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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藤蘿為枝] 黑月光拿穩BE劇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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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27:46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硃砂

  蘇蘇跟著葉儲風,到了一處安靜的院落。
  
  如小乞丐所說,院子裡面開了漂亮的紅梅,枝丫探出府邸,延伸至府外, 看上去十分清雅。
  
  葉儲風看見院落,加快腳步,關上了門。
  
  蘇蘇嗅了嗅,她似乎又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味道。

  門被關上,她繞著院落環視一圈,捋起袖子,往上攀爬。坐在墻上時,她才看見澹台燼正看著自己。
  
  蘇蘇這才想起他:“你跟著我做什麼?”
  
  澹台燼一雙漆黑的瞳望著院落,沒有講話。
  
  蘇蘇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難不成這個院子,有什麼讓澹台燼垂涎的邪物?
  她看他一眼:“我警告你,不許過來!”
  
  魘魔那個事,她小命都差點交代在那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萬一澹台燼還要搞事情,她頭都大。
  
  然而她的警告完全無效,自從那夜看見澹台燼用烏鴉殺人,他裝都懶得裝,本性暴露無疑。
  
  澹台燼翻上院落的墻,直接跳下去。

  蘇蘇腦仁都疼,她連忙跟上。
  
  院子裡如果真藏著什麼東西,她那個文弱的二哥,估計危險。
  
  可惜她現在身體裡沒有靈力,管家買來硃砂和符紙以後,她統共就畫好兩張可以用的符,一張奔雷符,一張定身符,全交代在魘魔那裡了。
  
  越靠近屋子,奇怪的香味越濃郁。
  
  院落很大,葉儲風徑自去了主屋,澹台燼往右而去,推開了右邊的屋子。

  他們動作很輕,沒有奴僕,也就沒人發現他們。
  
  隔壁傳來蘇蘇二哥的聲音。
  
  “翩娘,抱歉,今日我來晚了些。”
  
  另一個嬌俏的嗓音笑著說:“無礙,是府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葉儲風:“出府時遇見了大哥,他同我說了會兒話。”
  
  “你大哥同你說什麼?”女子嬌滴滴問,“讓你好好念書,或者跟著他習武?難不成這天底下成大事者,只有武將和書呆嗎?”
  
  “自然不是。”葉儲風的聲音很無奈,“只不過科舉考試即將開始,大哥叮囑了幾句。”
  
  女子不高興地說:“你要考試,是不是就不來看我了?”
  
  葉儲風連忙搖頭:“自然不會,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若不喜歡,我便不考了。”
  
  女子笑聲如脆鈴:“你可真是個傻子。”
  
  蘇蘇琢磨,她二哥哥文采斐然,在讀書一行,的確很有造詣。也因此,葉儲風經常被文不成武不就的葉哲雲針對。
  
  葉家四個男丁,老大擅武穩重,老二習文內向,只有老三不成器,吃喝嫖賭樣樣都沾。至於四弟還小,有些刁蠻,但說不準長大後是個什麼性子。
  
  蘇蘇萬萬沒想到,她熱愛讀書的二哥哥,竟然會為了一個女子,不考科舉。倘若讓祖母知道,打斷他的腿都算輕的,他可沒有蓮姨娘這種娘親為他求情。
  
  隔壁傳來一聲嬌呼,隨即是打鬧的聲音。
  
  冬日的院子分外冷清,像一個小世界,聲音便也聽得清楚。

  什麼東西被拂在地上,女子清脆的笑聲更響亮。
  
  蘇蘇聽見了粗喘聲,隨即是女子咿咿呀呀的呻吟,似歡愉,似痛苦。
  
  澹台燼眼中浮現出一股厭惡。
  
  蘇蘇臉上露出茫然之色,她自靈泉誕生之初,就鮮少有人給她科普兩性知識。

  也不能指望衡陽掌門一個正派男人給小閨女講黃色。
  
  男女調和,陰陽雙修,她倒是在藏書閣中看過。
  
  可惜以修煉為主的書籍,大抵都是晦澀正經的文字,教科書級別的修煉模板。
  
  蘇蘇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大師兄帶自己去後山捉靈獸。
  
  時縫春季,那兩隻靈獸,一雌一雄,耳鬢廝磨。

  扎著兩個流蘇丸子頭的小蘿莉蘇蘇,循著聲音,好奇地看過去。
  
  “大師兄!這裡有兩隻!”
  
  公冶寂無御劍過來,看清林木中場景,如白玉般的臉,瞬間紅了個透。

  他捂住小姑娘眼睛:“非禮勿視!”
  
  隨即帶著蘇蘇,慌忙御劍而逃。蘇蘇還是第一次見大師兄跑得那麼快,耳朵都紅透了。

  自那以後,大師兄鮮少去後山,捉靈獸的事,漸漸落在了小師弟扶崖身上。
  
  蘇蘇後面回過味,才明白靈獸大抵是在交合。
  
  但是人類表達愛意的方式,和靈獸可太不一樣了,因此當空中的香氣越來越濃郁,蘇蘇完全沒往這方面聯想。

  反而靈光一閃,她終於知道了哪裡不對勁!
  
  媚香!

  這竟然是狐族獨特的媚香!裡面那個女子,竟然是隻狐妖!
  
  她二哥啊!

  聽她二哥喘得痛苦,不會正在被狐妖戕害吧?
  
  蘇蘇剛要往外跑,去救她二哥,胳膊被澹台燼握住。他神色古怪:“你做什麼?”
  
  蘇蘇壓低聲音:“你別拉著我,隔壁是一隻狐妖,我二哥肯定出事了。”

  “出事?”他輕聲咀嚼著這兩個字。
  
  澹台燼盯著她,突然惡意一笑:“不盡然,你現在闖進去,你二哥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蘇蘇不解地看著他。
  
  澹台燼從袖中拿出一把峨眉刺,只不過這峨眉刺模樣很奇怪,比尋常的武器小得多,以至於他藏在袖中,也沒人發現。
  
  不知道那峨眉刺是什麼做的,也不見他如何使力,墻如同紙一般,輕而易舉被戳出一個洞來。

  澹台燼回頭看見一雙清澈的眼睛,心中邪意肆虐。
  
  “好好看清楚。”
  
  蘇蘇趴到洞前,定睛看過去。

  只見書桌上的筆墨紙硯落了一地,葉儲風抱著一個女子,將她壓在書桌上。
  
  女子雙眸迷離,紅唇開合,修長的脖子高高仰起。
  
  黃衫之下,她雪白的腿纏著葉儲風,像嬌弱無依的菟絲花。
  
  而她文弱的二哥一反常態,如痴如狂,像是瘋狂的野獸,埋首在女子懷中。

  “翩娘……翩娘,我心悅你……”
  
  澹台燼冷笑地看著蘇蘇。
  
  期盼她面紅耳赤,下一秒大驚失色地轉過來。

  她那雙明澈如琉璃的眼睛,染上污穢之色,一定很精彩。
  
  可是前面的少女趴在洞前看了好一會兒,半晌鎮定地把那個洞堵上。

  她仰頭,就對上了澹台燼冰冷惡意的眼睛。
  
  蘇蘇奇怪地說:“你看我做什麼?”
  
  澹台燼盯了她半晌,隔壁的淫詞浪語還在繼續,可少女面不改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黑暗中盛開聖潔的花。

  仿佛在她眼中,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澹台燼冷冷道:“不知羞恥。”仿佛羞辱她能讓他奇怪的感受好受點。
  
  蘇蘇不以為然,一本正經給他科普:“自上古洪荒以來,不論妖魔、仙神、凡人,陰陽交合,子嗣綿延,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三界生靈,得以生生不息。”
  
  所以有什麼好羞恥的?

  她早知道凡間對女子更為嚴苛,普通凡人,看見這一幕,估計羞憤欲死。
  
  蘇蘇一瞬間領悟了澹台燼的想法,這魔物竟然想看自己羞憤欲死?
  
  她瞪著他,就算害羞,也是對著心愛的男子害羞,對著個冰冷無情的邪物,她瘋了才捂臉害羞。

  明明是他天生缺乏羞恥心。
  
  蘇蘇伸出手:“把你的峨眉刺借我用一下。”
  
  “你想做什麼?”
  
  蘇蘇認真說:“我去戳死隔壁的壞狐妖。”
  
  她可不是在觀摩葉儲風和狐妖活色生香,而是在看狐妖是否害人。

  蘇蘇知道,有些妖修煉不易,也不害人,這種妖是好妖。但有些妖物會害人,迷人心智,吸食精氣。
  
  裡面的黃衫狐妖,便是後者。
  
  葉儲風的精氣、甚至陽壽,狐妖都在掠奪。她不是一隻好妖。

  照這個速度下去,不出三月,葉家就可以給葉儲風收屍了。
  
  澹台燼冷冷說:“不借。”
  
  不自量力。

  裡面那隻狐妖,一看就道行不淺,她即便拿著峨眉刺,也討不找好。雖然不知道葉夕霧何時會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是就憑她,絕不是狐妖的對手。
  
  蘇蘇心裡其實也知道,自己恐怕奈何不了狐妖,貿然驚動她,萬一她傷害葉儲風,那才得不償失。
  
  她也就是看不下去狐妖吸食葉儲風的精氣,才想借到峨眉刺先救人。
  
  如今看來,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好。
  
  蘇蘇悄聲走出門,衝澹台燼揮了揮手,做口型:“走呀——”趁狐妖沉迷交合,沒有覺察他們兩個。

  澹台燼看著面前的墻,神色莫測。
  
  蘇蘇知道,恐怕他打起了狐妖內丹的主意。
  
  她拽住他袖子,拉著他往外走。

  得了魔丹,還想要妖丹,也不怕日後天道八十一道劫雷,把他劈成飛灰。
  
  兩人一同站在陽光下,蘇蘇鬆了口氣。
  
  路過宣王府,蘇蘇說:“也不知道葉冰裳醒來沒有。”
  
  澹台燼看著那塊牌匾,漆黑的瞳無比專注。

  蘇蘇覺得,他對葉冰裳還真是特別。如果讓葉冰裳在小時候就感化他,說不定他後來不會變成魔神。
  
  然而凡人壽命短短數十載,他軀體老去死去,邪骨依舊是深入靈魂的東西,他會重複天煞孤星的命運,在下一世,仍然會甦醒。
  
  所以還是抽出邪骨最可靠了。
  
  蘇蘇突然問:“她知道你喜歡她嗎?”
  
  澹台燼低眸,對上蘇蘇好奇的眼睛,他抿唇:“不知。”
  
  蘇蘇問:“你一定要她嗎?”
  
  他不答,然而黑瞳幽冷,蘇蘇便明白了答案。
  
  他心中並無世俗觀念,也沒有是非,別說葉冰裳已經嫁給了蕭凜,就算葉冰裳孩子滿地跑,澹台燼心中依舊沒有那個概念。
  
  如同小時候,他疑惑地問蘭安,羞恥是什麼?
  
  越長大,他越會偽裝,跟著別人學習應有的表情。然而靈魂裡,他依舊是自私冷漠的少年魔神。

  和他講道理沒有用,他甚至潛意識認為,葉冰裳屬於他,即便放在宣王府,也只是「寄養」。

  等他一有能力,就會拿回自己的東西。
  
  蘇蘇擋住他看宣王府的視線,一字一頓道:“不可以!”
  
  她明明白白告訴他:“你也知道,你真要和她在一起,只有一個條件。”

  “除非我和宣王都死掉。”

  “當然,即便宣王死了,她愛的也不一定是你。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澹台燼收回視線,看著眼前的蘇蘇。

  他黑瞳森冷,突然一笑。
  
  似嘲諷,也似毫不在意。
  
  就連蘇蘇也不知道,本來想逼他知難而退的話,在未來某一日,竟會一語成讖。

  澹台燼要何物,就算踏著天下人的屍骨,也不在乎。
  
  更別提,蕭凜與她。

  然而這個道理,她明白得太晚了。
  
  ***

  沒過兩天,便進入了一月。
  
  大夏國的一月,依舊銀裝素裹,冰天雪地。

  蘇蘇開始悄悄找除妖師和道士。
  
  那隻黃衣狐狸有些道行,從荒淵縫隙中逃出來的妖,普通除妖師對付不了。
  
  因為懸賞金開得很高,府中陸陸續續有除妖師和道士前來。
  
  然而蘇蘇一看,很是失望。

  這些人和先前來府中跳大神的道士,沒什麼兩樣,除了能說會道,沒什麼真本事。
  
  偶爾有兩個不錯的,卻遠遠比不上狐妖。
  
  蘇蘇很焦急,也不知道葉儲風能撐多久。恰好今日黃昏,遇見了葉儲風,他唇色蒼白,見了蘇蘇,他禮節性行了一禮,打算離開。
  
  眼前的男子氣質儒雅,看上去沉默寡言,與同狐妖在一起時,判若兩人。  
  
  蘇蘇沒有直接勸他,反而道:“二哥,最近府中不太平,祖母打算去臨遠觀求平安符。大哥隨爹爹在軍營,三哥在養傷,四弟年齡還小,所以,祖母讓你帶兵隨行。”
  
  葉儲風愣了愣,心中訝然。

  只因在葉府,他毫無存在感,不論好事壞事,皆與他不沾邊。
  
  這次葉老夫人怎麼會想到他?
  
  想到院落中那個姑娘,葉儲風感到十分為難。

  那個嬌滴滴的姑娘,他去晚了些,她都會發脾氣,若陪著祖母去道觀,不知道要多少時日。
  
  蘇蘇倒也沒撒謊,葉老夫人確實擔心妖物現世,葉嘯沙場悍勇,但是妖魔之力,再神勇的凡人,也無法對抗,所以打算去道觀求符。
  
  蘇蘇只不過懇求老夫人把隨行的人,加上葉儲風罷了。

  老夫人下令,葉儲風不得不走。
  
  能拖一天是一天,蘇蘇心想,好歹等她找到靠譜的除妖師。不然還沒有對策,葉儲風提前油盡燈枯就完了。
  
  等老夫人和葉儲風一走,蘇蘇想起,魘魔夢境中,那隻引路的蝴蝶。
  
  蕭凜肯定認識靠譜的除妖師。

  她眼睛一亮,給蕭凜寫了一封信。
  
  “春桃,你把這封信,送到宣王府上。”
  
  春桃十分為難:“小姐,你還喜歡宣王殿下啊……”
  
  “說什麼呢,這次是正經事。”
  
  “可是小姐,宣王還住宮中的時候,你經常送香帕、糕點、書信,全部被宣王殿下拒之門外。殿下之前還說,凡是小姐讓人帶過去的東西,統統燒掉。”
  
  “……”蘇蘇也沒想到,自己黑歷史這麼多。
  
  “這樣,你把這封信送給大姐姐,就說是家書。”
  
  只要葉冰裳看見,蕭凜便應該知道了。他是大夏嫡皇子,定會重視妖物作惡一事。
  
  這回春桃收了信,鄭重點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送到。”
  
  蘇蘇百無聊賴,乾脆畫符。今後要遇到的事不少,能準備一些是一些。上次在魘魔的夢境中,多虧那張符紙,蘇蘇再次領會到,有力量自保的重要性。
  
  管家找來的硃砂和符紙並不多,蘇蘇不敢浪費,擺了引靈的陣法,用毛筆沾了硃砂,開始畫符。
  
  靈力不夠,她失敗了一次又一次,硃砂落下,符紙無風自燃。
  
  她也不氣餒,並不為失敗而低落,重複畫符的動作。
  
  注意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蘇蘇回頭,就看見澹台燼,他背後的皚皚大雪,少年眉宇清冷,不知道在那裡看了自己多久。
  
  這兩日蘇蘇鮮少看見他,也不知道他又做什麼壞事去了。
  
  她也有自己要忙的事,譬如狐妖,譬如想辦法接觸鎮守荒淵的神龜。

  他出現以後,蘇蘇嗅到空氣中淺淡的血腥氣。
  
  她心裡不太開心,但也知道,很難阻止。
  
  蘇蘇想了想,乾脆說:“你想學畫符嗎?”
  
  聞言,澹台燼皺眉。

  蘇蘇在心裡數數,果不其然,數到五,他走了過來。
  
  上次的夢境,倒是讓蘇蘇了解他不少。他沒有憐憫心和感情,但他喜歡力量和殺伐。
  
  他會仰著臉,認真問蘭安許多問題。

  那時候的小魔物,甚至可以稱得上虛心。 
  
  後來蘭安不要他,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學會偽裝和示弱的。
  
  兩人相對而坐,蘇蘇說:“你看好啦!”
  
  她蘸了硃砂,一筆一劃,極為流暢,落在符紙上。因為是個簡單符咒,這次很快完成,硃砂微微發亮,符紙也並未燃毀。
  
  “你要試試嗎?”
  
  澹台燼接過毛筆,他極為聰穎,只倒著看了一遍,落筆卻絲毫不差。

  然而硃砂並未發亮,反而透著一股暗黑的光澤。
  
  符咒在他面前燃起,灰燼散落在空氣中。他放下筆,抿了抿脣角,眼裡冷了不少。
  
  蘇蘇愣了愣,想來仙與魔,本質就不同。

  他的力量本就來源於黑暗,用仙咒自然行不通。即便她教他的,並不是攻擊符咒。

  這可能就是他固執想要力量的緣由。
  
  蘇蘇想了想,把自己剛剛畫好的符咒放在他掌心。
  
  “第一次畫符,是比較難。但是符咒,你也可以使用,要試試嗎?”
  
  澹台燼看著掌心的符咒,再看看眼前笑吟吟的少女。

  “嗯。”
  
  她把咒語教給他。
  
  澹台燼在心中默念一遍,黑瞳一眨不眨看著面前的蘇蘇。他見過她符紙的威力。奔雷符若是打在人身上,會沒命。
  
  她難道不知道他並不是什麼好人嗎?
  
  剛剛得知的消息,讓他心中發冷,討厭這個世上的一切東西。他幾乎是滿懷歹毒,使用了這張符咒。
  
  然而符咒在他掌心,卻並沒有變成一道紫雷。
  
  暖光散開,符咒變成一幅美麗的畫卷,山頂的雪,白色的翎鳥,瀑布和落葉,日光與蜿蜒的藤蔓……
  
  兔子羞怯地圍著他,土撥鼠好奇地探出頭。

  溪水從他手上流過,滌去血腥味。

  他看見老人和孩子在樹下納涼,藍天白雲,蒼茫人間。
  
  他怔住。
  
  幻景之外,少女明眸帶著笑望著他。
  
  她眉間蹭上一點硃砂。

  他漆黑的瞳盯著她,手指蜷緊。因他一動,畫卷頃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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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28:01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所愛

  蘇蘇問道:“好看嗎?”
  
  這個小法術是她小時候,嚮往外面的世界,掌門拿來哄她的,讓她輕而易舉可以看見萬物生長的美麗,免得頑皮跑到宗門外去。

  原本並不需要以符咒為媒介,然而蘇蘇現在沒有靈力的情況,做什麼都得依靠外物輔助。
  
  澹台燼沒有吭聲。
  
  他皺緊眉頭,冷冷看她一眼,符也不學了,徑自起身往外走。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雪中,蘇蘇低聲道:“莫名其妙。”
  
  澹台燼不學就不學吧,他走了,她才好畫攻擊性符咒。
  
  畫幾十張符,才勉強成了兩三張。蘇蘇收好符咒,春桃也回來了。小丫頭眼睛亮亮的:“小姐,奴婢已經把信交給大小姐了。”
  
  蘇蘇點頭,那現在就等宣王殿下的回音了。
  
  ***

  葉冰裳打開蘇蘇的書信。
  
  丫鬟小慧道:“娘娘,三小姐竟然還往府上送東西,真是不知廉恥。您的身體還沒養好,這東西給奴婢吧,奴婢拿去燒了!”
  
