她老了許多,形容之是,頗顯憔悴。

    她神色卑微的坐在裴家客廳中,嚅嚅說出了她的難處:藺某迎娶的新人金氏懷了身孕,到了要生產的時候,足足折騰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一名八斤重的男嬰。可是,這男嬰才落地不到半天,就斷了氣。不只孩子沒了,金氏也落下病根,往後不能再生。

    金氏痛不欲生,卻也沒真死。不只沒死,她還很慎密的規劃著將來,和娘家爹商量過後,要過繼吳氏最小的兒子,藺明堂。

    過繼,她肯定不願意要年紀大的。年紀大的孩子已記事了,心裡有父母,再怎麼養也和嗣母親近不起來。年紀小的,就好哄多了。

    金氏要求過繼,一開始吳氏是寧死不從的,可是架不住族人、娘家苦口婆心的勸說,最後還是隧了金氏的意。

    “我捨不得,心裡跟刀割似的疼,可是我又不敢不答應,我……三個兒子,我實在拉扯不起來啊。”吳氏說到傷心處,淚流滿面。

    她不想過繼,可不敢不過繼。她是女人家,沒腳蟹一般,要仰仗著男人度日,她不敢得罪藺某,怕萬一藺某惱羞成怒,不只拋棄她,也拋棄三個兒子。

    “他爹並沒親自過來,只差了下人來接。我這心裡呀,實在是擔憂的不行,快愁死了。二奶奶,您是要進京的,對不對?能不能……煩勞您一路之上,照看犬子一二?”吳氏含羞忍愧,硬著頭皮央求。

    林幼輝痛快的答應了,“承您看的起,我定然不負所托。”

    眼前這女人是個可憐人,能幫她一把,便幫她一把吧。若自己不點這個頭,她回家後怕是連覺也睡不著,整日淒淒惶惶。

    吳氏感激涕零的謝了又謝。

    第二家,是徐氏的“表妹”趙貞,和她的女兒大姐兒。

    南雄侯曾專程差人來接趙貞回府,可趙貞怨歸怨恨歸恨,真到了關鍵時刻卻還是不忍放棄梅千戶、不忍離開梅家,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跟著回南雄侯府。

    南雄侯府的僕役是怒氣衝衝回京城的,都抱怨五姑奶奶不懂事,侯爺一片好心,她竟不領情。像五姑奶奶這樣的,往後若有什麼苦處,全是她自找的。

    趙貞在娘家和丈夫之間,選了丈夫,可是,她這丈夫實在靠不住。南雄侯府的人走後,梅千戶對她依舊不管不問,冷冷淡淡,梅母變本加厲的折磨她,而那位年輕的、鮮花一般的表姑娘,更是一天比一天不安份。表姑娘定是巴不得趙貞早早的死了,好給她騰地方。

    大姐兒這可憐孩子,常被祖母呵斥、責罰,快變成個小傻子了。大姐兒本就膽小,這時更是見了人就害怕,畏縮的很。

    趙貞過著這樣的日子,萬念俱灰。

    她厚著臉皮寫信向南雄侯求救,南雄侯不耐煩的告訴她,“要回,你就自己回來,別等著我去接你。你是趙家的姑奶奶,你便是在娘家住一輩子,我也不至於趕你走。”

    趙貞得了這句話,心倒定了。

    她藉口說要回京城去替梅千戶謀個好前程,求她哥哥代為疏通,以圖早止加官進爵,換個肥差。梅母和梅千戶聽她這麼說,欣然同意,“去吧,難為你了。”

    因為趙貞一慣的懦弱,梅家母子還以為趙貞就是賤,就是離不開梅家,也沒想著她居然會另有主意。

    趙貞說要是回京城,南雄侯又不差人來接她,她哪敢走這種長路?知道裴二爺要進京,忙央求要同行,好有個照看。

    林幼輝笑著答應了,“親戚之間,原該如此。”

    趙貞大喜,說了無數感謝拜託的話,約下動身的日子,方才離去。

    第三家,是臨江侯的庶長子,陳淩雲。

    “父親病重,淩雲要回京侍疾。”陳淩雲規規矩矩的站著,恭謹的央懇,“淩雲年幼,沒走過長路,尚祈姑丈垂愛。”

    他也是來要求搭伴進京的。

    陳淩雲這兩年在和靖書院住讀,耳濡目染,整天接觸的都是文人儒士,禮儀、談吐比從前強多了,乍一看上去,倒有個斯文模樣。

    裴二爺微笑點頭,“如此甚好。”

    陳淩雲長揖到底,“謝姑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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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30:37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旅途

    林幼輝拉徐氏坐下喝茶,“嘗嘗,才下的嚇煞人香。”

    瑩潤明徹的定窯白瓷茶盞中,原本捲曲如螺的茶葉徐徐舒展,上下翻飛,茶水銀澄碧綠,清香襲人,鮮爽生津。徐氏慢慢呷了一口,微笑稱讚,“幽香鮮雅,芬芳味醇,真是好滋味。”

    慢慢喝了一杯茶,和林幼輝心平氣和的敘過話,徐氏緩步回房。

    才回房不久,何嬤嬤便拿著封書信進來了,“陳家太夫人命人送來的,來人正在廂房待茶。”

