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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誰是英雄(誰比我風流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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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17:53
第八章

  璞娘剛剛離開娘家,邊舔著香甜好吃的麥芽糖,瞇著眼仰頭感受著春天的氣息輕輕地撲面而來的清新滋味。

  坐在設計飄逸,全以剔透輕紗掩住的馬車上,她忍不住笑呵呵。

  坐在馬車上還能邊看風景邊吹風,這種滋味真美妙。

  相公家真是什麼都有,連馬車都比人家的特別。

  「十二少奶奶,親家老爺真客氣,還給了我這麼多糖吃。」青兒真是覺得幸運極了,她抱著滿懷的松子糖、玫瑰糖、核桃酥……糖香四溢又甜進了心坎。

  「我爹要謝謝你平日那麼照顧我呀。」她笑嘻嘻,吃著麥芽糖,咋舌道:「今天咱們沒有告訴相公就偷跑出來,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十二少爺哪捨得生少奶奶的氣呢?」青兒咧嘴一笑。

  「呵呵呵,別消遣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她害羞地用肘撞了撞青兒,卻沒想到青兒險些飛出去。「青……青兒——」

  「少奶奶,就算婢子說錯了,也用不著下這麼重的手啊!」青兒邊撿著落在腳邊的糖,邊揶揄。

  「對不起,你沒受傷吧?」她擔心地問,急忙地拉過青兒來檢查手呀腳的。

  「少奶奶,我跟你說笑的,沒事啦。」青兒哈哈笑。

  就在這時,疾奔如滾雷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如一陣旋風湧捲而來,與她們倆擦身而遇。

  璞娘警覺地一回頭,望著那快馬和逐漸遠去的修長身影。

  「咦?」馬伕首先眨眨眼。

  「青兒,你覺得那個像不像……」她也注意到了。

  「十二少爺!」青兒低呼,和她面面相覷。「他要去哪裡啊?」

  「對啊,他到底要去哪裡咧?」她認真地盯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一把抓住青兒,對著馬伕大叫:「我們追!」

  「可是十二少奶奶……哎呀,我的糖又全撒了……」

  馬車很快地追趕了起來,可是終究不及前頭兩匹馬的腳力,等到馬伕驅車進了一條出名的花街柳巷時,已經沒有見到他們的身影。

  「少奶奶,怎麼辦?」

  「認馬!」她咬牙切齒,狠狠瞪著一家家金碧輝煌卻粉氣十足的勾欄院。

  還有不少妓女塗脂抹粉地在那兒勾引客人呢!

  馬伕慢慢驅車,終於眼尖看到那兩匹烙了梅花莊印記的馬兒。

  「在這裡!含秀樓。」

  她看見那兩匹馬,再看了看門口妖妖嬌嬌的女子們,勃然大怒。

  「相公怎麼可以這樣?他又騙我,又跑進勾欄院裡風流了!」她胸口陣陣刺痛,眼眶濕熱起來。

  她的心和胃像是被塞滿了棉絮般又脹又痛又酸,怒氣和傷心不知道哪個比較嚴重,可是她的鬢角抽疼,害她瘋狂地想要槌爛什麼,或是狂吼一頓才能稍稍舒解心底的憤恨。

  他不是說從今以後會好好疼惜她,愛護她嗎?為什麼現在又把自己的誓言忘得一乾二淨?

  璞娘的肩頭顫抖著,拳頭緊緊握了起來,拋下在那兒跺腳噴氣的馬兒,殺氣騰騰地就要踏進那垂著粉紅色誘人簾幕的畫樓。

  「十二少奶奶,你冷靜點,我相信十二少爺到這裡一定是有他的理由。」青兒死命拉住她。

  「還有什麼理由?虧我還說我相信他,相信個鬼,他成親不到兩個月就跑來尋花問柳了。」她哽咽著,忿忿然地一抹眼淚,怒火中燒地街了進去。

  「噯,姑娘,你哪位啊?你……你找誰……哎喲!」

  裡頭出來追問的老鴇和龜公被她一拳一個打飛了出去,乒乒乓乓的壓砸了一堆東西,騷動聲使得裡頭的客人和姑娘們好奇的湧出來探看。

  「什麼事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女的好眼熟……」

  她危險地瞇起雙眼,大步一邁,雙手擦腰。

  「我要找梅十二少,叫他出來!」

  「你這個瘋女人,到這兒吵鬧什麼?」有客人忍不住破口大罵。「擾了爺們的興致,還不快走,待會兒有你好看的。」

  「你們閉嘴啊!」她怒瞪著全場好奇或議論紛紛的男男女女,鬢邊突突狂跳。「給我滾到一邊去,再囉唆,我統統都打!」

  「她……她是惡婆娘,鄂家的惡婆娘啊!」不知誰認出了她,驚聲大叫。

  「什麼?是惡婆娘來了……」所有的人你推我擠,爭相逃命。

  她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一切雞飛狗跳,瞇起的美眸想找尋的只有一個——

  他到底在哪裡?

  「梅十二,你不要躲了,我知道你在這裡!」她開始大步走了進去,渾身散發著熊熊怒火狂焰。

  她想哭,想仰天狂嘯,但是她更想狠狠地砸爛這整個地方。

  「少奶奶、少奶奶,你等等我呀——」青兒著急擔憂地追在後頭。

  她瘋狂地搜尋著他的蹤影,踹開一間又一間的門。

  而在裡頭雅室裡的梅十二心思莫名地紊亂了起來,他倏地起身,卻已經是來不及了!

  門砰地一聲應聲裂開,梅少硯還來不及反應,就赫然發現清麗可人的少奶奶站在門檻上,臉色鐵青,衣服髒了,頭髮也亂了,一雙逼人的美目惡狠狠地瞪著這一切。

  他臉色一變,莫名地慌亂心虛了起來。

  「璞壤?」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像看到了獵物的母老虎,伺機而動地瞪著梅十二,順便還不忘環顧四周,最後凌厲的眼神落在一名懷抱琵琶,婷婷娜娜自裡間緩緩走出來的紅衣姑娘身上。

  她的心臟瞬間凍結了!

  「她是誰?」她衝向前,老鷹捉小雞似地一把將琵琶女拎了起來,凶神惡煞般地大吼:「為什麼會跟你單獨坐在這裡?你來尋花問柳的對不對?」

  「不,你誤會了,我……我只是來聽聽曲子。」他極力安撫她,緩緩走近她,輕柔地勸道:「你先把人放開,你抓得太緊,她快不能喘氣了。」

  「你關心她?你竟然當著我的面關心這個唱曲兒的?」她又氣又心痛,胃也痛得亂七八糟,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給你一個機會解釋,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我——」他的聲音沙啞了。

  「就算只是來聽曲子的,可你為什麼要來這裡聽曲子?你想聽曲子,我也可以彈給你聽、唱給你聽啊!」她強忍著淚水,狠狠地揉了揉發熱濕潤的眼眶,「為什麼還要背著我找樂子?難道有了我還不夠嗎?你說只愛我一個,統統都是騙我的嗎?」

  她一連串強抑住難過和憤怒的發問,問得他啞口無言,心臟不住絞擰疼楚著,可是他不能解釋,也無法在此刻向她據實以告。

  他不能讓三年來的精心計畫毀於一旦,在最後開頭功虧一簣,雖然今天出現在含秀樓的並非是他尋覓已久的那人,但是他有預感,真正的「琵琶女」即將出現。

  現在,他更不能讓生性衝動的璞娘壞了大事,最重要的是,他目前沒有多餘的心力精神向她好好解釋這策劃長達三年的一個局。

  目前,全力找出「琵琶女」才是首要目的。

  「璞娘。」他歎氣,注意到含秀樓裡上上下下都偷偷摸摸擠在外頭看熱鬧,在這個時候更是什麼話也不好解釋。「你先回去,我會好好對你解釋的。」

  「有話在這裡說,除非你做了什麼不光明正大的事,心虛!」她咬牙切齒,熱淚不住在眼底打著轉,拚了命也不願哭泣。

  遇事就逃不是她鄂璞娘的個性,就算今天鬧得全城皆知,她也要親耳聽見他說個清楚、講個明白!

  為什麼成親不到半個月,他就捺不住風流本性了?

  難道……她真有那麼差勁,逼得相公忍不住出外偷吃嗎?

  難道他真的不能只要愛一個女人就好了嗎?

