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矜亞跟巴原朗請了幾天假。這是她上台灣後頭一次的假期，離開「玻利維亞」，她沒告訴任何人她要去哪裡。
換回不施脂粉、兩根辮子、草帽、背包，身穿T恤、牛仔褲的自己，矜亞感覺輕鬆自由多了。
換搭了幾趟公車，她下車後又走了一段路，進入一片高級住宅區後，她又找了許久，才發現門邊標示著「巴宅」的住家。
她朝裡頭望了望，沒有什麼動靜，似乎沒人在家。
忽然，一聲狗叫從屋旁傳來，矜亞又驚又喜，飛快的往屋側移動腳步，在看到草地上快樂跑跳的動物們時，她忍不住笑了，眼裡也迅速積滿淚水。
巴晶正忙著將混著飼料的青菜倒進盆子裡給白鵝們吃，一旁的小黑敏銳的從食物盆裡抬起頭來，朝外頭一望。
它第一個發現矜亞，叫了兩聲後急奔而來，黑色的毛髮在陽光下閃耀，隔著柵欄對矜亞猛搖尾巴，一副想要跳出柵欄卻又不得要領的急樣。
矜亞思念的伸手撫著它的頭。然後小黃也跑了過來，接著是三隻大白鵝，它們一看到她，紛紛展翅繞著圈子呱呱叫。
直到大烏龜爬出小池塘，緩慢走過身邊，巴晶才發現動物們全跑到柵欄那邊去了。她望過去，只看到一個戴草帽的女孩。
放了飼料，拍拍手，她站起身來。
「我還在想它們怎麼轉性了，會放下食物跑到這裡來，原來是正主子來了。」
巴晶酸溜溜的話飄進矜亞耳裡，她抬起頭，對巴晶怯怯一笑。
是她硬拗了個理由將小黑它們交給巴晶，不過她倒沒想到巴晶真的對它們這麼好，還建了兩個狗屋給小黑和小黃住。
巴晶打開柵欄邊的小門讓矜亞進來。
「我都幫你把它們照顧得好好的，只有我一個人喔，阿循忙著工作，根本沒時間幫忙，天知道它們真難纏，看我皮膚差了那麼多就知道我的犧牲有多大了。」巴晶沒好氣的抱怨。看吧，像現在，小牲畜們就將矜亞團團圍住，熱絡得很，而她只有被吠被啄的份。
「抱歉，是我不好，不過當時我實在沒辦法帶它們走，謝謝你把它們照顧得這麼好。」她眼眶發紅的說，拍拍撲到她身上的小黃。
巴晶撥開小牲畜們，硬是將矜亞給拉出來。
「好了，我快熱死了，我們進屋裡聊，這筆帳我慢慢跟你算。」她強拉著矜亞進屋。
屋裡有兩個男人，巴遠見和巴遠文。巴晶將橫在沙發上的巴遠文硬趕到單人沙發上。巴遠文沒說什麼，因為巴晶會有朋友來找她，讓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不過他當然不會蠢到把心中的話說出口，免得又慘遭橫禍。
巴晶進廚房倒飲料，沙發上的矜亞拿下草帽放在膝上，對一身黑衣、魁梧又嚴肅的巴遠見——他輪廓很深，身材又壯，很像電影裡描述的黑手黨和一直盯著她猛瞧的巴遠文點點頭。
百聞不如一見，至今她見到的巴家人，個個都是俊男美女，不過她認為最好看的仍是巴駱遠，他是俊男中的翹楚。
「小妹妹，你有點眼熟。」巴遠文十分確定，他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矜亞，柳橙汁、鱔魚香絲，乖乖，自己用。」巴晶端著托盤走過來，上面全是她自己喜歡的零食。
「矜亞？」巴遠文哺南地道。又好在哪聽過這名字。
「矜亞？」巴遠見難得的開了口，他皺眉看著巴晶。
「小叔叔不是在找她，你該給他個電話讓他知道她在這裡。」
「我……」還來不及解釋，巴遠見一聲大叫打斷了矜亞。
「原來你就是小叔叔找破頭的那個李矜亞啊！」他叫道，難怪他會覺得眼熟，因為看過她的照片嘛。「小叔叔找你做什麼？」他問，一臉懷疑。「莫非你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兒？」如果是的話，那就真的掃興了，他一直支持小叔叔不娶的最大原因是以為他是個同性戀呢。
一個乖乖迅雷不及掩耳的朝他射來，可惜角度有些偏，他利落的張嘴，一歪頭，乖乖落進他嘴裡，接殺出局！