    何嬤嬤面色既擔憂又無奈。她對臨江侯太夫人的做派一向不滿,可那是國公夫人嫡親的姐妹,又不能不應酬。陳太夫人打京城這麼大老遠的送封信過來,也不知是說什麼要緊事,唉,估計信函中沒什麼好話。

    徐氏微微一笑,自何嬤嬤手中接過信,親手拿裁紙刀裁開,取出信函,漫不經心的看了過去。

    徐氏和何嬤嬤一樣,知道太夫人的信裡不會有什麼好話,徐氏也沒打算把她當回事。不過,看還是看一眼的,畢竟是親姨母。

    把信看了一遍,徐氏啼笑皆非。

    臨江侯太夫人是寫信來罵她的,罵她生性嫉妒兇悍不容人,不守信用,不守婚約,害了她的獨生愛子。“庸兒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全是你害的!從小我是怎麼待你的,你可真對得起我!”字裡行間,處處能感受到太夫人的憤怒和不平。

    太夫人的獨生愛子,臨江侯陳庸自告別心上人、庶長子回京之後,便放下身段和侯夫人邱氏再三商量,要她答應不追究陳淩雲,且把葉氏接回來,一家人和睦度日。邱氏既有娘家撐腰,又有嫡子傍身,哪肯輕易妥協?不管臨江侯央懇也好,生氣也好,總之她是不肯點頭。

    臨江侯在家裡和妻子商量不通,只好出門到處奔走,想為庶長子求一個恩蔭,求一個依靠。可是邱貴妃在宮中很得意,邱家風頭正健,他托了不少人情,也沒有達成心願。

    太夫人勸他,“淩兒定是要接回來的,孩子還小,不懂事,慢慢教導便是。葉氏便算了吧,她被……還是算了吧。你想要美人不難,娘出重金替你買幾個絕代佳人回來,陪你玩樂。”

    臨江侯苦笑,“再怎麼風華絕代,也不是我兒子的親娘,不一樣的。”他和葉氏相識時日長了,雖有妻有妾,待葉氏總是不同尋常。離開葉氏這段時日,他寢食不安,瘦了許多。

    太夫人勸不下兒子,也管不了兒媳婦,乾著急。

    臨江侯百般算計也是無用,後來漸漸頹廢,重病在床,久治不愈。臨江侯府請了無數名醫過府診治,只是不見效。他這一病倒,臨江侯太夫人真是六神無主不知所措,淒淒惶惶。

    這是她唯一的兒子,一輩子的指望。

    太夫人眼看著兒子一天天消瘦,心痛到了極處。“都怪徐家那丫頭,當年要是她不悔婚,我家哪會娶邱氏進門,庸兒又哪會到了這個田地?”寫信給徐氏,把她咒駡了一通。

    徐氏笑了笑,把信遞給何嬤嬤,“拿去燒了。”這種信根本不必留著,燒掉拉倒。

    何嬤嬤見自家小姐這雲淡風輕的模樣,大為放心。太夫人不拘說什麼,只要小姐不生氣,不當回事,便好。

    何嬤嬤當即拿出火摺子占燃,把信函燒了。看著白色的信函漸漸化為灰,何嬤嬤心中一陣快意。

    “來人賞上等封兒,讓他即日回京,臨江侯爺正病著,家裡正是要用人的時候,咱們便不留他了。跟他說,我問姨母好,給姨母請安,請姨母她老人家保重身體。”徐氏笑著吩咐。

    何嬤嬤抿嘴笑笑,“是。”答應著,出去打發人。

    春寒料峭的時候,裴二爺攜妻帶子,拜別父母,踏上進京的旅途。方夫人滿是不捨,眼中隱隱含淚,裴太守淡定多了,神色如常的交代,“路上小心。到了之後,送個信回來,好讓你娘放心。”裴二爺、林幼輝唯唯答應。

    裴二爺見方夫人十分傷懷,低聲安慰她,“娘,兒子要求取功名,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們平平安安到了京城,便給您寫信,天天給您寫信。”

    方夫人含淚道:“你走了倒沒什麼,娘只是捨不得孫子們,還有小阿玖。”乖孫子要走,小孫女也要走,真是要命。

    裴琦、裴瑅紅了眼圈,他們也很捨不得祖父、祖母、叔叔嬸嬸和堂兄弟們。離別時刻,黯然銷魂。

    阿玖仰起粉粉的小臉,很會安慰人的殷勤說道:“往後祖父升官,也進京城!”

    都別難過了,分離是短暫的,咱們很快會再相會。

    阿玖純粹是話揀好聽的說,安撫為離別而傷懷的祖母,一旁的裴三爺卻是利索的蹲下身子,興奮問道:“阿玖,祖父什麼時候會升官進京城啊?”