  葉冰裳搖搖頭:“三妹妹在信中說的正事。”
  
  小慧:“正事?三小姐謊話連篇,依奴婢看,她肯定是想尋個由頭見王爺。您千萬不能相信她。”
  
  “可……萬一是真的呢?”
  
  小慧恨鐵不成鋼:“三小姐那個樣子,怎麼可能會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王爺不上她的當,她這才想從您這裡入手。”
  
  葉冰裳臉色蒼白,捂著唇咳嗽起來。

  自從上次離開魘魔夢境,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蕭凜心疼她,還特地從宮中請了太醫來為她醫治。
  
  她纖長的玉指掩唇,黛眉微蹙,反倒增添了幾分病弱的美麗。
  
  葉冰裳垂下睫毛:“不論如何,這封信得給王爺,不然就成我的不是了。小慧,你把三姑娘的信,送到王爺那裡去吧。”
  
  小慧不情不願接過書信,剛要說什麼,眼睛亮瞭亮。
  
  對啊,這是三姑娘的東西,只要交給王爺的人,說是三姑娘帶來的,這封信自然就會和以往一樣,被處理掉。

  王爺不可能會看見。

  小慧福至心靈,也不再打擾側妃,福了福身:“奴婢這就去。”
  
  她走遠了,葉冰裳輕輕支撐起下頷,看著窗外的雪景,睫毛落下一片陰影。
  
  ***

  蘇蘇始終沒能等到蕭凜的消息。
  
  而明日,就是葉儲風和老夫人回來的日子。蘇蘇如果想做什麼,最好趕在葉儲風回府之前。
  
  蘇蘇讓人趕制出一柄桃木劍,割破手指,在上面加了好幾道仙法。
  
  雖然她沒有了靈力,但是聊勝於無。

  狐妖逃出荒淵,應該受了重傷,這才靠吸食人的精氣聊傷,自己並不是沒有機會。
  
  蘇蘇知道這事有風險,所以她特地提前畫好傳送符,萬一打不過狐妖,她可以跑嘛。
  
  她做好準備以後,蘇蘇問春桃:“澹台燼呢?”
  
  春桃道:“奴婢沒看見。”

  喜喜說:“早晨質子殿下好似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
  
  蘇蘇很驚訝:“你們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她這幾日沉溺做武器無法自拔,根本就沒注意澹台燼的動向。
  
  喜喜:“奴婢也不清楚,小姐要不問問管家?”
  
  “算了,我有事,先出門。萬一澹台燼回來,你們讓侍衛看住他,別讓他再出門了。”

  魔丹被他吞吃就算了,倘若澹台燼還要打妖丹的主意,真讓人頭疼。
  
  蘇蘇獨自出門。
  
  她挑的正午,雖是冬日,陽光卻正盛。這個時間,多少能克制妖物。

  因著裝備齊全,她換上簡練的衣裳,背後背上桃木劍,袖子裡揣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符紙。
  
  有些有用,有些非常雞肋。
  
  她身上還有一個從道士那裡買的銀鈴法器,墜在腰間,叮鈴作響。
  
  蕭凜坐在馬車上,從她身邊路過時,險些沒認出她。

  少女頭髮高高束起,周身掛滿了奇怪的東西。

  倒是一張迎著陽光的臉,分外有朝氣,從骨子裡投出燦爛的味道。
  
  蕭凜以前見她,三小姐是一隻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她的花蝴蝶,如今的三小姐,倒是變了不少。
  
  她不再拘泥於皮相衣著,反倒十分吸引人。
  
  儘管她穿得奇奇怪怪,可是一雙靈動的眼睛,和漂亮的臉蛋,讓街上不少公子駐足看過來。

  她自己卻沒有注意,專心想著什麼的樣子。
  
  蕭凜想起今日朝堂上的那件事,澹台燼恐怕……蕭凜心中有幾分嘆息。
  
  “三姑娘。”他開口道。
  
  蘇蘇回頭,就看見了馬車上的蕭凜,她完全沒想到,會在去對付狐妖之前遇見他。

  她心中燃起希望,很是高興:“王爺。”
  
  蕭凜道:“三姑娘怎麼在這裡?”
  
  他算是一問就問到了重點,蘇蘇連忙小聲把狐妖的事情,和他說了一遍。

  蕭凜本想和她說質子的事……

  如今聽到狐妖,他神色愈發凝重。
  
  “三姑娘怎麼先前不與我說?”蕭凜語氣略微責備,一個閨閣姑娘擅自去降妖,她到底知不知道危險。
  
  蘇蘇愣了愣,她明明讓春桃送了信去宣王府中,可是宣王竟然完全不知道。
  
  她心中掠過一個驚訝的猜測,但是到底沒有說出口。畢竟葉冰裳不願自己和蕭凜接觸,情有可原。
  
  蘇蘇說:“是我不好,王爺,如今你知道了,可有熟識的除妖師嗎?”
  
  蕭凜說:“你且等等。”

  他招來一個侍從,低聲說了幾句話。侍從點頭離開。
  
  隨後蕭凜帶著蘇蘇上了一個茶樓,沒多久,一個白衣男子趕過來。

  “蕭凜,我格你老子的,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隔三差五就有破事,給你說,老子是趙王的人!趙王的人!”
  
  蘇蘇驚訝地看著虞卿。
  
  虞卿看上去斯文溫柔,沒想到開口這樣暴躁。她先前就在趙王身邊看見過虞卿,沒想到這人私下和宣王竟有往來。
  
  虞卿慢半拍注意到蘇蘇,臉色一僵。
  
  蕭凜給他倒了杯茶,仿佛完全沒聽到他剛剛罵自己的話,溫和道:“師弟,請坐。讓三姑娘給你講講情況。”
  
  蘇蘇乾巴巴重複了一遍狐妖的事。
  
  虞卿挑眉:“狐妖?書本裡吸人精氣那種?”

  說來他雖然學除妖,然而在此之前,人間的妖物,全部被封印在深淵之下,所以虞卿相當於學了個空氣。
  
  上回入侵魘魔的夢境,還是虞卿第一次和真正的妖魔交手。
  
  蕭凜:“你能對付嗎?”
  
  “行不行,得試試才知道。等我回去準備幾日……”
  
  蘇蘇連忙說:“不行。”

  葉儲風明日就要回來,萬一狐妖率先動手,她二哥就沒了。
  
  蕭凜對虞卿道:“我也贊同今日去,狐妖現世一日,百姓多幾分安危。”
  
  虞卿翹著腿:“這回有什麼好處?”
  
  蕭凜扔給他一把通體黑色的匕首。

  虞卿眼睛一亮,收起匕首,依舊臭這臉哼道:“走吧,帶路。”
  
  “三姑娘給我們指條路就好,別怕,你回府去吧。”蕭凜說,除妖一事,去的人在精不在多,否則去再多人,都沒有幫助。
  
  蘇蘇知道,「大師兄」處於好心,責任心和保護欲很重。

  可是依她所見,眼前這個除妖師虞卿,雖然有點本事,可是對敵經驗並不豐富,他們就這樣過去,容易吃虧。
  
  她堅持要跟上。

  “要麼我不告訴你們地方,自己去。要麼你們帶上我。”
  
  蕭凜皺眉。
  
  虞卿笑道:“我同意你去。”
  
  最後一行人來到狐妖的院落。

  紅梅依舊開得灼灼,香味卻淡了不少。三人提高警惕,進入院落,卻沒有發現狐妖蹤影。
  
  虞卿突然說:“城裡近日有不少人失蹤。”
  
  他語氣輕鬆,幾人心裡卻很沉重,尤其是蘇蘇。她猜那些人,大概率是狐妖擄走的。

  沒有葉儲風的供給,狐妖抓了其他人。
  
  “現在去哪裡找她?”蕭凜問。
  
  虞卿從袖中拿出一個羅盤,羅盤指針瘋狂旋轉。虞卿咋舌:“乖乖,還是個大妖啊……”
  
  最後羅盤停下來。

  虞卿說:“跟著羅盤的方向走。”
  
  ***

  同一時間,窗前的少年,黑瞳注視著他們離開。
  
  他身後的黑衣人,猶疑地問:“殿下?”
  
  澹台燼說:“我知道了。”
  
  “那您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回周國,夫人在渡口等您,事不宜遲,屬下建議您今晚就走。”黑衣人語氣激動,“晚了恐怕來不及,您留在這裡會有危險。”
  
  澹台燼盯著蘇蘇等人背影,嘲諷呢喃道:“不自量力。”
  
  黑衣人沒聽懂:“殿下,您可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情?”
  
  “沒有。”澹台燼冷聲說,“今晚就走。”
  
  黑衣人很是高興:“屬下臥薪嘗膽十四年,終於等到殿下了。”
  
  澹台燼也彎了彎唇。

  烈日當空,難得在冬日有這樣好的天氣。只可惜,夏國的百姓,也就這幾天好日子過了。
  
  不知道戰神葉嘯的血,是不是比普通人要熱?濺在臉上,又是怎樣一種感覺?
  
  他手指抵著額,低低笑出聲。
  
  臉上輕蔑,卻又自厭。
  
  ***

  蘇蘇覺得,帶個除妖師的確方便。如果自己隻身過來,還真找不到狐妖。
  
  此時,三人屏息蹲在竹林外。
  
  一個精巧的竹屋裡,傳來陣陣香氣。

  蘇蘇低聲提醒道:“是媚香,少吸一些。”
  
  狐妖的媚香吸多了,會迷人心智的。
  
  虞卿倒了三顆藥丸出來,分給大家。蘇蘇吃下去,發現果然聞不到濃郁的媚香了。
  
  虞卿憑空從儲物玉中拿出紅線。

  一頭遞給蕭凜,蕭凜會意,點點頭。
  
  虞卿腳步輕巧,開始圍著竹屋布置紅線。

  蘇蘇有些驚訝,虞卿竟然在布陣,還是威力不少的落魂陣。
  
  所謂落魂陣,地陣十二,其形正方,雲主四角,衝敵難當,其體莫測,動用無窮,獨立不可,配之於陽。
  
  虞卿以步計算,布置得極為精準。
  
  蘇蘇沒想到五百年前,虞卿沒有拜入仙門,竟然也會這個陣法。
  
  只可惜,他們人不夠,統共三個,無法主四角。
  
  虞卿繞回來,讓蘇蘇握住另一條線。
  
  他自己踏入陣中,手上掐訣,幾柄銀色小劍凌空出現在他身後。

  “滅!”

  小劍飛速朝著竹屋而去。
  
  下一刻,竹屋炸開,毫無所覺的黃衣女翻滾出來。
  
  她衣衫裸露,意識到了危險,眯眼看向眾人。

  她的身側,幾個男子赤裸著,雙目呆滯,臉上潮紅。還有兩個,已然斷了氣息。
  
  還有人不死心地去摸妖狐,湊過去吻她:“美人,美人……”
  
  狐妖一腳踹開他,衝虞卿道:“怎麼,小哥也想和奴家顛鸞倒鳳?”
  
  她衣衫也不穿,蕭凜皺眉別開頭。
  
  倒是虞卿,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嘖嘖有聲:“果然是狐妖……”

  身材有料啊。
  
  狐妖聲線妖嬈,但看上去,卻分外清純。
  
  她跺了跺腳,嬌滴滴往虞卿懷裡靠,抱怨道:“你剛剛弄疼人家了。”
  
  虞卿彎唇:“那在下可得給美人好好賠個不是……”
  
  他張開雙手,欲接住妖狐。

  手指抬起那一瞬,蘇蘇和蕭凜明白他的意思,同時收網。
  
  紅線亮起,飛速凝聚成網,朝狐妖過去。
  
  落魂陣起了作用,讓她無法動彈,紅線將她緊緊裹在裡面。狐妖的笑消失,冷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蘇蘇心道不好,衝虞卿喊:“快讓開。”
  
  虞卿反應迅速,往地上一撲。
  
  只見妖狐身後,憑空生出七條黃色尾巴。

  紅線不知道什麼時候,寸寸斷裂。
  
  蘇蘇拉起來虞卿:“你這紅線不是縛妖線嗎?”
  
  虞卿險些被狐妖尾巴抽到,呸出一嘴泥:“老子哪來的縛妖線,那是仙山的牛鼻子們才有的東西。”
  
  蘇蘇凝噎:“……”看到七尾妖狐時,她也很絕望,這可怎麼打?
  
  妖狐看向蘇蘇,道:“原來還有個小丫頭。敢暗算我,我生氣了哦。”
  
  她尾巴暴漲,衝著幾人抽過來,蘇蘇帶著虞卿後退,避開了妖狐攻擊。
  
  她祭出桃木劍。
  
  袖中的符衝著妖狐而去,三張黃符散髮著耀眼的光。妖狐嗤道:“這個倒是有點本事……”

  可惜,不是仙體,又能奈她何?
  
  奔雷符朝著妖狐劈過去。
  
  妖狐用爪子生生擋了這一擊,轉瞬皮開肉綻。

  另外兩道,把她的尾巴劈得焦黑,空氣中隱隱傳來肉香。桃木劍困著她,讓她只能不停躲避。
  
  蕭凜拿出一條金色的繩子,套住狐妖的手腳,將她捆在樹上。
  
  趁著這個時間,虞卿也開始不要錢的似的,掏出儲物玉中的東西朝狐妖扔。
  
  狐妖被劈頭蓋臉砸了一通,爪子和肩膀開始流血,臉都氣紅了。她吸食這麼久的精氣,幾乎全搭在了這裡!
  
  她怒斥一聲,掙開繩索衝著蘇蘇撲過來。

  蕭凜拔劍出鞘,對上了狐妖的利爪。
  
  他劍術卓絕,區區凡人,竟和妖狐打了好幾個回合。
  
  虞卿拉著蘇蘇:“草草草,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跑。”
  
  “蕭凜還……”
  
  “他自己知道跑!”虞卿說罷,率先逃命。
  
  蘇蘇也知道,倘若是四尾五尾狐,他們今日還有勝算,七尾只能暫且逃命。

  她跟著虞卿跑。
  
  沒多久,蕭凜也追了上來。
  
  妖狐被惹怒,不願放過他們,飛身追來。
  
  而此刻,前面竟然是一灘沼澤,虞卿都想罵娘了:“這運氣太背了吧!”
  
  妖狐哈哈大笑。
  
  妖狐把玩著自己的頭髮:“既如此,奴家倒是可以給你們一個有趣的死法。”
  
  她抬起尾巴,三人被她打落沼澤。
  
  妖狐橫躺在岸上,七條尾巴晃蕩,看他們沉下去。
  她看向蕭凜:“可惜了,如此好看的男子,竟不能與你春風一渡。”
  
  蕭凜面不改色,穩住身子,盡量不沉那麼快。
  
  虞卿就不太鎮定了,瘋狂罵狐妖。
  
  “你這種臭男人,我可不喜歡。”狐妖美目一眨,“反正你們都快死了,讓我看看,你們喜歡什麼樣的類型,妾來滿足你們一番。”
  
  她伸長尾巴,落在虞卿身上。
  
  虞卿咒罵聲停,看著狐妖,漸漸出現迷戀之色。
  
  狐妖摸摸自己的臉,嬌笑道:“哦,原來喜歡嬌俏活潑的女子啊。”
  
  她轉向蕭凜,蕭凜沉著臉。

  狐妖的尾巴掃過:“這女子倒是挺美,她是你的妻子?可你的心中,責任和保護佔了太多,她的地位,可不夠呢。”
  
  她的尾巴落在蘇蘇臉頰上。
  
  片刻後,狐妖笑起來:“有趣,有趣,你竟還沒有心上人。這樣純粹的人啊,我許久沒有見過了……可惜,你今日註定死在這裡。”
  
  蘇蘇感覺自己在不斷下沉,沼澤很快到了她下巴處。
  
  她咬牙,試圖凝神用仙術御風。
  
  倘若成功,他們三個倒是有生機。
  
  狐妖百無聊賴,變成葉冰裳逗蕭凜玩。蕭凜神色漸漸溫柔不少,狐妖聲線也變得溫柔,竟成了葉冰裳的聲音。
  
  狐妖得意地看一眼蘇蘇,蘇蘇試圖叫醒蕭凜,可惜沒用。
  
  漸漸的,蘇蘇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早知道從荒淵跑出來的竟然是七尾狐,打死她都不來!葉儲風招惹了個什麼大妖啊!
  她手指艱難地動了動,御風訣!快啊!
  
  狐妖玩得盡興,突然“咦”了一聲。
  
  彼時,太陽落下去了。

  竹林中,漸漸走出一個黑衣少年,他墨髮紅唇,緩步走過來。
  
  蘇蘇瞪大眼睛——

  澹台燼!
  
  狐妖看著他,露出一個笑容。

  “真好看。”她捂住自己肩上的傷,舔舔唇,“你來幫我療傷吧。”
  
  澹台燼彎唇:“好啊。”

  他嗓音低啞,勾得狐妖蠢蠢欲動。
  
  “讓我來看看,你心悅的,又是誰呢?”
  
  她步伐妖嬈,一步步朝著澹台燼走過去。

  狐尾觸到澹台燼臉頰前,被少年抬手拽住。
  
  狐妖嬌笑一聲,欲看他心中所愛。
  
  片刻後,狐妖的笑不見,轉而露出疑惑之色:“你……”
  
  少年冷冷道:“怎麼樣,看見了嗎?”
  
  狐妖諱莫如深看澹台燼一眼。

  “怎麼可能……”
  
  在少年袖中的峨眉刺滑出之前,狐妖嬌笑道:“我可不陪你玩了,喏,他們可要快死了,三個人你只來得及救一個。後會有期!”
  
  狐妖睚眥必報,想到把自己劈得皮開肉綻的紫雷,飛身離開之前,她衝蘇蘇彎唇一笑,一滴精血彈入蘇蘇眉心——

  那個令她好奇的少年,就由這個純白的姑娘,來試試味道吧。

  狐妖變成一隻黃色小狐狸,轉瞬消失在叢林中。
  
  澹台燼走向沼澤。
  
  如狐妖所說,三個人都情況垂危,沼澤快要沒頂,蕭凜和虞卿被狐妖弄暈了。
  
  少年靠著沼澤坐下。

  蘇蘇閉氣,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他。
  
  澹台燼完全沒有拉他們的打算,蘇蘇猜,他依舊想要狐妖內丹。也許,他一直跟著他們,準備螳螂在後。
  
  可惜看見是七尾狐妖,他臨時收了手。
  
  蘇蘇嘴巴陷在沼澤裡,不能講話,只好衝他眨眼——

  好歹你做個人,拉一個出去吧!
  
  澹台燼黑瞳凝視著她,依舊沒動。
  
  蘇蘇乾脆閉上眼,她之所以不太慌,其實是袖中還有一張殺手傳送符,然而傳送符也需要靈氣驅動。

  她剛剛攢夠了靈力,可以帶同伴離開了。
  
  澹台燼不救便不救。
  
  傳送符飛到空中,沼澤中的蕭凜和虞卿慢慢消失,然而半晌後,蘇蘇還在沼澤裡。
  
  蘇蘇:……!

  怎麼回事,為什麼她不能被傳走?
  
  突然,她想到狐妖走前彈入自己眉心的精血!
  
  她現在沾上了妖氣,傳送符卻不傳妖物!
  
  想到這裡,蘇蘇再次看向澹台燼。
  
  少年眸中含著譏誚之色,好以整暇地打量她。
  
  蘇蘇心想,她打死也不求他,因為她知道,求了也沒用,大不了她喚醒勾玉。
  
  這點骨氣還是有的,除非蘇蘇自己想死,不然誰都不可以弄死她!
  
  少女一言不發,安安靜靜,任由沼澤將自己吞沒。
  
  澹台燼眼中的笑意漸漸消失,染上冷淡的惱怒之色。

  太陽落下,天快黑了。這是他離開夏國的最後時限。
  
  澹台燼冷冷地看著蘇蘇髮頂,轉身就走。

  可真是令人生厭,犧牲自己去救別人,寧死也不求他。
  
  他走了好幾步,身後突然傳出來響動。
  
  狼狽的少女被一股力量從沼澤中推出來。

  她趴在地上,不斷咳嗽。蘇蘇十分驚喜,這種時刻,御風竟然成功了?!

