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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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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歐陽墨心] 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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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7:51 |只看該作者
陳州案 十七回 暗道蒐證艱辛 府衙眾女鳴冤

  自從入職開封府以來,金虔初次感覺睡得如此香甜暢快,暫且不論其它,就說此時身下這床鋪褥,軟韌皆佳,比起開封府集體宿舍的床鋪強了不止千倍萬倍。想不到這陳州雖地處偏遠,府衙住宿條件卻能屬上流……

  ……陳州

  府衙?

  ……安樂侯

  密室!

  額的娘啊!

  金虔猛然驚醒,可眼簾剛啟,又被硬生生驚出一頭冷汗。

  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金虔心頭一涼,回憶半晌,只能勉強憶起曾見滿眼血色——my god!莫不是自己從高處摔下,不小心摔斷幾根視神經,順便變成殘障人士了吧?!

  金虔頓時眼眶一陣酸楚:

  老包啊老包,咱的醫療保險金、失業保險金、養老保險金和住房公積金,你一樣也別想抵賴!嘖嘖,還有工傷保險金!定要一次索賠夠本!

  想到這,金虔趕忙伸手上下摸索,檢查自己還有何處不幸工傷。可摸了半天,莫說骨折、斷筋,就連個破皮都沒有。倒是身下的這身被縟頗有些令人不解,柔韌溫暖,質量上乘,手感頗佳,還緩緩上下起伏,難不成是附有自動按摩功能的新產品?

  啊拉?!

  大腦皮層如遭電擊,金虔猛然反應過來,這哪裡是什麼被縟,根本就是某人身體被墊在自己身下。

  至於這個「某人」……

  金虔臉皮邊抽邊默默禱告:佛祖大哥、觀音大姐,千萬保佑這身下之人莫是某隻頗有身價的貓兒,若是堂堂「御貓」大人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把咱全部的保險金搭進去恐怕也不夠啊!

  只是……

  憶起之前印象中的一片血紅——貌似和某位護衛大人的官服顏色有些相似——嘖嘖,別猜了,這身下肉墊九成九是貓肉墊。

  「……」

  頭頂突然傳來一聲微不可聞呻吟,頓叫金虔脊背一陣惡寒。

  完蛋了!!這貓兒若是破了相,少了胳膊或是缺了腿,那開封府的一幫傢伙還不把咱給剮了?!咱一個現代人稀有品種,就此捐軀古代,連個古董都沒撈著,死不瞑目啊!

  想到這,金虔心思一凜,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個縱身蹦起身,往後退竄兩步,蹲在一處,心中盤算道:哼哼,現在咱沒躺在貓兒身上,就算貓兒受傷也賴不到咱頭上,到時候咱一口咬定,就說是貓兒自己失足落入陷阱,看誰能奈我何?!

  一片黑暗之中,就聽面前之人呼吸之聲由淺而深,又由深而重,幾聲細細呻吟幽幽傳來,聽得人一陣心悸。

  「展、展大人?」貓兒,你還健在否?

  呻吟之聲忽止,隨之傳來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金捕快,你可還好?」

  「屬下一切無恙。」咱無所謂,只要貓兒你沒破相就成……

  「那就好。」聲音頓了頓,就聽一陣衣衫碎響,裡面參雜斷斷續續、微弱不穩呼吸聲息,忽聽「唰」的一聲,金虔只覺眼前一亮,一個大紅身影顯於眼前。

  只見展昭身形筆直,手執火摺,站在不遠處道:「金捕快既然無恙,那我等還是速速找出路離開此處。」

  火光搖曳,映得展昭面孔忽明忽暗,深眸如墨,唇色如紙。

  金虔這才暗鬆一口氣,趕忙爬起身,點了點頭。

  兩人藉著火摺微弱光亮,環視打量身處之地。

  只見所處室內,地方空曠,四壁高聳,隱約能見到一盞油燈掛在牆壁之上。

  展昭上前點燃油燈,密室之內頓時明亮不少。

  再細細打量,就見這屋室,高不見頂,四壁聳立,抬首望去,黝黑一片,連是從何處掉落,都無法判斷。

  金虔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心道:嘖嘖,罷了,就算南俠展昭神功蓋世,輕功無雙,要想從此處脫身,恐怕也要裝個火箭助推器才行。

  再憶起之前自己所做種種,金虔頓時更感沮喪,心中又道:

  此時落到此種境地,都怪自己一時貪念所致,嘖嘖,古人說什麼來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咱一文錢都沒撈到就翹辮子,太冤了吧……還連累上等貓兒一隻……無顏啊!

  想到此處,金虔不覺抬眼再看展昭,只見展昭也是劍眉緊蹙,薄唇緊抿,火光之下,更顯臉色白如凝霜。

  金虔此時才覺不妥,不由心頭一驚,心道:嘖嘖,不對勁啊不對勁,這貓兒也是見慣大場面的角色,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嘖!

  莫不是這貓兒前被「非禮」、後當「肉墊」,此時又無法脫身,所以數怒並發,正盤算著一併算總賬,把咱抽筋扒骨、挫骨揚灰?!

  「……金捕快!」

  金虔正想到慘處,冷汗直冒,忽聽展昭沉聲一呼,頓時三魂七魄跑了大半,直覺脖筋一跳,抬眼應道:「屬下在!」

  可這一抬眼,頓時就讓金虔餘下幾魂幾魄也溜了乾淨。

  只見展昭星眸沉黑,如暗邃夜晝,深不見底,竟好似能射入心思深處一般。

  金虔神經霎時盡數崩斷,立即語無倫次高聲呼道:「展、展展展展大人,屬、屬下絕非貪圖侯爺府財物,屬下只、只是覺得密室之內另有機關,屬、屬下……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展大人息怒啊啊——」

  「金捕快!」展昭猛然沉聲打斷金虔的滔滔話語,緩緩吸了一口氣道:「展某只是想問,金捕快能否找到此間密室機關?」

  「啊?」金虔聲音頓時被卡去半截,眨巴眨巴眼皮,半晌才反應過來,猛點頭道:「沒、沒問題,屬下定當全力而為!」

  說罷,立即一個撲身撲倒在地,耳貼地面,手指敲擊,身形緩緩移動。

  可敲了半晌,仍是毫無所獲。金虔頓時有些心焦,額頭隱隱冒汗,再看展昭,臉色更加難看,猛然看去,竟好似臘月飛雪,六月飛霜。

  金虔心頭大恐,更是心急如焚,可這一時半會之間,也是也是沒了主意,只能趴在哪裡乾冒冷汗。

  「……金捕快,」一直靜不做聲的展昭突然道,「不如試試他法。」

  嗯?

  這貓兒果然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溫文儒雅、好脾氣,如此盛怒之下,還有風度提醒咱這個罪魁禍首。

  金虔頓時來了精神,心思一片清明,抬眼緩緩打量四周。

  地面沒機關……嘖,還有牆面!

  想到這,金虔趕忙起身,走到牆邊,耳朵貼在牆面之上,邊移邊敲。四面牆壁,凹凸不平,好似處處有機關,可敲摸半天,並無不妥,直至敲到掛有油燈旁側面牆,才有所收穫。只覺牆壁之上有整齊縫隙,齊整通頂,正是暗門之跡。

  但金虔摸索半晌,仍是無法將暗門開啟。就在金虔幾乎絕望之際,突然眼角瞥見牆面那盞油燈,猛然間,腦中靈光一現。

  牆面沒機關……哼哼,還有油燈!

  幾步來到油燈前方,金虔伸手抓住燈托,微微一扭,就聽「喀」的一聲,一陣石器摩擦悶響,只見一扇牆面緩緩側移,竟又顯出一道黑漆暗道。

  金虔暗暗鬆了一口氣,抬手抹了抹額角汗滴,回頭彎腰作揖道:「展大人,這邊請。」

  「有勞金捕快。」

  展昭微微頷首,手持火摺邁步上前,筆直身形越過金虔,向暗道內走去。

  金虔趕忙一溜小跑隨在其後。

  暗道內光線昏暗,路面潮濕陰滑,只靠眼前微弱火光,實在難行。

  金虔跟在展昭身後,幾次腳下打滑,險些跌倒。就連武功蓋世的南俠展昭,腳下也有些不穩。

  兩人艱難步行一陣,眼前通道漸漸放寬,路面也沒有之前那般濕滑,金虔正在慶幸,不料眼前突然一黑,火光熄滅,面前身形毫無預兆停住腳步,讓緊隨其後的金虔險些撞損臉面。

  「……展大人?」

  「莫要做聲。」

  嗯?!

  金虔納悶,只覺面前暗紅筆直身形緊繃,手中巨闕緩緩上提,正是戒守臨敵之備。

  金虔心頭一驚,立即展昭身側靠了靠,屏住呼吸,豎起一對耳朵細細辨聽。

  暗道之內,漆沉黑暗,潮濕霉氣緩緩湧動,不時伴有縷縷悶風吹拂髮梢,其間竟隱約夾雜細細嗚咽哭聲,似斷非斷,似飄似蕩,正是陰風陣陣,鬼氣森森。

  金虔只覺渾身汗毛瞬間直立,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心道:聽、聽這意思,莫不是地底的冤魂也要出來湊個熱鬧不成?!

  my god,能不能改天?!讓咱喘口氣先?!

  想到這,金虔不由有些憤慨,臉皮隱隱抽搐,正欲抱怨兩句以解悶氣,忽聽面前展昭低聲道:「金捕快,隨展某前行。」

  聲音雖沉,卻是沉而不抖,穩而不移,冷靜既往。

  金虔微微一愣,心中不禁感慨道:嘖嘖,瞅瞅人家展大人,果然是膽色過人,定力非比尋常,就沖貓兒這「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簡直就可配送一副對聯以褒其德行——上聯是:明知前有「鬼」,下聯是:偏向「鬼」屋行!再附一橫批:不服不行!

  就沖堂堂欽賜「御貓」這氣勢,咱今天也定能化險為夷,平安通關。

  想到這,金虔便也壯起膽子,隨在展昭身後向暗道深處走去。

  順聲前行,越覺暗道寬敞,之前淒然抽泣之聲越是明晰。不多時,就覺淒然哭泣之聲猶在耳邊,幽幽迴蕩。此時再一細聽,才覺哭聲慘酸,好似女子哭聲,並非如之前那般令人毛骨悚然;且泣聲層疊相重,細細密密,不似由一人發出,而是數人哭聲合併而成。

  金虔隨展昭停住腳步,靜靜立在暗道之內,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待了片刻,愈發覺著事有蹊蹺。

  突然,眼前火光一亮,展昭點亮手中火摺,抬起手臂四下照看。

  只見在暗道偏側又現出一間暗室,柵欄橫擋暗門,形似牢獄,哭泣之聲正是從此間暗牢傳出。

  火摺一亮,哭聲頓時啞然而止,不過片刻,又有幾聲壓抑哭聲斷續傳出。

  展昭上前幾步,用火摺照亮暗室,和金虔一同上前打探。

  這一看,展、金二人不由一驚。

  只見在柵欄之後,暗室之內,隱約見到數名人影,從聲音、身形判斷,竟是一眾女子。

  「你等是何人?為何會在此處?」展昭立於欄前問道。

  那眾女子本見到牢前有人,受驚不小,盡數縮在一處,埋聲飲泣。此時一聽展昭問話,飲泣之聲頓停,片刻之間,竟無半絲聲音。

  半晌,才有一名女聲幽幽傳出:「你們是誰?是不是來殺我們的?」

  「各位姑娘不必驚慌,我二人是開封府包大人手下的差官。」

  「包大人——是包大人派人來救我們了!」

  立即有幾名女子奔到暗牢門前,手指緊緊抓住牢門木欄,驚呼道,「上蒼保佑,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

  「兩位官老爺,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吧,求求你們……」

  金虔定眼一看,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後退兩步。

  只見這幾名女子,髮髻披散,衣衫凌亂,雙頰塌陷,面如菜色,雙眼凹陷,目光呆直,猛一看去竟是七分像鬼、三分像人。

  這、這小螃蟹是吸血鬼嗎?怎麼把情婦能包養成這副模樣?

  展昭身形微微一滯,將手中火摺遞給金虔,示意金虔後退幾步,又對牢內女子道:「請稍退幾步。」

  待幾名女子退進牢內深處,展昭這才緩緩抽出巨闕,劍光一閃,巨闕揮落,暗牢門前監欄盡數齊斷,顯出一面生門。

  就聽牢內一陣驚喜呼聲,還夾雜陣陣啜泣之音。

  「此地不易久留,爾等速速隨在下離開此處。」

  展昭巨闕回鞘,沉聲對暗牢內一眾女子道。

  那些女子聽言,趕忙紛紛從暗牢之中魚貫而出,金虔站在旁側暗暗計數,發現這暗牢之內竟被關了十餘名女子之多。

  展昭見被關女子已經盡數走出,便又轉身對金虔命令道:「展某在前開路,各位姑娘隨後,金捕快,還勞你在最後壓陣。」

  「……屬下遵命。」金虔眼皮一抽,不情願答道。

  嘖嘖,南俠大人您武功蓋世,身經百戰,機警過人,在最前開路,就算有甚陷阱、暗箭之流,恐怕也傷不了貓兒你分毫。可讓咱這半吊子壓陣——若是這暗道之內有個萬一意外狀況,這末尾之人豈不成了炮灰……嘖嘖,這貓兒果然記恨的很哪!

  展昭聽到金虔應答,立即回身領路,手持火摺繼續向前走去。一眾女子緊跟其後,壓抑抽泣之聲隱隱迴蕩,金虔最是無奈,只得跟在最後,借助零星火光勉強蹣跚而行。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只是感覺空氣中潮臭腥味逐漸淡去,漸有陣陣涼風流入暗道,再向前行,就覺腳下地面逐漸上行,好似爬行而上,不多時,便感到清新涼風陣陣吹拂。

  忽然,就聽前方隊伍中有人驚呼出聲,隊伍之中頓時一陣嘈雜,眾人皆是加快腳步,匆匆向前奔去。

  金虔也是驚喜過望,緊隨眾人前奔。

  眼前道路漸漸明晰,金虔就覺一陣清爽夜風拂面,眼前豁然開朗,定眼一看,面前灌樹叢叢,草長過身,遠處山幽林靜,古木參天,抬眼一望,皓月當空,淡雲逐月,正是:月隨碧山轉,但覺雲林幽。

  金虔呆愣原地半晌,使勁眨了眨雙眼,這才反應過來,不由眼眶一陣濕潤,再深吸一口氣,更覺心情舒暢,心曠神怡,心裡是說不出的舒坦:

  感謝耶穌、感謝真主、感謝上帝、感謝佛祖以及叫不出名的滿天神佛大人們,感謝你們對咱的支持,總算讓咱脫離苦海,逃出升天!

  再看那些被救出的一眾女子,更是伏地跪拜,喜極而泣,幾乎不知所云。

  金虔感慨了一番,這才覺著有些不妥,心里納悶:光顧著高興了,怎麼沒看見貓兒?

  想到這,金虔趕忙四下打量,回首一望,卻瞥見大紅身影正直直立在眾人身後,見到金虔四處打量,才緩緩開口道:「金捕快不必擔心,此處並無守備。」

  金虔聞聲一望,卻是心頭一驚。

  之前只道是暗道之內光線昏暗、火光不定才導致展昭臉色難看至極。此時月光清明,明亮如燈,再看展昭,才覺大為不妥。

  只見那展昭一雙星眸,黑如沉墨,幽不見底,泛出冷冷森意,再看臉上,是面如蓋霜,唇如覆雪,薄汗密覆俊顏。可大紅身形卻是筆直如松,穩如山嶽。

  金虔頓覺一種不詳預感籠罩心頭,總覺此時此景有些似曾相識。

  「展、展大人……」金虔剛準備上前詢問一二,不料卻從身後傳來一陣泣呼之聲,頓時被嚇了一跳。

  「多謝兩位官爺救命之恩!」

  回首一望,只見那十幾名女子齊刷刷跪在兩人身前,躬身叩頭,哭泣、呼喊之聲不絕與耳。

  金虔哪裡敢受古人如此大禮,趕忙後退幾步,靠到展昭身側,以避風頭。

  就聽展昭朗聲道:「眾位姑娘,你等是何人,又為何被人囚禁在暗道之內?」

  此言一出,那些女子更是泣不成聲,半晌才有幾名女子痛哭答道:

  「我們都是被安樂侯強搶來的。」

  「本來我們都是被囚禁在『軟紅堂』內,可前幾日不知為何卻被無故帶入密道,囚禁至此。」

  「要不是兩位官爺前來搭救,恐怕我們到死也出不去……」

  聲未落,又是一陣淒涼哭泣。

  展昭皺眉道:「各位姑娘不必擔心,現在就隨在下回陳州府衙,各位所受冤屈,自有包大人為眾位姑娘做主。」

  眾女一聽,自然樂意,趕忙叩首謝道:「多謝官爺……」

  展昭微微頷首,又詢問了兩名熟悉陳州地形的女子,確定此處乃是陳州近郊,問明府衙方向,這才帶領眾人啟程,直往陳州府衙。

  只是在展昭前行至眾人最前之時,頓時引起一陣倒吸涼氣之聲。

  只見展昭背後大紅官服不知被何物撕裂,平整衣料竟呈條絮狀,勉強掛在身後,若不是前面官服安好,綴住碎布,恐怕早已後背官服早已脫落。

  金虔恍然,心道:難怪貓兒臉色如此難看,感情是因為自己衣物破損難為情啊。

  再四下一瞄眾女目瞪口呆的臉色,金虔心中又不由咋舌:嘖嘖,貓兒啊,你衣服破了也不早說,咱多少也可以脫件衣服幫你遮一遮,也不至於此時春光外洩,便宜了外人。

  不過,幸好這貓兒官服下襟還算完好,否則就沖這幫女子如狼似虎的模樣,還不把咱開封府的「鎮府之貓」給生吞活剝了?

  話又說回來,這貓兒的衣服是何時撕爛了?真是怪異的緊……

  金虔邊心中抱怨,邊隨眾人前行,至於環繞心頭的那股不詳預感,卻是直覺忽略。

  *

  待一行人回到陳州府城,已是月沒星稀,東方欲明。

  抵達到府衙街口,遠遠就見張龍、趙虎兩大校尉好似無頭的蒼蠅、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府衙門口團團轉。兩人一見展昭一行,頓時喜出望外,急急奔了過來。

  「展、展大人,您終於回來了!」張龍一臉驚喜,平時四處嚷嚷的大嗓門此時竟有些沙啞。

  「展大人……您去哪了?我們回來……您還沒回來,我們……我們……包大人……還有公孫先生都要急死了……包大人還說,若是您天明還不回來,大人就要親自去安樂侯府要人……」趙虎結結巴巴了半天,才將一句話說了完整,邊說還邊用袖角抹眼角,再一看去,這堂堂六品校尉的眼珠卻是紅得有些怪異。

  「展某累大人和眾位兄弟擔心了……」展昭微微拱手,清朗嗓音微微低沉,「展某這就進府向大人覆命,勞煩兩位兄弟領這幾位姑娘入府,她們皆是重要人證。」

  「屬下遵命。」

  張龍、趙虎趕忙拱手抱拳回道,然後立刻領一眾女子和展昭一併走入府衙。

  金虔隨在最後,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心道:

  喂喂喂,當咱是透明的還是空氣的?!這貓兒不過是夜不歸宿,瞧瞧這開封府上下牽腸掛肚的模樣——想咱一個堂堂未來現代人,一晚上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如此高尚情操,卻連頓早飯也不給準備?欺人太甚了吧!

  「金捕快,請隨展某一起向大人覆命。」

  展昭向前走了幾步,見金虔並未跟上,不由回首命令道。

  張龍、趙虎似乎此時才意識到金虔存在,趕忙道:「金捕快也安然無恙,太好了。」

  金虔扯起臉皮向兩邊一拉,剛想謝兩句意思意思,卻突然聽見張龍、趙虎一聲驚呼:「展大人,您的背?!」

  「不礙事。」展昭微微一笑,安然道。

  「可是……」

  「展某還要與金捕快一同向大人覆命,幾位姑娘就勞煩兩位了。」

  「……是。」張龍、趙虎對視一眼,默然點了點頭。

  金虔看著兩大校尉沉黑臉色,心情突然好轉,心道:

  哼哼,這兩大金剛定是在哀悼貓兒的「清白」被人竊了去——嘖嘖,有幸見到兩大金剛同時臉黑,也算一大收穫……

  *

  眾人走進陳州府衙,張龍、趙虎領一眾女子現行去片廳侯著,等包大人傳喚;展昭、金虔二人則直接前入花廳,向包大人覆命。

  廳內四人,包大人坐在正中,公孫先生陪側,王朝、馬漢守在廳旁。四人一見展、金二人,立即眼中放光,喜色滿面。

  「展護衛!金捕快!」包大人幾乎是挺身而起,滿臉驚喜溢於言表。

  「大人,屬下覆命遲了,還請大人降罪。」展昭微一抱拳,朗聲道。

  金虔也一旁抱拳施禮。

  「平安回來就好,平安回來就好!」

  包大人緩緩舒了一口氣,面容帶笑,回身坐下,擺手道。

  「展護衛,金捕快,你二人這一去杳無音信,可真是急煞眾人了。」公孫先生也微微鬆了一口起,拈鬚道。

  「展大人,您平安回來就好。」王朝、馬漢更是激動萬分。

  「累眾位擔心了。」展昭趕忙又抱拳。

  「無妨,無妨,只要你二人平安歸來就好。」公孫先生點點頭,喜然滿面。

  包大人上下打量二人片刻,才漸漸斂去臉上喜色,肅然道:「你二人此去侯爺府可有收穫?」

  展昭立即挺直身形,將侯爺府內的所見、所聞一一稟報。

  包大人聆聽完畢,不由劍眉緊蹙,鳳目微眯,頓了頓問道:「展護衛,你所說的一眾女子是否已在偏廳侯著?」

  「正是。」

  「好!」包大人凜聲高喝道:「王朝、馬漢,立即傳眾女入廳。」

  「屬下遵命!」

  王朝、馬漢抱拳領命,匆匆而去,不多時,就和張龍、趙虎一起帶領一眾女子進入花廳。

  「民女見過包大人!」

  眾女一見包大人,皆是雙目盈淚,撲通下跪,有幾個還飲泣不止。

  「此處並非公堂,都起來吧。」包大人見到眾女悽慘模樣,不由微微嘆氣,緩聲道。

  「謝大人。」眾女這才紛紛起身而立。

  包大人環視一圈,問道:「本府問你們,你們為何會在安樂侯府暗室之內?」

  此語一出,剛剛停住哭泣的幾名女子又開始抹眼淚,幾乎難以回答。

  半晌,才有一名女子緩緩步出,斷斷續續回道:

  「回大人,我們皆是被安樂侯強搶進『軟紅堂』、供安樂侯玩樂的。」

  「那為何又會在安樂侯府?」

  「回大人,我們也不知,只是前幾日不知為何,安樂侯的人把我們全部強行帶離『軟紅堂』,後又囚禁在暗室之內。若、若不是這二位小官爺相救,恐怕我們、我們就要死在那裡了……」

  說罷,又是垂淚不已。

  廳內眾人聽言,皆是暗暗搖頭,心頭是又酸又氣。酸的是,如此妙齡女子,卻受如此虐行,飽嘗心酸;氣的是,安樂侯仰仗皇親身份為所欲為,所作所為真是天人共憤。

  頓了頓,包大人又問道:「那軟紅堂內只有你們幾人?」

  一眾女子聽到此問,皆是不答,大多都微微搖頭表示不知。那名出列女子頓了頓,才道:「不止,那安樂侯強搶了不少女子供自己玩樂,幾年下來恐怕有三百有餘。」

  「什麼?!」

  廳內眾人一聽,皆是大驚失色。

  包大人幾乎是拍案而起,橫眉立目,怒氣騰騰;

  公孫先生臉色微變,皺眉不語;

  四大校尉八拳緊攥,骨節哢哢作響;

  展昭筆直脊背微微顫動,手中巨闕嗡鳴不已。

  金虔臉皮隱抽,心道:這小螃蟹未免也太過誇張,想那皇帝也不過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扮扮手指算一算也不過近百,可他不過坐鎮一方的侯爺,居然要養三百情婦,難不成想要和當朝天子拚個一二?

  包大人頓了頓,又重新落座,緩下聲音道:「安樂侯強搶如此眾多女子,你又是如何得知?」

  那名女子一聽,卻是躬身一跪,泣聲道:「回大人,民女名為春鶯,曾在『軟紅堂』內負責管事,所以對女子數目略知一二。」

  包大人微一皺眉:「那其它女子呢?」

  「回大人,有的被折磨致死,有的不知所蹤,其餘在轉入安樂侯府內之後,也被盡數轉移離開。最後剩下的,就我們這十幾人。」

  一時間,花廳之內,寂靜一片,眾人皆是無語。

  「張龍、趙虎,帶她們下去,讓她們好好休息,待明日昇堂作證。」包大人沉吟半晌才沉眉命令道。

  眾女叩首,隨兩位校尉離去。一時間,花廳之內空曠不少,更是寂靜一片。

  最終,還是公孫先生打破沉默道:「展護衛、金捕快此次能搜得如此得力人證,的確功不可沒。」

  展昭聽言卻是撩袍單膝跪地,沉聲道:「屬下失職,未能將黃氏秋娘帶回,還望大人責罰!」

  金虔一見,頓時頭冒冷汗,趕忙緊隨跪下,抱拳不語,心道:咱居然忘了,此次雖然帶回了數名人證,可老包的任務卻是未曾完成,若是老包怪罪下來,豈不大事不妙!嘖嘖,這貓兒果然聰明,懂得先行請罪,來一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此一來,老包也不好重罰。

  包大人見到下跪二人,趕忙道:「展護衛、金捕快,快快請起。」

  金虔暗暗鬆了一口氣,依言隨展昭一同起身。

  就見包大人微微搖頭道:「你二人何罪之有?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公孫先生也接語道:「展護衛有所不知,王朝、馬漢已在安樂侯府內尋到黃氏,只是黃氏已經無法上堂作證,若不是展護衛和金捕快帶來的這幾名證人,恐怕那安樂侯一案又要拖延數日。」

  展昭、金虔聽言皆是一愣。

  「既然已經尋到黃氏,為何不能上堂作證?」展昭不明問道。

  公孫先生輕嘆一口氣道:「那黃氏不知被餵了何種藥物,已經變得神智不清,言語混亂,猶如瘋人一般,如何上堂作證?」

  「難道又是安樂侯?」

  公孫先生默默點頭,不再言語。

  就見展昭雙拳緊握,手背青筋暴露,巨闕劍鞘被捏的哢哢直響。

  金虔也是一臉凝重,心道:這小螃蟹果然心狠手辣,害人功夫堪稱一絕,明明只需殺人滅口便可,可非要如此折磨人,這心裡八成是有隱疾。

  包大人見狀,微微嘆了口氣道:「展護衛、你與金捕快勞碌整晚,想必已經疲憊萬分,先行下去休息吧。」

  金虔一聽,頓時大喜,正要上前謝過,不料展昭身形更快,急邁前一步,提聲道:「大人,張頌德一案人證、物證尚未齊全,屬下願……」

  「展護衛!」包大人劍眉一立,沉聲道:「難道連本府的命令也不聽了?」

  「屬下……」

  公孫先生一旁微微搖頭,儒面之上漫上淡淡笑意道:「展護衛不必擔心,大人已經命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前去蒐證,難道展護衛還信不過這四人?」

  「……屬下並無此意。」

  「既然無此意,還不下去休息?!」包大人身形一直,擺出官威威脅道。

  金虔一旁暗暗好笑,眼看著堂堂御前四品護衛滿臉不情願躬身施禮,慢慢恭敬退向花廳門口。

  此舉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這舉動若是別人做出,並無不妥,可若是由展昭做出,卻是大大不妥。

  要知這展昭出身江湖,豪氣蓋天,雖入公門輔佐包大人,但一身錚錚傲骨又豈是一身官服所能掩蓋。平時展昭自是對包大人恭敬有禮,但也絕不會做出倒退出門的奴才行徑。此時此舉,不得不令人生疑。

  就見包大人一個眼色,公孫先生立即提聲道:「展護衛且慢。」

  展昭身形明顯一僵,抱拳道:「先生還有何吩咐?」

  「展護衛可否轉個身?」

  「……」

  「展護衛?」儒雅聲音微微上提。

  「……」展昭依然腰直如松,絲毫不為所動。

  金虔一旁忍得辛苦,只覺大腸、小腸外加盲腸全都繫成了蝴蝶結,卻是死活不敢笑出聲。

  嘖嘖,這貓兒一定是覺著露背裝太過驚世駭俗,所以才如此靦腆。

  但見公孫先生微微搖頭,緩緩上前,繞到展昭身後察看。這一看,頓時讓這位開封府白面儒生臉色黑了大半,聲音微沉道:「展護衛,隨在下回屋一趟。」

  「公孫先生,展某不過……」

  「展護衛!」聲音再次上提。

  包大人也沉下臉道:「展護衛,你還是隨公孫先生去一趟吧。」

  「……屬下遵命。」

  展昭僵硬一抱拳,回身隨公孫先生向廂房走去。

  嘖嘖,看來是由於貓兒衣衫不整,有損開封府形象,公孫竹子要針對貓兒補一堂風化教育課了——唉,展大人,屬下愛莫能助,您自求多福吧。

  「金捕快!」

  嗯?!

  金虔頓時細目圓瞪,定定瞅著門口的公孫竹子。

  「你也一起。」

  金虔一張臉頓時皺成一肉餡包子。

  不、不是吧,咱也有份?嘖嘖,早知道要接受公孫竹子的魔音穿耳,咱定會捨身成仁,就算被冷風吹死,也要盡脫衣物遮住展大人全身,以保展大人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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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8:03 |只看該作者
陳州案 十八回 公孫智請醫仙徒 府衙二審安樂侯

  隨在公孫先生及展昭身後,金虔越走越覺心頭不安、臟腑亂跳,之前那股不詳預感更是密密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散之不開,好似老太太裹腳布臭充斥鼻腔一般,令人心頭不爽至極。

  待三人來到府衙廂房,公孫先生吩咐掩門關窗,金虔更是心頭警鐘大作,直覺渾身汗毛豎立,只想奪門而逃,但奈何公孫先生一雙利目,如光如電,哪裡能有半分機會脫逃。

  但見公孫先生臉色沉黑喚展昭走至床鋪旁邊,道:「展護衛,請趴於床上。」

  展昭脊背應聲一僵,趕忙低聲推辭道:「不必勞煩公孫先生,展某不過是……」

  「展護衛,可要在下幫忙?」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嘴角微揚,一抹親切笑容浮於儒面之上。

  金虔一旁立即一個寒戰,心頭不祥預感更勝,心中暗道:大事不妙,公孫竹子在此時此地露出笑臉,還笑得此如沐春風、滿面生輝……以咱堂堂現代人超前預感所料,就四個字:凶多吉少——

  展昭一見公孫先生笑臉,立時身形一震,片刻靜止,隨後立即依言褪去鞋襪,靜靜伏在床鋪之上。

  公孫先生這才微微點頭,又回首對金虔道:「金捕快……」

  話剛出口,立被金虔一聲高叫搶了話頭:

  「公孫先生有何吩咐,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公孫先生聽言不由一愣,再定眼一看金虔臉色,臉上笑意更勝。

  只見金虔臉色慘白,縮肩攥拳,好似如臨大敵。

  「在下只是想問金捕快身體可有不妥之處?」

  「托、托先生洪福,無任何不妥之處!」心中卻道:公孫竹子,拜託您別笑了,笑得咱渾身發毛、心率過速,渾身上下是大大的不妥啊!

  公孫先生聽言點了點頭,又道:「那就好,那就請金捕快過來幫手,與在下一起處理展護衛的傷口。」

  「屬下在所不辭——嗯?」

  金虔滿口答應之後,才覺不妥,眨了眨眼,心中疑惑:

  傷口?貓兒的傷口?傷在哪裡?一路上這貓兒除了臉色差了點,汗多了點,衣服破了點,哪裡有什麼傷口?

  慢著!

  破——衣服?

  難道!!

  金虔目光僵硬移向展昭背後破碎官服,之才那股不祥預感頓如洪水巨浪一般,撲面而來。

  就見公孫先生從櫃中取出藥箱,從中取出一把剪刀,又對金虔道:「金捕快,麻煩你過來與在下一起先將展護衛後背官服剪開。」

  「屬、屬下遵命。」

  金虔臉色泛白湊上前,僵著兩手將展昭身後條絮狀大紅官袍分條拉起,讓公孫先生一一剪斷。

  每斷一根,金虔大腦神經就同斷一根。

  展昭背後條狀官服不知被何物所浸,僵硬如板,下剪之時,竟似箭在紙板之上,哢嚓作響。待官服盡數剪去,露出內衫,金虔已是頭皮發麻,渾身發冷,直直呆在原地。

  金虔總算憶起那種不祥預感為何如此似曾相識:在首次夜探侯爺府、展昭肩脊被傷之時,就是此種心驚膽顫感受。

  只見展昭破碎官服之下,原本素白內衫已不復原色,反呈黑紅,不堪碎布盡數貼黏背脊之上;定眼細細辨之,竟是凝血混泥、碎布掛石,附於背上,難以分離;更有絲絲紅線黏綴其上,顯是官服曾同黏附於背,後又被硬扯離開所留布線。再看剪斷官袍條絮,竟是全被鮮血浸透,才會僵硬如板,只是官服色紅,若不細看,根本難以發覺。

  撕皮綻肉,血流浸衣,是何等切膚之痛!

  公孫先生見到展昭傷勢,不禁長嘆一聲,沉聲道:「展護衛,你這……」

  說了半句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不過是皮肉傷,不礙事。」展昭聲音低悶從床鋪之內傳來。

  「唉……」公孫先生又是一聲長嘆,似是有些無奈,臉上笑容也漸漸隱去,頓了頓才對金虔道:「金捕快,勞煩你去打盆熱水回來——金捕快、金捕快?」

  公孫先生喚了兩聲,不見金虔答應,回首一望,只見金虔臉色發黑,臉皮抽動,身形抖顫,幾乎站立不住。

  再說金虔見到展昭背後傷勢,頓時雙目一黑,回想之前種種,不由心頭一陣心驚肉跳:

  如此傷口,定是被而是被鋒利石刃撞擊劃傷所致……

  而那利石——

  憶起找尋開啟暗門之時曾摸索過的凹凸不平的暗室牆壁,金虔更是心頭一陣發苦:

  展昭定是在下墜之時用背撞擦石壁以解危機……

  難怪在暗室之內,內功深厚的南俠反卻醒得較晚,甚至呼吸不穩、呻吟不斷……

  難怪那時聽到衣衫碎響,恐怕是展昭把浸血黏連於脊背之上的官服生生扯下,好遮掩傷口……

  難怪向來親力親為的展大人非要讓咱爬上爬下尋暗室出口——如此背傷,別說彎身探查,恐怕連行走都非易事……

  難怪貓兒臉色一直慘白如紙,薄汗滿面……

  嘖嘖……

  名滿江湖的南俠、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開封府首席偶像的一張「完背」就毀於咱的一念之差,若論起這連帶責任——額的神啊,天要亡咱!

