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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溫瑞安]俠少[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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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09:20:18
二十 弒師叛徒

    這聲音慘厲慘異,遽然而起,又遽然而止,教人不知從哪里傳出來、而又不寒而悚。

    小初這時正想說些什麼,可是關貧賤此時已然急煞,疾道,“我去看看。”當即展動身形。

    小初忽道︰“是九霄樓落花亭外的聲音。”

    關貧賤急道︰“在哪里?”

    小初當即展開身形,拋下一句︰“我帶你去。”

    小初輕功極快,關貧賤緊躡而奔,這次飛花襲臉,如雪雹霜,再也不是柔軟的了小初掠至一座聳然樓塔下,倏然而停,關貧賤隨她目光望去,大大吃了一驚︰有兩個人糾纏著,喘息著,一個人面對向他,另一個背向他。

    面向著他的人,眼瞳脹大,臉色蒼白,全身幾乎全在抽搐著。

    關貧賤認識這個人。

    這瀕死的人,便是他師父楊滄浪!關貧賤驚吼一聲,以全身坐O,撲了過去。

    那背向他的人,乍聞吼聲,震了一震,立刻撒手跑了。

    關貧賤動作在先,如果全力前掠,就算抓不住他,也足以看清對方的臉目。

    但楊滄浪一個人在月色下,蹌踉了兒步,雙腿一彎,眼看就要撲倒下來。

    關貧賤再也顧不得捉拿凶手,馬上伏住楊滄浪。

    楊滄浪張大了嘴,眼神已開始散亂,他的雙手,按在腹中,臉上每一根肌肉,都在

    關貧賤哀叫了一聲︰“師父……”右手一摸,只覺觸手濕漉,一瞥之下,月芒下盡是黑色的液體,自然就是血!這時小初發出一聲尖叫。

    尖叫清脆地在夜色中傳了出去,花林桔枝,紛紛落英,響起了一陣輕微的簌簌。

    關貧賤又摸到楊滄浪腹部有一件長形的東西。

    短劍!這一柄劍,已全刺入楊滄浪肚子里,兜搠人胃囊。

    楊滄浪左右兩則太陽穴,青筋突突地跳動著,就是因為這一柄劍,令他無法說出話來!可是關貧賤也深切地知道︰一旦拔出此劍,流血不止,只有加速死亡……

    他正就疑難決︰楊滄浪望著他,卻似有干言萬語,顫抖著手指,指著短劍,意思是要他拔劍,眼楮還淌出淚水來。

    關貧賤知道︰這一把劍已奪去了師父的神,也攫走了他的命,師父連拔劍的氣力也喪失了,如果不拔出此劍恐怕師父連最後一句活都沒有法子說出來了。

    關貧賤下了狠心。

    ——無論如何,要替師父報仇!于是他放出了劍!劍拔出,血飛濺。

    楊滄浪張開大口,血卻涌到了喉。

    關貧賤攬住師父,正在這時,枯枝上忽“喀”地一聲,有人驚喝︰“在這里了!”

    另一人喝問︰“誰?!”正是“楚辭一劍”文征常的聲音。

    隨著這一聲吆喝,燈光也亮了起來,平一君和邵漢霄,一左一右,各提一個大燈籠。

    大步而來,原來他們乍聞聲、即掠出,倉促間仍不忘提燈照著。

    “篤、篤”兩聲,兩人自樹上躍落,正是文征常和魏消閑,兩人嗆地一聲,已掣劍在手。

    四人包圍下,再經宮燈一照,平一君叫道︰“是……”

    邵漢霄驚呼,“四師弟!”

    魏消閑詫聲道︰“你!”

    文征常震聲道︰“你竟……殺師!”

    這時又掠來了一人,待看清楚了局勢,這人吼道︰“關貧賤,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這人便是祝光明。他向來涵養極好,對關貧賤也最賞識,但見此情景,真個怒得頭發炸起!眾人委實大過震怒,太過傷心,又太過震訝,所以都說了幾句沒有意義沒有意思的話。但這時關貧賤正在全神傾听楊滄浪說話。

    可惜楊滄浪已大過虛弱,無法說出什麼,就死了,就算他能說出什麼,聲音也一樣被眾人震愕中的怒語聲浪掩蓋掉。

    楊滄浪死了。“禮樂一劍”楊滄浪死得眼不瞑目,臉部肌肉完全歪曲,雙目充滿不信和憤恨,仿佛還在瞪著凶手。要跟殺他的人拼命。

    關貧賤手里執著短劍,師父楊滄浪近十年來對他教導之恩,一一涌上心頭,手里仍扶著他,但整個人卻呆如泥塑。

    邵漢霄道︰“關貧賤,你因何作這等事情來!”誰都可以听得出他的聲音是強抑著極大悲怒。

    關貧既急道︰“不是我,師伯,不是我——”

    祝光明怒道︰“你手里還拿著凶器,不是你殺的,是誰殺的!”

    關貧賤只覺一種極之可怖、惶懼的感覺,如巨大的陰影一般,已壓罩了下來,緊緊的箍住他,使他身不由己,動彈不得。這種恐懼不是生死的威脅,而是無常的命運、有口莫辯的冤屈。就像青雲譜中害死了耿大王,就似石鐘山上誤殺了龐一霸,而在這里……

    文征常看了看旁邊的小初,憤怒得主身骨骼,格格地抖動起來,恍然道︰“你就為了師父責罵你幾句,就為了跟這小妖女幽會,給四師哥撞破了,你就下得了這種毒手!”

    關貧賤全身抖動了起來,喊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文征常“花”地劍鋒一劃,挺劍要刺,怒叱道︰“你還不認!”

    魏消閑長身一攔,轉向關貧賤,一字一句地問︰“你說你沒有殺害四師弟?”

    文征常悲怒地截道,“證據確鑿,我們親眼所見,還問這畜生干什麼!”挺劍又要將關貧賤斬殺。

    魏消閑在青城派中,位居第二,名望也僅次于掌門師兄,派中大小常務,多由魏消閑處理,故魏消閑看似魯英,實小心謹慎,”總要問清楚才殺。”

    關貧賤嘎聲道︰“師父待我這麼好,教我成人,我怎會殺他——”說到這里,撫著楊滄浪尸身,聲都變了,聞者莫不心酸。半晌他又接道︰“我听到慘叫,趕來的時候,那殺師父的人,剛剛逃去——”

    魏消閑沉吟了一下,邵漢霄問︰“你可看到是誰?”他既然這樣問。也就是說,對關貧賤的話自然是將信將疑了。

    關貧賤搖首︰“沒有。那時我心急看師父的傷勢……”

    邵漢霄皺眉又一剔眉,間,“你一個人趕來的?”

    關貧賤道︰“不是,我是和她……”忽想起這關系一個少女名節,夤夜與男子在一起,如此說出來不知會下會對她不大好,說到一半,噤口不語。

    祝光明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而小初又站在他身邊,便知究竟,氣得長髯激飄,罵道︰“你果然不听你師父的話,教女子害了……沒想你在山上,老實模樣,下山來如此胡作妄為!”

    這時幾名青城派弟子及劫飛劫等已陸續赴到,听得關貧賤竟然弒師,莫不大感詫異。

    ‧魏消閑沉著嗓子問道︰“這位姑娘,你來的時候,可否見著凶手模樣?”

    小初似乎一呆,怯生生地道︰“大爺,小初有話、卻不敢說……”

    魏消閑即向︰“你怕什麼?!”

    小初眼楮向關貧賤處一瞟,“我怕……”

    文征常大步行前,橫劍當胸,擋在小初身前,大聲道,“你不要怕,事實什麼,你就照事實說好了。”

    小初的聲音似一塊冰︰“凶手在這里。”

    眾人俱動言問︰“凶手是準?”

    小初說︰“就是他。”她用手一指。

    她指的就是關貧賤。

    關貧賤做夢都沒想到,小初竟會這樣來冤枉他的,這一下感覺自己陷進去了,氣完全全地陷進去了,再也拔足不出了。

    這剎那間,他沒有憤怒,只有人生中的孤寞和無憑。他甚至忘了分辯。

    眾人緘默了半晌,連呼吸聲在鋪坦的月色下也清晰可辨。

    祝光明緩緩拔出了劍,劍氣森寒。

    白花枯林枝椏簌簌急響,一連串的飛鳥受驚掠起,沖天飛去。

    魏消閑向平一君一欠身,說了一句話︰“得罪了,青城派要向平莊主借個地方,來清理門戶。”

    平一君嘆了一聲,搖搖頭,領著小初退了開去。

    祝光明的劍尖遙指關貧賤,握劍的手,如磐石一般穩;劍身在月色下,一片白亮;劍尖卻輕輕抖動著,抖出一國又一圈的白芒。

    眾人本來包圍住關貧賤,現在都退到祝光明的背後。

    “詩經一劍”祝光明要出手,誰都不需幫手,關貧賤雖死定了。

    祝光明平舉了劍,說︰“拔你的劍。”

    “嗆”地一聲,關貧賤手中帶血的劍,落下。

    祝光明冷冷地道,“來吧,像殺你師父一樣,來殺我吧。”

    他的劍似拉滿弦的弓,只要一放手,如矢的劍氣將勢無可匹地飛襲出去︰然而關貧賤閉上了眼楮。

    祝光明怒道︰“你閉眼,我要殺你,你不閉眼,我也一樣殺你就在這時,小初忽尖叫了一聲。

    眾人吃了一驚。只見她手指逼指眾人背後。

    眾人連忙轉身,只見一條黑影。直閃入林中!哪漢霄、平一君齊聲喝道︰“誰?!”

    就在這瞬息間,另一個身形自枯樹林疾閃而出,在關貧賤耳邊說了一句話。

    關貧賤猛睜開雙目,那人不由分說,扯了他邁步就逃!眾人分神回望,不過是剎那間的事,那人抓了關貧賤就跑,祝光明的劍,閃出三點寒花,喝道︰“尊駕何人!”已“刷”地一劍刺了過那人連頭都不回,卻回手一刀,這一刀格開了長劍,兩人身影,均為之一慢,那人卻借反震之力,偕關貧賤向前急掠而去!那人在電光石人間,帶走關貧賤,格了祝光明一招,魏消閑和文征常二人的劍,雖離得較遠,但也刺了出去,一劍刺關貧賤,一劍刺向那人!兩柄劍劍尖離那人與關貧賤背後,不到一寸,但那人開步猛走,關貧賤也全力往前奔,二追二逃,劍尖竟始終離那人與關貧賤背後一寸,遞不進去!四人只見眼前一排排一棵棵樹木迫撞而來,都在最後剎那間不容發地避開了去,只听耳旁朔風怒吼,是追入了林中眼前岩壁深壘,月芒至此,一光一黯,甚為異常,原來又到了琴心館前的一線天狹壁!那猛漢當先跑了進去。窄壁漢可容一人通過,關貧賤才不過稍稍慢了一下,背心一痛,已遭劍尖刺入。

    那大漢已人壁縫,及時回手一拖,將關貧賤也扯人岩壁之中。

    魏消閑、文征常二人大恨,但這一線天天險奇地,僅容一人勉強可人,若在半途猝然遇襲,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施展不出來,所以兩人急得直跺足,卻不敢擠進去追殺。

    這才頓得一頓,平一君、邵漢霄、祝光明三人均已先後趕到,平一君問︰“怎麼了?”

    文征常咬牙切齒地道︰“給那弒師叛徒逃進去了……”目光一落,只見邵漢霄橫抱著的正是楊槍浪的尸體,想這幾十年來,自己師兄弟等五人、出生入死,不知幾經風浪,才掙出了今日的地位,而四師弟卻莫名地死于自己等人教出來的一名弟子手中,心中不禁一陣淒然,聲音也為之噎住了,說不下去。

    平一君怒道︰“我進去看看,”捋起袍裾,就要側身擠進去。

    魏消失閑急忙道︰“這地方淺窄不便難,難功易守,我們就是因為如此,才窮寇莫迫——平兄您——”

    平一君氣呼呼地道︰“他們在我莊里,殺人救人,還用我所建的屋宇藏匿,也未免太過欺我平某人了一……我拼著一死,也不能對青城派沒有交代。”說著不理諸人勸阻,硬挺身而入。

    眾人心想也是。這些不速之客居然在平家往來去自如,還出手救肋殺師凶徒關貧賤,更利用平家莊特殊環境來掩護藏匿,眾人雖沒有說出來,但多少全有些疑慮,只見平一君當先而入,好一會,只听他喊道︰“諸位請人,老夫掩護。”

    邵漢霄第一個跟著進去,其他人也緊跟躡人,人人自是小心戒備,以防萬一,雖難以反擊,至少也可以穩守。于是魏消閑、祝光明、文征常、徐虛懷、徐鶴齡、壽英、滕起義、動飛劫、饒月半、元子祥及四名青城弟子,以及押後的平守碩、平婉兒與小初,都魚貫進入了狹谷,要平家莊家丁們把守谷口。

    眾人都平安無事,通過了一線天。過了狹岩,便是三而靠壁,門對狹口的琴心館。

    那是這里唯一的屏遮,也是唯一的建築。四周不是如刀劍陡立的岩壁,就是深不見底的絕壑,隱約可聞激烈洶涌之聲,岩壁聳削,可以說是飛鳥難渡。

    祝光明揚劍道︰“我們進去搜搜看,如何?”他是尊重平一君,故語氣是向他請詢,只是山壁回音,反蕩了回來,一層又一層、一波又一波,倒似責叱一般。

    平一君自不反對,只是眾人在琴心館里里外外搜了數遍,卻人影都不見一個,琴心館只是一座白木建造之板樓,已十分陳舊,大部分木往,已有白蟻至嚙,裂紋處處可見。

    惟木樓內十分黑暗,眾人點著了燭火,才可堪朦朧,閣中並不寬闊,很容易便一目了然。

    關貧賤和那黑衣蒙面大漢並不在這見積了灰塵的地上,有一架古琴,斷了兩根弦,還有幾滴血跡,關貧賤顯然到過這里,可是他去了哪里?魏消閑輕咳了一聲,向平一君問,“不知琴心館這兒有什麼地道可以跟外面相通的?”

    平一君沒有作答,卻負手長吟︰“——平生出處天知,算整頓乾坤終有時,問湖南賓客,侵尋老矣;江西戶口,流落何之。盡日樓台,四邊屏幛,目斷江山魂欲飛。長安道︰“奈世無劉表,王粲疇依?”

    祝光明一愣才道︰“怎麼平莊主忽來清興,吟起劉過的詞來了?”

    平一君倏然道︰“劉改之力主北伐,上書朝廷,他是辛棄疾的好朋友,可惜男兒事業無憑據,僅記當年悲歌擊楫,酒酣箕踞,也算是潦倒半生。世間英雄,大都少懷壯志,老負初衷,敢問諸位腰下光芒三尺劍,還能解昔年燈下夜雨否?還能似血戰紅袍燦耀今古否?”

    祝光明大惑不解,問︰“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平一君忽問︰“當日我們並肩殺敵時,你還記得我用的是什麼武器麼?”

    祝光明不明白他何以此問︰“你用的是槍。”

    平一君緊接著間︰“什麼槍法?”

    祝光明道︰“‘左手釣魚槍’。”他說這幾個字時,聲音充滿了尊敬,仿佛當年來見這一槍和使槍的人之威望一般。

    平一君點點頭。又問︰“你見過我用劍否?”