  人的潛力果然無窮。
  
  然而一抬頭,看見澹台燼,她詫異地說:“你竟然還沒走?”

  她沉了那麼久,以為他早離開了。
  
  澹台燼臉色一變,他冷笑著,用峨眉刺抵著她的頸部,說:“你都沒死,我怎麼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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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28:14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告白

  蘇蘇見識過峨眉刺的鋒利,她抬起頭,避免肌膚被劃破。
  
  “我現在很累,不想和你打。”蘇蘇說,“狐妖說不定會回來,你確定要待在這裡?”

  說罷,她想推開峨眉刺。
  
  澹台燼剛要說什麼,卻見蘇蘇眸色一變,神情有幾分呆滯。

  她眨了眨眼,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瞳孔竟泛起些微妖異的紫色。
  
  澹台燼驟然想起狐妖離開前,彈入蘇蘇眉心的那一點精血。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對未知向來警覺,剛準備制住她,發現手中的峨眉刺被蘇蘇握住。
  
  下一刻,他冰冷的手背上,貼上來一張髒兮兮的小臉。
  
  白雪反射的光,讓澹台燼看清她的眸光。

  她清澈的眼睛裡,此刻倒映著他的模樣。
  
  蘇蘇專注地看著他,眸中溫柔歡喜而虔誠。
  
  澹台燼冷笑道:“中了妖術,真是噁心。”
  
  千年的七尾狐,精血能是什麼東西,想也知道。
  
  澹台燼不想同蘇蘇耗,既然她醒著,想殺她幾乎成了不可能。

  已經入夜,既然拿不到狐妖的妖丹,他就應當趕緊離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至於蘇蘇,她會怎麼樣,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他才要起身,手中的峨眉刺被少女奪走,下一刻,蘇蘇把他撲倒在地。

  少女按住他肩膀,淺紫色的瞳漾出笑意。
  
  她反手用峨眉刺抵住他,低聲在他耳邊道:“澹台燼,你這麼弱呀?還是說,你對我毫無防備?”
  
  澹台燼說:“你找死!”
  
  他黑瞳幽深,一條花斑小蛇出現在她身後,澹台燼冷笑一聲。
  
  小蛇悄無聲息,朝著蘇蘇撲過來。

  澹台燼冷眼看著,既然不清醒,那就去死吧。他唇角扯出一個快意的笑,不論是誰,瀕死驚恐的時候,都會醜惡不堪,她也一定不例外。
  
  蘇蘇似乎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毒蛇,她按住少年肩膀,紫眸中,笑意愈發濃郁。

  在他冷淡的視線中,她猝不及防捧住他臉頰,低下頭去。
  
  臉上被柔軟一觸的時候,澹台燼還來不及收斂神色中的惡意。
  
  蘇蘇背後的小蛇卻猛然僵住,沒人控制它,牠狼狽地從枝幹上落下來,不明白為什麼冬眠的自己出現在這裡,逃命似的往洞穴跑。
  
  蘇蘇趴在澹台燼胸膛上,突然笑出聲。
  
  她笑聲清脆,在一月的冬夜裡,讓竹林似乎都溫暖起來。
  
  澹台燼臉色難看極了。
  
  他眸中殺意肆虐,她突然緊緊抱住他脖子,整個人蜷縮在他懷裡。

  “你弱也沒關係,以後我保護你。”
  
  “滾!”他反手掐住她後頸,恨不得就此掐死她。
  
  少女紫眸光華流轉,明明是妖異的顏色,到了她臉上,卻並不邪惡,反而平空多了幾分綺麗。
  
  蘇蘇的下巴抵在他肩上。

  聲音又輕又溫柔,冬夜靜謐,倘若仔細聽,還能聽出幾分羞赧之意。

  “不滾,我喜歡你。”
  
  “閉嘴!”澹台燼幾乎要把唇抿成一條直線,他手下用了力,打算把她從身上扯下來。
  
  他心裡從來沒有這麼多罵一個人的詞彙,淫蕩無恥!自甘下賤!荒淫骯髒……

  她就和那隻狐妖一樣髒!
  
  不過一滴精血,就變成這種模樣。
  
  蘇蘇脖子都要被他掐斷了,她勉強仰起頭,有點兒無奈。

  偏她忍不住想笑。
  
  兩個人身上現在都沾著沼澤上的泥,她手撐在澹台燼胸膛上,微喘著氣,抱怨道:“喂,你再掐,我真的死啦。”
  
  脖子上的手頓了頓,她看見澹台燼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冷笑。
  
  蘇蘇的手,輕輕放在他臉上——

  她親過的地方。
  
  “澹台燼,你別喜歡葉冰裳了,你喜歡我吧。”她笑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然而小姑娘鼓起勇氣,紅著臉說,“她不愛你,都是別人的妻子啦。我會很愛你的,我以後不讓你吃苦,也不讓人欺負你,還給你生很多個孩子,你說好不好?”
  
  下一刻,她被少年從身上掀開。
  
  他唇色蒼白,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恨的。

  “你做夢!”
  
  蘇蘇揉揉撞痛的手肘。按住心口,覺得這突如其來的愛意太過澎湃,她完全克制不住。

  她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的一個人,飛蛾撲火般,想朝他靠近。
  
  然而她還未過去,幾枚冷冰冰的箭矢落在她腳下,蘇蘇對於危險的本能還在,連忙後退幾步,跌坐在雪地上。
  
  只見竹林中,陸陸續續出現好幾個黑衣影子。
  
  他們跪在澹台燼面前:“殿下,屬下來遲。”

  為首的人瞥一眼蘇蘇:“要殺了嗎?”
  
  澹台燼低冷淡地看著蘇蘇。
  
  少女臉上茫然,帶著幾分委屈看他。
  
  他心中怒意翻騰,乾脆說:“帶走!”

  黑衣人驚訝道:“殿下?”他們回周國,怎麼可以帶一個陌生的少女一同離開?
  
  澹台燼冷冷彎脣,說:“她是葉嘯唯一的嫡女。帶上,必要時候,殺了她,震懾葉嘯。”
  
  “殿下英明。”
  
  雙拳難敵四手,這群黑衣人武功高強,蘇蘇很快被綁了起來。

  狐妖精血消散,她眸中的淺紫色一點點淡去,最後暈了過去。
  
  等一行人消失在叢林中,黃衣狐妖邁步走出來。
  
  它舔著自己的爪子,口吐人言:“真是有趣。”
  
  它那滴精血,會讓人真心認為,眼前人是摯愛,還帶有淫邪作用。然而那丫頭竟然只是親親澹台燼,還歡喜告白,說要保護他。

  這樣簡單又熾烈的愛,換作任何一個人,縱然是短暫的假象,恐怕都會心動。
  
  可惜了,她對著的是那個黑衣少年。
  
  ***

  葉冰裳看見落在院子中的蕭凜,連忙跑過去,道:“王爺,你怎麼了?”
  
  蕭凜睜開眼睛。
  
  空中有細微響動,蕭凜抬手,把葉冰裳護在身後。

  下一刻,虞卿從空中掉下來。
  
  虞卿砸了個嚴嚴實實,直接痛醒了。

  他“嗷”一聲:“小爺的腰!”
  
  葉冰裳見他從空中落下來,嚇了一跳,輕輕拉著蕭凜的衣服,不安道:“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蕭凜愧疚道:“下朝之時,遇見了些事,害你擔憂了。”
  
  葉冰裳輕柔一笑:“侍衛長給妾身說了,王爺平安就好。”

  她看向虞卿:“這位是?”
  
  蕭凜也不瞞她:“我的師弟,虞卿。”
  
  虞卿好不容易穩住了齜牙咧嘴的神態,見了葉冰裳,摺扇一開,又恢復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樣。

  兩人相互見了禮。
  
  “虞卿,你去大堂等等我。”蕭凜說。
  
  虞卿知道,蕭凜有事要說。師兄這個側妃嬌滴滴的,上回魘魔的事,把她嚇得不清,想來蕭凜怕嚇到她,準備私下和自己討論七尾狐妖。

  虞卿一離開,蕭凜對葉冰裳道:“來。”
  
  他牽了她的手,到亭中坐下。

  天幕變成了墨藍色,府中的燈籠還亮著。
  
  蕭凜從懷中拿出一個錦盒,溫柔道:“打開看看。”
  
  葉冰裳打開,錦盒中跳出一隻小巧可愛的小木鳥,然而小木鳥,竟然撲稜著翅膀,飛了起來。

  邊飛邊歌唱。
  
  葉冰裳愣住,驚訝地看向蕭凜。
  
  蕭凜相貌性情,都如謫仙,實在難以想象,他也會有這樣的心思,專門討好她。
  
  蕭凜低咳一聲,說:“前幾日在宮中,看見九妹妹有這些精巧的小玩意,她說女孩子都喜歡。所以我也去尋了一隻來,你喜歡嗎?”
  
  葉冰裳笑著點頭。
  
  蕭凜說:“抱歉,自娶了你,很少陪著你。”  
  
  “王爺的心意,妾身都明白。”葉冰裳輕聲道,“妾身要的不多,能和王爺長相守足矣。”
  
  她嫁的是文韜武略的夫君,自然不可能終日困在後院。

  而且蕭凜的後院,沒有通房,也沒有侍妾,皇城不知道多少女子,羨慕葉冰裳。
  
  “裳兒,”猶豫片刻,蕭凜還是叮囑道,“近日少出門,倘若想出去,讓暗衛陪著。”

  “發生什麼事了嗎?”
  
  “周國皇帝駕崩了,現在登基的,是周國三皇子。”
  
  葉冰裳微微瞪大眼睛。
  
  蕭凜道:“新皇野心勃勃,在邊境屯兵。沒多久,恐怕要打仗了。”
  
  ***

  虞卿喝了口茶,咋舌道:“終於肯來應付我這個孤家寡人,你再不來,老子要坐到油盡燈枯了。”
  
  “讓師弟久等了。”
  
  “行了行了,別來那一套,你那側妃睡了?”
  
  蕭凜點頭。

  虞卿打量著蕭凜,壞笑道:“你該不會床上也是這幅死板無趣的模樣吧?”
  
  蕭凜嘴角噙著笑,看他一眼。
  
  虞卿舉起手:“行了行了,我不亂說。話說出來,我們不是在沼澤裡嗎,怎麼回到了你府上?我險些以為,今天得死在那裡。”
  
  “不是你帶我們回來的?”蕭凜問。
  
  “我哪有那本事!”
  
  那是誰,就不言而喻了。虞卿說:“葉三怎麼不見了?”
  
  蕭凜搖頭,臉色凝重。
  
  虞卿:“許是逃脫了,她都有本事送走我們,自己肯定也離開了。”
  
  蕭凜依舊不放心,讓人去悄悄打探,葉三小姐是否已經回府。
  
  “七尾狐怎麼辦?我先說,我對付不了,誰愛去誰去,我再也不去!”
  
  “自然不會再讓你去。”蕭凜說,“現在能對付狐妖的,只有一個人。師弟,還得勞煩你,去尋季師叔。”
  
  虞卿磨牙道:“季老頭都歸隱了,我去哪裡找?”
  
  蕭凜喝了口茶,溫和一笑。

  “可是,蓉師妹不是喜歡你嗎?她總能帶你找到她爹。”
  
  虞卿呸了一聲:“老子才不去見那個小辣椒。”

  好不容易躲開,跑到皇城給師兄的對家皇子當門客,多有排面啊,他才不想和野丫頭滿山跑抓野雞。
  
  蕭凜挑眉,不再勉強他。
  
  師弟的毛病,蓉師妹打兩頓就好了。兩頓不行,多打幾頓總能好。
  
  虞卿說:“真要打仗了?”
  
  蕭凜點頭。
  
  “周國這新皇,倒是有膽色。可是澹台燼不是還在我朝為質嗎?新皇不怕我們殺了他弟弟?”
  
  “帝王家本就無情。”蕭凜說。
  
  “也是,聽說周國的皇子和公主,都要被新皇殺光了。”
  
  “父皇今日,已派人去捉拿質子。”
  
  虞卿翹著腿,想起險些從趙王襠下鑽過去的少年,說:“這人挺慘的,也沒什麼能力。趙王討厭他討厭得要命,估計未來這斬下頭顱之事,趙王恨不得親自動手。”
  
  “不,父皇沒有找到他。”蕭凜鄭重說,“師弟,不能輕敵,澹台燼是個狠角色。”
  
  “你是說,他提前跑了!”虞卿神色古怪,見鬼一樣。周國那邊的消息,明明今日才傳來,澹台燼的消息,竟然比他們還快。
  
  蕭凜點頭,今日本來想和蘇蘇說,沒想到來不及。她知道這個消息,不知是什麼感受。
  
  “他能出得去夏國?一個從小在冷宮長大的質子,他哪來的勢力?”
  
  蕭凜道:“我也不知。”

  所以,這才是那個人可怕的地方。
  
  ***

  冬夜,渡口的風很大。
  
  蘇蘇被綁住,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身邊的人立刻推了她一把:“老實點。”

  是個女子的聲音。

  蘇蘇回憶起狐妖精血入體後發生的事,有幾分生無可戀。她咬牙,可惡的七尾狐!
  
  她竟然和澹台燼告白,還親了他!

  現在想起當時熱烈喜歡澹台燼的感覺,簡直毛骨悚然好嗎?
  
  更嚴重的後果,就是她現在被五花大綁,眼睛也被矇住,連到了哪裡都不知道。  
  
  蘇蘇聽到風聲,覺得他們現在處於一個風口,女子推著她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多遠,一行人停了下來。
  
  周圍撲簌簌跪下,激動地喊:“殿下!”

  蘇蘇不知道被誰踢了一腳,被迫跪下。她沉住氣,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顯然,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蘇蘇努力降低存在感。
  
  熟悉的腳步聲踏在雪上,有人道:“殿下,夫人在等你。”
  
  沒多久,一個女聲喚道:“殿下!”

  她似乎逆風走來,聲音被吹得零零碎碎。
  
  “這麼多年,你受苦了。”
  
  澹台燼說:“沒事。”
  
  女子看向被矇著眼睛的蘇蘇:“她是……”
  
  蘇蘇聽見澹台燼冷漠的聲音:“葉嘯的嫡女。”
  
  女子喃喃道:“竟然是那老賊的女兒,這可是一份大禮。”  
  
  隨即想起什麼,女子複雜地說:“妾聽說,殿下好似和葉三小姐成婚了。”
  
  倘若真把蘇蘇帶回周國,她一定活不了,不論死在誰手中,都無可避免。
  
  “死得其所就好。”澹台燼說。
  
  蘇蘇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聲音比冬夜的風還冷。她嘆了口氣,好在狐妖精血給的感覺,不過一時,否則她要是真青睞他,不知道該多難過。
  
  她還算冷靜,分析自己的情況。
  
  這麼多人恭敬地喊澹台燼殿下,肯定不是夏國的人,難道……是周國的人。
  
  周國的人想做什麼?

  很快,蘇蘇被帶上船,她心中沉了沉,明白過來。
  
  澹台燼恐怕是要回周國,他要回,她作為敵國大將軍的女兒,可不能去!

  還有,那個穩重的女聲,又是誰?
  
  “殿下,葉三小姐關在哪裡?”
  
  澹台燼腳步頓住,回頭看蘇蘇。

  少女臉頰的肌膚瓷白,眼上一條黑色緞帶,反而襯得她沉靜不少。
  
  她唇色紅潤,看上去倒不是被嚇壞的模樣,真是怎麼看怎麼討人厭。
  
  他坐在椅子上,冷冷看了她幾秒鐘。
  
  屬下見澹台燼半晌不講話,不得不重複問一遍。

  “殿下,三小姐……”
  
  “隨便。”他厭煩開口,“問我做什麼。”
  
  蘇蘇意識到船快開了,在被人拉走之前,開口道:“澹台燼,我先前說的話,你別當真,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
  
  他神情冷淡,一言不發。
  
  蘇蘇沒聽見他講話,心道,是她想多了,都知道狐妖擅迷人心智,他應該也不會在意。
  
  跨過門檻那一刻。
  
  澹台燼突然冷聲開口:“把她扔倉庫,最髒、最冷、最臭那間。”
  
  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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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21-4-28 00:28:25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殘忍

  蘇蘇被扔進倉庫前,囊中最後兩張符紙和定魂釘,甚至腰間的鈴鐺,都被搜走了。
  
  這艘船是澹台燼回周國的船,再髒的地方,也髒不到哪裡去。

  然而的確非常冷。
  
  冬夜的寒風刮進來,像穿過了人的骨頭,帶來刺痛。
  
  蘇蘇沒辦法弄掉眼睛上的黑布,只好挪動著,蹲到幾個木桶後面,擋住冷風。

  船已經開了。
  
  倉庫離上層很遠,從水浪聲可以聽出,今夜風很大。

  蘇蘇哆嗦著,覺得自己快凍僵了。

  澹台燼把她扔來這裡,當然不會管她死活。
  
  確認了四周沒人,蘇蘇一笑。

  “重火,焚!”
  
  最後一張符紙,從她領口飄出來,還好沒人搜這裡。
  
  周圍被點亮,瞬間溫暖起來。一簇火圍著蘇蘇,在她周身飛了幾圈,最後燒斷了綁住她手腳的繩子。
  
  蘇蘇鬆了口氣,這就是出門多做準備的好處。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她把凍僵的手,靠近火光,很快手指變得靈活柔軟起來。蘇蘇呵出一口氣,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

  她自然不可能隨澹台燼去周國,然而趁這個時間,她去荒淵倒是不錯。
  
  葉三小姐的身份不能出遠門,現在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蘇蘇打算出去查探一番,找機會下船。

  沒想到她才走到門邊,外面傳來腳步聲。
  
  蘇蘇連忙回到原地,把黑布往眼睛一蒙,用繩子綁住自己,只不過沒再打結。

  她手指一動,圍繞著她的火光熄滅。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腳步聲很輕,夾雜著外面風雪的氣息,最後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一聲低低的嘆息響起。

  “餓了嗎?吃點東西吧。”
  
  蘇蘇聽出來,是那個「夫人」。
  
  女子放下食盒,遞了飯菜到蘇蘇唇邊。蘇蘇別開頭:“你是誰?”
  
  女子說:“放心,我暫時不會害你。你對殿下還有用,到達周國之前,我不會讓你死的。”

  “周國發生了什麼事?”
  
  女子頓了頓:“這個我不能告訴你。”
  
  冷風灌進來,女子攏了攏狐裘,蘇蘇感覺到她在打量自己。
  
  “我聽說殿下在夏國有心悅之人,是個善良的姑娘,給了他不少幫助。那個人,不是葉三小姐吧?”
  
  蘇蘇心想,確實不是。

  原主對澹台燼,從來沒有好臉色。眼前的人,似乎很了解關心澹台燼。
  
  見蘇蘇不說話,女子一板一眼道:“你雖是殿下的妻子,可你侮辱踐踏殿下,縱然你不是葉嘯的女兒,也難逃一死。”
  
  “你是在為他鳴不平?”蘇蘇說,“我就是這麼惡毒,當然比不上你家殿下的心上人。你想看到我後悔莫及,大概率是不可能的。倘若夫人不願意告訴我大夏和周國的情況,夫人還是請回把。”
  
  蘇蘇笑了笑:“我沒吃東西的胃口,這位夫人你也看見了,我身上這麼髒,倉庫還冷,你要是真同情我,怕我死掉,不如給我找些厚實的衣服過來。”
  
  對方見她這樣頑劣,毫無悔改之意,不愉道:“果然是葉嘯那個老匹夫的女兒!既然殿下讓你待在這裡,你就好好贖罪吧。”
  
  她起身離開。
  
  蘇蘇等她一走,把繩子和黑布扔掉,地上用食盒裝了一些飯菜,看樣子倒還不錯。

  蘇蘇雖然餓,但是不敢吃他們拿來的東西。
  
  可惜了,沒有看見這個「夫人」是誰。
  
  蘇蘇捂著肚子扁嘴。

  對方也不知道是來做什麼的,來看澹台燼在大夏被迫娶了怎樣惡毒的女人嗎?還是單純奚落自己,讓自己懺悔以前虐待澹台燼?