  「璞娘,別再使性子了,」他迫於無奈,只好臉色一沉,低喝道:「這樣難不難看?別讓人家以為我教妻無方,連個老婆也趕不回去。」

  「你……你說什麼?」她腦裡瞬間一片空白,雙腳發軟無力。

  「放我下來,求求你,放過我吧!」那個紅衣女子劇烈發抖,拚命哭叫求饒。「我……我和十二少沒有做什麼,真的……我發誓。」

  「你閉嘴。」她大吼一聲,淚水終於再也抑不住地掉落,憤怒痛楚地瞪著他。「梅十二,你……你是個大混蛋!」

  她扔下紅衣女子,嗚咽痛苦地轉身街出雅室。

  「少奶奶、少奶奶,你又要去哪裡?你等等我啊!」青兒氣喘如牛地好不容易趕上,又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奶奶瘋了一般地跑掉。「少奶奶……十二少爺,少硯,你們……你

  們到底在搞什麼?我從來沒見過少奶奶這麼生氣傷心……」

  「你快去追少奶奶,顧好她,別讓她做什麼傻事。」他急促心痛地吩咐著,回頭對那名抖成一團的紅衣女子道:「你別走,我還有話要問你。」

  「十……十二少,饒了我吧,尊夫人很恐怖的。」紅衣女子牙齒打顫。

  「我只是問一句話。」他雙眼綻放出危險的光芒,低沉地道:「這把琵琶你是從何處購來的?」

  

  王八蛋!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統統都是王八蛋、臭雞蛋、臭鴨蛋……

  璞娘邊走邊哭,小臉哭得紅通通,也不顧路上行人驚疑好奇的目光。

  她沒坐馬車,因為她現在完全不想看到跟梅花莊有關係的人!

  「看什麼看?沒看過女人哭啊?」她抹掉的淚水又瞬間湧出,發現有人張大了嘴望著自己,不禁暴躁地吼了過去。

  吼得那人立刻拔腿狂逃。

  若是平常,她可能會笑出來,但是她現在怎麼也笑不出,腦袋疼得就像要裂開來了,她現在只想哭,只想掐死梅十二。

  「少奶奶,少奶奶……」青兒覺得自己的腳一定快斷了,等到她終於趕到璞娘身邊時,她已經臉色發青、嘴唇發白,雙腳抖得不停。「等……等……呼……等等我。」

  璞娘淚痕斑斑地回頭看著她,爆發過後的怒氣和痛苦已經搾乾了她,現在她只覺得筋疲力竭,一顆心空蕩蕩的,只有隱約的揪刺疼楚感不時閃現出沒。

  「你的臉色怎麼比我還慘?」她吸了吸氣,蒼白無力地笑了笑。

  「少奶奶。」青兒總算慢慢恢復力氣,緊攀著她央求道:「你別生氣,十二少爺絕對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真的,他是最愛你的。」

  「是啊,最愛,但是他的最愛也不只有我一個。」她鼻頭又酸楚了,勉強嚥下淚意。「你別再替他說話了,我現在頭好痛,好混亂。」

  「可是少奶奶……」

  「再說,我就回娘家。」她小臉變色,氣惱地道:「青兒,我現在已經夠煩的了,我真的、真的不想聽見任何跟他有關的話。」

  「好吧。」青兒輕輕地挽著她,滿面關懷地道:「我不說了,回去以後我幫你寫一張『生氣中,狗與相公不准進入』的牌子可好?」

  縱然愁腸百轉、悲憤難解,璞娘還是被她逗出了一朵小小的、脆弱的笑。

  雖然一閃而逝,看在青兒眼裡已經是大鬆口氣了。

  還好,少奶奶還會笑,那麼十二少爺就還有機會!

  

  回到家,她把房門鎖了起來,趴在床褥上邊生悶氣邊掉淚。

  相公怎麼能這樣待她?

  就算他現在馬上滾回來向她解釋,她也不會聽的,一個字也不會聽!

  討厭……混蛋……風流鬼……不要臉的東西……

  她手指緊掐住棉被,猛然坐了起來,吹開落在臉上的一綹髮絲。

  「該死的傢伙!居然真的沒有追回來向我解釋!」她氣苦地槌了床一記。真不知道該恨他的尋芳問柳,還是該恨他居然沒有心急如焚地回來安慰她多一些引

  結實的紅木床板喀喀兩聲,顯然不太承受得了她的鐵拳。

  「好,很好,你有種就不要給我回來!」她忍不住對著門口用盡力氣大叫。「去聽你那見鬼的曲子到耳朵聾掉吧!」

  外頭靜悄悄,連半隻鬼影子或是個丫頭的身形都不見,顯然是大家都接受到青兒的警告,現在絕對不可以再過來惹少奶奶生氣了。

  解鈴還需繫鈴人,十二少奶奶的傷心除了十二少爺之外,是沒有人能夠撫平得了。

  而且有些事實真相,的確也不該由他們僕人奴婢來告知澄清的。

  「梅十二,有你的!」她倏地站了起來,焦躁抑鬱地在原地踱步。「好,你說話不算話,又瞞著我去找女人,又這麼半天都不回來同我講清楚。我……我……我去找梅家祖先告狀去!叫他們晚上托夢好好臭罵你一頓。」

  她說做就做,怒沖沖地推開房門,朝西廂方向街去。

  西廂的落霞梅苑在全莊園最僻靜幽雅的一處,平時璞娘很少會經過這兒,就算經過也只會拚命在嘴裡念阿彌陀佛,請祖爺爺祖奶奶公公婆婆們好好安息,不需要特地跟她問候打招呼。

  因為相公說過,這是個禁地,所以連帶的她也敬畏得不得了。

  可是今天她滿腹委屈心酸,已經顧不得那許多,大剌剌地踏進了落霞梅苑的拱門。

  這個院子格外的幽靜,花兒樹兒和小草們像是隨著時間靜止了,風兒輕輕拂過,隱約夾帶著一縷縷若有似無的歎息。

  「誰?」她毛骨悚然,本能地撫了撫手臂,疑神疑鬼地看著左右。

  果然像是禁地,她忽然覺得這兒的氣氛不太對勁,滿腹想哭訴告狀的心思全不知被嚇到哪裡去了,她吞了口口水。

  「好吧,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更不會動不動就勞煩長輩來操心自己的事。」她硬著頭皮喃喃,其實已經做好腳底抹油的準備。

  「是誰?」一個沙啞的男聲響起。

  「媽呀……我不是故意打擾列祖列宗祖爺爺祖奶奶的……你們不用現身,真的,完全不用,我自己可以想辦法解決的,真的!」她抱頭,驚慌地大喊。「孫孫孫媳婦在這兒跟你們請安了,但是請你們真的不用出來,我……我今天沒帶香,也沒帶三牲素果來……」

  「姑娘,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一個平靜中帶著一絲絲好奇的男聲繼續響起。

  咦?

  她抬頭,勉強睜開害怕而緊閉的雙眼,隨即呆了呆。

  一個蒼白、瘦削卻俊美的白衣男子坐在木輪椅上,微帶笑意與濃濃的疑惑打量著她。

  「你是誰啊?」她眨了眨眼。「你有影子,那你不是列祖列宗了?」

  「我雖然這些年來活得人不像人,但也不至於到像鬼的地步。」他歎了一口氣,眼神微微和氣溫暖地望著她。「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就是我哥哥的新娘子。」

   她傻眼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問道:「你說我是你哥哥的新娘子,那你是我相公的弟弟羅?啊,難怪我覺得你有點眼熟,長得跟我相公好相像,只不過你比較脂粉 味,有氣無力的,我相公比較豪邁瀟灑又有男子氣概,而且他說話沉著冷靜的好有架式,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有時候又故意裝出慢吞吞懶洋洋的模樣……」

  璞娘已經完全忘記半盞茶前嫉妒和委屈憤怒的火氣了,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相公的優點好處。

  他再歎了一口氣,眼底卻已明顯浮現了欣慰的笑意。

  「我哥哥能夠娶到你,真是他這一生最美好的幸福。」

  「呃,不好意思啦。」她笑呵呵,得意地道:「但是你這人講話真老實,的確我家相公能夠娶到我是他三生有幸,可是他真的太過分了,口口聲聲說喜歡的只有我,願意為我改掉風流的習慣,結果統統都是騙人的,哼!我已經決定不要再相信他了。」

  他張口欲為責任感超強的兄長解釋,可是一臉陰沉的梅十二已經出現在他倆面前,英挺的濃眉可怕地蹙擰起來。

  「璞娘,你怎麼會來這兒?」他一個箭步向前,鐵臂猛地將她抓回自己懷裡,緊緊箍鎖著她柔軟的小身子,怒目瞪視著白衣男子。「你想對我妻子做什麼?」

  「大哥,你誤會了,我只是……」

  「難道你害得自己、害得……『她』不夠,現在又要來招惹璞娘了嗎?」他渾身散發著強烈的保護和佔有慾,霸道地將璞娘擁攬在懷中,面無表情,但是長久以來的深郁忍耐負重痕跡已深深刻劃在他眉宇間。

  他眼底眉間散放出一股濃濃的倦意,黑色深邃的瞳眸蓄滿了風暴和無以言喻的疲憊。

  「大哥,對不起,都是為了我,累你受苦了。」白衣男子心情沉重而懺悔地低低道。

  「我就快找到她了,現在任何人都不准再節外生枝。」他咬著牙,神情陰鬱地道:「你應當知道我在說什麼,還有,沒事別碰我的妻子。」

  「大哥。」白衣男子啼笑皆非,雙眸綻放出愉快欣慰的光芒。

  他從來沒有見過大哥這樣在乎一個人過,甚至不惜對他撂下狠話。

  真是的,難道他在大家心底就真是個這麼風流又下流的人嗎?

