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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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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楓聆心】慢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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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9:55:58 |只看該作者
第39片 殘芳浮芷

  楊汝可突然覺得,對方要麼是非常高明的騙子,要麼是十足把握的行家。

  他猶豫了。

  經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但面對這兩個年輕人,他居然沒有把握。

  他怕上當受騙,也怕不識珍寶,無論哪一種都會成為笑柄。

  「妹妹,走吧。」秋扇一片片收起,趙青河將楊汝可的輾轉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認為今晚到這兒就差不多了。

  他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完全無意說人不識貨,但自信十足。

  夏蘇不懂趙青河退而求進的策略,卻想,識不出文徵明的人也不是好買主,一個字不多說,走下亭去。

  眼看兩人要轉出他的視線,楊汝可出聲喚道,「敢問這是誰的墨寶?」

  趙青河仰頭,好一份閒情逸志,眼中妙趣生輝,笑道,「文徵明仿唐伯虎,楊相公的大侄子還真眼利,這大概是最出色的蘇州片了。」

  人走了,笑聲盤旋到伯侄二人的心裡,頓覺悵然若失。

  「大伯,此人胡說八道,沒有印章的舊扇畫,明仿唐寅,還說什麼文徵明……」楊琮煜卻見伯父神情大悟,「莫非是真的?」

  「文徵明與唐寅是好友,唐寅生活落魄,文征明時常資助,民間有不少兩人的逸聞趣事。不過……哈哈!」楊汝可笑了起來,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怎麼看都是明四家,只猜唐寅,卻猜不到文徵明仿唐寅。琮煜,你去打聽趙青河的住處,我要再會會他。」

  這位徽州大商,掉進了趙青河的網兜裡。

  夏蘇還不知道,所以可以搶白趙青河,「真是了不起的買家,鑒賞力——」不知怎麼描述才恰當。

  「屁個鑒賞力——」趙青河配合這位妹妹的慢步,「你想這麼說。」

  是想那麼說,但夏蘇一臉與粗話無緣的清白面貌。

  「不是,只覺得江南鑒賞名家很便宜,我若在扇面上加個文徵明的偽章,他們才能當真品是真品的話,還需特地花銀子請他們題跋麼?」她沒那麼做,因為想要保持文征明的原心本意。

  「濫竽充數之人總是有的,不過楊汝可若再來找我們,他的名氣大概還算當之無愧。」剛才楊汝可眼中突然一亮,趙青河並未錯過,所以他篤定這把扇子能賣出好價錢。

  夏蘇已不在意。

  她是船到橋頭則直的性子,對金錢要求也不高。

  吳其晗付了《歲寒三友》的最高報酬,給周叔和老梓叔的辛苦錢,自己還能剩一半,夠家裡用一段時日了。

  只是這晚,注定不平靜。

  兩人沿著園子的蓮塘邊走,才想著要再去哪兒轉看,九曲橋那頭的香樟亭裡發出幾聲女子尖叫。

  有人驚喊,「死人哪!」

  趙青河看看夏蘇,笑得有點古怪。

  夏蘇翻白眼,「笑什麼?」

  「妹妹晚上去的地方,似乎容易發生事故,很招災。」趙青河笑這個。

  夏蘇想了想,「是你招災吧,每回遇到你的時候,一定會發生事情。而且,死人了啊,我們這麼悠然論著誰的責任,好嗎?」也不看看氣氛。

  趙青河走上曲橋,卻發現夏蘇不跟,就退了回來,「妹妹耍兄長玩麼?說得好不正氣,結果卻是讓我一人去瞧?」

  夏蘇默然望著塘上燈火亂顫,眼尖發現樟亭角柱下漂浮著一縷白,不是沒見過的死法,仍然不能習慣。

  「水鬼很嚇人,我膽子小,還怕自己會吐,可你似乎愛管閒事。」

  趙青河知她夜視很遠,而且他也看到了浮在水面的屍體,「你錯了,我並不愛管閒事。」

  他去趙子朔的屋子,是因為要探她的底細;他去桃花樓,是因為——

  兩個丫頭從橋那頭跑近,對話慌忙,分別入了趙青河和夏蘇的耳。

  「……是芷芳姑娘……」

  「……才剛被大戶贖身……死法這麼淒慘……咱姑娘都嚇暈過去了……真是可憐…」

  夏蘇愕然,身不由己,與趙青河同步上橋,往樟亭走去。

  心境變了,環境也變,挺好的良辰,挺好的美景,忽然因為水裡的死人,夜鬼魅,風淒楚,明光也似了冥火。

  亭裡七八人,墨古齋的畫師,桃花樓的姑娘,幾名伺候的小廝丫頭。原本一樁畫舞歌美的賞心悅事,誰知湖上浮屍,嚇暈了姑娘,驚吐了畫師,琵琶翻扣在地,美人圖讓慌墨濺毀,香鼎已滅只留冷,再無半片今夜雅風。

  夏蘇的臉色也煞白。她本是一時驚訝,上了橋也沒打算親眼看死人模樣,卻讓趙青河直接拉進亭裡,被那張毫無生氣的死人臉撞到眼球。

  頭髮如水草幽散,皮膚白到發青,雙眼死不瞑目地睜大,大半身浸入水裡,手臂飄張,衣物絲縷破裂,無助無望。但那張臉是很分明的,確為桃花樓的清妓美娘芷芳。

  數日前,夏蘇還見她各種生動的漂亮面貌,怎又能想到她命不久矣。

  「夏蘇。」趙青河傾欄俯看的身姿立直,沉聲喚道,「瞧她手裡。」

  身旁頓時不再有淒風惡寒,全讓他的強勢氣魄揮開了,夏蘇略鎮定,往芷芳手裡瞧去。

  一個卷軸。

  而怎樣的卷軸,能讓人死都不肯放手?

  夏蘇立刻抬頭看了看趙青河。他挑眉,無語卻是徵詢她。她微微點一下頭,並暗道他真能聯想。她雖然同他說過,芷芳屋裡那幅無名畫並不無名,但沒告訴他,一屋子的東西,芷芳只要這一幅無名。再一回,趙青河讓她知道,他的腦子是真聰明了。

  「你們別哆嗦了,快來幫忙撈屍。」趙青河一語驚人。

  七八人,能多遠就多遠,擠縮在亭子另一角,男子有三四人,卻因為「撈屍」這兩個字,恐懼的神情幾近崩潰,沒一個肯過來。

  夏蘇忍不住拉趙青河的衣袖,「已經去喊人了,用不著你瞎折騰。」

  這人以前也是愛多管閒事的麼?

  幫著趙大老爺查情書,跟蹤她,換夜行衣湊竊案的熱鬧,現在還打算撈屍,真是比捕頭還忙了。

  趙青河往那幾個男人鄙夷瞪了會兒,開始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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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9:56:10 |只看該作者
第40片 死亡之畫

  脫外衣,鞋襪,還捲褲腳,跨步上座欄,趙青河做了幾個揮臂擺手蹬腿的大動作。

  「你幹嗎?」完全沒有面對死人的驚慌了,夏蘇目瞪口呆看著眼前這位。

  「撈屍啊。我把人推到橋邊,等我舉她起來,你接著點兒。」

  咚——

  趙青河跳了下去,姿勢如青蛙,長腿蹬起,猿臂向前直升,劃出一道長虹。無論青蛙的外相如何,它們跳水游泳高超且富於優雅,這一點是世人毫無爭議的。

  眾人沉溺於這種優雅之中,夏蘇率先清醒,不由衝水面大喊,「我不接。」

  她膽子小,他難道不知道?