    裴三爺本是灑脫的性子,裴太守做外任還是做京官,他是無所謂的。不過現在他和妻子徐氏情好日密,自然知道妻子離家已久,思念親人,若是裴太守能升到京中任職,徐氏便能時常和娘家父母見面,多麼美好。

    裴三爺眼巴巴看著阿玖,等著阿玖給他一個確定的答案。

    ──-我不是神棍!我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小孩兒,我在很懂事的安慰祖母,知道麼?阿玖氣咻咻看著三爹,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阿玖不知道啊。”裴三爺有些下氣。

    “阿玖又不是神仙。”徐氏抿嘴笑笑,輕輕拉了裴三爺一把,示意他起來。

    裴三爺是個樂天派,只沮喪了片刻,便神采飛揚起來,“爹,娘,二哥走了沒什麼,還有我呢!我可比他聰明伶俐討人喜歡多了,有我膝下承歡,保管二老天天笑口常開!”

    “誰希罕你呀,我和你爹要小孫子,小孫女,懂不懂?”方夫人被他逗樂了,好心情的開起玩笑。

    “小孫子小孫女,這有何難?給您再生一個!”裴三爺拍了胸脯。

    這下子,不只方夫人,連裴太守臉上也有了笑意。

    裴二爺重又帶著妻兒拜過父母,灑淚而別。

    裴三爺和徐氏則是帶著三個兒子,一直要把二哥二嫂和孩子們送上船。

    裴二爺、裴三爺一行人出了屋門,行走在院子中間光潔的白石甬路上,慢慢的,出了院子,看不見了。

    兒子的身影、孫子的身影、小阿玖的身影,漸行漸遠,遠離了視線。方夫人傷感的想要落淚,裴太守卻是捋起鬍子感慨,“這下子,老林可該得意了!”

    中郎和中郎媳婦要住到他家,他不得美壞了呀。

    兩親家,多年好友,這般爭風吃醋!方夫人連傷感也忘了,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

    阿玖被父親裴二爺抱著,在閶門上了船。閶門,名聲大了去,陸機說過,“吳越自有史,請從閶門起”;曹公雪芹說過,閶門“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裡南北舟車雲集,外洋商販來往不絕,熱鬧繁華。

    哥哥們趴在窗邊,觀看指點運河上的風景,阿玖卻半分不貪玩,一臉認真的問著裴二爺,“爹爹,這大船上,有沒有掛著小船?”

    備胎可能三十年二十年的也用不著,可是車上一定要有,以備不時之需。大客船也是一樣,要有小船備用,以應對緊急狀況。

    “有。”裴二爺笑著把她抱到船尾,讓她看後面的小船。阿玖大為滿意,“甚好!”大力讚揚過,掙脫父親的懷抱下了地,跑去和哥哥們玩耍了。

    “愛操心的小阿玖。”裴二爺忍俊不禁。

    裴三爺消消停停坐在椅子上,眼紅嫉妒,“二哥,我旁的都不羨慕你,就羨慕您有小阿玖。”裴二爺笑話他,“你方才不是說過豪言壯語,要再生一個麼?”裴三爺搖頭歎氣,“我倒是想啊,怕沒這福氣。二哥,咱家多少年了才有一個小阿玖。”

    林幼輝和徐氏坐在船艙裡,慢悠悠說著私房話,“出門蠻好,不過一路之上,也很辛苦。”“是呢,順風順水的話,也要大半個月才能到通州。”

    到了通州,就沒有水路可走了,還要上岸換車轎。細算算,這一路之上,真是很不容易。

    她們說著話的功夫,陳淩雲到了。陳淩雲帶著七八名僕役,兩個小丫頭,還有一位蒙著面紗、頭臉遮蓋得嚴嚴實實的窈窕女子。徐氏和林幼輝明知道她是誰,只能裝作沒看見,不知道。

    陳淩雲進到船艙向徐氏、林幼輝問好,這是徐氏的親戚,林幼輝自然待他客客氣氣的,禮數非常周到。徐氏是將門之女,襟懷坦蕩,雖是幾日前者才接到姨母咒駡的信函,這會兒對著陳淩雲卻沒有遷怒,還和平常一樣溫和。

    陳淩雲問過安,回了自己的船艙。

    不久,藺家的人也到了。吳氏親自送了小兒子上船,不停的抹眼淚。吳氏身邊有名身穿綢衣的中年男人,一名穿金戴銀的中年女人,神情傲慢,看樣子是京城差來的豪奴,並沒把吳氏放在眼裡。

    那才六七歲的藺明堂,他們就更不理會了。嗣子,什麼都掌握在嗣母手中,根本不當家,一個受氣包罷了,不值得他們費心。

    吳氏再三的拜託過林幼輝,被豪奴催促著,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吳氏走了,剩下眉清目秀、神情倔強的藺明堂,身影孤單淒涼。

    “孩子迫不得已離開親娘,真是人間慘事。”林幼輝和徐氏對他都很同情。

    快該開船了,趙貞和大姐兒卻是久等不至。徐氏皺眉,“開船,不必管她。”約好了時辰卻誤時,是何道理?這麼多人等你一個,好意思麼。

    林幼輝微笑,“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再等等。”

    徐氏開始有些焦燥的時候,趙貞終於來了──不光帶著女兒大姐兒、侍女婆子,還帶著她的婆婆,和婆婆的侄女。“她們也是要回京城的……”趙貞弱弱的、怯怯的說道。

    趙貞依舊是怯懦的模樣,大姐兒更為畏縮怕見人,倒是梅母和她的侄女,看著很有些氣勢。梅母年紀並不大,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頭髮還全是烏黑的。她身穿深紫色杭綢褙子,下著玄色長裙,頭髮梳成圓髻,一絲不亂。很少見的,她的髮髻上乾乾淨淨的,竟毫無裝飾之物。

    她的臉孔也很嚴肅,好像不怎麼會笑。

    徐氏看見這麼位“長輩”,心裡真是膩味透了。據說當年表哥的繼母方氏是因為梅母“性子很和氣”,才許嫁女兒的。方氏,你眼瞎啊,眼前這人便是再怎麼偽裝,也稱不上和氣!