    祝光明覺得他這番話說的不是時候,心中有氣,反問︰“平兄會使劍麼?我倒聞所未聞,也見所未見。”

    平一君並不置答、只說︰“祝兄。很冒昧問你一句,身為一代劍手,如果給你選擇,你情願死在什麼人什麼武器之下?。

    祝光明雖不明白平一君何此問,但他做然道︰“一個劍士,乃為劍而生,為劍而死,假如果要死,我情願死在自己劍下。”

    平一君凝視著他的臉,臉色一片慈和︰“我敬重你,寧可讓你死得不明所以,也不能讓你對人世間希望絕滅。”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出手。

    祝光明驚詫之下,回劍自救,平一君三招內奪得了他的長劍,劍招一展,又三招之內,結束了祝光明的性命。

    平一君在說那一段話時,吟哦四子,人人都留了心。所以平一君出手,文征常”嗆”

    地拔劍。

    可是他听不到他自己拔劍的聲音。

    所以他以為自己的劍還沒有拔出來。

    但他卻看見自己一劍明明在手。

    可是他並不感覺得自己握著劍。

    就在這時,他發覺在月芒下,反映在劍身上,劍變作一條長長的白芒。

    他甚至不能分辨出這不是一柄劍。

    他立時感覺到自己的反應已這鈍,感覺正消失中,而且氣力也正在逐漸消散。

    當他醒悟到這一點的時候,“篤”地一聲,一柄劍已從側面刺人他左臂中。

    他卻感覺不到痛。

    所以他閃都閃不過去。

    “哧”地一聲,那劍尖自右臂凸露出來!也就是說,這一柄劍,自左邊刺人,右邊露出,即是把他身體,如一只烤雞一般,用鐵叉串在一起。

    他只來得及側過身去,親眼目睹了殺他的人。

    那是魏消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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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好一朵白蓮花

    因此文征常倒地而歿時,雙目突露。他死得比祝光明還痛苦。無論是誰,知道他自己誠心相待、相交一世的兄弟對自己猝下毒手時,都會死得很不瞑目。

    死得像楊滄浪一般痛苦。

    平一君去奪祝光明的劍時,文征常想出手的同時,邵漢霄也出了手,但他立時發現,祝光明已死在平一君手下,文征常也為魂消閑所殺,自己那一劍,也給徐虛懷接了下來。

    ——他曾目睹弟子們比武試劍,他很清楚徐虛懷沒有這種能力單獨接他一劍。

    元子祥與其他四名弟子怒叱聲中,紛紛拔劍,撲將過來,但分別給劫飛劫、饒月半、壽英、徐鶴齡、滕起義五人擋住,交起手來。

    才不過片刻.擺在青城派掌門人邵漢霄面前,是一盤殘棋︰

    “吟哦五子”中,死了三人,叛了一人,只剩下他孤單單地一個人,自己的老友︰

    平一君,顯然就是主掌這一場狙殺的人,而他門下弟子,武功較高的都背叛了他,而他又中了毒,這毒力量雖不太強,叵足以令他手足發軟,四肢酸麻,頭暈眼花,反應遲鈍……

    這樣的局面,他已失去了一切可以挽回的生機。

    這只是一闕殘鳳而他就是這殘局中的最後一顆棋子。

    他現在只欠別人來“將軍”。

    邵漢霄以劍支地,恨恨他說了一個字︰“好!”

    “好”有很多種意思,有贊許、有妒忌、有羨慕、有同意,也可能是痛恨的意思……

    但在邵漢霄此刻心中,真豈止是“痛恨”而已。這同時還包含了恥辱、悲傷、難過,憤怒……

    ——“吟哦五子“縱橫一世,卻設想到年已過六旬,才被近二十年未見的老友殺個精光……而今只剩下了自己,和叛徒!平一君垂著頭,看看自己手中所執的劍上鮮血,“唉”了一聲,扔掉了劍,負手道︰

    “所以我不忍讓祝三俠眼見這場殘殺。”

    邵漢霄雙頰凸起了兩道青筋︰“但我卻都瞧見了。”

    平一君一點也沒有勝利的歡容,只說︰“那沒辦法,你是青城一派掌門,祝兄可以死得不明不白,你不能。江湖中有些事,確是撲朔迷離,很多人也至死不悟。但你不可以。武林中有些人,想少知道一些事,少忍受一些委屈,免去一些責任,也無法做到。”

    這時只听一聲慘叫.原來徐虛懷擋開了邵漢霄一劍後,趕過去加入了戰團,與徐鶴齡以二對一,那姓年的“北英級”弟子抵不住,給徐虛懷一劍殺了。

    邵漢宵大喝一聲︰“住手!通通住手!”他眼見局勢如此,打下去只有對自己這方不利。

    只是他喊歸喊,眾人依然交手不歇。徐虛懷等仍是不听邵漢霄指揮,元子祥等就算要停手也有所不能。

    平一君平平淡淡他說了句︰“停手。”眾人都停下手來。

    平一君問︰“你要說什麼?”

    邵漢霄道︰“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平一君道︰“你還問什麼?”

    邵漢霄問︰“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平一君說︰“原因很簡單,其實你自己也該有自知之明。十一大門派中,以青城為最弱,站在其他十大門派的立場來說,多一門派,摻雜其中,不如去蕪存菁,少一門派的好。”

    邵漢霄苦笑道︰“如果嫌青城一派勢孤力單,礙手礙腳,就踢我們出‘武學功術院’好了,又何必如此?”

    邵漢霄搖頭道︰“我不相信。”

    平一君反問︰“你不信什麼?”

    邵漢霄雙眼瞪看他︰“我不相信只為了這一點,就要我們四個老骨頭的命。”他說“四個”,已沒有把魏消閑包括在內。

    誰也不能把殘殺自己的兄弟當作兄弟的,也許還關心他,但一個殘害自己兄弟的兄弟,誰也不會他當作兄弟。

    兄弟的意義,就算不能做到盡忠盡義,至少不能背信棄義。

    平一君一笑,道︰“是。我們不光是為了這點。你們領導青城以來,一直可有可無,從未替當今朝廷立過什麼大功。俗語說,無功便是過。御史大人早派人監視青城的一舉一動,已十分不滿……”

    邵漢霄激聲道︰“我們現下不是搜到‘連雲寨’、‘白蓮教’判國起事的證據麼?!我們孤忠抗節,怎能在建功後誅殺我們‧……”

    平一君一攤手,道︰“沒辦法。上頭已有命令下來,我們是依令執行。邵兄,不是我不想維護青城,而是上面查究下來,說我偏私,這可是大罪,所以越親近的朋友,執法愈嚴……”

    邵漢霄疲憊地一搖乎,道︰“我知道。”轉去向著魏消閑,問︰“剛才平莊主說官府派下來追查青城,就是派你來了?”

    魏消閑畢竟作了虧心事,雖笑了個血盆大口,但始終不敢與大師兄目光相對。

    邵漢霄慘笑又道︰“事成後,朝廷給你的封賞一定不薄吧?”

    魏消閑的眼珠左右溜著,說︰“我這是識時務者為俊杰……七八年前,我就想做青城派掌門,但你又偏偏不死,我,只好……”

    平一君笑著接道︰“只好出此下策了。”

    邵僅霄冷笑道︰“好個識時務者為俊杰,確是上上之策,這幾年來,青城上上下下,都交由你去打理,我死了之後,自然是歸你了。”

    元子祥听得血氣上沖,大呼道︰“魏師伯——魏消閑欺師滅祖,包藏禍心,哪有資格當掌門人!”聲音嘎然而絕。

    他背心亮晃晃的插了一柄短劍。

    跟他並肩作戰的一名同門,在後面一劍刺死了他。

    只听那名弟子涎若臉道︰“弟子稽銳利,听魏師伯說‘識時務者為俊杰’,弟子素來敬仰師伯,一言一行。莫不謹遵嚴守,誰敢辱及二師怕半點聲名,弟了莫不手刃其人方才甘心,嘻嘻,弟子先殺叛徒元子祥,以表寸心……”

    另一個弟子見銳利趁風轉舵,大勢已去,惟恐錯失活命良機,也就慌忙叩首道︰

    “二師伯……不不不,掌門魏師伯,弟子雄劍柏,忠心耿耿,願為掌門赴湯蹈火,分憂解勞,披荊斬棘。斟茶奉水,唯命是從!”

    只剩下一名弟子,戰已無星,降也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悲憤地望向邵漢霄,眼中流露出哀憐之色。

    邵漢霄忽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魏悄閑怒叱︰“死到臨頭,還有什麼可笑的!”

    平一君卻談淡地問︰“邵兄,有何可笑之處?”

    邵漢霄笑容一斂,道︰“我在笑我以前的二師弟。”

    魏消閑更怒︰“你笑什麼!”

    邵漢霄緩緩自衣襟內抽出一卷紙,慢慢展開,道︰“我本來已寫下傳功書令,掌門之位,交予二師弟……沒想到,哈哈,他卻熬不住,最後關頭發動了……”雙手連振,己將書柬撕得粉碎。

    “可惜他名正言順接任掌門反倒不要,卻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情來……唉,我這雙眼,居然也錯看了數十年……”

    魏消閑在邵漢霄展示書紙時,也瞥見了內容,更清楚信末有三劍交叉的青城劍掌門印信,知道大師兄確有心將掌門之位禪讓予他,心中不無一絲悔意,但見邵漢霄撕碎紙張,心中勃然大怒,鐵青著臉道︰“邵漢霄,我們在稱了你數十年的師兄,你沒慧眼識人,領導青城無方,頹靡不振,致使師弟們今日慘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這是木匠戴木枷,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邵漢霄默然喃喃道︰“是我害了人,是我害了他們……我沒看清楚你,害死了他們,可是,我有怨人麼?”

    魏消閑大聲道︰“不管怎樣,今晚,你交出掌門玉佩印信再說!”

    邵漢霄冷笑一下︰“你們到現在還不殺我,原來是為了這個——你取不到玉佩,就當不成青城掌門,朝廷也牽不住青城派這傀儡了。”

    剩下的那名弟子姓滿,單名堂字,是女真族人,性子很烈見此情景,知已無能為力,虎地掠前,大聲道︰“我滿堂生是青城人,死是青城鬼,就不容你們這千邪魔妖怪,敢侵青城半步!”說著回劍反刺,沒入腹中,倒在地上,血流有用,演然而逝。”

    邵漢霄點點頭道︰“好,你在九泉之下見著曾太師祖爺‘千手劍猿’,也可以正大光明說自己是青城門下。”

    平一君卻嘖嘖地搖首道︰“我們迄今未向邵兄下毒手,卻不是為了信印玉佩。”

    邵漢霄格格笑了幾聲,“平兄,難道我邵老頭兒還有其他的什麼值錢東西,使得你們壓榨方休麼?”

    平一君友善地搖頭,好像是安慰一般他說︰“我們是要你看一樣事情之後,才讓您瞑目的。”

    邵漢霄怒笑道︰“現在如果還有什麼事情可以令我死得甘心的,除非是你們先死了。”

    平一君笑露了齒,“你說對了!”

    驟然間,徐虛懷、徐鶴齡雙劍齊出,急刺魏消閑!這兩劍既突然,又快疾,已刺入魏消閑左右胸內︰

    但魏消閑的一身驚人絕藝也在此時發揮出來︰他身子及時向後一仰,竟將兩劍劍尖離體內拔出來,兩股血泉,飛濺而出,他後腦著地,尚未彈回,伸手問已奪下徐氏兄弟乎中兩柄劍!但聞“哧、哧”二聲,滕起義與壽英的劍,也同時往魏消閑背後刺去!魏消閑此刻身彎如弓,仍能劈手奪去徐氏兄弟兩劍,劍勢反挑,格開壽英、滕起義雙劍。

    只听他喝道︰“你們膽敢……”聲音充滿了憤怒與恐懼!就在這時,劫飛劫和饒月半也同時出手了。

    魏消閑的身子還如拱橋一般、未及騰起之際,雙鞭一劍,交擊下去!魏消閑狂噴了一口鮮血,胸脅立時翻掀了一道血口。

    他彈身而起,就像一尾剛出水落在火砧上的魚。

    他的身體到了半空,驟然一顫。

    他落地時,他的手掩住背後,徐徐回過身來。月光映照下,他臉上盡是痛苦之色。

    他面向的是平一君。

    平一君神貌十分慈藹,而且還多了一層悲憫之色,而他的左手,不知何時,挾了一支槍。

    一支藤槍。

    他拿著這根槍,槍尖下垂,就像江畔一個與世無爭的老人,拿著一支魚竿一般。

    對魏消閑而言,這欺騙與失敗同樣痛苦,遠勝于肉體上的劇痛。

    平一君的槍尖猶有血跡。

    就在他騰空而起,要向那幾個小輩奮起還擊之際,平一君就對他出了手。

    饒月半的雙鞭,只教他受了內傷,劫飛劫的銳劍,也只叫他受了外創︰然而平一君這背後一槍,戳進了他的神經中心。刺斷了他的脊梁,粉碎了他任何還擊的能力。

    好厲害的一槍!好毒的一槍!——竟就是他十數年前一起與這柄槍作戰過的“左手釣魚槍”!平一君對邵漢霄道︰“你想見的,現在看到了。”

    邵漢霄嘆了一聲,卻並不說話。

    平一君問︰“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你通身乏力。”

    邵漢霄冷笑一下,道︰“但我現在氣力已恢復了三成。”

    平一君點頭道︰“我知道。”

    邵漢霄道,“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不起現在下手殺了我?”

    平一君說︰“因為我們計劃中,根本不想殺你。”

    “不管你問或不問,都一定感覺到懷疑。你們被我下了**,卻完全沒有察覺出來,憑吟哦五子的武功機智,絕不可能如此,”平一君娓娓道來。“那是因為我根本沒有下**。”

    邵漢霄冷冷地道︰“老夫的確不解,正要請教平兄。”

    平一君道︰“我跟魏兄及尊駕門徒們商議過,若與你們祝、楊、文及閣下四位正面對敵,僅我及魏兄眾位徒弟、碩兒之力,恐仍難操勝算,所以決定在飲食中做手腳……”

    平一君說到這時頓了頓,似笑非笑地掃了眾人一眼又說︰“如果下毒,對付些初出茅廬的小角色還可以,四位卻是數十年江湖歲月打熬過來的,要是給人毒得倒,早就不用等到今天由我平某下手了。所以我們決定不用毒,而用食物本身天然的相克來給諸位食用——”

    邵漢霄沒好氣道︰“你們成功了。”

    平一君道︰“成功豈有如此容易。第一、僅止于輕微毒量,若毒量太重,四位一試便出︰第二這食物的生毒情形,要見識豐博的四位尚不知,方能應用;第三,毒若太輕,發作便不易,我們要的是既使你們軟倒,又不至毒性太烈,或激起你們瀕死反撲,或易察覺的毒!”︰

    邵漢霄說,“所以你們就用阿媽蟹浸紅粉燒,來闢去毒味……”

    平一君接道︰“還用器皿酒杯秋燒,讓你們以內辦焙熱酒力,一旦下肚,一發不可收拾。”︰

    邵漢霄道︰“但你也喝了酒!”