「我沒看起來那麼小，我已經二十五歲，而且巴駱遠早就找到我了。」矜亞解釋道。
「那他有沒有跟你說，你家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巴晶問，抓了把鱔魚香絲塞進嘴裡。
矜亞點點頭。
「那你現在打算怎樣？要回墾丁嗎？對了，你現在住在哪裡？我問三哥，他都不告訴我。」她那三哥真是無情，說疼她都是騙人的。
矜亞一陣沉默。她不知道巴駱遠為什麼沒告訴他們她和他交往的事，是認為沒有必要嗎？還是覺得麻煩？
「我現在在台北，有工作了，暫時不會回去。」她簡單的回答，猶豫著該不該說出自己在「玻利維亞」工作的事。
「那種家不回去最好，上次真是氣死我了……三哥有告訴你吧？」巴晶小心的問。
「嗯，謝謝你。」矜亞對她的行為很是感動。
「不用謝，因為我不是幫你，我只是看不過去，伸張一下正義罷了。」巴晶嘴硬的道，「不談這個了，談了倒胃口。你今天不用工作呀？」
「嗯，我請了假。」她簡單的一語帶過。一開始沒說，現在要說在巴原朗那裡工作更難了，還是別說吧。
「想去哪裡玩？」巴晶又問。
「沒什麼目的地，只是隨便走走逛逛。」
「身邊有沒有錢？台北物價不便宜，如果有困難記得要跟我說，反正我在家裡挺閒的。」巴晶說。只能去鬧鬧阿循，喂喂小牲畜們。
巴遠文的一雙眼瞪得有如牛鈴般大。
「我沒聽錯吧？一向刻薄沒啥正義感、脾氣又難伺候的巴家千金大小姐，居然會說出這種有血有淚的話，要變天了嗎？」他誇張的叫道。
「不，是你的籃球隊終於要解散了。」巴晶順口接下話。巴遠文自前正在為一支業餘的籃球隊效力。
「哈，有我這名主將坐鎮，解散還要等個八百年哩，況且有巴氏企業讚助，我想進軍美國NBA是遲早的事。」對籃球，他可是自負得很。
「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我老爸、你爺爺，這樣你就不用等八百年了。」巴晶作勢要打電話，
巴遠文連忙外過去，兩個人搶成一團。
雖然吵吵鬧鬧，但至少比完全不知道家人們彼此在想什麼的家庭來得好。矜亞這麼想著，羨慕的看著拉來扯去的兩人。
而默默注視著她的巴遠見，則是將她的羨慕與黯然全看進眼裡。
這一天拗不過巴晶，矜亞在巴家住了一晚。
隔天一大早。在巴家人尚未起床時，矜亞已經穿戴整齊，在看過小黑它們後，便離開巴家。
失去矜亞的消息後第三天，巴駱遠終於失去耐性，丟下無心處理的公事，親自跑了趟「玻利維亞」，直搗巴原朗的辦公室。
巴原朗正在辦公室裡啃蘋果。矜亞不在，他已經連啃三天的蘋果了。
「小叔叔，我在電話裡說過了，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裡，你再等個幾天，她就會回來了。」看到巴駱遠一臉寒霜的出現，巴原朗這個當人侄子的心酸也只能往肚子裡吞。
巴駱遠那張萬人迷的臉，此刻有如剛從地獄歸來般陰沉。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她最近情緒不穩，你居然就這樣讓她走，連問一聲也沒有，我告訴你，要是她出了什麼事，我一定把你這裡給拆了！」兩手撐著辦公桌，巴駱遠身體前傾，額上冒出青筋。
「我就是看她最近心情不好，才答應讓她放假出去透透氣的，她沒跟你報告，你也不能拿我出氣呀。」巴原朗無奈的說。
「而且小叔叔，你不覺得你該為矜亞情緒低落的事情負責嗎？小問說，之前矜亞在廚房裡掉眼淚，然後又看到你跟黎潤光的合照，她把這件事告訴你，你卻不當一回事。你也太不細心了，矜亞心思可是很細膩的，愈是細膩也就愈容易受傷害。其實讓她出去走走也沒什麼不好，有些事情想開就沒事了，放心啦，她不像是會做傻事的人。」