  想到這,金虔幾乎昏倒,只覺自己陽壽已盡,求生無望,牛頭馬面已在眼前召喚報名。

  金虔一番心思千回百轉,身旁兩人自是不知,只道金虔此等模樣,是因自己連累展昭,而自己又未曾發覺,心中內疚所致。

  公孫先生望了望金虔,輕嘆一口氣道:「金捕快不必自責,展護衛有意隱瞞傷勢,你等所行之路又是視線不明,金捕快未曾發覺也屬自然——若不是在下對展護衛知之甚深,恐怕也會被展護衛瞞了過去。」頓了頓,又道,「金捕快還是先打盆開水,好為展護衛清洗傷口。」

  金虔這才回神,木然點點頭,跌跌撞撞走出大門。

  公孫先生見金虔離去,這才緩下神色,從藥箱中取出一個瓷瓶,盡數倒在展昭背上。

  頓時就聽展昭一陣倒吸涼氣。

  不多時,就見凝在展昭後背的血泥碎石緩緩化開,公孫先生趕忙擦拭,直至流出血水變成鮮紅才停手,又取出藥粉塗抹傷口之上。只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中力道卻是頗重,頓讓鋪上之人冷氣倒抽,冷汗漣漣。

  公孫先生緩緩抬眼望了展昭一眼,手中力道不減,口中話語卻是不緊不慢:

  「展護衛果然定力驚人,此傷雖然不重,但卻有刮膚撕肉之痛,常人恐怕早已疼痛昏厥,可展護衛不但不顯露半分,還能若常人一般行走,還尋到重要證人,甚至連金捕快也一同瞞住——公孫策佩服。」

  「……先生過獎了。」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先生請問。」

  「南俠展昭武藝超群,輕功絕頂,就算是不慎跌入暗道,自有千種萬種方法全身而退,為何會受如此傷痛?」

  「這個……」

  「除非是展護衛所承並非一人重量,而是兩人身重,下墜趨勢難緩,才出此下策,用脊背碰撞摩擦石壁以緩墜勢——」

  「那個……」

  「但若是是兩人同時墜落,展護衛為何不用寶劍刺牆以緩危機?莫不是展護衛雙手已封……可展護衛雙手並未受傷……嗯——在下大膽揣測,定是展護衛為了護另一人周全,所以用雙臂抱住那人,所以才無暇用劍刺牆。」

  「咳咳……」

  「那在下就更加不明,以展護衛身手,用單臂護住一人已是綽綽有餘,為何要用雙臂?」

  「咳咳咳……」

  「人人都道南俠沉穩持重,謀定後動,為何此回如此失策?莫不是之前曾有事分心、擾亂心神?奇怪啊奇怪……」

  「咳咳咳咳……公孫先生……」

  「嗯?展護衛為何如此乾咳?莫不是又受了風寒!不急,待在下速速為展護衛診脈,定會藥到病除!」

  「公孫先生——」

  「嗯——展護衛脈相如此急速,看來情況不妙,在下要先行稟報包大人,再做打算——」

  鋪上之人頓時一頭黑線,趕忙道:

  「公孫先生,展某以後定會注意,不會輕易負傷,此次——還望公孫先生海涵。」

  公孫先生收回診脈手指,面色沉重道:「展護衛此言差矣,公孫策職責所在,怎能馬虎?」

  就見鋪上之人雙睫微顫,俊容之上顯出難色,半晌才道:「展某保證,以後負傷之事絕不隱瞞,定會讓公孫先生及時診治……」

  公孫先生聽言,這才漸漸緩下手中力道,一抹笑意漫上儒顏:「展護衛所言甚是,的確只是皮肉傷,不必稟報大人了。」

  「咳咳……展某多謝。」

  *

  曉風搖殘柳,

  火光映石壁,

  星火漸沒人影搖,

  歷歷慼慼似魂飛。

  陳州府衙廚房之內,爐火搖曳,火星飛濺,灶上水汽蔓延環繞,襯得灶前之人影隨光動,惶惶慼慼,猛然看去,竟好似鬼魂臨世一般。

  只見灶前那人,蹲坐一處,雙手抱頭,長吁短嘆,口中喃喃自語,好似老僧誦經,又似蠅蟲嗡鳴,正是金虔在「痛定思痛,檢討已過」:

  「嘖嘖,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觀音千目,也會走眼』——想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外加堂堂『醫仙』『毒聖』首席大弟子雙料身份,竟被一隻貓兒糊弄過去,愣是沒發現貓兒一背傷口……咱愧對黨、愧對人民、愧對未來的眾位父老鄉親……愧對師父悉心教導,愧對二位恩師名號……大師父、二師父,弟子無顏,多虧弟子有先見之明,從不稱自己曾拜於二位師父門下,否則定會污了您二老的名聲……弟子以後定將此種精神持之以恆,堅持到底……」

  說到這,金虔不禁又想到展昭一背「慘狀」,頓時又是一個冷戰,繼續喃喃道:

  「唉——所謂『萬惡淫為首』、『色』字頭上一把刀、英雄難過『美貓』關、咱雖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八榮八恥與時俱進,但奈何「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那時『豔遇』在前,生死存亡在後,咱被擾了心智,糊了雙眼,一時失察,沒能及時察覺展大人一身傷痛,也屬情有可原……」

  抬手捏了捏眉頭,金虔頓了頓,突然,一個猛竄起身,額冒青筋,頭頂生煙,在廚房中央團團轉圈怒道:

  「嘖嘖,歸根結底都是那貓兒惹的禍,受了傷也不明說,偏要隱著藏著掖著瞞著,難道他真以為自己是隻貓兒,受了傷躲到牆角舔舔就能好了?!好吧,反正是您自己的背,您不願說咱也不能強求……可壞就壞在那一背傷口是為了救咱而傷,而公孫先生又偏偏知道咱有醫術在身,展大人您頂著如此慘烈傷口,而咱卻是不聞不問——日後那公孫竹子或是老包追問起來——展大人,您這不是陷咱於不義,推咱入火坑嗎!!想不到咱自入開封府以來,一直兢兢業業艱苦奮鬥韜光養晦,如今卻是陰溝裡翻了船——蒼天哪,天理何在?!」

  「咳咳……」

  金虔正說得慷慨激昂、悲憤難平、情難自已,忽聽背後一陣乾咳,心頭一驚,回頭一看,頓時被大驚失色,呆立原地。

  只見廚房門外,一人身穿儒袍,頭紮方巾,三縷墨髯,面如白粉,正是開封府當家師爺公孫策是也!

  「公、公公公公孫先生……」

  金虔只覺舌頭好似被繫成了中國結,半晌才吐出幾個字。

  額的神啊!這公孫竹子是幾時冒出來的?

  「咳咳……金捕快……」

  公孫策身形直立,儒面平靜,猛一望去與平時無異,只是一雙肩膀微微發顫,墨髯微抖。

  金虔急喘了兩口氣,穩了穩心神,心中暗道:

  冷靜、冷靜,想想江姐黃繼光,萬般磨難一肩抗。此時此地千萬不可自亂陣腳,要以不變應萬變。

  想到這,金虔嚥了兩口口水,故作平靜問道,「公、公孫先生是否有事吩咐屬下?」

  「在下只是奇怪金捕快不過是去盛盆開水,為何如此費時?」公孫先生不緊不慢道。

  「水?哦對對,開水……水才燒開……屬下這就給展大人送去。」

  金虔這才想起公孫先生吩咐,趕忙回身將灶上鍋裡的開水倒入瓷盆,端起就要往外衝。

  「金捕快不必如此著急,」公孫先生突然又道,「展護衛的傷口在下已經清理完畢,此時展護衛已經睡下,金捕快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哈?

  金虔聽言,慢慢放下瓷盆,眨眨眼,有些莫名,心道:既是不需開水,那公孫竹子你讓咱來盛水作甚?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不對,這公孫竹子一肚子黑水,此舉定然另有深意……

  嘖!莫不是公孫竹子特意支開咱,專程去向貓兒蒐集咱的不良行徑,以便以後一併清算?!

  想到這,金虔頓時一身冷汗,雙目一圓,直直瞪向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見到金虔表情,卻是微微一笑,道:「想必金捕快已然猜到,在下支開金捕快是另有別意。」

  嘖嘖嘖嘖嘖嘖!!不是吧?!

  「在下見到展護衛一背傷痛,實在於心不忍,所以才想與金捕快私下談談。」

  嘖嘖嘖嘖嘖嘖!!完了完了完了……

  「金捕快對展護衛如何看法?」

  嘖嘖嘖嘖嘖嘖!!完了完了……嗯?

  看法?啥看法?!

  金虔聽言頓時一愣,眼皮眨了數下,也沒體會出個所以然來。

  再看公孫先生,神情莊嚴,一臉肅然,不似說笑。

  金虔心頭一動,只好硬著頭皮搜腸刮肚拼湊褒獎之詞:

  「嗯——展大人忠君愛國……忠心耿耿,一片赤誠,天地可鑑,日月可表,嗯……武功蓋世,人品無雙……輕功絕頂,磊落坦蕩……那個……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金捕快是如此認為?」公孫先生突然打住金虔滔滔演講,問道。

  「當、當然,屬下所言,皆是出自肺腑!」金虔神色一正,抱拳朗然道。

  公孫先生望了金虔一眼,點點頭,微微嘆了口氣道:「金捕快所言甚是,展護衛赤膽忠心,上對江山社稷、下對黎明百姓皆是功不可沒,只是……」

  「只是——?」金虔不由接口問道。心中卻道:難道這公孫竹子也覺那貓兒太過「藍顏禍水」?

  「在下正是擔心展護衛太過盡忠職守,為了社稷百姓而不顧自己安危。不瞞金捕快,展護衛自從入職開封府以來,大傷小傷皆是不斷,而展護衛又不願大人擔心分神,常常暗自隱瞞傷情,曾有幾次導致傷情惡化,幾乎難以救治——開封府上下皆是看在眼裡,痛在心中,可在下勸了多次,展護衛總是不聽勸告,在下實在是心痛難忍——」

  說到此處,公孫先生闔目搖頭,面露不忍,痛色滿面。

  金虔聽到此處,再回想之前展昭所做種種,不禁心頭一緊,心道:嘖,敢情這貓兒是有前科的!還害咱內疚了半天。

  「金捕快!」公孫先生突然提聲一呼,把金虔嚇了一跳,抬眼一看,更是一驚。

  只見公孫先生雙手抱拳,長揖到地。

  「公孫先生?!這是為何?!」金虔一聲驚呼,急忙竄上前就要扶起公孫策。

  公孫先生卻是堅持不起,沉聲道:「公孫策有一事相求,若是金捕快不答應,公孫策自此長揖不起。」

  咦?!!

  金虔只覺數道冷汗從脊背滑下,臉皮四下猛抽,心道:嘖嘖嘖嘖,咱沒聽錯吧?!公孫竹子有事相求?!開玩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不是啥好事!若是應下,恐怕下半輩子永無寧日,可若是不應——恐怕咱也活不到下半輩子了……

  罷了!咱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豁出去了!!

  想到這,金虔一緊頭皮,嘴角抽搐道:「公孫先生快快請起,先生有何吩咐,屬下自當竭盡全力就是!」

  公孫先生聽言,緩緩起身,抱拳正色道:「公孫策只望金捕快以後能對展護衛多加顧看,切莫再發生展護衛隱瞞傷情不報之事。」

  嗯哈?!

  金虔一雙細目頓時變作一對龍眼。

  「公孫先生且慢!!」金虔一聲高叫,頓時震落房梁數斤木屑,「如此重任,屬下才疏學淺,恐怕難以勝任!」心中卻道:嘖嘖嘖嘖,開什麼國際玩笑,公訴竹子的意思是讓咱看緊貓兒,不讓貓兒亂來?!Oh my god,那可不是普通的家貓花貓波斯貓,那可是名揚天下譽滿江湖的「御貓」,咱一個半斤不到八兩的半吊子,如何能盯住?何況還要讓貓兒不再隱瞞傷情?咱哪有此等本事?

  「金捕快此言差矣。」公孫先生嘴角微微一揚道,「金捕快輕功無雙,和展護衛不相上下,且醫術精妙,心思敏捷,放眼開封府上下,恐怕也只有金捕快能擔此重任。」

  「……」金虔口舌大開,只覺千言萬語盡數卡在嗓眼,半字難出。

  「展護衛今日為護金捕快而身負痛傷,足見展護衛對金捕快可比手足之情,兄弟之義,若有金捕快跟在展護衛身側,想必展護衛行事也會斟酌一二。」

  「啊……那個……」金虔抬起一根僵直手臂,剛想再言,卻見公孫先生儒面顯出一抹高深笑意,拱手一揖道:

  「展護衛以後就要勞煩金捕快了。」

  說罷揚長而去,留金虔僵硬手臂停在半空,任冰冷晨風、奚落爐灰環繞身周,淒涼無限。

  喂喂喂,公孫竹子,你別撂下一句老爹嫁女兒的爆炸性話語就落跑了啊啊啊啊!!

  *

  後日清晨,晨鼓乍響,雞鳴剛過,陳州府衙之前,便是一片熱鬧景象。

  陳州半城百姓盡數擠在府衙街前,府衙門內門外,也被擠得嚴嚴實實,半絲風都不透。

  如此萬人空巷場景,不為別的,就為欽差包大人包青天今日要二審當朝國舅龐昱,如此大事,如何不讓陳州百姓關心至極。

  再看府衙大堂之上,「肅靜」、「迴避」兩牌兩側壓陣,「明鏡高懸」燙金大字正中鎮堂;包大人蟒袍官戴,更襯威嚴;四大校尉腰配寬刀,威風凜凜;公孫策筆墨齊全,文房齊備;展昭官服勝火,錚錚英姿。堂下,眾衙役精神奕奕,殺威棒黑亮泛光。

  正是:威名萬里青天譽,赤膽丹心天下聞——好一派威嚴肅穆景象。

  而大堂之上唯有兩人獨煞風景。

  一人正是坐在大堂邊側,渾身冒火的龐太師,今日審的是龐家獨子,他自是臉色沉黑,一副要砸場子的神色。

  而另一人,卻是站在大堂門口的開封府差役金虔。

  自從前日聽罷公孫先生一席話之後,金虔這一天一夜是噩夢連連,凶鬼入夢,片刻也不得安生,最後使得一雙細眼深陷,漆黑眼圈如同淤青,眼中紅絲仿若蛛網,委實有些萎靡不堪。

  這二人,遙遙相對,倒也相襯成景。

  包大人大堂正中環視一圈,神色一凜,一拍驚堂木高聲道:「升堂!」

  「威武——」

  「傳安樂侯龐昱!」

  「傳安樂侯龐昱——」

  不多時,就見兩名差役帶安樂侯走進大堂。

  只見這龐昱一身錦服,行步穩健,雖面容有些憔悴,但一雙鳳眼卻是冷光四射,讓人心頭不由一震。

  「龐昱見過包大人。」安樂侯走到包大人案前,拱手一抱拳,悠然道。

  啪!

  驚堂木震堂巨響,包大人一聲高喝:「龐昱,來到堂前為何不跪?」

  「包大人說笑了,本侯乃是堂堂國舅,世襲安樂侯,怎能向一個小小開封府尹下跪?」龐昱微緩緩道。

  「好一個國舅爺,好一個安樂侯!侯爺可知,本府如今奉旨陳州放糧,乃是代天巡授,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侯爺可以不跪本府,難道連聖駕也跪不得了嗎?」

  「……」龐昱鳳目一眯,額角隱隱抽動。

  「包黑子!你莫要欺人太甚!」

  一旁龐太師聽言,頓時氣得吹鬍子瞪眼,從太師椅中拍案而起高聲喝道。

  「龐太師,難道也想藐視聖駕不成?」包大人一斜眼,冷聲道。

  「包黑子,你!」龐太師銀鬚直抖,雙拳緊握,一雙三角眼恨恨瞪著包大人,半晌才吐出半句話,「包黑子,你莫要以為欽差身份能保住你,回京之後,老夫定要在聖上面前參你一本!」

  包大人微一頷首:「包拯恭候。」

  「哼!」龐太師猛一甩衣袖,憤憤坐回椅中。

  包大人利目一轉,又直直瞪向安樂侯龐昱,一拍驚堂木道:「龐昱,還不跪下?!」

  堂下眾衙役一聽,立刻齊聲高呼:「跪!跪!跪!……」

  聲如鳴鐘,環梁繞柱,霎時讓大堂之聲更添三分威嚴。

  只見龐昱臉色一變再變,眼角嘴角齊齊抽動不止,直直挺了許久,才緩緩屈身,雙膝跪地。

  金虔一旁看得納悶,心道:這老包今天審案可是委實有些拖沓,那小螃蟹多少也算個皇親,就算不跪也在情理之中,何必在此等雞毛蒜皮小事上浪費時間?

  可等龐昱下跪之後,再一看堂上氣氛,金虔這才恍然大悟。

  但見這安樂侯龐昱一跪,開封府眾人皆是神情一變,目光凌厲,氣勢頓時高漲數檔;再看聽審百姓,則是喜上眉梢,激動之情難以自已。而龐太師一眾,雖是神情倨傲,但之前囂張氣焰卻是被硬生生壓下幾分;龐昱跪在堂下,身型矮了半截,囂焰更是滅去不少。

  嘖嘖,感情這審案子也和打群架差不多,先要壯聲勢、養氣氛——哪方氣焰更囂張,哪方就可佔去上風,才能先發制人,先勝一局。

  「龐昱!」包大人沉下聲音,一字一頓道,「你在陳州城內私設『軟紅堂』,強搶良家女子、私制春藥,禍害女子無數;殺人嫁禍,為害善良;魚肉鄉里,危害一方,如此滔天罪行,還不認罪?!」

  龐昱跪在堂前,聽言卻是冷笑一聲道:「包大人此話從何說起?包大人之前曾誣陷本侯隱瞞災情不報,但未能得證,如今又編出這許多莫須有罪名出來陷害本侯——哼哼,包大人,本侯倒要問問您,大人您居心何在?!」

  「好,本府就要讓你心服口服!」包大人一聲利喝,猛拍驚堂木道,「來人哪,帶人證!」

  金虔一聽,頓時精神一震,心道:嘖嘖,展現咱偉大功績的時刻終於到了!想那密室中的一眾女子可是咱冒著生命危險救出的,如今還咱被其後遺症所累,吃不香、睡不甜,還被公孫竹子要挾——嘖,如此彙集咱血淚史的如山鐵證,若是還不能將龐昱入罪,豈有天理?再加上那張頌德與黃氏秋娘之案,定是也與安樂侯脫不了干係,哼哼,小螃蟹,這回你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這,金虔更是神色一凜,瞪圓雙眼直望大堂門外。

  果然不多時,就見兩名衙役押了一人走進大堂。

  嗯?!

  金虔一見此人,頓時一愣。

  來人不是暗室眾女中的任何一人,也非張頌德,更非黃氏秋娘,而是一名中年男子。

  只見此人身形肥碩,肚皮圓滾,滿面橫肉,眼小如鼠,一張大餅臉上掛著一個紅彤彤的酒糟鼻子,髮髻散亂,臉色如灰,說實話,還真有些眼熟。

  啊呀!!

  金虔腦中搜索半晌,才猛然憶起:

  這這這傢伙不是那曾調戲過貓兒的龐府管家「胖大海」——龐大嗎?傳他上來作甚?莫不是老包想要為展護衛出頭,要為貓兒被非禮一事討個公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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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8:19 |只看該作者
陳州案 十九回 小差役堂審立功 還清白大夫獻方

  話說這「龐大海」被壓上府衙大堂,頭也不敢抬,跪倒在地,只知道一個勁兒的磕頭,之前在「譽樂樓」囂張跋扈的模樣,卻是半點也看不出來。

  「堂下所跪何人?」包大人沉聲問道。

  「回、回大人,小、小人龐大。」龐大哆嗦回道。

  「龐大——」

  包大人沉聲拖音,卻是道出名字便頓住聲音,半晌不再出聲。

  堂上衙役見頂頭上司不出聲,自然不敢吭聲;龐家父子不明包大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靜在一處;門外百姓一見大堂氣氛,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一時間,大堂之上沉寂一片,氣氛凝重,竟是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金虔站在門口,也覺呼吸困難,脈搏漸弱,偷眼向堂上一望,只見包大人劍眉沉壓,利目如電,直直射向堂下龐大頭頂,再看龐大,已是汗透衣衫。

  嘖嘖,好一個「此時無聲勝有聲」。

  啪!!

  「龐大,你可知罪?!」

  驚堂木猛然巨響,宛如驚雷炸空,包大人一聲怒喝,頓驚三魂七魄,堂上眾人不禁心頭一驚,渾身一個激靈。

  龐大更是應聲直接撲倒在地,渾身上下贅肉顫動不止:

  「草、草草草草民不、不不知身犯何、何罪……」

  「不知何罪?!」包大人一聲高喝,「你先用砒霜毒殺黃大虎,後誣陷秋娘與張頌德通姦,將殺人罪名推於張頌德身上,如此罪行,還敢稱自己不知何罪?」

  這一句,頓時把龐大驚去半條魂魄,趕忙叩首否認道:「黃、黃黃大虎是何、何人?草民連認識都不認識,如何殺他?」

  「哼,不認識?」包大人威目一眯,高聲道,「傳李氏。」

  「傳李氏——」傳呼之聲遠去,不多時,就見一名中年婦人被壓上大堂。

  金虔定眼一看,心道:嘿,這位人證更絕,咱根本不認識,這老包今天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盡出怪招。

  只見這名婦人,三十上下,身穿藍碎花棉布裙,眼細大嘴,滿面驚恐,來到大堂之上,連路也走不穩,跨門檻之時還險些栽倒在地。

  「民、民婦李氏叩見青天包大人。」

  「李氏,」包大人問道,「本府問你,你可認識黃大虎此人?」

  那李氏額頭碰地,顫聲回道:「回青天包大人,民婦認識,黃大虎就住在民婦家隔壁。」

  包大人點點頭,又道:「那你可知黃大虎是因何而死?」

  「回青天包大人,黃大虎是被他的妻子秋娘和張頌德通姦,後將黃大虎害死的。」

  「嗯——」包大人頓了頓,又道,「本府這有一份你的供狀,你曾在陳州府衙大堂上宣稱,曾多次見到張頌德與那黃氏秋娘曖昧,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民婦曾多次見到那張頌德與那黃氏秋娘在門前拉拉扯扯,有傷風化。」

  「本府問你,那是何時之事?」

  「是……是黃大虎死前一個月左右——」

  「那就是四月左右?」

  「……是。」

  「一派胡言!」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怒喝道。

  「威武——」堂威陣陣,環樑而繞。

  堂下李氏頓時一個激靈,渾身上下開始顫抖不止,口中烏拉道:「回、回青天包大人,民、民婦的確看見他們兩人……」

  包大人雙眼一眯,提聲道:「本府已派人查過,今年四月,你外出省親,至五月初三才歸家,那時黃大虎已死,張頌德已被關押入牢。之後不過兩日,你就上堂作證,稱自己曾見黃氏秋娘與張頌德通姦。本府倒要問你,你在外省親,如何目睹張頌德與黃氏曖昧,難道你有千里眼、順風耳不成?」

  李氏聽言,頓時癱軟在地,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包大人眯眼打量堂下婦人片刻,猛然一拍驚堂木喝道:「李氏,你在公堂之上信口胡言,隨口誣陷,藐視公堂,視國法為無物,如此重罪,本府定要重罰!」

  那李氏一聽此言,頓時如同被電擊了一般,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板,高聲呼道:「大人,青天包大人,民婦冤枉啊,民婦不是有意誣陷那秋娘和張大夫的,是有人要挾民婦,讓民婦如此說的。」

  包大人雙目一凜,喝道:「是何人要挾於你?」

  「……是——」李氏卻剛出口半句,卻又有些猶豫,雙眼慌亂打轉,似有難言之處。

  「還不從實招來?!」包大人又一拍驚堂木。

  李氏身形一顫,急忙叩頭道:「回、回大人,是侯爺府的管家,龐、龐爺讓民婦這麼說的——」

  那龐大一聽,頓時青了臉色,高聲叫道:「你、你別胡說,我何時要挾過你,我根本不認識你!」

  李氏一聽也慌了,回身朝龐大叫道:「龐大爺,你別翻臉不認人,那天你塞給我二十兩銀子,讓我上府衙大堂做證,還說我若是不聽你的,你就要殺我全家,我才——」

  「你、你胡說八道!」

  「夠了!」包大人一聲高喝,「公堂之上,不得私自爭執!」

  兩人霎時噤聲,瑟瑟縮在一處,不敢再言。

  包大人頓了頓,目光移向李氏,沉聲問道:「李氏,你說是受龐大唆使才誣陷黃氏秋娘與張頌德,此言可屬實?」

  李氏叩頭道:「民婦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虛言,那龐大給民婦的二十兩白銀,民婦未曾動過分毫,還在民婦家中。」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龐大,利眉一豎,一拍驚堂木道:「龐大,你說你並不認識黃大虎,那為何要買通要挾李氏去誣陷黃氏秋娘與張頌德?」

  「這、這這,草、草民……」龐大汗珠如豆,順著一臉橫肉滑落地上,哆嗦了半晌才道,「草、草民只是買通人誣陷黃氏和張頌德,但是草民絕對沒殺人,望、望包大人明察。」

  包大人微微眯眼,緩緩道:「那黃大虎並非你所殺?」

  「草、草民沒、沒殺過人……」

  包大人一聲冷哼,轉頭對身側王朝道:「讓他看看物證。」

  王朝依言取出托盤,抬步走到龐大身前,掀開蒙布,將托盤上的物品放在龐大眼前。

  龐大一見托盤上兩件物品,頓時臉色刷白,眼皮抖動。

  托盤之上擺放之物,正是之前在黃大虎後院搜出的那張印有藥鋪名章的草紙。

  「龐大,你可見過這此物?」包大人問道。

  「沒、沒沒沒沒見過!!」龐大的聲音頓時高了兩個八度,猛以聽去,竟和那宮裡的太監有異曲同工之妙。

  包大人利目一眯,提聲又道:「傳『仁惠堂』夥計。」

  一名夥計打扮的青年走了上來,施禮下跪道:「草民劉阿璜,『仁惠堂』夥計,叩見包大人。」

  包大人示意,王朝又上前將證物遞給那名夥計。

  「劉阿璜,你看看這張草紙,你可認得?」

  夥計劉阿璜拿起草紙上下細細翻看幾遍才鄭重回道:「回包大人,草民認識,這是我們藥鋪包藥的草紙。」

  包大人點點頭,又問:「你可能認出這草紙包得是何種藥品?」

  那劉阿璜又細細翻看片刻才道:「回大人,從這張草紙上所沾藥粉推斷,這草紙以前包的應是砒霜。」

  啪!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這砒霜乃是劇毒之物,你為何隨意買賣?」

  劉阿璜被嚇得不輕,趕忙叩首回道:「回大人,這砒霜只賣於那些用來殺蟲蟻、老鼠的人家,而且掌櫃有交代,若非知根知底人家,絕從不敢隨意買賣。」

  「那就是說凡是來買砒霜之人,你都認識?」

  「回大人,是。」

  包大人聽言,微微點頭,繼續問道:「那今年五月前後,可有人去『仁惠堂』買過砒霜?」

  「回大人,今年剛到初夏,蟲蟻尚未為禍,所以這鋪內只賣出過一份砒霜,草民記得清楚。」

  「是何人買的?」

  「回大人,是、是……」夥計劉阿璜說到此處,卻是有些猶豫。

  包大人見狀,心裡明了,緩聲道:「劉阿璜,你莫要怕,一切皆有本府為你做主。」

  夥計劉阿璜這才點了點頭,使勁嚥了兩口口水道:「回大人,是侯爺府的管家龐大買的。」

  「龐大,你還有何話說?!」

  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

  再看龐大,此時已是臉色慘白,雙目呆滯,好似一堆待售豬肉般癱軟在地。

  示意衙役帶下夥計劉阿璜,包大人利目橫掃堂下,一字一頓沉聲道:「龐大,你毒害黃大虎在先,誣陷張頌德在後,兩罪齊罰,罪無可恕,本府判你鍘刀之刑,你服是不服?」

  那龐大聽言,頓時渾身肥肉一顫,哆嗦不止。

  包大人見他不言不語,又一拍驚堂木,繼續問道:「龐大,本府判你鍘刀之刑,你服是不服?!」

  龐大緩緩抬頭,一雙綠豆眼直直瞪著包大人,卻是欲言又止,面帶難色,掙扎半晌,又緩緩低頭,繼續哆嗦渾身的肥肉串。

  再看堂上眾人臉色,是五花八門,好不熱鬧。

  龐氏父子面色沉黑,顏色直逼包大人臉色;堂下眾衙役、聽審百姓皆是一臉莫名,不明所以;四大校尉、展昭、公孫策臉色不變,泰然處之;金虔立在門口,眼珠子滴溜溜轉了數圈,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道:

  嘖嘖,難怪今日這一升堂不審張頌德,不審安樂侯,偏偏要審這龐大。安樂侯奸詐狡猾,身份特殊,若非鐵證如山,恐怕難以治罪;而那張頌德又有殺人命案在身,即使為證,恐怕也難以令人信服。而首審龐大,先脫了張頌德殺人之罪,便多了一名清白人證;再將龐大逼入絕路,讓其供出幕後主使之人,便又增一名污點證人——老包這招釜底抽薪實在是厲害的緊。

  只是,連咱這不太靈光的腦細胞都悟出了此等道理,那奸詐的小螃蟹精難道悟不出來?

  想到這,金虔趕忙抬眼觀望。

  只見那安樂侯龐昱雖然臉色沉黑,但一雙鳳目卻是未失光芒,森森冷光,絲絲冷意,讓人心頭一顫。

  「龐大罪無可恕,包大人,不必念本侯面子,依律處置吧。」龐昱冷冷瞅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龐大,頓了頓,又緩下幾分聲音道,「龐大,念在你跟隨本侯一場,你的家人本侯會好生照料。」

  「龐昱,本府未曾問話,不得多言!」包大人怒喝一聲。

  龐昱挑眉望了包大人一眼,冷笑一聲不再言語。

  金虔一聽龐昱此言,心中頓叫不妙:

  這句話翻譯過來,不就是:龐大,你一家老小都在本侯手裡,若是不想拖累家人,你就痛痛快快把罪認了,甭想扯上本侯分毫。

  金虔不由暗暗搖頭,心中又道:還是對付陳州知府李清平那招,不僅沒創意、而且沒節操——嘖,可惜這招偏偏是應了那句話:招不在損,有效就行。

  果然那龐大聽到龐昱此言,顫抖不止身形竟是漸漸停了下來,僵身而跪,一言不發,好似赴死之狀。

  再看堂上眾人,臉色是活脫脫掉了個。

  龐氏父子臉色漸緩,開封府一眾精英臉色漸沉。

  包大人臉色愈發紫黑,緩緩起身,喝道:「來人哪,狗頭鍘伺候!」

  四名衙役應聲出列,將堂側狗頭鍘抬出,放置當堂中央,將龐大架到鍘刀之上。

  包大人緩緩抽出一根令簽,沉聲道:「開鍘——」

  唰!

  一道冷森寒光耀亮大堂,金虔只覺眼前刃光一閃,頓時一股寒流湧上心頭。

  嘖嘖,不妥,為何咱這心頭亂跳,貌似不祥之兆。

  抬眼一望,越過府衙大堂,金虔目光不偏不倚、恰巧射至包大人案側直直站立的紅衣四品護衛身上。

  只見展昭面色平靜,毫無半絲表情,好似早已置身事外,只是一雙星眸,深邃難測,沉沉靜寂,竟是毫無半點光華。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頓時悟出一句經典警句: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嘖,瞧貓兒這樣子,定屬「爆發」那類種族。

  此次若是再讓這安樂侯脫了罪,這貓兒不拼上九條貓命才怪!

  想到這,金虔頓時心慌,一雙細眼四下飛轉,最後竟是停在公孫策面前。

  只見公孫先生一張儒面,愈發白皙,猛一望去,竟好似白無常一般,令人生畏。而那句穿耳魔音更是適時迴響於耳畔:

  「展護衛以後就要勞煩金捕快了」

  金虔渾身細胞頓時一個冷戰:

  嘖嘖,這公孫竹子的言下之意八成是——若是展護衛有個萬一,金捕快你定也吃不了兜著走!

  Oh my god!

  若是貓兒去拚命,咱這小命八成也一併拼了進去!

  鎮靜、鎮靜,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博覽群書,學通古今,縱觀數百部八點檔電視劇,穿越上千年時空,嘖嘖嘖嘖,俗話說:堂堂一個大活人,豈能讓小便憋死?!不過是讓一個連男人都調戲的不良混混反咬主子一口,難度係數只屬中上……

  慢著,調戲男人……嘖!

  金虔心頭豁然開朗,心中暗道:小螃蟹,別以為就你會暗地裡用陰招,開封府那幫人精不願用,可咱深知與時俱進、解放思想的重要性,如今生死關頭,咱也豁出去了,定要與你拼出個高下才行。

  想到這,金虔神色一正,邁步走上大堂,抱拳高聲道:「啟稟大人,屬下有事稟報!」

  金虔此舉,頓時將堂上眾人震驚當場。

  堂上衙役、門外百姓不用細表,皆是雙目暴突;

  龐氏父子面色不善,隱隱顯出殺氣;

  四大校尉已經不知該擺何種表情,五官都有些移位;

  展昭依然是面無表情,一片平靜,只是朗目之中隱隱顯出火光。

  包大人手持令簽,正要擲下,卻被金虔一嗓子喝住,身形頓時僵住,臉色更是陰沉,頓了頓,將目光轉向公孫先生;

  但見公孫先生眼浮愕然,但不過轉瞬即逝,隨即立刻將目光移向包大人,微微點了點頭。

  包大人明了,收回令簽,沉聲道:「何事稟報?」

  金虔僵著一張臉皮,頂著滿頭冷汗,緩緩道:「稟大人,屬下與這龐大曾有一面之緣,此時見故人與屬下就要陰陽兩隔,心中不忍,想與故人話別一二,望大人恩准。」

  此言一出,大堂之上又是一片靜寂,偶爾有幾聲倒抽涼氣之聲。

  許久,包大人才緩緩出聲道:「准。」

  「謝大人。」金虔抱拳施禮,疾步走到龐大身側,蹲下身形道:「龐兄,你可還記得小弟?」

  龐大直直盯著金虔,呆滯目光漸漸恢復正常,又換成滿目驚訝,盯了半晌才躊躇道:「這位小哥,的確有些面善……」

  金虔微一撇嘴,順手向堂上指了指,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耳語聲線對龐大道:「那你可還記得那位大人?」

  龐大順著金虔手指望去,正好直直望見那位身形筆直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在譽樂樓上,您還曾請那位大人去侯爺府一遊,龐兄可還記得?」金虔一旁提醒道。

  龐大這才憶起,頓時身形一抖,眼袋微微抽搐。

  金虔挑了挑眉尖,壓低聲音悄然道:「龐兄,你可知那位大人是誰?他就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名滿江湖的南俠,聖上金口御封的『御貓』——不瞞龐兄,展大人是出了名的人緣好,武功高,江湖朋友多,江湖上仰慕南俠之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龐兄曾如此對待那位展大人,若是讓展大人的那些江湖朋友知道了,您覺著您的家人可有活路?嗯,說起江湖上那些折磨人的法子……嘖嘖嘖嘖……」

  說到這,金虔頓了頓,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龐大從普通豬肉變成了注水豬肉,冷汗嘩嘩往外冒。

  金虔清了清嗓子,又壓低了幾分聲音,繼續道:

  「龐兄你也看到了,展大人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當今聖上初見就破例封了一個四品官,還金口御封『御貓』稱號,這是多大的榮譽!想當初,聖上是打定主意要把展大人留在身邊,可展大人才說了一句要效力開封府,聖上二話不說就應了下來,這又是多大的恩寵!嘖嘖,說起這聖上對展大人——那可真是……誒,若是聖上知道展大人曾受過如此屈辱,龐兄,不是小弟故意嚇你,雖說這滅你家九族不太可能,可這滅個七族、八族,可就難說了。」

  聽到這,龐大已經從注水豬肉變成了腐壞豬肉——全身呈現青紫。

  「不過龐兄,你也不必太擔心,這展大人是遠近馳名的好脾氣,心胸寬闊,只要是幫過包大人忙的人,展大人定會善待,既往不咎。如今這陳州府內,敢和包大人作對的,也就那一人——小弟也知龐兄你非大奸大惡之徒,若非受命於人,也不會殺人害人。小弟言盡於此,龐兄,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家人考慮一二,免得一家老小同聚黃泉啊!」

  說罷,金虔起身回立,恢復正常聲音,恭恭敬敬抱拳道:「回稟大人,屬下已經與故人話別完畢,請大人行刑。」

  言畢,金虔趕忙向後退去。

  可還沒等金虔退回門口,就見龐大突然一個挺身,直立身形,高聲哭訴道:「包大人,青天包大人,草民冤枉啊啊啊!!」

  此言一處,堂上眾人皆是驚愣當場,偌大公堂之上竟是無一人反應過來。

  金虔一番話語,聲音微細,幾不可聞,除了龐大之外,連近在咫尺的李氏都聽不真切,何況他人。

  眾人只見那名聲稱要與故人話別的小差役在龐大耳邊嘀咕了幾句,那龐大臉色就一變再變,之後居然臨陣倒戈,如何不讓人震驚當場。

  半晌,還是包大人見多識廣,率先回神,高聲問道:「你為何喊冤?」

  龐大哭道:「大人,草民是受安樂侯之命才毒害黃大虎,誣陷張頌德,一切所作所為並非草民所願,大人明察啊!」

  堂上眾人聽言更驚,不由將目光移向堂上龐昱。

  只見那龐昱臉色微變,一雙鳳眼微眯,眼角隱隱抽動,冷冷道:

  「龐大,你這個吃裡爬外的狗奴才,你就不怕本侯滅了你九族?!」

  「安樂侯侯爺,若是你再胡言,莫怪本府治你一個藐視公堂之罪!」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沉喝一聲。

  龐昱斜瞪包大人一眼,不再出聲,又將目光恨恨移向龐大。

  「龐大,你剛才所說可是實情?」包大人沉聲追問道。

  那龐大適才聽到龐昱所言,頓時身形一矮,此時又聽包大人追問,又沒了主意,滿身肥膘抖動不已,一雙綠豆眼四下飛飄,最後又落回門口金虔身上。

  金虔聽到龐昱所言,本被嚇出一身冷汗,但此時一見龐大又將目光移向自己,趕忙擺正臉孔,故作深沉的挑了挑眉頭,又用目光瞄了瞄公堂正前的那位御前護衛。

  龐大目光隨金虔移向正前,正好對上展昭一雙黑沉雙目,深如夜,沉似海,正是:寒波粼粼,煞氣溢眸。

  龐大渾身肥肉一個激靈,立即五體投地呼道:「回、回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小人所作所為,都是受了侯爺的命令!」

  「狗奴才!!」

  龐昱突然騰得一下竄起身,衝上前抬腿就朝龐大臉上狠狠踢了兩腳。

  「放肆!」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怒喝道,「龐昱,不得咆哮公堂!」

  張龍、趙虎應聲而出,將龐昱又硬生生壓跪在地。

  龐太師見狀頓時大怒,拍案而起喝道:「包大人,你不管這狗奴才一派胡言,反而處處針對當朝國舅,是何居心?!」

  「太師稍安勿躁,是非曲直,定會還世間一個公道。」包大人微微施禮道。

  「還世間一個公道?!」龐昱被壓跪在地,冷笑道,「包大人若想還世間一個公道,就應該把這一派胡言得狗奴才馬上鍘了才是!」

  龐大一聽,趕忙磕頭高聲道:「包大人,罪民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

  安樂侯龐昱又是一聲冷笑:「可笑,本侯與那張頌德素未謀面,與那黃大虎又從不相識,以本侯身份,有何緣由毒害此二人?」

  龐太師一旁也幫腔道:「包大人,你莫要聽信這狗奴才一面之詞。這誣陷皇親的罪名,老夫怕包大人你擔待不起!」

  包大人點點頭道:「太師所言甚是,本府的確不應只聽一面之詞!來人,帶張頌德。」

  「傳張頌德——」

  不多時,就見一名披頭散髮的男子緩緩走上大堂。

  只見此名男子,囚衣裹體,土灰滿面,手腳被鎖,步履蹣跚,來到堂上,躬身下跪,緩緩道:「罪民張頌德,叩見包大人。」

  包大人打量堂下男子片刻,緩聲道:「張頌德,你的案子已經清了,殺死黃大虎真兇已經找到,你是清白的。」

  那張頌德一聽,猛然抬頭,一雙佈滿淤青的臉上充滿驚訝,卻是毫無半點喜色,反倒有些難以置信,許久,才緩緩道:「敢問大人,那名真兇是何人?」

  包大人見這張頌德不卑不亢,沉穩有度,但卻被折磨至此,不由有些不忍,聲音又緩了幾分繼續道:「傳你上來,就是要查明真兇。」頓了頓,包大人又道,「承認殺人的安樂侯府的管家龐大,但龐大又幕後主使為安樂侯——本府問你,你與這二人可有仇怨?」

  不料那張頌德聽到此問,卻是微微一笑,搖頭道:「我與這二人皆無仇怨。」

  包大人一愣,問道:「既無仇怨,那為何要殺死黃大虎,而後嫁禍與你?」

  張頌德抬眼望著包大人半晌,漸漸斂去笑容,道:「恐怕是為了一張藥方。」

  眾人聽言,皆是一愣。

  金虔站在門口也是十分納悶,心道:什麼藥方?不是小螃蟹貪圖秋娘的美色,為了搶佔秋娘才殺了黃大虎,後又嫁禍張頌德——等等,不對勁。想在回想起來,這整個陳州城內所有青樓妓院都屬安樂侯所轄,連冰姬那樣的絕色小螃蟹都未曾入眼,想那秋娘,不過一個普通民婦,能美貌到哪裡?