  趙青河彷彿兩耳不聞,推著那具屍身到了曲橋邊,側眼望向還在亭裡的夏蘇,全不在意得催她,「來幫我撈一下就好。」

  夏蘇有點弄不明白他是裝傻還是真傻,但僵著也不是事兒,決定去提他耳朵,讓他聽聽清楚。只不過,她一過去,就見趙青河上下牙齒打架,想起秋水有多涼來。

  「你從她腋下撈住,我馬上來接手。」他的牙好白,燈下反光,面龐堅毅,一手抱橋木,一手托屍體,看不出一絲凍冷或不情願。

  反觀另一邊,男人沒有男人樣,和暈倒的女人擠在一處。

  夏蘇再望趙青河,心中就湧出一股氣。

  這股氣,源源不絕,如她逃家前後,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現,卻突然又洶洶湧來。

  她踮起腳尖,伸出手,將芷芳冰冷的身體撈住。

  「好姑娘。」趙青河笑得神清氣爽,游到一旁,雙手攀上橋欄,出水的動作也矯捷如豹,身形弓起,竟能躍上一丈,雙腳穩穩落橋,再大步而來,與夏蘇身側不過距離寸長,「我數到三,你就放手。一,二,三——」

  她放手,讓開。

  他接手,站上她剛才的位置,一口氣將屍體撈上,輕輕拖到亭中。

  順利交接。

  夏蘇發現,除了手,自己身上沒有沾濕半點。

  想起他出水本不需要游開,是有心顧到了麼?

  她慢慢走到他邊上,學他的樣子蹲身,不再怕盯著芷芳的青臉和大眼。

  這回,真是一點不怕了,有大個兒擋煞。

  趙青河掰開芷芳的手,對夏蘇輕聲道,「別當我多好心,她手裡要沒這東西,我不會多看她一眼。」隨後轉頭看那些膽小鬼一眼,稍微調整了自己的位置,將卷軸打開一些,「你看——」

  他消了音。

  確實是畫卷,依稀是錦雞,裱紙已透濕,絹完整也無用,墨一團團化開,慘不忍睹。

  趙青河低咒,卻對某個偏才抱有巨大期望,「妹妹應該看得出名堂。」

  某個偏才卻無表情,白白的臉恢復水嫩嫩,燈光裡十分靈澈美好,就是聲音呆板了些,「什麼名堂?瞎子都看得出這卷畫已毀成渣了。」

  「畫當然毀了。」他不是瞎子,「不過,你能不能分辨此畫真假?」

  這人想法太難猜,夏蘇卻也不隨便生氣,眼楮湊近畫上,手摸著幾乎爛潰的紙和濕透的絹,就在橋頭傳來急促腳步時,輕聲輕氣下了她的結論,「不好說。」

  趙青河點頭表示知道了,將畫重新捲好,放在屍身手邊,然後把夏蘇拉起,退開好幾步,從當機立斷的相關者變成無所事事的旁觀者。

  夏蘇無比配合。

  她是動作慢,並不是腦子慢,事到如今,只覺得趙青河必有所謀,卻不知他謀什麼而已。可他知道她的夜行秘密,在不能斷定他的善惡之前,她不會與他對立。

  趙青河有句話說得非常對︰他和她同一條船。

  他既然沒傻到砸沉自己的船,而她還沒到岸,中途換船也很麻煩,暫時就這樣吧。

  吳其晗入亭,還沒看清身前,身後就嘩啦圍來一大票人,個個哇呀啊呀的,還有跑一邊去吐的。他臉色本就因為自家園子裡死了人而難看,這會兒還讓一顆顆腦袋擋住視線,但覺居心叵測,不由上火。

  他出身富貴,自小到大游刃有餘,做買賣八面玲瓏,絕不是沒有脾氣,火大一聲,「統統給我讓開!」

  人人驚避,現出地上的死人來。

  吳其晗不認識芷芳,見其淒慘死狀,神情嚴肅卻也不驚慌,看到對面趙青河和夏蘇,倒是微怔,但眼神很好,發現趙青河一身濕透。

  「剛才聽報屍體在湖裡,如今卻上了岸,不愧是青河老弟,身手了得,果敢非常。請教如此情形要怎麼處理才算最妥當?」

  趙青河也不假客氣,「想來二爺已報了官,我看閒雜人等太多,雖然掃興,二爺還是提早結束了畫市吧。」

  「萬一凶手還在園子裡。」不知道誰嘀咕。

  「屍體能浮,天又涼,約摸已死了幾日,絕不會是才發生的,而且未經驗屍,誰也不好說是自殺他殺或意外,扣留客人並無意義。只要二爺開張今晚客人的名單,一個都別漏,讓官差找得著人問話就行了。」趙青河頭頭是道,引眾人目光匯聚,包括夏蘇。

  這對吳其晗是有利的建議,當下就吩咐人去辦,又將亭子清空。

  興哥兒送完客人回來,情緒不好,「竟然有人胡說八道,說墨古齋的園子裡死了人,二爺或有嫌疑。莫名其妙!」

  趙青河與吳其晗一起立在亭外,聞言笑道,「無需理會。墨古齋是賣古董字畫的地方,白日裡客人們來來往往,而且還有幾十個伙計掌事畫師住著,怎麼也輪不到吳二爺有嫌疑。」

  吳其晗哈哈一笑,拍興哥兒的腦袋,「再說,你家少爺有那麼蠢嗎?在自己的地盤殺一個認都不認識的清伎?」

  一旁,夏蘇默默不言。

  吳其晗顯然要借助趙青河的某種本事,車夫走不了,她留下來似無奈,其實卻不然。

  她想要留下來。

  雖然沒興趣管閒事,夏蘇腦裡卻並非神情上看起來的一片空白。

  她不認識芷芳,那只是一個名字,一張臉,一道影,即便她曾去過芷芳的屋子,看過一幅很棒的畫,兩人之間原本也無法牽扯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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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9:56:21 |只看該作者
第41片 狐狸師爺

  芷芳死了,手裡握著那卷畫死的。

  夏蘇知道那幅無名的畫珍貴,也知道芷芳很在意這畫,真畫卻讓人換成了假畫。

  她無法脫口而出,卻幾乎篤定芷芳的死與這幅畫有關聯,這才讓她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了一點點責任心。

  「夏姑娘嚇壞了吧?要不要我派人先送你回去?」吳其晗這個東道,很是盡心。

  趙青河卻像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多謝吳二爺,不過最近城裡有盜,二爺的人我是不擔心,卻實在不能放心路上,她還是跟我一道走得好。」

  吳其晗也不堅持。夏蘇在,他的情緒不知不覺,居然更好,只是礙於趙青河在場,不能和她多聊。

  「官府來人了。」趙青河簡潔道。

  但見十來人腳步匆匆,從昏暗的小路中跑出,多身著官衙灰藍捕衣。

  為首的,不是原本的胖捕頭,雖不若趙青河高,身材也是梆硬硬,一看就是從武。待他跑近,看清他的長相,十足紈褲的油頭粉面,一雙狹細的狐狸眼,不像壞人,也肯定不是好人。

  更有意思的是,一身青衫,文人裝扮。

  這人,一上來就看見了趙青河,不過,迅速不理睬,只喊吳二爺。

  吳其晗能在蘇州做生意,事先和黑白兩道打過招呼,自然認得他,道聲董師爺。

  夏蘇立馬覺得,人之所以要不斷充實自己,就是要在這種時候避免眼皮子淺。

  誰說師爺一定留鬍子?又誰說師爺一定手無縛雞之力?

  明明也有狐狸眼,油嘰嘰粉嘻嘻,身板像塊鐵的師爺。

  董師爺官腔十足,問話卻比桃花樓那夜的胖捕頭仔細得多,聽完吳其晗講述之後,親自帶了人去亭子看屍,然後給手下人分派任務。找墨古齋的人問話,搜索池塘周圍的落水痕跡或其他可疑,收集這幾日出入的客人名單,包括今晚宴請的人,抬屍回衙交給仵作檢驗死因,一件件布置下去,快又好。

  吳其晗提到趙青河將屍體撈上來,並建議了自己遣散客人清出場地。

  董師爺似乎聽過就算,只將功勞都歸給吳其晗,說應對得極好,為他省去不少力。他顯然對那幅畫也相當感興趣,當場就打開,問吳其晗可知畫的來歷。

  這件事上,吳其晗還不如趙青河知道得多。

  因為,世上最好的鑒賞大師,也無法鑒一幅爛紙開墨的畫,而吳其晗不認識芷芳,沒進過芷芳屋子,更沒看過宋徽宗的無名珍品,自然連邊邊都猜不到。

  董師爺去監督手下人搜證,趙青河見沒自己什麼事,就向吳其晗告辭。

  「吳二爺定了明日出發上京師吧。今晚不能早歇,要辛苦你了。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吳二爺盡管開口,但凡我能做,一定盡力。」