  白衣男子無奈又感好笑地搖了搖頭,對看得目瞪口呆、一頭霧水的璞娘拋去一抹歉然的微笑,然後在梅十二凶狠的瞪視下竊笑著進屋。

  「他真是你弟弟?」她恍神恍神的,不由自主被那朵春風般燦爛迷人的笑感動了,仰頭道:「他笑起來挺好看的,我想也跟你一樣是個風流精吧。」

  璞娘這一刻完全忘記生他氣的這回事。

  「你也喜歡他?」他臉孔驀地慘白,慍怒地低吼。

  「我幹嘛喜歡他?」她被吼得莫名其妙,推開他。「他又沒有你好看,我不是說你比較有男子氣概嗎?我愛的當然是只有……喂!等一下,你有什麼資格吼我?你那個唱曲子的小美人呢?怎麼沒帶回來?啊?」

  可是來不及了,她脫口而出的真心話已經瞬間撫平了他所有的焦灼、嫉妒、憂慮和恐慌……

  「我就知道你的心裡只有我。」他咧嘴一笑,英俊抑鬱的臉龐瞬間變得異樣傻氣起來。

  看得她心都柔了下來,軟軟得再也生不起一絲一毫的氣。

  「既然那麼在意我,為什麼還要去聽曲子?」她哼道,撒嬌大過生氣。

  他聰明絕頂,怎會看不出嬌妻氣已消?立時把握住機會,輕輕柔柔地將她攬入了胸懷,低沉真摯地歎道:「對不起,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你原諒我好嗎?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怎麼知道你騙我第一次,就不會騙我第二次?」她睨著他。

  他心中一凜,自知她說的完全是實情——他的確還有事情隱瞞著她,但是只要再給他一些些時間,真相就可以大白,他就可以安心卸下這一切沉重的欺瞞與偽裝與責任……

  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夠阻擋橫互在他們之間,他們彼此將熱烈赤誠地擁抱真心,再也不需擔憂任何蜚短流長和過去的陰影。

  他覺得自己就像到敵國臥底的情報探子,迫切渴望著結束一切勾心鬥角、陰謀陽略,渴望著完全真正地敞開懷抱與放下顧忌,好好地、暖暖地站在陽光底下的那一天的到來。

  璞娘就是他的陽光,他渴盼祈求已久的生命朝陽。

  只要他挨完這最後的時刻——

  他就能夠徹底完全地擁抱著她,疼寵著她,生生世世:水永遠遠。

  「有需要考慮這麼久嗎?」她氣得牙癢癢,掙脫開他的懷抱,扭頭就要走。「沒誠意。」

  「親愛的老婆!」他倏然驚醒,笑著連忙拉住了她,「別氣、別氣,氣壞了身子我會捨不得的。我剛剛不是在考慮,我只是在想,我上輩子究竟是做了什麼天大的好事,這輩子才能夠娶到你這麼賢淑善良、可愛美麗、大方又體貼的老婆。」

  「真的嗎?」她一顆心都樂開了花,暈陶陶地咧笑。

  「千真萬確。」他微笑,深情地凝望著她,放柔了聲音,「如果沒有你在我身邊,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活著,我的日子又該怎麼過下去。一

  「不要亂講這種奇奇怪怪的話。」她連忙摀住了他的嘴巴,緊張地叫道。

  「那麼你是原諒我了?」他輕握住她的小手。

  「好,那以後不可以再瞞著我去風流羅!」她連忙又補充,「還是聽曲子、純喝茶、看跳舞……統統不行。除非我坐在你旁邊。」

  「是。」他隆重地點頭,眼底笑意盎然。

  「那好吧,我餓了。」她摸摸肚皮,嘟著小嘴道:「被你氣到午飯全消化光了,我要去吃大餐,你請客。」

  「沒問題。」

  她高興地拉著他就要走,忽然又想起,「要不要叫你弟弟,也就是我小叔一起去?」

  「不用了,那個傢伙吃素。」他冷哼了一聲,顯然餘怒未消。

  「為什麼整個梅花莊裡都沒人告訴我,你還有個弟弟?你又為什麼要騙我說這裡是列祖列宗睡覺的地方?」她終於想起來了,狐疑地瞪著他。

  「我會怕。」他直截了當,老實承認。

  「怕什麼?你弟弟看起來比你瘦弱太多了,你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他推倒,有什麼好怕的?」她不以為然。

  「我怕他長得太過俊俏,你看到了他之後,就會不要我了。」他眼底的憂慮絲毫未帶半點說笑意味,認真地道:「你會覺得我活像個大老粗,言語無味,我並不像他那麼樣會哄得女孩子心花怒放。」

  「你在說笑話是吧?他怎麼可能贏得過你?是哪個笨蛋喜歡他那種娘娘腔而不愛你這種有英雄氣概的男兒?」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娘娘腔?!

  他神情古怪起來。「從來沒有人說過我弟弟是娘娘腔……也許你現在看到的他是比較委靡不振,但是他以前文采風流,翩翩氣質,折服萬人……」

  「啊?」她猶如聽到番邦異國語言般茫茫然。「那是什麼意思?」

  他失笑,差點忘了這個小妻子胸無點墨。

  但這絲毫不損她的快樂和甜美,事實上也讓他更加憐惜、欣賞她的樸拙可愛。

  「意思是,他經歷過一段很傷痛的過去,所以讓原本神采飛揚的一個男人變成如今滄桑無力的模樣。」他靜靜地道:「但是我知道,他還是非常迷人,沒有人不喜歡他。他也控制不了自己天生的風流多情,到最後傷人傷己。」

  「聽起來好像不太好。」她偏了偏腦袋,思索了一下,隨即抬頭瞪他。「你就對我那麼沒信心嗎?無論他長得俊不俊,講話有沒有個味道,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愛的是你,嫁的也是你,你怎麼可以懷疑我?」

  「我並不是懷疑你。」他心疼地輕撫著她的髮,歉然地道:「對不起,是我太差勁了,我……頭腦不清楚,亂說話。」

  「不可以再冤枉我,也不可以不相信我,以後有什麼事要說出來,讓我跟你一齊分擔,我可是你的老婆呀!」她小臉偎埋人他溫暖的胸前,雙手緊抱著他的腰。「知道嗎?」

  「好。」他將她攬得更緊,沙啞地低語,「我會的。」

  只除了懸而未決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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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18:12
第九章

  「她是一個很好、很可愛的大嫂,很適合你。」白衣男子小心翼翼地讚道,唯恐再激起大哥的醋意。

  「我知道。」梅十二的眼神乍然溫柔似水,「對我而言,她真的是個天下無雙的好姑娘。」

  「和我的唐雲一樣。」白衣男子輕輕地道。

  「她們兩個完全不一樣,一個柔弱溫順,一個衝動熱情,唐雲面對命運會選擇退卻而遁世,璞娘卻會用拳頭和自己的力量勇敢挑戰命運……」他的言語裡充滿了寵愛,「就算對我,她也會據理力爭,絕不後退。」

  「小嫂子的確很有衝勁,熟力十足,」白衣男子微笑了,笑容裡有著掩不住的蕭瑟和心痛。「唐雲卻令我心疼憐惜不捨……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貞烈性子在以前的我看來,簡直是冥頑不靈的笑話,可是現在我知道,那是多麼珍貴稀有的真性情。」

  「這一次,你絕對不再辜負她了嗎?」他黑眸銳利警告地逼視。

  「我用生命立誓。」白衣男子堅定決然地點頭,眼裡陡然燃起了希望之光。「你……你找到她了?」

  「已經掌握到她的行跡了。」他直到現在,終於對著弟弟笑了,喜悅地道:「恭喜你,相信在這兩天你們倆就能團圓了。我是說假若她還肯與你團圓的話。」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她再有機會離開我,就算要我用盡一輩子的時光,我也要感動她再度回心轉意,原諒我,接受我。」

  梅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會有這麼一天的。」

  「大哥,謝謝你,我能有這一切都是你犧牲了自己的人生換來的。」

  「自己兄弟何須言謝?」他微鬆口氣,笑得好不瀟灑自在。「只不過以後我就可以卸下偽裝,重新做那個隨心所欲、自由不羈的自己了。」

  「大哥,難道你又要雲遊四海、浪跡江湖?」白衣男子慌了,急急抓住他。「梅花莊才是你的家……」

  「京城有一個梅十二少已經足夠了,海外商號和領地也不能久無領袖,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你駐留京師,我駐守海外,很公平。」他笑得好不灑脫飛揚,彷彿已可看到那蔚藍無邊的大海,傲人美麗的船隊,萬裡無雲的晴空……

  他相信璞娘一定會好喜歡那海洋,還有海外豪邁大方有趣的風土民情和景致。

  她不是溫室裡的蘭花,而是一株堅強熱情、迎風曳立的野薔薇!