  不管為什麼,蘇蘇都不買賬。
  
  她輕盈翻出倉庫,貓著身子,觀察情況。
  
  蘇蘇行動的時候萬分小心,她看出來,澹台燼的人雖然不多,可是武藝高強,能以一頂十。

  連灑掃的小婢女,步伐看上去都十分輕盈,顯然也會武功。
  
  蘇蘇不敢去上層,只好在中層逡巡。
  
  她餓得厲害,跟著一個婢女找到廚房,又躲了許久,等船上的人睡熟,蘇蘇才挑了點能吃的東西吃。
  
  廚房的火摺子蘇蘇拿了幾個,用油布包著,以備不時之需,她的神火咒沒了,說不定之後火摺子能用得上。

  蘇蘇想找武器,然而澹台燼的人,並不會把這些東西亂放。她只好退出來,去船尾看看。
  
  寬闊的河道,大雪覆蓋了兩岸,船行中央,離岸上的距離很遠。

  蘇蘇計算了下距離,失落地發現,自己現在不能御劍,根本過不去。如果用游的,她還沒上岸,就會被凍死在水中。
  
  她很頭疼,這可怎麼跑。

  都怪七尾狐。
  
  也不知道二哥回去後,七尾狐會不會找他。這次捉妖,簡直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能飛,不能游,蘇蘇只能退回倉庫。

  天快亮了,如果被人發現她跑出來,大事不妙。
  
  她泄氣地縮在角落中,心想,只能等船過灣道,離岸邊最近的時候,她試試跳水逃生。
  
  ***

  女子緩步走過來,聞到空氣中的血腥氣,她皺緊眉:“怎麼回事?”
  
  “夫人,奴婢早上給殿下送衣裳”侍女神色驚恐,“可是看見,殿下他……”

  後面的話,她不敢說出來。
  
  “夫人”說::“你走吧。”
  
  侍女行了個禮,心中驚懼,腳步踉蹌離開。
  
  夫人猶豫片刻,推開門,就看見盤腿坐著的澹台燼。
  
  他面前有一隻巨大的籠子,籠子裡面,關了一隻體型龐大的狼妖。狼妖被鐵鏈鎖住,動彈不得,正在壓抑地嘶吼。
  
  外面的天幕是蒼灰色,水上漫起淺淺的煙霧。

  烏髮紅唇的少年,伸手掏出了狼妖內丹,狼妖抽搐幾下,沒了氣息。
  
  澹台燼吞了內丹,沒有抬頭,用帕子擦自己的手:“你來了,隨便坐。”

  他的手指冰冷修長,骨節分明,鮮血被一點點拭去,指尖泛著白。
  
  在他身前,這樣的鐵籠子好幾個。

  甚至有一具帶血的骨架,白骨森寒。饒是以前也看過這樣的場景,夫人心中依舊覺得一陣作嘔。
  
  澹台燼攤開手,一團黑氣在他掌心聚集,他眸中浮現出亮光,然而,不過片刻,黑氣消散。
  
  他眼裡的笑意消失不見,變得冰冷。

  “還是不夠啊。”
  
  夫人看著狼妖屍體,忍不住勸道:“殿下,既然此法不可行,不若另尋別的辦法。”
  
  “別的辦法?”澹台燼慢慢咀嚼這幾個字,說道,“不能習武,根骨奇差,出生便傷了肺腑,不知道能活幾年。蘭安姑姑,你說還有什麼辦法?”
  
  他說著說著,蓋住半邊臉,笑起來。

  “瞧你,臉色那麼難看做什麼?蘭安姑姑,你莫不是也怕我?覺得這個辦法喪盡天良。”
  
  女子一張溫婉的臉蒼白,宛然是當年,「拋棄」澹台燼離開的蘭安。

  蘭安連忙說:“殿下,蘭安當然不會怕你。你做什麼,我都會幫你。”
  
  “只要殿下需要,別說幾隻禍害人的妖孽,便是大妖,夜影們也會給殿下找來。”
  
  澹台燼滿意地點頭,用帕子擦手指,他的手指冰冷修長,骨節分明,鮮血拭去,襯得如玉的指尖愈發蒼白。
  
  “我當然相信蘭安姑姑,你證明了自己的忠誠。我當然不會虧待你。你也不用為他們可惜。”他說,“世間萬物,同樣污濁。沒有能力自保的妖,早晚是這個下場。我不過送他們走一程罷了。”
  
  “殿下說得是。”
  
  澹台燼看著自己的手:“當然,我也和他們一樣,吸納了那麼多內丹,髒得無可救藥。”
  
  蘭安心中難過又悲哀。

  這麼多年,她偶爾也會質疑當初自己的決定,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既然選擇養育大一個惡魔,就不可能真的眼睜睜看他去死。

  她的命是柔妃的,娘娘想讓他活下去,蘭安便一定會做到。
  
  本來太醫說,小殿下活不過十歲,然而他靠著妖魔內丹,如今已經及冠。哪怕是一條錯的路,也不得不走。
  
  蘭安只能盼著澹台燼強大,再強大一些,冷血無情也好,自私自利也罷,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蘭安看著澹台燼俊美的側顏,突然說:“船行兩天,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我聽說,殿下在大夏國時,與葉三姑娘相處得並不好。”
  
  澹台燼擦拭手指的動作頓了頓:“你想說什麼?”
  
  “蘭安想說,這些年葉三姑娘對殿下做的事,足以讓殿下把她千刀萬剮。然而,殿下關了她兩天。扔在倉庫,什麼也沒做。”
  
  空氣陷入詭譎的靜謐。
  
  澹台燼說:“可笑,蘭安,你該不會認為我對她,產生了感情吧。”
  
  蘭安沒說話。

  雖然這是個荒謬的猜測,蘭安卻忍不住往這方面想。
  
  她養育過眼前這個少年,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會用一雙漆黑的瞳,不解地問她:“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亡?倘若有輪迴,死即是生。”

  “我不過送它們往生,蘭安姑姑,你為什麼會哭?”
  
  澹台燼生來殘忍而不自知。
  
  他幼時捉住蝴蝶,一點點收緊手,看牠的翅膀粉碎。
  
  澹台燼不殺那隻污染他食物的蝶,最後蝴蝶失去翅膀,奄奄一息浸泡在污水之中,不知道是一夜中的哪個時辰,慢慢沒了氣息。
  
  蘭安走進去時,男童咬著被污染的食物,天真乖巧地指著蝴蝶說:“你瞧,我學會寬恕了。”
  
  然而那是寬恕嗎?

  不,那是更加輕蔑而嘲弄的殘忍。蘭安不知道給他說過多少次不可以,不正確,這樣做會被人當做怪物。

  他若有所思,漸漸懂得,用更聰明虛偽的方式,達到想要的目的。
  
  蘭安前兩日在看見蘇蘇時,認為她最後會成為那隻蝴蝶,蒼白地在某個夜晚,以痛苦的姿態,消失在人世間。
  
  然而那姑娘,依舊活得好好的。

  蘭安:……
  
  她清晨去倉庫,看見葉三姑娘蜷縮在角落,雙臂抱住自己,小臉髒兮兮,睡得香甜。
  
  船開了整整兩天,都快駛出大夏國境了,澹台燼沒有殺她,甚至沒有折辱。

  他捉住了蝴蝶,卻只不過放置「它」,甚至不太敢去觸碰「它」的「翅膀」。
  
  葉夕霧的出現,讓他的殘忍暫停。然而對於蘭安來說,這不是個好消息。

  從周國皇帝駕崩那一刻,等待澹台燼的,會是無盡的殺戮,他不該在這種時候有感情。
  
  澹台燼皺眉說:“我真是厭惡你這個想法。”
  
  他按住胸腔,掌下的心臟,不疾不徐地跳動著,一拍一拍,冷硬又無情。

  蘭安為什麼會有這種可笑的揣測,真是愚不可及。
  
  “明日,船過嘉峪關。”他笑了下,“我讓你看一齣好戲。”
  
  我證明給你看,我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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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21-4-28 00:28:39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不可救藥

  澹台燼這樣一說,蘭安難免想多了些。
  
  她心事重重回到房間,儘管有心理準備,可是看見澹台燼吞吃內丹那一幕,她依舊有種無力感。

  婢女過來給她揉太陽穴:“夫人,你又不舒服了嗎?”
  
  蘭安啞聲說:“我最近,常常想起月空宜。”
  
  婢女愣了愣,沒敢接話。
  
  她是蘭安心腹,跟了蘭安也有十多年,看著荊蘭安從一個宮廷女官,變成夷月族的族長夫人。
  
  當年澹台燼作為戰敗國周國的質子,被送去大夏。蘭安知道,倘若真如此, ,殿下定活不下去。

  她表面與澹台燼斷絕關係,不再管他,祈求周國皇帝放她出宮。
  
  一路顛沛流離,她到達了夷月族的地盤,蘭安當時年輕貌美,一手回針繡,美譽天下。
  
  她教夷月族人紡織、養蠶、醃制食物,後來順利嫁給了夷月族長月空宜。

  月空宜十分寵愛蘭安,婚後夫妻二人琴瑟和鳴。
  
  可惜——

  婢女低下頭。

  蘭安夫人,親手害了自己的夫君,接管了夷月族的勢力。
  
  這麼多年,夷月族的族長,已經從月空宜,變成了荊蘭安。夷月族擅毒、蠱,族人驍勇善戰,荊蘭安暗地開通貿易,練兵養兵,訓練出夜影神衛。
  
  鮮少有人知曉,荊蘭安的執念,在於那個拯救她於水火的柔妃。

  教她一切,庇佑她長大的溫柔女人。

  柔妃死了,支撐荊蘭安往前走的,便是柔妃的孩子。
  
  荊蘭安對澹台燼視如己出,澹台燼在夏國為質這幾年,訓練出血鴉,與荊蘭安通信。
  
  他們暗中策反周國朝臣,只待澹台燼長大,羽翼豐滿,便回到周國。
  
  沒想到周國皇帝暴斃,三皇子澹台明朗登基,澹台燼被迫提前回到周國。
  
  婢女眼觀鼻,鼻觀心。

  蘭安夫人偶爾會提到死去的夫君月空宜,然而婢女知道,並不需要自己答話。
  
  當年一個六歲孩童,和一個十八的女子,他們一步步走到今天,都不會是柔善之流。
  
  不知道蘭安夫人是否後悔,然而月空宜死了,即便她後悔,也來不及。
  
  “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婢女離開了,荊蘭安拿出一個平安鎖。

  孩童用的平安鎖,憨態可愛。
  
  荊蘭安撫上自己的臉,已經不再年輕了。時光無情流逝,養大一個小邪魔的人,自己最後也會慢慢腐爛。
  
  她閉上眼,輕輕嘆了口氣。
  
  是報應。

  逃不開的報應。
  
  ***

  船行第三日,已經要靠近嘉裕關。
  
  荊蘭安出門,看見澹台燼坐在船頭,他身著玄色大氅,膚色很白,近乎病態。
  
  少年嘴唇薄紅,正低著頭,專注地擦拭手中一把鋒銳的弩箭看。那弩箭很小,看起來十分袖珍。

  荊蘭安過來,澹台燼也沒理她,他的大氅被狂風吹起,他將弩箭對準水面,手指鬆開那一瞬,箭矢射出,水面泛起鮮紅的顏色。
  
  血在水中暈開。
  
  荊蘭安見水下形狀奇怪,問道:“殿下殺死的,是條什麼魚?”
  
  澹台燼微笑:“姑姑猜呢?”
  
  荊蘭安心想,畢竟不是海,只是河道,總不可能是鯨之類的,然而那體型,卻並不像一條小魚。

  她正思索,身後的婢女尖叫一聲:“是……漆雙!”
  
  荊蘭安定睛一看,果然,水面上浮起來的,竟然是個人。
  
  有些眼熟,應該是隨行來大夏接澹台燼的隨從。
  
  “噓,安靜。”澹台燼說。
  
  婢女戰戰兢兢,撲通一聲跪下:“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澹台燼沒有理婢女,他看著那團暈開的血,漸漸成了淺紅色。

  “蘭安姑姑,日後夜影神衛的人,隔一段時間,排查一次。”
  
  澹台燼笑著說,他咳嗽一聲,擦了擦嘴角的血。
  
  荊蘭安驚駭不已:“殿下!”
  
  她反應過來:“那頭狼妖有問題?”
  
  漆雙捉的狼妖,那狼妖全身帶毒,澹台燼吞了劇毒的內丹,昨夜便開始腹中疼痛。
  
  天亮時,他讓人把漆雙捉住,扔進水中,自己靠在船舷,細細擦拭弓箭。
  
  “殿下,你怎麼樣!”
  
  澹台燼不以為意,他說:“還行。”
  
  活也活不長,死也死不了。反正從小都是這樣過來的,周國國君都摔不死他,他的命,本來就頑強到不正常。
  
  荊蘭安連忙讓人給澹台燼解毒。
  
  蘇蘇被推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澹台燼嘴角帶著血,把玩一柄弩箭。
  
  她臉上的黑布被揭開,總算看見了荊蘭安。
  
  蘇蘇一愣,這人好眼熟。

  她仔細一回想,自己在澹台燼的夢境中見過這個人,是拋棄澹台燼那個宮女,不,興許是女官。
  
  一個教澹台燼做好人,卻失敗的女人。
  
  荊蘭安沒有夢境中年輕,現在的她,約莫三十來歲,但因保養得宜,眼尾只有淺淺的細紋。
  
  荊蘭安見到蘇蘇,神色複雜。

  蘇蘇一出來,她忍不住看向澹台燼。
  
  澹台燼接住旁人遞來的帕子,他邊擦嘴角的血,邊盯著蘇蘇。
  
  “葉夕霧,我給你一個離開的機會。”
  
  蘇蘇頂著一張小髒臉,面無表情看著他:“謝謝,是說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他說:“你可以試試。”

  他舉起了弩箭,對準蘇蘇。
  
  蘇蘇:“我覺得我暫時不太想試,我還是改天再試。”
  
  澹台燼手端得很穩,他扔掉帶血的帕子,說:“葉嘯恐怕沒有告訴你,嘉峪關的駐守將領,不久前變成了葉清宇。你大哥愚蠢死板,所以這個決定,交到你手中。當然,這並不代表你不蠢。”
  
  他說人蠢的時候,眸中譏誚。
  
  蘇蘇面前,被遞來紙筆。
  
  “給你大哥寫信,如果他放行,你可以離開。如果不放,冰水中長眠,想來是個不錯的死法。”
  
  蘇蘇臉色一變,她沒想到,大哥竟然駐守嘉峪關。葉清宇如果放行澹台燼,回去就是叛國之罪。

  葉清宇絕對活不了!
  
  如果不寫信,澹台燼恐怕會直接殺了自己。

  澹台燼要她選擇,是她死,還是葉清宇死。
  
  他雖然在笑,眼神卻分外冷漠,比之前還要冷得多。仿佛一頭莫名被觸怒的獅子,為了捍衛自己的領地,勢要生生咬死她。
  
  蘇蘇不明白,為什麼幾天沒見,他的態度突然如此極端。
  
  蘭安眸中微閃,神情複雜。

  以他們的勢力,其實耗費一番功夫,可以度過嘉峪關,畢竟一個小小的關口,還難不倒夷月族的士兵。
  
  然而殿下卻耍弄似的,讓葉三姑娘做決定。
  
  這本就是個為難人的殘忍選擇,要麼自己死,要麼哥哥死。

  大部分人,都沒有那麼偉大。
  
  那麼——

  殿下其實是不可救藥地、想看葉三姑娘為了自保,放棄兄長。

  他似乎希望葉三姑娘卑劣不堪。
  
  蘭安臉色古怪,她再次看向澹台燼。
  
  少年的黑漆漆的瞳,落在蘇蘇身上。

  似乎從蘇蘇一出來,他就一直在看她,冰冷而嘲弄的、厭惡而不耐煩的,排斥著那個狼狽的姑娘。

  然而……即便厭惡一個人,也不可能達到這樣高的關注度。
  
  比擦拭冷兵器,虐殺妖物取內丹,都要狂熱。
  
  相反,蘇蘇顯得平靜多了。她一開始比較茫然,隨即緊緊皺起眉頭,用一種「你瘋了」的表情看著澹台燼。
  
  “一盞茶後,葉小姐寫不好的話,就砍了她沒用的雙手,給葉清宇送過去。”
  
  蘇蘇收到這樣的威脅,同時,一炳冷銳的刀,橫在她手腕上方。
  
  勾玉覺察到危險,在這種情況下,微微震動,似乎要強行開啟。

  蘇蘇按住手腕上的玉鐲,在心中安撫勾玉——
  
  “別怕,還不到那種糟糕的地步。”
  
  勾玉知道,蘇蘇不會通過傷害大哥來保命,它怕小主人真的為了保護一個凡人,命都不要。
  
  蘇蘇說:“我們賭一把。”
  
  河道上的風,把她狼狽的衣衫,吹得擺動起來。她頓了頓,拿起了筆。
  
  不遠處的澹台燼,手指交握抵住下顎,神色輕蔑。
  
  蘇蘇看他一眼,提筆開始寫。
  
  那柄刀移開些許,片刻後,蘇蘇寫好。士兵拿起紙張,遞給澹台燼。

  他接過紙張。
  
  但嘴角的笑,只維持了一瞬,隨即肉眼可見的,冷了下來。
  
  荊蘭安看見他的手捏住紙張。
  
  蘇蘇笑盈盈的,彼時清晨,水面泛起一層氤氳的霧氣。
  
  荊蘭安下意識瞥了眼澹台燼手中的紙,竟是一張畫。
  
  畫上,一個女子輪廓的人,用劍把男子串起來。
  
  下面幾個大字。

  “是不是很得意,總有一天,我戳死你信不信!”
  
  荊蘭安仿佛第一天認識蘇蘇,驚愕地看過去。

  澹台燼的反應,比她劇烈多了。
  
  他舉起弩,衝蘇蘇射過去。
  
  蘇蘇飛快後退,雙手張開,維持平衡。
  
  她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了一把藥粉,靠近她的,被她一揚手藥翻。
  
  荊蘭安認出來,那竟然是他們夷月族的藥粉,葉三姑娘什麼時候跑出來偷的?
  
  蘇蘇脫下腳上的繡花鞋,衝澹台燼扔過去。

  “少噁心人,想讓我害我大哥,你做夢來得比較快!”
  