巴駱遠勉強稍微冷靜了點。該死，對女人，他從未如此感到挫折過。
對矜亞，他當然是全心全意，只要她說，他願意盡力去做到，問題就出在她什麼都不說，把自己縮在殼裡，她出不來，他也進不去。
不過，有句話原朗倒是說對了，他的心並不細，那天晚上他和黎潤光討論工作，談得過於投入，以致冷落了矜亞，等他想起，她已經不在位子上了，而他連她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她到底會去哪裡呢？」他難掩焦慮。早知道她會音訊全無，當初就算強迫也要讓她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連在沙漠裡迷路時都沒有現在這麼無助，巴駱遠真的是一籌莫展了。
巴原朗雖然同情，但也同樣沒辦法，看來矜亞真的是不想被打擾，這幾天連通電話也沒有，小問擔心得直罵她無情。
「小叔叔，看來你這次是來真的了。」巴原朗歎口氣。
雖然巴駱遠長年不在國內，但他們還是常有他的消息，驚險的、冒險的、浪漫的、悠閒的都有，連他在哪裡跟誰談了戀愛也知道，而且對像有男有女，所以他們才會一直懷疑他的性向。
其中最令他們難忘的是他與國見亞美那一段，也就是由於那一段，才讓他們覺得世界上沒有女人能讓小叔叔定下來了，畢竟連國見亞美那樣內外皆美的賢淑女子都捉不住他，還有誰有這能耐呢？
可是現在看小叔叔那始終陰霾的臉色，看來有能耐的人就是矜亞了。
「我從來就沒假過，這點我跟你是不同的。」巴駱遠心情惡劣的說。
巴原朗摸摸鼻子，唉，誰叫他有把柄在他手上。
辦公室的門被輕敲一下，門打開來，出現的是他們怎麼想也想不到的人。
巴遠見高大魁梧的身軀走入辦公室，面無表情的看了巴駱遠和巴原朗一眼。
「真是稀客。」巴原朗感到意外。連「玻利維亞」開幕都沒現身捧場的巴遠見居然會在平常日光臨，的確是稀客。
「小叔叔。」巴遠見喊了聲，還是一張酷臉。
「遠見，來找我有什麼事！」巴原朗問。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的就是巴遠見這種人。
「我本來只是來找原朗的，現在小叔叔在這裡，我剛好可以一次問清楚。」
巴駱遠皺起眉，巴原朗亦然。
「找我和小叔叔？做什麼？你的書店有什麼麻煩嗎？」巴原朗關心的問。
「托福，書店運作一切正常，我來是想問李矜亞的事。」
聽到掛心的名字，巴駱遠倏地站起，黑眸直盯著他。
「矜亞去找小晶了？」是呀！人一急就變笨了，她始終掛念小黑它們，一有假，當然會跑去小晶那兒看它們，他怎麼沒想到這點呢！
見他點頭後，巴駱遠又急切的問：「她現在還在那裡嗎？」
「昨天早上就走了。」
巴遠見的話當頭澆熄了巴駱遠的最後一絲希望，他又跌坐回去，頹然又懊惱。
「小叔叔，你跟她在一起嗎？」巴遠見突然問。
巴駱遠抬起滿是紅絲的眼，警戒的盯著他看。
「你問這做什麼？你怎麼知道矜亞在這裡工作？」
他記得他並沒有跟家裡的人說。
「我問大哥，大哥幫我去問爺爺的。他說李矜亞現在在『玻利維亞』當御廚，而且跟小叔叔之間有點牽扯。」巴遠見老實的說。
李矜亞離開後，經過了一天，他腦海裡還有她的影像，甚至會想念她，介意她與小叔叔的關係，所以便決定去找大哥巴遠識，結果大哥給了他他想知道的一切。
巴駱遠咬咬牙。他真是白費心機了，沒想到他刻意隱瞞的事，老狐狸都知道。
「所以我來就是想問清楚，小叔叔跟李矜亞之間是什麼關係。你們在交往中嗎？」巴遠見又問，直視巴駱遠的眼裡隱隱閃著光芒。
巴駱遠迎上他的視線，一臉堅決。
「沒錯，我們正在交往中。」
「是嗎？那為何我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快樂的感覺呢？倒是看她歎了不少氣，一點也不像是個戀愛中的女人。」那天他一直看著李矜亞，所以知道她的一切情緒變化。