    平一君笑道︰“只是我沒有吃鰣魚——沒有了鰣魚,蟹酒雖為毒,秋燒倍加勁,但鰣魚不下咽,就催不起毒性。”

    邵漢霄轉向魏消閉,戳指道︰“可是他也吃了魚。”

    平一君即道︰“但是他沒有喝酒。”

    邵漢霄“哦”了一聲,笑笑道︰“這趟毒下得也真算費煞心機。我真老糊涂了,平兄怕創口發膿不吃魚,偏又能喝蟹酒,魚蝦蟹本都是發膿的東西,平兄吃一不吃二,我也沒瞧出來。”

    平一君道;“人造的毒藥,早已調煉制好,方便得多,不過要毒倒你們,以能靠自然食物之毒,自然多”

    邵漢霄恍然道︰“你們囑關貧賤先殺四師弟,也是為了他沒喝酒,沒有中毒之故了?”

    平一君搖首道︰“不是。”

    邵嘆霄一愕道,“哦?”

    平一君說︰“關貧賤沒有殺楊四兄。”

    邵漢霄問︰“他不是你們的人?”

    平一君道︰“他根本就不是,他是被冤枉的。他來的時候,楊四俠已被殺,他正好撞上而已。”

    邵漢臀默然道︰“那我們是冤枉這孩子了……”忽又道︰“也好,也許這樣,他能撿回一條命。”抬首雙目如電,望定平一君,問︰“那麼,你們又因何救走他?!”

    “不錯,他是我們的人救走的;你一定很疑惑我們因何要這樣做了,是不是?”平一君笑道!“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我女兒,”

    邵漢霄訝然道︰“你女兒?!”

    他正要望向平婉兒,就在這時,一人身形比他目光還快,一手扣箍平婉兒的脖子,一手持劍,點在她右太陽穴上!那人正是魏消閑。

    他雖然身受重傷,但這一擊是他最後一張護身符,他是竭盡全力而為。

    徐虛懷大怒,拔劍欲撲上前。

    魏消閑叱道︰“別動。一動我就先要了她的命!”他只說了十二個字,卻要喘息很久,很久很久,顯然他身上所受的傷,很是不輕。

    徐虛懷見平婉兒被利劍威脅,自是又怒又急,平一君卻一點兒也不急,他向徐虛懷︰

    “徐少俠,你如此情急,為的是小女,也就是你的未來賢妻,老大很是感激。”

    徐虛懷急道︰“岳丈,先救了婉兒再說。”

    平一君卻眯著眼楮問道︰“如果婉兒不是我女兒,你會不會這樣急?”

    徐虛懷呆了一呆,脫口道︰“她……她下是你女兒?!那怎會平一君笑道︰“怎麼不會?小初才是婉兒,婉兒才是小初。”

    徐虛懷“啊”了一聲,其他的弟子們也相顧愕然。

    平一君說︰“你們不知情,這也難怪,難得的是關貧賤,他也跟你們一般不知情,但他救了婉兒,還冒死救小初——也就是我女兒。他心眼兒好。”

    邵雙霄嘆道︰“難得今日到了這種地方,青城門下還有一個可以值得你稱贊的。”

    平一君道︰“他不但冒死救小女,而且,他的武功也的確不錯,還救了碩兒,又放過了我二弟……”

    听到這里,徐虛懷等無言,魏消閑抓住“平婉兒”,殺又不是,不殺又不是,然而流血不止,已支持不住,搖搖欲墜。

    平一君向他笑道,“你還是放了她的好。你知道,像我們這種心狠手辣,背友棄義的人,不會為了一個下女受你威脅的。”

    他笑了一笑,臉色越來越慈祥,聲音越來越冰冷,“如果你不想死得太痛苦,還是放掉她的好。”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不看魏消閑,仿佛他是一條老病不能稍動的狗,連看都費事。

    他問邵漢霄︰“你的功力,怕已恢復五成了吧?”

    邵漢霄道︰“怕有了。”

    平一君微微笑道︰“剛才我說過,我本不想殺你,但是你功力一旦恢復,為了替友復仇、為了青城聲譽,你勢必竭盡全力一拼的,是不是?”

    邵視霄昂然道︰“是。只要我能回復到七成功力,我就立刻出手。”

    平一君斷然道,“恢復六成,你絕非我敵手。等你回復到十成,再動手不遲,我等你。”

    邵漢霄忍不住問︰“你……為什麼?!”

    平一君的眼楮,抹過一線十分奇特的神色。悠悠道︰“你一向是我所尊重的人,我能殺你,但不能辱你,而且要公平待你。”

    邵漢霄激動地問︰“那你為什麼不將同樣的機會給三師弟、四師弟和五師弟!?”

    平一君望著他、臉目整祥,聲調冷峻︰“一,我非你們四人合手之敵;二,我不作無把握之事。三,我要殺祝三兄、楊四兄、文五兄,但本意並不想殺你。”

    邵漢霄緊握拳頭,青筋又在他頜下一閃而現︰“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因為祝三兄、楊四兄和文五兄,都是甘心投靠蒙古韃子,而你不是!”

    他這一句話一出,眾皆嘩然。

    邵漢霄澀聲道︰“你——”

    平一君接下去嘆道︰“其中祝三兄比較淡泊名利,不致忘本賣國,所以,我要他死得沒有痛苦一些——而你,邵兄,我知道你內心痛苦,要不是為了光大青城,對朝廷封賞,根本無動于衷,所以我根本不想殺你……”

    只听“當”的一聲,魏消閑手中長劍嗆啷落地,人也搖搖晃晃,快支持不住了,喘息道︰“原來,原來你……”

    平一君傲然道︰“白蓮花開,彌勒佛降世。”

    魏消閑、徐虛懷、劫飛劫三人齊失聲道︰“你是‘白蓮教’的人!”

    平一君昂然道︰“小小一個分舵主。”

    這時邵漢霄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了良久。只听他喃喃地道︰“好一朵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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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09:25:02
二十二 藤槍與劍

    只听邵漢霄道︰“平兄,初上百花洲,見你講究飲食,阿諛媚世,貪功好利,又與我們青城的不肖徒兒為伍,還以為你真的老到沒骨氣了,到了現在,平一君還是平一君,沒讓人給瞧扁了。”

    平一君嘆道,“為了這句話,一生沒好過。邵兄,你何嘗不是。”

    邵雙霄大笑三聲,真氣悠長,顯然內力已恢復八九︰“我又何嘗不是。我有幸跟曾太師祖見過一面,他托付我以重任,光大青城,這幾十年來,趨炎附勢的事,干過不少,今日烏龜上岸遇雹子,縮頭縮腦的,竟到百花洲平兄你這兒賣白蓮教的秘密,也算是時辰到了。不過我這也好——總比這一干頭上點燈自做高明的家伙,來得心服口服!”

    魏消閑的手仍然緊箍平婉兒不放,但此刻已不是威脅,而是像快溺死的人抓住木條緊緊抓住不放一般︰“你——你騙我……”

    平一君道︰“是。我騙你,但你騙了跟你同生共死數十年的同門兄弟,為了爭奪權位。”

    邵漢霄看了魏消閑一眼,也充滿悲憫,向平一君問︰“你說為了你女兒才救關貧賤,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說著用眼光掃了小初一下。

    平一君笑笑道︰“難得他年少俠義,既救人,又放人,本來我們已擊倒了他,但小女主張留他性命,豈知跟他一席談後,對他印象難忘……你知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又作了這麼多惡事,總希望她能有個實心眼兒的歸屬……”

    邵漢霄淡淡一笑,道︰“平兄所作的,也不算是惡……貧賤也著實直腸直肚……一听平兄適才所言,這位平世佷,不是你親兒麼?”

    平一君笑道︰“那是我結義弟弟的公子。”

    徐鶴齡顫聲問道︰“那‧……舍長房擄劫令愛的事,也是……”

    平一君截道︰“當然是假的了,你以為舍長房是這樣的人嗎?!我平一君又是那麼易惹之輩麼!”

    壽英問︰“你這樣……做……是……為問……了……什……麼……?”他一開始鼓起勇氣,長吸一口氣才講話,但只說了三個字是連續的,其他都因牙齒打顫而說得斷斷續續了。

    邵漢霄皺眉道,“大丈夫,生就生,死就死,不可以沒種!”

    壽英這下頓失依靠,想巴結師伯,便應︰“是是是是‧‧”無奈他內心委實太害怕,所以一發聲就堆疊在一起。

    邵漢霄听了,搖了搖頭,向平一君問︰“這干家伙,又是怎樣听起平兄指揮來了?”

    平一君說,“他們的弱點便是欲得俠少,覷位牆主。這……好像也是青城嚴訓……”

    邵漢霄嘆了口氣道︰“不錯,現下江湖,甚少德訓.只教他們如何逐名求利,光大門派……這就叫作法自斃!”

    平一君等他說完,才道︰“他們來百花洲之前。曾用卑鄙手段,殘殺青雲譜的藍中軍和石鐘山的紅巾軍。耿奔和龐一霸既是我摯友,也是白蓮教的同胞,此仇自是非報不可……”

    劫飛劫詫然問︰“龐一霸跟百花洲不是對立的嗎?!他還到處出言毀謗……”

    平一君哈哈笑道︰“一個人想要試出真正的朋友,就得要有一個偽裝的敵人。”

    劫飛劫大悟道︰“那你引我們上百花洲,是為了替耿奔他們報仇……”

    平一君“嗯”了一聲道︰“我原本在琴心館設下陷阱,由舍二弟用箭射殺你們幾人,然後自後突襲你們,一網打盡,後來同心一想,利用你們來放長線釣大魚,結果方才免了白蓮教‘月餅行動’泄露——”

    邵漢霄雙眉一展問︰“看來白蓮教計劃要滅敝派的事,已經好久了!”

    平一君道︰“白蓮教不想撲滅青城,而是青城派想投韃子求榮,上頭要我殺的是魏二俠、祝三俠、楊四俠、文五俠……”

    魏消閑已完全無力,平婉兒一掙而脫,迅速離開了他,拔出匕首,遙對著他。

    魏消閑顫聲道︰“我……我也在內?”

    平一君沉聲道︰“你是名單上第一個要殺的。”

    魏消閑嘆了一聲,呆如木雞。

    平一君接著道︰“我因見藍巾軍、紅巾軍盡毀,料想你們的弟子,必有過人之能,故不敢輕舉妄動,便引你們人莊。又得青雲譜和石鐘山二役逃生之贊全篇、王憾陽相告,兩軍盡滅,皆因主帥遇狙;而主帥之死。全因青城一青年所殺——那人就是關貧賤!……

    故此,我便引他人琴心館,單獨殺之,後來將他擒下,由小女問清楚,知是誤會,便不忍下手,但又知道這人的脾氣倔強,曉以大義,當可為國為民,不過,弒師叛派的事,他斷不肯為,所以……”

    邵漢霄接道︰“所以你就造成他弒師之罪,然後再派人救他逃離?”

    平一君續道︰“一石二烏,楊四俠沒有中毒,也需要殺了為妥。”

    邵漢霄繃著臉孔道︰“好,那究竟殺四師弟的是誰?當時我與你一起,你騰不出功大來殺人。”

    平一君回手,說道︰“那便是你的二師弟。”

    邵漢霄一震道︰“不可能……四師弟發生慘叫之時,他還在席平一君反問︰“如果那一聲慘叫,並非由楊四俠所發的呢?”

    邵漢霄一怔︰“你是說……”

    平一君道︰“人人都會認為,慘叫一聲,便是凶報的同時。其實我只要令人慘叫一聲,人人都會循聲尋去,途中,魏二兄預先約好了,他只要在茅廁的路上等楊四俠,給他一劍,然後再隱身樹上,待小初帶關貧賤到現場,然後,他才和隨後趕到的文五俠一齊現身,指證關貧賤是凶徒……加上有小初作證,不由你們不信。”他停了停,又說︰

    “橫豎慘叫之聲。自然歪曲,你們也分辨不出來是誰的聲音……只听他叫三師兄五師弟的,必須就是楊四俠了……這種錯覺,誰也免不了。”

    邵漢霄冷哼一聲︰“好計劃!”轉首望魏消閑,目光發出冷電一般的光芒︰“二師弟,你下得了這毒手!”

    魏消閑低下了頭,不敢去看他。

    平一君淡淡地道︰“我只殺了祝三俠,而他,卻一口氣殺了楊四然和五俠哩。這次事件,沒他幫忙,怎行!”

    邵漢霄冷笑道︰“那是他愚昧。你先利用這下只求名位不顧仁義的劣徒,再唆使二師弟,來進行這一場陰謀!”

    平一君道︰“你們青城派的好徒弟,一听朝廷要滅青城派,惟恐不夠效忠,紛紛願盡死力,而我一試之下。倒試出了個魏二俠,原來是朝廷派在青城鉗制大局的臥底……

    于是乎,我們這一群人,也就順理成章,狼狽為奸了。”

    邵漢霄道︰“在我們未決生死前,我要向你道謝一事。”

    平一君神色和藹︰“什麼事?”

    邵漢霄感慨萬千︰“因為你放了關貧賤,這次青城菁英,傾巢而出,成材的人,所剩已無幾,關貧賤出身寒微,但他宅心仁厚,青城派總算有了交待。”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如果我們盡死于你手下,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更不願意他報仇,因為他勝不過你,而且,大好江山,還是要從殘虐的韃子手中奪回來的……”

    平一君澹然道︰“我會盡全力協助關貧賤,使青城一派世代揚威,以償我罪孽萬一。”

    他也笑了一下,這一次他的笑容,像錘子敲在一柄將要鐫就的刀上︰“很多年前,我們度肩趕三八婆,打紅袍老怪,那時我們,也曾是俠少……”

    邵漢霄喟嘆道︰“那時候的俠少,可不似今日的俠少‧……

    兩人相視,彼此白發斑斑,皺紋滿臉,都呵呵、哈哈地笑了起來,在夜空里,月色下,空蕩蕩的岩壁將聲窗回旋,很是蒼涼寂寞。

    平一君道︰“當日一起闖的人,已經躺下去幾人啦。”他顯看著橫尸就地的文征常、祝光明等說的。

    邵漢霄淡淡一笑︰“今日‘吟哦五子’,怕都要葬身在百花洲琴心館了。”

    平一君沉重地搖頭,望定他說︰“我們尚未交手,勝負未可預知,邵兄怎說這種喪氣話!”