  吳其晗謝過,「待我從京師回來,再請二位吃飯。」目光落在夏蘇身上,「夏姑娘手巧,貨十分好,頗得我心,希望今後可以多合作。」

  夏蘇點點頭,「吳老板一路順風,早去早回,趕得及回家過年。」

  吳其晗的眼眸裡多了些難以言喻的情緒,笑起時,春風吹桃花,「一定。無論如何,不能忘了約與夏姑娘的一頓年飯。」

  呃?她不是指這個。

  夏蘇想說明,趙青河卻搶道二爺不必相送,轉身就走。她為了跟上他追星趕月的大步子,沒能再對吳其晗多說一個字。

  上了老馬,坐入老車,出鬧夜,進寧夜,大街小巷飄燈吹火,幾乎無人,偶而經過酒肆飯館,多關窗落簾,映出來的人影也是鬧中很靜之感。

  眼看離趙府還有幾條街,趙青河忽然連聲吹哨,甩鞭催快老馬,老車哆嗦著渾身老木架子吱啊尖叫,車轆歪晃滾過青石板,好似要飛脫出去,把打著輕盹的夏甦徹底震清醒。

  「怎麼了?」她雙手抓住車門板條,眯眼看趙青河將車趕入一條漆黑的小巷。

  「有尾巴。」趙青河捲著韁繩喝駕兩聲,同時往旁邊高抬下巴,趕車的動作利落,神情卻半分不緊張,還笑露白牙,「找個安靜地方解決他。」

  夏蘇探頭看去,屋頂上一道黑影,拉腿如弓,落瓦無聲,身輕如燕,又似烏煙竄風,散漫中帶著疾勁。

  「是殺害芷芳的凶手麼?」淡褐的眸中溢滿月光,月光緩流,在眼底成河。

  「或是調包了畫的人?或是入室竊財的賊?」馳出巷子,霎時出現開闊的一片地,趙青河拽緊了繩,老馬停蹄,喘得抬不了頭顱,「不管是哪個,你看熱鬧就好,我可不想隻身赴吳二爺的年飯去,讓人說照顧妹妹不周。」

  趙青河跳下車,一身濕衣已讓體溫蒸得差不多乾了,風鼓大袖,簌簌拍打衣背。

  他轉過身來,面對夏甦,也面對自牆落下的夜影,慢條斯理將衣角捉起,扎進腰帶中,又捲高了袖子,靜立一地。

  月當空,敷亮那對肌肉紋理健美的銅臂,他的五官仿佛剎那精雕細琢了一遍,面部輪廓冷而傲,劍眉刀目,絕崖鼻峰,噙著笑的蓮色唇片,都打揉了,又摻了影,似流風不羈,隨時可顯親切,實則無情冰寒,距人千里之外。

  夏蘇居然不敢多望,與他一樣,回頭盯著那道黑影似飄似疾,越來越近。

  趙青河目力比夏蘇好,識出黑影那襲青色長衫,嘴角一撇,準備動手的姿勢放了下來,「兄弟,剛才不是裝不認識麼?我又不是女人,這麼上趕著追來,也不會感動。」

  「放你的狗臭屁!」青衫人大笑,眼看要從夏蘇身旁過去,猛然一個後空翻,瀟灑的身形忽然帶了煞氣,手掌化手刀砍向夏甦,「讓我看看你女人的本事!」

  趙青河氣急,「她就是蘇——」

  手刀立綿,但半空躍著的身體收勢不住,青衫人以為自己要跌到夏蘇身上去,不料就在眼皮底下的人卻突然消失了。他撞到車板,驚得老馬吐氣亂嘶。

  車裡哪兒還有夏蘇的影子?

  青衫人扭頭一看,嘿,那姑娘離自己一丈多遠,正低頭撫平衣裳,而她的裙邊如水邊,輕輕推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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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9:56:31 |只看該作者
第42片 原來兄弟

  怎麼回事?

  那人扭扭脖子,看向趙青河,攤開兩手,又指指夏蘇,以眼神表示疑惑。

  趙青河的目光淡淡,已經沒有驚艷過的痕跡,微聳肩,不作答。他心裡卻才翻起浪來,盡管只有一眨眼,還是看清夏甦從董霖的突襲下脫身的功夫。

  或者稱作功夫是糟蹋了。

  那是一種舞姿,前所未見的絕美舞姿。

  趙青河忽然明白,夏蘇還具有另一驚人的天賦。不過,她能練就到這種程度,必然吃過可怕的苦。天賦固然令人優越,但不努力,就會退回平庸。

  董霖偷襲夏蘇不成,一拳直擊趙青河胸膛。

  「董師爺,你有完沒完?大半夜還要我陪你練拳?真是沒媳婦閒得吧!」趙青河輕而易舉捉了董霖的拳頭,雙腳畫圈走了幾步,就憑臂膀的幾個動作,打得董霖哇哇叫。

  「娘咧,娘咧,你到底練得哪家功夫,不能藏私,要教兄弟我幾招啊。」

  夏蘇看出來了,這位油頭粉面的師爺與趙青河老相識。

  既然是熟人,剛才又那麼冷場面?

  她不太明白。

  「好說,董師爺有空拜師,我就有空教徒弟。不過,在那之前,你打得到蘇娘再說。」趙青河的手纏上董霖,竟單手將他舉離了地,用力甩出去。

  別說,董師爺功夫還不錯,那樣還能半空收起大字,單手撐地,翻個筋斗,雙腳並直再落穩,不但不顯狼狽,動作還很漂亮。

  董霖摸著下巴,盯瞧了馬車邊上的夏蘇半晌,推搡一下趙青河,嘻嘻笑得很詐。

  他也不忘跟人自我介紹,「夏妹妹,哥哥董霖,給你賠禮。剛才逗你玩,你莫當真啊。說到底,也不能怪我,誰讓有人老提到蘇娘蘇娘的,眾兄弟耳朵都起老繭了。如此神往已久,好不容易見到真人,一想到可以跟兄弟們炫耀,怎能不激動。」

  不要說夏蘇感覺很新鮮,趙青河都詫異。

  「鬼扯淡,我什麼時候老提甦娘了?」

  「從前啊。」現在的趙青河雖然值得他深交,但已沒有從前那股直腸子的傻憨義氣,有點遺憾,不能讓他笑疼肚子了。

  「你老兄只要幾碗黃酒下肚,三句不離甦娘,誓言要讓她心甘情願喊你一聲兄長,不然死都不能閉眼。當誰不知道你被自家妹子欺負慘了……」還有很多話,他可不想一一傳達,橫豎這位傷了頭,什麼都不記得了。

  從前?夏甦一怔,趙青河不是一直當她丫頭使喚麼?

  「從前的事不必多提。」趙青河大手一揮,「真要論起,那會兒我提岑雪敏應該更多。」

  好不坦蕩!

  「追岑小姐是你丟不下的面子,憋不過一口氣,還有一群不動腦子的好色東西瞎起哄,與你的心肝義妹怎能相提並論?不過,你說不提就不提,因禍得福腦袋才撞明白了,實屬不易,做兄弟的不能拖你後腿。老弟我特來請教今晚這件案子。」董霖追來問案情。

  趙青河讓董霖用的「心肝」二字弄得尷尬,不由罵道,「就你還能考上秀才?滿嘴狗臭屁,不會說人話。」眼角瞥夏蘇,因她專注的神色而心中安定,「至於那樁命案,你是衙門的人,我是遊手好閒的混棒子,能教你什麼?滾你家去歇著,我累得眼皮子打架,要走了。」

  董霖勾住趙青河的肩,不肯放人,「別啊,對這等古怪的事,你一向眼珠子賊尖,比誰都想得多。要不然,仵作尚不能定論,你又知道是命案了?」

  夏甦對今晚的事原本就有點上了心,而隨著對趙青河的了解更多,也知董霖說得不錯。趙青河似乎擅長調查某些謎題事件,因此頗受趙大老爺的信任。

  於是,她兩隻耳朵豎起來,坐上車板,靜靜聽。

  趙青河見狀,心知不能隨便應付過去,當下不再推搪,把芷芳那幅畫的來歷交代清楚。

  他又道,「死者手上有捉刀的傷痕,死前曾經掙扎過,而她的致命傷是讓人刺入心臟。心口的傷與她手上的刀痕一致,應該是匕首之類的短小武器。我這麼猜,她即便不知道古畫是宋徽宗之作,也因為極愛此畫而發現被人調包這件事……所以慘遭滅口。就是這樣而已。」

  董霖的狐狸眼瞇成一條線,「什麼叫就是這樣而已?你明明省略了一大段話沒說,當我傻啊?趙青河,你不夠義氣,我對你知無不言,你一棍子敲不出一個悶屁。」

  這樣都能聽出來?趙青河反省自己語速不夠流暢,但嘴硬,不承認失誤,「朝廷近年缺官缺得厲害,像你那樣缺墨少水的,也能混個師爺當著,可我以為你好歹不笨。你們官府查案,不能憑一己猜測,要憑人證物證,我倒是可以不省略,猜滿了它,但你能憑我的猜抓人嗎?」

  董霖神情大驚,「難道你已知道凶手是誰了?」知道趙青河厲害,不知道這麼厲害!