  他眉眼閭洋溢起了深深的愉悅。

  「大哥,這對你太不公平,長年駐守在海外那個蠻野之地,你……」

  「你錯了,那兒一點都不蠻野,夷狄人比我們想像中彬彬有禮、風趣爽朗太多了,如果你曾到過那兒,你也會喜歡上他們的。」他笑。

  「有機會的話,一定!」白衣男子忽然又憂傷了起來。「你才回京三年,兄弟相聚不過短短三年,這三年你又聽盡我的哭訴埋怨大吼大叫的,根本沒有機會一敘多年別離之情……」

  「傻瓜,我們是骨肉至親,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他眼眶有些泛紅,又爽朗地甩了甩頭。「再說,梅花莊的船隊長年往返京師與海外,兄弟倆想見面隨時可以。」

  「要晃上近兩個月的船?我暈船哪,老大。」白衣男子一捂額頭,做暈眩狀。

  「哈哈哈,多搭幾回就不暈了。」

  「我的天……」

  釋然快樂的笑聲終於洋溢在落霞梅苑,要送飯進去的丫頭們聽見了兩名少爺的大笑聲音,不禁驚喜萬分地面面相覷。

  「太好了!」橘兒歡呼。

  「對,真的太好了。」紫兒拍手。

  他們都笑了,笑得這般無憂無慮、爽朗自在,這是全梅花莊上下期盼了好久好久的喜悅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璞娘正吃著她今天早上第四碗飯,因為心情特別好,胃口也特別的好。

  「老婆。」梅十二微笑的走近她,摸了摸她的頭。「飯好吃嗎?」

  「非常好吃。」她仰頭傻笑,「咦?你不吃嗎?一個早上在忙什麼,到處不見你人影的?」

  「我去放鷹。」他頓了一頓,以笑掩飾。「你慢慢吃,我待會兒有事要出去,青兒會陪著你的……不,我還是讓紅兒和綠兒陪你好了。」

  紅兒、綠兒學過武功,可以在發生意外的時候拉住她。

  有確切的消息指出唐雲的落腳處,為免夜長夢多,他必須立刻趕過去。

  這件事一直以來都瞞著她,但是璞娘總有那種神奇的運氣撞破他正在進行的計畫。

  「我要青兒陪我啦,紅兒和綠兒每次都會一直追問我有小寶寶了沒。」她小臉紅通通,難得靦眺地道:「我怎麼會知道有沒有小寶寶呢?哎呀,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

  「那兩個丫頭……」他額上暴出青筋和三條黑線。

  「你別罵她們啦,她們也是好意。」她趕緊澄清。

  「我覺得我平常給她們的工作量一定是太輕鬆了。」他嘴角在抽搐。

  但是……小寶寶……他的心莫名地怦咚怦咚狂跳起來。

  一想到璞娘懷著他的孩子的模樣,他心動得渾身發熱,狂喜了起來。

  「不會啦、不會啦!」她慌張地開始扮鬼臉和陪笑,免得他真的一氣之下跑去找紅兒和綠兒算帳。

  「就這樣,我先出去了。」他不能頭暈,現在正是性命交關的時候,他不可以在此時此刻興奮到腦袋失靈。

  不管是什麼,都得等他處理好那件事的時候再說。

  「你不吃早飯嗎?」

  「現在沒有心情吃,等會兒吧。」他隨口地道,輕輕吻了吻她仰起的粉額,隨即大步離去。

  沒、有、心、情、吃?

  她狐疑地望著他倉卒離去的背影,忽然嗅到了異樣的氣息。

  「事情不對勁喔!」她沉吟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尾隨而去。

  不對,相公一定有事瞞著她。

  難道……難道他的風流病又發作,又要去聽那見鬼的曲子了嗎?

  她胸口一緊,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這個混蛋……」

  就不能有一天讓她安心嗎?

  

  不知是她跟蹤的技巧太好,還是心思紊亂激昂的他忽略了注意背後,總而言之,璞娘就這樣一路跟著他來到了一間不起眼的老舊宅第前。

  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走到緊閉的大門前,隨隨便便抬起一隻手貼在門板上,然後門就咿呀一聲地開了。

  他直直走了進去。

  難……難道這裡是相公金屋藏嬌的地方?

  她一顆心直直往下沉落,剎那間心臟彷彿靜止了,完全被凍結住……無法跳動。

  他又騙了她,再一次?

  璞娘悲憤痛苦地自樹後走出來,死命地握緊拳頭。

  「不!你說好要信任他的,也許他不過是來找朋友,也許是為了江湖上的事,也許……」她腦子裡最後一絲理智壓抑住瘋狂的衝動,深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我不可以誤會他,我不可以不相信他,我……」

  該死的!她還是要親眼去看,才知道這是不是誤會一場!

  璞娘低頭街了進去。

  這是個老舊的屋子,老舊的院子,而在院子裡頭,一名身穿淺黃色衣裳的清秀佳人正癡癡地望著她身長玉立的相公。

  「……我終於找到你了。」他低沉感慨地道。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唐雲震驚,又狂喜又哀怨地盯著他。「不,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難道你傷得我還不夠嗎?我知道你已經成親了,可恨我為什麼還要進京來,癡心蠢笨地再允許你傷害我一次……」

  「不,你先冷靜一點,我……」他本能就想要將自己真實的身份和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卻又唯恐唐雲不會相信。

  他苦笑,以前唐雲被弟弟哄騙過太多次了,害得他現在還得擔憂從「梅十二少」這個身份裡說出的話,不會有人相信。

  既然她也認不出他與弟弟的分別,那麼還是將她帶回去,她親眼見到就明白了。

  「相公,你又騙了我!」璞娘在他背後哽咽大喊。

  她的聲音驚動了兩人,清秀佳人望向她,臉色微微一變。

  梅十二猛然回頭,臉色乍然蒼白了。

  要命了!璞娘怎麼會在這裡?

  「她是誰?」她心痛地大吼,纖纖指尖指向窈窕清秀的唐雲。

  唐雲一接觸到她殺人般的眼光,不自禁瑟縮,本能地躲到了他身後。

  他挺拔的身軀直覺護住柔弱的唐雲,胸口翻騰絞痛著,有千萬句的解釋想要說出口,卻又被她憤恨哀絕的眼神擰碎了心臟,所有的話全梗在喉頭,怎麼也說不出來。

  「璞娘,你先回去,我會好好向你解釋這一切。」他努力抑下恐慌和心痛,試圖鎮定地道。

  「她就是你的妻子嗎?十二?她喚你相公……」那清秀女子臉色瞬間慘白一片,荏弱的身子搖搖欲墜。

  「當心!」他悚然一驚,立刻扶攬住那顫抖虛弱的嬌軀。「你還好嗎?」

  好不容易找到了唐雲,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他又如何對弟弟交代?

  璞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她的相公居然抱著另外一個女人,關懷焦慮之色怎麼也掩不住。

  璞娘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自高處摔了下來,跌碎了一地的聲音。

  她的肚腹攪擰翻騰,又酸又痛的濁氣往上湧,想哭又想吐,一時梗在腹膈間,嘔也嘔不出,咽也嚥不下。

  這就是心痛的滋味嗎?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快要痛楚到被撕裂開了。

  「梅十二,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不再欺騙我?」她身子抖動如風中落葉,悲憤地低聲問,「你完全忘記了……你在求婚的那天,答允過我什麼了?」

  ……我答應你,從此以後不再風流,不和別的女子眉來眼去,想的只有你,抱的也足你,替你打傘,不讓別人欺負你,夢裡喚的只有你……

  他腦海裡浮起了向她求親的那一天,含笑凝望著她時所說出的每一個字。

  「璞娘。」他癡癡地看著她,剎那間胸臆間湧起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和憐惜虧欠。「你聽我說……」

  他心底深處最深沉的恐懼終於成真了,他終於為自己當初的自私和算計付出了最致命的代價——

  他也許會失去心愛的璞娘!