    邵漢霄鄭重地道︰“坦白說,若論武功,我們師兄弟五人,以一對一,都不是你和龐兄的對手。若論智計,我們更不如你。”

    平一君一笑道︰“詭計多端是我的看家本領,邵兄是坦蕩君子,不比詐略;但若說到武功,我卻知道,這幾年來,派中要務幾乎全交魏二俠,其中一個較主要的原因,使是因為邵兄苦修‘筆削神劍’,這套武功如果練成,嘿嘿,”平一君俯首看看自己左時脅夾住的藤槍,道︰“我這竿兒,只配釣魚去。”

    此際魏消閑禁不住說︰“就是因為他將派務都交給我,他自己卻好整以暇,潛修武功,所以……所以我才……”

    邵漢霄嘆氣道︰“其實你又何必不服,這幾年都辛苦你了,我早想將掌門之位讓予你,只是多訓練你處事之能,好讓你成器。”

    說罷不去理他,徑自向平一君道︰“不借,我‘筆削劍法’七十二路已剩了九路未練。”

    平一君一听,臉色沉了下來,眼楮卻發了亮︰“孔子作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去蕪存普,言簡意賅,記言記事,你將七十二路劍法練成只剩九路,可謂已臻一流境地。”

    邵漢霄靜靜地道︰“可惜我未能將‘筆削劍法’練到化境,還是剩下九路。”原來“筆削劍法”的最高境界,便是將七十二路劍法全消融盡妥,一路都不要剩下,而至化境,還是將劍法使回原來之七十二路,邵漢霄雖已是武林中罕見之材,但憑他潛心修煉下去,也非要十五年以上方達最高境界不可,而要到倫境,得還要從頭修習的時間,人生又有幾個數十年。

    這一套劍法博大精深,昔時青城派“千手劍猿”藺俊龍因在大俠蕭秋水指點之下面練成,數代以來,已無人能復當日這套劍術的鋒芒。

    平一君卻十分嚴肅地道︰“看來今夜此地,難免有一番惡斗。”

    邵漢霄白髯無風自飄︰“能有此戰,全仗平莊主成全。”

    平一君說︰“若我無膽與你放手一戰,那我這數十年也算是白活了。不過,我必須要告訴你一仵事,無論今晚誰勝誰負,青城派的人,誰也無法活著出這峽谷——這便是我引你們來此的原因。”

    邵漢霄大笑,笑聲尖銳且悲昂,道︰“我只求能為師弟們手刃凶手,盡力而為罷了……

    至于這兒的青城派除的人,又有哪個該活下去的?反正你已放了關貧賤,青城有繼,我也就放心了。”

    這次青城派除了五大高手——邵漢霄、魏消閑、祝光明、楊滄浪、文征常——“吟哦五子”全皆出動外,還有全青城後起之秀的精英“東豪”、“北英”二組也全在這兒了,可以說是”一網打盡”。

    壽英驚怖地道︰“你不能如此!”

    徐虛懷嚷道︰“平莊主,你說過,讓二師叔殺了師父等人後,你會替我們除去二師叔,而今你……”

    徐鶴齡哀求道︰“我們……我們投靠白蓮教,再也不想勾結官府,不當俠少牆主了,平老前輩,請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說到這里,一聲慘叫,切斷了他的哀求。

    原來其中一名青城弟子,見情形不妙,偷愉溜走,才一進入狹谷,立刻被射成刺蝟一般,慘死當堂。

    平一君戳然搖首道︰“很對不住。我不能留下活口,”

    眾人一听,知無幸理,臉都青了。

    平一君忽仰天笑道︰“邵兄,在我們未交手決一生死前,先把該殺的清除吧!”

    他一說完,又一聲慘吼,那名叫雄劍柏的弟子,已給舍守碩一刀劈為兩段。

    那“虎”地一下刀風,映亮了舍守碩的眼神︰舍守碩這時不單絲毫沒有惺松睡眼,而且雙目虎虎有威!劫飛劫失聲呼道︰“你就是田陌上襲擊巴楞潔佛的刺客!”

    舍守碩傲然持刀,刀穹如弓,刀勢如虹,他的刀法得傳自舍長房,自然刀走威猛路子,只听他傲然道︰“正是!”

    平一君望著他手中槍身軟垂、槍尖沾地的藤槍,緩緩透了口氣道︰“既然該清楚的,都已經說清楚了,那麼,該死的,也該死了。”

    他一說完了這句話,軟如蛇身的槍“颼”地抖直,直刺魏消閑胸膛!魏消閑流血未止,已支持無力,此時此境,他惟有慘呼一聲外,還能做什麼?半途突然來了一柄劍。

    劍是精鋼打成的劍,但在這人手上使來,這劍直如軟鞭一般。

    這一劍先格開了刺向魏消閑的槍,然後如毒蛇纏棍上一般,閃般盤旋而上,削、刺、割、引了三次。

    平一君的藤槍,本是柔軟的東西,卻使得如鐵符一般硬直,橫擋直格,硬接了三劍。

    到了第四劍,劍身突然堅不可摧,疾戳入藤棍之中,自另一端尖凸了出來!這剎那間,平一君為了不使自己傷于劍下,只有一條路︰就是棄槍退開!但劍尖迅捷一收,邵漢霄引劍而退,持七尺劍而立。

    只听他道︰“我猝起偷襲,作不得準,若平手而戰,我這劍佔不了便宜。”

    平一君微笑道,“好劍法……”

    邵漢霄抱劍而立,然後展臂一引,劍遙指地,這是青城派對所尊敬的同道中人比劍前示禮的起手式︰“君子安位。”

    平一君“呼”地劃了一道槍花,將槍尾往地一點,威風颯颯,紅光滿臉,目光威厲,怎似年逾七十之老人,只听他說︰“我卻有一事不解?”

    邵漢霄道︰“平兄請說無妨。”

    平一君道︰“魏消閑是青城叛徒,殺友背義,邵兄何苦還要護著他?”

    邵漢霄撫著白花花的胡子,說︰“我不是維護他,而是適才我中毒未消,無法出手,但而今能動能跳,就不能讓任何一位青城子弟,死于他人之手!”

    平一君笑道︰“好,好……”

    “噗”地一聲,魏消閑萎然坐在地上,尖魂落魄,淚流滿臉。平一君一槍刺來時,他自度是死定了,沒想到大師兄卻還是救了他。

    平一君忽然把臉色一斂,道︰“邵兄,你不忍殺,我可非殺不可。我叫舍二弟來,萬一我不敵你戰死時,舍老二也保管叫這里不留一個活口。”

    邵漢霄頗有感慨他說︰“如果平兄也會戰死,那我只怕尸骨早寒了……這等身後事,我也維護不了這許多。”

    平一君轉首向站在一邊的“平婉兒”道︰“你去召請舍二爺來此,記住,拿他的大刀過來。”轉身向邵漢霄一拱手道︰“邵兄請了。”

    邵漢霄氣若山岳,道︰“請。”

    一下子,全場浸在月色下,像凝結了一般的浮河上,靜得連遠處枝頭簌簌落花之聲,也清晰可辨。

    平一君猛挺起槍,如一個上陣沖殺的大將軍,同時間,邵漢霄的劍也挑起,而他的衣袂向後翻飛;身子幾乎要隨劍破飛而去。

    平一君槍花點點,幻起一道又一道的槍影,每刺一槍,即“霍”地一聲,宛若風雷夾擊,而邵漢霄的劍幻作點點墾光,厲光一聚,如同電殛,好像雨點一般疾刺而出!兩人一劍一槍是何等聲勢,兩人招式遞變,更是幻異多端,瞬息百變,但兩人始終距離十五尺之遙發招。

    也就是說,平一君的槍是刺不著邵漢霄,而邵漢霄的劍,也刺不著平一君。

    兩人之間,就似有一張無形的牆,隔在二人中間,任誰也越不過去。

    但是兩人非但沒有因而有絲毫疏忽大意,反而聚精會神,全力攻擊,全力防守,完全無暇可襲。

    邵漢霄的劍法,尤重刺、削、只見他衣袂飄動,時半空出劍,時蹲低挺刺,時躍起反削,時旋身快斬,靈動得像鷹隼猿猴,每一劍出平,所帶起極快的肉光,直如電閃,但是始終攻不人那忽軟忽硬、忽挺忽卷、靈蛇一樣的槍圈內!平一君的槍法,龍騰虎躍,拋空擊刺時,宛若神龍,自下掃戳,飛如巨蟒,翻騰起伏,但邵漢霄見槍尖削槍尖、遇槍頭劈槍頭、逢槍柄斬槍柄、看槍身刺槍身,平一君的槍,也始終不入邵漢霄身子半步。

    邵漢霄劍長三尺七,在他身于前後左右三尺七寸之內,沒有人能搶得進去。

    平一君的槍尖一到了這範圍,也不能攻入一分。

    平一君槍長十尺,他周圍十尺之內。邵漢霄的劍.也搶不進一毫。

    花簌簌落。

    劍風槍風,卷起陣陣落花風。

    花輕輕飄落,又被劍槍殺氣,做出文外.才斜斜落下。

    在平一對十尺之內,邵漢霄三尺七寸之內,竟沒落一片落花。

    落花層層,皆在槍劍範圍之外。

    就在這時,徐鶴齡不禁驚呼一聲。徐虛懷、壽英等都變了臉色。

    因為邵漢霄已返了一步。

    被逼退了一步。

    他這一步,因退得甚不願意,所以腳拖在地上,鏟下了一道深深的泥溝。

    邵漢霄被平一君逼退了一步,也就是說,平一君挺搶逼進了一步,接著又搶迸了一步。

    一進一退,勝負立判。

    畢竟是平一君槍長佔了優勢。

    邵漢霄若敗,也等于是說,徐虛懷等青城門下,全無指望了。

    卻就在這時,邵漢霄的劍,“刷、刷、刷”三記急削,這三下急削,不是向平一君本人出襲,而是招招攻向藤槍。

    邵漢霄的劍本來和平一君的槍,各有範圍,互不能侵,現下平一君逼退了一步,槍人了一步,邵漢霄的劍剛好及得著平一君的槍︰邵漢霄的劍就就逼削平一君的槍頭。

    平一君的槍靈動如蛇,但邵漢霄的劍,每一劍有如靈電,平一君忙袖槍自保,接下這三劍,已被迫退半步。

    這半步一退,局勢立異,邵漢霄劍走中鋒,順槍勢攻了進去,剎那間,左十八右十六中鋒六十一劍,已逼到平一君眼前。

    平一君使的是槍,愈長愈能發揮,到近身相搏,槍法大受限制。

    一長一短,輸贏已決。

    徐虛懷等才剛剛露出喜容,局勢又變。

    平一君一甩手間,手執槍頸,十尺長槍,陡然變作五尺短戟,不多不少,剛好比劍長一尺三寸,而在平一君使來,比剛才長槍威力雖減,但槍法處處克刺邵漢霄的劍路。

    十尺長槍被三尺六劍搶入,自是有長而不當之弊,但三尺七寸青鋒對著五尺短槍,就恰好處處牽制長劍的優勢︰這在普通格斗中,各顯才能,並無決定生死的分量,但在平一君與邵漢霄二人功力相仿來說一分之差,千里之別。

    平一君反奪得先手,正要下殺手,就在這時,邵漢霄劍光一寒,宛若飛天補龍,長空劃過,只听一聲慘呼,邵漢霄斜飛丈遠,背向落下,平一君住手綽槍,微笑捋髯。

    “叭”的一聲,一個人摔在地上,呻吟半聲,就沒了聲息。

    邵漢霄搖嘆道︰“壽英,你怪不得我,青城派的弟子,可以殺人但不可以殺錯人;可以決斗,但不可以暗算。”徐鶴齡惶怖地道︰“但是……但是平家莊的人暗算我們在先!而且——師父你已落了下風……”

    平一君截道︰“你師父若佔了下風,他怎麼可能有余裕將暗算我的壽英一劍了結?劍蓄其銳,弱者反強,這種劍法精華,你們尚未學得。”

    邵漢霄喟息道︰“其實,我就算不殺壽英,以平兄槍法,他也萬無幸理……而我注力于劍,這一劍一出我……我也保不下他的性命。”

    原來壽英趁平一君和邵漢霄格斗之際,猛施暗狙,偷襲平一君,邵權霄因平一君不趁他中毒時下手,所以不容別人忽施算,壽英的微未武藝又怎抵當的住邵漢霄之一擊?邵漢宵因對門下深感失望,所以壽英之死,他也並不惋惜,而且就算他勝得了平一君,今晚之局,要活出狹谷,也是斷無坪理之事。

    所以他嘆了一口氣︰對平一君道︰“還沒打完的仗,還是要打的,平兄,請!”

    平一君大喝一聲︰“好!”他的短槍又變作了長槍,旋動起來,滿地落花,飄飛而起,漫天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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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紅袍老怪冒大飆

    平一君的藤槍,舞得直似大風車一般。

    花飛滿天,每一朵花,都挾著勁道,直卷邵漢霄!平一君此際如一座佛相一般,忽作金剛怒目,旋舞法杖,落花狂飆為之開道。

    邵漢霄白髯飄忽,人影疾閃,他每一劍刺出,就像霎眼那麼快,劍光一亮之間,劍尖上已串了一朵花。片刻間,他瑩亮如一泓秋水的劍身上,已刺串了數十朵飛花。

    忽然間,平一君的藤槍奪手飛出,就似一條飛旋的狂龍,直投邵漢宵。

    漫天飛花一閃而沒,天空中只剩下一卷風武的長槍︰平一君的“左手釣魚槍”。

    但花還是有一朵。

    那不是花。

    那是邵漢霄。

    這剎那間他人輕若飛花,隨著風力飄飛,無論長槍如何威猛,卻始終打不著他!因為長槍勁力越強,風O越大,他整個人就像一張紙,在槍未擊到前槍風就將之“吹”了出去︰所以永遠打不著他。

    平一君身形一長,半空抄住長槍。

    就在這時,局勢完全變了。

    漢霄再也不似飛花無憑,而是以萬鈞之力,一劍緊接一劍,每一劍皆蘊有雷霆之威,電殛之力刺削而出!每刺一劍,一朵花隨風飄出,一朵弱質的花,卻似五稜暗器一般,發出尖銳的風聲,急打平一君。

    平一君沒有避,就算他閃得過這雷霆之劍,也未必能躲得開飛花之襲。

    他反而定若磐石、弱處江邊,左手提槍,劍來疾擋,花來爭點,這才是他“左手釣魚槍”法的精華,花是柔物,所帶來的是剛勁,于一君使用槍法中的剛力柔擊,將之擊落;劍是至堅,劍意偕柔,平一君就用槍法中柔力擊破之。

    兩人一靜一動,一剛一柔,時急遽互易,又變得一快一緩,一強一弱,斗得酣時,忽均大喝一聲,各退十來步,邵漢霄巍巍顫顫,臉白如紙,終于一交坐倒;平一君微微一笑,卻“哇”地嘔了一口血。

    邵漢霄喃喃地道︰“厲害,好厲害……”

    平一君勉力笑道︰“果爾不凡……”

    兩人只覺真氣翻騰,喉頭一塞,都說不下去。

    原來二人功力相若,昔戰之下,竭盡真氣,耗力以戰,兩人都已老邁、這一連番苦斗之下,都被對方內力激蕩,傷了內腑五髒,已瀕油盡燈枯之境。

    平一君苦笑道︰“可惜……還是沒分出個勝負……”

    邵漢霄這次苦笑道︰“反正你和我……都活不過今晚,誰勝誰敗,難道比生死更要緊……”兩人相視,哈哈笑了幾聲,月色下,無限淒涼。

    舍守碩上前一步道︰“義父,你的傷勢不要緊吧?”

    平一君側目望過去,怒道;“婉兒.怎麼還不去請舍二父來?!跟碩兒一齊去!”

    原來平婉兒本要出狹谷叫舍長房至,但因平一君與邵漢霄之戰委實大驚心動魄,所以她看得忘了離開,平一君這一嗆喝,她才驚醒,勿匆而去。

    平一君本對邵漢霄之戰,有七成勝算,不料邵當霄將派務交予魏消閑後,苦練劍法,果有大成,與平一君戰個平手。平一君知事無善了,他自疚毒殺“吟哦五子”,雖死無怨,但此間中青城派的人,卻萬萬不能逃出泄露“月餅行動”之秘密,連累白蓮教義士。

    他初以為可以戰勝,將青城一網打盡,當非難事,但而今自己只怕要和邵漢霄拼得同歸于盡,而自己布下在狹谷一線天外的埋伏。若剩下的青城余孽一起硬闖的活,尚足以應付的,不過而今在谷中只剩下舍守碩和平婉兒,自己一旦戰死,這干人一起出手,定可擒獲碩兒等,若充作人質,更易出谷,這等情形之下,他只恨自己實在太過輕敵,也希望舍長房能及時趕到,更加想以借喚舍長房而使舍守碩、平婉兒趁機溜出狹谷。

    他是如此想,但徐虛懷觀形察色,焉有不知?當下喝道︰“別讓他倆逃了!”這下生死攸關,徐虛懷不管一切,真追了出去,他弟弟徐鶴齡和滕起義,也猛追了過去。

    舍守碩瞪大了眼”將刀舞得呼呼作響,攔住三人,叫道︰“婉兒快逃!”