  而以小螃蟹的身份、地位和勢力,就算要強搶女子,又何必殺人嫁禍別人如此麻煩,何況,為何偏偏要嫁禍張頌德,不選別人——如此推斷,似乎都是衝著張頌德而去。若是說小螃蟹與張頌德有仇,那直接將張頌德殺掉就可一了百了,為何要繞如此彎路?

  金虔推理半天,也未理出頭緒。

  而大堂之上其餘眾人也是不明所以。

  只見包大人微蹙眉頭,慢慢問道:「是何藥方?」

  張頌德回道:「大人,那張藥方是草民從侯爺府帶出來的。至於是何藥方,大人見了就明白。」

  包大人頓了頓,又問:「現在藥方何在?」

  張頌德回道:「大人,就在將草民的家僕張福松身上。」

  包大人沉思片刻,點點頭,提聲道:「傳張福松。」

  一名老者應傳步履蹣跚走進大堂,撲通跪倒在地,呼道:「草民張福松見過青天包大人。」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張頌德。

  張頌德明白,轉頭輕聲呼道:「福松……」

  老者一聽,身形一顫,慢慢直起身形,老淚縱橫,撲到張頌德身側哭道:「少爺,少爺,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瘦了一大圈?!少爺,福松知道少爺是無辜的,福松去開封府向包大人伸冤,少爺,你的冤屈一定要向包大人說啊!包大人是青天,一定會幫少爺的。」

  張頌德眼眶也微微泛紅,抬手輕輕拍面前老者脊背,緩聲道:「福松,包大人已經幫我伸冤了,我是清白的,你不用擔心。」

  張福松一聽,頓時大喜,急忙轉身叩頭,呼道:

  「謝謝包大人,包大人果然是青天,是好官,是……少爺是無辜的,福松知道,福松一直知道,少爺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少爺是不會殺人的,福松、福松謝包大人……」

  「老人家,不必多禮了。」

  包大人微微點頭,緩聲慰道。

  張頌德又拍了拍家僕的脊背,緩聲問道:「福松,我給你的那本醫書還在不在?」

  張福松聽言,趕忙道:「在,當然在!」邊說邊從懷裡掏出隨身的那個破包袱,小心翼翼的打開,從包袱最下方取出一本醫書。

  張頌德接過醫書,又要了一把匕首,展開醫書封皮,在內側輕輕一劃,紙面被割開,從夾層之中取出一張薄紙,遞給了一旁的王朝。

  儘管金虔站在門口,但也看得十分清楚,在張頌德掏出那張薄紙之時,跪在一旁安樂侯龐昱神色猛然一變,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眼角眉梢浸染濃郁狠殺之氣。

  包大人接過薄紙,展開細讀,半晌,又抬頭示意公孫先生來到案前,一同研讀。

  公孫先生是越看眉頭越緊,臉色越差,待讀完之後,神色更是凝重,不由抬首向包大人道:「大人,這……」

  包大人點點頭,抬起驚堂木拍下道:「張頌德已證乃屬無辜,當堂開釋,其餘人犯還押大牢,請安樂侯龐昱廂房歇息,明日再審。退堂!」

  說罷,就領幾位心腹匆匆向後堂而去。

  餘下眾位衙役實在是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只得依令行事;衙內百姓也漸漸散去,龐太師見無人搭理,也只好氣呼呼離去。

  金虔最是高興,正想趁機溜號,可剛走了幾步,就見張龍匆匆趕來,神色緊張道:「金虔,公孫先生正急著找你,快隨我去花廳。」

  金虔無奈,只得隨張龍一同來到花廳。

  一進花廳,就覺廳內氣氛異常,眾人皆是愁雲遮頂,尤其是公孫先生,白皙臉色竟是微微泛青,一見金虔進門,立即招呼金虔過去,將手中紙張遞到金虔手中,低聲道:「金捕快,你也看看這藥方。」

  金虔不敢怠慢,趕忙細細讀看,這一看可不要緊,頓時把金虔驚到一處。

  就聽公孫先生一旁道:「這藥方上所記載的……竟是失傳許久的一種名為『綠媚』的藥物配方,這安樂侯——唉……」說了半句,再說不下去。

  金虔一旁頭皮發麻,心道:

  公孫竹子,這種時候還拽什麼文?什麼「綠媚」,何必如此文雅,這根本就是春藥配方、而且是足以令人迷失心智的劇烈春藥配方,說白了,整個一毒品。

  嘖嘖,掌管紅燈區、拐帶人口、私製毒品、如此高難度、高風險、高技術含量,高收入、高利潤的行業都讓你佔了,小螃蟹,你果屬螃蟹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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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8:36 |只看該作者
陳州案 二十回 花廳春藥驚眾人 衙役挺身走奇招

  包大人聽到公孫先生所言,臉色一沉,皺眉道:

  「先生說此藥方上所載之藥名為『綠媚』,先生以前可是曾見過此藥?」

  公孫先生搖頭道:「學生並未見過,只是之前曾聽過傳聞,說此藥曾震驚江湖,但在十年前,又莫名絕跡江湖,再無人見過此藥,如今學生也是從藥方上的配方推斷,此方上所載乃是『綠媚』的配方。」

  包大人皺眉,又將目光移向展昭問道:「展護衛可曾聽過?」

  展昭俊臉凝霜,微微搖頭道:「屬下似乎曾聽師父提過,江湖上曾出現過一種春藥,藥性強烈,可亂人心智,控人行為。但究竟是何名,卻是記不清了。」

  公孫先生皺眉半晌,一轉眼,正看見金虔手持藥方,眉頭緊鎖,若有所思,不由開口問道:「金捕快可是有了線索?」

  金虔聞聲,趕忙將手中藥方遞迴公孫先生回道:「回稟大人,屬下才疏學淺,從未聽過此藥,只是這藥方上所記載配方,的確是烈性春藥,若是服用過量,恐會心智盡失。」

  包大人皺眉,又從公孫先生手中接過藥方,細細讀閱,沉聲道:「如此烈性藥物,為何會至張頌德手中,而那張頌德又為何說是此藥方乃是一切緣由?」

  眾人聽言,也是不明所以,皆是深思不語。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回身對包大人道:「大人,何不傳那張頌德花廳問話?」

  包大人點頭道:「本府也正有此意。」又對張龍、趙虎命令道:「張龍、趙虎,傳張頌德花廳問話。」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二人齊齊抱拳領命,回身出門。

  包大人又將手中藥方拿起,細細閱讀,蹙眉不語。

  其餘眾人也不敢打擾,只得靜靜待在一旁。

  一時間,花廳內氣氛沉凝。

  金虔卻是抽空退到花廳角落,眉毛團成一堆,心中暗道:

  ……綠媚……

  綠媚……

  乍一聽還不覺得,怎麼越聽越覺這名字耳熟?

  金虔愈想愈越覺此名似曾相識,不覺眼前景色更迭,思緒回到數月之前——

  那日,雲隱山上秋葉漸紅,天高氣爽,「無物之谷」之內,一名髮鬚雪白卻面顯陰氣的老者,坐在磐石之上,任憑秋風習衣,落葉飄身,幽幽對身側愛徒道:

  「徒兒啊,為師用毒一生,各類毒物都盡可掌控其手,為我所用,但為師年輕之時,年少輕狂,曾受人蠱惑,配出一種連為師都難以掌控之毒,此種毒乍看無害,若是少服,不過只是普通春藥,若是長期服用,則會混亂心智,為人所控,且無藥可解……自從為師入谷隱居以來,常以此為念,夜難安枕,食難安咽。」

  身側消瘦徒兒垂首斂目,一派恭敬表情,問道:「二師父可是因此毒會為害江湖而後悔?」

  老者雪眉一挑,冷笑一聲道:「笑話,為師用毒從來都是問心無愧,何來後悔?」

  徒兒不覺身形一顫,繼續問道:「徒兒愚鈍,不明二師父為何會如此牽心此毒。」

  老者聽言,冷哼一聲,臉色愈發陰凝,幽幽道:「為師只恨那時聽信小人讒言,竟給如此驚世之毒取了個俗名,實在是愧對此毒。」

  「敢問二師父,此毒為何名?」

  「嗯——那名實在太俗,為師也記不清了,好像是『黃媚』……不對,應是『金媚』……等等,要麼是『紫媚』——啊,為師想起來了,是叫『紅媚』,沒錯,就是『紅媚』。」

  「……紅媚?」

  「沒錯,徒兒啊,你聽聽,又是『紅』、又是『媚』,為師的一番心血竟沾染如此俗世之污,你叫為師如何能安心?」

  「咳,那毒既是春藥,叫『紅媚」也算名副其實。」

  「徒兒何出此言?!此毒雖是春藥,但藥效奇特,更有控人心智之效,乃是世間春藥之極品,怎可與一般春藥同日而語!」

  「咳咳,那依二師父之意,此毒該命何名?」

  老者長眉一揚,陰顏之上浮現一抹得意之色,盎然道:「自然是叫『絕世十八摸合歡散』!」

  「噗……」

  「啊呀,乖徒兒,為何吐血?!快喚你大師父過來看看!」

  「咳咳,徒兒無事,徒兒只是最近補藥吃得太多,有些血氣上湧……」

  話音還未落,就見那老者好似一股煙般飛了出去,嘴裡還高聲嚷嚷道:「藥老頭,藥老頭,你死哪去了,咱們的乖徒兒快不行了,還不快來救命啊!!」

  「……」一旁消瘦徒兒仰首望天,欲哭無淚。

  …………

  回想至此,金虔不禁額頭青筋隱隱抽動,心頭一陣血氣翻湧:

  嘖嘖,這個沒記性外加色盲的臭老頭,什麼「紅媚」,根本就是「綠媚」!!幸虧咱自始自終沒透露過咱師承何處,否則,若是讓開封府這幫傢伙得知咱的師父曾配出此藥禍害人間,定會給咱治一個連帶之罪。

  為今之計,咱還是老老實實裝聾作啞,裝咱的大頭蒜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這,金虔趕忙正正神色,配合其餘眾人,故作沉思。

  不多時,就聽花廳門外一陣腳步碎響,張龍、趙虎二人領張頌德走進花廳。

  「草民張頌德見過包大人。」張頌德一身囚衣還未來得及更換,仍是滿身血污,躬身下跪。

  「起來吧。」包大人抬手道,「此處並非公堂,不必如此,來人看座。」

  張龍、趙虎抬過一把木椅擺到張頌德身後。

  張頌德頓時臉色一驚,趕忙提聲推辭道:「草民不敢。」

  「你身上有傷,恐怕難以長時間站立,本府還要問你話,你就先行坐下。」包大人緩聲道。

  張頌德聽言,抬眼看了看包大人,躊躇許久才施禮道:「草民謝包大人。」說罷,才屈身坐下。

  包大人點點頭,舉起手中藥方道:「張頌德,你在大堂曾上曾說,此方乃是你從侯爺府中帶出,此言當真?」

  張頌德聽言,點點頭,正色回道:「回大人,的確如此!」

  眾人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只見包大人雙眉緊蹙,繼續問道:「你在大堂上說此方正是黃大虎被殺乃至你被嫁禍殺人罪的一切緣由,此話也當真?」

  張頌德似是想起什麼,雙眼劃過一絲痛楚,又重重點了點頭。

  包大人頓了頓,微微提聲道:「張頌德,你是如何得到此藥方,而此方與那黃大虎被殺一案有何干係,乃至你又因何而被嫁禍,這一切緣由始末,你且細細道來。」

  張頌德雙眼痛楚之色更重,呼了兩口氣,才緩緩道:「約是兩月之前,安樂侯府派人前來喚草民去『軟紅堂』出診,說是堂中有人身患重病。侯府傳喚,草民自然不敢怠慢,立即隨去。但等草民抵達『軟紅堂』,見到需診治之人,竟是——」

  說到這,張頌德停住聲音,雙眉糾結,臉色漸變慘白。

  「是什麼人?」包大人利眉微蹙,提聲問道。

  張頌德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才穩住心神,繼續道:「是十餘名女子,已被、被折磨至神智不清,心神混亂,言語不明,行為詭異,還有幾名女子有尋死之狀。」

  廳內眾人臉色又是一變。

  張頌德雖只是數言,但不難想到那些女子是如何悽慘,他所見之景又是如何驚人。

  公訴先生插言道:「你可診出那些女子是何病症?」

  張頌德回道:「那些女子乃是中了一種怪毒,雖不致死,但卻也足可令人心智盡失。」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同時對視一眼,又繼續問道:「後來呢?」

  「草民自是傾盡全力診治,幸虧那些女子中毒都不深,不出幾日,就有幾人漸漸好轉。草民本是十分欣慰,卻不料,就在此時,侯爺卻要傳草民於侯爺府一見。」

  說到此處,張頌德佈滿傷痕淤青的臉孔之上竟顯出微微驚恐之色。

  「侯爺見到草民,先是誇讚草民醫術,之後就命令草民無需再診治那些女子,而讓草民為侯爺配置藥劑。草民不敢違抗,只得應下。不料,等草民看到那藥方,竟是、竟是……」

  「你看到的可是這張藥方?」包大人臉色沉黑問道。

  張頌德點道:「大人,草民家中世代行醫,雖不說醫術精湛,但也絕非庸醫。草民一見到此方,就知乃是劇烈春藥配方,且可亂人心智,草民這才明白,那眾女子變成如此模樣,恐怕正是此方上所記載藥劑所致。可迫於侯爺府勢力,草民只得勉強應下,後就被家丁帶入一處密室,秘密配藥。」

  「密室?!」包大人聽到此處,不由微一凜目,目光射向展昭。

  展昭也是臉色沉凝,又將目光射向花廳角落金虔。

  金虔聽言也是一愣,心道:密室?!莫不是咱「財迷心竅」之時碰巧刨出的那間密室?!

  就聽展昭開口向張頌德問道:「你可還記得那間密室位於何處?」

  張頌德搖頭:「草民去密室之時,皆是被矇住雙眼,根本不知被帶往何處。」

  包大人又問道:「你既是被安樂侯請去製藥,為何又被誣陷殺人?那藥方又如何到了醫書夾層之中?」

  張頌德雙肩微微一抖,突然提高聲音道:「回大人,草民雖不是華佗在世,但也知醫者仁心之理,安樂侯爺在陳州府內所作所為,陳州府內百姓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張頌德雖不才,但也不願助紂為虐,所以草民就走了一步險棋。」頓了頓,又道:「草民趁配藥之際,為自己配了一副藥劑,使草民呈假死之狀。那安樂侯以為草民已死,便命人將草民拋屍荒野,草民才脫逃抽身。而藥方也是那時被草民帶出的。」

  金虔聽到此處卻是有些不解,心道:那小螃蟹如此狡猾,就算這張頌德假死,又怎麼可能連驗都不驗就把屍體拋了出去,而且連搜身也免了?未免太疏忽了吧?

  想到這,金虔不由又將目光移向包大人身側的公孫先生。

  果然公孫先生也是面帶疑惑,出聲問道:「難道那安樂侯就沒看出破綻?」

  張頌德聽言,面容之上卻是漫上一抹苦笑,澀然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假死藥乃是草民家傳配方,藥效猛烈,服用下去,不僅和真死無異,且渾身皮肉皆會漸漸腐爛,過四五日才會漸漸恢復。敢問世間,又有誰會去檢驗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首?」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包大人、展昭、四大校尉自不用提,自然未曾聽過此種藥劑,皆是驚異滿面。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兩眼放光,好似見到了什麼心怡趣物,一副躍躍欲試之狀。

  金虔聽言卻是上下打量張頌德周身,心道:如此以假亂真的假死藥劑,竟是比咱的「假死丹」還要厲害幾分,竟可令活人肌肉腐爛,過幾日又可自行恢復?!嘖嘖,這張頌德家中的家傳藥也太犀利了吧?只是,如此劇烈藥劑,難道不會留下後遺症?!

  可再看這張頌德周身上下,似乎又未有任何不妥之處。

  金虔眼珠一轉,心中又盤算道:事後還是問個清楚,若是真有如此厲害的假死藥劑,可千萬不要浪費了,定要將其發揚光大才好。

  那張頌德也不管眾人驚異臉色,自顧自地繼續道:「草民九死一生回到家中,將藥方藏於醫術之中,又將醫術交給家僕福松看管,本想只是此方有一天能成為安樂侯的罪證。不料卻因此連累了黃大哥一家,還連累了秋娘……」

  說到這,張頌德身形不由一抖,面上又顯出那種驚恐之色,眼神漸顯凌亂,口中話語也開始漸無條理,「草民逃出當夜,安樂侯就發現藥方不見,後可能又發現草民屍身消失,竟派人追到草民家中……草民說沒見過藥方,他們就逼迫草民,草民抵死不認,他們又逼迫福松,可福松根本不知什麼藥方……他們問不出來,竟又把草民抓到了陳州府衙,第二日,就傳出黃大哥服用草民開的藥方中毒身亡的消息,可那藥方不過是草民去侯爺府之前開的一劑治傷寒的藥方……草民不服,大堂喊冤,可他們竟然誣陷草民和秋娘通姦,一同謀害黃大哥,秋娘什麼都不知道,卻被我連累了,黃大哥也枉死……」

  「張頌德,那安樂侯可是用你張家行醫名聲,和黃氏清白性命逼迫於你?」包大人打斷張頌德,嘆了口氣問道道。

  張頌德聞聲,身形好似被電擊一般,猛然抬頭,雙目溢滿淚水,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高呼道:「大人明察!安樂侯府的人曾說過,草民若不想張家名聲受損,若不想秋娘清白遭污,就應早早交出藥方,還說若是草民一日不交出藥方,秋娘就受一日折磨,草民、草民本已打算在黃泉之下再與黃大哥和秋娘賠罪,若不是福松歷盡千辛去開封府伸冤,若不是……大人,草民不該為了一紙藥方而連累他人,大人,秋娘、不黃大嫂還在安樂侯手中,望大人救救她啊……」

  說到這,張頌德已是泣不成聲,只知跪地叩首。

  包大人雙眉緊蹙,再看所跪之人,一身囚衣,渾身血污,渾身抖動,聲音哽咽,不由暗嘆一口氣,道:「黃氏已經被救出,此時就在府衙之中。」

  張頌德一聽,猛然抬頭,面帶驚喜,憔悴面容上竟隱隱顯出容光,難以置信道:「大、大人,您說秋娘就在府中?」

  包大人點點頭:「張龍,先帶張頌德去見黃氏吧。」

  張龍領命,那張頌德雙目含淚,叩了三叩,才起身隨張龍匆匆而去。

  包大人望了一眼張頌德背影,又是微嘆一口氣。

  一旁公孫先生見狀,不由上前一步道:「大人……」

  包大人搖搖手,寬慰道:「無妨,本府只是想到那黃氏此時已如同瘋人,有些於心不忍。」頓了頓,包大人又拿起桌上藥方,皺眉不語

  公孫先生也沉眉道:「大人見到此藥方後就退堂停審,想必也想到此方事關重大。」

  包大人緊蹙眉頭點頭道:「不錯,此藥亂人心智,控人行為,若是大量配用,為禍國家,恐會動搖國本,社稷不保。」頓了頓,包大人聲音微沉,又道,「那安樂侯身份尊崇,稱霸一方,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何會此藥方為何如此執著?」

  此問,似是詢問,又似自語。

  公孫先生一側皺眉,也道:「莫不是安樂侯想要以此藥方來控人心智?」

  「他為何要控人心智?」

  「這……學生不敢妄言。」公孫先生垂眼道。

  包大人又長嘆一口氣。

  金虔一旁看得直挑眉尖,心道:這有啥想不通的?這方子上記載的可是二師父傾力打造的頂級毒品!比起鴉片、冰毒搖頭丸之流也毫不遜色,若是成批製造,那可是暴利中的暴利!雖然風險高了點,但斂財的速度絕對是其它行業難以望其項背,嘖嘖,光想想成堆成堆元寶以幾何級數的速度累加,誰不激動?!唉——可惜開封府這幫精英卻是難以體會其中奧妙。

  包大人放下手中藥方,猛一抬頭,目光凜凜,提聲命令道:「趙虎,傳本府之令,嚴加保護張頌德與張福松二人,不得有任何閃失。」

  「屬下遵命。」

  包大人點頭,又對身側公孫先生道:「依先生只見,那張頌德所說密室,可是展護衛與金捕快救人密室?」

  公孫策沉吟片刻,道:「八九不離十。」

  「先生覺得這配好的『綠媚』在密室之中可還有剩?」

  「這……」

  「大人!」展昭突然邁前一步,抱拳道:「屬下願再去侯爺府一探。」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皆是臉色一變。

  公孫先生微微抬眼,頗有些無語問蒼天之味。

  剩下三大校尉臉上皆是又是擔心又是敬崇之色。

  金虔則是臉色泛白,眉梢抽動,額角冒汗,心道:這貓兒也太盡職了吧,老包又沒發話,你激動個什麼勁兒?——慢著,若說去過密室的人,貌似只有咱和貓兒兩人,難道咱又要捨命陪「御貓」?不是吧!!

  包大人望了眼前筆直大紅身影一眼,有些無奈道:「展護衛傷勢未癒,還是留在府衙待命吧。」

  展昭聽言,先是一愣,不由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乾咳一聲,目光微飄。

  「大人,屬下傷勢已無大礙,請准屬下前去侯府密室探個明白,若是讓『綠媚』流落世間,恐怕後患無窮!」展昭又上前一步,劍眉緊蹙,俊顏上浮現焦急之色。

  包大人黑面上無奈之色更重,又將目光移向身側師爺。

  公孫先生乾咳一聲,緩緩道:「展護衛不必焦急,密室內暗門眾多,一時之間恐怕也難以探出究竟,何況此時也無法判斷『綠媚』是仍在密室之中,還是早已被轉移出城。若是此時貿然前去,絕非上策。」

  「可是……」展昭又上前一步。

  公孫先生一擺手,止住展昭話語,又對包大人道:

  「大人不妨令官兵守住各個交通要道,若是『綠媚』仍在侯爺府內,便可用此法防止此藥外洩。」頓了頓,公孫先生臉上又顯出幾分無奈望了一眼面前神色堅定的紅衣護衛,提高幾分聲音道:「何況展護衛之前為護金捕快所受傷痛雖然不重,但若是不靜心調養,恐怕後患無窮,你說是不是,金捕快?」

  話語之中,還特意加重「為護金捕快」幾字聲調。

  金虔聽到展昭提議被駁回,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公孫先生點名,頓時一驚,定眼一看,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又成為眾矢之的。

  王朝、馬漢面露驚異,目光似火——妒火,絕對是妒火。

  公孫先生儒雅帶笑——落井下石加幸災樂禍。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表情看不到,背影微僵——嘖嘖,不祥啊不祥。

  包大人面色驚奇,目光轉向紅衣護衛,口中喃喃道:「展護衛原來是為護金捕快,才受了如此傷痛啊——」

  金虔一聽,頓時心頭大驚,急忙衝上前,撲通單膝跪地,抱拳呼道:「啟稟大人,屬下有一言不吐不快,望大人恩准!」

  包大人一愣,頓了頓才點了點頭。

  金虔深吸一口氣,面色沉痛道:「咱本布衣,躬耕於——『蔡州』,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包大人不以屬下卑鄙,收屬下於開封府為職,自是再造之恩,屬下由是感激,遂許大人以驅馳。展大人對屬下關懷備至、常曉以大義、噓寒問暖,屬下更是感激涕零。」

  「前日包大人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之時,夙夜憂嘆,恐付託不效,以損大人之明;故搜軟紅,深侯府,今雖略有小功,卻難掩大過。」

  「展大人憂國憂民——咳,那個展大人忠君愛國、捨己為人,救屬下於危難之中,如再生父母,大恩難報;展大人傷痛,屬下感同身受,心如刀絞,悲痛難平。但大錯已鑄,屬下無顏,悔不當初,懇請大人嚴治屬下之罪,以告展大人背傷,以慰屬下心傷;屬下不勝受恩感激!今負荊請罪,臨言涕零,不知所言。」

  一席話說罷,偌大花廳,竟是一片寂靜。

  眾人皆是呆愣,半晌無人應聲。

  許久,才聽公孫先生緩緩道:「金捕快好文采——」

  「公孫先生過獎,此乃屬下肺腑之言,哪裡談得上什麼文采。」

  金虔抱拳呼道,心中卻道:嘖嘖,咱早料到這公孫竹子是個貨真價實的悶騷八婆,嘴不嚴實,愛扯八卦,若不是咱早有準備,先篡改了一篇「出師表」以備用,這老包若是追查起來,咱豈不是小命休矣?!

  嘖嘖,勉強逃過一劫。

  想到這,金虔不由偷瞄公孫先生臉色。

  卻見那公孫先生眉峰微挑,手拈墨髯,望望自己,又望望自己身側四品護衛,一副胸有成竹之色。

  嘖嘖……

  這表情為何有些眼熟?

  難不成——

  耳邊又響起公孫先生那句諄諄囑託,金虔只覺冷汗森森,寒顫成群,嘴角抽搐半晌,最後,終是心一橫,眼一閉,突然身形一轉,抓住身側某人大紅官袍下襟,痛聲呼道:

  「展大人,您為救屬下,身受重傷,屬下無以為報,屬下、屬下——」艱辛嚥下一口唾沫,金虔臉皮又抽搐兩下,才繼續道:「屬下在此當天立誓,以後展大人所受傷痛,屬下願以十倍返還我身,以求展大人身體康健,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多福多壽——」

  金虔正在考慮要不要再加兩句「恭喜發財,多子多孫」之流,卻突覺一股寒氣從手中所攥官袍之上蔓延開來,直衝腦門,不禁抬頭一望,頓時渾身僵硬,血流靜止。

  只見展昭薄唇抿冷,霜面眉冰,更襯一雙黑眸深邃莫測,若蒼茫寒夜,冷星錯落,正是眸寒嚴凝,顏冷欲冰。

  金虔頓覺若身處寒冬臘月,蕭瑟寒風陣陣劃過心尖,趕忙收回手指,瑟瑟跪在一旁,不敢再出半字,心中哭道:

  嘖嘖嘖嘖,完了,完了!貓兒發飆,風雲變色,公孫竹子啊,這回你可把咱害慘了,莫說攔著貓兒莫讓他亂來,咱看咱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咳咳,展護衛,既然金捕快都如此說了……」

  公孫竹子,你打圓場打得也太晚了吧,你沒看見貓兒那張黑臉嗎?嘖嘖,萬一這貓兒要算賬,咱立刻就把你這根腹黑竹子的陰謀供出來。

  「……屬下願留在府衙中待命。」清朗嗓音從頭頂傳來。

  嗯?!

  金虔聽言一愣:

  咱莫不是受驚過度,耳朵出現幻聽?

  再抬首一望,只見展昭又恢復了往常神色,仿若剛才一瞬不過是錯覺而已。

  不過再轉頭看看其它幾人臉色,金虔敢拿自己後半年俸祿打賭,適才所見絕非自己眼花。

  王朝、馬漢已然嚇呆,二人同是僵硬如石。

  包大人面色奇異,黝黑臉龐竟然出現泛白跡象。

  公孫先生依然手拈墨髯,只是手指微微抖。

  「大人,屬下先行告退。」展昭似乎無視眾人不妥之處,抱拳行禮,徑直走出大門,只是回身之時低聲說了一句:「請金捕快隨展某一起。」

  金虔一聽,險些驚叫出聲,急忙向眾人飛去求救信號。

  只見公孫先生微微挑眉,拋回一個「自求多福」的信號彈,便移開目光。

  包大人目光一觸金虔目光,趕忙低垂眼簾,貌似沉思,

  再看王朝、馬漢,皆是目光飛飄,一副置身事外之色,顯然不願趟這趟渾水。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躊躇半晌,也未見眾人有相助之念,最終只得硬著頭皮、耷拉著腦袋隨在展昭身後出門。

  嘖嘖,這幫沒義氣的傢伙!若是咱身遭不測,英年早逝,定會到閻王殿上訴翻案!

  *

  金虔隨在展昭身後,一路上是冷汗森森,腦海中愣是將滿清十大酷刑都高清晰回顧了個遍,愈發覺得自己生還無望。奈何自己又是僅有「逃」心,卻無「逃」膽,只得跟著某位據說武功蓋世的南俠一同回到廂房,眼睜睜的看著面前某位號稱江湖一流高手將手中寶劍舉起,舉起,舉起——落下!——然後放在了方桌之上……

  「金捕快,坐。」

  嗯哈?

  金虔一時呆愣。

  展昭放下手中寶劍,先行靠桌落座,抬眼一看,只見金虔目若龍眼,魂遊天外,不由有些無奈,只得又道:「金捕快,不必拘謹,坐吧。」

  金虔此時這才回神,眨了眨眼,點點頭,恭敬坐在一旁,偷眼打量對面之人臉色,心中卻道:這貓兒如此和顏悅色,莫不是「笑裡藏刀」之計?咱還是小心為上。

  想到這,金虔更是緊張,縮著肩膀,大氣不敢出一聲,雙眼直直瞪著地面,渾身神經細胞一級戒備,生怕錯過任何逃生機會。

  「金捕快,展某喚你前來,只是有事相問,還望金捕快據實相告。」

  有事相問?

  那就相當於有求於咱——

  有求於咱就等於咱還有利用價值——

  有利用價值就等於還有活命機會……

  嘖,謝天謝地。

  金虔這才暗鬆一口氣,趕忙抬頭,一雙恢復原狀細目直直瞪著面前人,抱拳提聲道:「展大人儘管問,屬下絕不敢有半點隱瞞。」

  說罷,還萬分誠懇的點了點頭:

  展大人啊,看看咱這質樸真摯純潔無瑕的目光,天下最誠實之人莫過於咱了!

  被金虔一雙細目死死盯著,又想起之前經歷種種,展昭竟生了些許不自在,不由微微垂眸,乾咳一聲道:「展某只是想問,展某受傷之後,公孫先生可曾對金捕快說過什麼?」

  金虔眼皮猛然一跳,立即抱拳提聲道:「沒有,公孫先生什麼都沒說!」

  展昭俊顏上神色凝重,緩緩抬起眼簾,定定望著眼前之人,銳利星眸半分不移。

  金虔被盯得猶如芒刺在背,幾乎要將公孫先生囑咐盡數脫口倒出,可話語剛到嘴邊,又被生生嚥回肚裡。

  想南俠展昭乃是一代豪傑,若是這知道公孫竹子的囑咐——嘖嘖,光是想想都渾身發寒……那公孫竹子一肚子黑水,自然有辦法自保——可咱一屆初來乍到的小差役,要錢無錢,要勢無勢,堂堂四品御前護衛若想收拾咱,豈不是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省事?就算展大人心胸寬闊不計較,那根竹子若是知道咱的嘴不嚴實……

  金虔頓時一個冷戰。

  所以,總而言之——此時此刻,咱就要堅定不移地貫徹地下黨員的路線方針政策:打死咱也不說!

  想到這,金虔不禁微微眯眼,努力將眼前之人想像成漢奸狗腿形象,好烘托烘托氣氛,為自己的大義凜然添加幾分悲壯氣氛。

  可努力了半天,眼前之人仍是那張俊雅面孔,雖面色凝沉,也遮不住春色無邊。正是:朗眉攬月,星眸流清,俊顏若玉,薄唇潤露。

  金虔不禁嚥下一口口水,心中哀嚎道:

  嘖嘖,只可恨咱愛國主義影片看得太少,竟是未抓住其中精髓——天哪,這「美人計」該如何應對才好啊?!

  展昭只見眼前之人臉色不過瞬間就變了數次,最後竟是滿面一臉視死如歸之色,不覺微微暗嘆一口氣,緩下聲音道:「金捕快怕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嗯?!

  喂喂,難道這就結束了?