  趙青河長嘆一聲,「我知道什麼?芷芳知道畫被人換了假,就告訴了一些人,她甚至可能已把畫重新換了回來。但這時,她自己都不能確定真假,就找到墨古齋。墨古齋不但賣畫,還收畫,專人專眼,書畫業中是頂尖的。凶手尾隨她而來,大概被她認出真面目,情急之下將其滅口。」

  不知道,總能猜吧?

  「哦,有道理,大有道理。」董霖只要猜得有理,「也就是說,凶手就在芷芳認識的人裡,多半還是桃花樓的人。上回芷芳屋裡失竊,捕頭說可能是家賊,沒準還就是這個家賊。宋徽宗的真跡也算無價寶了吧?見財起義,殺人滅口,說得通。」

  「宋徽宗的畫雖難得,還是有價的。」夏蘇輕言。

  董霖卻沒聽進這話,「多謝了,老兄,也算給我拎了個頭緒出來,若有難處,我還來找你要主意。」他走開兩步,又轉頭來問,「衙裡要招捕快,你有興趣,我跟大人推薦你。」

  趙青河搖頭,一臉敬謝不敏,不要害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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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9:56:42 |只看該作者
第43片 處處鬧賊

  「我自家都顧不過來了,還管別家丟雞少鴨?而且,捕快那點薪俸夠我養家糊口?你出生就掉米屯裡,不懂我們窮人辛酸。」趙青河道。

  董霖有意無意瞥了夏蘇一眼,笑得滑頭,「夏妹妹聽見沒?你家義兄如今改頭換面要當好一家之主,你今後別老氣得他買醉。要是真缺銀子,來找我,我幫襯著,千萬不要讓人再變回傻大個去。」

  夏蘇好氣又好笑,想過後這般回應,「從前早是一筆爛賬,你們都道不提,我也就不提。不過氣不氣的,我不好答應。只能說,只要做人該做的事,而不是人去做蠢熊的事,我自不會找他麻煩。」

  董霖大笑,對趙青河道,「早帶這位妹子出來,我也早真心把你當兄弟,今後再來個親上加親,喊你一聲大舅子。你這妹妹妙極了,我喜歡啊。」

  趙青河面上雲淡風清,說話頂毒,「你喜歡有個鬼用,要我妹妹喜歡才行。順便多一句,我妹妹人見人愛,你要求親,得排隊候著,等我們接帖子。」

  董霖其實是直爽脾氣,與趙青河新混得親近,把夏蘇也當了自己妹子,說話不經大腦罷了,哪裡是真有男女之情,表達一時喜歡的情緒就算,拱手走遠。

  馬車重新上路,這回兩人有聊天。

  趙青河道,「董霖這個人,聽大驢說起,當初雖在一個圈子裡混著,他與我很生疏。如今再看,倒是個可交之人。他家境富裕,長相紈褲,做人做事卻很認真,不仗著有錢就欺人,讀書馬馬虎虎,肯定考不上官,但就是喜歡辦公差,挺有志氣,你不用擔心他的人品。」

  半晌,夏蘇回,「你的朋友,你該擔心,我不擔心。凶手——真是桃花樓的人麼?」

  想不到有朝一日,還能見到趙青河的朋友,果然世事難料?

  趙青河笑聲微妙,不知有多少層心思在裡面,「我可沒這麼說。那小子做事雖認真,考不上舉人,頭腦到底不如要當狀元的。我只說凶手可能是芷芳認識的人,他自己一廂情願定了桃花樓,與我無關。」

  「這些事看似都與你無關。」芷芳毫無生氣的臉閃過腦海,夏蘇想,聊天可以幫她淡忘一些吧。

  「看似?」他說過這丫頭聰明沒?「明明就是與我無關。」

  她想了好久,才得出這條思路,「你說你不愛管閒事,難道管得不是自己的事?」

  啪啪啪!趙青河拍手。

  「雖然花了不少時日,妹妹能想到這個地步,哥哥再不會小看你了。」

  夏蘇額角跳,一點聽不出他高看她的意思,滿滿諷刺她反應慢。

  「我送岑小姐去常州探親,歸途出事,認為自己是被害的,自然要留在當地,查一查與自己被害有關聯的線索。」趙青河笑她慢,但這麼些日子下來,他也信任她,「蘇州城裡連續發生失竊,而同樣遭竊的桃花樓還引出殺人滅口的命案。想一想,我要是當時死在常州,不也是一樁命案?我對桃花樓的小偷感興趣,對芷芳的死感興趣,無非是這些事讓我感同身受罷了。多巧,常州也鬧賊。」

  「也沒多巧,哪個地方沒有小偷小摸的事。」到家了,夏蘇跳下車。

  大驢拉著一張長臉,將馬車牽到臨時搭建的草棚裡,嘟嘟囔囔道什麼說話不算話。

  趙青河嗤笑一聲,「你自說自話,我可沒說今晚帶你去,別掉張驢臉影響爺的心情。」

  大驢嚷起,「小的驢耳,少爺你偷罵,我都聽得到。」

  趙青河直樂,大聲道,「我就是說給你聽的,何必偷罵?還好你今晚沒去,不然保準連苦膽水都吐出來。不信我,你問蘇娘。」

  大驢真問夏甦。

  夏蘇簡單說了湖面浮屍的事,大驢嚇得拍胸脯,直道還好沒去,還說他八字太輕,特別容易招惹不甘上路的冤鬼。

  趙青河毫不忌諱地說道,「敢情多虧了你,少爺我才能回魂。」

  「少爺別嚇唬小的,你自個兒失足掉下山,是背過氣,哪來冤氣?」大驢怨念消散,認真給馬卸車餵料。

  泰伯走出來,「少爺可有別的吩咐?不用的話,我們就先歇了。」

  趙青河道聲不用。

  「泰伯。」夏蘇細聲道,「真不用等門。你們早睡早起慣了,跟著我們這麼晚睡,身體會搞垮的。我們又不是沒手沒腳,還年富力強,廚房裡東西都現成,怎麼會餓肚子?」

  她說罷,給趙青河使個眼色。

  趙青河反應很快,「蘇娘說得對。入夜之後,我和甦娘怎麼活,您二位就別管了,且不說一頓不吃餓不死,就算廚房裡沒吃的,蘇州城裡還沒吃的嗎?您二位是咱家的寶,身體第一。實在不行,還有大驢呢,讓他跟著我們日夜顛倒就行了。」

  夏蘇聽得無比別扭,但找不出理由頂嘴。

  泰伯呵笑著點點頭,走回屋裡去,很快熄了小院子裡一面的燈光。

  大驢聽得清楚,苦臉苦眼,「我的好少爺,小的每晚必須睡足四個時辰,白日睡再久,一天也跟沒睡過覺一樣,日夜顛倒還不要了我的命。」

  趙青河撇笑,「我還能不知道你的臭驢毛病?只不過讓泰伯安心,故意那麼安慰他而已。要睡就去睡,誰能攔住驢子撒潑打滾。」

  大驢高興地嘿應,把手上的活兒利索幹完,準備回自己屋睡大覺,卻還到堂屋門口,裝模作樣對趙青河說一句,「好在不是少爺一人守天亮,還有甦娘陪著,我杵邊上,反而礙眼不是?」