  蘇蘇珍珠般白皙可愛的腳趾,踩在船上,她跑得飛快,等澹台燼接住那隻鞋子,她已經坐在了船舷上。
  
  她低頭一看,冬日的水,看上去能凍死人,離岸邊太遠,仿佛看不見希望。
  
  不容她猶豫,身後“咻”地傳來箭矢破空聲。
  
  在澹台燼的弩-箭射過來的同時,蘇蘇毫不猶豫一頭扎進河水。

  冷水涼得蘇蘇悶哼一聲。
  
  周圍接二連三,響起利箭劃破空氣的聲音,帶著鳴鏑般的鋒利,勢要將她留下。
  
  她忍住冷和驚懼,不敢回頭,也不敢看澹台燼有多憤怒,靈活地閃躲著弩箭,不管不顧往前游。
  
  她如一尾悍不畏死的小魚,頭也不回,越來越遠。
  
  十隻弩箭連發,全部沒入水中。
  
  澹台燼面無表情,眼見她越來越遠,連衣角都消失在視線中,他死死咬住脣角,咬得嘴唇泛白,最後狠狠笑了一聲。

  弓弩被他抬手扔進水中。

  濺起一圈圈水花。
  
  地上掉落著一隻精巧的薄荷色繡花鞋,在船上額外現眼。
  
  澹台燼踩住那隻鞋子,一言不發走進了船艙。
  
  陰鬱的神色,讓所有人退避三舍。
  
  這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所有人印象中,竟然是蘇蘇最後那個笑容。
  
  帶著不屑的,討厭的神色,看向澹台燼。身後是遼闊的河水,她畫了幅畫,罵完就跑。

  弩箭也不能威逼她回頭。
  
  荊蘭安佇立在船上許久,看著蘇蘇消失的方向。
  
  這麼冷的天,葉三姑娘大概率活不下去。她選擇了大哥葉清宇,放棄了自己,還順便羞辱了一番殿下。
  
  饒是荊蘭安和蘇蘇是敵對陣營,也不得不承認,她耀眼極了。
  
  像沒人能躲開的光。
  
  那麼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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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殺意

  蘇蘇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
  
  河水冰冷,細碎的冰稜劃破她的肌膚,僵硬麻木的肢體感覺不到疼痛。

  她朝著前方游動,速度越來越慢,卻不敢停下來。
  
  猝不及防嗆了口水,慌亂間,蘇蘇抓住一塊漂流的木頭,她半邊身子趴在上面,另外半邊身子浸沒在水中,力地隨著木頭漂浮。
  
  天上又開始下起了雪,雪花落在她臉頰上。
  
  蘇蘇闔上眼,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疲憊地睡了過去。
  
  有人輕柔地抱起她,隨即,身子變得暖洋洋的。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蘇蘇再有意識時,聽見了街頭叫賣聲,敲鑼聲,還有孩子們歡呼的笑聲。

  有人壓低了聲音談論事情。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

  旁邊是一扇低矮的窗戶, 屋裡的火炭燒得劈啪作響。
  
  蘇蘇從床上坐起來,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桌子旁的兩個男人。
  
  “宣王殿下,虞卿?”
  
  虞卿聞言,挑眉:“你醒了啊,感覺怎麼樣?”
  
  蘇蘇說:“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虞卿打開摺扇,示意蘇蘇看蕭凜。

  “這事你要問我師兄,他不放心你,生怕你被狐妖殺了,逼著我一路追蹤過來。我倆在江上劃了好幾天的船,結果看見你抱著一塊木頭暈了過去。也是你運氣好,再晚點,恐怕就凍死了。”
  
  蘇蘇真誠地說:“謝謝你們。”
  
  蕭凜道:“三姑娘,你別聽虞卿胡說,我們的命是你救的,該道謝的是我和虞卿才對。於情於理,我們也應當保證你的安全。”
  
  虞卿問:“你怎麼會在河裡?”
  
  蘇蘇回答他:“澹台燼想讓我給大哥寫信,放他們過嘉峪關,我跳河逃跑了。”
  
  虞卿嘖嘖稱奇:“你這夫君可真厲害。”倒不是貶義,虞卿真心覺得,那人心思深沉,忍辱負重多年,挺厲害的。

  之前自己和趙王都沒看出來這是個狠角色。
  
  蘇蘇連忙問:“我大哥怎麼樣,他沒出事吧?”
  
  蕭凜給蘇蘇倒了一杯暖茶,說道:“你睡了兩天,澹台燼的船,已經過了嘉峪關。葉小將軍中了毒,被送回皇城治療。”
  
  見蘇蘇臉色蒼白,蕭凜安慰道:“放心,不是傷及性命的毒藥,回到皇城,很快就會沒事。”
  
  蘇蘇鬆了口氣,那就好,至少不用叛國,葉清宇的命是保住了。
  
  她喝完茶,蕭凜又體貼地給她點了吃的。

  蘇蘇餓得不行,端著碗開始吃。
  
  虞卿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以前聽說葉三小姐目中無人,囂張跋扈,為什麼你和傳言差別那麼大?”

  他們撿到葉三的時候,她都快凍成一個小冰人了,一個女孩子,竟然有膽子往冬日的河水中跳,這份勇氣多少男人都比不上。
  
  蘇蘇笑著說:“我也聽說趙王的門客虞先生性情溫和,是個儒雅君子。虞先生,你和傳言,也有不小的差距。”
  
  所以傳言不可信。
  
  虞卿臉色一黑,哼了一聲。
  
  蕭凜看著蘇蘇,嘴角忍不住浮現一絲笑意。
  
  蘇蘇說:“還有一事,那隻七尾狐妖怎麼辦?”
  
  蕭凜說:“我已經想辦法聯繫我的師叔,他應當有對策。”
  
  蘇蘇雖有不安,卻也知道,只能這樣。她必須前往荒淵找神龜,七尾狐的事,只能寄希望在蕭凜的師叔身上。

  自己現在的水平,留下也沒辦法打敗狐妖。
  
  等蘇蘇吃完飯,蕭凜說:“葉三姑娘,這裡是清水鎮,離皇城有五日路程,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就回去吧。放心,澹台燼的事,父皇明察秋毫,大將軍忠心義膽,禍不及你家人。”
  
  蘇蘇連忙道:“我還有事,暫時不能回去。宣王殿下,你和虞先生可否轉告我父親和祖母,說我一切安好,辦完事就回家。”
  
  “三姑娘,你有何事,可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他白衣墨髮,神情認真,是真的想報答蘇蘇先前的救命之情。
  
  蘇蘇心中溫暖,來這個世界前,父親就說過,可能會遇上故人,讓蘇蘇從容待之。

  蘇蘇的大師兄叫做公冶寂無,是人間一個貴族子弟。他十二歲拜入仙門,以凡人之軀,修煉至化神期,才三百餘歲,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如果她沒推算錯,蕭凜一定是大師兄的前世。
  
  可是,前世兩個字,卻並不讓人愉快。因為一個人只有死亡,靈魂不滅,才能轉世。
  
  見蘇蘇愣愣盯著蕭凜看,虞卿說:“喂,小丫頭,看什麼呢,還對我師兄念念不忘啊?”
  
  蕭凜低聲斥責道:“虞卿!”
  
  虞卿說:“行行行,我嘴賤,我閉嘴。”
  
  蘇蘇連忙擺手:“宣王殿下,你別誤會,我剛剛想事情,有些出神。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後不會了。”
  
  蕭凜頷首,笑意溫柔:“我知道的,三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樣了。虞卿口無遮攔,三姑娘莫與他計較。”
  
  蘇蘇吃飽喝足,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換了。
  
  虞卿說:“是客棧老闆的女兒為你換的,放心,我們可不敢佔你便宜。”
  
  蘇蘇有了力氣,又生龍活虎。
  
  蘇蘇也沒和蕭凜過分客氣,她現在的確需要幫助,她說:“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得很長一段時間才回來。宣王殿下方便的話,可否借我一些銀子,我修書一封,讓春桃給你送過去。”
  
  蕭凜從懷裡拿出幾張銀票,蘇蘇一看,好傢伙,得有幾千兩。
  
  蘇蘇只拿了一張:“這樣就夠了,殿下,虞先生,保重。”
  
  儘管她也希望,這條扭轉命運的路上,能有人與她同行,但蘇蘇知道,並不可能。

  蕭凜還沒有成為公冶寂無,他是大夏皇子,兩國即將交戰,他有身為皇子的使命。而蘇蘇的使命,註定是一條孤獨的路。
  
  她衝他們揮揮手,下了客棧的樓梯。
  
  虞卿看著她灑脫的背影,調侃道:“師兄,這丫頭多有生命力,還怪可愛的,當初如果她是這個模樣,你會娶她嗎?”
  
  蕭凜皺眉道:“慎言。”

  不會有什麼如果。
  
  他們的視線裡,少女買了一匹棗紅小馬,消失在風雪之中。
  
  ***
  
  “我們有多久沒回故鄉了?”荊蘭安伸手接住雪花,神情有幾分恍惚。
  
  度過嘉峪關後五日,他們終於到了周國的邊境。

  再往周國走,氣候會越來越溫暖。
  
  雪花在荊蘭安掌心中融化,這大抵是他們見到的最後一場雪了。
  
  澹台燼問:“姑姑想念周國?”
  
  “談不上想念,但是落葉歸根,每個人生來就有自己的根,重回故土,十分感慨。”荊蘭安道,“說起來,殿下先前問我要了一份結春蠶,但是結春蠶的解藥並不好配置,族中聖女前幾日,用僅剩的雪蓮花瓣,配置出了一份解藥,殿下可否需要?”
  
  她拿出一個精緻的青玉瓷瓶,也沒問澹台燼到底把結春蠶用在了誰的身上。
  
  澹台燼接過來,瓷瓶溫暖,他下意識摩挲片刻,隨後說:“用不著。”
  
  他抬手,把解藥扔進河水中。
  
  “殿下可有興致對弈一局?”
  
  澹台燼說:“可。”
  
  他掀開大氅衣擺,坐在荊蘭安對面。

  荊蘭安執黑子,他執白子。
  
  “殿下,姑姑鮮少過問你在大夏的事,當年我派劉氏去照顧你,後來我聽說,劉氏瘋了。”荊蘭安落下一子,“她可有保護好你?”
  
  白子落下,帶著殺伐之氣,想起冷宮中那個瘋掉的奶娘,澹台燼神色不變:“你懷疑是我逼瘋她的?”
  
  荊蘭安沉默半晌:“當然不是。”
  
  澹台燼把玩著一顆棋子,冷不丁扔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你懷疑得沒有錯。她起先沒瘋,還想著保護好我,盼我有一天能回到周國,繼續當皇子,她能苦盡甘來。”
  
  “多麼可憐的想法,明明深處煉獄,卻還盼著有一日能逃離出去。冷宮的日子太漫長了,她終於意識到,這想法愚蠢。”
  
  “大夏的五皇子,喜好孌童。”澹台燼冷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荊蘭安臉色一變。

  “殿……殿下。”
  
  澹台燼落下棋子,清脆一聲響,他撐著下巴回憶:“劉氏在我飯菜裡面加了點料,可惜,那一頓太豐盛了,豐盛得我承受不起,我把飯菜給她吃了,帶她去了折桂苑。”
  
  “姑姑,你恐怕不知道折桂苑是什麼地方,宮中骯髒的老太監,就在那裡生活。”澹台燼憐憫地彎起唇,說,“劉氏進去後,回來便瘋了。”
  
  荊蘭安閉上眼睛,悲哀地說:“殿下,是我不好。”
  
  澹台燼搖頭,他落下最後一子。

  “你輸了。”
  
  荊蘭安看向棋盤,都說觀棋如人生,落子便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澹台燼手中的棋子殺伐果決,且他完全不在意兵卒的死活。
  
  他的棋子死的多。

  但他是贏的人。
  
  澹台燼沒了來第二局的興致,他兀自起身,回了船艙。
  
  荊蘭安把棋子一顆顆撿入旗盒,縱然養育過澹台燼,她卻完全不懂他。

  比如蘇蘇的事,她跳河以後,荊蘭安以為澹台燼會派人追捕,或者救她,然而這麼多天過去,他無動於衷。
  
  這份冷漠,讓荊蘭安的指尖,泛起幾分涼意。
  
  天色將暗,水面上,隱隱出現另一艘船的影子。
  
  荊蘭安站在船頭,看向那艘船,有人低聲說:“夫人,是接應的人。”
  
  荊蘭安說:“這幾日勞頓,讓殿下好好休息一番,吩咐下去,今晚廚房準備豐盛些。我前幾日買的名伶呢?”
  
  沒多久,一個妖嬈美麗的女子,柔柔匍匐在荊蘭安腳下。
  
  荊蘭安道:“聽說你還未開過苞,但是該會的,應當都會。好好伺候殿下,讓他高興些。”
  
  惜琴羞澀又期待道:“是。”
  
  她見過殿下,那般好看,連自己都自愧不如。想到能陪伴那樣的男子,她的心跳都加快了幾分。
  
  惜琴裊裊婷婷走後,丫鬟出現在荊蘭安身側。
  
  “殿下會用嗎?”
  
  荊蘭安說:“無所謂。”

  她的手指點了點心口的位置:“這裡沒有人,什麼都是無所謂的。”
  
  但倘若心中有人。
  
  荊蘭安心想,也許,她可以盼著,事情不要如此令人絕望。
  
  ***

  惜琴推開房間。
  
  黑衣少年,盤腿坐在塌上。他閉著眼,黑色的睫如漆黑鴉羽。
  
  見有人進來,他睜開眼。

  惜琴閱人無數,但是第一次被一個人的眼神,看得腿微微發軟。
  
  她有點兒害怕,卻也覺得,更加傾慕眼前的男子。

  惜琴跪下,膝行朝他靠近。
  
  她紅唇微微顫抖,吐露出令人憐惜的話語:“夫人讓奴來伺候殿下就寢。”
  
  澹台燼說:“蘭安讓你來的?”
  
  “是。”惜琴的手,解開腰帶,忍住心中悸動,褪去衣衫。
  
  女子的肌膚接觸到冰冷的空氣。

  她的身材很好,皮膚也白,擁有一具能勾引任何男人的身體。
  
  惜琴以為會在澹台燼眼中看到濃烈的情欲,然而他無悲無喜,看她仿佛在看一灘死肉。

  她極力引誘他,忍不住去看他臍下三寸有沒有反應。
  
  然而少年平靜如斯,他薄唇微勾:“怎麼?很詫異?”
  
  惜琴慌張之中,連忙跪下。
  
  她難免懷疑,對著女子美妙胴體不會起感覺的殿下,是不是……
  
  澹台燼抬起手,鮮血落到惜琴肩膀處,一隻黑色的蠱蟲,從女子身上爬了出來。

  惜琴看見蠕動的蟲子,想尖叫,卻發現自己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夜朝陽。”澹台燼捏住蠱蟲,嘆道,“真令人傷心,蘭安想讓我死得快活些。”
  
  他嘴上說著傷心,眼中卻並無半點難過。

  一隻赤炎蜂,從惜琴頭顱中飛過,她瞪大眼睛,直直倒了下去。
  
  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澹台燼面無表情,從屍體旁走過去。

  冷宮十四年,他什麼沒有見過?
  
  澹台燼沒和任何人說過,世間萬般,在他眼中,不過枯石草木,黃土骷髏。一癱死肉而已,他連動容都做不到。
  
  未來,也不會為任何一具肉體難以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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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29:04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重逢

  今夜如果是夏季,周國邊境的江上,理應有一輪明亮的月亮。
  
  可惜,還未開春,空氣中依舊無言彌散著冷寒。

  雪花時不時飄進來,落在澹台燼臉上。
  
  他抬手拂去,走進去坐在孤零零的高座之上。
  
  弓弩因為蘇蘇扔進了江水,他的身邊,幾隻紅眼赤炎蜂,蓄勢待發。

  它們長到了半人大,眼睛猩紅,翅膀震動聲讓人的耳膜分外煎熬。
  
  幾個隨從跪在澹台燼腳邊,瑟瑟發抖。
  
  澹台燼的心情卻仿佛很不錯。

  “琴師呢,讓他來彈奏一曲。”
  
  很快,一個白衣服琴師進來,在古琴前坐下:“殿下想聽什麼?”
  
  澹台燼說:“喜慶些的。”
  
  琴師蒼白著臉頷首,開始奏樂。
  
  沒過多久,荊蘭安出現在殿內。她一身白色狐裘,手中碰了一個暖爐。

  “殿下召見,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澹台燼打量著她, 說:“荊蘭安,你老了,也開始學著其他人犯糊塗。”
  
  荊蘭安發間,偶爾夾雜著幾根銀絲,眼尾的細紋,也在訴說著早已不是十四年前。

  她不再年輕,開始蒼老。
  
  荊蘭安聽見這樣的話,還算平靜:“殿下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澹台燼說:“漆雙送來的狼妖,內丹含劇毒,可惜,毒不死我。我暫且當你識人不清,心力交瘁之下,難免失誤。畢竟是你告訴我,一個正常人,應當學會往好處想,學會寬恕。”
  
  他覺得好笑,便彎起唇角:“可是今晚的名伶,身上被種下「一夜朝陽」,你荊蘭安,會犯兩個錯誤嗎?”
  
  荊蘭安沉默不語。
  
  “你想殺我,可是為什麼呢?”琴聲中,他的語調透著一絲困惑。澹台燼如兒時一般,以一種求知而謙遜的態度問,“你是後悔當年殺了月空宜,還是又想起了我母親被開膛破肚?”
  
  荊蘭安搖搖頭:“殿下,你什麼都不懂。”
  
  “我也不需懂。”澹台燼說,“你和劉氏不一樣,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琴師手下彈錯了一個音。
  
  澹台燼一笑,懶懶靠在座位上,面露遺憾之色:“蘭安姑姑,永別了。”
  
  赤炎蜂朝著荊蘭安飛過去。
  
  荊蘭安沒有動,赤炎蜂卻撞在一處透明屏障上,無法前行一步。
  
  一個絳紫錦袍的男子,哈哈大笑,走入殿堂中來。

  “小孽種,你竟真的連荊蘭安都殺。荊蘭安也是婦人之仁,想讓你在希冀中,有個舒服的死法。”
  
  他腰間琅玉作響,模樣英武,眉眼間戾氣很重。
  
  澹台燼臉上的笑意消失,道出來人名字:“澹台明朗。”
  
  “沒想到你還記得孤。”澹台明朗說,“也對,在大夏生活得豬狗不如的你,肯定恨不得生啖孤肉。然而事實證明,怪物終究是怪物。看看,最後連荊蘭安,也一同背叛了你。”
  
  荊蘭安低著頭,看不出什麼表情。
  
  澹台燼冷笑一聲,手指點著座椅,漆黑的血鴉衝進來。
  
  澹台明朗絲毫不慌忙,說:“孽種,孤知道你和常人不同,聽孤母妃說,你殺了柔妃,才能降世。你以為孤今日來,會沒有準備嗎?荊蘭安早把你的弱點透露給孤,你就等死吧。”
  
  他身邊跟著的幾個道士模樣的人站出來。
  
  為首的老道說:“布陣。”
  
  道士們迅速分坐於八角,每人手中拿了一枚銅色鈴鐺。老道士祭出符咒的同時,其餘道士搖響鈴鐺。

  老道手捧一個正方玉盒,符咒圍繞玉盒飛舞,老道嘴裡念念有詞。
  
  赤炎蜂和血鴉被鈴鐺定住,飛入玉盒中,化作黑煙。

  老道士知道澹台燼是凡人之軀,他們的道法無用,所以也不對付澹台燼,只讓他能驅使的邪物一一消散。
  
  血鴉凄厲地叫著,澹台燼冷下眉目,周身出現好幾個黑衣隨從。

  “殿下。”
  
  澹台燼毫不猶豫:“走。”
  
  血鴉大片大片飛入,像一個墨色的旋渦,趁它們能拖住時間,澹台燼試圖衝出去。
  
  澹台明朗桀桀一笑。

  “來人。”
  
  不知什麼時候,無數劍客包圍船艙。

  澹台燼身邊的人且戰且退,護送他到了甲板,已經只剩兩三個。
  
  澹台明朗親自拿著劍,將這些忠心的殘兵斬殺。
  
  士兵們的鮮血濺在澹台燼身上,他的臉色蒼白。澹台明朗踹他一腳,澹台燼摔倒在地。
  
  “沒用的孽種。”澹台明朗的腳,踩在黑衣少年肩膀上,“一個無法習武的廢物,不靠別人,你能成什麼事?”
  