    三人見平婉兒逃跑,知她不過是婢女,然舍守碩是平家莊二當家“神經刀客”舍長房的親兒,只要把他活捉,不愁要脅不了平家莊的人,于是三柄劍全向舍守碩招呼過去。

    舍守碩刀勢如虹,戰志旺盛,以一敵三,毫不退讓。

    只是青城這邊還有客卿式狼狽為奸的長春劍派劫飛劫和華山派饒月半!只要他們一插手進來,舍守碩武功再高,也斷非其敵。

    平一君這時一口真氣,綴不過來,已愛莫能助;就算他還能出手,他前面還有勁敵邵汲霄。

    邵漢霄對青城弟子叛祖,深惡隔絕,是故壽英猝施暗襲,他為武林公義而殺之,但總不可能也把徐氏兄弟們等殺了,不讓他們逃生的。邵漢霄為人慈和,待人處世,一向都宅心仁厚,留有余地。

    何況就算現在他要出手,也跟平一君一樣,力有未逮了。

    他們兩人的一番苦戰,已把他們耗得真元幾竭。

    這時,又一聲哀呼響起。

    由于這哀呼太過突兀,使得格斗中的舍守碩、徐虛懷、徐鶴齡、滕起義全住了手,轉頭望去,都驚得呆住了。

    平婉兒的身影才@出現狹谷中,數十支箭,已把她釘在岩壁這下遭變,令眾人都怔住了。

    平一君澀聲叱道︰“外面的人瘋了麼!”他語音微弱,已不像未戰前的宏亮渾厚。

    只听外面一人怪聲怪氣地反間道︰“你們不打了麼?打呀,打啊,打得精彩哎!”

    這聲音陰陽怪調,但卻十分尖銳,直似針刺一般鑽人眾人耳里。

    徐虛懷、徐鶴齡、滕起義等听來只覺耳熟,卻想不起在何時听過這聲音,卻見平一君邵漢霄二人,迅速地互望一眼,兩人忽倏錯身,並清站在一起,臉色寒青,竟連身子也輕微抖動著!來人是誰,竟令這當今武林的二大高手恐怖一至于斯!只見魏消閑也巍巍顫顫挺起身來,眼色一片茫然,求助地望向平一君和邵漢霄。

    邵漢霄向平一君澀聲道︰“看來……我們不該打這一場……”

    平一君嘆道︰“沒料到……我們最終還是要死在他手里……”兩人神色都十分沮喪淒苦。

    那人在狹谷口陰聲低笑,但因壁岩反蕩之故,聲傳四處,頗令人毛骨悚然。“你們相不相信、我不進來,也可以要了你們的命?”

    平一君沉著臉道︰“亂箭穿身,炸藥毀谷,都是兔子進磨道,充不了大耳驢的玩意兒。”

    “好!”那人笑道︰“平一君老了累了打不動了,淨說有種的話!我就不進來,不燃炸藥不放箭,說完這句話,就要你們立即見血!”

    他說到“血”字時,就听一聲怒叱,一聲慘嚎!原來眾人全神貫注在狹谷一線天入口,慎防那人施什麼手段下殺手之際,徐虛懷忽覺背後金風大作!他在青城弟子中.武功算是數一數二,而且機變百出,危急間及時向前一撲.滾開三尺,“哧”地一聲,避開了一鞭。左肩仍是著了一鞭,整只臂胳被打得像裂了一般劇疼。

    徐鶴齡人也機警,但因受傷在先,反應不及其兄迅速,給一劍對穿胸膛,當堂慘死。

    徐虛懷又驚又怒,顫指道︰“你們——”

    出手的人是劫飛劫和饒月半。

    平一君憂然道︰“難怪你們能夠無聲無息地奪下這里……原來是你們里應外合。”

    劫飛劫似笑非笑地道︰“我們盡做這種事。”

    平一君微微嘆道︰“我知道你們專干這事,卻沒料還是掉以輕心……”

    邵漢霄也長長呼了一口氣,沉聲道︰“虛懷,你們這次下山,當真交了些好朋友。”

    徐虛懷此時可謂“驚弓之鳥”,而且“一夕數驚”,顫聲道︰“劫老大你……”

    劫飛劫瀟灑一笑道︰“我不姓劫。”

    平一君接道︰“他姓冒。”

    狹谷忽給火把照得通亮,一人緩步而入,魏消閑恭敬而又畏懼地叫了一聲︰“拜見活佛,卑職……”只見那人頭頂金冠,身著袈裟,貌甚平常,卻如一棵矮守的桔樹,一開口截斷了魏消閑的話道︰“不錯,他姓冒,他就是十九年前我還是冒大飆時生的兒子,冒飛劫!”

    邵漢霄長吸了一口氣,道︰“紅袍老怪冒大飆,沒想到十九年後,我們又遇上了。”

    冒大飆笑道︰“有緣嘛……可惜,‘吟哦五子’三死二傷,一君一霸中也一死一傷,今晚,嘖嘖,可不好斗哦!”

    邵漢霄冷冷地道︰“你少來假惺惺!你派你兒子糾合一群人,來唆使我那干不長進的東西,先殺耿奔、再殺龐一霸,使百花洲孤立無援,我們拼得兩敗俱傷時,才來撿這個現成的便宜!”

    冒大飆嘿嘿笑道︰“這也怪不得我呀,要怪,就怪你青城那班不肖徒弟好了……還有,也該怪平一君不夠心狠手辣,若他不口水多過茶,趁你中毒,把你一槍捅死了,至少他還有氣力跟我一拼,而今嘛……這十九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念你們,今兒好不容易才再踫上了,你們卻有氣沒力的,實在是……大令我失望了!”

    邵漢霄道︰“那你就另約時候。我們決一死戰,保管不讓你失望!”

    冒大飆像嗆著了似的笑得噴出口水來︰“你當我三歲小孩麼?”他笑得鼓起了腮,指著邵漢霄道,“我布置了那麼多時候,是小孩玩堆泥沙啊?”

    徐虛懷眼見平家莊埋伏在一線天外的莊丁盡被紅袍喇嘛的人所制伏,生死也操在巴楞喇嘛冒大飆的手上當下發出哀鳴道︰“活佛,活佛,我一向都是忠于朝廷的,這次滅青雲譜、石鐘山,都是為了替朝廷效犬馬之勞……”

    冒飛劫冷笑截道︰“犬馬之勞?若不是我以‘俠少’功名相誘,你們會跟我到青雲譜、石鐘山、百花洲來起哄?——我爹爹之命,在藍巾盜、紅巾賊、平家、青城派四方面挑撥離間,互相廝斗,滅你們一個門派,就少一份二心,少一個漢狗造反!”

    滕起義忍不住道︰“漢狗?!你自己不是漢人麼?”

    冒飛劫額上青筋一閃︰“我爹爹已當國師,我自然就是蒙古人!”

    平一君冷冷地道︰“認賊作父,好不要臉!”

    饒月半得意洋洋道︰“不要臉又怎樣?今日是我們混進了平家莊,我們帶來的人,里應外合,與活佛盤踞山下的人,一起掩上來,你們已是甕中之龜……今晚之後,平家莊跟青城派,就像青雲譜的匪黨跟石鐘山的賊子一般,砰另蓬隆,瓦解得煙消雲散!”

    徐虛懷哀求道︰“……活佛,求您慈悲,念在我忠心耿耿,就饒我一命……我……

    我回到青城,必定……必定要青城舉派上下為朝廷效忠……”

    冒大飆沉吟道︰“唔……假如放你回去,按照道理來說︰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你就是青城的主腦了?”

    徐虛懷本只企求冒大飆放一條生路,不料看來還有青城首腦可當,不管是走狗還是傀儡,當下直把頭叩得如搗蒜泥一般︰“是,是……一旦我統領青城,一定為國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邵漢霄听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暴喝一聲︰“豎子!”一掌向徐虛懷頭頂擊下去。

    徐虛懷觀形察色,見冒大飆大有相允之意,心中正是竊喜,猛听急風陡來,急忙全力以右手一格!“砰”地一響,跟著“格”了一聲,又“格”地一聲,再“格”地響一聲,這三聲連響,一聲比一聲更響。原來徐虛懷以右掌擋了邵漢霄一掌,手腕立時被震脫,這是第一聲響,接著下來,肘部也被震脫臼,這是第二響,緊接下來,臂部亦震斷,這是第三聲響。

    然而邵漢霄掌力未消,徐虛懷左手又被饒月半金鞭所折,無法抵擋,這一掌挾帶著余力,仍擊在徐虛懷額上!徐虛懷的頭,立即似一盤蠟被一釘戳裂,向後倒飛,撞在樹上,“喀勒“一聲,頭嵌在樹千里,樹也倒了一半。

    邵漢霄發了一掌,已盡全力,他重傷未愈。怒急攻心,全力出擊,自傷心脈,扶著樹干,一連吐了兩口血,血噴在徐虛懷詫異的尸首上,倍覺怵目驚心。

    邵漢霄苦心調練徐虛懷,本也有意由他繼承青城大業,但見他跡近無恥,而青城一脈,叛的叛,死的死,傷的傷,不長進的不長進,剎那間已傷心到極點,拼盡全力,一掌擊殺劣徒。但內心之中,如千蟲嚙咬,痛苦到極。

    平一君見邵漚霄臉色慘青,眉心赤紅,知其可能因血脈亂竄,而至走火入魔,真氣流入盆道,而萬劫不復,當下喝道︰“邵兄,大敵當前,請斂心神!”

    邵漢霄乍听頓然一醒,忙設法運氣定神,但呼吸紊亂,內傷已成。

    這時只听冒大飆一陣狂笑,道︰“我只略施小計,就眼看到青城派後人的貪生怕死,又眼見青城派掌門親手殺徒的好戲,過癮啊!過癮,真過癮極了!”

    平一君向邵漢霄沉聲道︰“邵兄。平家莊今日之敗,不下于青城派,你若再受他所激,輕舉莽動,生死事小,卻逞小人之快,太過不值。”

    邵漢霄鐵青著臉,一咬牙,點頭道︰“好。”

    平一君大步過去,兩人並肩一齊。

    冒大飆冷笑道︰“你們受傷已垂,就算聯手,又有何用!”

    平一君斜斜地舉起了槍,槍尖微微沾地。

    冒大飆笑容一斂︰“左手鉤魚槍?”

    邵漢霄沉馬浮步,劍挑齊眉,斜指冒大飆。

    冒大飆沉下了臉︰“春秋筆削劍?”

    平一君的槍尖突然抖動起來,就像無數的魚,在水波上抖動一樣;同樣邵漢霄的劍,也圈出一朵又一朵劍花,在空中岡動,劍花槍花,點點墾花,在冒大飆身前閃動。

    冒大飆大笑道︰“好!春秋劍、釣魚槍,若昔年七子俱在,如此進境,冒某人斷非能敵,可惜……”

    他這句話就說到這里為止。

    他已作出了反擊。

    只見他紅袍旋動著,就像一股紅色的旋風,越旋越劇,越旋越猛,越旋越大,到了最後,像一股極大的狂飆,他枯小的身影,也變得碩大無匹、漫天星光,似被風雲涌卷,黯然失色。

    劍花槍花,忽都移了位置。

    槍花疾刺,劍花迅戳!槍刺向邵漢霄,劍攻向平一君!只听一陣“丁丁!丁丁當當”的密集連響,劍格住了槍,槍也擋過了劍,平一君歇得一歇,變色道︰“偷天換日魔功!”

    原來兩人劍法和槍法正要全力施展之際,忽被紅影閃晃下,帶起的一種狂流所淹,劍鋒走位,槍勢刺偏,結果兩人自己格開了。劍招和槍法,都功不進冒大飆方圓五尺之內。

    冒大飆怪笑道︰“這十九年來,你們練成了‘左手釣魚槍’和‘春秋筆削劍’,我也不閑著!你們還有什麼看家本領,一起上來!”

    說著他的身形發出一聲尖嘯,身形像波浪一般聳動起來!平一君一咬牙,挺槍當先而上!邵漢霄接著伏劍欺人,他只不過比平一君稍後一點,大概只有吞一口茶的時候,但平一君的身形,已完全彼冒大飆的紅袍淹沒。

    邵漢霄不管一切,出劍急攻,但剎那間如墜大海,被那紅色的波濤拋上蕩下,完全失去自主之力!這一下交手不過片刻,兩人蹌踉而退,平一君臉色白得驚人,退了七八步,忽然之間,他的槍折裂為二!邵漢霄蒼白的臉色急泛紅潮,左手捂胸,血滲指縫!原來在那片刻間的交戰里,紅袍老怪冒大飆以“偷天換日魔功”,使得邵漢霄的劍削斷了平一君的藤槍,而平一君的槍尖,卻刺進了邵漢霄的體內。

    冒大飆這時發出一聲如干柴斷裂般的笑聲︰“你們的死期到了……你們幫手已喪盡,弟子也死盡,你們力已耗盡,網里的魚,刀下的肉,逃不了的!”

    舍守碩大吼一聲,拔刀撲了過去!可是冒飛劫的劍、饒月半的鞭,雙雙纏住了他!谷外一陣喧囂,似正交手得如火如荼;平一君和邵漢霄正在喘息著,他們爭取每一點時間,來運聚僅余的一點功力來與冒大飆搏殺!冒大飆嘖嘖地行近,十指箕張︰“兩個老頭子,不必費事了,昔年的舊帳、今天就要結清當日要不是耿奔,我也不致于行藏泄露,要不是你們七人,我又怎會遠走他方?今日我只撈得個‘活佛”,以我之才,豈僅如此而已?!……青雲譜、石鐘山、平家莊、青城派,都教我一一滅了!”說到這里,冒大飆得意至極,仰天大笑,臉手青筋,突露賁動,甚是難看!這時倏有一人閃至,揚手“啪”地摑了冒大飆一巴掌,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意敢辱我恩師!要不是見你不備,我一劍就將你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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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一刀‧雙劍‧一槍

    冒大飆猝不及防,被人摑了一巴掌,以他的武功和威望來說,是從未有過的事,心中可謂驚怒到了極點,只見一個濃眉大眼,臉有郁色的青年,站在他身前,貌不如何,卻有一股迫人的聲勢,冒大飆不禁退了半步,撫著被摑得熱辣辣的左臉,吃驚地道︰

    “你……你是誰?”

    邵漢霄和平一君卻都禁不住失聲呼道︰“關貧賤!”

    忽听哎唷一聲,饒月半攔腰被斬成兩截,一個天神般壯漢驀然躍落,聳然而立。

    原來關貧賤被冤為弒師叛徒,他自己悲傷失措,加上不容分辨,眼看就要被祝光明殺死,但一人槍入,在關貧賤耳邊說了一句︰“你想不想知道誰是殺你師父的凶手?關貧賤當然想知道。

    于是那人帶關貧賤疾跑,關貧賤心中也只有一個意志︰找到殺師仇人!要報殺師大仇!……如此一直不斷重復想著,身外一切事物,也全無所知,只給那猛漢黖蛚]。

    等到他背心一疼,著了文征常一劍時,他已閃人石縫之中,這下刺痛反使他清醒過來,猛甩開那人的手,問︰“你是誰?”

