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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藤蘿為枝] 黑月光拿穩BE劇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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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4:00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婚期

  在偏遠小鎮能攢到五百多兩委實不容易,蘇蘇失笑,這約莫是他全部家底了吧,就這樣給了她一個才認識不久的「寡婦」,果然是他的性格。
  
  他沒說完的話,即便不說蘇蘇也能猜到。

  別騙我,否則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澹台燼性格的偏執刻在骨子裡,騙了他銀子還好說,若帶著他一腔感情跑路,恐怕他得先殺了她,再自戕。
  
  這一晚蘇蘇抱著小阿宓睡得很安穩。
  
  失去他的一千年來,她第一次這麼安心,因為澹台燼就在隔壁,她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他。
  
  白子騫卻睡得並不安心。

  他自小就有種超於凡人的敏銳直覺,白家夫婦出事那年,他心中總有種不祥的預感,想盡辦法攔住他們,可是他們只把他的話當作戲言,安慰著答應他,在一個暴雨夜依舊出了門。
  
  他枕著自己手臂,輾轉著翻了個身。
  
  白子騫心中清楚,蘇蘇和阿宓的來歷不凡。他回憶撿回阿宓那日,小姑娘在樹上,那麼高的樹,她不可能一個人爬上去。

  今夜從火裡把小粉團抱出來,她明明踩在火上,可澹台燼注意到,阿宓連衣裳都沒有損壞。

  小粉團並不怕火。
  
  絕色姿容,詭異來歷,怎麼想都不是凡人。
  
  白子騫並不怕精怪和修士,他怕的是她們一旦離開,他無能為力。
  
  又或者,她昨晚醉酒,才會親昵小聲在他耳邊說戲言,笑著說她要一兩銀子聘禮。

  酒醒之後,她便後悔了。
  
  天亮以後,白子騫忍不住去隔壁,抬起手,又放下來。

  門從裡面開了。
  
  蘇蘇早知道他在外面站了許久,見他一直不敲門,乾脆自己打開門問:“怎麼了?”
  
  眼前女子眸中早已褪去了昨晚醉眼迷矇之色。
  
  白子騫問:“你還記得昨晚說過的話嗎?”
  
  蘇蘇當然記得,故意逗他道:“我昨晚與白公子說過許多話,不知道公子指的哪一句?”
  
  他漆黑的眸看著蘇蘇,說道:“若你昨晚說的話是無心之言,可以現在告訴我,我絕不多糾纏。若你現在不後悔,那這輩子都別後悔了。”
  
  蘇蘇問:“我如果反悔,你就真的放棄啦?”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
  
  蘇蘇看著他陰戾的表情,知道想必他內心活動十分豐富。明明不是大度的人,偏偏要說違心大度的話。

  她晃了晃手中裝錢的帶子,鄭重道:“那些話不是戲言,我不後悔,也沒有把你當成別人。聘禮都收了,哪裡還有反悔的道理,我和阿宓,此生就拜託你了,好不好?”
  
  白子騫勉強壓下上揚的唇角,應道:“嗯。”
  
  沒過多久,蘇蘇才明白,他不止是說說而已。

  他換下昔日的裝束,穿上月白色的衣裳,出了門,並未告訴蘇蘇要去做什麼。

  可是他的舉動自然瞞不過她。
  
  柳冬雁求而不得的東西,在白子騫遇見蘇蘇以後,輕易給了她。

  他去報名了鄉試,想給她和阿宓最好的生活。
  
  白子騫回來時,蘇蘇在院門口等他。
  
  常樂鎮的夏日,院子裡往年從不開花的薔薇不知何時開了,大朵大朵,色彩艷麗。

  幾隻雀鳥跳躍在枝頭,蘇蘇坐在樹下,眉目可入畫。
  
  生靈皆受神之庇佑,眼中看到的景色,全部生動起來。

  這樣活色生香的畫卷,讓他有片刻失神,安寧的午後,院中等他歸來的人,這一幕似乎已經盼了很久很久。
  
  蘇蘇走到他身邊,踮起腳給他擦額上的汗水,她動作很輕柔:“這是誰家的公子啊,穿白衣真好看。”
  
  他嘴角忍不住帶上笑意,握住她的手:“別鬧,都是汗水,很髒。”
  
  一紙在二人心中的婚約,讓他們頃刻親近起來。
  
  蘇蘇回握住他的手,輕聲道:“不會。”
  
  很久以前,她在千里畫卷中說他穿白衣好看,他便褪下玄衣,一穿白色經年。

  白色衣衫下,他的傷痛無處隱藏,她卻曾以為是他故作清白,即便穿了白衣也無法掩蓋他是個魔頭的事實。
  
  後來他入魔,再也不染指白色,直到最後在皇陵親手刻下墓碑的時候,蘇蘇才知道,他希望在她心裡,他是乾乾淨淨的。
  
  他的成長從未受過褒獎,從出生就被看作一個錯誤。她小小一句誇獎,他便能記很多年。
  
  “下午我幫你修院子。”白子騫說。
  
  昨夜柳母去找蘇蘇的茬,家裡只有阿宓,結果她失手打翻蠟燭。有阿宓在,蠟燭根本燃不起來,為了嚇唬柳母,阿宓造成失火的假象。
  
  可是小傢伙不知道障眼法不能在凡人面前用,蘇蘇只好將計就計,讓院子造成被損毀的假象。

  聽白子騫這樣說,她清凌凌的眸看著他:“那院子修好了,你是不是就要趕我走了?”
  
  他低聲道:“不會,你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蘇蘇說:“還好你不趕我走,不然就讓院子壞著吧。”
  
  這話直白極了,白子騫耳根有幾分發燙,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類似害羞的情緒,此刻卻第一次覺得不好意思。

  即便是妖精,也沒有如此大膽的。
  
  她知不知道,凡人沒有成親之前,她住在……夫家的家中不合世俗規矩。
  
  但她不必守任何規矩,白子騫也不希望她離開。
  
  白子騫把她髮絲撩到耳後:“我會讓柳母給你們一個交代,還有我與柳冬雁曾經的婚約,我也會處理好。”
  
  蘇蘇搖搖頭:“不必,她自己就嚇得不輕。至於柳冬雁,你不用去找她,我有別的打算,你相信我嗎?”
  
  “什麼打算?”
  
  “過幾日你就知道了。”
  
  ***

  柳冬雁本就一直掛心鄉試的事,此次鄉試她一直關注著,白子騫年年不考,這次是她最後的機會,她耽誤不起了。
  
  柳冬雁不甘心嫁給平庸之人,她咬牙,心道,這回若白子騫再不去考,她便只有聽娘的,嫁給李員外做填房。
  
  可是一打聽才知道,今年的鄉試白子騫會參加。

  她驚喜萬分,以為白子騫開竅了,願意娶自己。
  
  還沒高興多久,就從罵罵咧咧的柳母口中知曉,阿宓和她娘住在白子騫家中。
  
  這如何得了,柳冬雁臉色當即就變了,要去找麻煩。

  柳母心中有鬼,支支吾吾攔住她:“算了,我聽說那小寡婦家中失火,才暫住在白子騫家中。”
  
  柳冬雁哪裡肯聽,不顧阻攔出了門,找到白子騫,差點維持不住賢良的姿態。

  “你竟然讓那個小賤人住在你家裡!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白子騫看一眼裡屋的蘇蘇和阿宓,確定她們聽不見,立刻冷了臉,譏嘲開口:“你以為我把你當成什麼,柳姑娘,人貴在自知之明,你口中的婚約,不過你娘當初在我家做下人時,我母親的玩笑話,只有你家當了真,還故意散播到常樂鎮人人皆知。”
  
  “白家沒落,你母親見撈不著好,這些年一直想反悔,你覺得你們在我眼中是什麼?”他嗤了一聲,“別讓我再聽見你用那種語氣說蘇蘇和阿宓,她們一個是我將要過門的妻子,一個是我女兒。”
  
  “子騫哥哥你瘋了嗎?她嫁過人,還給別人生了孩子,你怎麼會娶這樣的人!”
  
  白子騫上前一步,嘴角露出三分涼薄的笑,打量她,低聲在她耳邊道:“可我不在意,你知道鎮上最喜歡訛人撒潑的王四,是怎麼死的嗎?”
  
  柳冬雁一聽,臉色大變。
  
  王四死狀凄慘,全鎮都知道。

  “你……你……”
  
  “柳姑娘,早些回家。”
  
  柳冬雁白著臉,頭也不回地跑了。
  
  屋內,阿宓眨巴著眼,問娘親:“父君也會嚇唬人呀?”

  蘇蘇失笑,手指抵在唇邊,道:“對,可是阿宓要當作沒有聽見。”

  不然他會不安的。
  
  他哪怕裝,也希望在他們面前是個很好的人。

  阿宓連忙捂住小嘴巴,鄭重點點頭。
  
  在她心裡,父君就是最好的。
  
  ***

  儘管如此,柳冬雁卻依舊不肯輕易放棄白子騫。

  對她來說,白家沒有沒落時,白子騫就是天上明月,現在明月落到地上,誰撿到就是誰的。
  
  姿容出眾的少年郎,才華斐然不說,肯定還有白家曾經的家底,這樣的人怎麼能是李員外那種半隻腳踏入棺材能比的?
  
  柳冬雁咬著牙,沒有鬆口,但也不敢去找蘇蘇麻煩了。
  
  柳冬雁想等到秋闈過去,再做打算。

  若白子騫考中了,她便把婚約之事傳得鄉親全部知曉,而且黎蘇蘇和阿宓住在他家中,本就是他理虧。
  
  若沒考中,柳冬雁也不想去惹這樣一個人,免得平白沾一身腥。一個沒有出息的人,讓給那個小狐狸精又如何。
  
  秋闈過去,結果還沒出來,澹台燼院子中和樂融融。

  婚期定在十月。蘇蘇和阿宓住在他家中,他一直十分「君子禮貌」,從不逾矩。
  
  有一回蘇蘇趴在庭院前裝睡,白子騫的手描繪她的眉目許久,唇到了她眉心,她甚至聽見他吞咽的聲音,可是等了半晌,他到底還是沒有碰她。

  等他走後,蘇蘇悄悄睜開一隻眼。
  
  白母生前載的石榴結了許多果子,顆顆飽滿,阿宓睡覺時,蘇蘇拿了紙筆,去找白子騫,微笑看他:“可否教我作畫?”
  
  白子騫自然應允。

  “畫什麼?”

  “那顆石榴樹。”

  “好。”
  
  蘇蘇支著下巴,看著栩栩如生的畫卷在他手中呈現出來,有些失神。

  澹台燼過目不忘,如果不是天生邪物,他必定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當年教他畫蒼生符時,他就極其聰慧。
  
  石榴樹還有最後幾片葉子。
  
  白子騫把筆遞給她:“你來。”
  
  蘇蘇也不推辭:“好。”
  
  她接過筆,一揮,幾片不太規則的葉子點綴其間。蘇蘇去看白子騫的反應,他神色很平靜溫和,仿佛沒有看見她的「鬼來之筆」造成的破壞。

  蘇蘇問:“好看嗎?”
  
  白子騫想也不想,說:“好看。”
  
  蘇蘇便忍不住笑,望著他:“你知道嗎,我不擅長作畫,不會女紅,不會題詩,更不會跳舞。”
  
  白子騫心裡很意外,實在是蘇蘇相貌太有欺騙性,這樣禍國殃民的外貌,仿佛生來就會這些。

  “我什麼都不會,你會嫌棄我嗎?”
  
  白子騫說:“不會。”
  
  “好吧,其實我會一樣。”蘇蘇拿起筆,“我教你。” 
  
  她抽出一張畫紙,沾了墨,筆走龍蛇。

  她不會很多東西,可她也會許多,會天下兵器,捉妖畫符,鎮魔療傷。

  “你知道若它畫成,會發生什麼神奇的事嗎?”
  
  白子騫看著那詭異的筆觸,心中有幾分隱秘的緊張。

  終於要和他坦白來歷了嗎?

  他早就下定決心,不管她是什麼,他都不會放她離開。 
  
  因此,他故作平靜地問:“會發生什麼?”
  
  他等著紙面生花,活物走出,總歸不過是這些怪誕的東西。

  可這些東西對他而言並不可怖,他自幼性格涼薄,心中荒蕪一片,不懼鬼神。
  
  紙面上墨跡暈開,他等來的是唇角一個很輕很輕的吻。
  
  女子柔軟的唇落在他唇角,帶著曇花一瞬盛放的香氣。
  
  他全身僵住,蘇蘇已經退開了。
  
  她一本正經地說:“會變成一個吻,你學會了嗎?”
  
  面前男子雙眸如墨般漆黑,他喉結滾了滾,低聲道:“嗯。”
  
  蘇蘇本來存著盼他開心的心思,此刻四目相對,她覺得臉頰發燙。

  剛要站起來,後腦勺被人按住。
  
  碩果累累的樹下,他的唇滾燙,秋日變得漫長起來。
  
  蘇蘇不知道,從那一刻起,他便日日期盼十月婚期的到來。

  她喜歡他,他感受到了。
  
  這塵世,真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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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4:17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結局

  秋闈放榜前,柳冬雁很緊張。
  
  嫁給白子騫還是李員外在此一舉,她心中倒沒有考慮白子騫樂不樂意,畢竟常樂鎮的風俗壓死人,謠言傳播多了,白子騫不願便沒法在常樂鎮立足。
  
  比秋闈結果來得更快的,是白子騫重傷的消息。
  
  閨中密友推了推她:“冬雁,聽說白子騫狩獵的時候被老虎咬傷了一條胳膊,現在臥病在床,你還不去看看嗎?”
  
  “什麼!”柳冬雁吃驚萬分,白子騫的身手怎麼可能出這樣的事,她和柳母當即趕到白家,看到一個大夫甩手出來。
  
  柳冬雁上前:“大夫,子騫哥哥怎麼樣了?”
  
  大夫說:“右胳膊重傷,無力迴天,真是晦氣,連問診的錢都出不起,請什麼大夫!”
  
  “怎麼會沒錢?”柳母耳朵裡只聽進去了這句話,幾文銀子而已,柳母知道白子騫有家底。
  
  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白子騫所有的錢都被住在他家那個美嬌娘騙走了,現在可憐咯,傷了右臂,不能射箭不能寫字,現在別說做官,連養活自己都難。”
  
  柳冬雁臉色幾變,終究沒有踏入這個屋子。

  柳母表情也很難看,她嘴上總說退婚,不過是為了嚇唬白子騫,想從他身上撈些好。
  
  那個李員外年過半百了,柳冬雁如果主動退婚去給人做填房,被指指點點的就成了她們。
  
  白子騫這回出事猝不及防。

  “娘,我想退婚。”

  “冬雁啊……可是咱們家會被說閒話。”

  “在你心裡女兒還比不上幾句難聽話嗎?”柳冬雁說:“我要退婚!”
  
  沒兩日,柳家收到白子騫的代筆書信,說願意與柳冬雁喜結良緣。柳冬雁嚇壞了,心一橫,當晚就一頂小轎抬到李員外家中。
  
  柳冬雁回門那日,也是放榜之日。
  
  柳冬雁坐在轎子裡,聽外面的人熱熱鬧鬧討論新任解元老爺。

  “白公子文采出眾,還相貌不凡。”
  
  “你們說什麼!”柳冬雁忍不住下了轎子,捉住一個人道,“他不是殘廢了嗎?”
  
  那人用莫名的眼神看她一眼:“你胡說什麼,咒人殘廢。”
  
  柳冬雁強撐著情緒:“我親耳聽見的,他被老虎咬傷胳膊!”
  