  冰冷痛苦像只拳頭般掐住了他的心房,逼迫得他完全不能呼吸、無法思考……

  「相公,你知不知道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麼?」她深深地凝視著他。

  他啞口無言,腦海心底恐懼昏亂得無力回應。

  「是忠實。」她喉頭乾澀。

  「事情不是……」

  他可以直接坦然以告嗎?但是現在場面如此混亂,他和弟弟在各自心愛的女人面前都有過壞紀錄,如果拆穿了真相,她們兩個會不會同時認為都是他在說謊?

  一怒之下,一個逃走,一個氣走,他豈不是更手忙腳亂?

  天!他該怎麼做?剎那間他頭痛極了,腦子一片迷亂。

  「好吧,不要說我蠻橫不講理。你說,你是要她還是要我?」她顫抖著深吸一口氣,語音破碎而絕望。「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璞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大大一震,自痛楚迷霧中驚醒,倏地放開了唐雲,就要街上前解釋。

  「梅十二,你既然已經有了心愛的妻子,為什麼還要來找我?難道三年前你傷得我還不夠嗎?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居然還會再想你、愛你,相信你……」唐雲淚流滿面,哽咽地扭頭就走。「我恨你!」

  「唐雲,你先別走,我其實是……」他頭暈腦脹,慌忙地抓住唐雲的小手。

  璞娘呆呆地瞪著他去牽那個女人的手,腦子轟地一聲。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真的做了抉擇,而且選的還不是她……她的胸口彷彿有萬根針戳刺,疼得喘不過氣來。

  但是就算這一次他選的是她,她又怎麼知道下一次相同的事不會再發生?他也許還是會繼續風流,她又該怎麼面對一次又一次等待被抉擇的煎熬時刻?

  她要怎麼擋得住他風流的本性,桃花債一遭又一遭地出現?

  她已經傷痕纍纍了……

  「好!好,很好!」她眼前發黑,咬牙切齒地轉頭就狂奔出去。

  該死的!這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

  事情來得太猝不及防,他沒想到剛剛和唐雲碰面,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璞娘給撞見了!

  但是……這又教她怎麼能不誤會?她現在一定傷心死了,也恨死他了。

  他胸口瘋狂地鼓動狂悸著。

  一想到璞娘有可能會一怒之下離開他,甚至永遠不原諒他,不聽他的解釋……驚懼在腦海中爆炸,什麼氣定神閒與鎮定功夫全數崩散瓦解了。

  唐雲怔怔地望著他,熟悉卻又那麼陌生,英俊到令人心折的臉龐,但是有些小地方好像不一樣。

  她終於自心痛欲死的迷霧中力圖清醒。

  「你……不是梅十二,你是誰?」

  他一震,緩緩轉過身來,黑眸幽然深郁。

  「對,我不是。」

  

  她的幸福,她的世界,她的人生已經摔了個粉碎。

  璞娘雙眼紅腫,小臉冰冷蒼白……緩緩地、緩緩地走在大街上。

  似曾相識的情景在三天內再度上演,但是此時此刻她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去痛哭流涕、狂吼怒喊。

  她不知道一顆心能夠承受幾次的重擊,一刀又一刀,纍纍的傷口似乎快讓她身上的血液流乾了,而一次又一次無情殘忍的背叛,也使得她已經不再敢相信他……或是自己。

  她茫然地抬頭,置身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走向何方。

  「早飯……我的早飯還沒有吃完……對。」她喃喃自語,癡癡呆呆、模模糊糊地想起,點了點頭道:「爹還等著我回家吃飯……我家是往這兒走……」

  她孤獨渺小單薄的身子遊魂般地飄往鄂家的方向。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璞娘終於飄晃回了家,一抬頭看見「鄂府」兩字,她喉頭一甜,眼前驀然一黑——

  「小姐,你回來了……哎呀,你怎麼吐血了?」

  迷迷糊糊之間,她奇異地感到一陣安心。

  終於、終於把梗在胸口喉頭間,那嘔也嘔不出、咽也嚥不下的東西吐出來了。

  然後她的意識渙散游離了,到那好遠好黑好深的地方……

  「小姐!小姐!」

  鄂老爺匆匆扔下書,狂奔出來看到的就是女兒暈厥不醒,月牙色衣襟噴滿觸目驚心鮮血的樣子。

  「璞娘!」他肝膽欲裂,一把抱住女兒。「你醒醒啊,我的寶貝女兒,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快醒來,爹在這裡啊,你快睜開眼看一看,爹在這裡……」

  「老爺,這樣不行,快把小姐抱回屋裡,我趕緊讓人去請大夫來!」最後還是薛嬤嬤勉強沉住氣,顫聲道。

  「好,你快去。」鄂老爺掙扎著將女兒抱了起來,拔腿就往屋裡奔去。

  在璞娘出嫁前住的閨房裡,每一樣擺飾和東西都沒有變,她的香盒,她的松子糖罐,小小精緻的首飾櫃……還有她的味道,甜甜淨淨的香氣。

  鄂老爺站在床頭前哀哀落淚,不住拭著怎麼也擦不幹的淚水。

  大夫嚴肅地皺著眉頭,為她號脈。璞娘還是陷入昏迷之中,丫頭們來不及為她換被鮮血染紅了的衣裳,看起來份外驚心動魄,教人心痛。

  「大夫,我女兒怎麼樣了?」鄂老爺急急問道。

  大夫抬起頭來,愁眉不解。「小姐氣血淤凝,脈象亂不可言,彷彿是受到極大的打擊所致,我開幾帖舒氣解郁活血的方子,三杯水熬成一碗服用,但是……心病還需心藥醫,待她醒來,還是得好好以言語撫慰一番,令她自然放寬心懷才是。」

  「那要不要緊哪?」

  「心病症候可大可小。」大夫語帶保留,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你也瞧見了她氣急攻心吐出的血,小姐素來身子強健,會吐出這口血顯示她的肝腎心脾已然傷損……不過幸虧她還年輕,好好調養些日子還是可以痊癒的。」

  大夫的話迂迴轉折得教人一顆心上上下下,不過幸好最後一句總算讓所有人都緩緩露出了微笑。

  「會好就好,沒事就好。」鄂老爺捂著狂跳甫定的胸口,吁了一大口氣。

  「大夫,你早點說小姐沒事就好了,害得我和老爺都快嚇出心臟病來了。」薛嬤嬤埋怨道。

  「失禮,失禮了。」大夫欠欠身,訕訕地笑道:「這樣吧,我待會兒寫好方子,你們就派個人跟我回去抓藥,要立刻煎服下去,知道嗎?」

  「是。」薛嬤嬤轉頭吩咐丫頭,「跟大夫去抓藥,要快去快回。」

  「我會的。」丫頭頗有鄂家門風,一把拎起大夫的領子就急往外衝。「大夫,我們快去吧!」

  「呃,好好……慢點呀,當心門檻……」

  鄂老爺坐在床畔,憂心憐惜地看著在昏迷中也仍然愁眉糾結的女兒。

  「寶貝女兒,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十二少待你不好嗎?」

  薛嬤嬤義憤填膺地插嘴道:「老爺,我看八九不離十,鐵定是姑爺虧待小姐了。從小到大,小姐遇到什麼天大的事都是嘻嘻哈哈的,可是這一回居然吐血暈倒了過去,若不是為了情傷,還會有什麼?說不定姑爺的風流症又發作了,這才氣得小姐跑回娘家來。」

  「不要瞎說,我那女婿不像是那種人,他看起來對璞娘是絕對真心的。」鄂老爺輕斥道:「咱們還是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說,別湊熱鬧亂生事,反而離間了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那可怎麼辦?」

  「好吧,老爺,可是我們要不要派人去梅花莊向姑爺說小姐在這兒,順道打聽打聽究竟是出了什麼事?」薛嬤嬤還是最疑心梅十二。「如果是姑爺虧待小姐,那咱們就不讓他把小姐帶回去了。」

  「你別在這兒又弄得我精神緊張,我心亂得很。」鄂老爺歎了口氣,輕輕撫摸著女兒冰涼的額頭。「先等璞娘醒來,我只要她身子安好無恙就好了。」

  「老爺……」薛嬤嬤情不自禁眼眶濕了,再看到原本活蹦亂跳、生龍活虎的小姐變成這個樣子,她更是心疼如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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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18:39
第十章

  而此時此刻在梅花莊,梅十二用盡所有的力氣才鎮壓抑制住出去找回璞娘的衝動……

  他不能忘記自己身為兄長的責任,在最後這一刻盡職地將唐雲帶回到弟弟的身邊。

  心痛、驚慌和恐懼令他的胃絞擰成一團,他幾乎無法正常喘息呼吸,但是他已經扛著這個重擔三年之久,唯有親眼看見他倆前嫌盡釋,團圓相聚,否則他這三年來的苦心不就盡付東流了?