    梅母身邊侍立著兒媳婦趙貞、兩位侍女、抱著大姐兒的奶娘,另外還有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姑娘。看這姑娘的打扮,一身淺藍衣衫十分清純可愛,絕不會是侍女一流的人物,應該是梅家的表姑娘了。

    趙貞嚅嚅的為眾人引見,徐氏心中鄙夷,連那表姑娘姓什麼也沒在意,當然更不耐煩應酬她們。

    身份本就不高,品行又不高潔,徐氏想不出要應酬她們的理由。

    徐氏把趙貞叫到一邊,板著臉吩咐她,“你那婆婆,和那什麼表姑娘,自己照看好了,莫去煩我二嫂。”還沒給我丟夠人呀,居然會帶上你那上不得檯面的婆婆,和來路不明的所謂表妹!沒完沒了你。

    “我……我管不了她們呀……”趙貞弱弱的說著,想要掉淚。

    徐氏頭都大了,實在受不了這女人,轉身走開。

    裴三爺、徐氏和哥嫂話別,招手叫孩子們,“珩兒璟兒琳兒,咱們回家了。”裴珩、裴璟乖乖的答應著,裴琳耍起賴,“不回家,我要跟二伯走!”蹲在地上不肯站起來。

    裴三爺哄了他幾句,卻沒什麼效用。眼看著小兒子耍賴是耍定了,裴三爺粲然一笑,伸手把裴琳抱起來,扛在肩上,“琳兒,由不得你!”

    裴三爺扛著哇哇亂叫的小裴琳,徐氏牽著裴珩和裴璟,笑著下了船。

    船緩緩開始移動,阿玖和哥哥們靠在窗邊,不停的衝岸上揮手。小裴琳在裴三爺肩上抹眼淚,裴珩、裴璟踮起腳尖探頭往這邊看,依依不捨。

    三爹三嬸、哥哥們,人影越變越小,漸漸的,看不見了。

    阿玖傷感的歎了口氣,“多情自古傷離別。”

    裴二爺站在他們身後,聽了小女兒這感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船在運河上行駛,裴二爺指給他們看沿途的景色,“那是胥門,當年伍子胥的人頭便是掛在此處。那是姑蘇驛站,亭、台、樓、閣,建的很講究。”

    “爹爹,那些個大字是什麼呀。”阿玖津津有味的問道。

    姑蘇驛站大門前有石柱子,石柱上龍飛鳳舞寫著楹聯,不過,阿玖看不到寫的是什麼。

    裴二爺也看不到。不過,他當然知道那楹聯上寫的是什麼,“客到烹茶旅客權當東道,懸燈得月郵亭遠映胥江。”裴二爺笑道。

    他替父親裴太守打理公務,接待過不止一回外洋來使,對姑蘇驛站,自然是熟悉的。

    阿玖一路觀看沿途景致,裴二爺在她身後負責答疑解惑,阿玖的旅途,開懷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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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30:48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舅舅

    阿玖是以旅行的心態對待這次長途跋涉的,旅行是件美事,行遍天下,看盡美景,嘗盡美食,見識各地風土人情,很有趣。

    如果還有什麼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就是這次的旅行時間未免長了點。沒辦法,這個時代的交通水準,也只能是這樣了。

    阿玖白天和父母、哥哥們在船上看風景、漫無邊際的閒談,晚上則大多是全家人一起上到岸上,看看夜景,嘗嘗當地美食。

    清蒸白魚,魚肉潔白,細嫩鮮美,湯汁清淡;黑豬肉口感勁道,香滑美味;雞糕色澤黃白相間,晶瑩透明,看上去粉嫩如酥,十分誘人,夾一片放入口中,味道更是清爽雅淡,細膩可口,“人間美味,人間美味!”阿玖和哥哥們一起大快朵頤,連連讚歎。

    孩子們吃的高興,父母看著開心,人人喜笑顏開。

    回到船上時,會揀些方便攜帶的菜式命店家包好,帶回去。“船上的食物味道單一,換換口味也好。”一一送給陳淩雲、趙貞、藺明堂等人,非常客氣。

    陳淩雲和藺明堂會親自過來道謝,趙貞會差婆子過來行禮,“我家老太太、太太都說味道極好,大姐兒也愛的什麼似的,二奶奶費心了。”

    打發走來人,林幼輝笑了笑,“不管背後如何嘴碎,總算這家人面子功夫還能做足。”