  “謠言怎可當真,白解元的手沒有大礙。”
  
  柳冬雁連回門的心思都沒了,一打聽,當場暈厥過去。白子騫不僅沒有事,家底也好好的,現在還中了解元,可惜她躲他不及,不願進去探望他不說,還匆匆忙忙嫁給了李員外。
  
  ***

  白家小院,白子騫看著塌邊的龐大怪物,抿了抿唇,不知道怎麼和蘇蘇解釋。
  
  “它不傷人。”
  
  怪物類似虎,卻長出了青面獠牙,獅子尾巴。自他出生以來,這怪物每年會變作老虎下山來探望他。

  白子騫知道自己體質特殊,從前覺得沒什麼,卻不料正巧被蘇蘇撞見。
  
  怪物一看便非仙獸,甚至是比妖還可怖的存在,有一次他甚至看它吞咽了亡魂。
  
  白子騫垂下眸,眼中情緒反覆醞釀。他不知這種情況是搏可憐有沒有用。

  他眼尾泛著紅,剛想要講話,那怪物往地上一滾,變成奶貓大的幼虎,心虛地走到蘇蘇面前,低頭腦袋,遲疑地叫:“喵~”
  
  蘇蘇蹲下,看著它。
  
  “嗷~喵~”虎妖瑟瑟發抖,求不殺。

  神乾淨的氣息與它格格不入,這些年它並未長智商,正當它猶豫著想先扔下白子騫自己逃跑的時候,蘇蘇斂住了身上的氣息,摸了摸它的頭。
  
  虎妖蹄子一軟,幾乎癱軟在地。

  世上最後的神不、不殺它和它那倒霉的魔神主子了?
  
  蘇蘇手指點在它眉心,半晌,她鬆開手,低聲道:“謝謝你,虎妖。”
  
  欸?欸?虎妖瞪大了眼,白子騫看著它,那目光很明顯,還不快走。

  它夾著尾巴跑了。
  
  白子騫問蘇蘇,眼神古怪:“你不怕?”
  
  蘇蘇笑著看他,不答反問:“你心裡知道我有問題,會害怕我嗎?還敢娶我嗎?”

  “你不後悔便好。”
  
  幾日後白子騫才知道柳冬雁已經斬釘截鐵退了婚,還匆忙嫁給了李員外。

  他聽到外面的傳言,有幾分好笑:“你讓他們以為我被咬傷的?”
  
  蘇蘇點點頭,坦誠地說:“她若走進來,對你不離不棄,便知道都是假象。”

  可是柳母和柳冬雁都是涼薄之人,他們想逼迫白子騫,現在被反噬,因為率先退婚被人指指點點,還被笑話有眼無珠。
  
  “你呢,若我真的殘了右臂,你會不會離開我?”
  
  蘇蘇沒想到白子騫會這樣問,他問得雲淡風輕,微垂的眼尾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想法,看著他漆黑的眸:“你自己看。”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眉心,閉上眼。
  
  眉心白色神印顯現,一副場景浮現在白子騫面前。
  
  千年以前,叢林中的小鎮,玄衣少年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他左眼被弄瞎,一群孩子對他扔石子。

  牽著馬的少女走過,抱起他,扶他上馬背。
  
  她和他鬥嘴,手下卻輕輕一點點擦去他右眼的血污。
  
  樹妖法身內,她剜下自己的眼睛,為他換了眼。落在他唇上的吻很輕很輕,驅散了一整個世界的黑暗。
  
  蘇蘇睜開眼:“不會離開你。”
  
  曾經沒有,將來也不會。敬你為六界犧牲時的強大,也憐你無人能懂的孤獨。
  
  白子騫收回手,強忍住眼中淚意,笑道:“嗯。”
  
  ***

  他們成親那日,是人間的十月。
  
  蘇蘇沒用任何法術,悄悄認真和繡娘學了繡蓋頭。

  來的客人很多,她從小酒肆出嫁。一路上洋溢著鄉親們熱情善意的道喜聲,她從喜帕的縫隙中看見,那人眼中一直帶著笑意。
  
  他紅衣墨髮,乾淨謙遜。
  
  她放下手,這一刻,不僅是澹台燼等了許久,她也等了漫長的光陰。

  他們作為兩個平凡的人成婚,他不再是生來骨子裡帶著邪惡和屠戮的魔,她也不是背負著使命的神女。
  
  來生願你做個普通人,有喜樂,知悲苦,體驗平靜幸福的一生。

  當年她的一番話,他縱然身死道消,殘魂中的執念也記了很多年。
  
  白子騫一直覺得這一日不真實,他挑起新娘蓋頭,看見蘇蘇一雙含笑的眼,心裡總算安穩下來,嘴角上揚。

  喜娘在一旁說著恭喜的話,他們飲下合巹酒,喜娘笑得合不攏嘴說:“新娘結髮。”
  
  人間常樂鎮的禮儀蘇蘇早已學過,她用銀色剪刀剪下自己和澹台燼的一小縷發,用紅線綁在一起,念:“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願為連理枝,白首不相離。”
  
  兩束髮被合在一起,放在紅色的木盒中。

  白子騫看著那個合上的木盒,他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能等到這一日。
  
  喜娘退了出去。
  
  燭火跳動下,她眉眼褪去神女的冷清,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動人。

  蘇蘇妝容瀲灩,輕輕撫上他雋秀的臉:“能告訴我,我的夫君此刻是誰嗎?”
  
  他道:“白子騫。”
  
  蘇蘇沒有反駁他,握住他的手,紅線琉璃珠串戴在了他手上。

  “皇陵我去過,珠串我找回來了,沒有做好的劍穗我早就重新做好,你當年走過的路,我也走了一遍。”

  他低著眸,死死掩蓋眸中情緒。
  
  那是他這輩子聽過最溫柔的話——

  “魔宮的曇花開了一年又一年,蘇蘇和阿宓也等了一年又一年,夫君,你什麼時候願意和我回家啊?”
  
  他啞聲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知道他並沒有忘記屬於澹台燼的記憶。
  
  蘇蘇捧起他的臉,用柔軟的眼神看著他的眼睛:“澹台燼不是會一見鍾情的人。”

  他是個執念至死的瘋子,是世上最瘋狂的傻瓜。
  
  澹台燼無從辯駁,喉結滾了滾:“抱歉。”
  
  他曾為六界每一個人留下退路,包括跟了他五百多年的妖虎,他讓老虎吞了洗髓印上的上古饕餮真魂,助它洗髓。

  留在洗髓印上的饕餮,只是一具貪婪的空殼。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日能回來,他以為她成神,自己魂飛魄散,是對她最好的結局。
  
  誰知失去情絲的自己冷血無情,沒有來得及放虎妖離開,饕餮什麼都吞,虎妖被捲入同悲道後,懵懂吞了他當年消散在同悲道中的魂。過了一千年,他的魔魂重新凝聚,投身到了人間。
  
  他本來打算這一生在人間平凡地活著,不去尋她,不打聽她的任何纖細。直到那一日他看見阿宓,再也邁不動步子。
  
  三分像她的眉眼,便可以讓他傾盡此生所有的善,帶阿宓回家。
  
  他太想她了。
  
  現在的一切,是他從來不敢想的畫面。他甚至假裝著自己是白子騫,不敢戳穿此刻的美好。
  
  澹台燼艱澀地問:“我……讓你失望了嗎?”
  
  蘇蘇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可以這樣心疼一個人。事隔經年,他不敢回到魔域,偏安一隅,點出身份以後,最怕的依舊是令她失望。

  他竟一度以為他活著,都會讓她失望。
  
  她搖搖頭,輕輕環住他,眼眶裡也泛起淚水:“你不知道我多感激,你能重新回到我身邊。” 
  
  “澹台燼,我有許多想與你坦白的事。阿宓是你的女兒。”
  
  “我知道。”他低聲說,若是起初不懂,後來還有什麼不懂的。阿宓像她,更像他,天知道那時候他心中有多歡喜。
  
  “葉將軍府的三小姐,喜歡過那個為她繡蓋頭的少年帝王。夢境中的黎蘇蘇,喜歡過為她補魂的滄九旻。”她頓了頓,聲音很輕很輕。澹台燼聽見神女的聲音如三月春風般溫柔:“一如現在的我,愛著忘記回家的你。”
  
  燭火倒映出他的剪影,他驟然濕了眼眶。
  
  為了等這一句話,他孤獨待在倉冷的鬼哭河,忍受數百年骨肉被吞噬又重新長出的痛。他走過魍地,背後的凄清的月亮。他在同悲道裡千年,忍住罡風,慢慢凝聚魂魄。
  
  連道都為他嘆息。

  愛一個人,何至苦澀到此呢?
  
  他以為此生等的再久,他依舊是當年困在魘魔夢境中,那個吞吃琉璃碎片,始終等不到神女下凡的男孩。
  
  可是不知何時,他的神女回眸,眼中終於有了他的影子。
  
  ***

  魔界藍紫色的曇花開滿山坡時,一整個魔界的妖魔都知道,他們的魔君要回來了!

  那一日姒嬰莊重整理了一番自己皮囊,所有大妖魔都站在妖魔界碑界口相迎。
  
  澹台燼曾想過許多如今妖魔界的場面。
  
  可他從沒想過,當他踏入妖魔界那日,所有妖魔恭敬喜悅相迎,站在前面的姒嬰和驚滅眼中甚至泛起了淚花。

  妖魔界那些新生的、純稚的面孔,躲在父母的背後悄悄看他——以看君主崇敬的眼神。
  
  他這一生,年少時受盡冷眼和欺凌,做帝王時,見慣了別人恐懼厭惡的眼神,後來成為魔神,一個人走過六界鄙夷的目光。
  
  他以為這輩子,他會永遠結束在人間那個下著雪的冬日。
  
  那時候,澹台燼並不知道,歲月和天道是慷慨而溫柔的,他當年的犧牲,獨自走過的困苦,在這一年,以另一種方式回饋於他。

  他的小阿宓,昂起小腦袋,以他是她的父君為傲。
  
  驚滅抱住小阿宓,險些哭出聲:“帝姬沒事太好了,不然我怎麼對魔君大人交代!”
  
  阿宓很愧疚,奶聲奶氣安慰道:“對不起,驚滅叔叔,阿宓讓你擔心了。”
  
  蘇蘇執起澹台燼的手,牽著他走過繁花緊簇的妖魔界。
  
  幽藍的花朵盛放,螢火蟲飛舞,樹下長出朵朵蘑菇。
  
  澹台燼黑瞳映出眼前景象,魔脈涌動,山川壯闊。

  他曾經沒有家,半生飄離,無處可倚。

  但澹台燼知道,這一刻,他回家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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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番外一【逍遙宗相關】

  【逍遙宗│相遇】

  澹台燼記得,那一日天空是湛藍的,他的身軀在河水中被侵蝕腐爛了,機緣巧合得到魔器,爬出了那個地方,重新長出軀體。

  五百年了,他找遍鬼哭河,依舊沒有看見葉夕霧的魂魄。

  於是他想活著。

  活著,才能有一天再次見到她。

  在鬼哭河中五百年後,他像個惡鬼,全身蒼白破敗,無力倒在青草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怪物,全身爛過一輪,像是地上的淤泥,再慢慢重組起來。唯有用盡全力保護的一雙眼,依舊能看見世間色彩。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兆悠仙君。

  老人坐在毛驢上,路過他的身邊。

  澹台燼用一雙冷冰冰的眼打量這個路過的人,他周圍蛇蟲鼠蟻盡數退散,只有這老人走過來了。

  兆悠打量著生存慾望頑強的少年,嘆息一聲:“卦像說東南有異,不知是福是禍,竟是指的你啊。”

  “一念生,一念死,眾生有靈,你來自何處,可有家?”

  少年帶著森然白骨的手指無力陷入草地裡,不發一言。

  兆悠平白覺得他有幾分可憐,少年的眼睛又冷又冰,可是當他提到家這個字眼,他一雙滲著血的眼睛卻恍惚茫然起來。

  兆悠知道,孤獨大半生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目光。

  “那麼此後,逍遙宗便是你的家。”

  澹台燼聽見他這樣說。

  那日兆悠把他帶了回去,知道這人要救他,澹台燼想伺機殺人奪寶的心思散了。

  他太虛弱了,需要一個地方豐滿羽翼,不能輕易祭出體內的屠神弩。

  他小時候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農夫救了蛇,卻被蛇反咬一口。

  他覺得自己是故事裡那條蛇,陰冷的目光打量著兆悠帶他走過的土地。

  澹台燼躺在毛驢上,牽著毛驢的兆悠悠悠唱著歌。

  歌聲曠達,帶著安慰人心的力量,澹台燼撐了一會兒,在這樣的歌聲裡睡著了。

  兆悠沒有回頭,空中一條錦毯憑空蓋在少年身上。

  毛驢帶著他們穿過河邊的叢林,飛上逍遙仙山。

  “到了。”

  澹台燼睜開眼睛,五百年來,他第一次能入睡,眼前是一片壯闊的雲霧,山門下有一大片農田,農田鱗次櫛比,裡面種了藥草,看上去綠油油,生機勃勃。

  眼前有一片柿子林,柿子成熟了,掛在枝頭,並沒有掉下去。

  兆悠見他看著柿子,笑道:“回頭讓藏海給你摘兩個嚐嚐。”

  再往前走,門前也種了鬱鬱蔥蔥的藥草。

  幾個男子迎出來,歡天喜地道:“師尊!”

  “師尊你終於回來了。”

  “哎……他是誰?”

  兆悠笑吟吟說:“一個可憐人。”

  幾張大臉同時湊了上來,為首的是一個略胖的男子,束著髮冠,腰間掛了葫蘆,眉毛耷拉下去道:“受了好重的傷唷,一定痛得很。”

  幾個年輕弟子眼中都帶著同情。

  澹台燼黑眸卻帶著戒備,不動聲色打量著他們。這世上沒什麼好人,老頭救他一定別有所圖。

  兆悠揮開幾個男子:“去去去,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圍著他做什麼。”

  眾人抱拳行禮,笑著離開了。

  兆悠把他帶到屋子裡,揮手出現一個巨大的木桶,木桶中水汽氤氳,兆悠單手結印,念了句法決,外面的藥草飛入屋子,在水中化開。

  兆悠道:“會很痛,幫你清理腐肉,忍耐一會兒。”

  澹台燼落入木桶,悶哼一聲。

  兆悠嘆息著說:“痛就喊出來,喊出來好受些。”

  澹台燼依舊不說話,咬緊了牙關。他耳朵裡聽見窗外百靈鳥在嘰嘰喳喳叫,方才見過的胖修士指揮其他弟子的聲音傳來――

  “藏林,去師叔那裡拿靈丹。”

  “藏樹,你衣裳呢,你和他體格差不多,找一套來。”

  “藏風……”

  “知道知道,我那屋子靈氣足,適合養傷,我這就騰屋子,藏海師兄別攆。”

  “臭小子!”

  幾個笑作一團。

  兆悠眼裡也帶上淡淡的笑,他泡了一壺茶,室內茶香裊裊,驅散了澹台燼身上腐肉的味道。

  少年赤裸的身體坐在木桶中,若是別人,總會不安,可他並沒有,他並不在意自己的赤裸,一心努力地吸收木桶中的藥力。

  從那一刻兆悠就知道。

  這少年心性堅韌,卻缺乏常人應有的羞恥心,未來定會是個大角色。

  未來是好是壞,全看造化。

  逍遙宗擅卜卦,兆悠遊歷數年,歷練歸來撿回一個少年,收作關門弟子,為他賜名滄九旻。

  九旻,意為九天。

  澹台燼傷好些,敬茶那一日。

  兆悠一雙眼睛溫潤,接過茶盞,摸了摸他的頭,聲音和藹:“人之初,起點並不相同,但是九旻,善或惡,成或敗,不在世人,在你本心。”

  澹台燼抬起眸,心中嗤之以鼻,面上恭敬低聲應道:“弟子謹記於心。”

  他拜下去。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注3:唐˙李白 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

  逍遙宗在澹台燼眼裡,只是養傷和入門仙道的踏腳石。澹台燼冷冷地想,他們養了一條毒蛇卻不自知,他們見過自己最狼狽的樣子,等他這條毒蛇將來強大,殺光他們所有人都有可能。

  最初,澹台燼的確是這樣想的,可是沒想到畫風不知道怎麼越走越偏。
      
      ***

  【逍遙宗│一群學渣和唯一學霸】

  澹台燼心裡一直知道自己要什麼,做凡人的時候,他慕儒仙人的強大,肉體長好那一日,他心道,引氣入體的機會來了。

  按理說,門派說不定還會發個小冊子仙決之類。

  於是他去找藏海。

  藏海在縫衣裳,澹台燼看了一眼,移開目光,謙遜道:“藏海師兄,我身體好了,師尊讓我跟著師兄們先學入門心法。”

  藏海胖手指捏著衣裳,牙齒咬掉線頭,樂呵呵說:“不急,不急,小師弟身體還虛弱,修煉很苦的,需要強健的身體。”

  澹台燼沉默片刻,看看他咬斷的線頭:“知道了。”

  等了三天。

  澹台燼:“師兄。”

  “好好好,今日就教,你記著啊。”

  澹台燼目光沉頓,側耳聆聽。

  “閉目冥心坐,握固靜思神。叩齒三十六,兩手抱崑崙。左右鳴天鼓,二十四度聞。微擺搖天柱,搖天柱……[注1道家內功十二段錦]”

  澹台燼凝了一半的氣卡住,睜開眼睛,輕聲道:“大師兄?”