  萬一,萬一唐雲不原諒弟弟,再度離開他呢?

  所以他一定要親眼盯著他們倆——

  但是他還是聽得見自己血液在瘋狂竄奔狂流,脈搏突突劇跳的恐慌聲響……她離去前絕望而悲哀的眼神一次次在他腦海裡迴盪,一遍遍鞭打絞疼了他的心臟。

  就算他不住地安慰自己,璞娘是個勇敢又強韌的女子,她很堅強,不會一時衝動想不開……但是他的雙手還是顫抖個不停。

  他換回自己慣常穿的黑色勁衣,袍角繡著一枝蒼勁有力的雪白梅花,靜靜地看著他倆相會的這一剎那。

  「你的腿……」淚水模糊了唐雲的視線,卻怎麼也模糊不了那深深鐫刻在心田的白色翩然身影。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統統在這一瞬間被刻骨銘心的相思與心疼取代了。

  白衣男子癡癡地望著她,熱淚齊湧,哽咽難言。

  「他在你離去的那一剎那追了出去,正好被一輛狂奔回京的馬車撞倒。」梅十二低沉地解釋,「雙腿俱斷。」

  「我不知道……」她摀住小嘴,泣不成聲。「我不知道會這樣……」

  「都是我的錯。」白衣男子輕推著木輪椅,來到她身邊,溫柔而怯怯地試圖碰觸她,卻又瑟縮了。「但是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愛你。今生今世,我的心不會再有第二個女子的影子,只有你。如果……如果你還要我這個有殘疾的人的話。」

  她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淚濛濛的雙眼卻乍然綻放了狂喜的光芒。

  「我怨你、恨你,也想了你三年,你說我還要不要你呢?」她整個人撲進他懷裡,顫抖喜悅地哭了起來。「傻瓜,你這個大傻瓜……」

  「雲兒……」白衣男子緊擁著她,失聲低泣著。「雲兒,我永遠也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了。」

  「我也永遠不會再離開你了,以後我會相信你,和你分擔所有的開心與難過。」唐雲仰頭,含淚嫣然笑了。「你也要信任我,不准再隱瞞、欺騙我——」

  啊,璞娘也說過這樣的話。

  梅十二的腦海情不自禁湧現他和小妻子之間點點滴滴的甜美記憶……他深情而滿足地微笑,隨即悚然一震。

  老天!

  他怎麼會大錯特錯得這樣離譜?璞娘三番兩次明白對他表示過,希望和他一同分擔喜怒哀樂,不論是壞事或是好事,她全心全意渴盼著能夠擁有他真正的信任和依賴,他卻一次又一次自私無情地隱瞞著她,讓她置身在混亂心慌和疑慮當中,屢屢備受煎熬……

  今天所發生的事更是重重地打擊了身為人妻的她。

  就算這一切原本就是誤會,但是他卻明擺著不相信她,不信任她有資格可以介入、分擔這個大計畫。

  他娶了她的人,要了她的心,卻又冷靜無情地將她推到最遠的那一方,不准她過問他所做的任何事情。

  讓她眼睜睜看著他在女人堆中打轉,還要強迫她信賴他的真心。

  而現在……現在他居然還傻傻地站在這裡,堅持看著這對有情人團圓,卻笨到不知道該深深恐懼著自己的婚姻就要土崩瓦解了!

  錯了,錯了……他徹徹底底錯得一塌糊塗了。

  「璞娘——」

  他輕不可聞的低喚令其他兩人寒毛倒豎,不約而同朝他望來。

  「大哥?」

  「梅大哥……」

  他倆掩不住滿眼的疑惑與憂心,隨即愕然地看著梅十二瘋了一般地狂奔出門。

  「糟了。」唐雲頓時想起,小臉變色了。「梅大哥的新娘子誤會了。」

  「你說清楚一點,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白衣男子也急了,緊抓住她的手。

  唐雲氣急敗壞地道:「梅大哥找到我的時候,我以為他就是你,才剛說了一些傷心的話,梅家嫂嫂就跑了進來,她誤會我和梅大哥……哎呀,總之當時情況亂成一團,她以為梅大哥背叛自己……接下來她說了很多心痛欲絕的話就衝出大門,怎麼辦?現在怎麼辦才好?」

  「糟糕,嫂嫂完全不知道內情和始末,她一定以為大哥風流成性,就跟當年的你一樣心碎離去——」他懊惱悔恨地道:「可惡,如果不是為了我,大哥就不會被嫂嫂誤會是個風流浪蕩子,現在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我們快點去幫梅大哥解釋吧!」唐雲著急的說。

  「但是嫂嫂現在在哪裡呢?她回莊裡了嗎?」

  「我……我不知道。」她一愣。

  「我們快出去問問看!」他推著木輪椅就要行動。

  「十二,我來吧!」她溫柔地拿開他放在輪上的手,纖細的小手堅定地搭在椅背上的纏絲扶把,緩緩推動。

  「雲兒……」真正的梅家十二少感動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重重點頭。「嗯,謝……謝謝。」

  

  而鄂府裡,鄂老爺和薛嬤嬤與丫頭們正緊張地圍在床邊,看著其中一名丫頭小心翼翼地將藥灌進了璞娘的嘴裡。

  「藥會不會太燙了?」

  「這藥有沒有用啊?」

  鄂老爺和薛嬤嬤擔心不已,不約而同發問,又同時歎了一大口氣。

  半晌後,璞娘蒼白的臉色忽然隱約有一絲紅暈。

  「小姐的氣色好像好了一點。」丫頭歡喜地指著,「老爺,你快看。」

  「可不是嗎?那大夫的藥還挺有效的……」鄂老爺睜大雙眼,看著眨動著眼睫毛,緩緩甦醒的女兒。「啊,醒了、醒了!這藥效真神啊!」

  「太好了,醒了、醒了。」眾人歡呼。

  璞娘臉龐漾著一抹反常的緋紅,迷迷糊糊地望著他們,然後又緊摀住了猛地抽疼起來的鬢角。

  「哎呀,我頭好痛……」她哀哀喊道。

  「小姐!小姐!」

  「寶貝女兒呀,你怎麼了?」鄂老爺都快哭了。

  她蹙著眉頭,邊槌著腦袋邊低低喘著,奇異地望了他們一眼。

  「寶貝女兒?」誰啊?

  

  「岳父大人,璞娘是不是回家來了?」

  梅十二——他真正的身份是梅家長子:十一少——大步衝進了鄂府,狂野地大叫。

  他必須要控制住自己的恐懼和心痛,控制不了他就會被痛楚狠狠撕裂成兩半。

  「你終於來了。」鄂老爺滿臉緊張擔憂地自裡頭衝出來,見到他就拚命地抱住。「好女婿,糟了、糟了,你快點進來看看璞娘——」

  「老天!」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跳了起來。「她在哪裡?她在哪裡?絕對不能有事……我絕對不許她出事!」

  儘管是春暖乍寒時分,他英俊恐懼的臉上依然直冒汗,那通往她臥房的小徑彷彿有一生一世那樣長……終於,他呼吸紊亂粗促地來到那粉桃色的房門前。

  一見到完好無缺、乾乾淨淨坐在那兒的璞娘,他提著的一口氣幾乎因強烈的釋然而噎凝住。

  她就在那兒,小巧嫩白的臉蛋笑意盈盈,穿著一襲粉紅色的宮裝,正專心地看著一隻盆子裡兩隻纏鬥的蟋蟀。

  「打呀!綠頭大將軍,快上呀!」她拿著稻草梗戳呀戳地,一邊揮舞著小拳頭興奮的大叫,「藍帶小王爺,衝啊!別愣著,快呀、快呀!咬它、咬它。」

  「感謝老天……」他感覺到如釋重負,狂喜和溫暖深深沖刷過他的四肢百骸。

  他閉上了雙眼,輕顫著長長吁了一口氣。

  她沒事,她沒事。謝天謝地。

  只要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算要他負荊請罪、做牛做馬……他都心甘情願。

  只是他有點不明白,岳父大人和奶媽為什麼還是一臉如喪考妣?