    其實上岸散散的時候,裴二爺是邀請過這三家人的。不過陳淩雲總是推卻,“還要溫書”“身子不大爽快”,或許他是真的不貪玩,或許他是惦記船上的蒙面女子,裴二爺也不深究。藺明堂則是被兩名豪奴管束著,容不得他自作主張,他想去也去不了。趙貞一家全是女眷,出門就更不方便了。故此,能常常逍遙自在上岸玩耍的,也只有裴二爺一家。

    每每林幼輝妝扮妥當,蒙上面紗和夫婿、孩兒一道上岸遊玩時,梅母都會向她的兒媳婦、侄女表示鄙夷,“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的,不成個道理。”還會厲聲教訓大姐兒,“你長大了若敢這般輕狂,看我不揭了你的皮!”把大姐兒嚇的小身子直發抖。

    船艙淺窄,梅母這些話,一天傳不出去,兩天傳不出去,時日久了還會傳不出去麼?林幼輝哪有不知道的,一笑而過,並不放在心上。

    世上蠢人多了,若和他們計較,純屬自尋煩惱。

    林幼輝不肯和她們一般見識,卻也不肯應酬她們。若是梅母、趙貞要帶著表姑娘過來敘話,林幼輝總會命侍女推卻,“我家二爺也在,正和二奶奶商量事呢。”

    裴二爺在,她們要過來坐坐,肯定是不行,不方便。

    梅母等人要想趁著裴二爺不在的時候過來,可就難了。這會兒在船上呢,裴二爺又不忙公務,又不會客,不陪著妻兒,還能做什麼?他一整天都和妻子在一起,形影不離。

    甲板上常會響起他們一家人的說話聲,孩子們的歡笑聲。“哥哥,來追我呀!”“阿玖,莫跑太快!”三個孩子追逐打鬧,父母在一邊含笑看著,縱容溺愛。

    裴二爺面如凝脂,目如點漆,林幼輝身姿綽約,明豔嫵媚,他們站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

    這對恩愛夫妻,這幸福的一家人,讓趙貞、表姑娘大開眼界,也讓她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別說她們了,連面上一直表示鄙夷的梅母,心裡也是歎息的,唉,這麼體貼這麼顧家的男人,卻被林氏那不守婦道愛拋頭露面的女人嫁著了。

    船上的女眷,沒人不羨慕林幼輝。她雖然還算年輕貌美,可是已經生過三個孩子了啊,裴二爺還待如珠如寶。

    “我家那死鬼走的早,把我一個人拋撇下,好不淒苦。可我年輕的時候,那死鬼也沒待我這般好過!”梅母心中憤憤。

    “他……他若能這般待我一天,我死了也甘心!”趙貞看著裴家夫婦倆的恩愛,想起梅千戶的薄情,哀怨不已。

    “世上竟有這樣的男子。”表姑娘神情癡癡的,眼眸中有一抹迷離的柔情,“哪怕是月裡嫦娥,嫁了這樣的男子,也不算委屈了。”

    表姑娘本就是個注重儀容愛打扮的,這些時日更是格外用心,或是蔥綠,或是柳黃,務必要把自己打扮的秀美嬌豔。她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不必打扮也動人,若是精心裝扮過,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睛。

    “我若是往甲板上一站,那風華絕代的姿容,誰不愛慕?”表姑娘在鏡子前照的滿意了,腳步輕盈,往甲板走去。

    還沒走到,便被裴家一名婆子攔下了,這婆子滿臉陪笑,“表姑娘,我家二爺在呢。姑娘是清貴之人,可不敢褻瀆了。”

    自從她上了船,裴家上上下下見了她,都叫“表姑娘”,根本沒人關心她姓什麼。

    表姑娘很不甘心,可是又沒法子,只好含恨回艙。

    過了幾天,船已經快到通州的時候,梅母差了侍女過來,說有事要拜託裴二奶奶,看裴二奶奶什麼時候方便,她過來坐坐。旅途即將結束,上岸在即,林幼輝心情很好,嫣然一笑,“那便請過來吧。”

    裴二爺帶著阿琦、阿瑅出去看海景,林幼輝在艙中招待客人,阿玖今天懶懶的,躲在床上補眠。

    梅母並沒帶趙貞,也沒帶表姑娘,只扶了個小丫頭。她邁著穩穩的步子,板著個臉,深藍上衣,黑色長裙,十足十是一個幽居守禮的寡婦。

    林幼輝笑盈盈跟她寒暄過,請她坐了,命侍女捧上茶,“客中簡陋,萬勿介意。”梅母面容依舊刻板,臉上連一線笑意也沒有,“二奶奶客氣。”

    吃著茶,梅母慢慢提起,“二奶奶在京中可有熟識的人家?我侄女已經及笄,正在為她相看,只是苦無合適的。”

    林幼輝心中有些詫異。敢情你這侄女不是給兒子準備的,還要嫁出去呢?這個真沒想到。

    林幼輝含笑問道:“相看人家,除人品才貌之外,還要門當戶對。不知您侄女是什麼家世,又要相看什麼樣的人家?”