  澹台燼嘴角流下鮮血,低低咳嗽兩聲。
  
  澹台明朗用靴子挑起他下巴。

  “我殺大皇兄的時候,他可比你有骨氣多了,膝蓋骨被打碎,也不願跪下。”

  “老二的雙手被攪碎,嘴巴也被縫上,死不瞑目。”

  “孤聽說,你娘柔妃,是當年名動天下的淮州第一美人。瞧瞧你這羸弱廢物的模樣,倒不如真做個公主,以色侍人。”
  
  他帶來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荊蘭安追出來,倚靠在門口,看見這一幕,閉了閉眼。
  
  夜晚的小雪撲簌簌落下,河上的明燈亮起。

  有人殷勤地搬來座椅,澹台明朗也不急,施施然坐下。
  
  “來人,挑斷這廢物的腳筋。”
  
  澹台燼劇烈掙扎起來,他被人按住,澹台燼抬起頭,微紅的眼睛看向荊蘭安:“姑姑,我是你養大的,我發誓,不會再殺你,你救救我,好不好?”
  
  他抿住蒼白的唇,雪膚烏髮,脆弱可憐極了。
  
  荊蘭安嘴唇一顫。
  
  澹台燼說:“我沒有母妃,是你用羊奶把我餵大的,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娘親。”
  
  荊蘭安別開頭。
  
  澹台明朗哈哈大笑,似乎澹台燼想活命的醜態取悅到了他。他說:“愣住做什麼,動手。”
  
  一名劍客手起到落,澹台燼腳筋被挑斷。
  
  澹台燼悶哼一聲,明白今日無論如何,荊蘭安也不會再被自己策反,他臉上的脆弱消失不見,手指狠狠扣住地板。
  
  明白騙不到荊蘭安,他不再裝出半分柔弱,臉上只剩森寒的陰狠。
  
  “手筋。”澹台明朗命令說。
  
  劍客提起劍,精準地挑斷了澹台燼的手筋。

  地上匍匐的少年,這次一聲不吭,用胳膊支撐,朝著船舷爬去。他紅著眼尾,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只想活下去。
  
  澹台燼看著白浪翻涌的河水,突然想起,那一日跳下河的蘇蘇。

  冬雪落在他的髮上,這種時候,他卻低低笑出聲。

  也不知她死了沒有。
  
  澹台明朗好以整暇,對著臉色難看的荊蘭安說:“聽說這孽種,出生就從沒哭過。前幾日,孤得了一樣寶物,叫玄冰針。刺入人的眼睛,那人不但會瞎,一直慟哭,寒氣入體後,身體還會脆得像冰一樣。”
  
  他說著,有人呈上「玄冰針」。
  
  “按住他,孤親自剜了他的眼。”他起身,踩住澹台燼的胸口。
  
  澹台燼的目光是冷的,他冷冷掃過荊蘭安,最後落在澹台明朗身上。他咳出一口血,血染紅他的唇,他張開嘴,接住外面飄進來的雪花。
  
  雪化在他的口中,澹台燼開始放聲大笑。
  
  他的嗓音低啞,一旁站著的道士們,遍體發寒。
  
  澹台明朗莫名有些惱怒,一鬆手,玄冰針射入澹台燼左眼,地上的少年身體抽搐一下,嘴角依舊維持著誇張大笑的弧度。
  
  鮮血汩汩,從澹台燼左眼中湧出。
  
  他下意識想抬手,捂住失明的左眼,然而手筋被挑斷,他無法再抬起來。
  
  雪花落在少年臉上,澹台燼顫抖著,低聲笑。
  
  道士們不知道為何,心有不安。一個生來不會流淚的人,被斷經脈,弄成廢人;玄冰陣刺入眼睛,他只流血,並不落淚。

  要麼心如磐石,要麼是個瘋子。
  
  黑衣少年如惡鬼,全身浴血,竟還在冷冷微笑。
  
  仿佛在無聲諷刺、先前澹台明朗說他不若投身成公主的話語。
  
  澹台明朗神色陰狠,拿起另一根玄冰針。
  
  他抬起手,正要廢了澹台燼雙目,下一刻,身子劇痛,滑落在地。
  
  “你!”澹台明朗回頭,看見眼淚流了滿臉的荊蘭安。
  
  荊蘭安說:“夷月夜影何在!”
  
  一群悄無聲息的影子,不知什麼時候,輕盈落在船上。

  “保護殿下離開!”
  
  夜影衛開始殺澹台明朗的人,劍客們慌忙舉劍迎戰。
  
  澹台明朗嘴唇泛著黑,森然地看著荊蘭安,厲聲說:“膽敢背叛我,你不怕你兒子會死嗎?”
  
  荊蘭安目光空洞絕望,一言不發,去扶地上的澹台燼:“我對不起你,殿下。”
  
  船體轟動,老道們不知道使出什麼法子,讓澹台明朗轉瞬到了另一艘船上。澹台明朗要氣瘋了,被手下護住以後,他說:“炸死他們!”
  
  荊蘭安從袖中拿出一個平安鎖,放在澹台燼懷裡。
  
  她無聲落淚:“我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這個平安鎖,是控制天下夜影衛的令牌,可保護殿下離開,也是夷月族的族長之令。”
  
  澹台燼左眼的鮮血,流滿了半張臉。
  
  荊蘭安說:“荊蘭安是個罪人,我對不起娘娘,對不起月空宜,也對不起你。最對不起的,還是我的兒子……”
  
  “你有兒子?”澹台燼輕聲問,內心滿是嘲諷。
  
  “月空宜死去後兩月,我發現自己懷了孕,我本來想流掉他,後來還是讓他生了下來。他生來體弱,活不過十歲,他八歲的時候,我給他吃了長生花,把他冰凍起來,送往了天山。”荊蘭安流著淚,“澹台明朗手中,有能讓他醒來並長大的藥。”
  
  澹台燼微笑地看著蘭安:“所以你背叛了我。”
  
  荊蘭安跪下,磕了一個響頭。

  “荊蘭安不奢求原諒,只盼若有朝一日,你們都在亂世中活下來,殿下有惻隱之心,念在這幾年相互扶持,夷月族人為你戰死,放過我兒。”
  
  澹台燼不語,他望著濃黑壓抑的天空,這就是天底下的母親,多麼可笑的偉大。
  
  船爆炸的最後一刻,荊蘭安抽泣說——
  
  “他叫月扶崖。”
  
  河上船隻燃起,長命鎖發出月華般的光,白光吞沒了澹台燼。
  
  小雪紛紛揚揚,這艘戰船,終是沒能回到故土。
  
  ***

  蘇蘇牽著小棗紅馬,拿起水囊想喝水,發現裡面空空盪盪。
  
  她嘆了口氣。
  
  荒淵在極北之巔,她趕路三日,有時候路過鎮子,有時候不得不經過荒山野嶺。

  凡人之軀,無法御劍飛行,也無法驅策靈獸,蘇蘇愈發領略到去荒淵的艱難。
  
  她已經在山林中走了一天,連帶著小馬都十分疲憊。
  
  蘇蘇摸摸牠的頭,讓牠停下來吃草,她自己看著空盪蕩的水囊發愁。

  好渴。
  
  不知道附近有沒有溪流,她站起來,栓好馬,打算去看看。
  
  山林中積雪未融化,蘇蘇還沒找到溪流,反倒聽見了幾個孩童的聲音。

  “那個乞丐還在那裡嗎?”

  “對,他全身是血。”

  “我覺得他不像乞丐,他的衣服很好。”
  
  “好了,別說了,你們答應過,要替阿黃報仇,難道現在要退縮嗎?”有個男童憤憤道,“阿黃舔了他的血,就被毒死了,我不管,我們也要打死這個人。”
  
  “可他是個大人。”
  
  男童說:“我早就觀察過,他動不了。”
  
  有個小女孩擺手搖頭:“我不去,我要回家。”

  說著,她匆匆往回跑,路過蘇蘇時,小女孩瞪大眼睛,隨即慌忙低下頭,朝一個方向跑了。
  
  蘇蘇見她穿著,知道大概是附近村莊的小孩。
  
  她竟然遇到一群孩子要謀害人。
  
  她循聲走過去,果然看見一群窩在樹後的孩子,約莫三四個男孩,每個人手中拿了棍子,朝一團漆黑的人影靠近。
  
  那人趴在地上,無聲無息。
  
  積雪將他的身子沒去四分之一,有人用石頭砸了一下他,他一動不動。

  “打他!”
  
  男孩們全都衝上去,棍子落下前,蘇蘇擰住一個男孩耳朵。
  
  “幹壞事,你們爹娘知道嗎?”
  
  男孩嗷嗷直叫,所有人嚇了一跳。

  蘇蘇笑眯眯看著他們:“你們的小狗想吃人家,結果被毒死,你們竟然還想打人。”
  
  男孩捂住耳朵:“你,你是哪裡來的!”
  
  蘇蘇一身藕色衣裙,為了趕路,衣裳十分簡潔。可她眉眼靈動,菱唇嬌嫩,顧盼神飛,山村裡的男孩子,哪裡見過這樣的顏色。
  
  偏她還出現得猝不及防,幾個男孩瞪大眼睛看她。
  
  半晌,有人結結巴巴說:“你,你是妖精嗎?”
  
  蘇蘇一笑,五指成爪,驚訝的說:“啊呀,被你猜對了,我好幾日沒吃你們這樣的童子,把我餓壞了。”
  
  她作勢要追,幾個男孩棍棒一扔,哇啊啊大叫著逃跑了。
  
  等他們跑遠,蘇蘇才走到那個毫無聲息的人面前。
  
  黑色大氅蓋住他的身子,那人墨髮散亂,看不見模樣。儘管衣裳是黑色,鮮血卻把雪地染紅了。
  
  蘇蘇連忙蹲下,把他翻過來,打算看他還有沒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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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難堪

  澹台燼其實醒著,早在一隻黃狗接近他時,他就沒有昏迷。

  後來黃狗被他的血毒死,一群小孩靠了過來。
  
  他悄無聲息地趴著,心裡冷冷地想,等他們過來,哪怕同歸於盡,他也要想辦法弄死他們。

  他身上很痛,玄冰陣還浸沒在他的左眼中,鮮血凝結,寒氣往身體裡鑽。他的臉半埋在雪地,卻不願意睡過去。
  
  睡過去,可能就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即便要死,他也要看著自己是怎麼死的。

  然而他沒想到, 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少女從林中躍出來,拎著小孩們的耳朵,將他們趕走。
  
  他被廢掉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如果讓澹台燼選擇,他此刻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就是蘇蘇。他本以為,即便她活著,等兩人再見面時,他也當是高高在上的王,可以隨意凌辱折磨她,決定她的生死。
  
  卻沒想過,會是這樣一種情況。
  
  他四肢筋脈盡斷,左眼被刺瞎,成了一個徹底的廢人。
  
  她腳步輕巧地走過來,澹台燼心裡一瞬掠過很多想法。

  天知道他多麼憎惡眼前這種情況,在蘇蘇將他翻過來之前,澹台燼甚至想惡狠狠出聲讓她滾。
  
  可惜他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安靜地任由她翻了過來。
  
  四目相對,澹台燼看見,少女臉上的擔憂慢慢散去,變成了一種生無可戀的表情。
  
  澹台燼啞著嗓音,冷冷地說:“你想笑就笑吧。”
  
  蘇蘇也沒想到,前幾日不可一世,要追殺自己的人,此刻會這樣狼狽地出現在面前。

  澹台燼半邊臉全是血,從左眼眼眶中流出來,鮮血已然乾涸,他那隻眼睛,眼珠蒙上了一層灰翳。
  
  他鴉黑的睫毛上沾著幾粒雪花,四肢無力地垂下,蘇蘇眼睛轉過去,看見他手腕和腳腕上,均有一道刺眼的傷口。
  
  怪不得小孩都知道他被廢,完全動不了,敢來欺負他。
  
  澹台燼看她不但沒笑,反而細細打量自己的傷口,一種類似難堪的情緒,猛地湧了上來:“覺得很噁心,礙了你的眼?還是你沒見過廢人,需要看個清楚?”
  
  蘇蘇見他神色扭曲,陰毒地看著自己,糟心極了,她一巴掌拍他頭上:“閉嘴,就你話多。”
  
  她放下澹台燼,轉身就走,走出老遠,還感覺身後的目光如影隨形,盯著自己。

  蘇蘇也懶得管他是怎麼想的,沒有回頭。
  
  她找到自己的棗紅馬,牽著牠走回來時,澹台燼完好的那隻眼睛,正望著烏沉沉的天空。

  天色暗沉,快要天黑了。
  
  他陰惻惻的表情,簡直比天空還要難看。
  
  蘇蘇這時候倒是有幾分想笑了,她的腳步聲重新回來,澹台燼冷聲說:“不是走了嗎,你回來做什麼!”
  
  蘇蘇嘟噥道:“明明想要人救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話嗎?”
  
  澹台燼不講話了。
  
  蘇蘇想起來,以前在府中,面對下人們,他挺會裝的。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對自己時,澹台燼嘴巴上仿佛抹了毒,淬了冰。
  
  蘇蘇蹲下,吸了口氣,用力抱起他。

  她一來一回,氣喘吁吁,懷裡卻暖得不可思議。澹台燼的身體靠在少女稚弱的身上,聞到了她髮間的香味。
  
  他別過頭去,覺得這種味道像淺淺的「合歡花」,他冷嗤,這女人連身上的香都這樣淫亂。
  
  蘇蘇不知他心裡想法,否則鐵定把他扔了,雪地裡就地挖個坑埋了。

  少年沉得她步子踉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蘇蘇勉強把他弄到馬背上。
  
  覺察她會救自己,澹台燼出乎意料安靜了下來。
  
  蘇蘇哼了一聲,如果不是去過他的夢境,她鐵定會被他欺騙,以為他真不怕死。

  天地生萬物,這世上興許沒有人比澹台燼,還想要活著。
  
  “你身上的傷怎麼回事,你不是和蘭安夫人回周國了嗎,誰把你傷成這樣?”
  
  澹台燼言簡意賅地說:“澹台明朗。”
  
  他沒有抬眸,視線落在馬蹄上,啞著語調問:“你為什麼救我?”
  
  蘇蘇牽著馬兒,故意嗆他:“誰知道呢,或許是像你說的,我沒見過廢人,想瞧個熱鬧。”
  
  他冷笑了一聲:“掉下淮河,你竟然沒死。”
  
  蘇蘇用一根樹枝,敲了敲他肩膀,不滿地說:“我要是死了,你今日也該死了。”
  
  “你救不了我,我眼睛裡有玄冰針。”
  
  蘇蘇腳步一頓,輕輕蹙眉。

  她自然知道玄冰針是個什麼東西,這玩意是邪物,而且是一個慢慢折磨人的邪物。

  聽說玄冰針入眼,人會慟哭不止,疼痛欲死。還有人因為受不了這種漫長的折磨,選擇自戕。
  
  可是澹台燼眼睛裡一滴淚也沒有,甚至他神色並不見多疼,蘇蘇先前也沒往玄冰針的方向想。

  如今知道了,蘇蘇心裡一沉。
  
  她還沒去荒淵,自然不能讓澹台燼死。可是被玄冰針刺入的眼睛,已經壞死,如果想救他,得在寒氣入體前,為他換一隻眼睛。
  
  馬蹄落在雪地上,嘎吱作響。
  
  蘇蘇說:“天快黑了,既然看見小孩,附近肯定有村子,一會兒我們找一家人投宿。冬日寒冷,不能在叢林中過夜。你這個樣子,可能會嚇到普通人,我到時候告訴他們,你是我哥哥,我們遭遇土匪,掉落山林,一定會有好心的人收留我們。”
  
  澹台燼不吭聲,他還在想著自己眼睛的事。
  
  果然如蘇蘇所說,很快他們到了一個村落。蘇蘇上前去敲門,一隻警惕的眼睛,從門縫裡觀察他們。

  “你們走吧,我們這裡不收留陌生人。”
  
  蘇蘇把理由解釋了一遍,可主人家不為所動。
  
  蘇蘇沒辦法,只好去敲下一戶人家,沒想到接連幾家,都是這種情況。

  澹台燼說:“村子裡不對勁。”
  
  蘇蘇說:“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村裡沒有一戶人家點燈,到了晚上,也沒聽見家養牲畜的叫聲。你去敲門時,他們很害怕,都從門縫往外看。這個村莊附近,不是有山匪,就是有妖怪。”澹台燼冷靜地說。
  
  蘇蘇有點佩服他,估計骨子裡都疼得顫抖了,還不忘提高警惕觀察周圍的環境。

  她知道澹台燼說得有道理,於是敲下一戶人家時,她率先說:“我們不是壞人,也不是妖怪。我是路過村莊的除妖師,你能收留我們一晚上嗎?”
  
  聽見「除妖師」三個字,這次主人家總算開始猶豫。
  
  半晌後,蒼老的聲音依舊拒絕了他們:“你們走吧。”
  
  蘇蘇很失望,正要離開,一個稚嫩的女孩嗓音說:“爺爺,讓他們進來吧,我看見了,這個姐姐很厲害。”
  
  眼前的木門,徐徐打開。

  兩位老人,還有一個小女孩,臉上帶著不安和忐忑,看著蘇蘇和澹台燼。
  
  眼前的小女孩,竟然是黃昏時遇見的那個。

  老太婆衝蘇蘇招手:“快進來。”
  
  等人進來後,她趕緊關好了門。

  小女孩躲在老人身後,拉著爺爺的衣角,露出一雙眼睛打量馬背上的澹台燼。
  
  因為澹台燼受了重傷,兩個老人幫著蘇蘇,把他安排在一間空房間內。

  村裡的房子簡陋,唯一能睡的地方,是土炕。
  
  房間裡除了一張木桌,就只有兩個小木凳。

  好在山裡人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柴火,女孩端著燒紅的炭盆走進來,屋子很快變得暖洋洋,冬日的嚴寒被驅散。
  
  老太爺點好蠟燭。
  
  蘇蘇把澹台燼安置在炕上,她忙拿出一錠銀子,給老太婆。

  “我和哥哥住在這裡,叨擾了。”
  
  老太婆看見這麼大一錠銀子,連連擺手。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你也看見了,我們這裡房子簡陋,你和這位郎君不嫌棄就好。”
  
  蘇蘇堅持把銀子給她:“對於我們來說,能有個棲身之所,就是幸事。外面那麼冷,我們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恐怕明日就生病了,我兄長受了重傷,恐怕還得麻煩你們幾日,婆婆就收著吧。”
  
  推諉幾回,老人最後還是收下了銀子。
  
  老太婆端了熱水,拿了乾淨的布過來,蘇蘇連忙道謝。

  小女孩一直倚在門口看,欲言又止,被老太婆拉走了。
  
  蘇蘇知道村裡有古怪,但是也沒急著問他們,畢竟現在已經深夜,問出來也做不了什麼。

  當務之急,是給澹台燼處理觸目驚心的傷口。
  
  她將帕子在熱水中浸濕,擦去他臉上的血痕,澹台燼黑瞳幽幽看著她,少女手指拂過他臉頰,他下意識想側開頭,卻生生忍住了。
  
  她的指腹很軟。

  與身上疼痛的感覺不同,她觸過的肌膚,帶來一種古怪的感覺。
  
  如果他手腳完好,此刻一定冷冷把她的手拍開。

  可惜他如今什麼都做不了。
  
  蘇蘇又處理他的手腕腳踝,她擦去血污,用乾淨的布條把他的傷痕包紮好。

  她學過劍,看得出下手的人角度刁鑽,不僅廢了澹台燼的手足,還故意讓他極度痛苦。

  知道他恐怕疼得生不如死,她下手也輕柔了些。
  
  澹台燼抿緊了唇。
  
  燭光下的少女垂著眼,小扇子一般的光影垂落在眼瞼上,她很是認真地說:“我們沒有藥,所以你暫且忍忍,天亮以後,我會進山幫你找藥。”
  
  澹台燼說:“你真想幫我,就把那個小女孩抓過來。”
  
  蘇蘇疑惑地說:“抓過來做什麼。”
  
  澹台燼彎唇看著她,笑容透露著一絲嘲諷:“你說呢?”
  