  「璞娘。」他暫且無暇顧及其他,輕輕地來到她身邊,溫柔地道:「我來向你賠罪並且道歉了。」

  「呃?」她的注意力總算轉移到他身上,眨了眨晶瑩的眼睛。

  「對不起,我不該隱瞞你這麼久。」他深吸一口氣,坦誠無比地道:「其實我並不是梅十二,我是梅十一,長年駐留定居在海外,照顧梅花莊在海外的領地與事業,三年前我收到了飛鴿傳書,才知道我的弟弟十二出事了。」

  她再眨了眨眼,剔透美麗的大眼裡疑惑更深了。

  鄂老爺和薛嬤嬤則是聽得嘴巴大張,驚愕到一動也不動。

  「他天生風流,處處留情,可是沒想到卻因此把心愛的女子給逼走了,他也因此遇到了意外折斷雙腿,從此以後為情心傷一蹶不振。我當下趕回京師,但是遍佈眼線就是找不到唐姑娘,後來別無方法……」

  鄂老爺和薛嬤嬤聽得大氣連喘也不敢喘一聲,就怕漏聽了。

  璞娘撓了撓耳朵,偏著頭打量他。

   「我決意扮演梅十二的風流角色,希望能夠利用女子天生的嫉妒心將她誘逼出來,只是沒想到三年來一無所獲,直到我遇見了你,」他有一些艱難地道,黑眸蓄滿了祈諒與深情。「一開始的確是不甘心你居然問遍了滿城的男子要不要娶你,卻對我視而不見……於是我打定主意要娶你,希望可以一石二鳥,既出了一口氣,又可 以藉由和你成親,來逼出唐姑娘。」

  「你這個混蛋……」奶媽薛嬤嬤聽到一半已經衝動地要撲過來,幸虧鄂老爺死命抱住她。

  「冷靜點、冷靜點,人家話還沒說完哪!」鄂老爺拚命打圓場。「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璞娘低頭想了一想,神情似乎太過平和冷靜了,但是他縱然感覺到有一些不對勁,還是繼續毫無保留地坦白一切。

  他要讓她知道,他會誠摯真心地與她分享生命中的一切,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但是後來我發現我真的對你動心了,而且感情越來越深,到最後已不能自拔,那時候我曾想坦誠告訴你這一切,但是我害怕你會生氣、不諒解我,而且那時已收 到唐姑娘曾在京師露面過的消息,所以我一心一意只想著快快結束這件事,讓弟弟和唐姑娘有情人再度團圓……」他低沉沙啞地道:「可是我的隱瞞卻深深地傷害了 你。」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有苦衷、有苦衷的呀!」鄂老爺鬆了一大口氣,對薛嬤嬤道:「就原諒他吧。」

  薛嬤嬤總算冷靜了點,哽咽道:「可是小姐很可憐啊,你們男人就是這樣沒良心,根本都不知道做老婆的心裡有多麼煎熬?」

  梅十一微微一震,黑眸濕熟了起來,低低道:「奶媽說得對,我太沒有良心了,隱瞞了你這麼多事,還讓你常常因為這些事而委屈難過。璞娘,你肯原諒我嗎?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相信我一次嗎?」

  他知道她已經給了他很多機會,也相信他太多次了,但是他每回都令她失望——

  梅十一胸口緊迫糾結著,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璞娘認真專注地聽完了他的話,低頭沉思了半晌,最後終於抬頭。

  「你是誰呀?」她奇怪地看著他。「你說的故事真好聽,但是我根本不認識你,為什麼你要求我原諒?還要我相信你呢?」

  他的臉龐霎時慘然大變,心臟咚地一聲直直往下墜……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她……她說什麼?

  「璞娘,我知道你惱我氣我恨我,但是你打我罵我吧,就是別假裝你不認識我……」他的聲音哽住了,用盡力量才得以繼續說道:「求求你,別這樣待我,這比拿刀一把將我殺了還要殘忍,不,我寧可你殺了我解氣,也不要不認我,璞娘!」

  「我幹嘛要殺你呀?」她皺了皺小鼻子,相較於他的絕望慘白,她看起來只是納罕中帶著一些些迷惑。「我是真的不認識你嘛。」

  他大震,滿眼痛楚地欲再開口,卻被鄂老爺拉了過去,小小聲地道:「是真的,女婿,她現在什麼人都不認得了,也不記得自己是誰,大夫來看過了好幾次,都說是心病……你們到底是怎麼了?我的女兒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說什麼?!」他猛然攫住岳父的肩膀用力搖晃,「她怎麼可能會忘了我們?忘了自己是誰?」

   「我也不知道啊,她回到家門口的時候臉色看起來嚇死人了,蒼白得半點血色都沒有,噴了一口血後就暈過去了,一個時辰後醒來就變成這樣了。」鄂老爺說著眼 淚又滴滴答答掉下來。「她像著了魔一樣,前一刻還昏睡,下一刻醒過來的時候就直嚷著頭疼,然後肚子餓,再來就問我們是誰。我的女兒怎麼會變這樣呢?」

  「我的天——」他呆住了。

  「你們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鄂老爺淚汪汪抬頭。

  「她看到我和唐姑娘碰面,誤會我們……」他甩了甩頭,悲憤痛苦地道:「那已經不重要了。她怎麼可以忘了我呢?她不能忘了我……」

  「她連我這個養育了她十七年的親爹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我才更想哭哪。」鄂老爺大聲地擤著鼻涕。「你們這些年輕人,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麼,怎麼會把事情搞到這步田地?」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他頹然地搖頭,癡癡地望向又繼續在那兒鬥蟋蟀的小妻子。

  她怎麼可以忘了他?他寧可死在她手裡,也不願她的記憶裡完全沒有他這個人……

  都是他害的,是他的自以為是和自作聰明害得她心痛到選擇將他遺忘得一乾二淨。

  「璞娘,你看看我,我是你最喜歡的相公啊!」他驀然衝到她面前,熱淚盈眶地大叫,抓過她的手貼靠在臉頰上。「你最喜歡這樣撫觸著我的臉,最喜歡把頭靠在我的胸膛,你不可能全忘記了,你一定還記得我的聲音,我的體溫……」

  「你個王八蛋,想吃我豆腐啊!」她先是一呆,隨即惡狠狠地收回小手,一拳對著他的眼眶揍去。

  「哎呀!」他疼得臉孔扭曲,捂著劇痛紅腫的左眼,依舊不死心地喊道:「你再想想,你一定可以記得起來的,還記得你爬上樹去摘梅子,我飛身上去把你抱下來的情景嗎?你還讚我輕功好厲害,還有……」

  「你這混蛋,煩不煩?」她齜牙咧嘴,窮凶極惡地一抬頭,對著鄂老爺道:「老爺爺,你認識他對不對?麻煩把他拉走好不好?吵死了,一直在我耳邊鬼吼鬼叫的,這樣我還怎麼玩鬥蟋蟀?」

  「好女婿,你先鎮定點,她現在誰也不認得了,你再繼續下去,會被她活活打死的。」鄂老爺連忙去拖他。

  「不!」他文風不動,半跪在她面前苦苦懇求道:「你再努力想想看,一定可以記得起來。」

  「老爺爺,你再不把這個精神失常的男人帶走,我可要走了。」她倏地站了起來,不耐煩地就要往外走。

  「那麼你跟我回家,我們回梅花莊,只要回去,你一定就會想起來了!」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低沉哀求,「好不好?」

  「不——好。」她怒瞪了他一眼。「我看起來很笨嗎?怎麼可能會傻乎乎地跟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子回家?」

  「我不是瘋子,我是你相公。」他急道。

  「哎呀,女婿,你不要再說了,現在情況太亂了,你不如先回去等消息,再不讓她休息個幾天,喝個幾天的藥,說不定就好了。」鄂老爺連拉帶拽,苦口婆心地勸道。

  「就是啊,姑爺,小姐現在腦子正打著結,你在這兒也無濟於事,不如就先回去吧。」薛嬤嬤也勸說。

  「不,我要把她帶回去,我會請最好的神醫來診治她。」他黑眸堅決,咬牙道:「我絕對不讓她再度離開我身邊了。」

  「可是現在她根本不肯跟你走,我們是好不容易才安撫她讓她留在這兒,否則她早就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鄂老爺哽咽了一下,「她說她要去找自己的親人。」

  他真是心痛得不得了,心肝寶貝女兒完全忘了他,把他當作是陌生的老爺爺,這教他怎麼不揪心難過?

  「好啦、好啦,你們不要再吵了。」璞娘歎了一口氣,小臉無奈容忍地道:「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你們好好地想個清楚,如果三天後還在這兒瞎纏不清,那我就要走人了。」

  「璞娘——」他顫抖了起來,悲痛地閉上了雙眼。

  在這一瞬間,他真的完全束手無策,絕望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生平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真的太無能……

  他該怎麼讓心愛的妻子再記起自己呢?