    穩如鐘的梅母,開始有一點不自在了,“她母親早逝,四年前父親也沒了。她父親原是京官,也做到八品了呢,官不小了。”

    一名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

    “原來如此,那表姑娘要相看什麼樣的人家呢?”林幼輝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問道。

    梅母皺眉,“宜兒這樣的才貌,萬不能委屈了她。子弟必要青年才俊,方不辜負了。至於家世……”

    她頓了頓,沉吟道:“也不用太好,跟貴府似的,足矣。”

    林幼輝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穩了好一會兒心神,笑著問道:“不知您的意思是跟我夫家似的,還是跟我娘家似的?”

    裴家和林家是不能比的,裴家不過是中產,林家卻是世家大族。

    梅母刻板的唇角浮上絲笑意,既難看,又不協調,“跟林尚書府上差不多,也就配得上宜兒了。”

    她兩回提到“宜兒”,看來那位表姑娘名“宜”,或名字裡頭有這個字。林幼輝笑吟吟看著她,“我回京之後,若有合適的人家,便差人到府上遞帖子。若沒有,也就沒臉見您了。”

    我肯定沒臉見你啊,梅老太太。一個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想嫁到林家這樣的人家,子弟還要是青年才俊,你……你常常大白天的做夢麼?好不尷尬。

    梅母來了精神,“若遞帖子,遞到南雄侯府便可。我在京裡的宅子已是賃出去了,此次回京,暫住南雄侯府。”

    梅家沒什麼家底,梅母出京的時候,心痛房子白擱著,太過浪費,租給了一個外地來京任職的小官。說好了要租五年,她也不能攆人家走──-那好歹是個官,她不敢跟人家蠻不講理。

    她回來了沒地方住,怎麼辦?有親家呀,南雄侯府空房子多著呢,隨便找出一個院子來,都清雅的很。

    “南雄侯府的親眷當中,也應該有青年才俊才是。”梅母淡淡說道。

    以梅母的驕傲,其實不大樂意來拜託林幼輝。要住到南雄侯府呢,多少闊氣人家不能尋?不過,這些天她看著裴二爺的行事做派,又覺得讀書人家的子弟還是不錯的,雖窮了些,卻體貼妻子、愛護孩子。

    所以她才會屈尊過來,跟林幼輝說這一番話。

    林幼輝強忍住洶湧而來的笑意,客客氣氣把她送走了。

    送走梅母,林幼輝倒在榻上,笑的肚子疼。阿玖機靈的鑽了出來,過去給她揉肚子。

    “阿玖,笑死我了。”林幼輝攬過阿玖,母女兩個笑成了一團。

    唉,船上寂寞,難得有個消遣。

    等裴二爺回來之後,聽妻子講了梅母的來意,也笑,“沒臉見她了,一準兒是沒臉見她。”

    這樣的拐彎親戚,也就是船上忍耐一二,下船之後,誰還跟她打交道。

    “她真要住到南雄侯府?”裴二爺有些稀奇。敢情趙家嫁出去一個趙貞,到頭來不只姑奶奶要接回府養著,還要帶上姑奶奶的婆婆?

    “南雄侯脾氣暴的很。”林幼輝笑,“弟妹跟我提過幾回她這表哥,他從小沒了親娘,性子不大好。”

    脾氣暴燥的南雄侯,能讓淩虐他妹妹的梅母住到自己家麼,不能夠啊。

    要說起來這梅母也真是希奇至極,一面斥駡、看不起兒媳婦,一面又毫不臉紅要沾兒媳婦娘家的光。林幼輝對梅母的種種言行,真是覺得匪夷所思。

    這樣的笑話,笑一陣也就過去了,不管是裴二爺,還是林幼輝,都沒多想。

    上岸在即,阿玖盤腿坐在榻上,一臉悲壯,說著她的遠大理想,“我要洗澡!到了通州,我要兩盆洗澡水,我要連著洗兩遍!”

    船上淡水珍貴,阿玖不能天天洗澡,甚覺苦惱。

    “在淮安的時候你不是洗過麼?”“在德州的時候專門為了這個上過岸啊。”哥哥們紛紛表示不理解。

    林幼輝伸手拍拍她的小臉蛋,“好好好,要兩盆洗澡水,洗一遍,再洗一遍!洗完澡,娘再給你拍蜂蜜,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笑成了一朵花。

    三月初二,阿玖乘坐的大船到了通州碼頭。這裡是京杭大運河的起點,船隻眾多,排隊輪侯許久,終於上了岸。

    “看,那是大舅舅。”裴二爺一手抱著阿玖,一手牽著裴瑅,林幼輝笑盈盈指給孩子們看,“呶,穿青衫的那位,看見沒有?”

    碼頭上人很多,林幼輝指給他們看的那位,大約三十多歲,一身青衫,溫文爾雅,他站在人流當中,真如鶴立雞群一般,儀容出眾。

    “阿琦、阿瑅、阿玖,舅舅來接咱們了!”大哥的面目越來越清楚,一向從容的林幼輝,眼中有了淚光。

    她已多年不曾歸寧,乍一見到親人,又是高興,又是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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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31:00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初次見面