  蘇蘇看見他陰毒的笑容就明白了,他竟然是想要那個孩子的眼睛。澹台燼自己也明白,他得盡快換眼。

  看不上老人的眼,所以他要年輕有活力的眼睛。
  
  蘇蘇說:“你想也別想,人家收留我們,你竟然打這種主意!”
  
  澹台燼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蘇蘇知道他性格偏激,懶得和他講道理,她掐住他的臉:“停止你惡毒的想法,你要真敢這樣做,我會讓你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
  
  澹台燼冷冷盯著她,眼神似乎要洞穿她每一根骨骼。
  
  蘇蘇鬆開手:“我知道玄冰針是什麼,它暫時不會傷及你的性命,我們還有時間。”
  
  他閉上眼,顯然不相信蘇蘇的話。
  
  她也不需要澹台燼相信自己,反正他目前這個樣子,要害人大有難度。

  屋裡只有一張炕,給了澹台燼,蘇蘇只好去椅子上坐著,她趕了幾日路,疲憊得不行,用被子裹住自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等她均勻的呼吸聲響起,澹台燼睜開眼睛,側過頭看她。
  
  燭火搖曳,少女唇珠微嘟,睡得很不安穩。
  
  ***

  蘇蘇一大早醒來,全身都疼,趴著睡了一晚,她脖子都快斷了。
  
  澹台燼醒著。

  他完好的那隻眼睛,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一會兒,老人斷了兩碗米粥進來。
  
  米粥很稀,沒有配菜,蘇蘇笑著道謝。老人點點頭,侷促地出去了。

  蘇蘇也不委屈自己,幾口喝完,這才餵澹台燼。
  
  和能活下去掛鉤的事,澹台燼都很配合,蘇蘇餵,他便張嘴。
  
  明明兩人都出身高貴,可是此刻誰也不嫌棄這碗稀得幾乎看不見米粒的飯。蘇蘇把碗拿出去洗了,再回來時,發現門口站著昨天那個小女孩。
  
  澹台燼也是醒著的,正看著小女孩。
  
  蘇蘇想起他昨日的話,連忙把小女孩擋在身後,問她:“你有什麼事嗎?”
  
  小女孩咬唇:“你真的是除妖師嗎?”
  
  蘇蘇點頭。

  雖然不完全算是,但是總比人間許多除妖師強不少。
  
  小女孩說:“那你能幫我救回我的姐姐嗎?”
  
  蘇蘇說:“你姐姐出什麼事了?”
  
  “鎮上員外家有個公子,突然有一天,他性情大變。每過一段時間,就來村裡搶走一個年輕女子,我姐姐就被擄走了。”小女孩說著說著,便落了淚,“我好想姐姐,村裡人都說,那個公子變成了妖怪,已經把姐姐殺了。”
  
  蘇蘇連忙給她擦淚:“既然你們收留了我,我答應你,一定幫你探知你姐姐的消息。”

  “真的嗎?”

  “嗯。”
  
  老太婆走出來,她憂心忡忡說:“姑娘,你真的可以幫我們嗎?”
  
  蘇蘇說:“婆婆可否給我說說具體情況。”
  
  老人說:“離這裡不遠,是沼光鎮,沼光鎮最有錢的人是王員外。以前王員外家的公子樂善好施,一年前,卻突然性格大變,說要納妾,一開始村裡的姑娘很高興,沒想到,每隔兩個月,他就要納一次妾。”

  “被娶走的女子,再也沒有回來,他們的親人也找不到他們。村裡人覺得古怪,去鬧過,結果鬧事的人,第二天被發現死在村口。”

  “再也沒有人願意「嫁」給王公子,他便說,要是看上的女子不願嫁給他,第二日一家人都會死亡。有人不願照做,結果第二日,果然都死了。”

  “兩個月前,他看上了我的孫女小悠,小悠為了我們和小玲,上了花轎。”老人眼眶含著淚,“如果姑娘真能找到小悠,老身給姑娘跪下了。”
  
  蘇蘇連忙扶起她:“我會盡力的。”
  
  人變成了妖?除了奪舍,蘇蘇想不到其他原因。能奪舍肉體的妖,肯定不好對付。
  
  老人說:“村裡人說,王公子已經變成妖怪了。今日到了時間,他恐怕又會來村子裡搶新娘,所以昨夜你們敲門,村裡人都不願收留你們。”
  
  蘇蘇回頭看澹台燼,卻見他也一臉若有所思。
  
  對上蘇蘇目光那一瞬,他突然露出一個笑容,對老人說:“放心,我妹妹肯定會幫你們的,畢竟那個王公子,需要一個新娘,還有誰比她更適合代替村裡人出嫁呢?”
  
  蘇蘇咬牙切齒地笑:“是啊是啊,即便我不行,我哥也可以,他打扮一下,比女人還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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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保護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等老人一走,蘇蘇關上門,問澹台燼:“你又想搞什麼事情?”

  “不是你要幫村裡的人嗎,怎麼成了我搞事情。”

  “你對那個王公子很好奇?”蘇蘇猜測道,“你想要他的眼睛嗎?”
  
  澹台燼笑看她一眼:“你說是就是。”
  
  他這樣講,蘇蘇反而不確定了。畢竟就她所知,被玄冰針弄瞎的眼,寒氣會滲透眼眶,普通的眼睛換進去,頂多維持一月,便會腐爛。
  
  凡人的眼不行,妖物的眼濁氣重,就更不行了。
  
  澹台燼這麼積極,蘇蘇很難不懷疑他打著什麼壞主意。
  
  澹台燼說:“王公子的人,晚上會來村莊接新娘。到時候你扮成新娘,坐上喜轎,我們去王員外府上看看。”
  
  蘇蘇沒好氣道:“依我看,我進去王員外府裡容易,可你現在,手腳筋脈都斷了,你不如扮成新娘,反正新娘只用坐著,還有人攙扶。”
  
  蘇蘇以為他要生氣,沒想到澹台燼沉思片刻,淡淡道:“可,我扮。”
  
  蘇蘇:“……”

  她活了一百來年,從來沒見過澹台燼這樣的人,他像生於峭壁之上的毒草,拼盡全力想活下去,能屈能伸。
  
  蘇蘇本來覺得,他故意推自己進火坑,沒想到他是真的不在意這些事。

  尊嚴、外人目光,對於澹台燼來說,都不值一提。

  一切不能殺死他的東西,都在鑄就他,讓他強大。
  
  蘇蘇愈發肯定他有陰謀。
  
  她想阻止他,然而看見他蒙了一層灰翳的左眼,又頭疼起來。她如果是仙體,的確有辦法為他醫治,可她現在只是個凡人,頗有些束手無策。

  澹台燼雖然詭計多端,但她總不能阻止他自己拼命想活下去。
  
  蘇蘇說:“好,我幫你。你扮成新娘,我悄悄跟在花轎後面,想辦法入府。我們先說好,只除害人的妖怪,不傷害普通人。”
  
  澹台燼看她一眼,說:“我對普通人沒興趣。”
  
  蘇蘇心想,昨晚你還想要小女孩的眼睛呢。
  
  知道他們要去除妖,老太婆連忙說:“王公子挑中的人,家裡會提前幾日出現喜服。今晚要出嫁的,是村東老陳家的雁雁,雁雁已經哭了好幾日,姑娘和郎君若真能幫我們,我們整個村子感激不盡。”
  
  澹台燼對蘇蘇說:“去陳雁雁家。”
  
  蘇蘇牽來棗紅馬,扶他上馬。

  他雖傷了手足,然而能端正坐好,儘管面色蒼白,他卻很快振作起來。
  
  蘇蘇不禁多看了他幾眼,玄冰針入體,筋脈全斷,他卻面不改色,修真界都少有人有這種毅力。

  他縱然不修魔,修仙恐怕也會有大造化。
  
  兩人在老太婆的帶領下,來到陳雁雁家。

  陳父聽說以後,又驚又喜,不可置信,當場要給澹台燼和蘇蘇下跪。

  一臉菜色的陳雁雁,眼睛裡也燃起希望,給蘇蘇行禮:“你、你真的要代替我出嫁嗎?”
  
  蘇蘇憋住笑,指指澹台燼:“不是我,是他。”
  
  陳雁雁抬起頭,看見馬背上坐著一個清雋的少年。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好看的人,怔怔盯著澹台燼。
  
  直到他垂眸冷冷一掃,陳雁雁慌忙低下頭,紅了臉。

  “小女子多謝郎君。”
  
  澹台燼漫不經心應:“嗯,你嫁衣給我。”
  
  他生得太好,好到這樣荒謬的替嫁,竟然沒人反對。村裡眾人在他面前,像不起眼的雜草,而澹台燼是熠熠生輝的存在。
  
  村民們甚至下意識將他當作了那個厲害的除妖師,沒人敢質疑。
  
  陳雁雁聽話地捧來了嫁衣,還有一套頭面。

  “王公子的花轎,會在今夜子時來接人。”
  
  蘇蘇忖度,子時……正常人娶妻納妾,絕不可能挑這樣不吉利的時辰。深夜陰氣重,怪不得村民們都懷疑王公子已經變成了妖怪。
  
  陳雁雁擔憂地說:“萬一事情敗露,你們會出事嗎?”
  
  澹台燼似笑非笑地看著陳雁雁,陳雁雁被他看得臉紅,咬唇絞著手指。
  
  蘇蘇見澹台燼笑意之下,陰冷的目光打量陳雁雁的眼睛,她乾脆一把捂住澹台燼的眼睛,對陳雁雁說:“陳姑娘,你且安心,我們先生捉妖很厲害,一定不會出事。”
  
  陳雁雁看見蘇蘇,噗通跳的心,變得有幾分黯然。
  
  蘇蘇藕色羅裙,束腰把腰肢襯得纖細無比,她容顏美麗,遠非陳雁雁可比。
  
  陳雁雁控制不住自卑和羞惱,連忙斂起心思,逃也似乎,離開房門。
  
  蘇蘇鬆開手:“你答應過我的,不傷害普通人。”
  
  澹台燼嗤笑一聲:“我說過的話,你竟然也信,我可不是你的心上人蕭凜,我想反悔,便反悔了。”
  
  他抬眼看她,故意激她發怒,反駁自己的話。
  
  可是眼前少女想了想,認同地點頭:“對,還好你提醒,我差點就相信你了,之後我會保持警惕的。”
  
  他漆黑的右眼漸冷,也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乾脆抿緊了唇,專注正事:“給我換衣服。”
  
  蘇蘇說:“我去找小玲的爺爺給你穿。”
  
  澹台燼靠在床沿上,幽幽冷笑了一聲。
  
  蘇蘇想起被他的血弄死的小狗,頓覺不好。她抖開嫁衣:“還是我來吧。”
  
  她給他脫去外面的衣裳和褲子,只留下雪白的褻衣。
  
  他看著清瘦,實則寬肩窄腰。
  
  蘇蘇不敢亂看,將嫁衣給他披上。王公子委實沒有什麼誠意,送來的嫁衣放在尋常女子身上,明顯偏大。

  穿在澹台燼身上,卻顯得小。
  
  蘇蘇給他繫衣結的時候,感覺很緊。
  
  他低眸看她,少女為了繫上這套難搞的嫁衣,幾乎將頭靠在了他胸前。

  澹台燼不耐煩地催促:“動作快點。”
  
  蘇蘇道:“就快好了。”
  
  澹台燼很高,這套嫁衣明顯短了特別多,好在如今他只能坐著,也不能站起來,這點問題倒是無傷大雅。
  
  蘇蘇替他穿好,抬眸一看,忍不住笑。

  確實很漂亮,澹台燼眉眼本就精緻清雋,穿上女子的衣裳毫不違和。只不過他骨骼寬,顯得肩膀也寬闊,胸前過分平坦。
  
  蘇蘇說:“你這樣怪怪的,要不我給你找兩個饅頭?”
  
  澹台燼黑眸一掃她胸前,嘲諷道:“我看倒是不必,你這樣的,都沒人懷疑你是男子,我自然也不容易暴露。”
  
  蘇蘇反應過來他說什麼,小臉氣得通紅。
  
  然她臉皮無論如何也沒有他厚,而且……葉夕霧的胸,的確不大。小巧玲瓏的,可愛有餘,性感不足。
  
  這也是葉夕霧常常惱恨葉冰裳的緣由之一。
  
  女人之間,比容貌比身材比夫君,能比的都比。葉夕霧發現自己樣樣不如葉冰裳,都快有心理陰影了。
  
  蘇蘇說:“我這樣怎麼了,和你又沒什麼關係,你再看,剩下一隻眼睛也別要了。”
  
  他翹起唇,依舊是譏諷的弧度。
  
  蘇蘇心裡生著氣。

  她到底是個女孩,女孩嘛,對容貌身材,自是多少會有幾分在意。
  
  世界動亂的五百年後,她是三界第一美人,她的仙體和葉夕霧完全不同,她比葉夕霧高,雙腿纖長,小靈鳥百歲成年,成年前她都是個小女孩形貌,成年那天,她化作了個比例完美的絕色美人。

  神魔一顧,萬年不忘。
  
  以前不覺得多稀奇,現在變成一個人間小蘿莉,才知道人間這些臭男人,個個都喜歡好顏色,蘇蘇很鄙夷。
  
  作為一個女孩的審美,她依舊覺得自己這具身體很好,眼睛圓圓的,皮膚很白,可愛極了,不比誰差。

  是他們眼瞎。
  
  想起夢魘中,澹台燼曾說琉璃神女漂亮,蘇蘇心想,也不知道變態眼中的漂亮,到底長成什麼樣。
  
  蘇蘇搖搖頭,反正和她也沒什麼關係。
  
  蘇蘇拿起妝匣,給澹台燼上妝。

  他皮膚本就白,無需任何脂粉。因為氣惱,蘇蘇故意把他蒼白的唇涂得很紅。她壞心眼地心想,魔神就要血盆大口,才符合身份。
  
  見蘇蘇無意識嘟著嘴,不太高興的樣子,澹台燼無聲彎起唇。
  
  蘇蘇化完一抬眸,發現他在笑。

  他完好的那隻黑眸裡笑意氤氳,他上了妝,穿著女子嫁裳,略清冷的眉眼,淺淺一笑,竟然也生出幾分顛倒眾生的滋味來。
  
  她是個心胸寬廣的姑娘,真心讚美道:“你這樣真好看。”

  怪不得後世的魔神不願露臉,這種模樣,恐怕不夠威武和凶惡。
  
  澹台燼的笑容只一瞬,又迅速冷了下去。
  他移開眼:“晚上別拖我後腿。”
  
  蘇蘇不屑道:“誰拖誰的後腿還不一定呢,誰拖後腿是王八!”
  
  ***

  蘇蘇不會新娘髮髻,澹台燼的頭髮,由陳雁雁的娘來梳。
  
  陳母手巧,出來的時候,她恍恍惚惚,嘴裡嘀咕著:“一個男人,怎生得這般好……”
  
  蘇蘇在外面畫符,村民給她取來黑狗血,這種東西用得好,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恨澹台燼先前在船上把她搜羅來的寶貝拿走,不然她也有底氣些。

  蘇蘇的容貌也不差,陳母給她把頭髮盤起來,臉上涂了些鍋灰,盡量讓蘇蘇看起來不打眼。

  蘇蘇仰起小臉,很是配合。
  
  她收拾完,去看澹台燼。

  他盤坐在船上,聽見聲音睜開眼。
  
  蘇蘇看見他,美則美,可是美人胸膛寬闊平坦,王公子一摸恐怕就會發現端倪,也不知道四肢沒法動的澹台燼,哪來的自信。
  
  “快子時了。”
  
  澹台燼“嗯”一聲。
  
  “你這樣能動嗎,新娘完全不能走,迎親隊會不會起疑?”
  
  澹台燼淡淡地說:“村裡的女人,都不願意嫁給王公子。陳家父母怕一家被殺,給女兒下了迷藥送上花轎,合情合理。”
  
  原來澹台燼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假裝一個被下藥強行送走的新娘。
  
  蘇蘇見他有主意,便不再擔心。

  兩個人待在陳雁雁房間裡,真正的陳雁雁去鄰居家藏了起來,天色全黑,越靠近子時,空氣的陰氣愈重。
  
  終於,一陣嗩吶聲遙遙響起。
  
  外面陳家父母不安的聲音響起:“姑娘,郎君,王公子的迎親隊要來了。”
  
  澹台燼命令道:“進來扶我。”
  
  陳家父母推門而入,把他扶起來。
  
  三人一同出去,等在屋外,蘇蘇找個了柴垛,貓腰躲起來,暗暗觀察。
  
  沒過多久,迎親隊到達陳家。

  陳父陳母手心全是汗,把佯裝昏迷的澹台燼放進花轎。
  
  蘇蘇本來以為迎親隊會檢查,然而出乎意料,接到人,他們直接抬起花轎就離開了,仿佛不怕村裡人使詐。
  
  這樣一來,蘇蘇心裡警惕了些。
  
  王公子的人這般自信,要麼他沒有腦子,要麼實力強橫。

  蘇蘇覺得,敢如此張狂作惡,後者的概率比較大,這個妖怪恐怕不好對付。
  
  花轎吹吹打打走,轎夫們看著前方,面無表情。
  
  黑暗中,這種喜慶分外詭異。
  
  蘇蘇等他們走了一小會兒,斂住氣息,縱身悄悄尾隨著他們。
  
  轎夫們腳程很快,沒多久,就出了村子,到達鎮上。
  
  讓蘇蘇驚訝的是,家家戶戶,竟然都掛起了紅燈籠。她原以為王公子作惡,只針對村裡,如今看來,鎮上的人也都知曉,而且迫於王公子淫威,家家戶戶換上了紅燈籠。
  
  雖亮著燈,街上卻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迎親隊抬著花轎,進入了一處大宅。

  蘇蘇一看匾額,知道到了王員外家中。
  
  澹台燼隨著花轎一同消失不見,蘇蘇不可能光明正大跟著進去,她只好圍著宅子打量。
  
  她找到一個僻靜處,準備翻墻過去。
  
  沒想到才碰到墻壁,蘇蘇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摔在地上。

  她吃痛地站起來,心裡有個猜測。
  
  果然,手輕輕觸上去,蘇蘇摸到一層透明的結界。
  
  完了完了,蘇蘇心想。

  會布置結界的妖物,肯定是大妖。她有辦法打破結界,可是結界被破,定會驚動妖怪。
  
  但如果不打破結界的話,澹台燼一個人在裡面,不會出什麼事吧?
  
  ***

  澹台燼端坐在喜床上。
  
  迎親的婆子,把他送到這裡,便關上了門。

  窗戶闔上,可是這樣的夜晚,不該半點風聲也聽不見。
  
  澹台燼弄掉自己的蓋頭,打量房間。
  
  年少他什麼都偷學,對什麼都好奇,眼下一看,發現這個房間大有玄機。

  紅燭在地面凄凄燃著,床並不靠著墻。空中煞氣彌散,澹台燼微微眯眼,竟然是一個地煞陣。
  
  他不會破陣,但也不慌張。

  他倒要看看,那位王公子,是何方神聖。
  
  一個沉重的腳步聲走過來,推開門又闔上門。

  來人轉過身,澹台燼就看見了一身喜服的王公子。
  
  他的眼睛極為空洞,表情卻是笑著的,只不過笑容極其僵硬,像一具沒有思想的傀儡。
  
  “你為什麼沒有蓋頭?”王公子說,他聲音嘶啞,讓人毛骨悚然。
  
  澹台燼彎唇一笑:“老子不需要那個。”
  
  王公子低著頭,說:“也好,免了繁複禮節。”
  
  他木訥地脫自己衣服,朝著澹台燼走過來。澹台燼再次能肯定,這個王公子,失去了自己的思維。
  
  自己的聲音是低沉男音,然而王公子毫無反應。只顧交合,而且依王公子搶處女的目的來看,他恐怕是要取女子元陰。
  
  只有妖物,才會有這種修煉方式,然而澹台燼在王公子身上,沒有感受到妖物氣息。
  
  王公子一走近,澹台燼懷裡的平安鎖翁鳴震動。
  
  澹台燼觀察了一眼周圍,發現蘇蘇沒跟上。他嘴角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很好。

  他眼睛要痛死了。
  
  等他換了這個王公子的眼睛和筋脈,他想殺誰就殺誰,凡人和妖物的眼睛管不了多久,但那又如何?世上的人那麼多,總有取之不盡的眼睛。
  
  ***

  蘇蘇為結界頭疼,勾玉醒來,說道:“小主人,我們試試從地下進入。”
  
  勾玉存世已有數萬年,哪怕靈力不足,可是閱歷十分豐富。
  
  蘇蘇點頭,從袖中祭出一張遁地符咒

  符咒一亮,她整個人消失,可是下一刻,又被彈了出來。
  
  勾玉說:“這妖怪的結界,竟然綿延於地底,看來遁地也行不通。”
  
  蘇蘇開始著急:“澹台燼還在裡面,他不會出事吧?”
  