「我有必要跟你說明嗎？」巴駱遠沉下了臉。
巴原朗看過來望過去，怎麼空氣中好像有擦出火花的焦味？
「這跟我有關係，所以我有必要知道。」巴遠見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態度，直接說出口。
看巴駱遠要起來揍人了，巴原朗連忙出聲。
「等等！等等！兩位先冷靜冷靜。」巴原朗比了個暫停的手勢。「遠見，你這樣就說不通了，矜亞現在是跟小叔叔在一起，你憑什麼說她的事跟你有關係？」
這位仁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更是不會看人臉色，難道他沒看到小叔叔已經在爆發邊緣了嗎？
就算看到，現在的巴遠見也當作沒看到。
「跟個會讓她不快樂的人在一起，我不覺得這樣就叫戀愛。」
「遠見，你這樣說就太……」對這種論調，巴原朗實在沒法表示贊同，哪對情侶沒有過渡期呢？
「我這麼說不是沒有理由的。」巴遠見打斷他的話，仍無畏的看著眸子愈來愈黯沉的巴駱遠。「我發現自己對矜亞已經一見鍾情了……」
他的尾音被巴駱遠揮過來的一拳給打散。
於是，巴原朗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他的辦公室要毀了！
當矜亞終於主動結束休假回到「玻利維亞」，大廳都還沒進去，遠遠的就看到巴原朗走過來。
她瞠大眼看著他。
「回來啦。」巴原朗向她打招呼。
矜亞點點頭，注視著他黑了一圈的左眼。
「你的眼睛怎麼了？跟人打架嗎？」她驚訝的問。
風度翩翩、風采迷人的巴原朗居然會跟人打架？！
「沒什麼，你回來就好，還有好多事情等著你解決呢。」他扶住她的背，兩人經過大廳。
「什麼事情？」矜亞忽然覺得頭皮發麻。是巴駱遠嗎？這四天她沒打電話給任何人，他找不到她，所以拿巴原朗出氣？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當他打開刻意保持原狀的辦公室時，矜亞立刻看傻了眼。
裡頭碎的碎，亂的亂，東西散落一地，像有一群人曾在這裡打架般狼藉。
「怎……怎麼會這樣？公司發生財務困難了嗎？」
她想，只有欠地下錢莊債務，才會將這裡砸成這樣，巴原朗的眼睛才會黑個圈。
「公司財務沒問題，還可以經營一百年。」
「那這裡怎麼……」矜亞沒辦法形容他辦公室的慘狀。
「矜亞，這裡會變成這樣，我的左眼會挨一拳，全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她驚訝之餘，只感到一頭霧水。
巴原朗肯定的點點頭。
「你要是昨天中午回來就趕得上那場好戲了。昨天中午，我小叔叔、你男朋友、巴駱遠，在這裡跟他侄子、我堂兄巴遠見打了一場架，你可以看得出來，當時打得很激烈，不過你放心，讓你看過案發現場後，我會親自清理，然後將帳單寄給他們兩個。」其實也不會很多，那些古董什麼的大概值百來萬吧。
打架？！矜亞臉上一下子血色全失，想起那個有如黑手黨般魁梧的男人。
「駱遠呢？他有沒有怎樣？」 她抓著巴原朗，焦急和擔憂全寫在臉上。
「放心，他只掛了一點彩，遠見比他還慘吧。現在小叔叔應該在公司裡。」
不是遠見因為對方是小叔叔而沒拿出真正實力，而是小叔叔太厲害了，拳拳結實，雖然也被遠見打了幾拳，但遠見的傷勢比他重多了。
看來小叔叔這次真的是被他惹毛了，才會如此不留情。
紅顏真是禍水，可是一旦愛上了，誰還在乎呢？
望著矜亞飛奔而去的身影，他如此想著。 |
匿名
發表於 2011-2-14 00:48: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