  藏海敲了敲腦袋:“別急,別急,我想想啊,引氣入體過去太久了,師兄給忘得差不多了。”

  澹台燼忍住心裡的火氣,如玉的雋秀容顏,露出一抹笑道:“好。”

  片刻後,海樹林風幾位師兄齊聚,教小師弟引氣入體口訣。

  幾人磕磕絆絆拼湊,到了“如此三度畢,神水九次吞,嚥下汩汩響,百脈自調勻時,發生了分歧。

  藏海:“是這樣的,我當年就是這樣記的。”

  藏林:“不是吧師兄,我記得這一句在後面。”

  藏風:“藏林師兄說的是對的,藏海師兄,你忘了你當年引氣入體引了三年,師尊還以為你靈根測錯了嗎。”

  藏海額頭滲出冷汗:“哈哈哈,小師弟,你別急。”

  澹台燼面無表情看著他們,聽見這句話,微笑道:“好的。”

  一群廢物玩意。

  他們拼湊口訣拼了三天,終於在第三天整理出一本小冊子。

  幾人圍住澹台燼。“小師弟,這回沒錯,準沒錯,我們還請教了師叔和藍師姐。”

  “對對對,小師弟快學。”

  澹台燼木著臉,很想冷笑一聲。忍了又忍,勉強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多謝師兄們,我已經自行參悟了。”

  他抬手,一團淡淡的白氣若有若無,出現在他掌心。

  海樹林風齊齊讚歎。

  “師兄,我該築基了。”

  藏海高興地伸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小師弟,恭喜你,門派規矩,引氣成功以後,可以放三個月的假。”

  澹台燼看著他們艷羨的眼神,心裡燃起全部砍死的想法。

  “呵呵。”

  他們沒有聽懂澹台燼的陰陽怪氣。

  “本來師兄們還在擔心,小師弟,你來得不湊巧,過兩個月就要考逍遙心經,入門弟子也得默背心經,不合格會受罰。你若有空,可以背一背,可穩固靈體,安穩道心。”

  四師兄林風湊到他耳邊:“別怕小師弟,師兄們到時候悄悄給你傳音,不會讓你受罰的。”

  “謝謝師兄。”

  逍遙宗的心經有數百頁之厚,要一字不差背下來,是所有逍遙宗弟子心頭難以言說的痛。

  到了考心經那一日,澹台燼在識海中默背完了一輪,抱著雙臂冷冷看一整個試煉場地、青白衣衫的逍遙宗弟子們,個個抓耳撓腮,神情痛苦不堪。

  他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他是進了一個何其奇葩的宗門。

  全員懶惰,逍遙度日,靈根奇差。

  與其這樣,不如被逐出師門,另尋出路。

  他抬手,抹去原本已經在識海中擬好的逍遙心經。

  澹台燼譏諷地彎起唇,猛獸焉與群羊為伍?

  海樹林鳳默完以後,悄悄給澹台燼識海傳音,他無視這群廢物,看向外面的天空。

  人間恐怕是冬日了,仙門的冬日卻並不會下雪,仙氣裊裊後,是開闊連綿的山。

  考核沒通過者,會在五日後去思過崖受罰。

  逍遙宗雖然散漫,卻對背不出來心經的弟子非常嚴厲,足足八十下鞭笞。

  澹台燼脫去逍遙宗魚紋青白衣衫,換上一身玄衣,等著執法長老傳召。

  逍遙仙山的冬日有月亮,當在冬日依舊溫暖的月光照亮這片土地的時候, 澹台燼靠在門口,想那個思念了五百年的人。

  他不知道世間何等強大的力量,才足夠復活一個人,但絕不是逍遙宗這樣的地方。

  他等傳召受罰,從月亮剛出來,一直等到月光變淡,依舊沒有任何人來處罰他。

  澹台燼起身,朝思過崖走去。

  潺潺瀑布之下,四個人靠在一起唉聲嘆氣。

  他們背上數條帶著血的鞭痕,咂嘴道:“靜心師叔下手還是這麼狠啊,痛死個人。”

  藏海摸摸自己帶血的脊背,一個個拍:“不過每人二十鞭而已,快起來,換一身衣裳,別讓小師弟看出來了。”

  “嘶,痛啊師兄。”

  幾人站起來,掐訣換衣裳。

  藏樹說:“還好這打的不是小師弟,打咱們沒事,反正皮糙肉厚,當年挨打慣了。”

  “對對,小師弟年紀小,還是凡軀。”

  藏海喝了口葫蘆裡的酒:“他傷才好,之前傷那麼重,孤零零躺在那裡,藏風給他說笑話都不笑,悲傷都藏在眼裡,既然成了我們的師弟,咱們沒什麼用,不能為他做別的,能保護他,就要保護好他。”

  澹台燼冷冷看著這一幕,走回自己住處,一夜沒睡。

  他還沒辟穀,第二日藏海給他端了飯進來:“來來,師弟嚐嚐,師兄新學的紅燒獅子頭。”

  藏海看著他的玄衣:“九旻師弟?怎地不穿弟子服了?”

  澹台燼拿起筷子,把獅子頭戳爛:“不喜歡白色。”

  獅子頭在筷子下破碎。

  “玄色不錯,玄色也好,小師弟穿玄衣豐神俊朗。”藏海依舊笑呵呵的,“回頭師兄給你縫上魚紋,咱逍遙宗的人,總得有個標誌。”

  澹台燼沒說話,垂眸夾了一口獅子頭入口。

  藏海做得十分軟糯,入口即化。

  澹台燼低聲說:“好。”

  後來藏海在他所有玄衣裳上補上了銀色魚紋,包括澹台燼的靴子。

  那是澹台燼五百年後,第一次嚐到被尊重的滋味。

  第二年背逍遙宗心經。

  澹台燼默背完,抬眸去看廣闊的天空,識海裡是師兄們嘰嘰喳喳給他傳輸正確心經的聲音。

  這群「廢物」,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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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4:43 |只看該作者
第133章 番外二【逍遙宗相關】

  【逍遙宗│人生觀】

  那年澹台燼考完逍遙經以後,海樹林風四位師兄的能力已然不足以教他,兆悠便親自教導澹台燼。

  “可會下棋?”

  澹台燼搖頭:“不會。”

  “過來坐,為師教你。”

  澹台燼在兆悠面前坐下。

  兆悠道:“棋如人生,觀棋可觀心。”

  兆悠仙尊給澹台燼細細講了下棋規則,師徒二人執子對弈,兆悠執白子,澹台燼執黑子。

  少年指尖蒼白冰冷,玉石般的玄色棋子在他修長手指中十分漂亮。

  澹台燼很聰明,幾乎兆悠講了一遍,他就觸類旁通,能舉一反三。

  片刻後,澹台燼輸了。

  他抿了抿唇,黑曜石般的眸燃起興味:“再來。”

  兆悠便與他再弈一局,看著棋面,兆悠在心中嘆息一聲。

  觀棋知心,少年落棋殺伐陰狠,不把兵卒的命當成命,毫無悲憫之心,那些棋子在他指尖成片犧牲,少年的眸中卻只看得到勝利。

  ――不擇手段,兆悠想到了這個詞。

  “九旻,晚間去藏書閣,找第二排三列第八本藍色書皮的那本書看,明日背給為師聽。”

  澹台燼雖不解其意,但對他來說,兆悠顯然比藏海他們有本事得多,他心裡並不敬重兆悠,垂眸應道:“好。”

  依兆悠的話,澹台燼抽出那本要他背的書。

  藍色書皮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叫做《啟蒙》。

  看見這名字,澹台燼皺了皺眉。

  翻開,上面竟然有明顯小孩子的稚嫩筆記,澹台燼揣著書,找藏書閣的師兄登記。

  師兄很是驚訝:“九旻師弟為何看孩童啟蒙書。”

  “師尊叮囑的。”澹台燼問,“師兄是說,這是孩童啟蒙書?”

  師兄笑道:“這是宗門內十歲以內孩童的書籍。”

  “……知道了。”

  晚上澹台燼翻開那本書,第一頁講的是愛。

  他盯著那個字看了會兒,面無表情翻到第二頁,“善”。

  他再翻,是“忠義”。

  澹台燼看了一遍,把整本書背了下來,第二日本以為兆悠要考他,卻並沒有。

  “你隨為師來,為師有任務交給你。”

  澹台燼去逍遙宗第一次接任務,他本以為是除魔降妖,沒想到兆悠帶他去了人間一條破落的小巷。

  風雪之中,站著一個杵著拐杖的老婦人。

  “看見她了嗎?她兒子去打仗以後,她便日日站在這裡等,等了十五年,可她並不知道,兒子已經死在了戰場上。明日便是她的大限之日,你變成她的兒子,全她一個心願。”

  “師尊。”澹台燼皺眉。

  “九旻,去吧。”兆悠手拂過,澹台燼變了一番容貌。

  澹台燼在風雪裡站了一會兒,抬步朝老婦人走去。

  那雙毫無神采的渾濁眼睛,帶著沉沉的死氣,老夫人像一塊枯朽的木頭,裹緊了破敗的襖子,雪落在她的白髮上。

  看見澹台燼那一瞬,她毫無感情的眼慢慢彌散了一層淚意。

  顫聲說:“志兒,是娘的志兒嗎?”

  那雙枯瘦的手,像老樹皮,撫在澹台燼臉上。

  澹台燼沉默不語,他沒有娘,不知道人們和娘親是如何相處的,他不是李志,也模仿不了李志。

  老婦欣喜把他迎進屋,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

  “志兒你看,這是娘這些年給你做的衣裳,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好幾套衣裳,從夏到冬,針腳細細密密。

  澹台燼看看掌下的新衣裳,再看看老婦人身上單薄打著補丁的舊衣:“嗯,合身。”

  那一晚,他和一個陌生的老婦吃了一頓晚膳。

  外面刮著風雪,一燈如豆的室內,彌散著雞湯的香味,雞燉得十分軟糯,老婦說著李志小時候如何如何,澹台燼垂眸聽著。

  李志的房間很乾淨,一看就常年打掃,被褥偏薄,但非常乾燥。

  澹台燼枕著手臂,並沒有睡著。

  天快亮起時,澹台燼感應到什麼,推開老婦房門。

  她已經死了。

  死在冬日這場暴風雪中,身邊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幾套李志的衣服,手腳青紫,臉上神情安謐。

  澹台燼看了一會兒,闔上門,路過院子。

  雪地裡埋葬著雞毛,那是老婦賴以生存的雞,就在昨夜,她用來給「兒子」補身子。

  老婦風雨不改等了十五年,死的時候很幸福。

  兆悠出現,對澹台燼說:“走吧。”

  小院在風雪中闔上門,一年內,兆悠沒有教澹台燼太多仙法,反倒時不時帶他去遊歷。

  有時候讓他做一位將軍,校尉為了保護他,死在包圍圈中。

  其實但凡校尉肯鬆口,不但不會死,還能高官厚祿加身,家裡的嬌妻幼子也不至於此生無依。

  然而校尉披上澹台燼的披風,毅然道:“將軍快走,此生珍重!”

  澹台燼眸中,朝霞漫天,那個披著自己衣衫,穿著鎧甲的年輕士兵,倒在了漫天箭矢下。

  還有一次兆悠讓他做一個七八歲孩童,小孩的乞丐哥哥搶了別人的饅頭,被打得渾身是傷,卻瘋跑回來,把那個早就髒污的饅頭遞到了他嘴邊。

  “文弟你吃,哥在外面吃過了不餓。”

  澹台燼化作瘦弱小孩,坐在破廟前,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

  他低頭咬了一口,嘴裡的饅頭冷硬,旁邊八、九歲的男孩咽了嚥口水,努力不看那個饅頭,倒在稻草上,用樂觀的聲音說:“哥哥今日路過學堂,看見那些小公子都在學堂上學,等以後文弟大些,哥哥也把文弟送去唸書,念了書,就可以考狀元,到時候文弟再也不會餓肚子,天天有大雞腿吃。”

  澹台燼嚼著嘴裡的饅頭,問:“那你呢?”

  男孩說:“我啊,到時候文弟給我找個差事做就好。”

  澹台燼不說話,第二日雨停了,蜷縮著身體的男孩被餓醒。

  “文弟?文弟?”

  身邊空蕩盪沒有人,只留下一個精緻的木盒,男孩打開木盒,裡面是一隻燒雞。

  澹台燼沒有撐傘,雨水並未沾染他玄色衣袍分毫。

  兆悠抬眼,笑道:“回來了。”

  “是,師尊。”

  兆悠依舊什麼都不問,澹台燼依舊什麼都不說。

  許久以後,藏海問起這件事:“小師弟,當初師尊總是帶你去歷練,你都學會了些什麼啊?”

  幾個師兄弟探頭探腦湊過來,顯然十分好奇。

  他們當年曆練的時候,學過如何降妖,如何破水,作為天才的小師弟,學到的東西會不會和他們都不一樣?

  學到了什麼?

  想起風雪中的老婦,為忠義而死的年輕校尉,搶了饅頭挨打的小乞丐……

  一張張臉在眼前閃過。

  沉默了許久,澹台燼冷冷開口:“世人愚蠢。”

  海樹林風:“……”

  ***

  【逍遙宗*愛一個人】

  澹台燼記得,自己去逍遙宗第二年,三師兄藏林有了心上人。

  是小駝峰一個師叔新收的女弟子,叫做聶水。

  藏林日日和師兄弟們說起聶水多麼漂亮聰慧,善解人意。

  澹台燼見過那女子一回,穿著逍遙宗的青衣,腰帶上還繫了親手編織的穗子,眼尾內勾,微微上翹,說話總帶著幾分笑意。

  小家碧玉的容貌,一張嘴很甜。

  初次見到澹台燼時,聶水那雙眼睛直了片刻,笑盈盈靠過來,手若有若無去勾澹台燼的衣擺。

  澹台燼嘴角勾起,眼神嘲諷看著她。

  低聲道:“聶師妹,我三師兄在你身後看著你呢。”

  “什麼!”聶水一驚,回頭看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再看澹台燼,聶水有些羞惱,尷尬地收回手。

  這樣一個人,把藏林勾得三魂丟了兩魂。逍遙宗的靈石需要弟子們出去降妖才會有,或者捕獵妖獸。

  藏林每每九死一生回來,傷還未好,便把買來的靈器贈予聶水。

  有時候是護體玉鐲,有時候是布陣髮簪。

  藏海和藏樹藏風都看不下去了,勸說道:“藏林,咱們都知道你喜歡聶水,可那聶水收了你的好,從不見回禮,也對與你結為道侶的事情避而不談,我覺得聶師妹不若你口中那麼好。”

  藏林搖頭:“師兄,你怎麼這般說聶師妹,這些東西不是聶師妹問我要的,她靈力低微,我這才送她些東西護體。”

  等藏林走了,藏風道:“九旻師弟,你勸勸藏林師兄罷。”

  澹台燼抬起狹長的眼,道:“別做無用功。 ”

  仲夏的某一夜,澹台燼躺在樹梢,遇見聶水與合歡宗的弟子偷情。

  合歡宗那男子生得唇紅齒白,豐神俊朗,聶水攀附在他身上,咿咿呀呀叫個不聽。

  瀑布沖刷過去,聶水平日的羞澀半分不見。

  “那傻子又送了你什麼?”