  金虔不可思議的繃大雙眼,使勁眨了兩下眼皮,立即起身抱拳道:「屬下告退!」

  說罷,就忙不迭地奪門而出。

  只是在越門之時,又聽身後清朗聲音道:「金捕快,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以後莫要再許下重誓傷害身體——展某也擔待不起……」

  金虔聽言身形一滯,心思轉了幾轉才想起剛才信口胡說的誓言,急忙回道,「是是是,屬下以後絕不敢造次。」

  心中卻道:比起立誓這種事,咱自然還是考慮如何完成腹黑竹子的囑咐才是上策。所謂「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當職竹子下,怎可不變通」,何況指天立誓這種事十次有十一次不准,否則那些滿口誓言卻大奸大惡的禍害怎能「長命百歲」?嘖,這貓兒也實在太過較真兒,果然是老包家的正直好貓,稀有品種,頻臨絕種。

  「金捕快知道就好……」門內之人輕聲道。

  金虔躬身施禮,合上門扇,深呼了一口氣,緩緩抬首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嘖嘖,你說咱容易嗎?!和如此美色獨處一室,不但沒出亂子,還生生撐過一回「美人計」,看來咱的定力又高深了一層——若還有機會回到現代,咱定要寫篇論文以作紀念,題目就叫「論美色與定力的辨證與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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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8:58 |只看該作者
陳州案 廿一回 小差役花廳救險 安樂侯三審伏法

  絲絲微涼邀月影,垂燈螢光映軒窗。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本是好眠之時,但陳州府衙書房之內卻是燈火通明,人影攢動。

  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及四大校尉皆齊聚書房之中,驗看那紙藥方。

  「公孫先生,你已察看半日,可有發現線索?」包大人看著一側已經察看藥方許久的公孫先生,口氣有些焦急道。

  放下手中藥方,公孫先生微微皺眉,輕嘆一口氣道:「大人,學生已經將這張藥方仔細驗過,除了書寫藥方的紙張有些特殊之外,根本無任何與安樂侯相關之處。」

  「這紙張有何特殊之處?」

  「大人請看,」公孫將藥方展開舉至燈火前,映照燈火道,「這紙張之上隱約能見五個『萬』字。」

  「萬字?」包大人眯眼細細看去,只見那藥方紙張在火光映照之下,隱隱浮現五個「萬」字,字體皆是不同,五字相間,呈圓環之狀。

  包大人不由皺眉,目光移向公孫先生:「先生可曾見過此種記號?」

  公孫先生搖頭道:「學生也未曾見過此種標記,不過……」頓了頓,又道,「這種印有浮印的紙張價格通常都極為昂貴,而這紙上所印浮印又非普通花樣,此種張紙的價格定然不菲。依學生判斷,能用此紙書寫之人,定是非富即貴。」

  包大人劍眉緊蹙:「那依先生之見,此藥方可作為定安樂侯罪行的物證?」

  公孫先生沉吟半晌,才道:「學生覺得不妥,即便書寫藥方紙張非比尋常,但與那安樂侯府並無任何干係,就算在大堂上呈出此方,也無法立證,若是安樂侯再趁機反咬一口,恐怕反會使大人落下栽誣皇親之嫌。」

  包大人皺眉不語半晌,才緩緩點頭。

  「本府也知此理,但不知為何,本府一見到此張藥方,就總覺心緒不寧。」

  「此方之上所載之藥,為禍害之物,大人有此擔心也乃常情。」公孫先生一旁寬慰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道:「那依先生之見,這明日昇堂,該如何審理此案?」

  公孫先生拈鬚道:「恐怕只有以人證定案。」

  包大人皺眉半晌,才微微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但本府擔心,那安樂侯為人狡詐,僅憑人證,恐怕難以令其服罪,若是安樂侯矢口否認,再加龐太師一旁撐腰,到時若想定龐昱的罪行,怕是難上加難。」

  「那依大人之見,該如何?」

  包大人微一皺眉,突然雙目一凜,站起身高聲道:「無論如何,明日一審,本府定要為陳州百姓討一個公道。」

  此言一出,室內眾人皆是一臉敬意,豪情滿胸,不由頻頻頷首。

  王朝、馬漢在一旁想了想道:「大人,既然大人決定以人證定安樂侯罪名,那人證安危定是重中之重,屬下二人願請命去保護幾名人證。」

  「這倒不必。」包大人擺手道,「本府已說過,僅憑人證,恐難以將安樂侯入罪,那龐昱想必也知此點,所以遲遲未有所行動。」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搖頭嘆氣道:「大人,那安樂侯聰明過人,自然知道此理,只是,恐怕他也早已猜到,大人就算拼得頭頂烏紗不要,也要將他入罪。所以,此時真正危險的,並非那些人證,而是大人。」頓了頓,掃了一眼四大校尉的驚愕之色、包大人的瞭然之色及展昭的一臉凝重之色,公孫先生又緩下臉色道,「只是安樂侯能想到的,展護衛自然也能想到,否則,展護衛也不會多命一名侍衛在此待命,只是……」

  話剛說到一半,公孫先生卻停下聲音,將目光移向書房大門。

  眾人也不約而同將目光齊齊射向書房門口。

  只見一名瘦小差役斜斜靠在書房門口門框之上,口齒半開,陣陣細微呼聲從口中傳出,一顆腦袋正隨著呼吸點在門柱之上,敲得門框咚咚作響。

  書房內眾人皆是暗暗嘆氣。

  包大人微微搖頭,緩聲道:「金捕快年紀尚幼,不便護衛,還是讓他早些歇息去吧。張龍——」

  張龍幾步走到金虔身側,抬手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捕快、金捕快?金虔!」

  呼喊半天,門口之人總算緩緩睜開雙眼,眨了兩下眼皮,待看清眼前之人後,馬上面帶喜色呼道:「包大人收工了?」

  「收工?」張龍不由聲音一滯。

  「咳咳,屬下是問包大人可是打算歇息了?」金虔趕忙改口道。

  張龍微微嘆氣道:「還未,只是包大人叫你先去歇息。」

  金虔聽言卻是身形一直,雙目放光,滿面忠心抱拳高聲道:「屬下還要在此守備大人安全,怎可玩忽職守,先行歇息?!」

  一席話說得是慷慨激昂,聽得眾人精神不由一震。

  可眾人哪知,這金虔口中言語鑿鑿,心中卻是抱怨萬分:

  嘖嘖,若不是某位御前護衛黑著臉命令咱必須在書房為老包守備,誰會吃飽了撐的不去睡暖被窩,反倒站在這裡吹冷風?!

  哼,守備……

  讓咱守備……

  嘖,有沒有搞錯!

  有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在場,外加四大金剛和一根腹黑竹子,老包這身邊是文武兼備,固若金湯,哪裡還需要咱這根豆芽菜礙眼。說白了,還不是因為咱白天幫襯了公孫竹子,礙了貓兒的事兒,所以這貓兒才趁機打擊報復,剝削咱的寶貴睡眠時間……只不過那位展大人下令之時,正色嚴聲,官威十足,就算咱有熊心豹膽,也不敢半途落跑啊。

  想到這,金虔不由臉皮微抽,又將目光瞄向包大人身側的那名紅衣侍衛。

  果然,聽見金虔推辭,展昭俊顏之上漫過一絲安心之色。

  嘖……又多一人陪包大人同熬黑眼圈,貓兒,你這回心理平衡了吧——

  包大人聽到金虔話語,不由欣慰一笑,拈鬚道:「金捕快小小年紀,倒是十分有心啊!」

  「此乃屬下職責所在!」金虔繼續抱拳狗腿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身側公孫先生,問道:「公孫先生,這明日昇堂……」

  鏘!

  一聲金屬撞擊之聲突然打斷包大人話語。

  只見展昭身形一晃,巨闕空中劃過,一支袖鏢應聲被打入包大人身後牆壁,竟是生生嵌入牆壁半寸。

  「保護大人!」

  片刻之瞬,金虔只覺一道勁風劃過臉頰,眼前紅影一晃,再回神之時,自己已經身處公孫先生身側,四大校尉身後。而在圍圈最前,正是那抹筆直紅影。

  紅衣勝火,背影似松,巍峨如山,沉靜若水。衣袂翻飛,巨闕出鞘,頓時光華燦然滿室。

  而在巨闕正前,不知何時多出八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僅露雙目,凶光四射,八柄寒刀,殺氣四溢,正是經典職業殺手形象。

  「你們是什麼人?!」包大人一旁高聲喝問道。

  「來人,保護大人!!」公孫先生也高聲喝令道。

  無人回答包大人問話,也無人應答公孫先生之令。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冷笑,突然,那八人如同鬼魅一般,無聲無息拔地而起,兩人一組,分四個方向直撲包大人而來。

  一道紅影如電飈出,三尺巨闕寒光凜冽,劃出道道光華,如鐵網鋼陣,硬是圈住四人身形,而餘下四人,皆被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攔住,混戰一處。

  霎時間,刀光劍影層疊,腥塵淒風襲人。

  那八名黑衣人,武功皆是不弱,招式乾淨俐落,且刀刀狠辣,招招帶煞。

  展昭以一敵四,雖無敗勢,但也相持不下,難佔上風。

  四大校尉雖是久經沙場,但此時也是勉強招架,險象環生。

  金虔看得是心驚膽顫,不覺頻頻後退,可剛退幾步,就突覺脊背一陣發涼,一股冰冷殺意漫上後頸,激起層層汗毛豎立。

  金虔不由心頭一涼,猛然轉頭抬眼,頓時雙目暴突。

  只見一名黑衣人,腰間捆索,倒吊房樑之上,口含竹管,正瞄準包大人頭頂,竹管之內,點點藍紫詭異光芒隱約可見。

  「蜘蛛俠?!不是吧?!」

  金虔臉皮一抽,口中一聲大喝,一腳把包大人所坐椅子踹到一邊,手疾眼快將懷中掏出藥彈盡數掏出,也不管是何效果,鉚足了勁兒就扔了出去。

  轟!!

  書房後半頓時藥霧四起,濃煙滾滾,氣味難聞至極,嗆人心肺。

  在外側混戰那幾位還好,波及不大,只是片刻走神,便又繼續戰得難解難分。

  而被煙霧直接籠罩的這幾位,卻是痛苦萬分。

  包大人被金虔踹到一邊,又被煙霧所嗆,臉色憑是難看,直逼醬紫色系。

  公孫先生衣袖掩鼻,也掩不住陣陣乾咳。

  金虔更是鼻子眼淚一把抓,一邊捂著口鼻,一邊踹踏剛從房樑上不慎跌落且失去意識的黑衣殺手,可剛踹了兩腳,就覺身後一股勁風,一個重物攜著血腥味猛然撞上自己後背,硬是將金虔生生壓趴在地。

  「大人!!」公孫先生一旁臉色大變,直奔過來。

  金虔被壓得滿嘴啃泥,勉強抬頭,這一看,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一名黑衣殺手正手抄鋼刀朝包大人頭頂砍去。

  額的神哪!!

  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金虔猛一挺身,竟硬是將背後重物拋到一邊,腰間鋼刀順勢抽出,足下發力,如電竄出——

  鏘!!

  砍向包大人的鋼刀硬是被金虔那柄幾乎從不出鞘的鋼刀架在半空。

  金虔雙手握刀,用盡全身氣力才勉強止住那殺手的刀勢,可不過一擊,金虔就覺虎口劇痛,手掌發麻,掌中刀柄幾乎脫手,不由暗暗叫苦:

  嘖,真是書到用時方很少!春蠶到死絲方盡!咱那煙霧彈咋就沒多做幾個以備不時之需啊啊啊!

  那名殺手眼看就要得手,不料半途卻殺出一名小衙役壞事,頓時殺機四起,刀鋒一轉,朝金虔劈去。

  金虔的半桶水功夫,哪裡能招架,一見眼前寒光閃爍,如電刀鋒就向自己劈來,頓時心頭大驚,舉起手中鋼刀順勢一擋,手中鋼刀終是握不住,脫手飛出。再看那名殺手,手腕一轉,第二刀又斜劈過來,金虔急忙閃身一躲,條件反射,足下生風,將「逍遙游」的功夫使出了個十成十,不過瞬間,就竄出一丈有餘。

  那名殺手眼見金虔詭異輕功,不由一愣,但在片刻之瞬就回神,回過身形,手中鋼刀又朝無人護衛的包大人砍去——

  Oh my god!

  金虔就覺頭頂一根腦筋「啪」得一聲崩斷,大腦小腦同時當機,足尖一點就奔了過去……

  ……

  不過瞬間之事,但卻如同慢鏡頭一般,有條不紊在金虔眼前緩緩放映。

  公孫先生臉色慘白,口中高呼話語,但金虔卻是半字也聽不清。

  王朝、馬漢、張龍同時抽刀回身,皆是滿面驚恐。

  趙虎口吐血紅,想要掙扎起身,卻是力不從心。金虔此時才看清楚,感情剛才把自己壓倒在地的重物竟是趙虎這個二愣子。

  而那抹大紅身影,依然和四名黑衣殺手纏鬥,武功之高,身形之快,實在是看不真切。

  眼前包大人一張威嚴黑面,竟是露出驚慌之色——唉,老包,有損形象啊。

  再看那位殺人未遂的黑衣殺手,金虔不覺嘴角一勾:

  只見殺手眼中顯出不可思議之色,緩緩仰倒在地,胸口一柄寒劍直透胸口,劍鋒滴紅,殺氣寒光,明黃劍穗,染血若纓——嗯,看著眼熟,貌似那柄上古名器。

  嘖嘖,這貓兒憑是厲害,將巨闕當標槍,投出刺人,還能不偏不倚,正中心臟,果然手藝精湛。

  可惜速度慢了半秒,若是在殺手落刀之前就飛過來該有多好……

  眼角微瞥,望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慘烈傷口,皮肉外翻,幾乎見骨,黑紅液體就好似涓涓細流一般,川流不息,金虔更覺眼皮發沉,精神恍惚,眼角再瞄,好似看見一抹大紅身影飛到身側,金虔不禁唇角微動——

  「金捕快,你說什麼?」包大人焦急沉聲傳入耳畔。

  金虔唇齒緊閉,已是無法再發半言,只得在心中抱怨道:

  老包,念在咱舍「臂」為你擋刀的份上,您能不能和身邊那位貓科動物換一下,不管怎麼說,這躺在「御貓」的懷裡和躺在黑臉老包懷裡,香豔水準絕不在一個等級啊……

  *

  「公孫先生,金捕快傷勢如何?」包大人沉聲問道。

  「……」公孫先生皺眉不語。

  「公孫先生!」三個聲音同時響起。

  「……」公孫先生雙眉皺成一個疙瘩。

  「公孫先生?!!」趙虎略帶沙啞嗓音也不禁喊道。

  「……」公孫先生繼續皺眉,細細將床鋪中人手臂包紮完畢,才緩緩起身,面對屋中其他幾人。

  眾人見到公孫先生陰沉臉色,不由心頭一驚。

  「公、公孫先生?」張龍顫聲道。

  「金、金虔不會沒救了吧?咳咳……」趙虎邊咳邊問,聲音幾乎帶上哭腔。

  公孫先生眯眼沉凝,緩緩搖頭。

  眾人心頭皆是一沉,不由將目光移向一直筆直立在床側的大紅身影,不禁同時一個冷戰。

  江湖人人皆知,南俠展昭溫潤儒雅,懷襟廣闊,即使面對大奸大惡之徒,出手也總留半分餘地。

  可經今日一役,開封府眾人卻皆是感慨至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江湖傳言尤不可盡信。

  回想片刻之前某位江湖人人稱頌其好脾氣的青年俠客,對付那幾位黑衣殺手的武功招式,眾人心頭又是一陣發寒。

  那真是:招式狠辣,劍風帶煞,處處致命,劍劍飛血,有一詞可表:腥風血雨。

  而自公孫先生為金虔開始療傷,展昭就一直如此姿勢,立在床邊,不言不語,不急不怒,猛一看去好似與平時無異,但屋內眾人卻同是頭皮發麻,兩腳發軟。不為別的,就為那柄某人平時愛惜如寶的巨闕劍,此時竟是忘了將其還鞘,劍柄緊攥在蒼白手指之間,任猩紅劍穗點點滴血入地。

  眾人皆有一個錯覺,眼前這位向來沉穩有度的四品護衛,似乎隨時會衝出去把牢房內那七名只剩半條命的殺手刺成蜂窩。

  寂靜屋內,眾人呼吸彼此清晰可聞。

  突然,一句喃喃自語打破沉寂。

  「怪……怪!實在是怪!」公孫先生拈鬚搖頭,突然出聲道。

  「先生何處此言?是否真的是金捕快傷勢太重,先生無從療傷?」包大人眉頭一緊,趕忙問道。

  「回大人,」公孫先生這才回神,拱手道,「金捕快傷勢並無大礙,調養得當的話,不日就可痊癒——」

  床前那抹僵直紅影似乎略緩緊繃。

  眾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只是……砍金捕快的那柄鋼刀上被淬了劇毒。」

  巨闕好似又隱隱嗡鳴。

  眾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可還有救?」包大人沉聲問道。

  「怪就怪在這裡!」公孫先生頓了頓道,「這致命劇毒到了金捕快身上,卻不知為何竟絲毫不起作用,依學生判斷,金捕快定是體質異於常人,所以百毒不侵。」

  眾人頓時大呼一口氣。

  公孫先生看了一眼趙虎,又道:「幸虧趙虎只是被那殺手的拳腳所傷,否則恐怕性命難保。」

  「那金捕快為何一直昏迷不醒?」趙虎對自己的傷勢卻是毫不在意,只管追問鋪上之人傷勢。

  公孫先生儒面之上漫上一抹苦笑:「並非昏迷不醒,而是熟睡不醒。」

  「?!」

  「恐怕是這幾日太過操勞,又不慎負傷,又累又傷之下,導致金捕快一睡不起,在下判斷,明日天明就可甦醒。」

  「……」

  一陣冷風掃過屋內眾人僵直身形……

  「咳咳,」包大人立直身形,正色道,「王朝,馬漢,張龍,用清水將府內中了迷藥的衙役澆醒,加強戒備,切不可再有任何閃失。」

  「屬下遵命。」三大校尉領命而出。

  「趙虎,你身負內傷,回屋調養。」

  「大人,屬下……」

  「嗯——?」

  「屬下遵命……」趙虎不情願抱拳道。

  「雖說金捕快傷勢已無大礙,但以防萬一,還是要偏勞公孫先生在此照顧金捕快。」

  「學生知道。」公孫先生拱手道。

  包大人點點頭:「本府先回書房,再思慮明日昇堂之事。」

  鏘!

  巨闕回鞘,紅影閃到包大人身側:「展昭隨大人一同前去。」

  「這……」包大人看看眼前的紅衣侍衛,又看看床鋪前的公孫先生,才點了點頭道,「也好。」

  說罷,便轉身出門。

  大紅襟袍閃出門,屋內又恢復一片沉靜。

  公孫先生望了一眼鋪上之人,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嘆氣道:

  「展護衛的心思怎可能瞞過在下?金捕快陳州一行,常有扭轉乾坤之舉,鋒芒畢露,恐怕早已引起龐氏父子殺機,展護衛一直帶金捕快於身邊查案,無非是想護金捕快周全,今夜命金捕快去書房候命,恐怕也是作此打算。不料……」

  「唉,展護衛平時就愛將責任自攬上身,此次金捕快又是因此負傷,展護衛自責之心可想而知——其實展護衛又何必自責,想金捕快平日舉止,誰又能料到今夜舉動……」

  說罷,公孫先生又是一陣搖頭嘆氣,望了一眼鋪上之人,轉身端起水盆走出大門。

  剩下一位全身僵硬倒在床鋪之上的病患,儘管雙目緊閉,滿臉肌肉卻是不受控制隱隱亂抽。

  嘖嘖,咱醒得也忒不是時候!!

  *

  「升堂!」

  「威武——」

  「咚咚咚……」

  堂威陣陣,堂鼓擂響。

  「傳人證——」

  正在熟睡之人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形,高喝道:「壞了,上工遲到了!!哎呦呦……」

  手臂一陣劇痛,金虔只覺兩眼一陣發黑,險些又跌回床鋪。

  「這位小兄弟,你現在可不能起身啊!」

  一個陌生聲音在耳邊響起。

  金虔痛的齜牙咧嘴,眼冒金星,半晌才看清站在床邊之人。

  黑臉高個,一身精幹捕快裝。

  金虔眨眨眼:「這位兄弟是——」

  大個子捕快回道:「我是陳州府衙的差役,奉公孫先生之命在此照顧小兄弟——哎?小兄弟你還不能動啊!」

  大個子捕快一臉驚異看著金虔從床鋪上跳下,套襪穿鞋,又解下腰帶將受傷手臂環起,將腰帶另一頭綁在脖頸之上,轉頭急急問道:「包大人可是已經升堂了?」

  大個捕快不覺點了點頭。

  「嘖!」金虔雙眉一皺,身形一轉就衝出大門,朝大堂飛奔而去。

  看得那名府衙差役是五體投地,佩服萬分,口中喃喃道:「都傷成這樣了,還惦念升堂審案,這開封府的差役果然盡忠職守!」

  而正急急奔向大堂的金虔,心裡的小算盤卻是劈裡啪啦打得直響:

  以昨夜公孫竹子一席話推斷,咱八成是被螃蟹一家盯上了,為了咱的小命,咱還是安分的做貓兒的跟屁蟲好了。

  何況那公孫竹子曾說過,貓兒會因此傷而自責,那此後便可以此要挾,限制貓兒過激行為,更便於完成公孫竹子囑咐。

  而此時咱身負傷痛,則更要堅持帶傷工作,這樣定可為領導班子留下無私奉公的光輝形象,年底獎金紅包,一樣也少不了。

  嘖嘖,如此一舉三得之法,咱真是太有才了!!

  金虔心思飛快,腳下功夫也不含糊,不過片刻,就來到了陳州府衙大堂。

  大堂之外,密密麻麻擠滿了前來聽審的陳州百姓,竟是將大堂門外擠的水洩不通。

  金虔費勁力氣,才勉強擠出空隙,悄然走進大堂,靠邊站好。

  腳下還未站穩,就聽見大堂之上驚堂木一聲巨響。

  就聽包大人沉聲喝道:「龐昱,此時有你侯爺府大管家龐大、張頌德及春鶯等十餘名被你囚禁女子為證,你唆使殺人,嫁禍善良,強搶良家女子,又私下囚禁,樁樁罪行,駭人聽聞,還不俯首認罪?」

  但見大堂之上,龐大與那十幾名被囚禁在密室中的女子跪在堂中,龐太師及身後眾家僕堂側聽審,安樂侯龐昱正前直跪,聽到包大人所言,卻是眼角一挑,冷笑道:

  「包大人,黃大虎乃是龐大唆使所殺,嫁禍張頌德也是龐大所為,與本侯何干?而這幾名女子——」龐昱又是一聲冷笑,「本侯根本不曾見過,何來囚禁之說?!」

  「龐昱,這幾名女子可是在你侯府密室救出,怎可能與你無關?」

  「包大人,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龐昱挑眉道,「本侯在府內居住多年,從未發現任何密室密道,怎麼這包大人的手下一去,就恰好搜出了密室,又恰好救出了數名女子,也未免太過巧合了吧?」

  「龐昱!!」包大人劍眉一豎,雙目幾乎冒火。

  「包大人,」龐太師一旁閒閒道,「這幾名女子來歷不明,身份不清,怎可為證?」

  眾人一聽,皆是怒火攻心,但又礙於太師身份,只得隱忍不發。

  包大人頓下聲音,緊蹙雙眉,將目光移向一旁公孫先生。

  公孫策儒面沉冰,半晌才緩緩點頭。

  包大人這才收回目光,提聲道:「來人,帶張頌德!」

  「帶張頌德——」

  不多時,就見一名青衫儒生走進大堂,躬身下拜。

  「草民張頌德見過大人。」

  包大人點頭,示意王朝將桌上紙張遞給張頌德,緩聲問道:「張頌德,你可識得此張藥方?」

  張頌德抬眼望了一眼,回道:「草民認得,此藥方正是草民從安樂侯侯府冒死帶出的春藥藥方!」

  「張頌德,你是如何得到此藥方?」包大人繼續問道。

  張頌德躬身叩首,又將之前在花廳所言重複一遍,雖是言語簡略,但也算條理清楚。

  待張頌德言畢,除事先知情幾人神色不變之外,再看堂上眾人,臉色皆是繽紛燦爛,各有千秋。

  龐太師臉色泛白,銀白鬍鬚不住抖動,一雙三角眼瞥向自家獨子,卻是眼含蛛絲。

  聽審百姓及堂上衙役,更是鄙夷盡顯,滿面憎惡,更有幾位有咬牙切齒之狀。

  那幾名女子聽言更是抽泣不止,以那位名為春鶯的女子最重,身形顫抖不止,幾乎趴倒在地。

  啪!!

  一聲驚堂木巨響,包大人一聲怒喝:「龐昱,你還有何話說?!」

  那龐昱自見到春藥藥方,臉色就猛然一變,略顯鐵青,此時聽到包大人問話,不由身形一顫,猛然從地上竄起,一把奪過王朝手中藥方。

  眾人哪裡能料到安樂侯此舉,皆是大驚失色。

  金虔站在門口,更是心呼不妙:啊呀,難不成這小螃蟹要毀屍滅跡!

  可安樂侯下一瞬舉動,更是令人費解。

  只見他搶過藥方,不過一瞥,就又恢復原來那副倨傲嘴臉,鳳目一挑,冷笑道:「什麼藥方,本侯從未見過。」

  說罷,將藥方遞迴王朝,冷笑兩聲,回身跪回原處。

  那張頌德一聽,頓時焦急,急聲呼道:「安樂侯,這藥方明明是你親手給我,也明明是我從安樂侯府帶出,你怎可信口抵賴?!」

  龐昱鳳眼微眯,悠然抬眉,緩緩道:「笑話!此藥方上無半點與本侯相關之處,怎可說是本侯所出?包大人明察秋毫,自是不會聽此人信口開河,隨口攀誣。」

  啪!!

  驚堂木巨響。

  包大人雙目如電,直直射向安樂侯,身形微微顫動,卻是半言難出。

  龐昱唇邊掛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囂張表情。

  一時間,大堂之上,死寂一片。

  「包大人,民女此處也有一張藥方,大人可願一觀?」

  幽幽女聲突然打破沉寂,眾人不由一愣。

  只見那位名為春鶯的女子緩緩俯首叩頭後,又從髮間抽出一根木簪,「啪」得一聲將其折斷兩截,從中空木簪之中抽出一個紙卷,遞給王朝。

  王朝不敢怠慢,趕忙兩步上前,將其遞給包大人。

  包大人慢慢展開紙卷,利目之內漸漸漫上不解之色。

  「包大人,可見到藥方上角所注『日』字及下角『立』字,兩字相合,便是龐昱的『昱』字。」那女子幽幽解釋道。

  「這……」

  「你!!」

  包大人與龐昱竟是同時出聲,只是包大人聲含驚異,而龐昱則聲顯驚恐。

  春鶯緩緩直起身形,慢慢轉頭看了龐昱一眼,突然身形一顫,仰頭高笑道:「哈哈哈,侯爺啊侯爺,你生性多疑,這藥方你從不經他人之手,且交出之時,又親自標下記號,生怕別人仿冒,但這點也成為侯爺唯一死穴。侯爺聰慧,自然知道此點,所以對煉藥之人嚴加看管,只是誰能料到出了個張頌德,竟將此方盜出。可侯爺卻不知,侯爺費勁心力,甚至不惜殺人嫁禍想要奪回的藥方其實是春鶯謄寫的假方,真的藥方早已被春鶯藏匿,春鶯就等此刻,就等此刻啊……」

  「你!你、你……」

  龐昱臉色慘白,手指直直指向眼前淒厲狂笑的女子,卻是語難成句。

  那春鶯笑了一陣,眼神一轉,雙目迸出濃郁恨意,恨恨道:「侯爺是否奇怪,為何平時以侯爺之命馬首是瞻的春鶯會如此?……若不是春鶯平時如此聽話,又怎會得到侯爺賞識負責管事?又怎會有機會搜得侯爺罪證,又怎會在所有女子都被運出陳州之時反被派留於府內看守所囚女子,又怎會有機會將藥方交予包大人?!」

  眼神一轉,春鶯又是勾唇一笑,「侯爺可知春鶯為何在此時才將藥方呈上?春鶯只是想知道,在侯爺本以為勝券在握,又突被人倒捅一刀之時,那將是如何表情!!」

  說罷,春鶯口中又是一陣笑聲,笑聲淒厲刺耳,笑到最後,竟變作陣陣淒然哭聲。

  一番話說罷,大堂上眾人皆是震驚當場,無法言語。

  金虔立在門口,回想剛才所聽之言,不由心頭一陣發寒,心道:古語說得好啊,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看這春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誰料一旦發狠,竟是如此奸險毒辣。

  包大人看了一眼跪在堂下顫抖不止的春鶯,不由長嘆一口氣,劍眉一豎,驚堂木高高拍下,喝道:「龐昱,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何話說?!」

  龐昱直跪堂下,鎖眉閉目,雙唇緊抿,不發一言。

  包大人雙目一凜,繼續喝道:「難道還要本府鑑定你的筆跡不成?!」

  「哼哼哼……哈哈哈……」一陣冷笑從龐昱口中奔瀉而出,笑得眾人皆是一驚。

  只見那安樂侯龐昱緩緩起身,抖衫而立,碎髮飛舞,鳳目猛然張啟,眸光如刃,直直射向包大人道:「本侯無話可說,成王敗寇,理應如此。只是本侯宏圖大志,竟毀在一名婢女身上,本侯不甘啊,不甘!」

  包大人一聲冷哼:「你作惡多端,天理不容,此乃天理報應!」頓了頓,包大人又沉聲道:「本府問你,此方上所載藥方,你究竟是作何用處?其餘煉好春藥又在何處?那些被你囚禁的女子又被運往何處?還不速速招來!」

  龐昱聽言,卻是長眉一挑,一雙鳳目移到堂側龐太師身上,唇角帶笑道:「爹爹,還望爹爹以後多加珍重。」

  龐太師自從聽到春鶯所言,便已神色恍惚,眼神凌亂,此時聽到龐昱呼喚,這才回神,慢慢起身,一步一晃向龐昱走去,青紫嘴唇哆嗦道:「昱兒,昱兒,莫要怕,有爹爹在此,誰都別想傷昱兒分毫……」

  龐昱上前兩步扶住龐太師,挑眉笑道:「爹爹放心,誰都傷不了孩兒……」說罷,眼神一轉,又射向包大人道,「自小到大,本侯不想做的事,誰也勉強不了,本侯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了。包黑子,你那些貌岸然的鍘刀,莫想碰本侯分毫——哼哼……」

  說罷又是一陣冷笑。

  隨著冷笑聲由高至低,股股殷紅液體從安樂侯眼耳口鼻之中緩緩流出,笑聲漸漸消止,龐昱身形終是直直倒在自己親父懷中。

  「昱兒?昱兒!」

  龐太師雙目赤紅,幾欲迸裂,緊緊抱著懷中屍身大喝兩聲,一口氣沒上來,竟是昏死過去。

  身後龐家家僕趕忙上前,手忙腳亂伺候自家主子,聽審百姓見到安樂侯服毒身亡,竟是爆出一片歡呼。

  一時間,場面混亂至極。

  而在堂上高座的包大人卻是愁眉緊鎖,半晌才道:「來人,護送太師回府休息——退堂!」

  啪!

  驚堂木拍下,終是結束此案。

  *

  安樂侯一案終結已過數日。

  不過數日之內,陳州城內卻是物是人非,改天變地。

  賑糧、賑銀按時抵城,陳州災情已緩,如今陳州境內,百姓皆是面帶喜色,精神奕奕。

  安樂侯名下財產盡數充公,粗略估計,光安樂侯名下酒樓,客棧等,就達二十餘家。金虔在查抄之後才驚覺,之前來陳州投宿、吃飯之時所見的「昱樂樓」等等,竟都屬安樂侯財產——當然還有陳州城內所有青樓妓院。

  嘖嘖,早知就吃霸王餐,住霸王店,嫖霸王妓。

  查抄侯爺府之時,包大人又派展大人再探密室,可惜一無所獲。而那紙藥方上的秘密,製成春藥及眾女子去向,也皆隨小螃蟹之死變為不解之謎。

  龐太師據稱悲傷過度,一病不起,最後被緊急遣送回京。但以金虔推斷,那老螃蟹恐怕是打算早回一步,向自己的女婿告狀才是真。

  龐大、陳州知府李清平被判十年流放,就待賑糧完畢押送出境。包大人慷慨解囊,送了包括春鶯在內的一眾女子銀子又派人將其護送回家。

  而據說曾對某人傷勢頗感自責的四品侍衛,依然是坐如鐘,行如風,絲毫未見任何不妥之處——顯然,即使是號稱賽諸葛的公孫先生的智慧也有蒙塵之時。

  總之,陳州城內,百廢待興,眾人皆是忙碌萬分——只除了一人。

  「哈——欠!」

  金虔伸了一個懶腰,抬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的手臂,敲了敲眼前廂房門板。

  「請進!」年輕男聲道。

  「張兄,黃大嫂,聽說你們今天就要返家了?」

  金虔推門而入,朝屋內兩人笑道。

  張頌德正在坐在床邊端碗幫黃氏秋娘餵藥,一見金虔,趕忙起身招呼道:「金捕快,快坐。」

  金虔依言坐下,環視一週道:「怎麼不見張老伯?」

  「福松先行一步,回家先收拾收拾。」

  「哦。」金虔點點頭,看著張頌德又坐回床邊,為黃氏秋娘餵藥,不時有藥汁溢出,那張頌德竟也不不嫌棄,用衣角細細擦去。

  金虔不由挑眉,心道:看來那小螃蟹倒也有幾分眼力,這張頌德對這秋娘的確有幾分情意。

  再看秋娘,卻依然是目光呆滯,一副痴呆模樣。

  金虔不由心中暗嘆一口氣:「張兄,黃大嫂的病怎麼樣了?」

  張頌德聽言卻是放下藥碗,滿面愁容道:「毫無起色,公孫先生也來看了幾遍,也是束手無策,看來這輩子就要如此渾渾噩噩的過下去了。為今之計,也只有先喝些清腦的藥品吊著……唉!也不知是何人,竟會配出如此害人藥品,令人心智盡喪,簡直是喪盡天良!」

  「咳咳……」金虔乾咳兩聲,不自在地撓撓頭,從懷裡抽出兩張藥方遞上前道:「剛才在前廳遇到公孫先生,先生讓咱把這兩張藥方帶給張兄。」

  張頌德接過藥方,面帶驚喜道:「這是……」

  「上面那張是醫治黃大嫂的藥方,下面那張是調養長兄身體的藥方。公孫先生還說,長兄家傳的假死藥已經傷及臟腑,以後若是再用,恐怕命不久矣,還是莫要再用的好!」

  張頌德趕忙點頭,展開藥方細細研讀,不由面帶驚異之色,半晌才抬眼道:「這藥方當真是公孫先生所寫?」

  金虔點頭。

  「公孫先生醫術果然出神入化……」

  金虔得意。

  「在下素問公孫先生足智多謀,文采過人,沒想到啊,沒想到……」

  金虔雙眉齊飛,幾乎高笑出聲。

  「沒想到公孫先生竟寫了一筆如此醜的字……」

  啪!

  一根青筋在金虔額角爆裂。

  「張兄,小弟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說罷,也不管身後張頌德詫異臉色,金虔扭身出門,順手將門板甩上,心中憤憤道:

  嘖嘖!咱一個堂堂「醫仙」「毒聖」的入室弟子勞心勞力為你配寫藥方不收你半文錢已是天大恩惠,竟還敢嫌咱的字醜?!有沒有搞錯!!