    那人嘿地一笑,卻並不答活。在月色下一照,那人碩壯威猛,虎頭獅鼻,卻不是舍長房是誰!關貧賤一呆,失聲道!“你不是死了的麼?!”

    舍長房知石壁回音,急忙一掩他的嘴,攬住他就往琴心館里跑,一面低聲笑道︰

    “死了?死人怎會翻生?碩兒是我親兒,他又怎會殺我?”

    關貧賤一點也听不懂他所說,只見四處危崖壁立,上無路可攀,下處深淵,便說︰

    “舍前輩,我不想逃,也逃不掉……你還是把我送出去吧。”

    這時谷外的人因恐暗算,一時沒有追過來,其實是平一君拖住了時間;舍長房听了罵道︰“你年紀輕輕的,跟了幾個壞師父︰要不是有佳人看中了你這個愣小子,今兒早就死啦!還羅嗦什麼!”

    關貧賤听得更莫名其妙,舍長房卻抓了他直入琴心館,這時舍長房扣住的是他身上幾處穴道,橫曳倒拖著走,關貧賤掙扎不脫,急道︰“前輩,請放開我,師尊們要殺我,我萬萬不能逃遁,否則,就是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徒了!”

    舍長房才不管他,依舊拖拉著走。關貧賤猛省起一事,叫道︰“是不是你!你!你殺我師父……”

    舍長房嫌他大聲,索性把他啞穴也給封了。關貧賤一上來就結舍長房扣著要穴,而今竟絲毫反抗不得,心知落入圈套,以為師父為此壯漢所殺,苦于動彈不得,不能報仇,心中氣苦。

    舍長房到了琴心館,在一琴具上扣斷二根弦絲,繃繃二聲,地上驀然出現一個方洞,舍長房即抱關貧賤躍身而入,這時琴心館外已聞人聲沸騰。

    舍長房一躍將下去,即刻將洞口恢復原狀,然後抱著關貧賤一直走下去。

    這洞不但闊,而且深逐,岩壁十分滑膩、堅硬,並不住有山泉滴下,甚是清涼;舍長房一直急奔下去,不知何時才停止,而鼻子發出呼哩呼哩濃重的呼吸。

    關貧賤心中又氣又急,這殺師仇人就把他背在背上,他又偏偏連動一只手指之能都沒有,心里直是後悔,為何在今天琴心館救小初之戰時不把這瘋漢殺了?這時忽听舍長房間︰“我火起來,就要殺人。你可知為何我不殺你?”

    關貧賤“啞穴”被封,自是回答不出來,但聞這人一面俯身急馳一面如常開口說話,呼吸雖然粗重了些,但也可說是真有過人之能,心中也不由不佩服。

    只听舍長房自己答道︰“館中交手,你本有機會……勝我,卻留了一手……小小年紀,肯讓人一條退路……嗯,不可多得……”說到這兒,停了下來,問關貧賤︰“你干嗎不說話呀?”

    只見關貧賤雙目盡是怒火,氣憤難平地望著他,這才省起、搔首笑道︰“我忘了我點了你穴道了。”揚指之間,便替關貧賤解了穴道。

    穴道一解,關貧賤“呸”了一聲,罵道︰“我恨不得殺了你!”

    這下舍長房忒也惱火了︰“不殺我是你現在還能活命的福氣,你氣個屁呀!”

    關貧賤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大罵道︰“你殺我恩師,恩將仇報!”這時地下離琴心館已遠,任他們張直嗓子大罵,也沒有人會听到。

    舍長房一副省悟的樣子,嘻嘻一笑,指著自己鼻子道︰“我殺你師父?呸!他那種人,送給我,也不屑一殺哩!”

    關貧賤氣得七孔生煙,如果不是穴道受制,早就大不了跟舍長房拼個一頭撞死。大概舍長房也看出他目中恨意,才比較莊重起來,反問道︰“剛才你們那個什麼掌門的誤會你弒師,你有什麼感覺?”

    關貧賤怒道︰“我沒有殺師父!”心中一股郁憤,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

    舍長房就說︰“你剛才的心情,跟我現在的心情一樣。”

    關貧賤奇道︰“你……”

    舍長房攤手作狀呼道︰“冤枉啊,我沒有殺你師父。”

    關貧賤不信︰“真的?”

    舍長房這下惱了︰“大丈夫惜言如惜金,我舍長房七尺之軀,說話算話!”

    關貧賤不由問︰“那殺我師父是誰?”

    舍長房口中吐出了三個字︰“魏消閑。”

    關貧踐當然不信。舍長房光火道︰“好,你不信,上面還熱鬧著呢。你要還不相信,我帶你回原地听听去。”

    舍長房背負關貧賤回到琴心館地下,徑听一會兒,寂無人聲,知眾人已離琴心館,舍長房料眾人定必在狹谷琴心館前空地上,便帶關貧賤掩過去看,不料一打開機關,一個人就出現在面前!舍長房自是嚇了一大跳,卻見那人春腮乍喜,不是小初還有誰!關貧賤正要叫出聲來,小初輕輕掩往了他的口,柔聲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關貧賤心中氣她冤枉自己殺死師父,但見看她,心里又喜歡,也怨責不起來。只听小初向舍長房杏國含嗔、道︰“二叔,你為老不尊,爹命你派人去包圍谷口,你又回來了!”

    舍長房苦著臉,慌忙謠頭擺手解釋道︰“不是呀,大小姐,這……這小子不相信我,說我殺死他師父,我……一我是被人冤枉不得的,只好……只好就帶他回來看個清楚羅。”

    關貧賤見二人關系,舍長房不但絲毫沒發神經,而且身為平家莊的二當家,居然還似很怕婢女身份的小初。

    小初微微一笑,道︰“我早知如此。谷口那兒,我已叫王三哥布置妥當了,您就別擔心了。”原來小初趁平一君揭露真相之際,便去部署一切,並已經料定悄悄溜回琴心館被人冤枉不得的“神經刀客”舍長房,會折回頭來;所以她就在館里等他帶關貧賤出現,果爾被她一一料中。

    舍長房嘻嘻笑道︰“是不是……我早說,你大小姐一定呀在盼個郎回來了,我舍二叔將他給帶回來,卻還要挨罵……”

    關貧賤更听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初臉一紅,不去理舍長房,徑自跟關貧賤道︰

    “關大哥,我們一起去听听也好……不過,無論什麼情形,任何變化,你都要答應我,聲張不得,免壞了大事。”

    舍長房笑道︰“把他啞穴封了,不就省事。”舉手間又點了他穴道。

    于是小初就帶關貧賤伏在檐上偷听,居高臨下,枯林外發生的一切,兩人自然瞧在眼里,舍長房好管閑事,也在一旁。

    小初本來胸有成竹,勝券在握,關貧賤幾次都要不顧一切撲下去相助青城,無奈他動彈不得,又作聲不得,但局勢急遽直下,紅袍老怪出現了。

    接下去劫飛劫、饒月半都亮出了身份,青城派平家莊佔盡了劣勢,然後是平婉兒死、小初知情勢危急已被包圍,而平一君與邵漢霄聯手決戰冒大飆,小初即低聲道︰“現下當前之急,是解一線天的伏兵之危,我從地道下去,聯絡贊先生,自後掩撲回去,殲滅他們,但地道直通山腰,再翻回莊來,要一段時候,舍二叔,你見爹爹和邵大俠危殆,即解關少俠穴道,下去救授……我,這就去了……”說著眼圈一紅,望向關貧賤,這下是面臨大敵,顧不得兒女私情,兩人縱有千言萬語,但一個說不出來,一個也不說。

    兩人只那麼深深地望了一眼︰

    小初毅然向舍長房道︰“二叔,記住,不到必要,不要出去,免枉送性命……”說著時大眼楮都注滿了一層淚影,但一瞥場中險惡現狀,即飛掠而去。

    冒大飆武功雖高,但以為入口已被他所控制,三面峭壁,飛鳥難入,便沒留意館內動靜。平一君、邵漢霄等就算覺察到有人,也斷不會叫破。冒飛劫、饒月半等的武功,遠所不如,就根本未曾警覺館里有人了。

    按照舍長房豪邁的性格,要他賴在屋檐上不出手,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只不過他見冒大飆的“偷天換日魔功”,以一敵二,卻令人無法插得下乎,舍長房一直抓不到機會,及至舍守碩以一敵二,力不從心,顯然被冒飛劫、饒月半攻得抵擋不住,舍長房關心愛兒,哪里能忍,伸手解開關貧賤的穴道,撲向舍守碩那兒的戰團,一刀向饒月半劈了下去!饒月半在巴楞活佛前立了汗馬之功,眼看大局已定,正是趾高氣揚,全力將舍守碩搏殺、好再加一道封賞,不料半途殺出個程咬金,舍長房如天外飛將,一刀將之了帳!關貧賤這邊,血氣一活,立即竄了出去,他見冒大飆狂態畢露,又听他侮辱青城,自是怒極,恨不得去替青城派爭回口氣來!但他又覺著猝施暗襲,非好漢所為,縱然萬一得手,也教冒大飆瞧扁了青城,所以猛沖向前只摑了紅袍老怪一記耳括子。

    其實以關貧賤的武功,雖猝加偷擊,亦未必能擊中冒大飆,但他的“神手怕蚊”,全無勁道,得個快字,反而教人無處閃躲,冒大飆清脆地挨了個耳光,是他橫行江湖數十年流過血流過汗但未逢到過的事情,一下子,也不知是羞是怒,是驚是憤,撫臉望著這雄赳赳、理直氣壯的年輕人,愣了一陣。

    冒大飆見來人只是個青年,此次可謂奇恥大辱,卻忽然笑了起來。

    “小兄弟,你就是把青雲譜鬧得天翻地覆,把龐一霸股匪打得七零八落的關少俠不成?”

    關貧賤听他提起那兩場慘絕人寰的殺戮,而且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痛心疾首地戳指向冒飛劫道,“都是你兒子,使我們犯下了這滔天罪孽!”

    冒大飆瘦小的身子卻非常堅定地點頭︰“對了,小伙子,你這是替皇上立了大功哩,你自己知不知道,我奏上去,保你大大封賞!你年紀輕輕的,正是前途無量,大有可為,被人誤蹈歧途,也沒什麼要緊!你可要擇善而從啊。”

    邵漢霄和平一君見冒大飆被摑了一巴掌,不怒反而向關貧賤拉攏,機心深沉,老謀深算,不以個人喜怒影響大局,心中大感震悸,心知蒙古人手下這種人物很是不少,漢人要推翻蒙古人之前,不知還要流多少血汗?只听舍長房嘩啦嘩啦笑道︰“紅袍老鬼,你當平家莊沒有人。現在平家莊又出了一個我!我當青城派都死光光,此刻青城也有了一個他!”

    他一刀劈了饒月半,剩下一個冒飛劫舍守碩還挺得住,舍長房便也不想倚多為勝,橫直大刀,大步走了過來。

    冒大飆衡量局勢,冷笑道,“你就是外號人稱‘瘋癲箭、神經刀’的舍長房舍兄麼?”

    舍長房沒好氣地道︰“我就是舍長房,你稱‘神箭大保、神經刀客’就是我!我既沒有瘋,也沒有癲,既不認賊作父,也不打扁了鼻子騎在馬上認老爹!”

    原來蒙古人大半鼻子比較扁陷,但普遍都騎術高明,舍長房這番話是罵他認賊作父罵出面了。

    冒大飆也不生氣,打個哈哈道︰“當年‘吟哦五子’加一霸一君七大高手,圍攻我一人,還是拼得個兩敗俱傷!”

    邵漢霄冷冷地加了句︰“是你落荒而逃。”他有意激怒冒大飆。

    一個人只要在震怒中,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所下的決定,所出招式,難免會大受影響,雖然有些人在憤怒中更有英雄本色,怒震三軍,但也易犯錯誤,有疏忽,生死相搏中,一絲小小的失算,都足以致命。可是,冒大飆一點也沒有生氣。

    他立即就更正道︰“不錯,是我敗逃,但七位也殺我不著,也帶了傷……這傷不輕,到如今還能見疤吧?”他說的是事實,平一君、邵漢霄都不能反駁。

    冒大飆笑問︰“如今,就憑你們兩個受重傷的人……再加一老一少,就是我對手了麼?”

    平一君心忖︰這一戰,只怕還是凶多吉少!簡直是連半成勝算也沒有!就算關貧賤武功能高到與自己義弟舍長房不相伯仲,而舍長房的武功亦如當年自己,自己和邵漢霄兩人加起來當一個沒受傷的人,充其量其對抗陣容不過是昔日以七戰一中之三!這一戰,乃是必死之戰。

    邵漢霄所想的也是一樣︰只是他還多了一層隱憂他本以為關貧賤已逃了出去,沒想到還是跑回來賠上了多一條性命,白喪在這里。

    舍長房卻大聲道︰“難道每逢決戰之前,都非要先羅嗦一番不可,打就打,不打就不打,有啥說的!”一說完,一刀劈了過去!這一刀刀勢之猛,連冒大飆也不敢硬接,紅袍一閃,好像一件長形物體被吸了過去一般,舍長房一刀砍了個空!舍長房再想砍第二刀,驀然有一刀當頭向他砍來!這一刀威猛無比,力可開山,舍長房猛吃一驚,對方竟也會用這麼猛烈的刀法麼,忙閃身一讓!但當他閃身之際,刀勢忽消失于無形!只听冒大飆夾住一股陰風,卷了上來,陰陰笑道︰“這就是‘偷天換日’,你沒見識過吧?”

    舍長房驚出一身冷汗,運足勁力,連連進攻幾刀,但都被對方借力找力,走位改向,將刀勢轉回,反而等于砍了自己五六刀。

    舍長房一面要出擊,一面要閃開自己攻出去的刀法,很是狼狽︰平一君、邵漢霄在旁全神貫注,要摸清冒大飆的詭異武功路子,順便運氣調息,以備再戰。

    舍長房砍了十來刀,全等于砍向自己,再也吃不消了,忽見冒大飆手上無刀,他靈機一動,哈哈一笑道︰“還不給我識破?全是障眼法!”當下猛砍一刀,對方果然將刀勢撥了回來,他卻不閃不避,對準冒大飆,“霍”地又斬了一刀!舍長房為人直腸直肚,實心實眼,他見冒大飆手上無刀,那麼刀影必定是虛幻的,他膽大過人,決定搏上一搏,所以不理那一刀反劈回來,又攻出一刀;但刀確是虛幻的,只是招術卻是實的!刀化作了冒大飆的手!“砰!”舍長房被擊中了一掌,如一只破碗似的旋飛出去!但是冒大飆也吃了一刀!按照道理,以冒大飆的武功,不可能挨上一刀的,只是他逗著舍長房戲戰,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不料這人因實心眼兒,又膽大過人,反而覷出了破綻,拿命來拼,再砍一刀。這下是晴天打雷,冒大飆沒防著,他被刀鋒砍著,立即發力,將舍長房直推了出去,才保住了一條胳臂!這下冒大飆保住了手臂,舍長房也因此保住了性命,他“叭”地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平一君過去相扶,只見他灰頭土臉的,閉上了眼楮,唇邊溢血,急叫道︰“二弟……”

    舍長房忽睜大了眼楮,虎地跳了起來,一副龍精虎猛的樣子︰“我斫了那老怪一刀!我一個人,斫了他一刀!”