  聶水笑道:“百年靈精。”

  合歡宗男子挑眉:“這可是洗髓的好東西。”

  “哪有哥哥帶我雙修的好,那傢伙就是個木頭,說什麼發乎情,止乎禮,非要人家與他結為道侶。”

  澹台燼冷淡地看了一會兒,躺回樹梢。

  他的心是冷的,並不想管這樣的閒事,對澹台燼來說,復活葉夕霧才是大事。

  藏林自己眼睛瞎,喜歡上這樣的人,就該為他的愚蠢付出代價。

  彼時安魂燈還未現世,澹台燼常去仙外洞穴尋引魂草,引魂草蒐集千株,能抵得上安魂燈一次功效。

  從仙外洞穴回來,澹台燼遇見焦急不已的藏風:“小師弟,你回來得正好,三師兄出事了。”

  澹台燼跟著他走過去,發現藏林躺在塌上,臉色青紫,腳踝上兩顆碩大的毒蛇牙印。

  “怎會是赤練妖。”

  赤練是大妖,還帶著劇毒,師兄弟幾人個個臉色難看,幫藏林祛毒,最後兆悠趕過來,才穩定住了藏林的身體。

  眾人在他懷裡,看見一對保護得很好的耳環靈器。

  藏海氣得拍了拍腰間葫蘆,握拳道:“又是因為聶師妹。”

  藏樹嘆息道:“傻小子,再這樣下去,早晚得因為聶水而死。”

  澹台燼淡淡靠在門邊,事不關己。

  藏風說:“哎,這是什麼?”

  藏海拿起來,道:“是幾顆引魂草。”

  “藏林要這東西做什麼?”

  澹台燼頓了頓,抬眸看去,藏海手中,赫然是幾株帶著幽藍光澤的引魂草。

  耳邊彷彿傳來藏林昔日爽朗的笑聲:“雖然小師弟不肯說尋引魂草做什麼,日後三師兄見著了,一定幫小師弟採回來。”

  澹台燼走過去,接過那株引魂草,突然一言不發朝外走去。

  “小師弟,你要去做什麼?”

  澹台燼御劍出了逍遙仙山,尋著氣味找到了那條赤練蛇妖。

  他割破手指,布了個陣。

  赤練本在修行,被血中可怖的煞氣,燙得化作原形,尖聲翻滾出來。

  澹台燼並沒有打算殺他,赤練蛇妖看見澹台燼衣衫上的紋路,赤練驚疑道:“你是什麼人,來幫你同門報仇的?”

  少年彎唇:“不,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傳說赤練可男可女,幻化的男女皆嫵媚多情,蛇性本淫,相信這個忙,赤練一定願意幫。

不幫,那就去死罷。

  赤練看著眼前帶著冰冷笑意的少年,連連點頭:“幫,你說什麼我都做。”

  逍遙仙山的冬日還沒到來,宗門內發生了一件大事。小駝峰的聶水與赤練蛇妖私通被發現了,逍遙宗再開明,也容不下仙妖私通。

  何況聶水偷宗門內的靈丹贈予赤練,被發現時,聶水肚子裡已經有了赤練的骨肉。

  整個宗門轟動,聶水若想要活下去,得抽去仙髓,走過斬靈梯。

  聶水磕頭,哭泣道:“不要,我知道錯了,求師尊師伯們放過我。”

  抽去仙髓,她就是個凡人,走過斬靈梯,比烈火焚身還痛。

  執法師伯冷冷看著她:“不想走也行,讓那赤練大妖替你走。”

  聶水臉色慘白,想尋求平日花言巧語的赤練大妖幫助,然而往日那笑盈盈的人,早已消失不見,哪裡還能讓她尋到,代她受過。

  聶水絕望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執法師伯早知這樣的結果,冷哼一聲。

  藏林遠遠看著聶水。

  聶水被抽出仙骨前,他啞聲開口:“我替她走。”

  “藏林,你瘋了!”師兄們驚怒地說道。

  澹台燼轉眸,冷冷看著藏林。

  藏林沖兆悠磕了個頭,依次對師兄弟們拜了拜。

  “師尊,弟子不孝。師兄,師弟,你們就當藏林瘋了。”

  聶水懷著孕,若真走過了斬靈梯,凡人都當不了,她會死。

  兆悠閉上眼,沉沉嘆息一聲。

  於是那日澹台燼看著那個愚蠢的男子,一步步走過千階斬靈梯,喋血倒在自己面前。

  他頓了頓,扶住藏林。

  藏林眼睛裡帶著淚,苦笑道:“小師弟……”

  “嗯,三師兄。”

  “以後喜歡一個女子的時候,要記得喜歡很好的人。”

  澹台燼低聲說:“你後悔嗎?”

  藏林搖頭:“不後悔,男人總得對喜歡的人有擔當。只是自此……藏林不再喜歡她了。”

  你愛上一個姑娘,即便她是個壞人,是個騙子,是個浪蕩的女子,可是你得對她好,護她無恙。

  藏林作為一個凡人下山那日,十分豁達,背著行囊,抱拳道:“山高水長,願今生還有機會得見師兄弟們。”

  藏海別過頭,眼眶濕了。

  逍遙宗容不下聶水,到了這個關頭,聶水卻並不願意跟著藏林一道走,她的仙髓還在,決定孤注一擲去找赤練或者合歡宗的男修。

  她逃離逍遙宗那日,面前出現一雙玄色靴子。

  少年衝她偏頭微笑。

  “你這條命,不值他的修為。”

  我的三師兄,一個人多孤單啊。

  冬日的大雪到來前,澹台燼躺在屋頂上,他全身鮮血,臉上也帶了聶水的血,想起了那個在他心上留下滅魂釘的騙子。

  他的手指劃在人間屋簷瓦片上,劃破乾淨的雪面。

  他喃喃道:“葉夕霧,自私自利的我,是不是不配愛你?”

  殺了聶水毫無罪惡感的我,是不是從沒變過?

  那時澹台燼並不知道,他將來會為蘇蘇付出什麼,是怎樣吞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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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番外三【逍遙宗相關】

  【逍遙宗│逍遙與善】

  藏林下山以後,澹台燼再也沒有見過他。

  聶水的死像人間的冬日的積雪,開春以後雪化了,便再沒人提起。

  兆悠喚澹台燼過去,道:“去思過崖受罰。”

  澹台燼說:“師尊為何罰我?”

  “你前幾日去人間做什麼?”

  澹台燼平靜道:“採買衣物,弟子在知慧師兄那裡登記過。”

  兆悠搖頭,手中拂塵凌空打在他背上:“宗門有宗門的規矩,逍遙宗講因果有報,聶水與赤練私通,必須抽去仙髓,走斬靈梯,她的因果藏林受了。藏林傾盡所有,只為她活下去,可你做了什麼?”

  澹台燼手指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冷彎唇,不語。

  兆悠一看便知少年並不知錯。

  “去思過崖。”

  澹台燼在思過崖待了三個月,期間三位師兄輪流來探望他。

  藏海道:“小師弟,你做什麼惹師尊生氣了,我跟了師尊八百年,也沒見他發這麼大的火。”

  “無事。”

  “思過崖冷,明日師兄給你帶護體法衣來。”

  “多謝師兄。”

  他不願說,藏海也不好多問。

  思過崖的寒氣一陣陣往身體中鑽,哪怕是仙體,在裡面待久了也難受。

  兆悠來過一次,問他:“你可知錯?”

  澹台燼睜開眼,唇被凍得烏青,他點頭低聲道:“弟子知錯。”

  兆悠看著少年漆黑的眸,嘆息道:“知錯便回去吧。”

  澹台燼站起來,臉上閃過一抹譏誚。

  澹台燼在逍遙宗第二年,全身都是陰毒的刺。

  藏字輩的師兄都對他很好,久了澹台燼在逍遙宗便戴上了一張溫和靦腆的面具。

  逍遙宗的人都單純,或者說蠢,這樣的性子反而讓逍遙宗師兄師姐們為他鞍前馬後。

  弟子中有個出類拔萃叫做邵霽的,邵霽出生於蓬萊仙島,父親是蓬萊弟子,邵霽在逍遙宗小有地位。

  邵霽與藏海一個輩分,同一年入門,處處壓藏海一頭。

  邵霽好強,宗門有資源總是先拿,宗門的好任務每每先搶。藏海脾氣好,崇尚和善相處,從不與邵霽計較。

  幾個師弟都隨藏海,平時見了邵霽恭敬叫一聲邵師兄。

  邵霽並不領情。

  他歷練歸來時澹台燼已經是築基後期,即將結丹。

  門派裡有傳言,說兆悠打算讓小弟子繼承衣缽,所以精心栽培。

  邵霽森然的眼看著澹台燼,笑道:“這位就是九旻師弟吧,聽說你現在住著藏風以前的屋子,我此次歷練歸來受了些傷,不知九旻師弟可否替師兄採些藥草送來?”

  逍遙宗大部分弟子都是木屬性,種藥材這事清閒,也是逍遙修身養性的傳統。

  哪怕澹台燼來了也不例外,兩年來他與藏海等人每日辰時得起來施雨。

  邵霽卻從不做這些。

  在邵霽眼中,其他弟子都是沒有出息的農夫,讓門派丟臉的存在。

  他指使澹台燼,一如以往指使藏樹藏風。

  澹台燼黑黢黢的眸盯了他一會兒,笑道:“好啊,晚間給師兄送過去。”

  邵霽轉身,遇見回自己的山峰,眼神陰戾。

  眾所周知逍遙宗老掌門即將坐化,最有可能擔任新掌門的便是藏海和邵霽。

  藏海善良寬和,符合逍遙宗一如既往的道心,但修為實在不夠看,修行也十分憊懶。

  邵霽修為不錯,可是爭強好勝,並不會為宗門考慮。

  此次兆悠長老收關門弟子澹台燼,還親自培養,引起了邵霽的危機感。

  和那個又胖又蠢的藏海爭邵霽不怕,可若是一個年紀輕的天才……

  晚間澹台燼來送藥草時,邵霽接過去,從乾坤袋中拿出幾株引魂草:“我聽同門說,九旻師弟一直在  尋這些藥草,希望對你有幫助。”

  澹台燼挑眉,倒是很意外。

  他接過來,心裡猜這人要打什麼主意:“多謝師兄。”

  引魂草上帶著淺淺的香氣,不仔細嗅根本聞不出來,澹台燼手指一緊,臉上笑意愈濃。

  “師兄若是沒有吩咐,九旻告辭。”

  “去吧。”

  等澹台燼走了,邵霽狠狠把他帶來的藥草扔出去,啐了一口,笑道:“與我爭?”

  澹台燼手指捻了捻引魂草上無色的粉末,唇角揚起:“散功散啊。”

  這種不入流的東西,也不知道邵霽從哪裡找來的,也不知道他用這種辦法對付了幾個人。

  散功散悄無聲息融入骨子裡,修為再難精進,偏偏查不出原因。

  也許……藏海等人一開始,並沒有這麼廢柴呢?

  澹台燼蒼白的手指拔掉幾支葉子,在引魂草上轉了幾圈,施了術法,揣進自己乾坤袋中。

  沒關係,只要是引魂草,有散功散他也要。

  春末的時候,逍遙宗再次出事――

  宗門內修為最高的弟子邵霽,被打斷四肢,剜去雙眼,剪了舌頭,扔在逍遙宗山門下。

  邵霽看上去觸目驚心,連執法長老都忍不住別過頭去,死死皺起眉頭。

  誰會如此陰戾?

  事情嚴峻,逍遙宗開啟三堂會審,試圖找出兇手,可一無所獲。

  邵霽身體裡隱隱藏著魔氣,幾位長老對視一眼,只好得出是魔修偷襲的結果。

  藏海幾人跟在兆悠仙尊身後,談論道:“邵師兄傷得太重了,日後還能繼續修行嗎?”

  “太可惜了,他那麼高的修為,說廢便廢了。 ”

  “兆青師叔看上去好傷心。”

  兆悠停下腳步,突然說:“九旻,你跟為師來。”

  澹台燼上前,抬手行禮:“師尊。”

  兆悠閉了閉眼:“去思過崖領罰。”

  澹台燼冷冷看他一眼:“弟子領命。”

  幾人都很詫異,連聲為澹台燼求情:“師尊,小師弟做了什麼?他身子不好,不能總是去思過崖,要不我去。”
  
“師尊,我替小師弟去也可以。”

  “不必,我自己去。”澹台燼御劍去思過崖。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兆悠的用心,只覺得這老牛鼻子不可理喻。到了仲夏,好脾氣的兆悠始終沒放他出來。

  澹台燼走出思過崖,到了老頭門外,兆悠不在,他感知到一種奇怪的氣息,猶豫片刻,他進了兆悠修煉的密室。

  澹台燼起初以為,不管是仙魔,總有些齟齬藏起來不想被人看見。

  直到他看見兆悠密室的禁法。

  ――澹台燼第一年不服管束時,偷偷找來看過。

  那是一個轉移因果的陣。

  陣法上用黃符寫了兩個人的生辰年。

  澹台燼意識到什麼,拿起那兩張符。

  一張上書「聶水」,另一張硃砂尚且鮮亮,是「邵霽」。

  那日他沉默許久,回到思過崖,任由瀑布落在身體上。

  他想起頭髮花白的老頭捋著鬍鬚,問他:“你可知,為師五個弟子,最放心不下誰?”

  澹台燼不知道,兆悠也沒有多言。

  曾以為是墜入凡塵的藏林,到了今日,澹台燼方知道。

  自始至終,都是自己。

  兆悠不反對他報復聶水和邵霽,但是痛惜他的殘忍,無奈小弟子造下的因果。

  兆悠撿回了世上最壞的少年。

  那少年生來便是惡,不知憐憫,手段狠辣,永不知悔改。

  兆悠不厭其煩地帶他領略世間情義,耐心教他善惡有道,帶這個「壞孩子」看孩童啟蒙書籍,在他依舊沒有褪去一顆殘忍的心時,為他承擔所有的因果殺伐。

  很多年後,澹台燼在昭和城,將屠神弩刺入老者心臟。

  兆悠閉上眼,神魂慢慢消散。

  白衣少年全身的血,靠在樹下,扶起老者,手拂過兆悠沒有闔上的雙目。一滴清淚,驟然落在兆悠臉上。

  “師尊。”

  大火燃起,燒毀老者屍身。

  澹台燼抬眸,看見無數張憎惡自己的面孔,卻無人看見他眸中被蒸發而去的淚意。

  ***

  【逍遙宗│兵戈相向】

  那年去討伐澹台燼前,山門前站滿了一整個師門的弟子。

  藏海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上哽咽的音。

  “邪魔歪道,六界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他叛師,叛道,今日藏海在此起誓,魔域之行,不是滄九旻死,便是藏海亡。”

  他還未說完,藏樹的眼眶先紅了。

  藏風說:“我們真的要殺小師弟?”

  有人推搡他一把:“藏風你清醒一點,那還是你們小師弟嗎?他從來不是什麼滄九旻,就是個邪魔!魔界的魔君!”

  “你們忘了,你們的師尊是怎麼死的了嗎?”