  「金虔?!」

  身後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金虔回頭一看,不由脫口道:

  「趙虎,你不在屋裡養傷,跑出來作甚?你就不怕公孫先生又把你迷暈再躺三天?」

  趙虎一聽,趕忙轉頭觀望,見四下無人才安下心,小聲道:「小聲點,我可是偷跑出來的,要被人發現就不妙了。」頓了頓,又道,「你不知道,今天冰姬姑娘就要向包大人辭行,錯過了今日,以後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冰姬姑娘了。」

  「哦~~冰姬姑娘~~」金虔微微眯眼,瞭然道。

  趙虎臉龐頓時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金虔,你莫要亂想,我只是、只是覺得冰姬姑娘膽色過人,堪稱女中豪傑,所以、所以……」

  說了半晌,一抬頭,趙虎這才發現眼前人不知何時已身處數步之外。

  「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婆媽?!想看美人還不趕緊,再晚好位置都被搶光了!」金虔前方招呼道。

  說罷,身形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趙虎先是一愣,立即回神,緊跟奔出,嘴裡還嚷道:「金虔,定要幫我佔個好位置啊!」

  兩人一前一後,急急趕到花廳,可已然是遲了半步。花廳門前,早已被一幫雙目放光的衙役埋伏完畢。金虔和趙虎只得挑最外層靠邊站立。

  只見花廳之內,包大人落座正中,公孫先生站在一側,展昭,三大校尉另站一側。而在花廳正中,立有一名女子,身形窈窕,青絲如瀑,正是冰姬。

  「冰姬姑娘,你剛剛說無需本府為你贖身?這是為何?」包大人沉聲問道。

  金虔一聽,不由有些納悶,再看周圍眾衙役,皆是一副痛心疾首模樣。

  就聽那冰姬柔聲道:「冰姬不敢勞煩大人,冰姬只願再回天香樓。」

  「這……」包大人顯然沒料到冰姬如此回答,不由有些語塞。

  公孫先生一旁也問道:「冰姬姑娘,既然包大人願助你脫離苦海,你何不受了大人美意?」

  冰姬聽言卻是盈盈一拜,面容冰冷道:「大人,冰姬入青樓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脫離青樓也有不得已,至於其中緣由,還望大人不要追問。」

  廳內廳外皆是一片惋惜之聲。

  金虔一旁聽得是面帶驚異,心道:怪哉啊怪哉!想不到這年頭還有人對「三陪」這等工作情有獨鍾!這可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人各有志,本府也不勉強,本府就派人送你回天香樓——」說到這,包大人不由抬目環視,只見廳內廳外一眾衙役皆是一臉期許之色,就連王朝、馬漢、張龍三位校尉都掩不住眼中期待。

  包大人不由有些頭痛,不由將目光移向身側神情未變的紅衣侍衛,緩緩道:「還是有勞展護衛吧。」

  「屬下遵命。」展昭抱劍上前,肅然道。

  霎時間,數道豔羨目光直射那抹筆直身影,幾欲將其淹沒。

  展昭神色如常,走到冰姬身側道:「冰姬姑娘請。」

  「有勞展大人。」冰姬微微頷首道。

  兩人向包大人施禮後,就一同向門外走來。

  展昭朗目星目,豐神俊朗,冰姬冰肌玉骨,婀娜蓮步。

  眾人頓覺眼前旖旎春色層層激盪,竟是蕩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金虔一旁看得乍舌,心中不由默念道:有美一人,一顧傾城,雙美並立,定然傾國。嘖嘖,這雙劍合璧的殺傷力果然不可小視!

  「金捕快——」

  金虔正在那裡挖掘自身文學細胞,忽聽一聲柔弱女聲在耳邊響起,不由抬頭,正撞上一雙秋水盈盈美目。

  「冰、冰姬姑娘?!」

  即便是同性,金虔此時也有些心跳不穩。

  冰姬微微頷首:「金捕快可願送冰姬一程?」

  霎時間,數道嫉妒如火目光直直射向金虔,幾乎將金虔烤成半熟。

  金虔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嘖嘖,為啥射向貓兒是羨慕柔光,而射向咱的卻是嫉妒之火?

  「金捕快不願?」冰姬一雙盈眸定定盯著金虔,聲音依然冰冷如昔。

  「願意,當然願意,哈哈,冰姬姑娘請!」

  感到數道妒火已然變為x射線,金虔剛忙綻開一個笑臉,好似送佛一般將眼前兩人供離眾人視線。

  從花廳至內院,從內院至外院,一路之上,三人皆是默默不語,氣氛不可謂不詭異。

  直到來到府衙大門,冰姬冰冷若玉的聲音才打破沉默。

  「天香樓已經派人來接冰姬,兩位大人在此留步便可。」

  金虔聽言不由抬頭,只見府衙門外停了一輛灰蓬馬車,似乎已是等候多時。

  「既然如此,展某不再遠送。」展昭抱拳朗然道。

  「多謝展大人……」

  冰姬盈盈下拜,再抬首之時,臉上冰霜已然瓦解,望向展昭的一雙美眸是瑩光流轉,粼粼秋波,欲語還休,欲拒還迎,好似千般情意、萬般真心,都融在這瀅瀅一望之中。

  展昭神色不由一動,又抱拳緩聲道:「望冰姬姑娘多加保重。」

  金虔不由感慨,如此良辰美景,郎情妾意,咋偏偏多出咱這個擺設,實在有些煞風景。

  冰姬聽到展昭所言,雙眸劃過一絲耀眼光華,乃至再看向金虔之時,仍是螢光滿目。

  「金捕快也要多加保重。」

  「當然,當然,冰姬姑娘也保重身體。」金虔抱拳回道。

  冰姬點點頭,又恢復之前冰冷容面,再次下拜,回身上車,馬嘶揚鞭,絕塵而去。

  望著遠去馬車,金虔著實有些納悶:

  這冰姬搞什麼鬼,難得和貓兒獨處片刻,為何要偏拉上咱這個大電燈泡,難道——這青樓頭牌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不會吧……

  「金捕快,展某有一事不明——」

  嘖嘖,看吧!這貓兒都想不明白,開始抱怨咱這顆千瓦電燈泡了。

  「那日在公堂之上,金捕快究竟在那龐大耳邊說了什麼,竟使龐大在片刻之間就改換證詞?」

  嘖!!

  金虔不由臉皮一抽,猛然抬眼。

  只見展昭一雙黑爍利目直直望向自己,劍眉微沉,面容冷峻。

  冷汗從額角緩緩滑下,金虔眼角抽搐兩下,突然一聲高喝:「哎呦,咱的臂傷又痛了,展大人,屬下還要回去換藥,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話音未落,就腳底抹油,一溜煙撒腿落跑。

  只是金虔跑得太快,無緣發覺身後那張俊雅面孔上漫上的一抹溫然笑意,淡若清水,潤若美玉,但卻不知為何,竟看得兩側守門差役渾身發寒。

  「金捕快,展某記下了……」

  而在陳州大牢之內,一名渾身肥肉的囚犯正捂著頭頂幾顆碩大青包幽幽哭訴道:

  「咱不過是把那天小差役說給咱的話原封不動又說了一遍,怎麼無緣無故就挨了一頓暴打,那個什麼叫『御貓』的傢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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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9:29 |只看該作者
番外:開封府的新年願望

  「一兩……二兩……」

  「……五兩……八兩……」

  「……九兩……十兩……」

  「一文……十文……十一文……十、十二文……十三文……」

  「十三文……十三文……啊啊,為啥是十三文……黑十三,這也太不吉利了啊啊!!」

  開封府三班院內一聲慘叫,直衝雲霄,震得屋頂積雪簌簌落下,直直砸向推門而入的鄭小柳頭頂,只見鄭小柳身形一換,腳下生風,輕車熟路避過滅頂之災,閃身入門,拍打身上積雪開口向屋內之人抱怨道:

  「……金虔,自從臘月十五發了俸銀,你已經整整數了六日……唉,就算你再數十天半月,那十兩十三文的俸祿也不會多出半文,你又何必如此?」

  只見屋內之人,身形消瘦,雙臂抱胸,不雅蹲在木凳之上,直直瞪著桌上排列整齊的俸銀,撇嘴嘀咕道:

  「咱和你這古人有雅魯藏布江大峽谷般的千年代溝,無法溝通。」頓了頓,又撓頭道,「莫不是數錯了?再數一遍……一兩……二兩……」

  「唉……」鄭小柳看了一眼眼前人,無奈搖搖頭,不再言語。

  自從七日前拿到俸銀,這金虔就將這近一年的存藏俸祿盡數掏出,一一擺排在桌上整整數了七日,直數得廢寢忘食,夜不能寐,雙眼發紅,臉皮抽搐,口中說辭更是換了數套:

  先是「這麼少、怎麼這麼少……」之類;

  然後是「出生入死,前仆後繼,不划算啊不划算……」之流;

  之後又是「挑草、一定要挑草……」什麼的;

  (友情翻譯:乃是「跳槽」)

  最後昨日又改為「十三,黑十三……不吉利」如此等等……

  且不分晝夜,不分時辰,次次都會以慘叫結尾——不過幾日,三班院內便傳出「金捕快中邪」、「此屋鬧鬼」、「金捕快夢中力戰群魔」等數種說法,花樣繁多,精彩程度直逼街頭瓦肆內一文錢兩場的說書段子。

  「啊啊,十三文,果然是十三文,不吉利啊,忒不吉利啊啊——」

  慘叫聲再次響起。

  鄭小柳嘆了口氣,轉身走到牆角拿起掃帚。

  看來屋頂的積雪定又被震落不少,還是儘早清掃,免得又像前幾日那樣,連大門都被堵住。

  可剛一拉開門板,鄭小柳先是一愣,一雙豹子眼頓時瞪得滴溜圓,口中不由驚呼:「四、四位大人,怎、怎麼……」

  只見門外齊齊站有四人,皆身著六品校尉服,腰胯闊葉長刀,本應是一派威武風範——只是,四人頭頂卻皆頂著四塊積雪,雪塊正順著額角鼻樑緩緩下滑。

  正中王朝王校尉半舉手臂還僵在半空,貌似準備敲門之狀。

  五人就此般模樣站在門口對望半晌,最後還是鄭小柳率先回過神來,將手中掃帚一拋,垂首抱拳道:「四、四位大人,不、不知有、有何吩咐?」

  門外四位校尉大人不愧是共事多年,心有靈犀,默契非常。只見四人皆是趁鄭小柳低頭之際,同時以不可目測的速度將頭頂掃落積雪,擠身入屋,合緊屋門,動作乾淨俐落,整齊劃一。

  待四人站穩腳跟,王朝這才有條不紊開口道:「鄭捕快不必拘謹,我四人只是有事和金捕快相商。」

  話音未落,就見原本蹲坐在木凳之上那人「嗖」得一下衝進內屋,再看原本被排滿俸銀的木桌之上早已空無一物。

  「啊呀,四位大人大駕光臨,真是令咱這小小的三班院蓬蓽生輝啊,哈哈哈哈——」

  一聲高笑傳出,只見金虔滿面笑意,從內屋之中緩緩步出,抱拳作揖,一派悠然,好似剛才從外屋衝進內屋之人和自己毫不相干。

  四位校尉也同時頷首回禮道:「金捕快言重了——」

  「哈哈哈……哪裡,哪裡,四位能屈尊大駕,屬下擔待不起啊……哈哈……」

  「金捕快何出此言,我等不過是在年前來看望老友,哪裡稱得上屈尊大駕……」

  「哈哈,太客氣了吧,擔待不起啊……」

  「金捕快客氣了……」

  鄭小柳在一旁瞪著一雙大眼看著這五人直直站在屋內,又是抱拳,又是作揖,雖然五人皆是滿面笑顏,可不知為何,卻總感脊背陣陣發涼,不由一個激靈,趕忙拾起剛剛被拋到一邊的掃帚奪門而出道:「俺、俺先去打掃積雪……」

  磅!

  屋門一合,屋內屋外頓時一片沉寂。

  金虔依然是臉上掛笑,可若細細望去,卻不難發覺嘴角有些隱隱抽搐。

  四大校尉也是笑意滿面,但四雙眼眸卻是有些飄忽不定。

  「四位大人請坐……」

  「金捕快也坐……」

  五人圍桌而坐,皆是沉默不語。

  只見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面色尷尬,相互之間眼色飄忽,欲言又止。

  看得金虔心頭直跳,冷汗隱冒,卻又不好開口趕人,只得遵循「敵不動,咱不動」的作戰方針,定定盯著四人。

  半晌,最終還是張龍性子急沉不住氣,猛一挺身開口道:「金虔,咱們共事將近一年,說句不見外的話,咱兄弟幾個也從來沒把你當過外人,張龍是個急性子,說話也懂得拐彎抹角,咱就直說了——金虔,你看這眼瞅就到年關……」

  「張大哥——」金虔這一嗓子,堪比世界三大男高音,直把對面四人驚呆當場。

  只見金虔雙掌猛一拍桌面,呼天搶地高聲道:「四位大哥啊,行行好啊,小弟咱自小孤苦無依、命煞孤星、六親不認、五畜不跟,如今費勁心力、披星戴月、出生入死、命懸一線、好不容易才掙得這幾文餬口錢,不是小弟心狠,幾位大哥之難,小弟感同身受,痛徹心扉,只是小弟心有餘而力不足,愛莫能助啊啊啊啊……」

  說罷,雙眸含淚,痛哭不已。

  對面四位面面相覷,半晌才反應過來。

  「金、金虔,你、你在說什麼啊?」趙虎躊躇問道。

  金虔一抹淚,猛然挺直身形,細目一瞪,目光凜然道:「頭可斷,血可流,俸祿不能丟!四位大人,今日屬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絕不向惡勢力低頭,四位大人若想從屬下這裡借出半文錢,莫怪屬下翻臉無情,割袍段義!」頓了頓,又突然咧嘴哭道,「屬下實在一窮二白,無力幫襯幾位大人啊啊啊……」

  …………

  ……

  「咳咳,金捕快,我們何時說過是來向金捕快借錢的?」

  王朝果然不愧為四大校尉之首,雖然面容扭曲,但依然能保持三分鎮定。

  金虔細目一眯,又抹淚淒然道:「這還用明說?!今日乃是臘月二六,年關將至,此時登門拜訪,不是討債便是借款,屬下自問從未欠人錢債,所以定是後者……四位大人從進門之後,顧左右而言他,面色尷尬,眼神飄忽,自是借錢先兆……加之張大人一席話,先稱兄道弟,拉關係、套近乎,再提年關,屬下推測幾位大人來此乃是向屬下借錢,有何不對……嗚嗚……」

  說罷又悶頭痛哭不止。

  對面四人頓時黑線滿頭。

  「金、金捕快,你先莫哭,我四人並非來借錢的,只是有事相求。」最終還是馬漢好脾氣,拉下長臉緩聲安慰金虔道。

  「不借錢?!有事相求?!」

  金虔聽言,猛然抬頭,兩把抹去眼淚,一雙細目灼灼生華、耀耀生輝,直直掃視對面四人一圈,突然面露難色道:「四位大人有事吩咐,屬下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幾位大人也知,屬下也要過年,可這眼看臨近年關,屬下的年貨還未有著落,也不知幾位大人要屬下幫的這個忙要幫幾日,萬一誤了購買年貨的日子,年貨價漲,屬下的手頭又有些緊——」

  說到一半,金虔又抬眼望望幾人,雙眸瀅瀅含水,面帶三分淒然,又含七分期許。

  對面四人不由同時一個寒戰。

  「啊呀,金虔,你又何必如此!我兄弟四人既然來求你幫忙,自然不會空手而來。」張龍一拍胸脯,提聲道,「若這個忙幫成了,我兄弟四人就一人送你十兩白銀助你過年!」

  「一人十兩?!」金虔險些一個猛子蹦到桌上。

  對面四人同時點頭。

  嗯?

  嗯!

  嗯~~

  金虔雙目微眯,靜靜打量對面四人,壓下心頭興奮叫囂,心中暗道:這四人雖不不比公孫竹子狡詐,但合在一處也絕對可躋身人精一族,今日竟願出此高價請咱出山,這其中定有貓膩,咱還是問仔細,莫要被這幾人陷害了才好。

  想到這,金虔又細細打量對面幾人臉色半晌,才謹慎抱拳道:「屬下斗膽,請問四位大人到底要屬下做何事?」

  此言一出,就見對面四人皆是面露尷尬,臉色隱隱泛紅,猛一看去竟有幾分小媳婦之狀。

  嘖嘖……

  金虔見狀,不由皮下血管隱隱抽搐,心裡已是瞭然幾分。

  許久,王朝才在其餘三人目光頻頻示意之下,開口小聲道:「我兄弟四人只是想和展大人一起吃頓年夜飯……」

  一滴冷汗從金虔額角滑下。

  「僅是如此?!」金虔有些難以置信。

  貓兒的一頓的年夜飯坐陪就值四十兩雪花白銀?!難道就不用簽個名、寫幅對聯、擁個抱、獻個吻什麼的?

  四人同時點頭,酌定道:「僅是如此!」

  「先付五成定金!」

  「好!」二十兩白銀立即被拍在桌上。

  「成交!」金虔一把奪過銀子,拍案凜然道。

  *

  此日正是臘月二七,東華門外,市井繁盛,飲食瓜果,布昂衣著,金玉珍玩,各色貨物,擠滿道側,店舖商販加之前來購年貨的汴京百姓,市井之中可謂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寸步難行。

  可就在如此擁擠市井之中,卻有一抹黑紅相間身影在人群中急竄而行,身形飄渺,仿若行在無人之境。

  突然,只見此人一個縱身,身形憑空拔地而起,直直朝一名正費力撥開人群前行的男子後背踏去。

  咚!

  那男子應聲被踏倒在地,手中一隻老母雞也被那人一把奪走。

  「想從咱的眼皮下偷雞,哼哼,你還少了上百年的功力!」定眼一看,只見踏在男子身上那人,身穿黑紅相間差役服,正是開封府衙差役裝扮,但見這名差役,雖然身形瘦小,可一身怒氣,一臉憤然,竟襯得此人單薄身形堪比八尺金剛。

  「金、金虔,你也跑得太快了……」

  身後另一名差役急急擠進人群,接過金虔手中的母雞氣喘吁吁道。

  「哎呀,是開封府的小差役啊,今個兒又抓了幾個小賊啊?」

  一旁賣布匹絲緞的小商販一臉熟絡的向站在偷雞賊背上金虔招呼道。

  金虔雙手卡腰,呼呼喘了兩口氣,皺眉道:「抓了幾個小賊?不記得了……」

  鄭小柳站在一側,滿面自豪道:「今日俺們已經抓了十八個小賊了!」

  「要得、要得,二位小差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另一側珍玉商舖的掌櫃也探出頭讚道。

  周圍商販百姓也接口附和道。

  一時間,本就熱鬧非凡的街市之內又添幾分火熱。

  「諸位客氣了。此乃開封府當差的分內之事。」

  金虔抱拳回道,可緊皺眉頭卻是未鬆半分,一把揪起趴在地上的偷雞小賊,塞給身後鄭小柳道,「回府!」

  說罷拱手作揖,轉身向開封府方向走去。

  鄭小柳不敢怠慢,一手拎著老母雞,一手抓著小賊衣領,緊緊跟在金虔身後。

  周圍商販百姓也不覺讓出一條路讓兩人前行,身後留下一眾愛看熱鬧的百姓竊竊私語。

  「這小差役功夫可真不得了,每回看他抓賊,都只見嗖得一下,就把賊抓住了……」

  「是啊,是啊,尤其是這幾日,幾乎天天能在街上見到這小差役。」

  「別看這小差役年紀不大,手下功夫可絕不含糊,小賊落到他的手裡,可絕對討不了半分便宜。」

  「就該這樣!這每年一到年關,這些小賊就特別猖狂,也該好好治治他們了。」

  身後百姓小聲議論,金虔和鄭小柳句句都聽得清楚,可兩人心境卻是大相逕庭。

  鄭小柳自是自豪萬分,恨不得把手中的老母雞都舉到頭頂以示榮耀。

  而金虔卻是越聽眉頭越緊,直至押著賊犯抵達開封府大牢之時,眉頭已經皺出了十八了褶。

  「啊呀,是金捕快和鄭捕快啊,又抓了個小賊啊——」

  一入開封府大牢,就聽一聲爽朗聲線高聲呼道。

  只見一名身形微胖,年逾半百,髮鬚花白的衙役上前招呼金、鄭二人,正是開封府大牢的牢頭孟樂。

  孟牢頭一見金虔和鄭小柳,頓時滿面笑紋,急忙吩咐獄卒將鄭小柳押來的偷雞賊帶入牢房,又順手提起毛筆在牢薄上記錄道:

  「金虔、鄭小柳,臘月二七,共抓小賊一十八名。」

  記錄完畢,抬頭看看二人,孟牢頭又笑道:「才不過兩日,二位就擒住近四十名肖小,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看來我不服老是不行了!」

  鄭小柳一聽,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兒的撓頭皮:「孟牢,你說笑了,俺、俺們要學得還多著呢!」

  「哈哈,好好好,學、學。只怕我是沒什麼可教得了。」

  金虔卻是皺眉沉思,半晌才緩緩道:「孟牢,今日展大人抓了幾名犯人入牢?」

  孟牢頭聽言不由一愣,打量金虔半晌,又瞭然笑道:「啊呀,金捕快,雖然你和鄭捕快功績不小,但比起展大人來自然還是差得遠了,算上今日,展大人已經擒住近百名竊賊盜犯了。」

  金虔繼續皺眉:「這幾日牢內共關進多少賊犯?」

  孟牢頭想了想道:「粗略算算,也過兩百名了——」

  「平日可有如此眾多的盜賊肖小?」

  「這……」孟牢頭也不由皺眉道,「平日倒沒有——說也怪了,每年這一到年關,出來偷盜的小賊就特別多,而且大多都是犯些小偷小摸之罪,無需升堂問案,只需關個三五日略施罰懲便可。只是這小賊數量眾多,不甚擾人,若是放任不管,恐也會影響京師治安。唉,只是這臨近年關,告假捕快衙役增多,恐怕今年又要勞煩展大人,但願今年的小賊能少幾個出來鬧事,否則展大人又要忙得連年夜飯都沒空吃了……」

  金虔聽言眉頭更緊,沉下臉色又問道:「孟牢,依往年經驗,這些在年關出來犯案肖小盜賊會有多少?」

  「以前不過五六十——後來包大人上任開封府尹之後,就增到了上百人——等展大人上任,又多了不少,去年已近三百……」說到這,孟牢頭不由頻頻點頭,面帶贊色道,「展大人果然是武功蓋世,輕功卓絕,捉拿賊犯也是效率驚人。」

  聽到這,金虔不由臉皮微抽,暗嘆一口氣又道:「孟牢,那些被展大人擒來的犯人可有外傷?」

  聽到此問,孟牢頭臉上贊色總算消去幾分,有些不平道:「唉,展大人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那些小賊雖身無大案,但總歸是犯了錯,受些懲罰也好,可展大人抓賊,只是點穴擒賊,送牢解穴,莫說外傷,那些小賊連根汗毛都不會少半根——」

  說到這,孟牢頭將目光又不由移向金虔,眼中帶笑道,「說到這裡,我老頭子可要誇誇金捕快了,每次金捕快抓來的賊犯,不是鼻青就是臉腫。依我看,本就該如此,若不給這些小賊們厲害嘗嘗,日後他們還不翻上天去!」

  說罷,還使勁兒拍了拍金虔肩膀,朗聲笑道:「素聞金捕快和展大人私下關係不錯,有空也替俺們勸勸展大人才好啊。」

  金虔被拍得臉皮僵硬,半晌才費力擠出一個難看萬分的笑臉道:「孟牢說笑了,金虔何德何能,能和展大人相提並論。」

  「哈哈,好好,說笑說笑——」孟牢頭又使勁兒拍了兩下金虔後背笑道。

  金虔滿臉黑線,趕忙拱手作揖告辭,與鄭小柳一起離開大牢。

  只是在離開之前,恰巧聽見一名獄卒向孟牢頭請示。

  「孟牢,膳房剛剛來問話,今年年夜飯牢房要備幾份?」

  「這……先備上三百份吧……唉,也不知夠不夠……」

  金虔聽言身形不由一滯,半邊臉皮猛然一抽。

  一側鄭小柳見到金虔臉色不由納悶,小心問道:「金、金虔,你可是有心事?」

  「小六哥,你可知這『便宜沒好貨』的反義詞是是什麼?」

  「啊?」

  「就是『一分價錢一分貨』!」

  「金虔……俺怎麼聽不懂?」

  「咱只是在感慨,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居然被那四大門柱給陰了——可惡啊啊!!」

  側目望了一眼正在身側仰首長嘯的金虔,鄭小柳莫名撓撓了頭皮。

  *

  入夜,守備森嚴開封府大牢之內,一眾牢犯本就閒來無事,又正好皆是同行,正好圍坐一處互相吹捧自身歷史罪績。

  「兄弟,你是犯啥案子被抓進來的?」

  「簡單,就搶了兩匹布而已。兄弟你呢?」

  「俺更容易,偷了兩隻鴨子罷了。」

  「看兄弟毫髮無傷,定是被展大人抓進來的吧?」

  「沒錯,今年咱的運氣不錯,剛好遇到的是展大人。前幾年展大人沒來之前,兄弟們若不受點皮肉之苦,哪能混進開封府大牢啊?」

  「沒錯沒錯,只是今年兄弟我運氣不濟,竟栽到了李捕頭手裡,臉皮被劃破了好幾處,也不知俺那相好的小寡婦會不會嫌棄。」

  「我說兄弟你就知足吧,幸好是栽在了李捕頭手裡。看著那幾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兄弟沒有,聽說都是被一個姓金的捕快抓進來的,咱看不休息個十天半月是緩不過來了。」

  「唉,時運不濟啊——兄弟,你說今年開封府大牢的年夜飯會如何配菜?」

  「不知道,咱是覺著按照去年標準就成。有雞有鴨,又肉有菜——光想想就直流口水。」

  「話說回來,這開封府的廚子真不是蓋的,手藝比起那些酒樓的廚子也毫不遜色。」

  「哈哈,你又沒吃過酒樓,怎麼知道?」

  「俺自然知道……」

  「哈哈……」

  …………

  大牢青磚屋頂之上,一個消瘦身影不由一顫,藉著月光,不難窺見此人一雙細眼兩側隱隱暴突的條條青筋。

  忽然,此人身形一晃,宛若煙霧一般消散不見,再定眼望去,大牢屋頂哪裡還有人影,之前一幕,好似不過是幻影而已。

  *

  臘月二八,東京汴梁城內人人皆神色激昂,爭相奔走相告一條驚人消息。

  話說昨日半夜三更時分,開封府大牢之內不知為何竟傳出震天笑聲,那笑聲連綿不絕,滔滔不斷,最後連開封府的包大人都驚動了。連夜調查,竟發現那笑聲乃是由大牢內一眾盜竊小賊傳出。怪得是,眾人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止住這群賊犯笑意,據說連開封府智囊公孫先生和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都束手無策,只得眼睜睜看著那一眾小賊從半夜捧腹大笑一直笑到凌晨鬼哭狼嚎,最後總算在日上三竿之時自動止笑。

  之後,那眾肖小盜賊竟紛紛自願領罰二十大板,自掏保金脫離開封府大牢,在離府之時還指天立誓,發誓以後定然金盆洗手,絕不再幹偷雞摸狗的勾當。

  更怪的是,自從此消息不脛而走,汴梁城內大小盜賊突然偃旗息鼓,消聲滅跡,開封府捕快差役巡街守城,再未發現半個肖小盜賊。

  汴梁城內治安上升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度,當朝天子龍顏大悅,當下頒下聖旨,賞開封府上下不論官職大小,年關皆可休假三日。

  *

  臘月三十,除夕夜。

  開封府衙內,張燈結綵,挑紅掛綠,一派喜慶景象,除去告假歸家及城內有家事的衙役,留在開封府內守歲度除夕的粗略估算,也有四五十人,三五成群,六七聚隊,個個喜面笑顏,閒話家常,只等除夕夜年夜飯上桌。

  「金虔!!」

  一聲巨喝,將剛剛邁進府衙側門的金虔頓時驚在原地,懷中剛剛買回的一袋糕點也險些被嚇至跌落地面。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四名魁梧漢子齊齊立在府衙側門之內,虎視眈眈瞪著自己。

  「四、四位大人,何時如此匆忙?」

  金虔抬頭直覺堆笑道。

  「金虔,你還有空在這裡閒逛?!」張龍幾步走到金虔面前,怒目橫視道,「你收了我們兄弟的二十兩定金,卻為何不守信用?!」

  金虔眨眨眼皮,有些莫名奇妙道:

  「張大人,這話該從何說起?如今汴梁城內大小盜賊全都改邪歸正,百姓更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治安一片大好,展大人自是不必像前幾年那般忙得連年夜飯都騰不出時間吃;且又蒙聖上體恤,休假三日,莫說年夜飯,初一飯、初二餐都可與四位大人同享,屬下未收取額外費用已是仁至義盡,為何還誣陷屬下不守信用?!」

  說到這,金虔心思一轉,突然恍然,頓時目露凶光,上前一步,直直瞪著張龍沉聲道,「莫不是四位大人想要賴賬,餘下的二十兩銀子不想付了?!!」

  張龍一聽也惱了,操著大嗓門嚷嚷道:「還說吃什麼年夜飯,展大人都不見了!」

  嘎——

  金虔頓時雙目圓瞪,口齒大開,目光掃向其它三位校尉大人,緩緩問道:「展大人不見了?!」

  三位校尉面色沉重,同時點頭。

  「展大人去了何處?」金虔繼續問道。

  三人同時搖頭。

  「金虔!」張龍一把揪起金虔後領,將金虔扔到側門之外喝道,「有空在這裡問東問西,還不趕緊除去找?!若是找不回展大人,之前的二十兩定金定要你加倍賠還!」

  說罷,砰得一聲將側門摔閉。

  餘下金虔一人,孤零零立在刺骨寒風之中,呆愣半晌,才覺寒風凜冽,不由有些瑟瑟發抖。

  嘖嘖!

  這唱得是哪一齣?!

  眼看就要吃年夜飯了,咱居然先吃閉門羹,再喝西北風……

  蒼天啊……

  厚土啊……

  貓兒啊……

  除夕之夜,你不在老包跟前守著討紅包,到處亂跑個什麼勁兒啊……

  再說這汴梁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若想尋人,也絕非易事,何況尋貓?

  「唉——」

  金虔長嘆一口氣,蹲下身形,拾起一根樹枝,邊在雪地上劃,口中邊嘀咕道:

  「假設一,過路採花大盜貪圖貓兒的美色,將貓兒綁走,意圖不軌——可惜南俠武功已屬當世頂尖,能綁架貓兒之人,約等於零。所以,此假設不成立。」

  金虔在第一條旁劃了個叉。

  「假設二,有盜賊出來鬧事,貓兒前去鎮壓——才怪,當時咱下『三笑毒』之時,就已放出話去,若有哪個不怕死的還敢來挑釁開封府的權威,咱定叫他笑到腸穿肚爛,怎麼可能有人膽敢頂風作案?!所以,此假設同上!」

  第二條旁又劃了個叉。

  「假設三——假設三……」

  金虔長嘆一口氣,將手中樹枝撇到一邊,站起身形,抬頭眯眼望向遠處巍峨城門,微微搖頭道:

  「不用假設了,那貓兒天生就是勞碌命——」

  話音未落,身形已若飛絮般飄出百米,只留點點輕微步跡遺留雪地之上。

  *

  東都外城,方圓四十餘里。城壕曰護龍河,闊十餘丈,此時正值隆冬,濠之內外,皆已成冰。

  封城丘門皆直門兩重,守備森嚴,皆為禦敵之故。

  城樓高頂浮雲,巍峨雄偉,正是上齊天穹,下鎮魍魎。

  雖是除夕之夜,但守城侍衛卻是不敢半點鬆懈,皆是凝神正氣,神色肅穆。

  詢問守城官後確定展昭的確身在此處,金虔不由有些無奈。

  不過那名今夜值勤的守城官似乎更是無奈,為金虔帶路登樓之時口中一直嘮叨不停。

  「你也勸勸展大人,讓展大人早些回去吃頓年夜飯,若是今年又讓展大人在城樓守上整夜,我回去還不被弟兄們念死……再說,不過一晚——」

  聲音啞然而止,面前守城官身形也猛然停滯。

  金虔正被念叨得昏昏欲睡,此時噪音突然停滯,卻是令金虔猛然警醒,抬眼一望,也不由呆滯當場。

  只見漫天飛雪之中,一抹筆直紅影立在城樓正中,紅衣翻飛,青絲飄逸,俊逸面容宛若溫玉,黑長雙睫之上綴點晶瑩雪珠,更顯一雙星眸剔透清澈,沁人心扉。

  金虔只覺腦海一片恍惚,不知從何處竟飄出幾句詩來:

  楚天碧,

  玉雪紛,

  一枝獨紅,

  一片飛香,

  千山月色令人醉,

  神清遠香入夢來。

  「金捕快?你為何在此?」

  清朗嗓音突然響起,猛然驚醒正在神遊的二人。

  「咳咳,展大人,屬下是來迎展大人回府的。」金虔趕忙垂下雙眸,定了定心神,抱拳回道。心中卻暗道:嘖嘖,再來這麼幾次,咱就的文學造詣就可直逼詩仙,超越詩聖!

  「這可是大人命令?」展昭問道。

  「……不是。」

  「往年除夕,展某都是徹夜守城,今年也是如此。金捕快請回吧。」

  「這……」金虔頓時無語。

  守城官一聽可急了,一個勁兒的拉扯金虔衣擺。

  金虔被扯得渾身不舒服,又想起還未到手的二十兩雪花白銀,心中暗道:所謂膽從財中來,財從險中求!為了咱的後半生福利,貓兒,咱今天跟你拼了!