  「滾。」趙青河作勢起身,揮著拳頭。

  大驢撒丫子躥回屋,銷上門。

  夏蘇熱了糖絲兒酥,端著甜薯水,一出廚房就看到趙青河要揍大驢的假動作,只覺好笑,「大驢說渾話,你真該揍他一頓,不然管不住了。」

  「你說話我得聽,下回保管真揍。」趙青河接過托盤,轉腳要進書房,卻見夏蘇不跟,「怎麼?又睏了?」

  夏蘇點了點頭,但並沒有馬上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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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9:56:55 |只看該作者
第44片 生存之道

  夏蘇道,「我想,如果兩地的竊案和芷芳的死真與你摔下山坡有關,恐怕就不是普通小偷這麼簡單,最好還是報官,或者一五一十都告訴那位董師爺,由官府去查。」

  「官府要是有能力,不管小偷普通還是復雜,早解決了。關係到我自己的小命,交給別人去保,我很難放心。要知道,聰明人多煩憂,從前傻呵呵想不到也還算了。」趙青河一手將托盤舉過肩,微笑著,眼裡明睿,「我也不瞞你,托你的福,我已知竊案背後的某種意圖,只待進一步查證。官府良莠不齊,容易打草驚蛇,而我找不出害自己的凶手,即便有趙府的保護,也寢食難安。」

  夏蘇有些怔忡,「你……比我強。」

  她無法與害自己的惡人硬踫硬,只會逃,甚至逃出來了,還深深害怕。

  「不,並非我比你強。」

  獨自躲在庵裡,認他娘為親,哪怕不情願,也跟來了蘇州,夏蘇顯然在逃避一些人一些事,不止他看得出來,只不過一家子都裝作不知。

  「因為我不是孤軍作戰。俗話怎麼說來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跑不了,就只能比著,瞧誰先死了。你今晚早些睡吧,趙大老爺明日請宴,晌午前要出門的,別睡眼惺松,讓人笑小輩不懂禮數。」以某人的慢吞反應,最後那句會被無視。

  那正是趙青河的目的,不想對那麼小的事多作解釋。

  夏蘇果然沒在意,只感慨明明無奈的一番話,趙青河卻說得那麼輕鬆。她看他轉身入屋,從書架上揀了本《溪山先生說墨笈》,一邊啃餅一邊翻起書。

  「不用看那本東西。」她道。

  「嗯?」他抬眼挑眉。

  「《溪山先生說墨笈》上說到的古畫,十之八九是杜撰的。」他讀書,她從乾看到此刻,忽然眼裡容不下這麼一粒沙子。

  「啊?!」他很吃驚,「書鋪老板鄭重推薦,說溪山先生是當今大鑒賞家,北地盛名……」

  「溪山有鑒賞之能,卻無高潔品性,想要他題跋一幅假畫,字字算錢即可。說墨笈是無良書商請他杜撰,說假成真,抬高說墨笈中所提到的書畫價格。書商給溪山先生寫書費可比潤筆費高得多。」說完了,夏蘇往自己的屋門走去,經過書房的窗,趙青河居然已趴出窗台。

  「妹妹這是要跟我同一座廟了吧?」不再茫黑的墨眼,沒有了月光,居然還澈亮,也無近來莫測高深,心思十分簡單明了。

  夏蘇踏進屋門一隻腳,卻又緩緩收回,側眼望趙青河,「我可不想當和尚。」說什麼同一座廟?而且她哪有他那麼多深不可測的心思?「頂多坐船可以不挑船夫。」同坐一條船。

  趙青河一聽,眸墨剎那漆深,又剎那明曜,「妹妹信我,我一定好好撐船,就算沉,也要把妹妹先送上岸。」他需要她的信任。

  夏蘇撇嘴,習慣了不給趙青河好臉,只能做到神情少變化,但她一腳才要過門檻,沒想到那位還有話——

  「既然要建立相互信任的關係,彼此就要坦誠。哥哥我說句大實話,之前一直猶豫,不說又總覺得不盡責。妹妹對吳二爺說那句『早去早回,趕得及回家過年』,很是不妥。」

  夏甦腳尖踢到檻,差點踉蹌,隨即深呼吸,重新跨出屋子,冷著表情長長哦了一聲,「你倒說說,如何不妥?」

  「吳二爺雖是慧眼識人,托他的福,妹妹才能賺到銀子養家,說到底也不過才做了三回買賣,實在稱不上交情熟。」這句話在心裡盤旋半天,一直一直吹氣鼓風之感,憋得慌,正好夏蘇有了同船的覺悟,趙青河覺得不吐不快,「所以一路順風這等問候詞就很足夠,後面那句有點過了,你又不是他家中內眷,他早回晚回,能不能回家過年,同你半點不相干。你這麼說,他可能誤會。」

  是麼?夏蘇沉吟。

  「還有董霖。」另一處不妥,「你與他頭回見面,就說什麼人哪熊哪的,口齒太伶俐。他萬一兩面三刀,並非我的朋友,豈不是丟大了你哥哥我的臉面?妹妹要知道,男人呢,多數不是好東西,特別喜歡招惹聰明可愛的姑娘。今後你在外面走動,千萬要裝得傻一點笨一點,沒頭沒腦,你抿下嘴角的樣子就很好,灰不溜秋的,一點不招人眼。」

  是麼?夏蘇再沉思。

  「世道艱難,對女子更是,妹妹要記住保護好自己,中庸和低調是生存之道,必須學會不露鋒芒。」一吐為快,心中終於覺得舒坦,趙青河縮回書房去了。

  夏蘇在門口沉思半晌,但覺趙青河的話句句她都聽得懂,其中主旨是讓她在外行走要小心,可連起來就十分不通暢,尤其提到董霖時,說他熊是讓他丟臉,但和男人不是好東西有何干系呢?

  只是她想到頭昏腦漲也沒結論,加上這晚經歷的事在腦子裡打轉,最後乾脆當成趙青河腦子不清楚,回屋休息。

  一夜無話也無夢。

  第二日,夏蘇一身樸素舊裙出屋來,聽泰嬸說起今日要見趙大老爺的事,才隱約想起昨晚趙青河提過,只是像給她餵了一顆囫圇棗,吞了也不自知。

  他怕她說不,知道她貪睡,醒過來也近晌午。他人還不在,只讓喬阿大來接。甚至連她不好意思讓泰嬸為難都猜測精準。真是算計到家了。

  沒辦法,夏蘇只得換上一套乾娘為她親手縫制,樣式不新卻沒穿過兩回的月華裙,難得梳一款流雲髻,別了朵燒金纏瓷海棠花,但覺自己所花的心意比穿衣打扮更重,點到即止。

  泰嬸說還是素,可也知夏蘇平時衣著習慣,嘮叨兩句就放了人。

  夏蘇看到喬阿大就內疚,因為這位大叔連著被她甩了兩回,道歉都變成多餘了,只能光笑著不說話。

  倒是喬阿大,神情自然,當成笑話來說,還道每回這麼一齣,他就多拿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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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16-11-16 09:57:07 |只看該作者
第45片 兩位老大

  夏蘇這才知道,趙青河不但補償了喬阿大,還誇他有眼力,把車趕走得正是時候,否則可能引起官差懷疑。

  喬阿大精神抖擻的,平時看起來挺老實的一個人,原來也有當「夜行者」的潛質。

  不過,今天是白日駕車,天光好,太陽大,影子難藏,沒什麼奇奇怪怪的事發生,一路平安抵達太湖。

  太湖邊上有不少名莊,秋蟹還肥,趙大老爺選得一家擅做湖鮮,隔間的仿唐建築,全楓木,綿雪白紙格門全部向陽,園子沒有蘇州園林的繁雜,只從太湖接入一個花形的水池,池邊圍了白石子作岸,迷你的橋,迷你的舟,客人點了菜,還能直接看伙計從水池裡撈鮮,若是季節暖時,客人也可以下舟,當作餘興。

  夏蘇從老車一下來,飯莊裡立刻迎來兩列伙計,嚇得她幾乎想要回車裡去,但喬阿大和車已讓一個伙計領走。

  她一直知道江南的奢侈比北方更精致更講究,可她不愛這調調,吃個飯還讓人眾星拱月。

  這些人也是,好歹先問上一聲,不然只是走錯路想問路,豈非白白興師動眾?