  藏風張了張嘴,如鯁在喉,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有許多想說的話,轉頭卻看見藏海師兄抽出了劍,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那是他們的小師弟啊,他們看著他被師尊撿回來。

  藏風記得,彼時恰逢人間的秋天,少年血淋淋的,他們看著他慢慢長好,精心為他張羅衣裳,為他煎藥。

  他們教他修煉法術,與他一同在陽光升起的山門前紮馬步,帶他去人間暢快喝酒。

  他們看著澹台燼從最初冷冰的模樣,到後來笑著叫他們師兄。

  藏海回頭,看著身後破敗的人間,牙齒輕輕發顫。

  這些年,藏林沒了,師尊也死了,現在不是小師弟死,便是他們亡。

  殘陽如血,當澹台燼的斬天劍穿破他們的胸膛。

  藏海瞳孔慢慢渙散,眼前的魔君彷彿倒退回昔日那個坐在逍遙宗田埂上吹樹葉的玄衣少年。

  那時候陽光也好,風也逍遙。

  縱然藏海一早就知道,少年的音殺穿過叢林,惡劣地驚起一窩兔子逃竄。

  可是師兄弟們一個不少,是多麼美好的一年啊。

  藏海笑著,閉上了眼睛。

  ***

  【逍遙宗│最後】

  藏海、藏樹和藏風,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醒過來。

  許久之後,他們才知道當初的真相。

  原來當年兆悠闖入九轉玄回陣,強行奪回神珠,已經快神魂聚散,姒嬰了製造傀儡,想讓兆悠死後化作殭屍,為她所用。

  兆悠生來光明磊落,對於他來說,死後軀體成魔,殺戮無辜凡人和自己的弟子,比魂飛魄散都難受,於是讓小弟子澹台燼殺了他,焚盡他的身軀。

  他清清白白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逍遙宗白雲悠悠,今年又新進了一批弟子。

  山門下的草藥鬱郁青青,有弟子風風火火進來:“掌門!掌門!有人找……找你……”

  藏海手忙腳亂藏好自己的酒葫蘆,擦去眼角的淚,呵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弟子笑道:“掌門,你又在偷偷喝酒了,要是藏樹師叔知道,嘿……”

  “哪、哪有,臭小子,敢胡說看我不收拾你。 ”

  藏風走進來,搖頭說:“大師兄,都當掌門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毫無長進。”

  藏海不理他,問小弟子:“你說有人找,是誰找?”

  “掌門隨我來。”

  逍遙宗的球,外面碩果累累,一派祥和,山門下石碑刻著魚紋。

  藏海一身青衣,隨弟子走到山門,一眼便看見了他。

  弟子說:“喏,是他們。”

  青山綠水前,玄衣男子身邊站著白衣女子,還有個古靈精怪打量逍遙宗的小粉糰子。

  澹台燼抬眸,眉眼一如當年少年。他合掌,拜下身去:“滄九旻,拜見師兄。”

  藏海驀然濕了眼眶。

  山高水長,幽幽千載,小師弟歸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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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番外四【番外蕭凜與葉夕霧】

    “殿下,葉三小姐又在外面等你。”暗衛在他耳邊低聲道。

    蕭凜抬頭,窗外一場夏季的雨來得又快又急,紅衣少女站在屋檐下,呵斥身邊的婢女。

    婢女模樣委屈,蹲下給少女理裙擺。

    那少女眉目明艷,帶著不可一世的囂張。

    蕭凜看了一會兒,從容道︰“走罷。”

    他帶著屬下繞路,並未從慎刑司大門走。侍衛撐著傘,長身玉立的六殿下上了馬車。

    誰也沒去管還在慎刑司門口等他的姑娘。

    蕭凜閉目養神,表情平和。

    他對世間任何女子都無偏愛,自然也沒有偏見。

    他獨獨不喜葉夕霧。

    葉嘯家這位三姑娘,任性跋扈,心腸歹毒,他曾親眼見到葉夕霧泄恨似的剪碎親姐姐衣裳。

    另一邊的柔弱女子神色黯然,卻不敢阻止她。

    別人家的姑娘把閨譽看得比什麼都重,只有她不在乎,一口一個殿下真好看,殿下天下第一好,我只想嫁你。

    “你是女子,不該說這話。”

    她笑出一口細細的小白牙,搖頭︰“為什麼不該,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憑什麼男子有表達的權利,女子卻不可以!”

    “你這般口無遮攔,日後會後悔。”

    她理直氣壯道︰“我不說出來,才會後悔。”

    蕭凜在宮外調查糧餉案子時,一回頭,就能看見她。只不過她性子實在暴躁,不是在挑刺,就是在責罵下人。

    久而久之,他對她更加不喜。

    馬車 轆跑過街道,走入宮門,皇後與九公主在飲茶,見了他,親昵地衝他招手︰“凜兒,快過來。”

    九公主噗嗤一笑,眼珠子轉動︰“皇兄回了宮,有人恐怕要在慎刑司空等一場咯。”

    蕭凜看她一眼,皺眉道︰“你和她說我在慎刑司的?”

    九公主做了個鬼臉︰“我和她們打賭嘛,葉夕霧從來都不要臉皮的,不過透了個消息,就眼巴巴趕過去了。”

    皇後嘆息一聲,對蕭凜說︰“葉三姑娘很早以前就中意你,凜兒,你心中也清楚,葉大將軍有兵權在手,你娶葉三姑娘是最好的選擇。”

    蕭凜冷聲道︰“不可能。”

    “凜兒可有心上人?”

    “並無。”蕭凜撥弄香爐,低眸道,“總之不會是葉三。”

    蕭凜心中並不看重皇位,他生來榮寵加身,所喜所惡純碎至極,對他來說,誰做皇帝都無所謂,只要夏國昌盛,百姓安居樂業。

    區區一個葉夕霧能帶來的利益,並不足以使他動搖。

    第二日葉夕霧病了,她在慎刑司等蕭凜,九公主的隨從扮作蕭凜的隨從,欺騙她說六殿下還在裡面處理公事,葉夕霧等到天黑,依舊沒能等到蕭凜。

    蕭凜知道以後,叱責九公主胡鬧。

    九公主不屑地撇撇嘴。

    自葉夕霧及笄,對蕭凜情根深種,鬧了不少笑話。九公主很討厭葉夕霧,一個臣子的女兒,身份過於高貴,即便身為最受寵的公主,也要因為葉夕霧父親手中兵權忍讓她三分。

    九公主常常借著蕭凜的名頭整葉夕霧,偏那虎虎的毒妞兒總是上套。

    蕭凜心中過意不去,踏入將軍府替九公主賠罪。

    病懨懨的少女聽說他來了,眉眼間綻放出歡喜,連忙讓人給她梳妝打扮,聽說蕭凜在屏風後向她賠禮便走,葉夕霧急得也不梳妝了,連忙衝出來,攔住他︰“蕭凜,你等等。”

    她在病中,不施脂粉,蕭凜看見一張乾淨青澀的臉。

    也就她桀驁膽大,總是私下直呼他的名字。

    葉夕霧小臉瘦削,眼睛圓圓的,眸中帶著有種幼貓般濕漉漉的光澤,專注看著他。

    “你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她抬起手,期盼笑著說,“給。”

    蕭凜低眸,是一個藏青色的香囊。

    上面繡著幾支挺拔的翠竹,竹葉栩栩如生。

    “前幾日殿下生辰,爹說殿下並未操辦,我給你準備了禮物,一直沒有機會送出去。”

    蕭凜默了默,他的生辰……並非沒有操辦,只是沒有邀請葉家三小姐而已。葉將軍和葉夫人為了哄女兒,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看著眼前少女的眼楮,蕭凜說︰“香囊是私物,三小姐還是贈予日後的夫君吧。”

    “你不會娶我嗎?”他聽見少女喊,“你為什麼不娶我?你明明知道的,娶了我,等於了兵權!即便這樣,也不行嗎?”

    蕭凜冷著臉道︰“不行。”

    她繞到他身前,咬牙蠻橫道︰“你說不行就不行,你等著吧蕭凜,我明日就去求皇上賜婚。”

    蕭凜也惱了︰“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少女齜牙咧嘴,像只病弱卻努力揚起爪子的小獅子。

    蕭凜抬手,隔空用氣勁捏爆了屋內花瓶,冷聲道︰“你若不介意大婚之後,猶如此花瓶,大可試試。”

    婢女們嚇得尖叫。

    葉夕霧愣愣看著一地碎瓷片︰“你就……這麼討厭我?”

    “非常討厭,葉三姑娘,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他走出門時,葉夕霧把香囊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討厭就討厭,誰稀罕,誰會稀罕!”

    丫鬟們誰也不敢拉她,自然也無人敢置喙她紅了的眼眶。

    蕭凜沒有回頭。

    那一年,就連他自己都以為,會討厭這個人一輩子。

    ***

    冬日剿匪時,蕭凜出了意外,他深入山賊窩,卻發現裡面有臨近小國的兵力部署,身邊的人出賣了他,一切都是二皇子的陰謀。蕭凜為了擺脫追擊,掉下山崖,凶多吉少。

    山崖下呼呼吹著風,另一處石頭後面,露出三個凍得瑟瑟發抖的女子。

    為首的少女惶急地跑到山崖邊,跪著往下看。

    “殿下,蕭凜……”

    “三小姐!”喜喜和春桃急壞了,要去拉她︰“三小姐,那裡危險。”

    他們家三姑娘說著不再惦記六殿下,卻忍不住在和祖母的上香途中,悄悄跑來找蕭凜,沒想到撞見這一幕。

    葉夕霧紅著眼眶,看一眼旁邊垂落的藤蔓,突然道︰“我下去找他!”

    “三小姐,萬萬不可,奴婢和喜喜這就回皇城叫人。”

    “等你們一來一回,三日都過去了!”

    如果蕭凜摔傷,躺在懸崖下沒人幫他,他連吃的都沒有,根本撐不過三天。

    “這裡很多樹,他還有內力,一定有活下去的機會。”

    葉夕霧把藤蔓往自己腰間一捆,毫不猶豫往懸崖下探索。

    “三小姐……”

    葉夕霧沒有聽,她的繡花鞋在岩石上打滑,她含淚,忍住恐懼,一點點往下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麼怕死的人,哪來的毅力去尋找一個根本不喜歡她的人。

    不喜歡她也就罷了,連她爹的兵權都不喜歡。

    蕭凜這個有眼無珠的混蛋就活該!

    她心裡罵著他活該,卻依舊堅定往懸崖下找人。

    漸漸的,兩個丫鬟的聲音她聽不見了,細嫩的手指也被磨破,葉夕霧不知道自己下去了多高距離。

    循著折斷的樹枝找他落下去的地方,最後連藤蔓的長度都不夠了。

    她凍得直哆嗦。

    “蕭凜,蕭凜……”

    最後腳下一滑,葉夕霧尖叫一聲,再沒了意識。

    半空中,飛來密密麻麻的血鴉,拖住她的身子,帶著她一同墜入懸崖。有誰似乎在輕聲說︰“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出夏宮。”

    葉夕霧沒有死,卻在懸崖下吃夠了苦頭。

    她醒來時,天上下起了雪,她蜷縮在山洞中,在裡面找到了蕭凜一處用來包扎的衣角。

    遲鈍的喜悅襲上心頭︰“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

    可是那時候她並不知道,與她為敵的,是怎樣強大的敵人。

    她一個凡人,在他們眼中,只是跳樑小丑。

    她與蕭凜的錯過,是必然,也是冥冥之中另一個人對她的報復。

    許久之後,葉夕霧養好傷,看見依偎在蕭凜身邊的貌美女子。

    蕭凜為她繫好披風,輕聲叮囑著什麼,女子垂眸,溫柔小意,眼中含著濃濃情意。

    葉夕霧看著他和葉冰裳,整個人再也沒辦法踏出一步。

    蕭凜從來沒有那麼看過她,從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輸了。

    徹徹底底。

    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蕭凜的愛。

    ***

    “但你可以。”黎蘇蘇,我要你得到他的愛,他愛你,就是愛我。

    人的一生鮮少有機緣,把身體讓出去時,九天勾玉拍拍她︰“謝謝你,惡魂。”

    葉夕霧只是笑。

    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能得到別人的軀體?勾玉曾經對著前任主人初凰立下神誓,不能告知甦甦她的真實身份,護她長大。

    神女初凰為才出生就夭折的女兒搜集了萬年殘魂,卻始終少一縷惡魂。

    這縷惡魂,錯過在了五百年前的人間,投生成將軍家的女兒葉夕霧。

    她乖張,殘忍,偏執。

    勾玉帶蘇蘇穿越時空,心中藏了許多不能說的秘密。

    譬如助蘇蘇靈魂完整,神體重生。

    葉夕霧變成惡魂,全了蘇蘇的七情六欲,回到蘇蘇的身體中,蘇蘇卻以為,自始至終,都是勾玉口中一場交換。

    她助夕霧保護爹爹祖母,夕霧借給她身體。

    蘇蘇並不知道,這本就是她缺失的魂魄投生而成的身體。

    所以她會對祖母有感情,恐懼於深切的黑暗,想要拯救過去的夕霧,執著於看見永生花綻放。

    葉夕霧本就是她的一部分。

    葉夕霧並沒有提出這個要求,她惡劣又頑劣的想,蕭凜,你恐怕還不知道,完整的神女到底有多好。

    好到即便此刻你被葉冰裳左右,厭惡極了我。終有一日,你會無法自抑地喜歡神女黎蘇蘇,從而喜歡上我這縷惡魂。

    然而黎蘇蘇不喜歡你,消散於世間的惡魂執著地追尋你。

    你說,諷刺嗎?

    好在,你該慶幸,葉三此生,再也不會纏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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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番外五【初凰&帝冕】

    上古,神魔大戰還未開始時,一切都祥和寧靜。

    鳳凰族棲息於南方梧桐神境。

    真正的鳳凰神血一支,眉有花鈿,眸若清波。

    初凰的母親為她梳髮時告訴她︰“再過幾年,等麒麟神族的小太子成年了,凰兒就得去麒麟神族聯姻。”

    初凰並不想聯, 她不喜歡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麒麟族。

    麒麟一族蠻橫,粗暴,加上麒麟族那小太子初凰見過,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小太子的麒麟原身卻像條小奶狗兒似的,要往她懷裡里拱,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對四肢著地的小崽子有心理陰影。

    初凰實在難以想象,她嫁給那個奶娃娃後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初凰拒絕這門親事很多次,都被鳳凰族反駁了回去,在初凰心中,鳳凰族的日子宛如一灘死水,每一代帝姬兢兢業業延續著自己的血脈,像個沒有感情的人。

    初凰不懂,神的生命這般刻板,真的有意思嗎?

    鳳凰族避世而居,碑界處有結界,不許族人出去。

    初凰遇見冕時,他倒在梧桐神鏡的碑界處。

    男子眉如刀削,鋒銳俊逸。

    她第一眼看中的卻並非他的相貌,而是暗暗喜道︰“太好了,這下有出去的辦法了。”

    初凰雙手結印,凝出的繩索把人拖了進來。

    這個過程艱辛,男子英俊的臉在地上反復摩擦。

    “勿怪勿怪,我也是情非得已。”

    男子朝下的俊臉,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額上青筋狠狠跳了跳。

    靠近了看,初凰才發現他也是神族,卻很瘦弱。神族很少見這麼瘦小的孩子,身上鞭痕遍布,胸口有一個可怖的掌印。

    利用他放血的心思淺了,她皺眉看了好一會兒,嘆息道︰“這麼慘啊,算了,算我倒霉,欠你的。”

    他傷得太重了,神息幾乎都要完全消失。

    初凰精心照顧了他一年,久到她幾乎把他當成了自己養的一盆花兒,而這盆花可能永遠不會盛放。

    終於,在一個清晨,男子醒了過來。

    初凰如常走進去,不期然看見一雙注視自己的眼睛。

    與他容貌氣質完全不同,男子長著一雙漂亮桃花眼,眼角微微上勾,帶著幾分多情的韻味。

    他靠在塌前,彎唇一笑,微啞的聲音很是勾人︰“我認得你,是你救了我。”

    那是他們的初見,他不像神,像男狐狸精。

    許多年後,初凰憶起那個笑容,依舊能想起自己的失神。

    她喜歡什麼呢,她喜歡這世間的桀驁、自由,喜歡他眉眼裡三分多情,三分戲謔,四份涼薄。

    怎麼會有人長在她喜好上,如此恰到好處?

    因此大膽又明艷、處於叛逆期的帝姬捧著他的臉說︰“喂,做我男寵怎麼樣?”