    平一君這才放了心,說道︰“是,是,你一個人,就砍了他一刀!”

    冒大飆沒料居然吃了這憨里憨氣的莽漢道兒,這下涵養再好,也不由得不火滾,正要全力將之搏殺,但關貧賤已攔在前面,施展青城劍發,跟他斗在一起。

    換作平時,冒大飆也真沒把這些人放在眼里,但他一上來已吃了兩個憨人的虧,再也不敢輕敵,關貧賤的劍法精奇,招式獨創,卻近不著冒大飆的身子,反而他紅袍閃動,將關貧賤發出的招式,一一反擊回來。

    但是關貧賤的招式,也非各家各派所能有,泰半是適勢而創,冒大飆捉摸不著,只能見招拆招,單打獨斗,就算自己未曾受傷,也未必能勝之,而見關貧賤這劍法武功,靈動飄忽,周旋自在,時細膩微具,時大開大闔,令人無法捉摸,只看他劍招生招,似有似無。雖沒及曾太師祖千年劍猿之神妙,但已微具藺俊龍當日之劍意。

    另一驚者是平一君。他見關貧賤武藝如此高強,實在不可想象,青城派的楊滄浪武功如何,他本非不知,關貧賤雖師出自“吟哦五子”之四楊滄浪門下,但“禮樂一劍”

    的武功,並沒有使關貧賤得益多少。平一君和邵漢霄等都是世間智者,武學宗師,他們博學多才,卻都不明白何以石板上摔烏龜實打實的舍長房和土地爺的五髒實心實腸的關貧賤,反而能瞧破冒大飆詭異奧秘的武功,處處克制著他!最失驚的人,自是冒大飆自己。他心忖︰今晚撞邪了不成!當下“偷天換日魔功”,淋灕盡致地發揮而出!關貧賤初時還不覺什麼,但打了一陣,自己原先發出去的攻擊,全都反擊的回來,一方面要面對強敵,一方面要招架自己的攻勢,漸漸手忙腳亂,而至力不從心!舍長房發出如雷般的一聲大喝︰“今午你跟我打,今晚我和你並肩子打,天天有這樣幾場痛痛快快的打,過癮之至!”

    舍長房也真有過人之體力,如鐵打一般,冒大飆的一掌,擊得顯然不輕,但他又似鐵塔一樣,提起刀來苦戰!冒大飆知這二人但是勁敵,若再不出盡全力,今晚不易討好!而且谷外喊殺連天,顯然平家莊另有伏兵授軍,正跟自己帶來的人劇戰中,甚需要自己出去指揮調度!關貧賤的劍,舍長房的刀,一急一猛,一以迅疾,一以力大,但兩人卻感覺到新的壓力︰

    關貧賤感覺到舍長房的刀,正處處阻礙著他的劍勢︰而舍長房也正感覺到關貧賤的劍也處處阻撓著他的刀法。

    兩人各出全力,但只覺壓力愈來愈大,卻不知何故。

    這時兩人身在其中,自然不知,平一君和邵漢霄卻看得一清二楚︰關貧賤的劍正在格舍長房的刀,舍長房的刀正在擋關貧賤的劍!兩人竟不由自主,為冒大飆“愉天換日魔功”所罩,變得向自己人作戰而尚未自覺!平一君、邵漢霄一發出怒嘯、一發長吟,一起一落,這嘯吟之聲令舍長房、關貧賤備自一醒,平一君、邵漢霄一劍一槍,立時攻入。

    這時變作是平一君、邵漢霄、關貧賤、舍長房四人合戰紅袍怪人冒大飆。

    平一君、邵漢霄二人略作調息,血氣稍平。抖起精神,奮勇作戰;舍長房受傷本來不輕,因強自振作奮斗不懈,到了此刻,反而有些力不從心,鼻孔一開一舍,很是氣喘。

    關貧賤卻有些失神︰劍法身法,也不似先前那麼如意自若了。

    他自從被邵嘆霄、平一君吟嘯之聲震醒後,一直在尋思著︰為什麼自己的出擊全被冒大飆轉去攻擊舍長房而不自制,又不能自知呢?……其中一定有一種特別的壓力,使自己集中不了心神,或將精神引注……

    那是什麼呢?關貧賤隱隱抓到一點輪廓,卻勾不起形象!他自幼練武,稍遇困難,便求自解,不能解便苦練破解或苦思破法直至頓悟為止,這使得他武功出類拔萃,也使得他行為近似笨拙就像現刻,四人中、反而在最需發揮的時候,最弱的一環反而是他!平一君暗下嘆息︰弟子畢竟是弟子!青城門下,再了不起,也少了後勁!邵漢霄見關貧賤又心不在焉,呆頭呆腦的樣子,心中大急。

    舍長房卻頗看不過眼,一面揮刀挺上,一面向他呼道︰“小伙子,怎麼這就手軟啦?!看我的!”

    砍了沒幾刀,驀地一刀自一死角砍了回來,舍長房吃過不躲不閃的虧,明知虛影,也只有橫刀上格,刀勢一起,胸門稍開,“砰”又吃了一掌,這下再也支撐不住,大口大口地咯了三口血!三口血一過,舍長房也真鐵漢,揮刀又上,但威力已大打折扣,以四敵一,卻佔盡下風。

    冒大飆如鬼魅附身,紅影飄閃,笑道︰“你們橫也是死,豎也是死,遲亦是死,早亦是死,不如快死快著,少點痛苦吧!”

    他的話一說完,“偷天換日”魔功也發揮至頂峰,只見紅影如一面獵獵飛舞的紅旗,將雙劍一刀一槍,全卷在里面,像將豆子卷進磨子里一般,要輾渣碎成粉末才再漏出來。

    這時,關貧賤驀然呼道︰“紅袍!毀掉他的紅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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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09:30:40
二十五 偷天換日懾心功

    邵漢霄、平一君乍听關貧賤這句活,都怔了一證,舍長房則以為這小子瘋了,照樣窮追猛打,但關貧賤在這一剎那,已采取了行動。

    他撲過去。

    冒大飆身形閃動,就像狂旗一般飄忽無定,關貧賤自然撲了下個空!但關貧賤所要的就是撲空。

    他撲了個空,冒大飆右掌雙腳,各逼住平一君,邵漢霄和舍長房三人,而左掌從詭異的角度,急劈關貧賤。

    關貧賤撲空之後,冒大飆閃身回避,衣袂帶風,他一手抓住了冒大飆的袍角,全力一撕,“制裂”一聲,冒大飆身上紅袍,被他撕成兩片,但關貧賤背心,也吃了冒大飆一掌︰飛了出去!邵漢霄、平一君、舍長房都不明白關貿賤何必如此之傻,但就在冒大飆紅袍破裂之後,所發出來的壓力,也就大大減少。

    原本剩下邵、平、舍三人聯手,勢難支持,只是冒大飆紅袍撕裂之後,那將敵人攻來之勢化為反攻之力滿A反而施展不出來,就算要使用,也給三人瞧得一清二楚,先行回避,三人這才省悟冒大飆。身著紅袍的意義。

    原來冒大飆外號“紅袍怪客”,自是他一直身著紅袍之故,從來他不知如何招搖撞騙,搏得了活佛的稱號,更加身著紅袍袈裟,名正言順,事實上,冒大飆施用“偷天換日”魔功之際,對付如舍守碩之部下當綽綽有余,身形不動,即將之反擊殺卻,但逢著平一君、邵漢霄之等好手,便非要借紅袍晃動的障眼法才使出“偷天換日”魔功不可了。

    關貧踐之所以能瞧破,除了由于他對武功長于分析創構的天賦外,也曾因在田野上眼見冒大飆殺死二人身形紋風不動︰要是“偷天換日”魔功真的練成,冒大飆盡可將各人之力擊回便行,而今又何必身形疾閃急晃,紅影漫天,他感到大有蹊蹺,故此深察下,果爾給他抓住了冒大飆這一套“偷天換日”魔功的竅門!故此關貧賤雖然受傷倒地,但干一君、邵漢霄、舍長房三人,反而能將局勢扳回!冒大飆這時看家本領一失,再也不敢大意,“偷天換日”功少了張紅袍,威力大減,但也確不可輕視!關貧賤稍稍歇得一下,揮劍又上,四個負傷的人,以邵漢霄負傷最重,平一君與舍長房次之,但平一君勝在內力綿厚,尚支撐得住,舍長房則精力過人,以體魄勝,受傷較輕的反而是關貧賤。

    而冒大飆最忌的就是關貧賤。

    他與“吟哦五子”,一霸一君江西之役,憑他們七人之能,合創了他,但始終沒有破得了他的紅袍,而今居然給一個後生小子撕破,心中怎不大恨!交戰之中,冒大飆忽然腳步倒踩,好像踩著塊蕉皮一般向後一滑丈余,卻又穩穩站住,獰笑道︰“你別以為撕了我紅袍,就是破了我“偷天換日功”!舍長房破口大罵道︰“臭和尚!打兩下又嚼起舌根來,怎麼這般沒癮沒趣!”

    冒大飆精光颯颯的雙眼望定他,問︰“你叫舍長房?”

    舍長房沒好氣道︰“是!”

    冒大飆雙目發出青森森的厲芒︰“你外號叫‘神經刀客’?”

    舍長房道︰“是。”

    冒大飆雙目深邃得似一口不見底的古井︰“又叫‘神箭太保’,是不是?”

    舍長房又應︰“是。”

    舍長房應了三聲“是”之後,呆如木雞。平一君和邵漢霄都覺得不對勁,平一君怒叱︰“魔頭!你用什麼妖法?”

    冒大飆雙目陰陰地望向他,問︰“你想知道我用什麼武功制住舍長房,是不是?”

    平一君不由自主地答︰“是。”月色下,只見他呆如泥塑,臉容無喜無怒,好像沒有了意志生命的軀殼一般。

    邵漢霄又驚又怒,吆喝道︰“你……”

    冒大飆牽動嘴角,臉上枯皺的肌肉也抖動了一下︰“這就是我在蒙古學到更深一層的武功,你想不想知道叫什麼?”

    邵漢霄不禁點頭,想說︰“想……”但拼命控制制著自己的意志︰不容讓自己說出口來。這一抗拒之下,只覺有一種壓力,足可左右乾坤、排山倒海般的向他壓來,他自己猶如大海中一個泡沫,隨生隨滅,無助脆弱。邵漢霄近五十年來,幾曾遇到過這般的事!他拼命咬著齒唇,不讓他那一句“想”說出來,就如他吃力地要把自己從污沙泥濘里抽拔出來。

    一旦沉淪,永劫不復!冒大飆雙眼綠光愈來愈盛,問︰“既然想知,為何不問‧……”平一群、舍長房這時兩人嘴巴無力地張開,臉肌抽搐著,瞳孔散放,雙手無力下垂至膝,原來冒大飆所使出的,便是“偷天換日”魔功中由幻生魔的“紅袍障眼互擊法”再進一步︰由心生魔的“懾心功”!冒大飆“懾心功”先將鹵直莽撞的舍長房制住,平一君在關心失防下,也著了道兒,剩下來冒大飆最忌亦最恨的便是關貧賤,他想先把重傷的邵漢霄懾伏然後再全力對付他。

    但這時關貧賤已查覺情形不妙,大聲說話,圖擾亂冒大飆的魔功。

    “冒大飆,你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漢,正門正派武功你不用。卻施這種鬼門道,還算什麼前輩名人!”

    冒大飆完全不理他,只跟他說︰“關貧賤,你在青城,如此不得志,何不投靠朝廷?朝廷高官厚祿,富貴榮華,包你享用不盡,你難道不想圖個功名快樂麼?”

    兩人告說各話,互不相應,其實是內功定力的搏斗,一個失神,就會引邪入魔,或反為敵趁,冒大飆的“懾心功”何等厲害,關貧賤雖然破他的弱點,以聲相就,但冒大飆的“偷天換日”魔功深厚修練,憑關貧賤,任他諸方突破,都固若金湯,而反包圍了關貧賤。關貧賤這時,只稍一不發聲,就要為音所懾,心志全失。

    關貧賤全憑一股志力和定力,在強峙著。

    但他這一干擾,倒是救了邵漢霄。

    邵漢霄知關貧賤發聲救自己,而身陷困境,平一君、舍長房二人又為魔聲所懾,心中大急,發劍疾攻冒大飆!冒大飆這時已將關貧賤陷于懾心之力內,怎肯輕易放棄?他一面繼續說話,一面以空手與邵漢霄對招,但口中說話,全不因之紊亂。

    “關貧賤,你年紀輕輕,大有前程,何必跟青城派的人鬼混?你說對不對?”

    “關貧賤,你武藝超群,出類拔萃,不如拜我為師,我使你名揚天下,好不好?”

    “關貧賤,你放眼看看,青城派死的死,傷的傷,已七零八落,何必也跟著枉送性命?是不是?”

    這些問題話語只要關貧賤答上一聲︰“是”、“想”、”好”,即刻意志沮懈,心魄為他所懾;關貧賤功力本遠不及冒大飆,眼看要支持不住,但因冒大飆提到青城死傷零落,反而一醒,心感青城種種慘事,將唇咬出了血,硬挺下去。

    邵漢霄卻在一旁,怒嘯出劍,猛攻冒大飆,圖分其心,使他不能進行“偷天換日懾心功”。

    冒大飆一面按招,一面分神說話,而且雙目一直注視關貧賤,卻仍將邵漢霄的攻擊一一化解。

    關貧賤到了最後,已無法抗拒懾心壓力說出任何一句有條理的話,只拼命張大了口,發出各種不同的聲音︰“咦”、“哦”、“啊”、“噢”、“哇”、“叩”、“呵”、“嘎”來抗擾及減輕冒大飆魔音懾心的壓力。

    但他一雙眼神,已被冒大飆雙目綠芒幽深地吸進了古井內一般無法自拔。

    邵漢霄瞧得大急,拼力搶攻,無奈受傷過重,力不從心,只听冒大飆繼續間道︰

    “關貧賤,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敢情未親近過女色了?官府里,有的是美人兒,任你挑選,供你享樂,你說怎樣?”

    關貧賤滿頭大汗,呼喝出來的聲音愈來愈低沉,直似喉結里咕哦出來的一聲半息而已。

    冒大飆又道︰“關貧賤,青城派已敗落到一塌糊涂,你不想振興嗎?要重振青城聲威,就要投靠朝廷,你想不想使青城的武林中一峰獨聳?”

    邵漢霄答︰“想。”這聲一出,局勢立變!原來冒大飆正對關貧賤施“偷天換日懾心功”,每一句問語,只要回答一聲。立時所制于心,自然而然听從禁制看一切指揮。冒大飆听問,無非是誘關貧賤動心回答,卻不知關貧踐對名利看得很淡,所以還能抵受得住。

    而邵漢霄就不同了。

    他是青城派的首腦。年輕時得見曾太師祖千手劍猿,托以復興青城重任,但青城派一蹶不振,每況愈下,他將派務交予二師弟,苦練劍法,為的也是先在武功修為上能使青城大放異彩,而今“吟哦五子”叛三死,只剩下了重傷的自己,心中悲苦,可想而知。

    冒大飆最後一番話里,問的正是他所要的;冒大飆雖注力在懾關貧賤之心,但懾心功威力籠罩于他對敵的所有人身上,邵漢霄一失口,應了這一句。

    這一聲答話,令邵漢霄攻勢立止,失魂落魄。

    這一聲答話,也使關貧賤如遭雷殛,不禁失聲呼出︰“大師伯你——”

    冒大飆雙目綠光立長,全力盯視關貧賤,即問︰“你想不想你大師伯沒有事?”