  她在那兒擰著足尖,戰戰兢兢,猶猶豫豫,希望兩列人趕緊消失,讓人能正常走路。

  「人不是已經到了嘛。」趙青河的聲音,趙青河的身影,如這日正午的陽光直投,壓平了夏蘇晃蕩不已的心湖,「甦娘,還愣著幹什麼,快過來吧。」

  「我說華夫人,您這兒待客周到是不錯,但對每個人都擺出迎賓陣仗,就有點嚇壞我們這等平民百姓了。我要不是正好出來接妹妹,她可能會裝作問路的,然後打道回府。」

  趙青河身旁有一位中年婦人,面貌文秀,長及腳踝的湖綠金繡夾衣,大牡丹織錦百褶裙,接著假髮的雲鬢繁髻,戴一套寶石頭面,簪金雀大釵,富貴之極。

  華夫人笑不露齒,流雲袖一揮,眾伙計立刻進莊,而她自己騁婷婷走到夏蘇面前,挽著夏蘇的胳膊帶向門口,語氣親切,「我家伙計們手腳還算靈活,腦袋就轉不了那麼快,一點眼風都沒有,嚇壞你了吧?我給你賠不是。」

  做買賣營生的,男人女人皆必須能言善道。

  夏蘇被動跟著走,不習慣和不認識的人如此手挽手,所以走近趙青河時趁機抽身,站到他的另一邊。

  趙青河看在眼裡,知道她那點防備過度的毛病,心道這丫頭倒是把他的高個子越用越順手。

  華夫人的月兒眉挑了起來,「喲,看來青河少爺說得真對,從今往後看到人就列仗的規矩得改改。怪不得我這兒女客少呢,原來竟被嚇得裝走錯路的人了。」

  但她心裡想的,和嘴裡說的,全然無關。

  趙大老爺是她莊上的貴客常客,他從來只請好友,今日卻吩咐請得是一對兄妹,也是小輩,只道遠房親戚,又悄囑她眼楮放亮些,幫他瞧一瞧那兩人。

  先來一個趙青河,器宇軒昂,不止有北男魁梧,還相貌堂堂,看似神情冷峻,卻很會說話,不過真要藉此變親近,就會發現非常難。

  再來一個夏姑娘,一聽不同姓,就知不是親兄妹。

  華夫人親眼瞧見後就更肯定了,覺著夏蘇模樣雖不錯,可惜有些小家子氣,見人多就好似要暈過去,半點上不了台面。

  這會兒,夏姑娘撇她,卻湊趙青河,這兄妹關係分明奧妙。

  華夫人暗記於心,將兩人送進一間明屋。

  夏蘇可不管別人怎麼看她的防備模樣,打量四周,便知此間飯莊分食擺桌。

  屋裡因此有四張桌子,三張上擺了酒和幾個小碟冷菜,顯然是等她時先喝起來了。

  主桌朝南,坐著一位四五十的中年男子,黑髯冷目,戴藍綢四平折角瓖玉帽,一身褐紅雙色織錦麒麟大衫,身材也高大。

  趙老太爺在北方出生,老太太也是北方人,故而趙家嫡出的幾位老爺都是北男身板,從第三代趙子朔起,才有些修長清濯的江南秀朗,卻也比一般南方男子高挑。

  入住趙府一年,今日才得見趙大老爺真容,人少了,夏甦就能不慌不忙,靜靜福禮。

  趙大老爺安然受之,卻目光炯炯看了夏蘇好一會兒,鋒芒才從眼裡淡去,神色如常,肅聲肅語,道句夏姑娘免禮請坐。

  夏蘇坐入趙青河隔壁桌,暗忖還有一人是誰。

  「蘇娘到了?」門外投影顯端莊,女聲大大方方,「那就請華夫人傳菜吧。」

  格門再開,一位中年婦人微笑而入,打扮雖不如華夫人張揚,卻是沉貴恆香,細微處點楮添彩,既顯身份,又合時宜,一看就知大家名門出身。

  趙青河的聲音淡而不漫,「蘇娘,這位就是大太太。」

  夫妻倆竟然是一道來的?夏蘇微愕,卻不忘禮數,起身再謹福,「蘇娘見過大太太。」

  趙大太太上前扶起夏蘇,也是笑眼裡藏了銳細,將面前的姑娘打量仔細,語氣但柔,「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好標緻的可心人兒。青河,我還是忍不住要再囉嗦一回,你這事做得可不像話,住了一年才說還有個妹妹。」

  趙青河神情中沒有半點面對長輩的不自在,語調雖一本正經,話全然不軟,「大太太誇獎。蘇娘性子內向怕生,我娘臨終遺命,讓我隨蘇娘自在。再者,大太太是趙府主母,平時打理家事那麼忙,能收留我們已是感激,怎好再勞煩您照顧蘇娘。蘇娘從不埋怨,我也就不說了。要不是這回的意外讓我覺著還是要托付一聲,蘇娘也好有長輩依傍。」

  趙大老爺肅面突然不愉,「倒楣話,且不說今後你沒空跑遠路,實在萬不得已,也要帶足人手。把活人當了死人,扔下不管這等荒唐事,再不能發生。」

  趙青河笑了笑,轉著酒杯,沒有作聲。

  夏蘇知道,那是趙青河不以為然的動作。可她有點訝然的,是趙大老爺這般看重趙青河,如同至親子侄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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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9:57:26 |只看該作者
第46片 旁敲親事

  趙青河這回死裡逃生,除了他本身的變化,還有趙大老爺對待他的變化。

  夏蘇從前雖不清楚趙青河怎麼當著趙府護師的差,可以肯定趙大老爺沒現在這麼上心,連趙青河的奠堂都托病沒來,一切交給他的大管事代辦。

  雖然喪葬費用全是趙大老爺出的,還能破例葬入趙氏墳地,她認為也理所應當,畢竟是受了趙大老爺所托才出門的,出了事當屬趙府公差。

  然而見了趙大老爺,聽出他的懊惱和關心,再看其面色,還真有大病初癒的雪白。

  趙大太太落座,笑道,「還好老天有眼,保你平安脫難,不然百年之後我們怎麼有臉見你娘親。」

  夏蘇記得乾娘說趙大老爺是夫家遠親,為人雖嚴謹,品性敦良,一定願意收留他們。可這時,聽趙大太太的意思,似乎是看在乾娘的面上。

  她起了疑竇,看看趙青河。

  趙青河也正望夏蘇,視線一對上,淡漠的表情就帶了些近乎,連帶語氣恭順,回應兩位長輩的殷切關懷,「今後青河自當小心,再不莽撞行事。」

  上了菜,依著食不言的規矩,一道一道上的,換菜的間中可以說話。夏蘇是生人面前發悶的,只有趙青河與趙大老爺和大太太對著話。他卻也不主動,不囉嗦,問什麼答什麼。

  夏蘇無聲,心裡很忙,奇怪今日真得只是吃飯?

  吃到一半,華夫人滿面歉意進來,說鱔池的網眼漏了,好多鱔溜進太湖,池裡沒幾條剩下,伙計們實在撈不著,能不能換一道菜。

  趙大老爺說可以。

  趙大太太則惋惜,告訴趙青河和夏蘇,太湖活鱔能治咳,尤其華夫人養鱔一絕,堪比上好藥材,別處買不到,所以選了此處吃飯,就想順便給趙大老爺補身。

  趙青河突然站了起來,「華夫人稍待,可否讓我去捉來試試?」

  華夫人沒想到,「我這兒本來就能讓客人自己撈鮮,只是如今天冷水寒,網又漏了,看得到捉不著,下水也未必見得有把握……」

  趙大老爺板著臉,「活鱔有何稀奇,還需你親自下水去撈?再說也不成體統。」

  趙青河卻充耳不聞,自顧自開了朝南的門,只道親手捉鱔再烹,滋味定然不同尋常。老和少之間,華夫人選擇後者,命人拿來趙青河的鞋,又架了火盆設觀席,吩咐水屋立刻準備浴湯乾衣。

  華夫人如此周到,趙大老爺的臉色才好看些,但同時交待拿自己的鞋來,要到白石岸邊近觀。

  午陽將花池照成五片溫熱奶漿面,磅礡的太湖反而只是奶漿上方的一層熱氳白霧,主末倒置,卻也相映成趣。夏蘇坐在曬廊下,看趙青河對伙計擺手拒舟,脫了長衫鞋襪,直接踩下池去,不一會兒就沒了身影。半晌沒見人,她心想,他真能憋氣。