  勾玉說:“他是魔神之魂,妖物應該會怕他幾分。”
  
  蘇蘇說:“可他是個不能動的戰五渣,妖物怕他,凡人能輕易一棍子敲死他。”
  
  勾玉語塞,它時常休眠,偶爾醒來,也不知道這麼神奇的設定。
  
  他們兩個正要商量新的對策,沒想到眼前結界波動,下一秒,竟然化作虛無。

  勾玉說:“結界破了!”
  
  蘇蘇心知,澹台燼肯定搞了什麼大動作,妖怪連結界都不維持,開始專心對付澹台燼。
  
  念及此,她趕緊飛身進入王員外府邸。

  “勾玉,我會自己應對,你休眠吧。”
  
  王員外府邸有一處湖,蘇蘇走過湖,嗅到空氣中一股奇怪的味道,卻見大火綿延之處,一個赤著雙足的少年走出來。
  
  他穿著大紅嫁衣,墨髮散開,左眼空空盪蕩,鮮血不斷涌出。
  
  他捂住那隻眼睛,神色冰冷,另一隻手拎著什麼。
  
  他的正對面,竟然是一顆桃樹,明明不到二月,滿樹桃花卻開得旺盛。
  
  桃花灼灼,在夜色中極為綺麗。
  
  更為震撼的是,這顆桃樹,樹身竟然有一間小屋子粗,蘇蘇剛剛在外面被結界攔住看不見,此刻進來看到,桃樹高聳入雲,無風自動。
  
  澹台燼與桃樹對峙,把手中東西一扔。
  
  竟是那王公子的皮囊。

  只不過,皮囊早已腐朽,被樹妖吸乾了靈髓。
  
  澹台燼萬沒想到,他本來打著王公子眼睛主意,結果王公子早就是個死人。

  他想要妖物眼睛,結果妖物是一顆樹。
  
  一棵樹,哪來的眼。
  
  不過也不是沒有收穫,樹妖經脈,千絲萬縷,他隨便抽了幾縷,填入他的經脈,他便重新可以活動。
  
  只不過他生生剜出自己的眼,才發現王公子死了良久,如今眼眶空盪,一直流血。
  
  澹台燼撕下一縷衣衫,矇住眼睛。
  
  樹妖枝條暴漲,朝他抽過來。
  
  觸到他血的枝條迅速枯萎,然而這麼大顆樹,即便枯萎不少,其他地方依舊枝繁葉茂。
  
  樹妖忌憚他,又想殺了他。
  
  它暴怒,枝條如狂風暴雨地抽澹台燼。
  
  澹台燼心中一沉,也知道這一身血,恐怕都不夠填這麼顆樹,他狼狽地閃躲,被樹枝抽中,掉落在地。
  
  一個柔軟的身體抱住他,帶著他閃躲。
  
  “你做了什麼?”蘇蘇覺察他全身妖氣四溢,不可思議道,“這麼會兒功夫,你竟然用了妖怪的東西?”
  
  空中桃花撲簌簌落下,竟是想結成一張網,將他們困在裡面。
  
  蘇蘇發現無處可逃,偏身後的澹台燼,怕她丟下自己,此刻狠狠抱緊她。

  蘇蘇:“鬆開!”

  澹台燼說:“想辦法,不然一起死。”

  蘇蘇去掰他的手臂:“我不會拋下你。”
  
  澹台燼收緊手臂,黑眸幽冷,篤定道:“你會!”一路走來,所有人都在拋棄他,他逼她與自己共生。
  
  澹台燼圈緊了她的腰肢,眼中的血蹭上了少女嬌嫩的臉蛋。

  蘇蘇顧不及擦臉上的血,袖中黃符飛出,保護著他們,不被桃花侵蝕。
  
  澹台燼低眸看她,少女很冷靜,她並不因他的卑劣憤怒,反而真的在盡力保護他。

  她接住抽向他的枝條,疼得悶哼一聲。
  
  他手一頓,疑惑地皺眉。
  
  很快,桃花收成一個繭,將他們吞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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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8 00:29:45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神器傾世花

  兩人一同被困在桃花繭中。
  
  蘇蘇無奈地說:“這下你該放開了吧。”

  腰間的手下意識一緊,然後緩緩鬆開,蘇蘇抬起頭,打量著這個巨大的繭。
  
  她知道蘭安背叛了澹台燼,蘭安在最艱苦的時候,選擇把澹台燼養大,還忍辱負重多年,只為匡扶澹台燼上位。

  沒想到世上最後一個關心他的人,朝夕間,也把他拋棄了。

  被蘭安背叛過, 澹台燼永遠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蘇蘇也不需要他的信任,有那個心思和天生邪物計較高尚品格,不如想想如何脫身。
  
  桃樹的花瓣有腐蝕性,蘇蘇的黃符主水,化作一層透明的水膜,將兩個人包裹在裡面,暫時接觸不到桃花。
  
  但水膜總有破裂的時候,那時候就是他們兩個的死期了。
  
  蘇蘇說:“你比我先進王員外府上,知道桃樹妖是什麼情況嗎?”
  
  澹台燼看一眼她通紅的手掌,說:“桃樹把王公子吸乾了,只留下一具皮囊,作為任由它支配的傀儡。它用王公子的身體,與女子交合,奪取元陰。”
  
  蘇蘇心中一沉,如果是這樣,那被奪來的女子,就凶多吉少了。
  
  上一次神魔大戰後,幾乎所有妖物都被封印。後來修煉成人性的妖怪,要麼法力低微,要麼小心翼翼做妖。

  這棵桃樹大得不正常,不可能是一直生長在鎮子的東西,它極有可能是從荒淵中逃出來的。
  
  這些蟄伏在人間的妖物,都在默默等下一任魔神覺醒,那時候會是妖魔界的狂歡。

  還好他們都不知道他們的魔神是誰。
  
  蘇蘇不動聲色看一眼澹台燼,他恰好抬起頭,對上蘇蘇目光,他倒是坦蕩,沒有絲毫抱住她進桃花繭的不好意思。

  這人真是……
  
  她默默往後靠,離他遠一點。

  桃花繭統共就那麼大,兩人擠在一起,他比她高,骨架也比蘇蘇大太多,就像蘇蘇靠在他懷裡一樣。
  
  澹台燼的體溫依舊很低。

  他唇上的口脂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擦去,薄唇蒼白。
  
  師叔說,這樣的唇,最為無情。
  
  蘇蘇看見他被布覆住的眼,在不斷流血:“你眼睛怎麼了?”

  澹台燼捂住流血的眼,語氣森然說:“王公子是個死人,他的眼睛沒法用。”
  
  蘇蘇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所以他動手剜他自己的眼睛,也毫不含糊,如此果決。
  
  蘇蘇說:“樹妖也不會有眼睛給你,它靈體的眼睛,只是比照凡人幻化,實際沒有眼睛。你打算怎麼辦?”
  
  他另一隻漆黑的瞳,無聲看著蘇蘇。
  
  蘇蘇瞪他一眼:“我才不把眼睛給你。”
  
  澹台燼面無表情。
  
  蘇蘇娓娓道來:“世上倒有些靈物,可以化作人眼,只不過沒有人眼好用,譬如息壤、天髓靈魄……”

  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因為這些至寶,無法融入魔神的身體。
  
  水膜開始泛起一層層波紋,澹台燼說:“先從桃花繭出去。”
  
  蘇蘇說:“五行相剋,樹妖怕火,我用重火咒試試。”
  
  澹台燼冷笑一聲。
  
  蘇蘇疑惑看過去:“怎麼了?”
  
  “我從房間出來之前,桃樹長在最裡面的院子裡,我破了地煞陣,點燃了房子,就是想燒死它。可是如今,樹妖移到了湖邊。”澹台燼說,“它會隨著根莖跑,如果我沒猜錯,這個鎮子的地底下,全是它的根莖,它想移到何處,就能移到何處。”
  
  蘇蘇想了想那副場面,一整個鎮子,地下全是桃樹的根,瞬間毛骨悚然。
  
  怪不得她方才沒法通過遁地進來,這樣一想,可能陳雁雁的村莊,地底下也有樹妖根莖,所以它殺人這樣猖狂。

  如果不是桃樹妖不夠耳聰目明,她和澹台燼之前就會被發現。
  
  再往恐怖的想,可能一整個鎮子的年輕女子,都已經淪為樹妖花肥。
  
  如果今日不鏟除樹妖,它的根蔓延到何處,就會不斷殺人。
  
  水膜震動,快要破了。

  破裂那一瞬,桃花花瓣紛飛,帶著無盡的殺意,襲向兩人。
  
  澹台燼抬起手,滿手的鮮血觸碰到桃花,花瓣層層變黑,剝落開來。
  
  澹台燼對蘇蘇說:“愣著做什麼,出去!”
  
  蘇蘇從被他破開的洞中,旋身飛出,她反應很快,解下腰間藏著的軟鞭子,劈開桃花繭,鞭子纏住澹台燼的腰身,把他也帶了出來。
  
  兩人逃脫出桃花繭,蘇蘇定睛去看桃樹,果然,如澹台燼所說,原本靠近湖的桃樹,此刻已經到了湖對面,它緊貼著府中的湖,遠離了大火。它的根莖隨時可以從湖中汲取水分滅火。
  
  桃樹不如其他的妖聰明,但它參天的樹幹,讓人看著觸目驚心。
  
  蘇蘇覺得後背一涼,她回頭,發現之前成了一具皮囊的王公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重新站了起來。

  王公子身後,站著王員外,還有一群僕從模樣的人,此刻所有傀儡都低著頭,手中拿著刀具,朝他們劈砍而來。
  
  桃樹竟然控制人來殺死他們。

  細看之下,每個人脖子上似乎都連接著桃樹根莖。
  
  澹台燼眼睛一眯,大片血鴉從空中飛來,血鴉攔住傀儡人,蘇蘇鬆了口氣。
  
  “我有個辦法。”蘇蘇說,“桃樹怕火,所以它靠近水,被你嚇到之後,根莖基本都浸沒在水中。然而水導雷,我布陣引雷,劈毀桃樹。但是……”
  
  澹台燼明白她的意思:“你怕桃樹離開陣眼,逃跑出去?”
  
  蘇蘇點頭。

  布陣需要時間,定身符咒對付這種妖物,起不到作用。
  
  澹台燼說:“我能拖住它,你去布陣。”
  
  蘇蘇對此表示懷疑,然而她知道,得罪桃樹最狠的是澹台燼,他抽取樹的幾絲精魄,續上經脈,還用大火燒了桃樹一部分根基,只要澹台燼不出鎮子,桃樹必定殺他。
  
  蘇蘇只好說:“你小心。”
  
  她身姿輕盈,足尖點著空中張狂的樹枝,開始以桃樹和湖為中心布陣。
  
  澹台燼緩步走向樹妖。
  
  他在樹妖面前,看上去十分渺小,他一靠近,樹妖憤怒地狂舞枝幹,枝幹抽在他身上,他悶哼一聲。
  
  原來被打中就是這種滋味,他心想。
  
  下一次枝幹抽過來時,澹台燼猛地伸手握住枝幹。

  他掌心全是眼眶裡的血,澹台燼冷冷一笑,直接把枝幹刺入自己手臂。
  
  桃樹觸到他的血,瘋狂發著顫,想縮回去。
  
  澹台燼卻死死抓住它,桃樹小片小片開始枯萎,動彈不得,樹妖見澹台燼不願鬆手,它乾脆吸澹台燼的血。

  一個凡人,能有多少血?
  
  澹台燼一笑:“來。”
  
  他發了狠,死死盯著桃樹,不但不退,反而一步步走近,不容許桃樹收回枝幹,朝樹根靠。
  
  布陣的蘇蘇見漫天桃花狂舞,她心一抖,加快速度。

  澹台燼在做什麼?
  
  她終於布陣完成那一刻,還未來得及歡喜,跑過去找澹台燼,就見桃樹中央裂開一個大洞,枝幹裹住澹台燼,將他整個人吞了進去。
  
  蘇蘇伸手去抓他,卻來不及。
  
  樹幹閉合,桃樹抖了幾下,竟緩緩睜開一雙幻化的眼,看著蘇蘇。
  
  蘇蘇心道不好,澹台燼的血,雖為妖魔剋星,然而也是它們的養料,只不過大部分妖魔承受不起。
  
  桃樹一點點消化,幾乎枯萎了半棵樹,竟汲取了不少力量。
  
  桃樹也是又驚又喜,這時候即便用火攆它,它也不跑了,反而垂涎地看著蘇蘇:“處子之身,為我所用吧。”
  
  但它知道,這個小姑娘身手很好,還有符咒,不敢輕敵。
  
  蘇蘇躲避著它的樹幹,想到澹台燼被他吞了,這時候不敢引雷,只能用火燒它枝幹。
  
  桃樹大笑著,毫不在意:“現在我可不怕火。”
  
  果然,重火才燃起,便有一道黑霧,讓火幽幽熄滅。
  
  蘇蘇氣得不行:“澹台燼,你是妖怪臥底嗎!”
  
  現在這妖物吸了血,連火都不怕了。
  
  她還不敢輕易引雷,怕劈死桃樹中的澹台燼。漫天劈的枝幹,在桃樹神智上升以後,突然有了章法,蘇蘇躲不過,被桃樹根莖縛住雙腿。
  
  她掙扎兩下,發現掙扎不開。
  
  桃樹本想殺她,然而這妖物能化形之前,藉助王公子作惡,知道女子身體和元陰的美妙,也成了個色胚。
  
  蘇蘇比王公子捉來的任何女子都漂亮,桃樹一猶豫,竟捨不得殺蘇蘇。
  
  桃樹凌空束起她,愉快地說:“等我有了身體,便和你歡好。”
  
  蘇蘇雙手也被縛住。

  她心中憤然,怎麼所有的妖物都是一個德行,荒淫不堪。
  
  說起來,澹台燼算得上妖魔始祖,估計一覺醒,和這些玩意是一路貨色。
  
  桃樹沒空搭理蘇蘇,更急著汲取澹台燼的力量。
  
  蘇蘇見開放的桃花愈發嬌艷,怕澹台燼撐不住,須臾之間,她心一橫,想動用引雷咒。
  
  勾玉突然說:“咦?”
  
  它這次不是被喚醒的,連忙道:“小主人,先別急。桃樹裡有東西。”
  
  蘇蘇說:“有東西?是什麼?”
  
  勾玉發出柔和的光亮,說:“裡面有個破碎的神器。”
  
  蘇蘇這回吃驚不已,卻也有幾分了然,當年諸神為了鎮壓妖魔,神器碎裂,散落四處。

  修仙界後來只找到了之一過去鏡,既然神器散落,落在荒淵也有可能。
  
  桃樹得了機緣,攜神器出逃荒淵,到了鎮子,開始猖狂作惡,這才能短短時間,長得這麼可怕,連澹台燼的血都不管用。
  
  蘇蘇說:“澹台燼在樹幹裡,他會不會也感知到了有神器,故意進去的。”
  
  勾玉道:“極有可能。”
  
  蘇蘇想起上回夢魘的事:“他還真是為了力量無所不用其極。”
  
  勾玉說:“但是神器並不適合他使用。”
  
  蘇蘇點頭。

  所以說不上一個追求力量的瘋子,該誇他厲害還是嘆他凄慘。他懵懂追尋,以為自己是個廢物,想強大自己。
  
  沒人告訴他,他究竟是什麼,該如何修煉,去往何方。
  
  興許每個讓三界動亂的魔神,起初都是這樣跌跌撞撞,迷茫又痴狂,後來成為讓所有人恐懼的存在。
  
  三言兩語間,桃樹果然也發現了端倪。
  
  它無法「消化」體內這個弱小的人,它慌張想將澹台燼扔出去,然而已經晚了,開得灼灼的桃花,開始凋零。
  
  桃樹震顫著,連蘇蘇也顧不得抓住,痛苦不堪。
  
  勾玉說:“澹台燼拿到神器了!桃樹失去本源力量,小主人,那個神器,是傾世花。”
  
  蘇蘇想起來,古籍記載,傾世花可主命運,共三片花瓣,花生三色。
  
  碧綠為生,是為純善;紅為力量,是無上大道;紫色掌死,是悲苦與邪惡。
  
  傾世花連神的命運都能掌控,可救神,可殺神。
  
  勾玉不安地說:“綠色花瓣早就被人用過,我們得進去,不管殘破的傾世花留下了哪片花瓣,澹台燼都不能用。”
  
  紅色使他力量頃刻覺醒,紫色讓事情變得極為可怕,撲朔迷離。少年魔神倘若註定死亡……作用的是哪個軀體?是三界的救贖,還是新的煉獄呢?
  
  蘇蘇聞言,不再猶豫。
  
  趁桃樹打開樹洞想扔出澹台燼,她飛身鑽了進去。
  
  入眼是一片漆黑,蘇蘇從懷裡拿住一顆照亮用的小明珠,整個樹洞猛然有了光。
  
  蘇蘇摸索著往前走,樹幹中有水的滴答聲。
  
  在盡頭,一個紅衣墨髮的少年靠著樹幹,閉上眼睛。
  
  他掌中,握著一片紫色的花瓣,在樹幹中幽幽散髮著光,澹台燼的容顏,在這樣的光下,帶上幾分邪戾之氣。
  
  勾玉崩潰地說:“是主死的花瓣……而且花瓣沾了澹台燼的血,已經開始認主了。”
  
  蘇蘇緊緊抿住唇,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她在他面前蹲下,放下明珠,煩惱地說:“明明比誰都想活下去,可為了力量,連死亡也不畏懼。”
  
  如果她不阻止,澹台燼融合了紫色傾世花,興許會成為一個沒有理智、放大心中邪惡的殺人瘋子。
  
  她掰開他的手,拿起那片代表著死亡和邪惡的命運花。
  
  勾玉說:“小主人!”
  
  蘇蘇笑著寬慰它:“我早給自己看過相,既然是必死之局,傾世花不過讓前路更清晰罷了。”
  
  勾玉有些想落淚:“你想自己用傾世花,可你當凡人這一世,命運會很悲慘的,或許死無全屍……”
  
  蘇蘇說:“我承諾了這次要救他。”
  
  騙人很不好,即便是騙一個壞人。他真用了紫色傾世花,註定萬劫不復。

  至少她可以試著控制傾世花,讓自己不作惡。
  
  紫色花瓣在蘇蘇掌心旋轉,似乎感知到了更加純潔的靈魂,它旋轉速度飛快,沒入蘇蘇身體。
  
  還有一小部分傾世花力量,早已進入澹台燼身體,蘇蘇必須取回來。
  
  勾玉知道蘇蘇將要做什麼,慢慢隱去光芒,陷入沉寂。
  
  蘇蘇捧起澹台燼的臉,低頭,菱唇印上少年冰冷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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