    他聽了,低眸一笑︰“好啊,我叫冕。”

    ***

    冕最初並不長這樣。

    他生於上古魑魅魍魎之地,不知吞噬了多少上古大妖魔,最終成了妖王。

    上古的妖身大多是醜陋的,就像旱魃姒嬰,頭皮凸起,嘴唇泛白乾燥,還長著獠牙。

    冕起初則是一團混沌的肉泥,他形態醜惡凶猛,令人聞風喪膽。

    所有跟著魔神的人,都想大幹一場,冕自然也不意外。

    妖魔的生存環境並不好,即便是上古妖魔,也不受凡人的供奉。

    旱魃出現的地方人間會有旱災,寸草不生,冕出現的地方,人間則有暴雨地動。

    殺了許多上古之神,逼他們凝出滅魂珠淚以後,冕接到了另一個任務。

    魔神說︰“吾等需要新的天道,可開啟的契機,遠遠不夠,吾要你深入鳳凰族,取赤羽神火。”

    冕聲音陰森難聽︰“怎麼取?”

    “契機,在鳳凰神族唯一帝姬,初凰身上。”

    魔神並不懂情愛,把情愛當作一場可有可無,利用人的工具。

    彼時的冕也不懂情愛,他想要無上力量,屬于妖魔的世界,於是一口答應下來。

    鳳凰神族出了名的與世隔絕,極難進入。

    他按照屬下收集的信息,用了兩百年融聲,改變自己的聲音,又用了八百年淬體,褪去猙獰恐怖的妖身,變成另一幅俊朗無雙的多情模樣,抽了上古另一個天神的神髓,用來掩藏自己的氣息。

    冕壓制了自己的修為,故意把自己弄成重傷,如他所料,順利進了梧桐神境。

    世間無人知道,他本就是為了貼合初凰的喜好而生。

    所以她喜歡上他,冕並不意外。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帝姬膽子如此大,要他當男寵。

    真就只是沒有地位的男寵。

    冕微笑著,拳頭已經硬了。眼前這個面若桃花的小丫頭恐怕不知道,他的輩分夠當她老子。

    要是讓鳳凰一族知道他這種級別的妖王混了進來,恐怕老鳳凰都得豎起一身漂亮的翎羽炸毛。

    可這小鳳凰是真的不怕死。

    她讓冕穿桃色衣衫,自己躺在他腿上,讓他吹曲子給她聽。

    帝姬赤裸著一雙玉足,足上系了鈴鐺,那玉足水嫩嫩的,可愛得緊,冕看了好幾眼,收回目光。

    他撫了撫她的髮,壞心眼地問︰“帝姬日後是要嫁給麒麟小太子的,這般與我廝混,不怕被處罰?”

    初凰點頭︰“怕啊,但是比起被懲罰,我更不願一輩子當一只籠中鳥。我不適合小太子,小太子覺得我不是什麼好女人再好不過,剛好雙方退婚,或者鳳凰族把我趕出去也不錯。”

    她愜意地枕著手臂,看著上方梧桐林︰“神的血脈延續真就那般重要?不顧兩個人的意願也要將人綁在一起?”

    “冕只是低等神族,不敢置喙帝姬的看法。”冕笑道。

    她眼珠子一轉,笑盈盈坐起來,捏了捏他下巴︰“小男寵,可以啊,你真有自知之明。”

    他笑容僵硬一秒,咬牙道︰“帝姬說得是。”

    冕時常有想掐死她的時候。

    她攛掇他︰“小神族,做飯會不會,凡間那種糕點,你去做一個給本帝姬嚐嚐。”

    “不會。”

    “不會就去學,你怎麼做人男寵的!”

    “……”

    “小神族,唱曲兒呢,咿咿呀呀那樣。”

    “不會。”

    “我用水鏡給你幻化一個,你照著學,過來。”

    冕覺得自己總有一日會任務失敗,失敗原因是掐死這個鳳凰族帝姬。

    他得給她洗衣裳,還得給她洗腳,順帶給她講故事。

    當他咬牙切齒學唱戲,對面的帝姬一百次笑場那一晚,他終於真正成了她」男寵」,陪她睡了一晚。

    冕揚眉吐氣,恨不得在這方面弄死她。

    她只笑盈盈地看著他,摸摸他耳朵,低聲在他耳邊道︰“小神族,你來我身邊,到底是想做什麼呀?想要鳳凰心頭血嗎?”

    鳳凰本體的心頭血,可以讓低等神族洗髓,變成有天賦的高等神族,可惜失去心頭血的鳳凰,將此生修為不再精進。

    冕一驚,桃花眼眯了眯,笑道︰“如果我要,帝姬給嗎?”

    初凰撐著下巴,偏頭看他,說︰“給啊,我把心頭血給你,我就當不了鳳凰族帝姬了,到時候咱們一起挨一頓打,但是你放心,既然是我拖累你,你一個小男寵,本帝姬會保護你的。我替你扛。”

    “只不過或許會被趕出鳳凰族,當兩個普通的神,不被家族庇佑,可以自由自在去六界的任何地方,你願意嗎?”

    冕愣了愣,有一瞬,他被眼前這雙乾淨虔誠的眼眸迷惑,以為自己真是圖她的神血的小神族。

    他心情複雜,點頭說︰“好。”

    初凰眼睛裡亮起光,她眉眼彎彎︰“那一眼為定,等我母親生辰過了,我把神血給你,咱們一起走,去看你故事中的山川河流。”

    可惜冕知道,小帝姬等不到這一日。

    誰要與她一生一世,妖魔的感情的向來涼薄。不過一場戲罷了。

    初凰母親生辰那日,東窗事發,冕被帶走,秘密處死。

    鳳凰族自然不容許他這樣的小神玷污公主,在鳳凰族眼裡,麒麟族的婚事至關緊要,殺了冕,初凰就會願意嫁給桓麒小太子。

    初凰趕來之時,冕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即將魂飛魄散。

    在那之前,冕從來不覺得初凰對自己有多麼濃烈的情愫,她總是頑劣般小男寵、小神族這樣喊他,連喚他阿冕都很少。

    可那日,灼熱的淚落在他臉上。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阿冕別怕,我一定會救你。”

    額上落下很輕很溫柔的吻,鳳凰的心頭血從她心尖渡到他心上。

    許久以前,冕聽說,仙神成婚,會交換彼此的心頭血,僅僅一滴,表達摯愛,互通心意。

    他不知道她給了他多少心頭血,幾乎廢去了她半條命。

    他茫然地想,給了自己這麼多鳳凰神血的初凰,這又算什麼呢?兩人之間,不是兒戲一般的關係嗎?

    即便是愧疚,她也不該這樣做的。

    “別怕,等你醒來,咱們一起離開。”初凰還記得那晚的約定。

    可是想要喚醒冕,需要赤羽神火,赤羽神火一直守護著鳳凰一族,有了它在,梧桐神木生生不息,鳳凰一族才有家園。

    初凰說︰“我帶你過去,讓神火喚醒你。”

    她自然不敢動族人根基,可現在接受她那麼多心頭血的冕,也算是鳳凰族人了,神火自然也是他的根基。

    她背起冕,把他放在鳳凰木下,神火飄盪在上方。

    初凰結印,引神火救人。

    可她並不知道,朝夕相伴,自己養了幾年的「花兒」是個小偷。

    那一日,神火熄滅,鳳凰木傾倒。

    那個愛笑多情,會給她做飯,給她唱戲講故事的男子手握赤羽神火,凌空冷冷看著她。

    “阿冕?”她臉色蒼白。

    “吾名,帝冕。”他彎唇道,“多謝帝姬神火。”

    初凰方知道,什麼一眼心動,不過是旁人精心一場布局。他演得實在太好了,最後演成了她心上人的模樣。

    梧桐樹開始枯敗,碑界坍塌。

    帝冕殺出鳳凰族時,捏住鳳凰族人脖子,猶豫許久,冷冷皺眉,甩開了他們。

    ***

    帝冕並不知道初凰為此承擔了多大責罰。

    她被押入鳳凰族牢中,三十二注弱水練身,生生折磨著她的神魂。

    直到剛成年的桓麒小心從地牢裡抱起她。

    桓麒褪去了奶呼呼的模樣,出落得很是好看。

    “我娶初凰,我佑鳳凰族。”他說,“你們別傷她。”

    初凰看著他青色衣擺,還有焦急面孔,第一次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她放棄了珍珠,喜歡上了魚目。

    可是桓麒該遇見更好的人,她犯下的錯,不該讓桓麒來承擔。

    她只身去了魔域,設計帶回神火。

    離開魔域時,卻被發現。

    魔神饒有興致看著她︰“你就是鳳凰族帝姬,怎麼,帝冕,聽說她以前折磨得你夠嗆,要不要親自動手?”

    一個人從暗中走出來,他眉心帶著妖王的印記,臉色蒼白地看著初凰。

    “動手吧。”魔神眯了眯眼。

    帝冕沉默片刻,抬掌打在初凰身上。

    她吐出一大口血,最後關頭,掙扎著把神火送了出去,掌心峨眉刺拍入帝冕肩頭,初凰彎起唇笑︰“如何,我特別記仇!拿了我族東西,真以為能全身而退?你等妖魔,想要神火,痴心妄想!”

    勾玉攜帶著神火一直逃跑,轉瞬撕裂時空,消失不見。

    魔神冷了神色︰“你!”

    一旁的帝冕突然出手,打散了初凰魂魄。

    魔神皺眉,看她沒了氣息,也不好再說什麼。

    眾人散去,過了許久,帝冕走過去,顫著手抱起她。

    他拔下自己肩頭帶著業火的峨眉刺,抱著她走出魔域。

    他用藏起來的鳳凰心頭血救了她,輾轉六界,看她浴火重生。

    她醒來前,也是神魔大戰的前夕。

    帝冕只能眼睜睜看著桓麒把她帶走。

    魔感情涼薄,帝冕起初也是這樣以為的。他以為那些年,當自己閉著眼睛,看初凰風雨無阻為他忙碌,精心替他療傷是場笑話;

    他以為自己耐著性子穿桃色衣裳,抱著她為她講故事,只為了得到赤羽神火;

    他以為那夜月色迷離,坦蕩的帝姬為他描述未來時,他迅疾的心跳並非心動。

    可他忘了,從一開始,他便為她喜好而生。

    在他還為化形、只是個醜陋的怪物時,便知道帝姬縴腰盈盈,什麼尺寸,他知道她喜歡的顏色,知道她愛怎樣的語調。

    帝冕用了一千年,經歷淬煉的痛,來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後來思念她的一年又一年裡,他無數次想起當年自己佯裝醒來,看見那雙璀璨的眼睛。

    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小鹿亂撞。

    初凰永遠都不知道,這個初遇,他為此等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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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5:35 |只看該作者
第137章 番外六【幼年蘇蘇&魔神澹台燼】

    他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

    做凡人那一生十分短暫,他死在二十二歲,兵敗連岳河。

    蕭凜兵臨城下,他不願做那個人的戰俘,縱身躍入大火之中。

    並非講究骨氣,但凡有一線希望,澹台燼都不會選擇去死。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與其讓蕭凜來動手,不如自己做出選擇,起碼有尊嚴些。

    盡管尊嚴在他眼中,什麼都不是。

    回味這一輩子,過得並不容易。

    出生喪母,幼年在宮廷摸爬滾打生活,好不容易回到周國,從父兄手中奪權,卻輸給了真正的天之驕子蕭凜。

    澹台燼躺在大火中,看見百姓山呼萬歲,那個柔弱明艷的女子,握住蕭凜的手,站在蕭凜的身邊。

    恍惚間,澹台燼記起,她叫做葉冰裳,是蕭凜的妻子。

    在自己想得到蕭凜的一切時,也想過得到葉冰裳,可是真正當他失去一切時,他卻並沒有多遺憾。

    他疼得受不了,蜷縮著身體,眸光怨毒,心有不甘。他的權力付諸流水,可對於葉冰裳,他並沒有多少執念。

    得到,只是戰勝了蕭凜,失去,似乎也並不會多麼執拗。

    模仿了別人一輩子,少年在生命盡頭,難免有些茫然。

    火舌舔舐他的身軀時,他在想,他學習別人的愛恨情長,可是臨到頭,他真的喜歡過那個叫做葉冰裳的女人嗎?

    答案不得而知。

    人間一場大火燒盡了他的屍骸。

    誰也不記得歷史上澹台氏最後一個小皇子。

    ***

    旱魃將他撿了回去,邪骨重生,自此魔神降世。

    許久以後,澹台燼才知道,原來世間的魔神,注定是生來孤獨的。他帶著一顆淬毒的心,走入魔道。

    殺了多少人呢,他不記得了,當屠神弩拉開,脆弱的仙人們一個個在他面前倒下,他饒有興致堆了一個萬仙塚。

    玄衣男子高坐於萬仙塚之上,深深嗅著空氣中的血腥氣,為這股氣息著迷。

    昔日高高在上的仙人們,在他掌下不過弱小的螻蟻。

    鮮血流淌過他的指尖,如此溫熱。

    擺脫凡人身份的第四百三十年,他見到了蕭凜的轉世,公冶寂無還有一口氣的時候,澹台燼用劍柄戳了戳他︰“告訴吾,你曾經喜歡過的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他忘了葉冰裳的名字,也忘了她的樣子。只記得當自己還是個凡人少年時,還未學會的愛情。

    公冶寂無什麼都沒說,神魂消散。

    澹台燼面無表情看了他一會兒,收回斬天劍。把他的身體一並扔入萬仙塚,折辱般地扔進去。

    日復一日,修士沒了生存空間,只能像陰溝裡的老鼠般,躲在地下生存。

    漸漸的,鮮血再也激不起他的興致。

    澹台燼連把那些灰老鼠捉出來的興趣都沒有,寧願躺在魔域中沉眠。

    旱魃和驚滅為此憂心,開始給他送女人。

    他覺得好笑,明知魔神並無情絲,給他送女人有何用?她們就算脫光了,在他眼中,也只是一攤白花花的死肉。

    他們找來了許多女人,有妖嬈嫵媚的魔姬,有瑟瑟發抖的修士仙子,甚至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來幾個凡人女子。

    他走過去,那股威壓讓她們連頭都不敢抬。

    他用足尖抬起她們的下巴︰“說話。”

    “魔神饒命,魔神饒命。”

    他嗤笑一聲,心裡毫無波瀾,連少時那股求知欲都淡了。

    無情無愛,就是天道對魔神最好的懲罰。

    他罪惡滔天,卻永遠無法嘗到為一個人心動的滋味。這世間,也不會有人愛他,或許有一日,他死了連個為他收屍的人都沒有,六界只會歡呼。

    直到有一日,驚滅告訴他︰“萬仙塚裡,公冶寂無的屍體不見了。”

    澹台燼突然來了興致︰“哦?”

    他的化身轉瞬出現在萬仙塚旁,循著一股淺淺的香氣,他第一次看見她。

    一個小女孩御劍,偷了公冶寂無的屍身逃跑。

    她揉著眼睛在哭,抱住屍身,也不嫌棄公冶寂無快要腐爛。

    “師兄,蘇蘇帶你回家。”

    澹台燼面無表情看了會兒,打了個響指,女孩連人帶屍身,一同滾下仙劍,重重墜入凡塵。

    膽子真大,世上無一個修士敢染指他的地盤,偏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吃了雄心豹子膽,來偷公冶寂無的屍身。

    女孩從地上爬起來,驚疑不定四處看看。

    她咬牙,身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變出小木馬,把公冶寂無放上去,還企圖帶著他走。

    澹台燼斗篷之下的手指微動,那木馬變成一張紙,輕飄飄墜地,再也沒有駝起人的力量。

    女孩悶不吭聲,蹲下身去,揹起公冶寂無往前逃跑。

    澹台燼突然來了火氣,手掌一翻。

    真火下,火舌四起,點燃了他們周圍。

    女孩在大火中想要保護公冶寂無,卻護不住他,縱然她抱得很緊,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兄化作灰燼。

    過了許久,她從大火中爬出來,哇哇大哭。

    澹台燼冷眼看著沒有被真火傷到的女孩,竟是沒有長大的鳳凰神族?