  「你先回去吧,從長計議,我會好好地安撫她的。」鄂老爺好言好語地安慰道:「總而言之,你放心吧,我不會讓她跑不見的。而且這畢竟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處處都有她留下的痕跡,她一定會記起來的。」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他面色深郁,心情沉重地站了起來,頂著逐漸淤青的左眼,誠懇地對鄂老爺道:「岳父,就請你幫我好好照顧她,我回去想辦法,就算找遍天下名醫也要讓她恢復記憶。」

  「好的。」鄂老爺歎氣道:「那個大夫是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她是受到刺激才失去記憶,說不定再次受到刺激就會記起來了,可是他也沒說清楚要哪種刺激才行……我看八成是個蒙古大夫啊。」

  梅十一雙眼陡然發光,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刺激嗎?」他緩緩望向璞娘。

  「綠頭大將軍,藍帶小王爺,加油啊!加油!」她又趴在那兒大笑,鬥起蟋蟀了。

  「老婆,我一定會讓你記起我。」他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梅十一帶來了文房四寶和紅兒、綠兒,他坐在那一乘雪白的軟轎上,風流蘊藉、搖搖擺擺地被文房四寶抬了進來。

  他手上還拿著枝紅梅花,赤著大腳,深情款款地看著在院子裡踢牛皮球的璞娘。

  她氣喘吁吁,雪淨的小臉因運動而紅暈,嬌艷極了,在看到門口的騷動後,不由自主抬起了頭。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嗎?」他雙眸含笑,充滿了無比的愛意和渴望。

  文房四寶和紅兒、綠兒也知道了少奶奶記憶全失的事,現在六雙眼睛全緊緊盯著她,帶著深深的揪心和濃濃的期盼。

  「是啊,少奶奶,你那天第一個問我要不要娶你的。」梅少紙眼眶紅了,抹了抹眼淚,嗚咽開口,「你想想看,是我呀。」

  她柳眉微蹙,小臉詫異迷惘地看著他。「你?」

  「還有我,還有我,」梅少筆吸著鼻子,「我是少筆啊,你第二個問的是我。」

  「然後是我呀!」梅少墨紅著眼。

  「再來是我……」梅少硯哭了。

  她眨眨眼睛。

  「你還說我拿著一枝紅梅花的模樣好呆,你記得嗎?」梅十一迫不及待地屏息問道:「後來你就跑走了,跑去揍了一個在路上調戲你的有婦之夫,你還說……」

  她努力回想,鬢角卻隱約抽痛起來……好疼好疼……

  璞娘猛然抬頭,大步走向前。

  他臉色一喜,迅速躍下轎子,張開雙臂。「老婆!你記起來了?」

  「你一個人吃我豆腐還不夠,還去叫了一堆人來取笑我?」她狠狠地一拳揍過去,他不是閃避不了,但是卻心甘情願承受這一記鐵拳。

  他的肚子被她揍得劇痛不已,但是最痛的還是他的心……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完全想不起來?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真的把他忘得徹徹底底?

  「滾——統統滾!」她不由分說地揮拳,見人就打,氣喘吁吁。「看我好欺負啊?隨便講講就要我認,那種丟臉的事怎麼可能是我做出來的?你們是不是太閒,沒事來耍我嗎?」

  「少奶奶……」

  「少奶奶,你冷靜點!」

  「哎喲喂呀……少奶奶,你看清楚點再打,我是少硯……」

  鄂府院子一時之間雞飛狗跳。

  鄂家上下人等生怕遭池魚之殃,遠遠地躲在牆角不敢動彈。

  「滾滾滾!」她尖叫,「不要再來了,吵死了。」

  梅十一苦澀憂傷又癡心地望著她。「我不會放棄的,你一定會想起我,你是我的老婆,我這一生唯一的心愛女子,我絕不會讓你忘記我。」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她瞇起雙眼,兇惡地道:「再說我揍你!」

  「我愛你,老婆。」他癡情地道。

  「王八蛋,你還亂叫?」她又氣惱地給了他一拳。

  他毫不抗拒被她打得偏過頭去,唇角已經破了,鮮血緩緩流了下來,他卻還在微笑,深情地微笑。

  「我愛你,璞娘。」他半邊臉已經腫脹了起來,繼續道:「不要放開我,也不要讓我離開你。」

  她緊緊盯著他扭曲淤紫卻仍然英俊至極的臉龐,喘著氣,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喉頭莫名緊縮了起來。

  ……不要放開我,也不要讓我離開你……

  這句話怎麼好生熟悉?

  她的頭微微刺疼暈眩,腦子沒來由浮起斷斷續續的殘光掠影。

  不要放開我,也不要讓我離開你……

  用你的手,你的心,你的勇氣……讓我們倆有理由真正在一起,不需再面對別離。

  我們不會分開的,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不管是誰想要拆散我們,我絕對不允許。

  這一生一世,我們已經是繫在一塊的蝴蝶,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誰?是誰說過這樣的話?

  似乎曾經在哪兒聽過這些情意深長的話……

  「不要說了!」她混亂地搖著頭,本能躁鬱地再打了他一拳。「我說不要再說了!不要不要不要……」

  隨著她的拳頭如雨落,他完全不抵抗也不閃躲,任憑著她一記又一記沉重紮實的拳頭朝著自己的臉龐胸膛槌打著。

  他喉頭微甜,梗著上湧的—口血,卻還是心甘情願地笑著、癡情地凝視著她,直到她最後一記鐵拳將他打得頭際一暈,腳步踉蹤地跌倒在地上。

  「少爺!」

  「女婿!」

  「姑爺啊!」

  所有的人驚叫了起來,憂慮焦灼地衝了出來。

  「璞娘呀,你打死你相公了!」鄂老爺扶住無力虛弱癱倒在地上的梅十一,驚慌失措又心疼地大喊,「他又吐血了,他又吐血了……」

  「快叫大夫——」

  眾人七手八腳地亂成了一團。

  璞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手好疼,還擦破皮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當真看到他倒下來嘔血的那—剎那,她的心為什麼痛得像是被熊熊的火焰燒灼著?

  疼痛難當。

  她失魂落魄,身不由己地移動著腳步,緩緩走近他。

  鼻青臉腫、受傷慘重的他勉強睜開了一隻眼睛,破裂的嘴角微微扯動,往上輕揚笑了。

  然後他慢慢地自懷裡拿出了一小包物事,虛弱地輕顫著捧至她面前。

  她怔怔地望著微濕的小紗絹兒,本能接過,不由自主地打開了繫著的結。

  絲絹兒落下展開,裡頭裝盛的是一顆顆青脆微紅的梅子,有些已經被她剛剛的拳風掃到微碎了,漸漸滲透出酸甜清香的味道。

  這粒粒滾圓青綠嫣紅的梅子和撲鼻而來的果子香,隱隱約約勾動了她腦海深處的某一根弦。

  梅子,好多好多的梅子……梅花莊裡的梅子……他陪著她吃了一餐又一餐用她搖落的青梅子做成的萊,釀成的果子羹……

  她的小手驀然顫抖起來,不可思議地喃喃低喚:「相公?」

  他青腫的眼皮幾乎蓋住了眼睛,卻怎麼也掩不住剎那間光芒萬丈的狂喜。

  「老婆……」他掙扎著擠出了這兩個字,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相公!」她扔下梅子,瘋狂地撲向他,緊緊抱住他,哭叫了起來,「相公,你別死啊!你不要離開我,你說過你永遠不離開我的……」

  「少奶奶,你記起來了!」所有的人忍不住驚喜落淚了。

  她拚命地搖晃著他,心疼欲碎地哭喊著、狂喚著,「你給我醒過來呀!你不準死,不准暈,我不准不准不准啊……對了!你欠了我一次,你答應過我要給我一個獎賞的,我現在就跟你要這個獎賞,我要你不準死,我要你快點醒過來……相公……」

  她緊緊地抱住他的頭,哭得肝腸寸斷。

  「我都原諒你,我什麼都原諒你,你快點醒過來,我都不生你的氣了,相公,你快醒醒啊!」

  「是……真的嗎?」一個沙啞卻含笑的聲音虛弱響起。

  她又驚又喜地望著懷裡的他,「相公——」

  「親愛的老婆,我愛你。」他被揍得好慘,卻笑得好不迷人。

  「相公!」她歡呼一聲,又是淚水又是大笑,亂七八糟地對著他狂親一氣。「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上蒼,果然還是眷顧著他倆的。

  「啊,我好了一半了。」他感動地眨著眼睛,心滿意足地笑了。

  梅花莊的人和鄂府的人也全笑了。

  打是情、罵是愛,既然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也不失為一段幸福佳話,金玉良緣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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