  趙大太太有點擔心,問一旁陪著的華夫人,「你這池子不深吧?也不知道青河擅不擅泅水。」

  華夫人道,「不深,也就與青河少爺一般高,且大太太放心,我那幾個伙計都會游水。」

  趙大太太卻並不因此就安了心,看看夏蘇,一時微怔。之前在屋裡打量她,只覺容貌一般秀氣,這時陽光下,倒照映得她肌膚勝雪,五官分明,很是漂亮,那對眼眸雖淡,璀璨如寶石。

  夏蘇的防心讓她自己總是很注意四周,立刻發現趙大太太的目光,「大太太是不必擔心,趙…義兄確實很會游水。」

  「聽說蘇娘父母都不在了?」男人不在,趙大太太終於意識到這是個女子對話的好機會,將視線聚到夏蘇身上。

  華夫人看似關心池子那兒,其實也調轉了心思。

  「……是。」夏蘇卻是各放一半一半,語調平平,沒有兩位中年婦人想得深遠。

  「可還有別的親人?」趙大太太再問。

  「……沒有了。」如果按照親人的定義。

  夏蘇瞧見趙青河上水面換氣,幾乎同時又翻了下去。她不明白的是,他已經不接趙大老爺指派的差事了,何故還下水給人捉鱔?

  「那就只有這門乾親?」

  「……嗯。」夏蘇覺得以趙青河現下的性子,做這件事必有明確目標。

  「青河二十四了,蘇娘你呢?」

  「……二十。」趙青河打什麼主意?

  「喲,你倆都不小了,你乾娘生前可曾為青河或你說好親事?」這姑娘直盯著池子,趙大太太全看在眼裡。

  「……沒……」夏蘇寶石般的眸子慢慢轉回,側了頭,微蹙眉,咬唇吶吶,蚊子叫喚,「……沒有。」

  「就你們這年齡,是當務之急最要抓緊辦得事了。華夫人以為呢?」趙大太太還拉人幫腔。

  華夫人自然幫著,「可不是嘛?我女兒十四就訂了親,明年就出嫁啦。二十,二十四,換成我家的孩子,我可想都不敢想。若是打算考功名的書生,年紀大些沒成親,還能說得過去。」

  「華夫人認識遠近各家的夫人太太,聽說也牽了不少紅線,還請你幫這兩個孩子留點心,有合適的兒郎女娘,一定說與我知道。」趙大太太這一拜托,似乎說笑,其實半認真。

  夏蘇又明白又糊塗,明白的是趙大太太要給趙青河張羅媳婦,糊塗的是她這一乾親,與趙氏八桿子打不著,怎麼也被算進去了?

  她正想說自己的親事自己作主,卻聽趙青河笑聲朗朗。

  「妹妹,快瞧來!」

  嘩啦水響,白亮成簾,從頭分下。

  趙青河大手抹過臉,高舉兩條亂捲的金鱔,一步步分水踏岸。

  秋陽秋水在他身上好似熾日燙汽,水珠貼著皮膚,直流入濕透的衣衫,銅牆鐵壁的身軀就如寒冰融化,稜角全無。

  這個男人,此時此刻,陽光難敵!

  莊上還有其他客人,聽得動靜,有光明正大開門瞧的,還有嘻嘻呵呵偷從門縫瞧的,顯而易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夏蘇覺得眼疼,怪趙青河喊她太大聲,惹得自己也讓各道明暗的目光盯上,剛一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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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9:59:05 |只看該作者
第47片 敬酒罰酒

  忽然,趙青河腳下打滑,整個人向後倒去,水花成浪花,濺得白石岸邊的伙計們個個遭殃。待他從水中坐起,雙手空空,半臉泥點子,傲長的身胚只有四腳朝天的狼狽。

  夏蘇一愣,隨即笑出聲來,也忘了旁人在場,「趙青河,說你熊,還真不如熊。熊捉魚的本事多大,張開嘴,魚就蹦進嘴裡去了,哪似你笨手笨腳——」

  猛然醒悟,看著面部震驚的兩位夫人,她慢慢吐口長氣,目放天空,學習趙青河,失憶。

  但她的音色本來動人,笑聲捎帶鈴動,順風清脆傳揚。

  趙青河聽得清楚,哭笑不得,抬眼卻見夏蘇歡笑,心想她老是笑得非高即冷,原來還有真心開懷的時候。

  罷了,她高興,他也高興。

  趙大老爺皺眉,「這姑娘雖不出色,以為至少乖靜,怎能如此放肆嘲笑她兄長?」

  趙青河從水裡爬起,對趙大老爺的話十分不以為然,「某君王為搏美人一笑還點烽火台呢,甦娘因我吃了很多苦,能讓她歡笑一回,摔一跤實在很值。也請趙大老爺不要誤會,我是給甦娘撈鱔,好東西難得品嘗,不撈太虧。」

  趙大老爺氣得語結,想罵趙青河太沒出息,竟拿昏君來比,又一口值一口虧,過於功利心,但是話到嘴邊咽了回去,有點苦悶。

  他真以為這小子要孝敬自己,結果白白高興一場。

  如此摔了一身泥,趙青河到底還是再捉到兩條鱔,這道菜成為壓軸主盤,兩隻大的食之無味,兩隻小的吃得挺歡。

  這叫窮富差異。

  等到上了甜食,吃了一半,趙大太太說起一事,「甦娘,收租的事六太太跟我說了,我十分為難。」

  夏蘇認為,正事終於來了。

  她細聲回道,「大太太不必為難,六房那片的外緣院子都收租子,只是我想著我們投奔大老爺,而不是六老爺,雖然要交租,也至少知會了您那裡一聲。六太太既然告訴您了,那從下月起,我交給她就是。」

  趙大太太接下來的話卻出乎意料,「如你所說,你們投奔的是我們大房。當初正好沒地方,才請六叔幫忙暫時安頓。當然,說是幫忙,我們也不會真讓六叔倒貼銀子,給了一筆總數。前幾個月大老爺身子不好,我一直操心他的事,也沒顧上你們,要不是六太太來跟我說你不肯付租錢,我真是想不到六房居然苛待你們。」

  夏蘇看不出趙大太太真心與否,也難斷其中真意,自己那點小智慧或者可以對付對付蠢人,卻絕對付不了聰明人。她十分有自知之明,這時候最好就是少說話。

  趙大老爺哼了哼,又有些意味不明。

  夏蘇剛才是眼疼,這會兒開始腦瓜子疼。

  她覺得趙大老爺很嚴肅,趙大太太很周全,都對趙青河不錯,不像遠親,像寄予很大期望的直親長輩。

  這不,因為趙青河捉鱔,趙大太太還特意請華夫人購置一套新衣衫替換,從裡到外,都看著很貴。

  甜品上來後,趙大老爺說起府庫管事的缺還空著,要是改了主意,明日就可接管。

  趙青河推辭,趙大老爺那張從池子回來後一直黑著的臉,簡直快掉下炭來,反問趙青河這不做那不做,今後打算遊手好閒還怎地。

  趙青河只道要暫時閒歇一陣,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趙大老爺重重放碗的樣子,好像要拍桌罵人。

  趙大太太忽然說六房收租,很有轉移視線的用意。

  夏蘇雖不知趙六太太如何搬弄,想來也沒好話,聽趙大太太問起,並不打算像趙青河那麼倒毛捋,直接應了交租的事,誰知趙大太太還沒說完。

  她揣測不著這位主母的心思,怎能不頭疼?