    有一瞬,他有過掐死她的想法,趁神族還未長成,將她扼殺在幼年。

    可是他看著她那麼努力保護公冶寂無,突然想起自己作為一個凡人而死的那一年。

    火燒得那麼大,幾乎燃盡整座城池。人人拍手稱快,沒有一個人保護他陪伴他。

    時隔多年,澹台燼再次體會到那種怨恨和嫉妒。

    他沒有殺蘇蘇,看了她許久,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從她身上看見什麼。

    ***

    又過了十多年。

    久到澹台燼快忘記這件事,那一日,屬下說,修士裡出了個叛徒,捉了個天生靈體的修士要獻給他。

    他再次看見了那個女孩。

    她被一個叛逃的同門騙出宗門,帶到了澹台燼面前。

    驚滅把蘇蘇的手按在靈魂石上。

    靈魂石亮了起來,只有乾淨純粹的靈魂,才能使靈魂石發亮。

    驚滅表示讚賞,叛徒十分高興。

    魔王宮殿鮮血汩汩,陰森昏暗,澹台燼坐在王座上,周身縈繞著黑霧。

    黑色的斗篷包裹著身體,僅露出的一雙眼睛毫無感情。

    他冷冷打量著魔宮中的一切,還有那個白色的小身影。

    女孩被周圍妖怪們戲耍,她雙手結印,試圖攻擊它們,凶倒是凶得很,可惜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年齡也小,她怎麼打得過驚滅這些人?

    蘇蘇試圖御劍飛出去,被門口的魔族一巴掌拍了回來。

    魔族都是人精,見王座上的魔神不語,看著他們戲耍女孩,顯然默認了他們的做法,於是變本加厲。

    蘇蘇的白裙子髒了,她在地上滾了幾圈,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

    最後蘇蘇急得化作原型,用翅膀蓋住臉頰,嚶嚶直哭。

    魔宮燈火燒得“啪啪”作響。

    澹台燼膚色在燈火映襯下慘白,他撐著下巴,睥睨著她。

    小甦甦抽噎得直打嗝兒。

    叛徒指著蘇蘇,討好地說︰“我特地來投靠魔尊,這是我送給魔尊的禮物。”

    下一刻,叛徒瞪大眼睛,喉嚨裡發出“赫赫”的聲音,血從他嘴角蜿蜒留下。

    叛徒就這樣輕易地死了。

    所有人沉默下來,後知後覺,驚懼地發現魔神似乎並不高興。

    澹台燼突然伸出蒼白的手指,拎起她。

   蘇蘇眼睛裡包著淚,澹台燼見她憋紅了臉,以為她要說什麼了不得的話,她卻突然說︰“我可不怕你!”

    澹台燼隱在斗篷之下的唇角彎了彎,視線掃過她發顫的兩條腿兒。

    還沒長大的小鳳凰肉墊腳掌粉嫩,柔弱。

    成年的鳳凰族可以火燒上古不周山,赤羽落下的業火可以焚盡世間一切罪惡。

    不知道……能不能有一日,把他這樣的罪惡焚盡?

    他看著這雙乾淨明澈的眼睛。

    上古寂滅,到了如今,屬於上古的竟只剩這最後一個神,還有他這種為孤獨而生的魔物。

    他觸了觸她眉心的朱羽,突然抬手,把她扔回了衡陽宗。

    姒嬰皺眉道︰“魔神大人,您就這樣放過了她?”

    他冷聲道︰“不然呢?”

    “她是修士。”姒嬰道:“您怎麼會放過修士?”

    他漆黑的眸打量掉落在掌心的鳳凰翎毛︰“:姒嬰你相信夙命嗎?”

    姒嬰沉默,久久不語。

    上古魔神也問過她這個問題。

    不久後,不死之身的上古魔神被眾神圍剿,被妖王背叛,消散在了天地間。

    ***

    魔神有關於自身的預知能力。

    這是誰也不知道的事。

    上古魔神預知到自己會死的景象,於是尋找破解之法,造就同悲道,企圖掙脫天道,擺脫夙命,可惜他失敗了。

    最為好笑的是,上古魔神偏死在同悲道上。

    澹台燼的預知能力,在他擺脫凡人身體、成為魔神的那一刻,他也看見了自己會死。

    身軀融入同悲道中,永遠孤獨冰冷,陷入黑暗。

    魔都自私,澹台燼也不例外。他只愛自己。

    六界就算化作塵埃,他眼也不會眨一下。

    所以當姒嬰跟驚滅懇求他開啟同悲道時,他把玩著那幾顆神珠,微笑不語。

    他們錯了,他澹台燼,永遠不會為別人犧牲自己。

    他寧負天下人。

    最後一個神族啊,澹台燼想,天神既然愛蒼生,可否救救他這個卑劣的魔?

    把玩著掌心翎毛,他突然笑了笑,有個大膽的想法。

    上古的前車之鑒在先,開啟同悲道是不可能開啟的,不如來一場豪賭。

    他手中翎毛輕飄飄的,隨著四枚神珠飛向空中。

    隨著他慘白的手指旋轉,那神珠匯聚在一起,成為一塊透明的琉璃,包裹住鳳凰翎毛。

    他指尖彈了一滴血,賦予琉璃神石力量。

    漸漸的,琉璃出現了輪廓。

    少女縴細的足,翩飛的裙擺,聖潔的臉龐次第出現,最後是她眉心的一點朱砂。

    她在空中,明淨的眸堅毅,執劍而立。

    澹台燼戲謔的笑容僵在嘴角,怔怔看著她。他這一生,第一次仰望一個人。

    心裡像是有一隻手,輕輕撥動,讓他生出幾分奇妙的滋味。

    那是小鳳凰長大的模樣。

    猝不及防,就這樣出現在他面前。

    澹台燼伸出手,神女像落入他掌心。

    冰冷的,高不可攀的,縱然離她很近,卻依舊有著距離感。

    他古怪地看著她,神色有些許扭曲。

    澹台燼突然想起那個不肯放棄,大膽來偷公冶寂無屍身,想讓師兄走得體面的人。

    “黎蘇蘇嗎?”

    魔神並無情絲,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奇怪的感覺是什麼,僅僅一尊她長大後的神女像,不能打消他原本的計劃。

    澹台燼沒有用四枚神珠打開無情道,他把神珠造成琉璃神女像,送回了過去的時空,幼年的自己身邊。

    得知仙門打算送蘇蘇回到五百年前時,整個妖魔族都陷入了騷亂。

    “魔神大人,怎麼辦?我們要阻止他們!”

    澹台燼袖子一拂,空中水鏡呈現出仙界的模樣。

    他並不驚慌,因為這一切,本就是他設定好的局,不想要既定的夙命,他便與六界蒼生來一場豪賭。

    若輸了,他隨夙命而死。若贏了,他擺脫夙命,六界為他鋪路。

    少女蘇蘇坐在法陣中,雙手結印,面前是勉強修復好的神器過去鏡。

    過去鏡映照出她的模樣,與他曾經送走的神女像分毫不差。

    “要去五百年前抽吾邪骨啊?”他撐著下巴,看著水鏡中的景象,突然有幾分詭異的期待,“抽邪骨需要吾動情,那麼有朝一日,你也會像保護他一樣保護吾嗎?”

    他突然笑了,低聲對水鏡中的少女道︰“有本事,就讓吾愛上你。否則,這場以六界命運押注的賭,你必定輸。”

    彼時,叱吒風雲的魔神不覺得自己會輸,他只想利用神女改變自己的夙命。

    可他永遠沒有想到,故事的最初始於陰謀與自私,故事的最後終於愛和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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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5:49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番外七【蘇蘇&魔神澹台燼】

   【關於身材】

    有一次妖魔界為帝姬阿宓設宴,作為魔君,澹台燼和蘇蘇坐在上方,宴請群臣。

    宴會臨近一半時,西闞域主才姍姍來遲。

    他跪在地上,連聲請罪︰“臣的西闞出了些事,所以沒能及時趕來,魔君魔后恕罪。”

    蘇蘇每次見到西闞主,都頗為驚嘆。

    西闞主真身是一隻灰熊,活了數千年,真身毛髮順滑,十分魁梧。說起來,妖化作人形,多少與真身有些關係。

    修行數千年,幾乎大多數妖物都會在化形時美化自己,以至於妖魔界沒有特別丑的存在。

    因為本體魁梧的緣故,西闞主的人身,也是個英武的漢子。

    古銅色的皮膚,露出來的手臂蒼勁有力,虯結有力的肌肉充滿力量,他一個人的體型,能抵得上兩個成年男子的體型。

    蘇蘇看著西闞主比自己腰還粗的手臂,有些牙酸。

    澹台燼坐在她身邊,自然注意到了蘇蘇的視線在西闞主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澹台燼抬眸,一雙魔瞳落在西闞主身上。

    掃視了一遍西闞主,他冷冷眯了眯眼。

    別看西闞主長得「粗枝大葉」, 實則心細如髮,一看魔君的表情,西闞主就知道不妙。

    他心中忐忑半晌,聽見上方那人撐著下巴笑問︰“西闞的民風,可是愈發開放了?”

    西闞主不解其意︰“魔君陛下說笑,西闞和數百年前,沒有差別。”

    西闞主聽見上方魔君陰陽怪氣的嘲諷聲音︰“堂堂西闞之主,來魔宮赴宴,竟衣不蔽體,西闞主就是這樣做表率的,嗯?”

    西闞主汗顏,又覺得頗委屈。

    他們是妖怪嘛,自然比魔修崇尚自由得多,他只露了胳膊而已,西闞域還有穿著褲衩子的小妖魔。

    底下群臣幸災樂禍憋著笑,都是一群損友,自然不會為西闞主說話。

    還是蘇蘇看不下去了,拉拉澹台燼袖子。

    “喂,適可而止。”

    西闞主那麼大個兒的漢子,無措站在大殿內,又怕又茫然的模樣,怪滑稽可憐的。

    澹台燼抿抿唇,看蘇蘇一眼,拂袖走了。

    那一眼意味深長,蘇蘇難得從他神情裡也看出幾分咬牙切齒的委屈。似乎想掐死她,或者想對底下的臣子發脾氣,生生忍住了。

    她好笑又好奇。

    二人成婚以來,她要星星澹台燼不給月亮,難得見他對自己著惱。

    宴會散了以後,蘇蘇並不著急哄他,陪小阿宓說了一會兒話。

    等她回去寢殿,發現澹台燼還沒回來。

    宮婢看了眼蘇蘇,道︰“魔君陛下在前殿,處理大人們匯報的事情,今夜可能不回寢殿。”

    蘇蘇頷首︰“知道了,那你轉告陛下,今晚我陪小帝姬睡。”

    宮婢︰“……”

    蘇蘇轉身,往阿宓寢殿去了。

    小宮婢忐忑地回頭,顫聲道︰“魔魔魔君……”

    玄衣男子手指陷入柱子內,看著蘇蘇背影,柱子被生生掐出幾根指痕。

    澹台燼冷著臉去前殿,處理妖魔界的事情到了大半夜,他招來身邊侍從,問︰“魔后回來了嗎?”

    侍從搖頭︰“魔后還在帝姬宮中。”

    “小帝姬睡了嗎?”

    “睡了。”

    澹台燼扔下筆,起身往外走。

    ***

    對於蘇蘇的到來,小阿宓很是高興。

    蘇蘇與她親親密密說了些話,把女兒哄睡著了。

    阿宓抱著布老虎,握著小拳頭,睡得臉頰粉嘟嘟的。

   蘇蘇含笑看著女兒,等那人過來。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一雙有力的手臂打橫抱起她,一聲不吭往外走。

    妖魔界的幽藍的曇花開在夜色中,很是漂亮。

    螢火蟲在空中飛舞,她看著澹台燼精致到不像話的側臉,故意笑著去揉他臉︰“不是在生我的氣嗎?怎麼,不氣了?”

    他低眸,睨她一眼。

    “知道我在生氣,還頭也不回就走了?”

    甦甦在他懷裡晃蕩著一雙玉足︰“許久沒見你生氣了,頗為懷念。”

    見他抿唇不語,蘇蘇突然用袖子蓋住臉,悶悶道︰“才多少年,你就生我的氣了,我明日帶著阿宓回衡陽宗好了,免得礙了魔君大人的眼。”

    澹台燼把蘇蘇放在鞦韆上,撿起地上的鞋子,套上她的玲瓏的右足,低聲哄道︰“蘇蘇,我不是在生你的氣。”

    蘇蘇移開一邊袖子︰“那你在生誰的氣?”

    他眸中浮現出一絲微妙的情緒,頓了頓,冷靜了下來,若無其事道︰“沒有生氣。”

    越是這樣,蘇蘇越好奇,她牽著他的手︰“讓我看看,好不好嘛?”

    澹台燼淡淡道︰“不行,夜深了,我帶你回寢宮。”

    她飛下鞦韆架子︰“那我和阿宓睡。”

    “蘇蘇。”澹台燼攔腰抱住她,低聲道,“真要這麼折磨我啊?”

    他把懷裡的人掰過來,拿起她的小手,咬了咬牙,放在自己額心,閉上了眼。

    一段蘇蘇記憶中的往事,浮現在眼前。

    她詫異地看著澹台燼心裡的畫面。

    ***

    竟然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一段記憶,那時候蘇蘇從澹台燼身邊逃走,告別蕭凜,去極北之巔找荒淵。

    她沒想到路上會撿到瞎了一隻眼、經脈寸斷的澹台燼。

    “你想笑就笑。”少年連同玄色大氅,一半身子被掩藏在大雪中。

    蘇蘇說︰“閉嘴。”如果可以,她真不想救一個時時刻刻想殺自己的人。

    蘇蘇喚來棗紅馬,附身去抱他。

    少女吸了口氣,氣沉丹田,托住少年肋下,一口氣就把人抱了起來。輕輕鬆鬆,毫不費勁,她拍了拍手,拂去他身上帶來的雪花。

    澹台燼︰“……”

    他很高,雖然瘦,可是談不上多輕。被一個看上去嬌弱的女孩子這麼簡單地抱起來,縱然沒有情絲,心裡卻生出幾分詭異的難堪。

    少女沒有理會少年黑沉的神色,兀自好笑地笑出聲。

    他在馬背上,臉色越發陰沉的。

    晚上找到一戶人家落腳,蘇蘇得為他擦身上的血,清理玄冰針滯澀在眼中的痕跡。

    她將帕子在熱水中浸濕,擦去他臉上的血痕,澹台燼黑瞳幽幽看著她,少女手指拂過他臉頰,澹台燼下意識想側開頭,卻生生忍住了。

    如果他手腳完好,此刻一定冷冷把她的手拍開。可惜他如今什麼都做不了。

    蘇蘇又處理他的手腕腳踝,她擦去血污,用乾淨的布條把他的傷痕包扎好。

    澹台明朗下手角度刁鑽,廢了澹台燼的手足之餘,故意讓他極度痛苦。

    知道澹台燼恐怕疼得生不如死,蘇蘇下手也輕柔了些。

    她畢竟不是他這種以折磨人為快樂的變態,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刻雪上加霜。

    蘇蘇擰乾淨帶著血的白色布巾,問他︰“還有哪里有傷?”

    澹台燼抿緊了唇,沒理她。

    她視線下移,看見他衣裳有處顏色深些。少年著玄色,這顏色本就藏得住傷口。

    那地方,剛好在腹部。

    蘇蘇默了片刻,怕他真流血過多死了,伸手解他腰帶。

    澹台燼四肢被廢,動彈不得,他盯著少女手指,冷冷道︰“你做什麼?”

    身上的香氣像合歡花就算了,現在還動手脫他衣裳。

    燭火下,少女偏頭看他,散漫地應︰“垂涎你美色呢,趁你沒法動,不是剛好?”