    船才靠了岸,林幼輝的大哥林儼便帶著隨從上了船。他和林幼輝一樣是好相貌,頎長挺拔,面目清俊,濃濃的書卷氣中又透著凝重和沉穩,令人肅然起敬。

    “大舅舅是位美男子,還是位蠻有派頭的美男子!”阿玖很高興。

    林幼輝迎了上去,含淚叫“大哥”,林儼感慨不已,“小妹,你還是老樣子。”看見妹妹臉色白裡透粉,潤澤明媚,便知道她日子是極舒心的,心中寬慰。

    裴二爺抱著阿玖、牽著阿瑅、帶著阿琦,笑著走過來,“數年未見,大舅兄風采依舊。”林尚書當年任蘇松巡撫時,他和林大哥也是常來常往的,志趣相投,惺惺相惜。

    林幼輝嬌嗔,“哪裡是風采依舊啊?相公,大哥分明是風采更勝當年!”大哥當年還有些青澀,如今的風度氣派,可是大不一樣了呢。

    林儼微笑,“小妹口才一向很好,我這做大哥的是極為欣賞的。今兒個小妹說的話,我尤其愛聽。”

    眾人都笑。大家寒暄道契闊,行禮問好,阿玖也下了地,和哥哥們一起見過舅舅。林儼彎腰拉起孩子們,一個挨一個的看過去,“阿琦、阿瑅,都是好孩子,舅舅喜歡。”摸摸裴琦、裴瑅的頭,慈愛親切。

    到了年紀最小的阿玖,林儼故意裝出迷惘的樣子,“這位小姑娘可真可愛,你是誰家的孩子啊,叫什麼名字?”

    阿玖仰起小臉,笑的非常討喜,“初次見面,我是阿玖。”

    她小臉粉粉的,肌膚如同冬日初雪一般晶瑩明徹,兩隻大眼睛漆黑靈動,一臉甜蜜笑容,簡直迷死人。林儼見到她這小模樣心已是酥酥的,等到聽她奶聲奶氣的自我介紹,更是愛的不行,蹲下身子含笑看著她,“原來是阿玖小姑娘,久仰久仰。”

    阿玖神情認真的衝他拱拱手,“原來是大舅舅,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小孩兒說著大人話,有板有眼,似模似樣。

    她的爹娘、哥哥們是熟知她的,各自好笑,阿玖你和大舅舅頭回見面,便這般頑皮!林儼也是粲然,“小妹,阿玖簡直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你小時候也是不怕見生人,很愛笑,言行舉止,大方明利。”

    林儼看著小阿玖,實在是心裡癢癢,伸手把她抱了起來。林幼輝掩口笑,“大哥,您會不會抱孩子啊?莫把阿玖摔了。”

    林儼,是不會抱孩子的。林幼輝的大嫂封氏曾寫信抱怨過,“小妹,你大哥可和妹夫不一樣,兩個兒子,一個閨女,他哪個也沒抱過。”

    林儼咳了一聲,“抱孩子有什麼會不會的。”阿玖衝他甜甜一笑,熟練的在他懷裡挪來挪去,挪成一個相對比較舒服的姿勢,一邊挪一邊指揮,“大舅舅,您胳膊圈著我的腰……對,就是這樣……”

    阿玖把自己照顧的很好,落到林儼這抱孩子生手懷中,也能舒舒服服。

    林幼輝嫣然而笑,裴二爺摸摸鼻子,乖女兒,你還真是隨遇而安啊。

    通州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客棧常常被住滿了,沒有空房間。林家卻是早早的定下一個潔淨小院,就等著林幼輝一家人登船上岸,好歇息落腳。

    讓裴二爺、林幼輝有些吃驚的是,船上的三家人,居然家家都有人接。藺明堂是他父親親自來的,陳淩雲是臨江侯府的管事接著了,就連趙貞,也有南雄侯府的管事婆子等著。

    藺明堂的父親四十歲上下的年紀,眉目清秀,單從外表看,絲毫看不出來是個人渣。他客氣的衝裴二爺道了謝,把藺明堂接走了。

    通州離京城還有一兩天的路程,他能親自來接小兒子,說明還是有些疼愛的。

    陳淩雲向裴二爺道謝之後,跟在管事的身後,上了馬車。他帶著的僕役、侍女不少,那名蒙面紗、身材窈窕的女子卻是已經不見了。是坐小船走了?還是暫時藏起來了?他沒說,也沒人問。

    南雄侯府的婆子並不是太夫人方氏差來的,而是受命於南雄侯。她們對著裴二爺一家是笑容滿面、連連道謝,真見著了正主趙貞,卻是皮笑肉不笑的,沒什麼好嘴臉。至於梅母、表姑娘,更是連眼角也不掃過去。

    送走這三家人,裴二爺、林幼輝如釋重負。

    到了客棧一看,三間上房,兩間廂房,都收拾的潔淨舒服,清爽宜人。裴二爺免不了跟林儼客氣幾句,“大舅兄費心了,感激不盡。”

    林儼一則跟他本來就熟,二則看見小妹、外甥外甥女高興,開玩笑的問道:“如何謝我?要不,把小阿玖給了我吧,我有一個親閨女,再收個乾閨女。”

    裴二爺一樂,“問問阿玖樂意不樂意。她若樂意,我沒有不答應的。”我閨女多靈透啊,舅兄你是騙不走的。

    林儼果然問起阿玖,阿玖連連搖著小腦袋,“不成不成!我都三個爹了,不能再多了!”伸出小手指一一細數,“我大爹,我爹,我三爹……”

    數完,殷勤看著林儼,“大舅舅,已經很多了,對不對?”