  「我和大老爺商量了一下,年前七娘嫁去揚州,她的園子就空出來了。園子兩年前重漆過,若想添新家具儘管跟我說,多數物什都現成可用,前幾日讓人好好打掃了一遍。聽說你們倆只有一對年紀挺大的管事管婆和一個男僕服侍,我喊了牙婆明日送些丫頭僕人來,你親自過過眼,好用就留……」趙太太說了一通。

  七娘是趙大太太的親閨女,還是趙府長女,她住的園子自然很不差。不過,讓他們搬進去?夏蘇愕然,看趙青河,他卻也是一臉不知情的詫異神色。

  茲事體大,趙青河不想管也不行,「大太太是讓我們搬到七姑娘的園子住?」

  趙大太太怔了怔,問上首的丈夫,「我沒說麼?」

  趙大老爺眼角明顯一跳。沒說。只說七娘的園子怎麼怎麼,又說青河家裡怎麼怎麼,還說挑人怎麼怎麼。但他總不見得當著兩個小輩的面說她糊塗,只能跟著她裝糊塗,

  趙大太太強大主母的形象忽然黯淡,夏蘇覺得這位大夫人或許不是自己想像中那麼嚴厲。不過,住到七姑娘的園子裡,就等於住進了趙府,看似是很大的抬舉,可冷靜想來,這份抬舉未必是好事。

  眾所周知,投奔趙府的親友都住趙府外圍。

  這個外圍,有岑雪敏和周小姐她們住的安靜地段,也有趙青河他們這種,與趙府家僕眷區混在一起的雜巷,但不管好壞,都處於趙府邊緣。

  現在要他們搬入府裡去住,其他親戚會怎麼想?

  而且,如今的院子雖然又小又破,好歹出入方便,若換到趙七娘的園子,趙青河和她再出門,都會落入他人眼,實在麻煩。

  「這不太好。」慶幸的是,趙青河腦子如今好用得很,「大老爺大太太雖是待我兄妹真心好,別人看起來就是偏心了。在趙府外住著的親戚朋友,何止一兩家?偏我二人能住進府裡去,會讓人不舒坦。」

  趙大老爺又哼了哼,有氣沒地方出的感覺,語氣也欠佳,「投奔趙家的親戚雖多,投奔我的卻只有你。便是岑家小姐,也是請你大伯母照看,並非我的關係。而我住的地方,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誰要看不順眼,就趕緊搬走。主家還需看客家的臉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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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9:59:17 |只看該作者
第48片 生財女婿

  趙大太太說得更和軟一些,「大老爺說得不錯。大房只得岑家與你兩家客,雪敏就住在我們最好的客院裡,七娘的園子與她還相鄰,你們當然也能住得。這事與老太爺老太太已說好,老人家都點了頭,誰還能說閒話,除非不想在趙府住了。你們不必多想,今日明日搬來住就是。如此我也好跟六房交待,省得六太太暗示大房白佔六房的地方,讓她少了進項。七娘的園子原本與外巷不通,但青河既然不做府裡的差事,今後肯定要跑外面,可以打掉牆砌新門,和現下你們住得院子一樣,出入仍方便。」

  連這點都考慮到的話,再拒絕就不近人情了,趙青河很狡詐,撂下挑子,「讓甦娘決定吧,她想住哪兒,就住哪兒。」

  結果不用說,夏蘇讓兩位長輩的目光壓力點了頭。

  終於吃完這頓飯,送趙大老爺和大太太上了馬車,讓喬阿大遠遠跟著,趙青河說逛太湖。

  一頓飯下來,夏蘇疑問不少,逛就逛吧,逛著聊天挺好。

  「府庫管事?」她問。

  比看守府庫的護師地位高多了,而且油水十足。

  「沒意思。幹得好是應該,幹得不好是太貪。還有底下那幫子人,分派分群。領頭的管事原本是二老爺親信,突然外調,怎會無緣無故?老太爺讓大老爺接手,大老爺又讓我接手,我要是樂顛顛上任,那就傻了。」府庫責任重,渾水還深,他根底卻淺,大老爺今日撐腰,明日未必。

  趙青河做事一向不用她教,從前是教無可教,如今是強勝她太多,夏蘇只是非常奇怪。

  「就算你之前給大老爺辦差辦得好,一下子讓搬到那麼好的地方,還每月包開支,願意白養你一樣,大老爺莫非對你還有別的企圖?」

  趙青河好笑,「說得好像看上我了。」

  「大概真得看上你了。」夏蘇想起趙大太太關心過成親的問題。

  讓那位中年伯爺看上?趙青河搓一搓手臂,以免雞皮疙瘩亂冒。

  夏蘇不解得瞥著他,把下半句說完,「大房還有九姑娘和十一姑娘,雖非大太太親生,卻一直由大太太教養,府裡口碑不錯。尤其九姑娘,也到了訂親的年齡。照今日看來,大有想你當九女婿的可能。」

  趙青河搓臂的動作停下,「妹妹,你走路慢不要緊,說話能不能利索點?斷章取義會嚇死人的。」

  「斷章取義的是你,動歪腦筋的也是你。」不知道他想什麼鬼,搓臂那般嫌棄,「先說好,那兩位干涉你的親事無妨,若管到我的,你可不要亂作主張。」她絕不想進另一個牢籠。

  這位姑娘有同船的心,可也有隨時棄船的準備,趙青河當然要表一表決心,「不管是我,還是你,他們都干涉不了,妹妹想嫁誰就嫁誰,我只管雙手贊成。」

  「其實趙家的女兒即便庶出,也配得富貴人家了。」夏蘇實在覺得這些吃住條件的改善很突然,也不合理,「乾娘的信上到底寫了什麼?你爹和趙大老爺又是什麼親戚關係?要說你也姓趙,但沒讓你投靠老太爺啊。」

  「我沒看那封信。」瞧夏蘇不信他的模樣,趙青河換了說法,「就算真偷看了,也已不記得。」不過,夏蘇的疑惑他也有,趙大老爺的態度轉得角度太大,他卻不是有糖就能哄閉嘴的三歲娃娃。

  他再道,「總會明朗的,不會一直好吃好住白供著我們,暫時享受吧。」

  說罷,遞給夏蘇幾張票子。

  夏蘇接過一看,吃驚,「三百兩!哪來的?」

  「那個扇面。」

  不出所料,楊汝可找出他來,直言可否出讓扇面。

  要說文徵明的畫,畫市上只是中等價碼,除非為文徵明的名作。它們和其他名家名畫一樣,多入了宮,市面上根本沒有。楊汝可出到三百兩,只為一個扇面,是真心喜愛的緣故。

  夏蘇愛畫也痴,「千金難買心頭好,文師之筆在楊老爺手裡不會辱沒。」稱文徵明為文師。

  「還有。」趙青河的手裡又多出一張銀票,「四百兩的總數,先付一百兩的定錢,要妹妹隨意仿兩幅宋代名家之作,最好能有一幅李延之的《梨花鱖魚圖》。」

  夏蘇作蘇州片已有數月,很清楚這筆訂單是把仿畫當作真畫來下的,不然不會出這麼高的價碼。

  《梨花鱖魚圖》早就從宮廷流失,市面上全都是仿作,不過買家多抱著踫運氣的心思。她在廣和樓守株待兔時,親眼見過一幅被定為真跡的梨花鱖魚,叫價到一千五百兩,被一位中間牽線的畫商買走。

  最終的買家是誰,無人知曉。

  那幅《梨花鱖魚圖》當然是假的。

  夏蘇之所以確信,並非因為畫匠的功力不夠高,而是知道真跡在哪兒。

  「現在知道那位吳二爺多摳門了吧。」趙青河還以為夏甦感慨萬千才出神。

  「吳老板是書畫商,他這等身份其實尷尬,收假畫不能說假,賣假畫也不能說假,買賣雙方不見面,都由他在兩頭牽線搭橋,冒得風險最大,一旦出事,就進大牢吃官司了,才要吃最大的利。而楊相公不同,私下訂貨,私下出貨,明面又不做書畫的買賣,同時還是大商家,買畫不必管真假,當做禮物送人,一筆大生意說不定就談成了,幾百兩銀子不算什麼。」夏甦不但偏才,還十分懂行,清楚其中利害。

  夏蘇實事求是,趙青河知道,出口卻連自己都覺得不對味,「咦?妹妹難不成真對吳二爺有意思?這麼為他說話。」

  夏蘇沒理這話,在她聽來就是渾說一氣,只問,「何時交畫?」

  「楊汝可十月底回鄉過年,在那時之前即可。」趙青河舒口氣,夏蘇的不在意,讓他也能不和自己過不去。

  夏蘇心裡算了算,時間雖充裕,期間卻不可出意外,「這兩筆做下來,今年就很好過了,你若還尋買家,最多再接一幅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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