  想到這,金虔一硬頭皮,抱拳朗聲道:「既然展大人要在此徹夜守城,屬下自當奉陪。」

  展昭聽言頓時一愣。

  那名守城官更是傻在當場。

  「金捕快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不反悔?」

  「自然不反悔!」

  「……那展某也只好成人之美。」

  「……多謝展大人成全……」

  半盞茶之後。

  「阿嚏!」

  「……」

  「阿嚏、阿嚏!!」

  「……」

  「阿嚏!!咳咳!咳咳咳!」

  「……金捕快——」

  「阿嚏阿嚏阿嚏!展大人,不必擔心,屬下說到做到,絕不反——阿嚏!咳咳咳咳——反悔!就算屬下身體孱弱,極易感染風寒,且常常高燒不退,但——阿嚏,咳咳——屬下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陪展大人守城——咳咳!」

  「……金捕快,隨展某回府吧。」

  「阿嚏!屬——咳咳——屬下遵、遵命——咳咳……」

  待那一紅一瘦身形走下城樓半晌,那位守城官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口中喃喃道:

  「原來打幾個噴嚏就能讓展大人回府,早知道咱就讓守城的侍衛都爬到城樓頂上吹風打噴嚏不就成了!」

  *

  正月初一,新年頭日。

  開封府上下皆是一片喜氣盎然。就連包大人的常年黝黑面孔也掩不住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喜色光華,就更不必細表其餘眾人是何等喜眉笑眼之色了。

  夫子院書房之內,除了四品帶刀護衛奉旨進宮護衛之外,開封府一眾精英皆是齊聚一堂。

  王朝望著對面的儒面師爺,不由面露敬佩:

  「公孫先生,自從展大人上任以來,昨夜是展大人首次與咱們一同吃年夜飯,公孫先生果然神機妙算。」

  張龍也接口道:「我們四人不過是依照公孫先生所言,去請金捕快幫忙,沒想到還真成了。」

  趙虎只是在一旁靦腆傻笑,看樣子還未從昨夜的驚喜中回過神來。

  馬漢想了想,有些不明,問道:「前幾年,我等想盡了辦法想讓展大人在除夕之時能稍事休息,可從未成功,為何今年金捕快卻如此輕易就能馬到成功?」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微微一笑:「輕易?何來輕易!」

  「先生此語何解?」包大人一旁問道。

  公孫先生拈鬚溫然道:「學生園中的上等藥草被竊去半數,損失不少啊……」

  「啊?」其餘五人面帶不解。

  「幸好今年牢房的預算省下不少,也算因禍得福……」

  「啊?」其餘五人更是莫名。

  「只是金捕快傷寒頗重,這醫藥費恐怕也不少啊……」

  「哦……」眾人還是不明。

  「總之,」公孫先生又是挑眉一笑,「除夕這頓團圓年夜飯還真是得來不易啊……」

  「……」

  此時這五人皆是同一心聲:

  公孫先生果然是玲瓏心肝,心思縝密,難窺其解。

  *

  而在三班院內——

  「二、二十兩銀子,四大金剛,你們別、別想賴賬……咳咳……」

  據說此句頗令人費解的話語一直陪伴三班院內的一眾衙役度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

  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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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9:44 |只看該作者
狸貓換太子 第一回 微服出行入西華 採辦遇難險象生

  碧天淨如掃,

  雲卷舒天晴,

  芳草如裙帶,

  柳拂路開斜。

  晴空萬里,風清雲舒,在鬱鬱蔥蔥林樹之間,蜿蜒管道之上,正緩緩行著一路人馬。

  隊伍最前,乃是一高頭駿馬,馬上那人,身直若松,朗眉星目,淨藍素衫,月白腰帶,腰間一柄綴穗寶劍,正是臨風玉樹,器宇軒昂。

  其後,隨有一輛雙架馬車,車篷素樸,車行平穩,駕車之人,家僕打扮,濃眉黑臉,一派威嚴。

  馬車旁邊,另有一匹高馬,馬上騎坐之人,二十上下,素白面孔,神色警戒。

  這一行之人,猛一看去,行路之時,乃是不慌不忙,悠然自適,似游看山水之樂,但再細瞧,卻不難發覺這隊伍中人人隱蘊威嚴,絕非尋常路人。

  只是在隊伍末尾數丈之後,綴行一人,未騎駿馬,未乘馬車,而是歪歪斜斜騎在一匹禿毛老驢身上,磨磨蹭蹭跟在最後。猛一看去和此行人格格不入,但再一望卻又有種微妙融合之感。

  只見此人一身樸素布衣,身形消瘦,眼圈泛黑,被身下的老驢顛得身形斜晃,髮髻微散,而隨著驢身顛簸,便有些脫落驢皮毛髮紛紛揚揚散在空中,直嗆得驢上之人咳嗽噴嚏不止。

  就聽駕車的馬伕頻頻回首呼道:

  「金虔,依你這磨磨蹭蹭走法,我等何時才能到下個鎮市,還不把你胯下的老驢趕緊向前趕一趕。」

  驢上之人有氣無力抬頭瞄了一眼前方,緩緩回道:「張大人,不是屬下有意磨蹭,實在屬下馭驢無術,有心無力啊!」

  駕車之人一聽就有些不悅,又呼道:「金虔,你好歹也算一個捕快,不會騎馬也就罷了,怎麼連頭驢也騎不好?!」

  「阿嚏!咳咳……」可惜騎驢人無暇答話,正在與四下紛飛的驢毛奮戰。

  倒是馬車之中傳出一威嚴聲音道:「無妨,本府見這一路風景秀麗,多看看也是不錯。」

  又有一儒音傳出道:「張龍,就不要為難金捕快了,慢行一些也好。」

  駕車人頓時無奈,嘴裡不知暗自嘀咕了些什麼,便不再言語。

  騎驢之人聽言則是暗暗鬆一口氣,隨著老驢顛簸,不由又回想起幾日之前,難免又是黑線滿面。

  五日之前,包大人陳州放賑完畢,卻又突發奇想,立意要各處訪查民情,不但不再從舊路歸京、選新路而歸,且要微服而行,以探民間真實情形。

  眾人聽言,自然心中明白。

  陳州一行,雖然最終將安樂侯龐昱伏法,緩解陳州災情,但那當朝太師龐吉又豈會善罷甘休。回朝之後,恐怕又是一番天翻地覆,腥風血雨。

  而包大人的開封府尹是否還能坐得穩當,恐怕也是難以預料。

  包大人此次提出微服暗訪,多半也是料到此點,想趁此機會,多多體察民情,為朝廷社稷、平民百姓多出幾分心力。

  所以包大人提議,眾人自然不忍有任何異議。

  只是這隨行人員選擇,卻成了問題。

  欽差隊伍的上百隨從,總需有人主持大局,而這主持大局之人,自然是四大校尉、公孫先生與御前護衛幾人為上選。

  但老包微服,如何能少了高手在側以護安全,所以武功蓋世的南俠當為首席保鏢,自然同行;

  出門在外,難免會偶染風寒、患病遭災等突發情況,所以萬能的家庭醫生公孫先生更是必備;

  而另需兩名打雜護衛,只需從四大校尉中選取兩人便可。

  而這餘下的兩名隨行名額便是十分緊俏搶手。

  後經過一番激烈的競爭上崗(據說四大校尉還私下比武定職稱)之後,最終敲定為張龍、趙虎二人隨行。而留王朝、馬漢兩名校尉大人率欽差隊伍於其後數天之後再起行,如此一來既可混淆視聽,保包大人一行安全,二來也可前後照應。

  本來這微服出行隊伍陣容只是如此,只是在出行之日,臨行之時,公孫先生不知為何突發奇想,竟非要拉上金虔同行,美其名曰:「金捕快醫術精湛,可在路途之上助學生一臂之力」如此云云——

  可不知為何,金虔光聽就覺渾身發冷。

  所以,金虔自然是據理力爭,力挽狂瀾,信誓旦旦聲稱自己對騎馬這一高深技術無法參悟,恐會耽誤行程等等……

  豈料——

  公孫先生當下展顏笑道:「無妨,金捕快可和在下一樣,與大人同乘馬車。」

  金虔立即堅定回絕道:「屬下身份卑微,怎可與先生和大人同車,不可不可!!」

  心中卻道:開玩笑,若是整日對著那兩張「黑白雙煞」臉孔,就算不患上神經衰弱恐怕也會落下頭痛腦熱的病根。

  張龍聽言,不由開口道:「金捕快可與我一同駕車。」

  「張大人,屬下對駕車也是一竅不通,若是不慎驚了馬匹,屬下一條賤命自是不足掛齒,可大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屬下還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不可不可!」

  趙虎想了想也道:「金捕快可與上次一般,與俺同騎一匹馬便可。」

  「……這——」

  「不妥。」

  還未等金虔開口婉拒,一直默不作聲的展昭卻突然開口幫了金虔一把。

  「此去路途遙遠,一匹馬載兩人,恐怕無法負荷。」

  「上次從汴梁來陳州,便是俺和金捕快同騎一匹坐騎……」趙虎提醒道。

  話未說完,就被展昭一道凌厲目光掃了回去。

  趙虎頓時大驚,縮回腦袋,哪裡還敢再說半句。

  公孫先生顯得有些為難:「那依展護衛之見,該如何是好?」

  只見那展昭垂眸片刻,突然旋身出門,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牽了……牽了一頭「脫毛」的「老」驢回來。

  眾人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展昭將牽驢韁繩遞到金虔手中,正色道:「展某走遍陳州,才尋到此驢。據說,此驢行腳慢而穩,脾氣溫和,極好乘騎,金捕快以為如何?」

  走遍陳州?

  屁!這頭掉毛的老驢怎麼看都和天天在衙門門口買早粥老漢牽得那頭脫毛老驢有些神似。

  金虔默默接過韁繩,偷眼望了一眼頭頂那雙隱含不明燦爍光華的黑亮星眸,又轉目瞅了瞅展昭手中有意無意微微上舉的巨闕寶劍,嘴角隱抽道:

  「如此甚好,屬下多謝展大人!」

  嘖,主席您老人家安好,今日咱總算是體會到了您老名言:「槍桿子裡出政權」的真髓!

  於是,金虔便十分「情願」和「甘願」騎著這頭由某位名滿江湖的南俠「千辛萬苦」尋來的脫毛「寶驢」加入了包大人微服一行。

  *

  包大人一路人馬,一車、二馬、一驢,本就行得緩慢,再加之金虔拖後腿,更是「慢慢」長行。雖是馬不停蹄,但待到落腳縣城之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此縣名為西華縣,隸屬草橋鎮所管,雖不必位於管道必經之路上的鎮店繁盛,但也算人丁興旺,買賣繁榮。

  一行人入縣,尋到客棧落腳,幸而這縣城過往之人不多,空房眾多,房費又是十分便宜,幾人皆是各分一室,各自歇息一晚,一夜相安無事。

  二日清早天剛濛濛亮,金虔就被隔壁趙虎揪出被窩,來到包大人所居客房一同用飯。

  微服出行在外,便沒了種種繁瑣規矩,這一路上與包大人同桌飲食,也就成了常事。

  能有幸和欽差同桌而食,那是何等榮耀,可惜金虔卻不做此想。

  不為別的,只因這現任黑臉欽差實在是太過兩袖清風,無閒錢揮霍,而那當家的竹子師爺又是吝嗇非常,導致這每日三餐是白菜豆腐,清淡菜湯,直逼寺廟伙食標準。

  「公孫先生,本府想稍後就在這西華縣內逛上一逛,先生可願同行?」

  包大人放下碗筷,向身側師爺問道。

  公孫先生點頭道:「學生自然同行。」

  展昭、張龍、趙虎也同時抱拳道:「屬下也願隨大人左右。」

  包大人微微搖頭,撚鬚道:「你們啊,本府早已說過,出門在外,無需如此。不過是去縣內逛一逛,何需勞師動眾?本府和公孫先生一同前去就可以了。」

  展昭聽言,立時抱拳道:「屬下乃是為大人安全著想。」

  「展護衛……」包大人望了一眼面前神色緊張的青年,終是拗不過,只得點頭道,「那就依展護衛吧。」

  公孫先生見狀卻是微微一笑道:「大人所言也不無道理,此行志在微服暗查,若是次次出門都如此前呼後擁,大人的欽差身份據揭穿之日也就不遠了。」頓了頓,又道,「不如讓張龍、趙虎去購新鮮菜果以備途中食用也好。」

  「公孫先生……」張龍、趙虎兩人臉上顯出為難之色。

  「公孫先生,」一旁的展昭突然開口道,「張龍、趙虎二人還是隨展某一同保護大人才好,至於購采菜果之事,不妨請金捕快前去。」

  「噗——咳咳……」正在低頭猛灌菜湯的金虔猛然抬頭,直直望向展昭。

  嘖,這貓兒又想出什麼點子來折騰咱?

  「展某在數月之前曾有幸得見金捕快在開封菜場講價之景,頗為感嘆,對金捕快的伶俐口齒、敏捷心思更是感佩萬分。若是能請金捕快前去購采,必能省下大筆銀兩。」

  此言一出,不但張龍、趙虎面帶驚奇,公孫先生面隱趣味,就連向來鐵面無私的包大人都顯出三分興致。

  「哦?這本府倒是從未聽過,金捕快還有如此本事?」

  「咳,這個……那個,展大人過獎了,只是彫蟲小技,不足掛齒……」金虔頭皮發麻,乾笑道。

  「金捕快不必如此謙虛。想金捕快講價的本事,恐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展昭一旁補言道。

  「此話怎講?」公孫先生瞅了一眼面色猛然慘白的金虔,微微笑問。

  展昭靜靜望了一眼金虔,繼續道:

  「金捕快可曾記得,那時金捕快還聲稱對大人黝黑臉色及公孫先生白皙面容的緣由頗有心得——」

  細目猛然繃大,金虔只覺嘴角隱抽不止,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面前那位據稱溫文爾雅,沉穩若山的御前護衛一臉肅然正色,用清朗嗓音娓娓訴道:

  「金捕快曾當眾對菜場百姓說道,大人乃是因為公務繁忙無暇洗臉才導致面色黝黑;而公孫先生面色白皙,乃是因為大人為了節約燈油而讓先生面塗麵粉反射月光以便借光閱批公文所致。」

  「……」

  一室寂然——

  公孫先生一張白面更白,包大人一張黑臉更黑,張龍、趙虎兩人兩張臉憋得通紅,終是忍不住,如同被火燎一般跳起身,匆匆拱手作揖,奪門而逃。

  剛出房門,就有兩聲壓抑不住的笑聲爆出。

  金虔欲哭無淚,連抬頭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臉色都不敢,只得在心中將某隻貓兒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遍,才硬著頭皮跳起身,呼道:「屬下這就去採辦果品!」

  話音未落,就一股煙般逃離現場。

  只見展昭卻是神色未變,緩緩起身,恭敬抱拳道:「屬下先行告退,大人決定何時出行,只需呼喊屬下一聲便可。」

  說罷,便挺直脊背,有條不紊步出房門。

  只是在掩門之時,卻是是掩不住微微上彎的薄唇以及一雙黒眸中隱隱泛出的點點笑意。

  餘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面面相覷許久,終是忍俊不禁,雙雙掩面而笑。

  「咳咳——大、大人,請恕學生無禮……咳咳……」

  「哈哈哈哈……無妨無妨,本府也是好久未曾如此笑過了……偶爾如此,也是不錯……」

  過了片刻——

  「公孫先生,那金捕快可是在何處得罪了展護衛?」

  「咳、大人何出此言?」

  「本府只是覺得,這一路上,展護衛似乎總是在處處為難金捕快。」

  「大人覺得展護衛所為乃是為難金捕快?」

  「……這,若說是為難,恐怕也稱不上,只是……」

  「大人以為這幾日的展護衛比起以前的展護衛如何?」

  「好似恢復了幾分江湖習氣……不過也好,平日展護衛總是太過苛求自己,本府看著也是十分心痛。如今如此,也是甚好!」

  「既是如此,大人又何必擔心?」

  「咳咳,本府只是看那金捕快——心頭有些不忍罷了……」

  「大人雖素有鐵面之稱,但卻是心懷憐憫,學生感佩!」

  「先生過獎了……」

  「大人,時間不早,還請大人準備出行。」

  「對對對,即刻出行。」

  如此,直至包大人邁出門檻,也未曾想起,自己曾擔心何事。

  而身後的公孫先生儒面之上,卻是漫上一抹笑意。

  *

  西華縣縣城雖說不大,但也是街道整潔,店舖齊整,百姓個個穿戴整潔,頗有都城之風尚。

  而市集之上,也是各色買賣榮昌,新鮮水果蔬菜競先上市,小販商販吆喝不停,一片熱鬧。

  只是在買賣眾人之中,卻有一人,行跡與眾人皆是不同,來到市集卻不買不賣,偏偏縮在市集巷口邊側,團身抱頭,長吁短嘆,正是剛剛從客棧落荒而逃的金虔:

  「想咱最近也算是安分守已,沒做什麼經天緯地的大事,也未曾調戲哪位傾國傾城的良家婦男,對江湖上人人稱道的御貓兒更是尊敬有加,為何這幾日那貓兒天天拿咱開涮?莫不是堂堂七尺男兒身的南俠也有生理期?實在是詭異得緊!」

  頓了頓,金虔不知突然想起什麼,忽的跳起身,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匆忙解開瞪著一雙細眼往袋裡瞅了瞅,又變作一張哭喪臉道:

  「My god!被貓兒這一折騰,竟忘了向公孫竹子要買菜錢就逃了出來,也不知這買瓜果的錢能不能報銷——」

  說罷,又蹲下身,兩條眉毛扭成一雙毛毛蟲,神色凝重嘀咕道:「嘖嘖,想那公孫竹子的臉色,恐怕這筆費用報公帳是無望了……想咱殫精竭慮出生入死廢寢忘食才省下的幾文私房錢,難道就要如此灰飛煙滅……」

  「喂,小子!」

  「蒼天啊,大地啊,耶穌您老人家啊——睜睜眼啊……」

  「喂喂,說你呢,那個蹲在牆角的瘦小子!」

  「喊什麼喊?!沒看見咱正在思考民生大計嗎——嘎?!」

  金虔猛然起身,循聲怒目而視,正想對那個不長眼打斷自己祈禱的傢伙破口大罵,可話剛出嘴邊半句,卻又被生生嚥了回去。

  只見距金虔不到五步之處,站著一名江湖打扮的彪形大漢,身形魁梧,一臉橫肉,滿面凶相,一雙三角眼隱射凶光;更重要的是,在這名大漢腰間配有一把黑鞘鋼刀,一眼便知此人絕非善類。

  「這位仁兄,不知有何指教?」金虔微微一愣,瞬間臉色一轉,頓時堆起滿面笑紋抱拳問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先笑了再說。

  「看起來眼生,是外地人?」大漢上下打量金虔一番,斜著三角眼問道。

  「誒,是……」金虔眨眨眼回道,心中卻是納悶:這人的口氣怎麼像是官差問案,只是這形象——也太有損古代公務員的整體印象值了吧。

  「到西華縣來做什麼?」

  「這個,純屬過路……哈哈——」干你屁事!

  「蹲在市集口作甚?!」

  「啊?買菜,買菜……」金虔實在被盤問得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又摸不準此人身份,只好口中含糊答道。

  那大漢上前幾步,一雙三角眼上上下下將金虔打量了好幾個來回,就在金虔臉上的笑臉都快掛不住的時候,才道:

  「那還不快去?別蹲在路口擋路!」

  「誒——是,這就去……」

  金虔歪著頭撓撓腦皮,口中諾諾應答,依言轉身走進市集,卻有種丈二摸不著頭腦之感。

  身後大漢神色凝重的瞅了金虔背影一眼,也轉身離開。

  只見這西華縣市集雖說不大,但各類瓜果蔬菜也是品種齊全,新鮮上市,買賣吆喝,人聲鼎沸,不由令金虔憶起數月之前在東京汴梁市井菜市那段輝煌歲月,心頭頓時湧上一股莫名懷念之情。

  崢嶸歲月曆歷在目,霎時間,豪情萬千,慷慨激昂,一股豪氣溢滿胸膛,金虔深吸一口氣,雙袖上挽,細目一凜,就朝最近一戶小販走去。

  「大叔,你這水梨怎麼賣?」

  面前賣梨的大叔眼皮未抬,冷冷撩出一句:「十文錢一個。」

  「哦……你說啥?!」金虔細目猛睜,驚得腳下一個趔趄,「十文錢一個?大叔,你不如去搶錢莊好了,說笑也不是如此說法吧?!」

  「誰跟你說笑?」

  金虔眨巴眨巴眼皮,心道:嘖嘖,幾月之前首都東京汴梁的水梨才不過十文錢三斤的價錢,這不過才數月的光景,怎麼物價就飛漲到如此地步?通貨膨脹?經濟危機?還是宋遼兩國外交關係緊張?

  「咳咳,大叔,你這梨有些貴了吧?」

  「貴?!我這還算便宜的,要不你去別家問問!」

  「不便宜?」

  「一文錢也不能便宜!」

  「當真不便宜?!」

  「半文錢也不能少!」

  「好,大叔你有種!」

  金虔臉皮一抽,轉身就走。

  嘖,憑咱「開封殺價第一把交椅」的名號,今天若是不能將這市集上的物價砍到三折,咱這「金」字就倒著寫!

  兩柱香之後……

  「俗話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事無常,物價難料!莫說將『金』字倒著寫,恐怕就是橫著寫也不為過啊……」

  金虔愣愣站在市集末尾,髮髻散亂,臉色發青,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百姓,突然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經過數番昏天暗地的唇槍舌戰之後,連舌頭都磨短了半截,可這價錢卻是連半文也未砍下。

  伸手摸了摸懷中本就不太充裕的錢袋,金虔突感一陣心頭劇痛。

  萬念俱灰,痛徹心扉可能也不過如此……

  自己的私房錢總共不到五十文,只夠買四個半水梨,除去自己,連每人一個水梨都不夠分……

  老包啊,咱這工資福利三金獎金是不是該漲漲了?!

  「唉……」金虔長嘆一口氣,雙目呆滯掃過市集,突然,細目中閃過一絲晶亮,只見金虔腳尖一點,蹭蹭兩個縱身來到距市集丈餘遠的一個果攤之前。

  「喂喂,小哥,你這水梨怎麼賣……嘎!」

  聲音卡在嗓子眼,金虔細目微圓,呆呆看著眼前這位賣梨的小販,心中不由迴響如此話語:水果西施?!

  只見眼前這名少年,十六七歲年紀,身形高挑,一身樸素農服,細腰綁繫布帶,黑髮如墨,纖眉如黛,雙眸含水,紅唇若櫻,若不是胸膛平坦,喉結突出,金虔幾乎懷疑眼前這名少年乃是由少女所扮。

  「客官想要水梨?」少年顯然被突然冒出來的金虔嚇了一跳,頓了一頓才開口問道。

  「啊……對,買水梨,多少錢?!」

  幸好金虔常受某貓的絕頂美色熏陶,不過數秒便穩住心神,振奮精神,正色問道。

  「十文錢三斤。」少年回道。

  「嗯哈?!」金虔眼皮一抖,猛然提聲道,「你說多少錢?!」

  似乎是金虔的表情太過精彩,少年不由微微一笑:「十文錢三斤。」

  金虔頓覺眼前陽光萬丈,瑞氣千條:

  聖母瑪利亞!這少年一定是上帝派來的散財童子!

  「廢話少說!給咱稱兩斤先!」

  金虔雙手叉腰,氣吞山河指使道。

  少年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兩下,才回過神來,趕忙低頭將筐中的水梨放到稱中。

  「兩斤,客官,您拿好……」

  「慢著!」一聲不善的吼聲在耳邊炸響,一隻大手突然插進兩人中間,將金虔即將到手的水梨打落在地。

  金虔頓時大怒,轉頭就破口大罵:「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竟敢打擾老子買東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煩……誒?」

  待看清眼前人,金虔頓時一愣。

  絡腮鬍子,三角眼——這不是剛剛在市集前碰到的那個大漢嗎?

  在大漢身側,還立著十餘個同樣穿戴打扮的武夫,面色很是不善。

  「哼哼,我當是那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敢從這裡買東西?!原來是你這個外地來的的臭小子!」

  大漢三角眼一瞪,冷笑道。

  哈?!

  金虔眼皮使勁眨了數下,瞅了瞅眼前的幾名臉色沉凝的武夫,不由轉頭望向身側的賣梨少年。

  這一看不要緊,頓時把金虔驚在當場。

  只見那少年纖眉豎立,水眸含怒,臉色黑沉大半,纖瘦身形也微微僵直。

  咦——變身成墮落天使了?!

  「范瑢鏵,你膽子不小啊,不交『入集錢』還敢到市集來賣東西?莫不是爺幾個前幾日給你的教訓太輕了?」

  大漢狠狠一把將金虔甩到一邊,領著幾個手下直直走到水果攤前,瞪著少年狠狠吼道。

  「我未曾入市集買賣,為何要交『入集錢』?」名為范瑢鏵為少年一雙清亮水眸直直瞪著眼前幾人,有條不紊反問道。

  「哈哈,未曾入市集?!小子,你別以為你距離市集遠了這麼幾米就能逃去這『入集錢』?!告訴你,這西華縣沒有一處不是郭爺的地盤,只要你在這西華縣內買賣,這『入集錢』就一文也不能少!」

  「你……!」范瑢鏵臉色微青,紅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哼!少囉嗦!兄弟們,拆攤子!」大漢冷笑一聲,一聲招呼,身後數人就一湧上前,抬腳就要踹范瑢鏵筐中的水梨。

  「不可!」只見范瑢鏵上前一個俯身,將筐子護在胸前,那飛起的數腳頓時踹在了少年纖瘦的背上。

  「你這個臭小子!」

  領頭大漢眼神一變,猛然從腰間抽出鋼刀,寒光一閃,刀刃就朝范瑢鏵白皙面容上劃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面前疾風一閃,大漢手中鋼刀猛然一滯,定眼一看,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名消瘦少年,雙臂正緊緊卡住刀柄,不讓刀刃再下滑半分。

  正是剛剛買梨的外地少年金虔。

  眾人皆是一愣。

  只見金虔滿臉堆笑道:「幾位大哥,凡事好商量、好商量,何必動刀動槍的,多傷感情啊……」

  可心裡卻是暗暗叫苦:

  嘖,不過就是出門買兩斤水果,也能碰上黑社會收保護費,實在是流年不利,邪門得緊——唉,只是像咱這種地善良宅心仁厚捨己為人大公無私的一代五好青年,怎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大好美少年——咳咳——那個大好善良百姓遭黑社會毒手!如此不齒之行,咱一個堂堂現代人怎可為之?!何況就這些不入流的黑社會混混,咱只要隨隨便便拋幾個煙霧彈,便可輕鬆搞定……

  想到這,金虔趕忙偷偷騰出一隻手往懷中摸去……

  咦?

  嗯?!

  哈!!

  哈哈哈……咳咳……

  剛才好像出門太急,藥袋忘記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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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0:49:53 |只看該作者
狸貓換太子 第二回 御貓相助終脫險 郭氏惡行惹天威

  所謂「英雄救美」,結局十之八九,必是郎才女貌,姻緣天定,成就一段江湖佳話,流傳一時。

  可此等浪漫戲碼碰到金虔身上,卻只能用「悽慘」二字形容。

  一隻手臂擋住面前彪形大漢舉刀手臂,一手放在懷中摸索半晌無果後,金虔此時心境只有一詞可表:

  屋漏偏逢連夜雨,前遭貓來後遇賊——黴到家了!

  「咳咳……這、這位英雄大哥……那個,今日天氣不錯啊——」

  頂著滿頭冷汗,嘴裡烏拉了半天,金虔也只能勉強吐出如此一句類似於「搭訕」的無聊話語來緩解緊張氣氛,只是效果卻是差強人意。

  被架住胳膊的大漢額角青筋暴露,狠狠瞪著面前的消瘦少年,凶相畢現喝道:

  「臭小子,你算哪顆蔥,敢在郭爺的地頭撒野,是不是不想活了?!」

  說罷,手臂一甩,將金虔一個趔趄甩在一旁,刀柄一舉,便又朝金虔揮下。

  眼見刀鋒寒光閃爍,金虔只覺腦中波光一現,肚皮猛一抽搐,細眼一眯,臉色一板,突然厲聲喝道:「且慢——!!」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金虔這一聲高喝,還真頗有幾分包大人公堂拍案的真傳,當下將那幾個打手鎮在當場。

  只見金虔細目凜然,直瞪面前鋼刃,身形筆直,手臂一揮,一副指點江山氣魄道:

  「這位英雄,咱也曉得這年頭餬口不容易,可這威脅勒索收保護費的買賣實在沒啥前途,看英雄您一表人才、玉樹臨風,身手更是矯健,怎可埋沒於此?!所謂好男兒志在四方,為國為民,以英雄的身手,何愁不能揚名江湖,威震四方,大哥你若是能棄暗投明,為江湖和平、大宋和諧作一番貢獻,日後必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口中一套說辭說罷,那幾名打手皆是一愣,就連一側的范瑢鏵也是微愕,只有金虔心裡澀澀泛苦:

  嘖嘖,想不到咱堂堂一介現代人,如今卻淪落到拍古代黑社會地頭蛇的馬屁以保命,真是「時勢造英雄」……

  「小子,你是什麼人?」大漢臉色沉下臉色問道,手中的闊葉大刀倒也緩下幾分。

  「英雄,咱不過是一名小人物,賤名何足掛齒,不足道也——」金虔唇角肌肉微抖,努力擠出一抹高深莫測笑容接口道。

  大漢聽言,上下細細打量金虔半晌,卻見金虔一副胸有成竹之色,心頭不由有些暗自嘀咕。

  身旁一名手下見狀,幾步上前,伏在大漢耳邊低聲道:「大哥,我看這小子輕功詭異,出口刁鑽,絕非善類,且郭爺也交代過,那奉旨的欽差近幾日就會入西華縣,這幾天確實不易生事,我看,咱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帶頭大漢聽言,雖有些不甘願,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抬眼望了金虔一眼道:「小子,我看你出口不凡,功夫也不錯,想必在江湖上也有些薄名,大爺我今日就給你個面子,放你一條生路!」

  金虔一聽,自是如獲大赦,即刻兩眼放光扯出笑臉道:「這位英雄,果然寬宏大量,咱在此先行謝過。」言罷,拱手抱拳,腳尖一點,嗖得一下就竄出丈遠。

  就在眾人皆以為此人就要飛奔而去之時,卻見金虔身形突然一滯,背影僵直幾秒,猛一轉身,蹭蹭兩步又竄了回來,面上堆出一個獻媚笑臉道:「抱歉、抱歉,咱忘點東西……哈哈……」

  眾人皆是莫名。

  只見金虔匆匆彎下身,手指以不可目測的速度將滾落在地的水梨撿起揣在懷裡,邊揣邊移,直至移到范瑢鏵身側,微微抬首,對著范瑢鏵又是挑眉、又是瞪眼,眼珠子上下飛瞄,臉上肌肉左移右換。

  范瑢鏵微微一愣,後隨即明白過來,心中不由感激,趕忙眨了眨長睫。

  金虔頓覺眼前一花,隨即熱淚盈眶,心中不由感慨:

  嘖嘖,多麼善解人意的美少年啊,咱不過隨便指示個眼色,就能理解咱的偉大奉獻精神,比起某隻一肚子彎彎繞的貓兒,眼前這位可堪為霹靂無敵純潔天使下凡啊,真不枉咱冒著生命危險前來「英雄救美」。

  想到這,金虔更是精神百倍,打定主意,將手中水梨緊攥,猛一起身,掄起胳膊飛了出去,口中大喝道:「看暗器!」

  正在納悶金虔不明舉動的幾個混混哪裡能料到金虔如此舉動,只聽金虔一聲「看暗器!」,又見一道黑影破空而至,也顧不上細想,當下閃身躲避,等回過神來,發現所謂的暗器不過是幾隻水梨,再一抬頭,就見那名消瘦少年早已拽著范瑢鏵一溜煙跑出了好遠,空中還飄蕩著如此話語:

  「嘖!你怎麼跑得這麼慢啊啊啊——」

  「臭小子,敢耍我們!!」

  幾名混混頓時大怒,當下提起鋼刃就追了上去。

  「他奶奶的,還不站住!!」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金虔身無半分內力,一身逃命輕功無法長時施用,自保尚可,只是此時又另拖一人逃命,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前面跑得是辛苦萬分,眼看就要岔氣身亡。

  范瑢鏵一介百姓,毫無功夫根底,哪裡能跟得上金虔的步子,跑得更是氣喘不堪,再聽身後那幾名打手腳步喝罵之聲漸進,更覺逃出無望,不由心頭一橫,道:「客、客官,你自己走……別管我了……」邊說邊想將自己將手腕從金虔緊握手掌中抽出。

  不料那金虔的手掌卻像章魚吸盤一般,無論如何使力,就是無法抽出半分。

  「客、客官,你先……」耳聽身後腳步聲愈近,范瑢鏵心頭更是焦急,手中力道更大,聲音也急促起來。

  可那緊握自己手腕的力道仍是半分不減。

  「閉嘴……」前面疾跑之人隱約傳出一句話語。

  望著眼前瘦弱少年被汗水打濕的髮絲,又看看緊握自己手腕的細弱手臂,范瑢鏵心頭是又敬又痛:

  素不相識,拔刀相助,此人不過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大義,想必江湖人人稱道的少年英雄便是如此——

  可惜范瑢鏵只顧感動,沒聽清金虔氣喘吁吁的後半句話:「咱也想放手啊……」

  奈何美色當前,手不聽大腦指揮啊啊啊……

  咱恨這種本能啊啊……

  「臭小子,看你這回往那跑!」

  就在金虔理智與本能苦戰之際,突聽頭頂一聲炸雷高喝,抬眼一望,只見一名混混一個空翻,越至自己前方,再四下環顧,兩人已被幾名打手圍截在中央。

  金、范兩人皆是心頭一涼,臉色慘白驚在原地。

  范瑢鏵望了金虔一眼,心頭一陣發酸:

  如此少年英雄,如今卻為了我……

  金虔望了身側美少年一眼,心頭也湧出一句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嘖嘖,好死不死偏冒出這句台詞?!太不吉利了!

  帶頭絡腮鬍子大漢一步一晃搖到金虔面前,獰笑道:「好你個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回我看你還能跑到哪去?!」

  身後幾個跟班也嚷嚷道:「大哥,別跟他囉嗦了,給這兩個臭小子點厲害嘗嘗!」

  絡腮鬍子冷笑一聲,唰得一下舉起鋼刀,就朝金虔身上劈去。

  「不可!」范瑢鏵猛然一個疾步上前,生生擋在刀前,把金虔護在身後。

  金虔頓時心頭大驚,眼看那柄鋥光瓦亮的刀刃就要朝范瑢鏵凝脂般的肌膚上揮去,頓時大腦死機,鬼使神差又一把將范瑢鏵拽到身後,一抬臂腕,竟是打算用手臂接下這一刀。

  嗖——

  鏘!鏘鏘鏘鏘!

  隨著一聲破空之音,就聽幾聲巨響,只見幾名混混手中闊葉長刀竟同時莫名齊齊斷成兩截,盡數掉落在地。

  再看那幾名混混打手,先是呆愣半晌,又不約而同望瞭望四周,頓時面無人色,身若篩糠。

  「有、有有有有有鬼啊啊啊!!」

  「鬼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不知是哪一個帶頭一聲大喝,其餘幾人皆是被嚇得屁滾尿流,拋下手中半截鋼刀,一窩蜂跑了個乾淨。

  嗯哈?!

  剩下范瑢鏵和金虔兩人目瞪口呆呆愣在原地。

  半晌……

  「喂——賣水果的小哥,你覺不覺得今天這風有些涼啊……」明明是豔陽高照,金虔卻覺後背有些發涼,不由開口問道。

  范瑢鏵一旁納悶,回望一眼金虔,莫名搖了搖頭。

  「我怎麼覺著有股陰風……」金虔縮了縮脖子繼續小聲道。

  「……客、客官,你、你身後……」范瑢鏵凝脂膚色微變,一雙水眸直直瞪著金虔身後開口結巴道。

  一股似曾相識不祥預感湧上心頭,金虔緩緩轉身,定眼一看,頓時臉皮不受控制隱隱抽動。

  面前立有一人,身若青松,藍衫隨風,朗眉攬月,黑眸藏星,俊朗面容與平常無異,可一雙星目深處卻如同含了千年冰霜一般,寒氣迫人。

  「展、展展展……小人、那、那個謝大人救……」嘴角抽搐了半天,金虔也未能擠出一句整話。

  黑爍星眸堅定打量金虔一圈,平時聽慣的悅耳嗓音此時竟有些刺耳:「拔刀相助,捨己為人——」

  「那、那個謝大人誇……」

  「金兄果然是英雄本色!」

  金、金金金兄?!!

  心中警報巨響,一滴碩大的冷汗從額頭滑下。

  貌似每次聽到此稱呼,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身形一縮,金虔頓時垂首斂目,幾乎縮成一團做反省狀。

  嘖,這貓兒最近脾氣古怪的緊,喜怒無常,難以捉摸,此時又不知為何心情不爽,保險起見,咱還是認錯先!

  寂靜片刻——

  「……」

  長睫微動,薄唇輕嘆,黑眸中的冰霜漸緩幾分,再一轉眼,面前之人又恢復成了那位儒雅穩重,江湖人人稱道好脾氣的南俠。

  「不知這位是?」展昭話鋒一轉,突然向范瑢鏵問道。

  范瑢鏵這才回神,手忙腳亂地整了整衣服,趕忙抱拳回道:「在下范瑢鏵,不知閣下是——」

  展昭微微頷首,眼神轉向金虔。

  「啊、啊,這、這位是我家老爺的保鏢——嘖、是侍衛、侍衛大人……」金虔趕忙回神,急急接口答道。

  「原來是侍衛大人,瑢鏵有禮。」范瑢鏵抱拳施禮,頓了頓,突然轉向金虔,屈身就是一跪,正聲道:「此次多謝恩公相救,大恩大德范瑢鏵沒齒難忘!」

  金虔頓時一驚,趕忙上前屈身扶起范瑢鏵道:「跪、跪跪就不用了……不是,那個不用客氣——小事……嘎!」

  聒噪嗓音猛然一滯,瞬間世界寂然無聲。

  金虔雙手扶著范瑢鏵雙臂,細眼繃得老大,口齒半開,直直望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少年,呆愣當場。

  眼前少年黛眉緊蹙,雙眸灼亮,定定望著自己。

  一記美色砲彈襲來,直震得金虔文學水片直線飆升:

  顏如玉,眸含光,翩翩少年妙無雙——

  「金虔!」

  突然,冰冷嗓音仿若冰彈襲來,立即把金虔四下飄飛的三魂七魄轟回原位。

  五臟六腑不禁一個激靈,金虔直覺撇開范瑢鏵雙腕,雙腿嗖嗖後退兩步,滴溜溜一轉身,瞬間滿臉堆笑抱拳對身側人道:

  「大人有何吩咐?!」

  周身冰冷刺骨的感覺猛然消失,隨即而來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

  「……為何如此狼狽?」

  金虔抬眼望了展昭一眼,俊容朗目與平時無異,但微蹙眉頭卻隱隱透出關切之情。

  突然湧出一股「終於找到組織」的感動,金虔頓感萬般委屈泛上心頭,頓時熱淚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淚呼道:

  「大人,這買菜果的銀兩——大人您先墊點如何?!」

  *

  西華縣外二里,人跡稀少,果園菜地居多,但卻是雲淨山翠,溪掃柳梢,景色怡人。

  「賣水果的小哥,你家地方不錯啊——」

  站在一處民居之前,金虔四下眺望,不由開口讚道。

  眼前茅舍兩間,野花繞籬,田園山色,頗有幾分世外桃源之味。

  「恩公過獎了……」范瑢鏵臉頰微微一熱,上前推開籬門,欠身道,「請兩位恩公稍等,娘親平時不喜生人入室,我先進去告訴娘親一聲,再來請兩位恩公入內。」

  說罷,不等門口二人回話,就趕忙抱拳施禮,緊走幾步跑進房門。

  望了一眼虛掩的房門,金虔不由呆然:

  嘿,想不到這一介鄉村大嬸的規矩居然比開封府還多,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金捕快……」身側展昭突然出聲,「雖說范小兄弟願奉送水梨於我二人作為酬謝,但如此看來,他家中並不富裕……」

  「咳咳——展大人——」金虔趕忙打斷道,「此言差矣,以水梨相贈乃是范小哥一番赤誠心意,我等若是再三推卻,豈不是有瞧不起人之嫌?!」

  心中卻道:嘖,這貓兒——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站著說話不腰疼,這西華縣內的物價比起京師內的物價高出了五六倍有餘,此時難得有人送禮上門,還不趕緊笑納?!