    已經滿額,您就別再湊熱鬧了。

    她甜甜笑著,粉嘟嘟的小臉蛋潤澤光潔,可愛醉人,大眼睛中滿是期盼之意,好像在等著林儼贊同的點頭。

    這大概是林儼生平受到的最甜蜜最有趣的一次拒絕了。雖然被拒絕,卻好像伏天裡喝了冰鎮茶水似的,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清爽舒適,痛快極了。

    林儼伸手抱起小阿玖,縱聲大笑。

    --

    阿玖如願以償的要了兩盆洗澡水,洗了一遍,又洗了一遍。舒舒服服洗完澡,林幼輝果真替她細細拍了蜂蜜,沁人心脾的槐花清香時時襲來,阿玖陶醉的閉上眼睛。

    林幼輝也洗漱妝扮過,煥然一新。她素來注重儀錶,即便客中也很講究,鵝黃錦緞長褙子,上繡數朵綠色玫瑰花,姿態妖嬈,青翠欲滴,三千青絲挽作飛仙髻,上插一隻鑲珍珠嵌紅寶石金步搖,晶瑩輝耀,璀璨華美。

    阿玖也被她精心打扮過,頭髮梳成可愛的雙丫髻,上穿交領斜襟櫻花粉宮花緞窄襖,下著淺秋香色長裙,稚嫩美好,清麗靈動。

    “我的好小姐,快點吧,大爺和姑爺、兩位小少爺都等著您呢。”李嬤嬤一邊提醒,一邊埋怨,催促林幼輝快去吃飯。

    林幼輝妝扮妥當,心情愉悅,嫣然一笑,“不急,讓他們等著。”

    李嬤嬤著急,“您不餓啊?”林幼輝見奶娘急了,笑道:“餓了呢,快走吧。”牽著小阿玖,往廳中走。

    林幼輝牽著阿玖走到廳中,裴琦和裴瑅迎上來問好,小裴瑅也是抱怨,“娘,你們不餓啊?”阿玖嘻嘻笑,“六哥,漂亮能頂餓,知道麼?”

    林幼輝笑咪咪拍拍阿玖,表示讚賞,男人們全都扶額。

    女人,還真是無論年齡大小,全部愛美成癖。

    菜很豐盛,也很美味,阿玖鼓著小臉頰,吃的很香。才剛剛長途跋涉過,又洗了個澡,拍了個蜜,很消耗體力,需要補充能量。

    林儼看著不聲不響自己端碗吃飯的小阿玖,好奇問道:“阿玖都會自己吃飯了?我怎麼記得,阿好跟她這麼大的時候,還要乳母餵飯呢。”

    林儼有了長子林少斌之後,接下來有了女兒,一兒一女是“好”字,便起名林好。林好今年已經十二歲,是大姑娘了。

    阿玖繼續專心吃飯,林幼輝愛憐的看了她一眼,“大哥,阿玖可省事了,從來不淘氣的。她很小便會自己吃飯,不用喂,不用哄。”

    林儼大覺驚奇,“阿玖小天才!”

    把阿玖樂的。自己會吃飯,吃飯不用哄,就是小天才了?這天才也太容易當了。

    也只有小孩兒才有這待遇了,做小孩兒蠻好!阿玖仰起小臉呵呵傻笑,心緒愉悅的多吃了小半碗飯。

    吃過晚飯,撤下殘肴,捧上香茗,閑坐談天。“這科的正總裁是禮部侍郎戴亨泰,副總裁是右副都禦史丁顯。”林儼把玩著手中茶盞,慢悠悠說道。

    會試照例由禮部主持,皇帝任命正、副總裁。正副總裁的人選、喜好,大概沒有應試舉子不關心的。

    ……考試,世上最討厭的事情之一……阿玖困了,打起瞌睡,還沒忘記腹誹萬惡的考試制度。

    “……中狀元有什麼可誇耀的?狀元的仕途大多不好……”大舅舅的聲音模糊傳到阿玖耳中。

    ──為什麼中狀元的人大多仕途不好啊?古代也是高分低能?阿玖好奇的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阿玖幸福的伸了個懶腰,“睡在不搖晃的地方,真好!”在船上睡覺,不知是船真的在搖晃,還是有錯覺,反正總感覺睡不安穩。這回到了陸地上睡覺,踏實了。

    梳洗過,吃過早飯,一行人該騎馬的騎馬,該上車的上車,出發回京城。林儼希罕外甥、外甥女,特地把幾個孩子帶上他的馬車。他的馬車是精心設計的,外面看著黑漆平板,簡樸無華,毫不引人注目,裡面都是寬敞軒亮,收拾的清雅舒適。靠前面一條橫板,上面放著茶杯、暖窠、點心蓋碟等物,後面一排放著七八個錦緞靠背引枕,鋪著厚厚的盤金絲古毯。

    林儼知識淵博,談吐文雅,阿玖很愛他聽說話。“大舅舅,您做什麼……”阿玖把快到嘴邊的“工作”兩個字咽下,歪頭想了想,快活的問道:“您在哪裡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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