    想到什麼,她笑得有點兒壞,撐起雙臂,在他上方,垂眸看他。

    “澹台燼,你害怕的話,叫救命啊,這裡不止我們兩個,外面還有小玲和她的婆婆爺爺。”

    澹台燼盯著上方這張嬌顏。

    那年他沒有愛人的情絲,蘇蘇的玩笑對他來說,本該是無傷大雅的。

    可當她的手挑開他衣襟,許是冬日的冷意,給他肌膚帶來些許顫慄感。

    下意識的,他竟然莫名覺得有些緊張。

    蘇蘇垂眸看了一眼,沒有看見任何傷口,原來是她誤會了,他腹部的血是別人的。

    她頓了頓,又若無其事給他把衣裳穿上。

    結果剛給他把衣襟繫好,看見一雙風雨欲來的黑眸。

    “你怎麼了?”她疑惑地問。

    他冷笑了一聲,閉上雙眸,帶著對她淺淺的痛恨與憎惡之色。

    蘇蘇不解其意,道︰“莫名其妙。”

    屋裡只有一張床,被澹台燼給佔了,那一夜,蘇蘇趴在桌子上睡覺,睡得很不舒坦,渾身酸痛。

    她並不知道少年在想什麼。

    因為這個誤會,澹台燼一整夜睜著眼睛,看著窗外的夜雪。

    對于於少年魔神來說,他沒有自尊心,自然也從來沒有生出自卑感,可是蘇蘇今晚看他身子一眼,又把他衣衫拉上,莫名讓他想起前兩日在船上澹台燼明朗的話。

    澹台明朗把他踩在腳下,輕蔑笑道︰“孤聽說,你娘柔妃,是當年名動天下的淮州第一美人。瞧瞧你這羸弱廢物的模樣,倒不如真做個公主,以色侍人。”

    羸弱的廢物。

    少女抱他上馬那麼輕鬆,今夜脫了他的衣衫,只輕飄飄看了一眼,又急忙嫌棄似的給他拉上……

    沒有情絲的少年心裡生出一種類似痛恨的情緒。

    不知道是對桌邊趴著的少女,還是對自己這具不能習武的身體。

    那年他很白,肌膚透著一股子病態的蒼冷感,瘦弱得像一支竹。大夏尚武,大多數男子身上都有健碩的肌肉,可他沒有。

    他腹部線條勻稱,肌理上只有薄薄一層肌肉,比女子的肌膚還要白皙。

    常年挨餓,他只想拼盡全力活下去,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具皮囊。

    少年魔神的自卑感來得很遲很淡,在人間村莊的夜色下,誰也無法窺視。

    伴著天明,這些初初萌發的惱意與卑怯,一同掩藏在了他心裡。

    後來他從鬼哭河中爬起來,最初幾乎只剩下一具骨架,後來可以長出肉身時,不知怎麼的,想起了在人間村莊的那個夜晚。

    少女拉開他衣襟,又迅速沉默地給他闔上。

    澹台燼冷笑著,在重塑肉身時很是花費了一些功夫。

    可惜天不遂人意,魔神的存在,早已超越了世間法則。

    正如熊妖、獅精的人性健碩,魔神的肉身更加偏向於頎長的美感。

    他屬於妖魔類,肉身有蠱惑人心的美,與西闞主這類相差甚遠。

    “……”

    縱然過了這麼多年,澹台燼依舊以為蘇蘇喜歡的,至少是曾經人間夏國那類健碩孔武有力的男子。

    對於魔神澹台燼來說,他自然可以變化,甚至可以奪舍別人的身體,可是終究不是他本體,他也受不了用別人的身體與蘇蘇相處。

    蘇蘇看了這段記憶,睜開眼,看著眼前俊美魔君,心情十分複雜。

    蘇蘇嘴角很想上揚,被她生生壓了下去。

    澹台燼抿了抿唇︰“想笑你就笑。”

    時隔千年,這句熟悉的話語,她仿佛再次看見那個雪地裡的少年,明明滿腔桀驁,心中介意無比,偏偏故作雲淡風輕。

    她毫不客氣,趴在他肩膀上噗嗤笑出聲。

    “哈哈哈……”

    澹台燼臉色越來越黑,身體僵硬。

    明明是他讓她笑的,可是真到這時候,他額上青筋跳了跳,有種難得的羞惱感。

    “所以,你在羨慕西闞主那樣的肉身嗎?” 蘇蘇張開手臂,比劃了一個極其誇張的體態。

    澹台燼不語。

    蘇蘇心中了然,笑完一本正經道︰“咱們回寢殿吧。”

    兩人走了挺長一段路,蘇蘇聽見一直沉默的澹台燼突然不屑地開口︰“神之軀可幻化萬物,區區西闞主算什麼。”

    頓了頓,他看一眼,冷靜地說︰“你如果喜歡,我明日就重塑肉身。”

    蘇蘇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裡,笑著道︰“我想告訴那個少年魔神。”

    “我當年只是想看看,他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後知後覺有點兒羞。他怎麼會覺得我喜歡西闞主或者大夏子民那樣的?”

    “他知不知道,神之軀,才是世上最好看的存在。”

    眾生有靈,心繫我的你、最為令人心動。

    澹台燼低眸,看見蘇蘇明亮的眼眸。

    良久,他彎起唇。

    “嗯。”

    少年魔神和他,現在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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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26:07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番外八【三生有幸遇見你】

    初八,又逢百年大比。

    此次大比依舊在衡陽宗舉行,現在的百年大比與以前不同,以往百年大比是為了交流訊息,共同對抗魔族,現在仙魔兩族暫且和平共處,百年大比自然只有考校後生的作用。

    蘇蘇提前向公冶寂無修書一封,表示希望和澹台燼帶著妖魔界年輕的修士過來比試。

    公冶寂無讀完了信,自然沒有異議。

    知曉魔君要來,衡陽宗幾日前就開始張羅庭院,準備招待魔族客人。

    說實在的,弟子們頗為忐忑,千年前澹台燼如何暴虐殺人的一幕歷歷在目, 現在想想這樣一個大魔頭來自己宗門,但凡他翻臉,那就是一出無人生還。

    雖然知曉澹台燼拯救了六界,可是心裡陰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散去的。

    宗門內人心惶惶,作為信任掌門的公冶寂無心中多有無奈。

    好在他心態不錯,安慰道︰“放心,即便出事,也是掌門死在你們前頭。”

    月扶崖納罕道︰“掌門師兄竟然也會開玩笑了?”

    公冶寂無淡淡一笑。

    弟子們並沒有被掌門的冷笑話安慰到,大比那日,人人忐忑地等著澹台燼到來。

    天邊黑雲聚集,濃烈的暗色讓眾弟子忍不住抬頭看。

    一架九頭鳥怪物車輦從天邊駛來。

    公冶寂無迎風而立,溫和笑道︰“師妹。”

    果然,車輦上一只白皙的手掀開車簾,露出蘇蘇一張帶笑的臉︰“大師兄,扶崖!”

    蘇蘇跳下車輦,久久沒見昔日的家,此次說是比試,回來看看才是主要目的。

    以前蘇蘇甦在衡陽就是眾人的小師妹,如今她回來,當年的師兄師姐們個個高興不已,瞬間忘了她的神女身份,統統圍了過來。

    一眾人熱絡而親昵地講著話。

    跟隨九頭鳥車輦來的妖魔界修士看看蘇蘇,又看看烏雲壓頂的車輦,都選擇安靜如雞。

    都知道,其實這什麼破爛大比,魔君是不屑來的。

    倒不是怕妖魔族的年輕弟子輸了丟人,妖魔個個好戰,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魔君不願來的原因,是據說衡陽宗這裡有許多魔君曾經的情敵。

    俱都比曾經的魔君善良正直。

    如今魔君不太美妙的心情,連九頭鳥都感受到了。

    澹台燼單手抱著阿宓下了馬車,一眼就看見了對面玉樹臨風的公冶寂無。

    這個人與他的夙命糾纏何其深重,澹台燼眯了眯眼,若無其事抱著女兒走了過去。

    公冶寂無眸色溫潤,不悲不喜。望向他懷中阿宓時,他略怔,隨即眼眸溫柔下來。

    “你就是阿宓嗎?”

    阿宓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公冶寂無,半晌眨了眨眼,衝公冶寂無伸手︰“師伯抱抱。”

    公冶寂無略微僵硬地伸出手,把阿宓從澹台燼懷里抱了過去。

    澹台燼挑眉,鬆手。

   蘇蘇看看阿宓,又看看僵硬的師兄,走到澹台燼面前,悄悄擰了一把他的腰︰“喂,你和阿宓搞什麼鬼?”

    澹台燼低眸,笑看她︰“不相信我就罷了,怎麼連自己女兒都不相信?”

    蘇蘇︰“……”阿宓只有在她面前乖一些,自從澹台燼歸位,小阿宓就是個無法無天的大魔頭。

    偏孩子她爹每次都笑盈盈贊賞地鼓勵阿宓幹壞事。

    女兒長得像自己居多,可她到底是神魔混血,骨子裡下意識帶著澹台燼獨有的惡劣。

    蘇蘇聽見小丫頭咬著手指問公冶寂無︰“師伯,你的道侶呢?”

    公冶寂無沉默了一瞬,溫和答道︰“師伯沒有道侶。”

    “哦,師伯為什麼沒有道侶?”

    公冶寂無鮮少與這麼小的孩子相處,一時發現自己沒法回答,與阿宓大眼瞪小眼。

    蘇蘇連忙走過去︰“師兄,把阿宓給我吧。”

    阿宓回頭,看了眼自己魔君父親。

    澹台燼唇微微上揚,不辨喜怒。

    阿宓自然更聽蘇蘇的話,放過公冶寂無,自己站在了地上。

    “抱歉師兄,阿宓把你衣裳弄髒了。” 蘇蘇說。

    公冶寂無低眸一看,果然自己肩膀上有個孩子留下髒乎乎的巴掌印,上面還沾著糖漬。

    “不妨事。”他掐了個訣,把衣裳清理乾淨,“大比即將開始,諸位道友請入席。”

    眾人依次落座。

    蘇蘇看著面前兩張一大一小的臉,警告道︰“不許在衡陽宗鬧事,也不許整公冶師兄,聽見了嗎?”

    阿宓很聽話,連連點頭︰“阿宓知道了,娘親。”

    蘇蘇親親她臉蛋兒︰“阿宓真乖。”

    到底孩子心性,阿宓很快就樂滋滋的,看場上比賽了。

    “你呢,澹台燼。”

    澹台燼沉默片刻,似乎頗為不甘心。

    見蘇蘇依舊盯著他,他只好說︰“知道。”

    蘇蘇鬆了口氣,澹台燼答應她的事,一定會做到。

    蘇蘇笑著在他耳邊說了句話,澹台燼聞言,眸中也帶上淺淺笑意。

    他們講話,公冶寂無都看在眼里。

    搖光坐在他身邊,羨慕地說︰“以前覺得,滄九旻這個人,陰鬱冷漠,現在看來,他對蘇蘇挺好的。”

    公冶寂無輕輕點頭。

    是挺好的。

    蘇蘇說話時,澹台燼聽得很專注,眼中只有蘇蘇一個人的影子。蘇蘇說什麼,他眼睛裡都有細碎的光彩。

    身為魔尊,也不在意帶出來的弟子如何看,給蘇蘇剝完葡萄,又給阿宓剝。

    整個宴席上,他自己倒是沒有吃過一口。

    千年的恩怨,兩人從還是凡人那一世,糾纏到了現在,公冶寂無本來做好了澹台燼會刁難自己的準備,可是後來什麼都沒有發生。

    澹台燼甚至禮貌地衝他頷首,隨後回頭去看蘇蘇。

    見她開心的笑,澹台燼便也笑了。

    那笑容少見的純粹,那一刻,公冶寂無突然明白了甦甦為什麼會喜歡這個人。

    縱然澹台燼曾經自私冷漠、剛愎自用、狂妄歹毒,對於這樣的人來說,千年的仇怨不死不休,可是只要蘇蘇一句話,一個笑容,澹台燼便拔去了渾身的刺,變得簡單乾淨。

    一顆赤子之心,竟會出現在魔神身上。

    公冶寂無沉默地飲盡杯中酒,澹台燼對她好,他便放心了。

    ***

    夜間,蘇蘇和澹台燼宿在長澤仙山。

    這個地方澹台燼很熟悉,夢魘幻境中,他還是滄九旻時,曾經來過這裡。

    彼時蘇蘇在天池邊用翎羽為他編織劍穗,可惜那劍穗只編織了一半。後來澹台燼赴死前,想象著那樣的場景,自己把未完成的劍穗編織完了。

    曾經這個地方,對於澹台燼來說,入眼皆是悲傷。

    而今,卻是她長大的地方。

    他想走她走過的路,見她認識的人,參與自己缺席的人生。

    天池深處,有一處木屋,蘇蘇小時候常常在這裡修煉。

    蘇蘇盤腿坐在珠墊上,給澹台燼看自己小時候的東西。

    她從木盒中一件件拿出來,邊回憶邊和澹台燼說︰“這是爹爹給我做的草蚱蜢,這是湘悅師姐送的弟子,這裡師兄們用來嚇我的琥珀青蛙……”

    澹台燼聽得很認真,一如人間那個好學的少年。

    他眸中帶著淡淡笑意,摸了摸她的頭。

    蘇蘇沒有問他的童年,她知道,澹台燼的童年大抵是不太好的。他的過往充滿了饑餓、偽善、仇恨。

    所以現在,她有耐心帶他去看很多美好的東西。

    就像當初給他展示的蒼生符一樣,把那些美好的畫卷呈現在他面前。填補他心中缺失的東西。

    她鼓勵澹台燼回逍遙宗,容許他生疏而溺愛地教導女兒,當年天道對他的不公平,如今蘇蘇用另一種方式彌補回來。

    這一晚他們睡在木屋,蘇蘇以前那張床上。

    澹台燼抱著蘇蘇,手一揮,漫天星子出現在長澤仙山。

    澹台燼吻了吻她眉心神印,蘇蘇靠在他心口,睡得十分安穩。

    清風拂過,早已成為天神的蘇蘇,睜開了眼。澹台燼眉心紅色魔印微微閃爍,帶著邪戾不祥之感。

    那是自他回歸魔域之後,悄悄尾隨著他的心魔。

    或者說,是屬于魔神夙命的心魔。

    穿過了同悲道的間隙,附著在今生他的身上。說來神奇,這心魔也是「澹台燼」產生的,因此他無知無覺,並沒有覺得不對勁。

    蘇蘇一直想知道那是什麼,之前在妖魔界無法探知,可是今夜可以。

    蘇蘇掐了個決,窗外梧桐樹沙沙而響。

    無形的陣法開啟,助她去捉住屬於魔神藏起來的心魔。

    蘇蘇閉上眼,抵上他的額,因為澹台燼並不抗拒她的氣息,她輕易便在梧桐木的加持下,看見了魔神的心魔。

    那屬於另一個人,卻也是「澹台燼」。

    眼前竟是自己從未出現在他身邊的那一世。

    澹台燼作為一個凡人長大,作為一個普通人努力存活廝殺,又在最後關頭功敗垂成。

    少年葬身大火,至死望著寂寥人間。

    他眸中茫然而痛苦。

    大火像是一面牆,將他與世人分割開。大火裡面,他孤獨而恐懼,大火之外,百姓們振聲歡呼,慶祝他被燒死。

    他像個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的孩子,蜷縮著身體,流不出一滴淚水。

    蘇蘇突然特別心疼。

    “澹台燼!”

    透過大火,她握住了少年的手。

    少年顫了顫,黑眸看向她。

    一眼萬年,他眼裡的痛苦似乎不見了,帶上幾分溫柔的笑意。

    這凡塵痛苦,可你握住我手那一刻,便是幸福。

    少年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她的手。

    漸漸的,景象與他一同潰散,隱藏在夙命中的心魔無聲消散了。

    蘇蘇打了個呵欠,心滿意足。

    清晨第一縷光透進來。

    澹台燼睜開眼。

    懷裡的蘇蘇睡得安穩,他摸了摸自己額間隱去的魔神印。

    他被卷入同悲道時,看見了另一個自己。那個至死沒有情絲,只知陰謀詭計的魔君。

    而這些孤獨的景象,卻在此刻,離他很遠很遠了。

    手腕上琉璃珠串在陽光下發著淺淺透亮的光,他低眸打量著珠串,梧桐林還未來得及散去的陣法下,魔瞳看見當年蘇蘇悄悄融進去的東西。

    那是一個神女,最珍貴的祝福與愛。

    怔愣許久,在這樣一個普通的清晨,天生無愛無淚的魔神,驟然濕了眼眶。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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