  「……」一聲輕嘆從頭頂傳出,「展某回去自當幫金捕快向公孫先生請命,這買採菜果的銀錢自當是報公帳。」

  金虔頓時精神一凜:

  「展大人所言甚是,看這范瑢鏵家中,頂無片瓦,園無半雞,生活定是困苦非常,我等作為朝廷官員,自當為民請命,以百姓之苦為己之苦,以百姓之憂為己之憂,怎可讓貧苦百姓贈物?!自當是分文不佔,絲線不取,這水梨之錢,定要半文錢不少,盡付才對!」

  「……」身側人半晌無聲,臉上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無奈苦笑。

  「兩位恩公,裡面請。」范瑢鏵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向兩人招呼道。

  「大人請——」金虔躬身抱拳對展昭道。

  展昭微一頷首,上前入室,金虔緊隨其後。

  入室四下環顧,金虔不由咂舌。

  原本還覺剛才一番話語太過誇張,此時卻覺貼切非常。

  這范瑢鏵家中的確貧窮非常,若用一詞形容,便是「家徒四壁」。

  外屋屋角堆著兩根扁擔,幾個籮筐,別無他物,但再往裡屋走,卻覺眼見漸漸開朗,定眼望去,只見這屋內雖毫無值錢家當,但卻是光線明亮,一塵不染。

  裡屋中央擺放一張破損木桌,旁側拼擺兩張木凳,一張土炕,焦黃竹蓆,一名老婦面門坐在炕邊。

  只見這名老婦,慈眉善目,雙目精亮,髮髻花白,頭戴木簪,卻是髮絲微絲不亂,一身粗布素衣,卻是身形板直。

  但她見展、金二人進屋,卻是不搭不理。

  展昭和金虔正在納悶,就見范瑢鏵趕忙幾步上前,站到老婦身側道:「娘,孩兒已經將兩位恩公請進來了。」

  老婦這才微微點頭,嘴角含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道:「二位請坐。」

  展、金二人依言坐在桌旁,定眼看去,這才發現這老婦一雙眼眸雖然明亮,但卻對眼前物品毫無反應,竟是不可視物,雙目皆盲。

  只見老婦慈容帶笑道:「二位在市集之上搭救小兒,老身感激不盡。」

  言罷,老婦稍稍欠身,就算謝過。

  金虔一見,心中不由納悶,心道:

  對救了自己兒子的恩人,點點頭就算謝過了?嘖嘖,這大嬸好大的排場……

  轉頭再看展昭,倒是並不在意,仍是抱拳恭恭敬敬回道:

  「老人家不必多禮,不過是舉手之勞。」

  老婦聽言,微微點頭道:「二位遠道而來,又是鏵兒的恩人,本應厚禮相謝,只是家中貧窮,無以為報,只好以家中自種水梨相贈,還望二位莫要嫌棄。」

  「這……」金虔聽言,目光在幾乎空無一物的室內轉了一圈,又望瞭望眼前少年的纖細腰身,心道:

  嘖嘖,瞧瞧這水果美少年的身形,與其說是身材苗條,不如說是營養不良。再看看這美少年的家裡,真是一窮二白。唉,咱向來憐香惜玉,如何忍心再雪上加霜,還是貓兒說得對,幾個水梨,不要也罷。

  想到這,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身側展昭,心道:

  貓兒,趕緊想個冠冕堂皇理由拒絕好了。

  不料展昭薄唇微啟,卻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老人家如何得知我二人乃是遠道而來?」

  嗯?

  老婦聽言卻是微微一笑:「二位若非外地而來,又如何敢和那郭爺的手下作對?!」

  「郭爺?」展昭詫異。

  金虔眼珠子轉了轉:郭爺,貌似有些耳熟——啊,好像聽那幾個混混提過。

  「就是今日那些地痞無賴的主子。」范瑢鏵一旁接口道,「也是這西華縣和草橋鎮的主子,這草橋鎮的大小事項,無一不是那郭爺做主。」

  說到這,少年臉上不由漫上層層慍色。

  「嗯——難不成這鎮上水梨十文錢一個的價格也是那郭爺說了算?」金虔猛然醒悟道。

  「那倒不是,」范瑢鏵微微搖頭道:「他只是讓每個入市集賣貨之人每日都需交『入集錢』,大家為了湊這『入集錢』才不得不提高貨價。」

  「『入集錢』?」展昭臉上顯出疑惑之色,轉頭向金虔問道,「何為『入集錢』?」

  「類似於黑社會的保護費。」金虔見展昭詢問,直覺脫口答道。

  「黑社會?」

  「保護費?」

  展昭、范瑢鏵還有老婦臉上皆顯出莫名之色。

  金虔頓覺失言,趕忙補言道:「黑社會就是——那個——咳咳,地頭蛇…街頭混混、地痞無賴的團夥;保護費則是……則是——地頭蛇向百姓強行收取的錢財銀兩,若是不交,混混便會日日找你晦氣,使百姓惹禍上身,難以立足;若是依言交納,便可受地頭蛇的『保護』,可換取暫時安寧,不受侵擾,所以又稱『保護費』。」

  一席話說完,金虔只覺自己舌頭都有些打結。

  再看其他三人,范瑢鏵垂頭不語,展昭劍眉緊蹙,只有那名老婦神色未變,只是闔目點頭道:「『保護費』……這位小哥說得確切、說得明白,確是如此……」

  屋內一片寂然。

  半晌,才聽展昭沉聲道:「這『入集錢』如何收法?」

  「每日每人一兩白銀。」范瑢鏵悶聲答道。

  展昭劍眉壓眸:「如此荒唐之事,你等為何不告知官府?!」

  「官府?!」范瑢鏵猛一抬頭,貝齒緊緊咬住朱唇,提聲道,「官府和那郭爺根本是一丘之貉,何況官府又何嘗不是從中大嘗甜頭!」

  展昭星眸一沉:「此話怎講?!」

  「開店要交『常管錢』,過節要收『過節錢』、幹活要有『常例錢』,打官司要交『公事錢』,即使像娘親這般待在家中老人,也要收『人頭錢』。如此之多的名目,官府難道就不從中分一杯羹?!」范瑢鏵水眸含怒,憤憤道。

  哢吧!

  金虔身形一晃,一個沒坐穩,險些從凳子上跌坐地面,心中呼道:強,太強了!這郭爺果然是高人一個!

  如此斂財手法,咱實在是難以望其項背。

  哢吧!哢吧!

  身側木桌發出痛苦響聲,金虔穩住身形轉目一看,只見展昭劍眉緊蹙,星眸黑沉,一股沉重氣壓籠罩周身,竟是將身旁一張木桌擠的吱吱作響。

  「大、大人……」金虔往後縮了縮,小聲試探道。

  「……恩公?」范瑢鏵見到展昭如此臉色,也是不由一愣。

  老婦雖是目不能視,但也覺對面之人氣勢驚人,面色微變。

  許久,才聽展昭沉聲打破沉默道:「不知那位郭爺是何許人物?為何會有如此能耐?」

  「人物,自然是個人物,否則官府中人也不會唯他馬首是瞻。」范瑢鏵憤然答道。

  「難道說這郭爺大有背景?」金虔接口問道。

  「二位從外地而來,自是不知道此人身份,」范大娘緩緩道,「可在這西華縣之內,卻是人人皆知、路人皆曉,這郭爺,乃是宮中一位公公的義子,身份非比尋常,這西華縣乃至草橋鎮內的大小官員,自是不敢得罪,唯他馬首是瞻。」

  嘖嘖——

  金虔頓時明白,心道:感情是宮裡的裙帶關係,難怪如此猖狂。

  再轉頭看看展昭,一身煞氣漸漸斂去,皺眉垂眸,又變成了那位平時的沉穩護衛。

  「不知這郭爺是宮中哪位公公的義子?」

  那范大娘聽言,卻是表情微微凝滯,不再言語,一雙盲目定定射向展昭所在。

  若不是早已發現那雙眼目乃是瞎眼,金虔幾乎要以為這范大娘正在細細打量眼前四品護衛。

  少頃,范大娘突然垂眼一笑道:「老身不過一介鄉野村婦,如何能曉得這官場的彎彎繞繞,恩公怕是問錯人了。」頓了頓,又轉頭對身側范瑢鏵道,「鏵兒,時候也不早了,替為娘送送這兩位恩公,別忘了把外屋的兩籃水梨帶上。」

  「娘?」范瑢鏵聽言不由一愣。

  「鏵兒,還不送客?」范大娘微微提聲。

  范瑢鏵趕忙垂頭束手:「是,鏵兒知道。」頓了頓,又轉頭對展、金二人拱手道,「二位恩公,請。」

  金虔一看,頓時無奈,心道:嘖,這大嬸還真有意思,沒說兩句話,這可就要趕人出門了?得,咱還是識相點,撤吧。

  展昭聽言也是微微一愣,黑眸定定看了范大娘一眼,起身抱拳道:「如此,我二人就先行告辭。」

  說罷,便與金虔一起隨范瑢鏵一同出門。

  只是在出門之時,隱約聽到屋內的老婦幽幽嘆了一口氣。

  怪異,實在是怪異!

  金虔邊走邊心中暗道。

  再看那范瑢鏵,匆匆走到外屋,翻起一頂籮筐,提起兩籃水梨遞到金虔面前,潔白臉頰之上泛出兩抹紅暈道:「恩公,我娘平時不是這樣的,今日也不知為何會如此……這兩籃水梨雖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也算我和我娘的一番心意,恩公您就收下吧。」

  「這個……」金虔撓了撓頭皮,抬眼望了望展昭。

  只見展昭點了點頭,望了金虔一眼,旋身出門,一道幾乎迅不可見的白光在轉身之時,飛入范瑢鏵懷中衣襟之內。

  金虔雖然看不真切,但就憑那一晃眼的光華,就可以判斷那抹銀白至少一兩白銀上下,不由心中咂舌,趕忙接過籃筐道:

  「即然如此,我們就卻之不恭了——那個後會有期,告辭。」

  言罷,躬身施禮,趕忙緊走兩步,趕上展昭腳步,匆匆向縣城走去。

  留下眼眶微微發紅的范瑢鏵,直直立在門口。

  再說這展昭,一路上是面色陰沉,沉眉凝眸,金虔自然不敢搭話,只得拎著兩籃水梨默默隨在其後。

  兩人步履匆匆,不過一盞茶時間,便回到到眾人落腳客棧。

  徑直走上二樓,展昭來到包大人所居客房,開口就道:「屬下有事求見。」

  「進來吧。」包大人屋內回道。

  二人推門入內。

  只見屋內包大人正中穩坐,公孫先生陪站一旁,張龍、趙虎護衛兩側。

  四人見到展昭身後的金虔,皆是鬆了一口氣。

  就見趙虎上前兩步,將金虔手中籃筐接過放在一旁道:「金捕快,你到底去了何處購買菜果,怎麼這會兒才回來。難不成真如展大人所言,迷了路?」

  張龍也撇嘴道:「我看八成是,若不是展大人出去尋你,怕是這會兒還會不來呢。」

  金虔聽言,不由無奈乾笑,剛想推脫兩句,卻見展昭上前兩步,面色沉凝道:「大人,屬下有事稟報。」

  眾人見到展昭臉色,不由一愣。

  包大人頓時斂去臉上笑意,正色道:「展護衛請講。」

  「屬下遵命。」展昭一抱拳,便將這一路上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眾人愈聽,兩色愈是陰沉,待展昭講完,眾人皆是面色沉黑。

  包大人沉眉半晌,突然道:「展護衛、張龍、趙虎、金虔聽令!」

  「屬下在!」

  「本府就命你四人即刻出行探訪,調查那范氏母子所言是否屬實。」

  「屬下遵命。」四人同時抱拳回道,匆匆出門,只是臨出門之時,展昭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金虔一眼。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立即挺直腰桿抱拳道:「屬下明白,屬下自當在此捨命護大人周全。」

  展昭點頭,旋身離去。

  金虔目送幾人離去,轉念一想,才覺大事不妙,深感此時身處危地,趕忙施展輕功衝回自己客房,將原本落在房內大小藥袋盡數掛在腰間,又衝回包大人客房,這才安心守在包大人房外。

  這一守,就守到了半夜時分。

  *

  屋內,雙雄聚頭,秉燭夜談。

  屋外,夜色濃郁,哈欠連天。

  「啊啊——睏……」金虔摸摸鼻子,蹲在門口,又摸了摸腰間的藥袋,繼續全力抗睏守備中。

  突然,樓梯間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金虔頓時精神一震,跳起身形探頭一望,只見三人急急步上木梯,為首那人藍衫輕擺,身形若松,正是出門探查的展、張、趙三人。

  門內之人似乎也聽到了聲響,就聽門內公孫先生道:「可是展護衛回來了?」

  聲未落,展昭三人已來到門前:

  「正是屬下。」

  說罷推門而入。

  「展護衛可有發現?」包大人一見幾人,立即開口問道。

  展昭抱拳上前,一張儒雅面容多半隱在夜色之中,看不清其上表情。

  「經屬下幾人半日暗訪,發現這西華縣之內的確有不堪之事。西華縣縣令與那郭爺同流合污,以西華縣官府為靠山,由郭爺手下無賴地痞出頭,巧立名目,憑增賦錢,強令百姓時時納錢,處處出費,令西華縣內物價飛漲,百姓有苦難言。」

  「更有甚者,若是有人違其所願,輕者被毆至重傷,重者——莫名失蹤……」張龍握拳憤然道。

  「啪!」包大人猛一拍桌面,渾身抖顫,許久才繼續問道:「可查清那郭爺是何人?」

  展昭聲音凝滯:「回大人。那郭爺本名郭廣義,乃是宮中郭槐郭公公的義子。」

  此言一出,室內一片寂然。

  金虔聽言不禁一愣,心道:郭槐——聽著怎麼這麼像貶義詞?

  半晌,才聽公孫先生道:「展護衛所說的郭公公可是那當朝太后手下的大太監、四司八處的都總管郭槐郭公公?!」

  「正是!」

  「啪!」

  包大人拍案而起,怒喝道:「不過是一名內宮公公的義子,就如此無法無天!本府定要將他從嚴治罪,還西華縣百姓一個公道!」

  「大人!」公孫先生上前一步道,「大人所言甚是,只是這郭槐乃是當朝太后手下第一總管太監,勢力人脈皆非同小可……」

  包大人一瞪眼:「公孫先生難道要勸本府『識時務為俊傑』?!」

  「學生並無此意。」公孫先生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只是學生想提醒大人,大人剛剛在陳州鍘了當朝國舅,得罪了龐太師,若是此時再得罪太后……」

  「先生意思本府明白。」包大人也緩下聲音道,「只是本府身為朝廷命官,只求上對天子、下對百姓,俯仰無愧。加之此時本府身為奉旨欽差,更當盡心盡力為民請命。」

  「……大人……」眾人皆是直直望向包大人,欲語無言。

  包大人環視一週,點點頭,轉向公孫先生繼續道:「公孫先生,本府的欽差隊伍何時能到西華縣?」

  「快則四五日,慢則六七日。」公孫先生拱手答道。

  「好,本府就在七日後堂審那郭公公的義子——郭廣威!」

  「屬下自當追隨大人!」眾人同時抱拳,齊聲道。

  一時間,屋內眾人皆是胸中豪氣澎湃,心內熱血沸騰。

  「啊!」

  就在眾人神情激昂之際,突從屋角傳出一聲非常不合時宜的驚叫之聲。

  眾人齊齊轉頭,只見站在屋角的金虔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細目圓瞪,口唇半張,一副吃驚模樣。

  「金捕快?有何不妥?」公孫先生問道。

  「郭槐!是郭槐啊啊!!」金虔猛然回神,驚呼道。

  郭槐!狸貓換太子的那位!!歷史上難得的臭名昭著人物啊!!

  「金捕快?!」展昭皺眉。

  感受到一記凜冽目光,金虔猛然回神,再一抬頭,只見眾人皆用一副驚異表情望著自己。

  公孫先生微微眯眼,定定望向金虔道:「金捕快突發奇言,莫不是有何高見?」

  「嗯哈?!」金虔不由後退一步。

  「若不是心懷高見,金捕快為何突然高呼郭槐郭公公名號?」

  「誒——」金虔又後退一步,環視一週,發覺眾人皆是一副「若不說出一個所以然來,絕不罷休」的表情。

  「那個……咳咳,屬、屬下的意思是——那個郭公公錢多勢大,權傾朝野……」

  「嗯~~?」不知是誰的語音突然上挑,頓時激起金虔一身雞皮疙瘩,也激出一朵智慧火花。

  「那、那個,屬下的意思是、是……既然郭公公背景雄厚,世人皆知,那郭廣威又是郭公公義子,所以……總之,就算包大人願意開堂問審,敢問又有何人敢來上告、作證,公開與宮內第一紅人郭公公為敵?」

  金虔圓瞪細目,瑟瑟瞅著面前幾人回道:

  嘖嘖,開封府的這幫拚命三郎恐怕從未想過像咱這種貪生怕死之輩的心理……不知如此歪理能否矇混過關……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然後,又同時臉色一沉,默然不語。

  許久,就聽公孫先生幽幽道:「金捕快果然一語驚醒夢中人……」頓了頓,又轉身對包大人道,「大人,那郭槐勢力盤根錯節,難以估量,就算有人願意出頭狀告那郭廣威,恐怕以後也難逃郭槐毒手!」

  包大人蹙眉點頭道:「的確是本府失慮了……那依公孫先生所言,該如何是好?」

  公孫先生緊蹙眉頭,拈鬚半晌,突然抬頭道:「若是西華縣全縣百姓……不、就算半縣百姓同時上告,就算那郭槐勢力再大,也不可將數以百計的百姓全部毒害!」

  包大人雙目一亮道:「先生好計!只是——如何讓這整縣百姓同時上告?」

  公孫先生屋中緩緩踱步:「只等欽差後隊一到,大人下令放告,告知百姓,無論何種冤屈,狀告何人皆可上告即可……不過在此之前,怕是要做些工作,以保萬無一失……」說到此處,公孫先生不由停住腳步,拈鬚沉思。

  金虔頓時一個冷戰。

  不為別的,只為公孫先生停住腳步之處,不偏不倚,剛剛好位於距金虔不到一步距離之地。

  「金捕快!」公孫先生突然出聲,頓時把金虔嚇出一身冷汗。

  只見公孫先生手拈墨髯,眼角帶笑,定定望著金虔道:「在下記得,展護衛曾言金捕快在集市講價之時口才了得……」

  金虔眉角一抽。

  「還曾言金捕快的口才比起那瓦肆說書人也毫不遜色——」

  金虔眼角一抽。

  「如此天分,若是不能『物盡其用』豈不遺憾?」

  金虔嘴角一抽。

  「金捕快,不妨就在這西華縣大展身手——如何?」

  金虔臉皮開始四下猛抽。

  公孫竹子,你這是存心報復,公報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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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貓換太子 第三回 說書西華展身手 青天銘志動乾坤

  綠柳漾暖景,靜雲天無風。

  初夏午後,日頭烈烈,樹影斑駁,偶爾拂過一絲涼風,才能吹散少許暑意。

  西華縣城西門之內,乃是西華市集,為縣內最熱鬧之處,原本也是買賣聚集,商舖繁華,但自打幾年前那位郭爺到西華縣落腳之後,這市集上買賣便是一日蕭條於一日,商販走卒臉上更是再無半絲笑意。

  其中緣由,大家自是心知肚明,但卻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但這幾日卻是不同,每日一過午時,這市集之上便是人頭攢動,百姓雲集,幾乎全縣百姓都聚集於此,可謂是摩肩接踵,水洩不通。

  是何大事竟使得全縣百姓如此在意?

  說起來,也倒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不過就是五日之前市集中突然來了一位說書先生,每日一過晌午過後便在市集之中擺攤說書。

  只是,這說書先生卻是有些奇特之處。

  平常說書之人,年齡至少而立,而這位說書「先生」,年紀未及弱冠,頂多也就十六七歲年紀。

  (註:弱冠——指古代男子二十歲左右)

  而更怪異的是,聽這少年說書竟是半文錢也無需交納。

  但就以上兩點,還不至於引得全縣百姓如此轟動,最讓人驚異是,這少年口中的說書段子,既非古時典故,也非江湖傳聞,竟是、竟是那尋常百姓平時想聽也無處聽、就算聽到也絕不敢私下相傳之事——

  那少年所說段子,竟是那奉旨欽差包大人在半月之前於陳州放賑之事。

  如何不讓這西華縣百姓聞聲而至,萬人空巷。

  這日,還未到晌午,說書攤子就已被百姓團團圍住。有些市集中做買賣的小販,看這幾天日頭太烈,還專門搭起了涼棚;還有人專程擺好小凳,早早為左鄰右里、自家親戚佔好了位置;拎著茶壺、捧著茶碗、兜著瓜子前來的也是大有人在。

  只是此刻時辰未到,說書少年還未現身,這些先到的百姓閒來無事,自然就你一句、我一語地聊起前幾日的說書段子。

  就說離說書攤子最近的這兩人,一個是個黑臉小子,年紀不過二十出頭,一臉精幹相;另一位是個魁梧大漢,三十歲上下,粗布短襟,一雙赤腳上沾滿濕泥,看樣子是剛從地頭趕來。

  只見那黑臉小子四下瞄了瞄,低聲道:「王大哥,你說那安樂侯爺在的『軟紅堂』內到底抓了多少女子?」

  大漢瞥他一眼:「切,你小子,咋就偏偏關心這個?」

  「嘿嘿,咱好奇唄!我就不相信王大哥一點也不好奇。」黑臉小子撓撓頭道。

  「有啥可好奇的?依我看,那一整個『軟紅堂』的女子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冰姬。」

  黑臉小子一聽可樂了:「嘿嘿,我說王大哥,你這話可千萬別讓王家嫂子聽到了,就嫂子那大醋釭一泛酸勁兒,咱這左鄰右里的恐怕也點兒跟著遭殃。」

  大漢一聽,臉騰得一下就紅了,猛得提高聲音道:「俺能怕她?!俺、俺怎麼說也是一家之主!」

  黑臉小子笑得更厲害了:「得了得了,我說王大哥,你家那母老虎咱這鄉里鄉親的誰不知道,你若不是怕了嫂子,幹嘛放著地裡的活不幹,偏火燒火燎地跑到這給嫂子佔位?」

  大漢呼呼喘了兩口氣,斜眼瞅了瞅對面的小子,撇撇嘴道:「你還說我,你這不也屁顛屁顛的跑來給你家小媳婦佔位兒來了嗎?」

  「唉,大哥,你就別提了!」黑臉小子突然臉色一沉,「自從咱家那口子聽了『御貓』逛天香樓那段書之後,就天天魂不守舍的,就連瞅那街口的野貓都能愣半天神,還天天催死催活的讓我來佔位兒,咱這不也是沒法子嘛……」

  大漢聽言,也是臉色一暗,喃喃道:「俺家那口子也是……」

  「唉,我說王大哥,你也想開點。」黑臉小子拍拍大漢的脊背,寬慰道,「就沖那南俠的長相、氣派,咱這方圓百里也挑不出一個來,就算老弟我見到,八成也得驚上一驚,何況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魂兒還不早被勾去了一半?!」

  「還好只是聽聽,若真是見到真人,還不知出啥亂子呢……」大漢繼續嘀咕道。

  黑臉小子一聽,撲哧一聲就樂了:「出啥亂子?!難道王大哥你還擔心嫂子紅杏出牆不成?!放心吧,嫂子對大哥你可是一心一意!」

  「你亂說啥?!」大漢頓時大窘,臉紅脖子粗道,「俺是說,那包大人若是真來咱西華縣,恐怕就要出亂子了。」

  「亂子?!能出啥亂子?!」黑臉小子臉色一板道,「若是包大人真來,就該管管那天殺的郭……」

  「徐老弟!」大漢趕忙出聲打斷,四下張望片刻,才壓低聲音道,「你小點聲。那郭爺可是有背景的人物,他宮裡可有人!後台硬著呢,誰敢動他?」

  「包大人就敢動!」黑臉小子一臉不甘道,「那說書的小哥不是說了嗎?包大人連當朝太師都不怕,還能怕他一個內宮的太監?」

  大漢嘆了口氣:「老弟,說書之人的故事哪裡能信?不過是圖個樂子,解解氣罷了。再說,就算說書的小哥說得是真的,誰又敢告郭爺?難道就不怕惹禍上身?怕那時是狀沒告成,倒把自己一條命給搭進去了!」

  「這……」黑臉小子一下子蔫了,半晌不再說話。

  「瞧你們那點出息!」一聲怒喝從頭頂傳來,只把兩人嚇了一個激靈。

  抬眼一望,只見兩人身後站著一位大嬸,斜挽髮髻,粗衣草鞋,腰口堪比兩口木桶粗,勉強繫著一條補丁圍裙,正雙手叉腰,氣沖沖望著坐在地上的兩個大男人。

  「王家大嫂……」黑臉小子目瞪道。

  「娘、娘子……」大漢趕忙起身,湊上前道,「娘子你來了,俺、俺今天可佔了個好位置。」

  「兩個大男人,一點骨氣也沒有!」王家大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不過就是去告個狀,有啥難的?你們也不想想,自打那郭爺來了咱們縣,咱們可有過一天好日子?!若是包大人真能把這地頭蛇除了,咱們不也能過上幾天好日子?妹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大姐說得是。」王家大嫂身後走出一位女子,布衣布裙,花髻木簪,一副賢淑模樣。

  「娘子你也來了!」黑臉小子也趕忙起身,扶過自家娘子慇勤道。

  女子瞪了丈夫一眼,轉頭繼續道:「不過王大哥說得也在理,這官場之上,官官相護乃是常事,且那郭爺的靠山又是宮裡的人物,平民百姓如何能告倒他?」說到這,頓了頓,又道,「不過就若是那位包大人真是鍘了當朝國舅,就另當別論了。」

  「妹子這話是啥意思?」大嬸問道。

  女子微微笑道:「若是包大人連當朝國舅都敢鍘,又豈會懼怕一個內宮太監?若是包大人連郭爺的靠山都不懼怕,狀告郭爺又有何難?」

  「還是是徐家娘子說得有禮,教書先生家的閨女就是不一樣。」旁邊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其餘三人扭頭四下一望,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四周已經擠滿了人,八成是在王家大嫂大發雌威之時靠過來的。

  黑臉小子頓時一拍胸脯,自豪道:「咱徐三的娘子自然厲害。」

  人群中頓時一陣哄笑。

  那姓王的大漢卻是未笑,反倒皺著臉問道:「到底包大人鍘沒鍘安樂侯爺啊?」

  哄笑聲頓時止住。

  徐家娘子微微一笑道:「這不是來聽書了嘛,也許今天就能聽到結局了也不一定。」

  眾人頓時瞭然,一副期許模樣。

  「嘖嘖,這位大姐,真是料事如神!你說得沒錯,今日咱說得就是結局!」

  一個聲音突然從人群前方突兀傳出,把眾人嚇了一跳。

  只見一名消瘦少年不知何時冒了出來,蹲在原本空無一物的說書攤位木桌之上,左手拎著一個水壺,右手握著一把摺扇忽悠忽悠扇個不停。

  人群中頓時一陣歡呼。

  「說書的小哥,你總算來了!」

  「快點快點,咱們可都等著聽你的段子呢!」

  少年嘿嘿一笑,噌得一下跳下木桌,將水壺放在桌上,舉起摺扇煞有介事的搖了兩下,突然,猛一收扇,啪得一聲將摺扇拍在桌上。

  霎時間,數百人眾,一片寂靜,只能聽見樹葉隨風沙沙作響。

  說書少年——也就是臨危受命的金虔,一見此景,心裡甭提有多美了:

  瞧瞧咱這氣派,瞅瞅咱這氣勢,看看咱這粉絲,嘖嘖,想那現代天皇巨星世界巡迴演唱會也不過如此!

  哼哼,這公孫竹子果然厲害的緊,竟然能想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招。

  通過評書這種「深入實際,貼近群眾,挖掘深刻,形象生動」的「集中轟炸式宣傳」來豎立「老包一代青天」的品牌形象,從而達到「控制輿論導向」的目的,使百姓對老包心存信任,最終達到鞭策百姓鳴冤上告的完美結果。

  上上之策!連咱這個現代人都望塵莫及。

  只是,公孫竹子恐怕你做夢也不曾料到,你這費心費力想出來的計謀,居然成就了咱這位一代「評書大師」!

  哼哼,咱後半生的「錢」途從此一片光明啊!

  「喂,說書的,今天的例錢!」

  金虔正想得陶陶然,就聽耳邊一句煞風景話語傳來。

  抬眼一看,正是之前為難自己和范瑢鏵的那幾個無賴。

  「喲,幾位爺,今個也挺早啊。」金虔趕忙彎腰堆笑道。

  「廢話少說,老規矩,先把今天的例錢交了。」領頭大漢道。

  「是是是。」金虔從懷裡掏出五兩白銀交到大漢手裡,繼續笑道,「幾位爺今日也要在此聽書?」

  「當然,郭爺特別交代過,讓咱們幾個在這盯著你!」其中一名無賴道,「若你只是說欽差大人的好處便罷了,若是你有半點對欽差大人不敬之處,哼哼,小心你脖子上吃飯的傢伙。」

  「是是是!」金虔忙不迭點頭。

  廢話,咱怎麼能砸咱自家大人的招牌。

  領頭混混點了點頭道:「你知道就好!這幾日欽差大人就要到西華縣了,你若說得好,欽差大人聽得高興,咱們郭爺臉上也有光,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是是,當然當然。」金虔繼續猛點頭,心中卻是冷笑:

  嘖嘖,想不到那郭廣威還挺識時務,可惜他這次的馬屁卻偏偏拍到了馬腿上!

  幾名地痞見金虔一副聽命模樣,自是十分滿意,轉身坐到一旁,不顧一眾百姓憤憤目光,自顧自的喝起茶來。

  「咳咳……」金虔清了清嗓子,細目緩緩掃過座下百姓。

  眾人皆覺精神一振,人人都豎起耳朵,個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只見金虔舉起摺扇往桌上一拍,細目一瞪,朗聲道:

  「當裡個當,當裡個當,摺扇這麼一打呀,別的咱不誇,誇一誇這個江湖南俠御貓展昭呀,敢問那個展南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瀟灑、武藝高強、好比一朵花。人前這麼一站啊,是天然的俠氣,自然的傲骨,誰人能不誇?話說那個鼻子、那個眼、那個腰身、那個身材……」

  「咳咳,小哥,這段說過了!」人群中有人大聲喝道。

  「喂喂,我說小哥,你咋每回開場都用這幾句啊?」

  人群中一陣哄笑。

  又聽有人笑道:「我說小哥,你就別說這句了,每次說到一半,不是空中飛樹枝,就是天上掉瓦片,昨天更離譜,居然憑空飛來一個碗口大小的石塊,我看啊,是你這幾句開場白不吉利啊!」

  又是一陣哄笑。

  金虔站在台上,臉色是青一陣白一陣,心中十分不忿:

  嘖嘖,咱熬盡燈油、匯百家之長才想出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開場白,居然無人賞識。

  那貓兒不識貨、次次製造騷亂也就罷了,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貓兒護送包大人出城與欽差後隊會師,本想趁此良機大展身手,豈料這幫人竟也沒有半絲審美觀念,唉……

  縱有千里馬之能,奈何無伯樂之緣,嗚呼悲哉!

  「喂,說書的,你到底說是不說?!」一旁的幾個無賴也不高興嚷嚷起來。

  金虔這才回過神,吸吸鼻子,清清嗓子,不甘願提聲道:

  「言歸正傳,上回書說到包大人夜審張頌德新獲物證,這第二日清晨,便擂鼓升堂,三審安樂侯龐昱……」

  偌大一個市集,只能聽到金虔時高、時低、時緩、時急聲線激盪空中,又見金虔,不過幾番裂眥、揚眉、捶胸、頓足,便有「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之慨;口中所言,上一瞬若激流鼓雷,下一刻又似春水悠悠,沛沛然、滔滔然,排山倒海一般湧來。

  但見那坐下眾人,隨著金虔所言,時驚、時喜、時怒、時悲,聽的是驚嘆不已,感佩不已。

  「正所謂安樂侯伏法,陳州城重獲新生!」摺扇啪的一敲,金虔拱手抱拳:「至此,本書終結!」

  再看其下百姓,驚喜參半,猶疑半分,個個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盯著金虔,一時間,竟是寂然若無人之境。

  嗯哈?

  咋連個掌聲也沒有,和前幾日不大一樣啊?

  金虔也是十分納悶,只好直溜溜站在台上,一雙細眼對眾眼。

  突然,就聽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好!」

  「好!說得好!!」

  「太好了,聽著真是舒坦!!」

  「說書的小哥,說得好啊!!」

  嘰裡呱啦,劈裡啪啦……

  就如平湖中投了巨石一般,叫好聲、鼓掌聲好似波浪一般從人群中層層盪開去。

  金虔頓時大感榮耀,眼眉高挑,臉堆笑紋,正要抱拳謝幕,突聽人群中有人又說了一句,頓時大驚失色。

  「雖說一聽就是編的段子,但聽著就是解氣!」

  哈?!!

  「慢著!!」金虔噌得一下蹦上桌子,指著剛才出聲之人喝道,「你、你!對對對,說的就是你,那個戴斗笠的大哥,你憑啥說咱這段子是編的?!」

  開什麼玩笑,咱說得可是貨真價實的「實況轉播」,咋一轉眼就成了信口胡謅?

  「難道你說得還是真的不成?」又有人喊道。

  金虔一聽就急了,雙手卡腰,瞪眼喝道:「自然是真的!」

  心中卻道:哎呦我的乖乖啊,咱苦口婆心、費盡唇舌、磨薄了兩層嘴皮子才樹立起老包的品牌形象,咋還沒下台就被人抹黑了?咱辛苦白費了是小,若是壞了公孫竹子的大事那可就大大不妙了!那時咱以後這日子也甭想混了。

  想到這,金虔更是精神一振,抬手指天,又是一喝:「若是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此言一出,果然氣勢不凡,愣是將場上眾人震了個鴉雀無聲。

  許久,才聽有人問道:「說書的小哥,你是說那包大人真把當朝國舅給鍘了?」

  「自然是真!」金虔信誓旦旦道。

  雖然那小螃蟹乃是服毒自盡——嘖,反正結果差不多,細枝末節就不必計較了。

  「那可是當朝國舅,皇親國戚!」有人又喊道。

  「鍘了就是鍘了!」金虔正色道。

  「嘿,我說小哥,你就別說笑了!」

  這回金虔看的清楚,這次說話的是坐在距離自己不到一步遠的黑臉小子,金虔還有印象,正是那個徐三。

  「說笑,我何時說笑?」金虔騰的一下跳下桌子,直直瞪著徐三怒道。

  「不是說笑是什麼?」徐三也站起身,撇嘴道,「一個官咋可能鍘了皇親,就算包大人是欽差也太離譜了!」說罷,還回身搖了搖手,對身後眾人招呼道,「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就是,就是!」

  「不可能的事兒!」

  眾人附和道。

  「好了。」徐家娘子也站起身,捶了一下徐三肩膀道,「不過是個說書段子,何必較真呢?聽完了,回家幹活去。」

  「是、是。」徐三忙笑臉回道。

  「散了、散了。」

  「回家了……」

  人群中有人也如此說道。

  只見眾人起身的起身,抬凳子的抬凳子,拎茶壺的拎茶壺,拆棚子的拆棚子,眼看就要四下散去。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眼前依次晃過包大人陰沉沉的黑臉,公孫先生的微微眯起的細長鳳目以及那雙深若幽譚的黑爍星眸……

  哎呦額的娘誒!

  「都他奶奶的給我站住!!」

  一聲高喝,威震四方,響逾八里,震得眾人耳朵嗡嗡直響。

  眾人一驚,回頭一看,只見那說書少年不知何時蹦上了街邊房頂,正火冒三丈掃視街下百姓。

  金虔此時也是被逼急了,心裡只想先把人留住,也沒多想,就跳上房頂吼了一嗓子,可這話才一出口,就後悔了。

  只見一眾百姓都用看瘋子的表情盯著自己。

  那幾個負責監視混混更是一副要把自己分筋錯骨的表情。

  怎麼辦?!

  發毒誓?還是抹脖子?

  要不乾脆跳個脫衣舞先把人留住,再一一勸服?

  問題是就咱這姿色,就算跳脫衣舞恐怕也沒人看……

  若是貓兒在就好了。

  不用跳脫衣舞,只需站在這說一句:展某所言句句不虛!

  再用那雙眼睛四下一勾——

  哼哼,誰頂得住?哪個敢不信?!

  唉,展大人哪……

  想到這,金虔不由心頭一酸,眼睛瞄向房頂一側的參天大樹。

  前幾日,那位南俠展昭就是在此棵樹上聽自己說書的——

  真是頗為懷念!

  ……嗯?!慢著!

  還別說,金虔這登高一瞄,還真瞄到了璀璨的希望之光。

  只見金虔雙眼一亮,頓時腰板兒一挺,自信滿滿道:

  「咱說得段子到底是真是假,不過半柱香,大家便可知曉!」

  咦?

  街上百姓聽言,皆是一臉莫名,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又瞅回金虔。

  金虔微微一笑,蹲下身,指了指城門口。

  眾人又同時望向城門方向。

  只見一名守城兵滿頭大汗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快去請縣太爺,欽差大人的隊伍還有半裡地就入西門了!!」

  *

  若說西華縣這些年發生的大事兒,來了位隻手遮天的郭爺可算上一樁,來了個莫名其妙的說書少年也勉強能算一樁,但若真說起來,還真沒有哪件大事兒能比得上這件。

  哪件?

  還有哪件!

  堂堂奉旨出巡的欽差大人居然駕臨這小小的西華縣,連那縣老爺都親自出城迎接,你說這事兒大不大?!

  莫說這西華縣的百姓,就連這西華縣的吳縣令,也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官,跪地相迎,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就更別提一眾百姓是何等緊張了。

  只見那錦旗飄舞,槍戟叢立,又見那騎兵精神,侍衛威武,再聽那鳴鑼開道,馬蹄聲疊,正是:雄風四面,威震八方。

  「下、下官草橋鎮西華縣縣令吳量參見欽差包大人!」

  跪在八抬文華大轎之前,西華縣的吳縣令連話都說不俐落。

  「吳縣令不必多禮。」一個威嚴聲音從轎中傳出,轎簾掀啟,包大人從轎中步出。

  眾人雖是畏懼欽差官威,但此時畢竟是好奇心勝,都暗自偷眼觀望。

  這一看,可真是大開眼界。

  這包大人,身著黑段蟒袍,腳蹬紅底官靴,黑漆漆滿面生光,閃灼灼雙睛蘊威,墨髯掃胸,長就威顏,真是利目一挑忠奸辨,黑面沉沉鎮鬼神。

  只見包大人四下觀望,開口道:「吳縣令,此處為何如此眾多百姓?」

  「回、回大人,此處乃是本縣市集,所以人多。」吳縣令躬身答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環視一週,頓了頓道:「不知吳縣令可為本府安排行館?」

  「大人若是不嫌棄,就請縣衙暫住。」

  「也好。」包大人點頭,回身就朝轎內走去。

  「包大人!草民冤枉!」

  忽然從人群中傳出一聲高喝,包大人與吳縣令身形同時一震。

  只是吳縣令是被驚得一震,而包大人卻是精神一振。

  只見包大人一臉肅然,提聲喝道:「何人喊冤?」

  就見一名消瘦少年匆匆擠出人群,跪在隊伍之前喊道:「是小人喊冤!」

  眾人定眼一看,嘿,這不是那個說書少年嗎?

  包大人示意護衛將少年帶到轎前,問道:「你有何冤屈?」

  卻見那說書少年頭也不抬,聲音哽咽道:「包大人,小人這冤屈只有大人才能替小人洗清啊!」

  包大人微微皺眉,頓了頓道:「此話怎講?」

  「大人,小人自幼孤苦,全仗半張利嘴、幾點文墨、以說書為生,但小人雖不學無術,但也知禮義人常,所以小人所說段子,定是真真人事,半言無假,可卻偏有人誣陷小人,說小人所說之事乃是信口胡謅,小人痛心疾首,實在冤枉啊!」

  說罷,還應景肩膀抽動幾下。

  包大人眉角微微一動,繼續問道:「何人誣陷於你?」

  「回大人,乃是這西華縣全縣百姓。」

  四周百姓頓時一陣不安騷動。

  「你說的是何段子?」

  「回大人,乃是大人陳州放賑的事蹟。」

  「哦?他們不信你何事?」

  金虔猛一抬頭,目光凜凜道:「他們不信那作惡多端的安樂侯龐昱乃是死於大人鍘刀之下。大人,你可要為小人伸冤啊!」

  包大人黑面上掠過一絲迅不可捉驚異,但雙眼一轉,瞬間又恢復正色,抬首望了望四周,高聲道:「這位少年所說,句句實情,那安樂侯的確是死在龍頭鍘之下!」

  抽氣驚嘆之聲霎時此起彼伏。

  包大人頓了頓,又肅然道:「還有何不明之事,不妨就在此向本府問個清楚好了。」

  周圍又是一片寂靜。

  半晌,才聽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人群中飄出道:「敢、敢問大人,狀告那安樂侯爺的是何人?」

  「何人?」包大人向前邁出兩步道,「安樂侯魚肉百姓,為害四方,令陳州百姓苦不堪言,陳州百姓皆其受他迫害,所以陳州百姓皆是原告!」

  又是一片死寂。

  包大人身形筆直,雙目如炬,一一掃過下跪百姓,提聲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朝官鄉紳,只要觸犯大宋律法,本府定會將其依法治罪,絕不姑息!」

  威沉聲音,好似鐘鼓笙磬,餘音繞響,直震魄魂。

  突然,不知是何人發出一聲哽咽泣聲,竟好似信號一般,頓時激起千層呼喊,萬層鳴咽。

  「包大人、包大人,我們苦啊!」

  「包大人,包青天啊,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包大人……您一定要治那個郭爺的罪啊,他可把我們西華縣的百姓給害苦了啊……嗚嗚……」

  謝天謝地!

  聽到百姓此言此語,金虔這才鬆了一口氣,但又見周圍百姓如此痛哭模樣,心頭又不由有些發堵。

  包大人站在人群中央,雙目環視四周百姓,雙眉緊鎖,臉色沉凝,許久才沉聲道:「你們的案子,本府理了。」

  「謝包大人!」

  「包大人,包青天啊——」

  「咚!」

  一聲巨響在百姓呼喊聲中分外刺耳,金虔回首一看,只見那西華縣令吳量兩眼翻白,直挺挺躺倒在地,感情是昏死過去。

  抬眼再看包大人,眼中隱隱透出讚賞之色,大人身側四大金剛也是朝自己微微頷首。

  嗯?

  怎麼好像少了一位重量級人物?

  金虔正在納悶,突覺眼前紅影一閃,一個清朗嗓音劃過晴空:

  「哪裡走?!」

  朗朗聲線,若潤玉擊盤,竟是生生蓋過眾人呼聲。

  只見一抹紅影疾馳而去,落在遠處正欲逃逸幾人面前。

  霎時間,就見那紅衣翻飛,巨闕影閃,不消片刻,便見幾個男子鬼哭狼嚎連滾帶爬自己跑到欽差隊伍之前,跪地猛磕頭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大人饒命啊!」

  竟是那幾個收保護費的黑社會混混。

  「大人,這幾人是那郭廣威的手下,正打算回去報告他們的主子,屬下將其擒來,請大人發落。」

  紅衫翻飛,落地無聲,眼前人一身大紅官袍,杏黃劍穗,松柏身形,玉容俊逸,劍眉飛鬢,星眸寒星,真是風神清皎,翩翩英姿。

  呼聲漸弱,喊聲逐消,四周漸漸靜了下來,愈來愈靜,愈來愈靜,靜的連包大人都有些詫異,半晌才道出一句平時說慣的話語:

  「有勞展護衛了。」

  卻不料這句習以為常的話此時卻掀起了軒然大波。

  就聽人群中有人一聲驚呼:

  「御貓展昭、是、是御貓展昭!」

  緊接著便是片片女子驚叫聲四起,然後又是陣陣驚嘆之聲呼應,呼呼啦啦,好不熱鬧。

  譁然中,就聽幾句驚呼愈發清晰可辨:

  「喂喂,那個說書小哥咋說來著?」

  「那個……應該是——摺扇這麼一打呀,別的咱不誇,誇一誇這個江湖南俠御貓展昭呀……」

  「……敢問那個展南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瀟灑、武藝高強、好比一朵花……」

  「人前這麼一站啊,是天然的俠氣,自然的傲骨,誰人能不誇?」

  「話說那個鼻子、那個眼、那個腰身、那個身材……」

  「哎呦,俺的姥姥,那說書的小子果然句句都是大實話啊!」

  類似如此云云。

  金虔此時十分欣慰,深感自己幾天的辛勞不僅沒有白費,而且收穫頗豐。

  聽聽這些可敬可愛的西華百姓——把咱的開場白記得多牢靠啊!

  看看威武四大校尉以及眾多護衛的彤紅臉孔——忍笑忍的多辛苦啊!

  瞅瞅公孫先生捏轎簾的手指——抖動的多有節奏感啊!

  瞧瞧包大人的醬紫臉色——憋得多難受啊!

  感受一下咱周身的刺骨冷風、滲肉寒氣——咱好冷啊啊啊啊啊……

  縮縮脖子,環視一圈周圍前一刻還掛著淚珠、這一刻卻滿面笑意的百姓笑臉,金虔不由感慨:

  炎黃子孫、中華兒女,果然不論在何時何地,都是異常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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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0:50:33 |只看該作者
狸貓換太子 第四回 御貓一怒萬事難 范氏花廳訴密案

  西華縣縣衙,臨街南向,紅柱青瓦,石礎木撐,門前場地寬敞,可容百人,平日裡自是人跡鮮至,可今日,這縣衙內外,大堂之上,衙門之外,卻是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幾乎全縣百姓都聚集於此。

  這眾多百姓,不是聽審,也絕非看熱鬧,而全為當堂原告,狀告那內宮大太監郭槐的義子郭廣威。

  就聽大堂之上堂鼓擂響,堂威呼喝,欽差包大人包青天升堂問案,堂審西華一霸郭廣威。

  進入大堂百姓,自需謹守大堂規矩,齊排跪地,神色緊張。

  而被擠在縣衙大門外的百姓,可就沒這麼多的規矩,擺什麼姿勢的都有,站著的,蹲著的,因為實在是看不清堂內境況,所以都像兔子似的支棱著兩隻耳朵探聽。站在最外層的一些百姓,連聽也聽不真切,索性盤膝就地一坐,直等堂審結果出來。

  還有幾個百姓乾脆在旁邊跪地禱告,嘴裡還嘟嘟囔囔挺有說辭:

  「玉皇大帝啊,王母娘娘啊,可千萬保佑包大人把這郭爺給審了,讓咱這西華縣的百姓也過幾天好日子。」

  「老天爺啊,可千萬別讓那郭爺再出來禍害百姓了!」

  「蒼天啊、大地啊、如來佛祖、觀音菩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耶穌大人、聖誕老人,無論那一個都成,您可千萬保佑這案子一定要審個三天三夜,最好審得昏天暗地、累得人疲軟神乏,讓人無暇顧及其它才好啊!」

  嗯?!

  幾個求神的百姓頓時一愣,轉頭一看,只見幾人身側躬身跪有一人,消瘦身材,細眼緊閉,一會兒雙手合十,一會兒胸劃十字,嘴裡嘀嘀咕咕,忙得不亦樂乎,正是充當說書人的金虔。

  幾人頓時就不高興嚷嚷起來:

  「哎哎,我說說書的小哥,你來這湊的是啥熱鬧?!」

  「咱們都盼著這案子能早點審完,你在這兒添的是什麼亂啊!」

  「快走、快走!」

  「吵吵什麼,沒看咱這正忙著呢嗎?!」

  金虔細目猛然開啟,精光四射,頓時把這幾個百姓給嚇了一跳。

  可下一瞬,就見金虔神色一轉,如遭了霜的茄子一般,蔫在一處,抱著頭又繼續自顧自嘀咕起來。

  那幾個百姓豎起耳朵一聽,更是納悶。

  隱約能聽懂幾個詞,但大多都是聽不明白。

  「宣傳造勢、名人效應、偶像效應……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哪條都沒錯啊……」

  「好容易捧紅一個偶像,多不易啊……」

  「再說那大眾偶像,是個多麼風光無限、百倍威風的行當,想當初,在咱那時代,可是多少人擠破頭都當不上呢……」

  「可那貓兒臨走之時眼角拋過來的一記寒光,咋就那麼恐怖……」

  「嘖嘖,咱是不是該先避避風頭,先趁亂逃回開封,等貓兒的火氣消了再從長計議……」

  說到這,忽見金虔細眸一亮,又頻頻點頭自語道:

  「金蟬脫殼,暗度陳倉——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幾個百姓搖了搖頭。

  這說書的小哥八成是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一時嚇傻了。

  就在此時,忽聽裡圈人群一陣譁然騷動,外圈百姓頓時來了精神,呼呼啦啦就圍上前去。

  金虔已然謀好退路,此時一見,自是不甘錯過,也顛兒顛兒湊了過去。

  待金虔瞅空鑽進人群,就聽有好幾個聲音此起彼伏呼喊,一句接一句,有條有理,繪聲繪色,可媲美現代職業記者的現場直播。

  「來了來了,郭爺被壓上堂了!哎呦,頭髮也亂了,衣服也歪了,想不到這郭爺也有這麼一天。」

  「你瞧那個上堂作證的,哎哎?!這不是咱們的縣太爺嗎?咋灰頭土臉的?」

  「小聲、小聲,包大人說話了……」

  片刻安靜。

  「哎呦,俺的姥姥哎,狗頭鍘!抬出狗頭鍘了!」

  「押上去了,押上去了!包大人扔簽子了、扔簽子了!鍘了!鍘了!哎呦,我的娘啊!」

  「我的乖乖,這血啊……」

  人群中頓時一陣喧譁,又漸漸變作一片寂靜,忽然,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就見縣衙內外百餘名百姓同時「撲通、撲通」跪倒在地,彎腰就叩。

  「謝青天包大人!」

  「謝青天包大人啊!」

  「謝包大人啊!」

  縣衙內外,百姓齊跪,叩首呼謝,感激涕零,呼聲震天,淚濕磚階,場面感人至深。

  金虔也是深受感染,跪地呼喊了幾句。

  半晌,百姓呼謝之聲才漸漸消弱。

  百姓叩謝完畢,這才歡天喜地一一散去,不多時,就只剩金虔一人站在縣衙門口,左瞅瞅、右看看,心裡犯了愁:

  此時就回開封?

  不辭而別,與曠工等罪,這開封府的鐵飯碗豈不是不保?

  況且,囊中羞澀,孑然一身,這一路上總不能喝西北風吧。

  嗯——

  回縣衙,避開某位四品護衛,向老包辭行,聲情並茂宣稱有急事要先行一步,再向公孫竹子貸點款……就衝咱這幾日在西華縣的不俗表現,怎麼說也算立了個首功,老包怎麼著也點給咱幾分面子不是!?

  嘖嘖,如此甚好!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抬步就要邁進縣衙大門,可剛一抬腳,又覺不妥,心裡又犯起了嘀咕:

  應從後門走,還是該從前門進?

  依常理,每次結案,都是公孫先生在府衙大堂吩咐善後,包大人回後衙休息,御前護衛隨行貼身保護。

  如此推斷,從縣衙後門而入,風險極高;而從前門直至府衙大堂,則可見公孫、貸路費、避御貓,此所謂「一石三鳥」也!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眯,雙眉一挑,抬腳就邁進縣衙大門。

  可腳尖剛觸地面青磚,就覺渾身汗毛嗖的一下全數倒立。

  金虔心頭一顫,剛想縮腳偷溜,卻已是回天乏術。

  「金捕快,還不進來?」

  清朗嗓音順風而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宛若潤玉,好似清泉,真是好聽得緊。

  可聽在金虔耳中卻如閻羅催魂。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霎時手腳冰涼,哪裡還邁得出半步。

  「金捕快?」

  悅耳嗓音再次響起,依然不高、不低、不急、不緩,但卻隱隱透出冰涼寒意,明明是從遠處傳來,卻如同響在耳畔,明明聲音不大,卻震得耳膜微微發疼。

  足見發話之人內功深厚,可位列江湖前五排名。

  額的神哪!

  金虔艱辛嚥下一口唾沫,只能硬著頭皮舉步向縣衙大堂走去。

  不過數丈之遠,卻如萬里長征,每邁一步,都重逾千斤。

  待金虔來到大堂之上,已是汗透襟衫。

  森嚴大堂之上直直站有五人。

  左側兩人,一方臉,一長臉,臉色蠟黃,正是王朝、馬漢二人;右側兩人,一黑臉,一白臉,目光閃爍,乃是張龍、趙虎兩大校尉。

  而那正中之人,玉帶紅服,抱劍而立,英眉寒眸,薄唇微抿,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只是靜靜站在那處,卻覺其身周側龍騰虎嘯,暗潮洶湧。直襯得大堂之上,冷風蕭蕭,愁雲慘慘,一片「陰風蕭起寒徹骨,黑雲籠罩萬事哀」之景。

  金虔只覺胸悶氣短,頭暈目眩,渾身僵硬,大有突發腦梗之先兆。

  怎、怎麼回事?!為啥堂堂欽差大人的貼身御前護衛不安分守在欽差大人身側,反倒一副秋後算賬的架勢出現在大堂之上?!

  可親可愛的公孫竹子呢?!

  滿臉晦氣的四大金剛立在此處作甚?

  難道要擺出一個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陣把咱劈了?

  「金虔,站在這兒做什麼?還不上前見禮?」

  憨厚聲音響在耳側,抬眼一看,只見趙虎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側,正滿面急色向自己低聲提醒道。

  金虔猛然回神,趕忙抱拳躬身,提聲道:「屬下見過幾位大人!」

  「金捕快不必多禮。」清朗嗓音再次響起,和平日一般的悅耳聲線,好似春風拂柳,蔚空浮雲,聽得金虔一愣。

  「此次西華縣一行,金捕快身先士卒,勞苦功高,也是辛苦了。」

  誒?

  金虔不敢抬頭,依舊抱拳躬身,趕忙答道:「展大人過獎,此乃屬下分內之事。」

  「說得是——」朗朗聲線突如其來急轉直下,一字沉似一字、一聲緊似一聲,滿室溫度驟降,「包大人適才還對金捕快讚不絕口,說金捕快心思敏捷、口才犀利,頗有大將之風;公孫先生也讚道:聽金捕快一段書,勝似服補品十載,令人心境開闊,心曠神怡,滿心歡喜也!」

  霎時間,春風變寒流,拂柳成割冰,蔚空破閃電,浮雲殘裂痕。真是「一聲腸一斷,能有幾多腸」。

  聽得四大校尉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數道冷汗從金虔頭頂淌流滑下。

  「過、過過過獎了,此、此此乃屬、屬下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沉冷聲線猛然上挑,化作一記森冷冰刀,刀鋒銳利,寒光閃爍,冷嗖嗖在大堂內轉了個圈,最後直刺金虔心房。

  金虔只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語無倫次呼天搶地道:「展大人您大人大量、肚可載船、心胸寬闊、堪比神仙,屬下一時胡言亂語,您就權當屬下臭狗亂吠、如同放屁、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

  ……滿堂皆靜。

  許久,也不知金虔是已被嚇得大腦缺氧還是神經錯亂,竟隱約聽見某人不合時宜輕咳了兩聲,其間好似還夾雜一絲笑意。

  「金捕快,何故行此大禮,展某如何擔待的起?」話鋒一轉,聲線一變,春風依舊拂柳,蔚空仍舊浮雲,聽得金虔渾身一震,直覺抬首望去。

  只見眼前之人,一雙黑爍眼眸,如秋水、若寒星,清澈無雜,皎潔華燦,只是在眼眸深處隱隱透出點點精光,竟似乎滲出一絲黠意。

  「展某喚金捕快前來,只是想告知金捕快。包大人打算在西華縣放告三日,望有冤之人都可平冤。只是這西華縣畢竟地處偏遠,多有不盡人意之處。還勞煩金捕快將這縣衙上下清掃乾淨,規理齊整,日後包大人升堂問案,也不至污了開封府之名。」

  頓了頓,還頗有禮貌地添了一句,「金捕快以為如何?」

  嗯哈?!

  只是如此?

  「屬下定然竭盡全力!」

  金虔身形一板,雙目一繃,急聲抱拳呼喊道,生怕眼前人改了主意。

  展昭點了點頭,轉身向內衙走去,大紅官袍緩緩飄飛,朗朗嗓音隨風飄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宛若潤玉,好似清泉,真是好聽得緊。

  「縣衙的一眾衙役要捉拿郭廣威餘黨,怕是沒有餘力助金捕快一臂之力了。」

  哈?

  「開封府一眾隨行自是要保護大人安全,怕是也分身乏術。」

  誒?!!

  「金捕快,大堂乃是縣衙重地,自是要細細打掃,定要做到纖塵不染;後衙書房、花廳、花園、內室、廂房、數十間左右,怕是也要清掃一番——還有縣衙內的三間茅房,金捕快可別忘了。」

  最後,還頗有禮貌地添了一句:「怕是要辛苦金捕快了。」

  金虔嘴角一陣抽搐:「屬、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筆直紅影消失在門口,大堂除了金虔的另外四人皆不約而同呼了一口氣,一副福大命大總算逃過大劫表情。

  只見王朝邁步上前,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捕快,好自為之。」

  馬漢上前道:「金捕快……展大人脾氣甚好……」說了半句,卻是說不下去了。

  張龍咧嘴一樂,使勁兒拍了兩下金虔後背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說書說得不錯,就是——嘿嘿,咱不說了,不說了。」

  趙虎撓了撓腦皮道:「金虔,看樣子俺不能幫你了。」

  說罷,四人同時抱拳施禮,匆匆向內衙走去。

  空中又隱約飄來幾句:

  「真夠玄的,剛才我嚇得腿都軟了……」

  「公孫先生也不知怎麼想的,自己一溜煙隨包大人進了後衙,把咱們幾個留在這兒。他也不想想,就咱這幾個的身手,哪裡是展大人的對手……還好展大人向來好脾氣……」

  「哎——對了,你們沒發覺今天大人審案都比平時俐落了很多,連話都少了許多……」

  「嗨,就沖展大人那身煞氣,誰不想早點走人?也怪那郭廣威倒霉,上來沒說兩句話,被展大人一瞪,嚇得差點沒尿褲子,稀里嘩啦全招了……」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金虔愈聽臉皮愈抽,心中不由憤然:

  當朝三品大員、開封府當家掌門人包青天包大人,開封府首席主簿、首席智囊公孫先生,外加名震開封包大人座下的四位六品校尉——

  竟連隻貓兒都降不住!

  還混個什麼勁兒啊……

  *

  渺渺炊煙繞徑路,峰雲千里盡丹霞。

  日落時分,夕陽西照,正值縣衙晚飯時分,縣衙之內飯香飄蕩,欽差隨行、縣衙衙役,皆是三五成群、六七成隊,圍坐在陰涼之處享用晚飯。

  本是一片悠然景緻,卻在一人穿行而過之時,引起一片騷亂。

  只見這穿行之人,身細背薄,眼細如縫,一身開封府捕快裝束,端著飯碗悠然而來。

  隨那人行走而至,衙內眾人都好似見了猛鬼野獸一般,匆匆後撤數步,唯恐避之不及。

  那人見狀,似乎也有些納悶,行到院中,停下腳步,左瞅瞅,右看看,一臉莫名。

  他這一站,周圍眾人可受不了了,只見西華縣衙一眾衙役,都捂著鼻子,遮著飯碗,一臉敢怒而不敢言之貌。

  而那開封府一眾隨行,終是忍受不住,七推八搡,踹了一名衙役出來。

  只見那名衙役,眉頭緊皺,滿臉不願,轉頭先吸了兩口氣,才一步一蹭來到院中之人身側道:

  「我說那個、咳,金虔,咱也知道展大人給你安排的活不好幹,但你也點兒照顧照顧兄弟們啊!你看你是不是換個地方吃飯?」

  「誒?」金虔一臉愕然,扭頭環視一圈眾人臉色,頓時就冒了火,口中嚷嚷道:「難道連你們也如此不講義氣?!」

  那隻臭貓光自己欺負咱還不夠,居然還聯合開封府上下一眾衙役孤立咱,欺人太甚了吧!

  那名差役聽言愣了愣,皺著眉毛道:「我說金捕快,這和講不講義氣有啥關係?咱們只是覺著你身上這股味兒——咳咳,說實話,有些倒胃口……」

  話未說完,臉色一變,又趕忙倒撤幾步,大口呼了兩口氣。

  「味兒?啥味兒?」

  金虔細眼眨了眨,忽然一拍腦門,擼起袖子從手腕穴位上抽出一根銀針。

  霎時間,一股「百年精髓臭豆腐、千年精粹裹腳布」之味兒直竄鼻腔,嗆得金虔自己好險沒緩過氣來。

  俐落將銀針插回原位,金虔趕緊蹭蹭後退兩步,滿臉堆笑道:「一時忘了、一時忘了,咱剛掃完兩間茅房,身上的確不太好聞,哈哈,多多見諒、多多見諒……」

  說罷,趕忙端著飯碗直奔府衙後門。

  眾人這才大鬆一口氣,各自歸位,繼續聊天的聊天,吃飯的吃飯。

  而金虔臭著一張黑臉,攜著一身「五穀輪迴之所」之「芬芳」,頂著眾人顯明厭色、竊竊私語,穿過整個縣衙奔出後門之外,才總算找到一處僻靜之所。

  望望四下無人,金虔才從懷中掏出藥袋,挑了兩個藥丸碾碎,噗噗拉拉灑在自己身上,又抽出腕間銀針,吸著鼻子在自己身上身下嗅了遍,直到身上只留藥味、再無餘「香」,才緩下臉色,收回銀針,蹲坐在縣衙後門門檻之上,端起飯碗扒飯。

  剛吃了兩口,就聽有人一聲高呼:

  「嗯、恩公?!」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後巷走來一老一少兩人。

  左側那人,一身白衫若華,細腰素裹,眉目如畫,玉頰櫻唇,好一個翩翩美少年。

  金虔半張口齒,剛入嘴的米飯隨著一溜口水啪嗒掉出一塊。

  半晌才回過神來,詫異呼道:

  「水果小哥?!」

  「恩公!」范瑢鏵目光灼灼,上下打量金虔一身裝扮,面帶驚喜道,「恩公果然是開封府的差人!」

  「誒?」

  只見范瑢鏵轉頭,對身側老婦恭敬道:「娘親猜得不錯,恩公果然是包大人手下的差官。」

  范瑢鏵所攙扶老婦,布衣木杖,腰肢筆直,慈祥眉目,雙目雖無焦距,卻是眸光炯炯。聽到范瑢鏵所言,顯出一抹笑意,朝金虔所站方向微微點頭道:「這位小哥,可否告知名姓?」

  火雲滿天、餘霞浮光,落日餘暉籠罩其身,金光環繞,竟襯得眼前老婦滿面高貴、一身威儀。

  金虔心頭一驚,直覺撂下飯碗、竄起身形,恭恭敬敬躬身抱拳回道:「小人姓金名虔,乃是開封府的捕快。」

  「金虔……這名兒倒是挺有意思……」范大娘微微笑道,「我二人有事面見包大人,可否請金小哥帶路?」

  「見包大人?」金虔直起身,細眼望著對面二人,不解道,「包大人已有明令,在西華縣內放告三日,不論何種冤屈皆可上告。二位若要告狀,何不去大門擂鼓鳴冤?」頓了頓,又突然一臉明了道,「二位請放心,即便是凌晨半夜、晌午飯點,只要鳴冤鼓響,包大人都會即刻升堂,絕不耽誤片刻。」

  范大娘一聽,面色微怔,許久才低聲道:「果然難得,大宋有此清官為政,何愁社稷不達百年?」

  「娘親——」范瑢鏵低聲道,「就讓孩兒代娘親去大堂擂鼓……」

  「鏵兒,」范大娘搖搖頭,拍了拍范瑢鏵手背道,「不必。」又抬頭對金虔道,「金小哥,老身所訴之事,一言難盡,非在大堂所能道也,還是勞煩金小哥帶路吧。」

  說罷臉色一整,盲眸直直射向金虔。

  雙目雖盲可窺人心,布衣雖陋難遮儀威。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好似被下咒一般,趕忙躬身讓行,將范氏母子讓進大門,又趕走幾步,前頭帶路,雖知那范大娘目不視物,但禮儀規矩,卻是半點也不敢少。

  三人從縣衙後門而入,穿院而入,一路上遇見不少差役侍衛,見到三人都有些詫異,但一見金虔恭敬模樣,又礙於金虔此時此地特殊差事,還只道是金虔請來清掃縣衙的幫手,便也沒多加詢問,一路倒也無人阻攔。

  只見范大娘穩步前行,儀態穩健;范瑢鏵東瞧西看,滿面新鮮,饒有興致;倒是隨在兩人身側的金虔,垂頭喪氣,心中暗自嘀咕不停:

  唉,剛從貓口脫險,一轉身又自投貓網。想那貓兒此時定是跟隨老包左右,這一去,若是那貓兒氣已消了還好,若是還沒消……嘖,咱這不是沒事兒找抽嘛!

  說也怪,咱也算見過皇帝、審過國舅、見過大場面的人物,咋被那范大娘的盲眼一瞪,就好似鬼了迷心竅一般,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想到這,金虔猛然心頭一動,不禁抬眼向身側老婦望去。

  只見這范氏大娘,面容肅正,眸現威魄,雖是一身粗布麻衣,但舉手投足間,卻總隱隱顯出天然貴氣。

  啊呀!!

  金虔頓時腳下一滯,細目睜大,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好幾個來回,才召回三魂七魄,心中驚道:

  難道、難道這位大娘就是野史中那位著名的狸貓換太子的那個、那個……啥妃來著?

  嘖,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狸貓換太子」畢竟是野史,又無史證、又無文獻,根本毫無根據。

  雖然那郭槐是確有其人,但這「狸貓換太子」恐怕未必有其事。

  何況這老包剛逼死一隻小螃蟹,一轉眼又要拔一棵老槐樹,開封府的運氣總沒這麼背吧!

  神經緊張,純屬個人神經緊張。

  金虔雖是不住寬慰自己,但一顆心還是吊在半空,怎麼都覺著渾身難受,這一路上吊心懸膽、步履維艱,總算是來到了老包常駐花廳門前。

  花廳門前直直站立二人,六品武服,腰配寬刀,一派威武,正是張龍、趙虎兩人。

  兩人一見金虔,先是一愣,後又上下打量一番,臉皮終是沒繃住,樂了起來。

  只見張龍上前兩步,湊到金虔身側聞了聞,嘖嘖道:「那些差役真是信口胡說,還說金虔你是渾身惡臭、臭不可聞、無法近身,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嘛!」

  趙虎也接口道:「就是、就是,金虔你身上除了有點藥味,根本啥味兒都沒有。」

  說罷還使勁兒點了兩下腦袋。

  金虔此時真有些哭笑不得。

  渾身惡臭……

  臭不可聞……

  無法近身……

  瞧瞧都是些啥形容詞!

  咱說書的功績咋沒傳得這麼快?

  真是好事不出門,「臭」名傳千里!

  「二位大人,屬下身後這兩位身負奇冤,想要見包大人一面,還煩兩位大人通報一聲。」

  整了整神色,金虔抱拳道。

  張龍、趙虎頓時神色一肅,抬頭望了金虔身後范氏母子一眼,點了點頭道:

  「金捕快稍等!」

  說罷,趙虎便轉身入門,不多時,就見趙虎匆匆出門道:「金捕快,大人請你帶這兩位母子進去。」

  「……是……」金虔抱拳施禮,細眼一轉,一把拉過趙虎悄聲道,「趙大哥,展大人可在花廳之內?」

  趙虎一愣:「展大人自然是護在包大人左右。」

  金虔頓時變作一臉哭喪相,繼續道:「趙大哥,跟你商量個事兒,這母子二人就煩你帶進去,屬下就不進去了……」

  「金捕快?」趙虎莫名。

  「哎呀,一個大男人的,婆婆媽媽的幹什麼?!」張龍身後大嗓門一嚷嚷,伸手朝金虔後背拍了一下道,「展大人又不會吃了你,何況這母子二人是金捕快你帶來的,我二人如何能帶?」

  金虔被拍得一個趔趄,身形向前一倒,一隻腳就已邁入了花廳門檻。

  臉皮一陣抽搐,金虔只得硬著頭皮回頭對著范瑢鏵母子道:「兩位請隨我來。」

  只是在回身之時,剛好瞥見兩大校尉臉上一時沒藏住的看好戲之色。

  好你兩個傢伙,咱可記住了。

  繞過過鏤空雕花屏風,便來到花廳內室,抬眼一望,包大人正中端坐,青衫公孫在左,紅衣護衛立右,王朝、馬漢各站一邊,威風凜凜。

  真是:威嚴無需多言,尊威自在人心。

  馬漢反應最是靈敏,一見金虔入內,立即噌噌兩步竄到牆邊,劈裡啪啦把窗戶盡數推開,好一個敏捷身手。

  金虔眉角一抽:馬漢,你夠恨!

  這一開窗戶,屋內氣氛頓時微妙改變。

  只見包大人炯眼隱笑、公孫先生鳳眼帶狹,王朝臉皮微紅,馬漢略顯尷尬。

  倒是包大人身側的紅衣護衛,一臉正色,雙目清明,毫無異狀——只是唇角隱有上勾趨勢。

  金虔暗嘆一口氣,上前抱拳道:「屬下見過大人。」

  「金捕快不必多禮。」包大人道,「你身後二人可就是要伸冤之人?」

  「正是!」金虔回道,轉身對范氏母子低聲道,「來見過大人。」

  范瑢鏵面色微白,神情緊張,膝蓋一彎就要下跪,卻被范大娘伸出枴杖架住身形道:「鏵兒,不忙!待包大人看過為娘身上這件東西再跪也不遲。」

  眾人聽言不由一驚,皆是面帶愕然。

  金虔卻是一陣虛脫:開封府運氣真這麼背?!

  只見范大娘從懷中摸索出一個棉布袋,遞了出去,王朝趕忙上前接過,奉給包大人。

  包大人接過布袋解開一看,霎時臉色驟變,唰得一下站起身,驚愕道:「此物是從何處得來?」

  范大娘眼簾微垂,靜了片刻,才緩緩道:「既然包大人識得此物,便知此事事關重大,還望包大人屏退左右,待老身細細道來。」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皆變。

  只見公孫先生面色凝重,展昭劍眉微蹙,王朝、馬漢望向自家大人,滿面擔心。

  雖不知袋中乃是何物,但連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包大人都如此反應,加之老婦此時所言,自然能猜到此事定是棘手萬分。

  就在眾人驚駭之際,卻見金虔突然躬身抱拳,提聲高呼道:「啟稟大人,屬下先行告退!」

  眾人又是一驚。

  要知這當差為役,向來只有上司指使幹事、屬下盡責,哪有衙役自作主張先行告退一說。

  眾人卻不知,金虔此時也是礙於形勢緊迫,明哲保身之舉罷了:

  壞了壞了,看范大娘這架勢,八成就是「狸貓換太子」的戲碼!

  想此次幕後boss:內宮勢力盤踞核心大太監郭槐!後宮權力中心本朝國母當朝太后!

  My god!

  審理此案之難,危險係數之高,它案如何能相提並論?!

  此時不撤,更待何時?!

  想到這,金虔更是打定主意,縮起身形,悄然後退。

  包大人本在震驚當中,如今聽到金虔呼喊,卻是猛然警醒,神色一凜,命令道:「王朝、馬漢,出門告知張龍、趙虎嚴加守備,本府要秘密問案!」

  「屬下遵命。」王朝、馬漢領命退出。

  環視一週,包大人神色謹慎,沉聲道:「此時屋內之人,皆是本府性命託付之人,老夫人不必忌言!」

  誒?!

  退到一半的金虔大驚失色,趕忙抱拳急聲呼道:「啟稟大人,屬下……」

  「金小哥,扶老身坐下吧。」身側范大娘突然出聲道。

  啊啦?!

  金虔細目瞪作龍眼,口開可塞雞蛋,顧左右,望他人,但見眾人神色雖異常肅然,但卻無絲毫疑惑之色,好似自己身處此處乃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金捕快,扶老夫人坐下。」包大人點頭發話道。

  金虔頓覺胸腔湧上一股苦澀:

  嘖嘖,真是上了賊船,回頭很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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