    關貧賤不加思索,大聲道︰“想。”

    此聲一出,“當”的一聲,長劍已握不住,嗆然落地。

    冒大飆繼續問︰“我听我兒子說你有個老父,在青城山下做牛做馬,你想不想他生活過得好,以享天年?”這幾句話正問中了關貧賤最關心和最擔心的,一時淚如而下,悲聲道︰“想……”語言顫不已。

    冒大飆目中寒光暴長,道︰“想?想有什麼用?只要你死了,他老人家自然就快樂啦。”

    關貧賤喃喃地道︰“我死了,他老人家就快樂……”

    冒大飆的聲音越來越蒼老︰“是啊,只要你拾起地上的劍,往心口一插,他老人家,就會高興了……”

    關貧賤重復道,“只要‧……我把劍……在心口……”語音大澀,眼皮子不住翻動,眼珠上升,眼白突露,顯然一絲神智還作最後掙扎。

    冒大飆補充道︰“對,往心口一插!”

    關貧賤喘氣漸重︰“一插……”

    冒大飆啞聲道︰“對”。“懾心功”所耗費的功力至巨,他自己也幾乎支持不住。

    關貧賤緩緩蹲下,拾起地上的劍。

    邵漢霄大喝道︰“不可︰“他僅答應了一句冒大飆的問話,心神雖為之所懾制。但冒大飆全力對付關貧賤,並無進一步懾伏他,所以他恢復得比較快!邵雙霄一聲大喝,關貧賤便停止了動作,冒大飆的怪濁聲音,也被阻了一阻。

    邵漢霄挺劍而上。

    冒大飆忽然傳了一種聲調,幽淒如陰風,似這白茫茫的月色中地底下傳來一般!“大師兄,大師兄……”

    邵漢霄一听,動作又緩慢了下來。

    只听那聲音又呼道︰“……我死得好慘啊,大師兄……”

    邵漢霄整個人都呆在月色中,似被月乳所凝結住了一般,顫聲道︰“你……你……”

    冒大飆這時臉色也如白紙一般,“偷天換日”最高層施法“懾心功”中,是甚耗費心神真元的技法,只听他撮唇作嘯道︰“……大師兄……我是文師弟……你是大師兄……

    嗎……”

    邵漢霄眼角涌出了淚,怔怔地看著地上文征常的尸首,說了一聲︰“是!”這一聲一出,他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只要一陣風刮來,他整個人就會被吹走一般,迄此已完全被冒大飆所制。

    冒大飆斷斷續續地道︰“……大師兄……你要找我嗎……”

    邵漢霄呆呆地點頭。

    冒大飆全身也在顫動著︰“……大師兄……你只要將手中的劍……往脖子上抹……

    立刻就可以與我見面了——”

    邵漢霄怔怔地橫舉起了劍。

    冒大飆目中陰火愈來愈冰寒︰“……對了……就這樣一抹……很快,很快就可以見到我的了……”

    邵漢霄這時把劍貼在了脖子上。

    關貧賤、平一君、舍長房三人,正奮力掙扎,企圖掙脫“懾心功”的無形禁制,赴援邵漢霄。

    但是冒大飆的“偷天換日懾心功”,已侵入他們體內,如無外力,是極難得脫,只有越溺越深的了。

    冒大飆見狀,見已縱控大局,便陰陰地改換一種聲調︰“……如今……平家莊將成一堆殘垣……天下英雄也認定你關貧賤賣友求榮,背信棄義‧……平一君、舍長房、關貧賤,你們三人,生還有何歡呢?不如死了好……青城派已精英盡失,回天乏術了。邵漢霄……你身為青城派當今掌門,也就該橫劍自刎了……”

    說到這里,眾人心境已全被冒大飆懾制,邵漢霄的劍擱在頸皮上,已滲出了血絲,關貧賤也把劍尖對著自己的心口,漸漸沒入,平一君和舍長房,也各自兜刀回槍,指向自己的要害……

    冒大飆臉色慘白,那是因為他長久使用“偷天換日懾心功”過分耗力之故︰“……

    你們幾人,還不去死?……當年七人圍攻我,今日只剩二人,你們還下去見黃泉道上的老朋友去?……憑你們兩個身受重傷的老不死……到得頭來,還是要死的……”

    就在這時,冒大飆忽听冒飛劫大叫道,“爹小心……”

    冒大飆精神一渙,背心一疼,他全力一挪,“突”地肩穴內側凸露出一截劍尖來!冒大飆驟燃受創,但反應絲毫不慢,反手一掌,將背後的人擊飛出去!那人被擊得飛起,冒大飆的身子,也似被斫著一般,向後貼追而去,那人“砰”地撞在一棵枯枝上,身形一頓,“砰”地冒大飆再次擊中他第二掌。

    冒大飆還想擊第三掌,但真氣不繼,萎然落下。

    那人也背脊順著樹干滑落下來。

    冒大飆這一分神,“偷天換日懾心功”便被沖破障得,平一君、舍長房、關貧賤、邵漢霄先後都震醒過來。眾人冕自己的兵器正向著自己,不禁心道︰好險!卻見在樹干上奄奄一息的偷襲者,原來是“尚書一劍”魏消閑!只听魏消閑喘息道︰“……青城派……共有三個身負重傷的人……當日七大高手,還有三個老不死……不是兩個……”

    魏消閑所說非常明顯︰現下場中,青城派還活著的傷者,除邵漢霄和關貧賤之外,還有他;而當日圍攻紅袍老怪的五子一君一霸七人中,還剩下平一君、邵漢霄和他三人。

    邵漢霄趨前攙扶,悲聲道︰“二師弟,你……”

    冒大飆“懾心功”被破,背受重傷,正圖恢復,全力運氣,正好樂得讓眾人注目到魏消閑身上去。而冒飛劫跟舍守碩,武功相若,誰也沒勝得了誰,所以冒飛劫見魏消閑在要緊關頭大偷襲,也只能提氣叫了半句,而未能過去解他父親之危。

    狹谷中的拼殺之聲,漸漸消沉,似有了結局。

    魏消閑苦笑道︰“大師兄……您……您還叫我師……弟?”

    邵漢霄見他目光散亂,心如刀割,點頭悲聲道︰“二師弟,你不能死,‘吟哦五子’,只剩下了我和你……”

    魏消閑搖首苦笑,嘴角大量滲出了鮮血︰“大師兄……我對不起你……”

    只听冒大飆這時忍不住喘息、抑不住憤怒,叱問︰“魏消閑,你這個又當巫婆又做鬼的家伙,你是我們到青城的臥底,卻在這個當口兒.背後刺我一劍,你……”

    魏消閑一面笑一面咯著血︰“我是青城人,死做青城鬼。你們也沒把我當作人……

    我身上的傷,就是你的好兒子、好徒兒給的……我橫的賠命,豎也是白死,倒是大師兄,顧惜我這條命,這時候還擋了一記要我命的槍……我不幫他,還幫準?咱們是張飛找李逵,黑對黑,你怨不得我,我怨不得你……”

    冒大飆禁不住氣得臉上肌肉猛抖,“去你媽的!”

    他好不容易才制住四人心魄,卻讓魏消閑破壞,功虧一蕢,還受了重傷。

    魏消閑微微笑道︰“快二十年了,還能刺著你一劍,我很高興……十九年前,我們吟哦五子,還沒有老,還是俠少的時候,跟你那一場……”聲至此忽絕!邵漢霄只見魏消閑臉上,還帶了個淡淡的笑容,但一探他鼻孔,已經沒了呼吸,才知他已然氣絕。

    邵漢霄低喚了一聲︰“師弟。”伸手替他掩蓋了眼楮,緩緩回過頭去,望向冒大飆︰

    冒大飆猛一聚力,嗖地一聲,竟將劍自背後倒逼了出來,落在丈外。

    眾人見冒大飆重創之下仍有如此駭人功力,不禁變色。

    冒大飆伸手點了自己身上幾處穴道止住傷口急涌之血,冷冷地道︰“好了,所有的暗算過了,我們五個人,無一不重傷,正好來好好算筆總帳吧!”

    舍長房第一個就憋不住,掄刀虎吼著沖上前去。

    這一聲惡斗,無疑比剛才的廝拼更驚險萬狀。

    冒大飆的“愉天換日懾心功”,全已被破,四人激斗他一個,他也真有過人絕技,憑一雙肉掌,佔盡了上風。

    如果平一君、邵漢霄、舍長房、關貧賤都沒有受傷,或者,傷沒有那麼重的話。冒大飆就絕對討不了好。

    但四人的傷,絕不比冒大飆輕。

    這一場力拼下來,翻翻滾滾,關貧賤的“神手拍蚊”,因冒大飆特別防他,而且關貧賤受傷之後出手還不如平時靈便,也根本不能得手。

    舍長房冒進冒攻,最先遭殃,被冒大飆一腳踢了出去,緊接下來,冒大飆化作漫天掌影,立意要將最難應付的關貧賤先斃于掌下。

    這漫天掌影蓋下來,幾乎無地可避,邵漢霄不禁大呼道︰“‘踏雪尋梅’!快用‘踏雪尋梅’!”“踏雪導梅”是青城劍法第三十式,專用來破第二十九式“落花飛雪”

    的,而冒大飆這一擊攻勢,效力幾與“落花飛雪”一般。

    但這時關貧賤已受內傷,血氣浮動,怎還使得出這一招青城劍法中“踏雪尋梅”溫良有致、足不陷雪的意境來?性命攸關之下,關貧賤靈機一動,乍想起那一招“彎弓劈掛”來,順手就使上了。

    這一招原來是青城派中極粗淺的入門功夫,是一個彎足倒掛沖天拳過去破對方來勢,在關貧賤看來,跟“踏雪尋梅”效用完全一樣,反得其快、捷、威、猛之利,但招式粗魯,甚不文雅,昔日關貧賤無意中說出這招來破大師兄牛重山對二師兄蓋勝豪的招式,卻被師父楊滄浪嘲罵了著著實實的一頓,使他再也不敢多費思索。這下生死關頭,不覺間使用上。

    “砰”地一聲,冒大飆招式被關貧賤弓步沉蹄闖破,下頷中了一拳,打得上身在後一仰。

    關貧賤沒料擊中,怔了一怔,腦中門過了師父當時見他不用優雅的“踏雪尋梅”而用莽拙的“彎弓劈掛”時用煙仟子“篤篤篤”敲著他頭頂罵的話︰“……你以為自創奇招,好了不起了是不是?‧……”他那時沒敢分辯那不是他創的招式,而是青城派最基本的招套——”

    他這樣呆了一呆,冒大飆是什麼人,下頷雖已被擊碎,雙掌卻是陡然沖擊而出!這兩掌,已用了他全身之力,而且貫注以“偷天換日魔功”的大威力!其實冒大飆本也沒那麼容易被關貧賤一拳兜頜擊中,最主要原因,是他曾在十九年前,與青城派“吟哦五子”交過手,知道他們屢用“踏雪尋梅”這一招來破他的“腥風血雨”,因為“腥風血雨”這一招跟青城派的“落花飛雪”酷似,而魏消閑暗中歸附朝廷,在青城臥底,自是受他所命,更從他那兒得知,青城派確是慣用此招,武功越高者越用得自如,大概是因這招又好看又厲害之故吧,魏消閑那時還忠心巴結他以圖高升,沒理由騙他。

    所以他故意用上了這招,只要關貧賤一使“踏雪尋梅”此式,他立刻有隱伏的七八著殺手,將之格斃。他見關貧賤武功直追“吟哦五子”,在青城派中自是一流高手之列,當無置疑,定必會使這招,卻不料關貧賤的武功,自習多,受訓少,多自創奇招,別具一格,冒大飆這次失算,反為所趁。

    關貧賤是雖直而不鈍、勇而不莽、剛而不厲、樸而不愚的人,所以他悟心高、記心強、苦功肯下苦肯吃,可惜他並非機靈變通之人,是以擊中了冒大飆,反而愣了一楞,想起師父罵他的話,高手交戰,怎容遲緩?“砰砰”二響,冒大飆的雙掌,也擊在他的胸膛上!關貧賤中掌,肋骨也打折了兩根,“哇”地倒飛出去;要不是冒大飆受創在先,這兩掌就會要了關貧賤的命!邵漢霄、平一君齊叫追︰“小賤!”“關少俠!”兩人一槍一劍,齊刺向冒大飆。

    大飄左胸重創,下頷又幾被擊碎,這一槍一劍他已無法避得過去,邵漢霄、平一君忽听到叫聲︰“掌門師伯!平君前輩!”

    邵漢霄關貧賤安危,並道︰“怎麼啦你……”

    平一君也對關貧賤殊為好感,呼道︰“你歇著,讓我們來……”

    話來說完,兩人只覺目眩頭暈,根本無法控制。

    一槍一劍,明明已刺到冒大飆胸腹之上,忽然一錯,似一塊圓冰溜在水里的鯊魚背上一般,滑了開去,槍尖、劍鋒在冒大飆胸膛、腹腔劃了二道濺血的傷口,但是兩人的槍和劍,仍無法制止地伸戳過去!“噗”、“哧”二聲,槍刺人邵漢霄心口,劍刺八平一君腹中。

    冒大飆竟就在一剎那間,仍施用“偷天換日懾心功”,假冒關貧賤的哀呼,在交手的驚心動魄和關心的情懷漱蕩中,平一君、邵漢霄都回應了,這回應擊碎了他們的戰斗力。

    這一槍一劍,再度重創了冒大飆。

    只是平一君的槍,殺了邵漢霄︰邵漢霄的劍,也使平一君斃命。

    兩人身體上各嵌著槍和劍,臉上表情也不知是笑、是哭;冒大飆卻在槍劍之間。

    手刃此二強敵;冒大飆應該要笑。

    可是冒大飆並沒有笑,也沒有一絲絲得意的神情。因為他站得最近,看清楚了兩人的臉容。

    他殺過無數的人,可是這是第一次知道什麼才叫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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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09:33:45
二十六 尾聲

    舍長房搶了過來,挾住平一君,厲聲叫︰“義兄”

    關貧賤也不顧身負重傷,奔過來攬住那漢霄,哀呼道︰“大師伯!”

    他們是至情至性的人,俗語中叫這種人做“性情中人”。

    可惜“性情中人”是最易為人所趁的,因為他們感情澎湃而又脆弱,甚易犯佶誤。

    要是關貧賤和舍長房能把握到這剎那間的契機,也許還能將冒大飆殺死也不一定。

    可惜他們沒有。

    他們委實太過傷心,又太過關心。

    所以機會稍縱即逝,冒大飆全力反擊。

    舍長房死。

    他的刀在傷慟中為冒大飆所奪,他退居七尺,彎弓發箭,冒大飆即擒住重傷的關貧賤,向他推撞過去,舍長房不忍誤中關貪賤,只得閃開,冒大飆一撲而上,身上破裂漪麚T一卷,勒住他的咽喉,生生把他勒斃。

    關貧賤大呼,再度撲上去時,大局已無可挽回。

    除了勢均力敵的冒飛劫和舍守碩外,場中只剩下了他和冒大飆。他絕不是冒大飆的對手,盡管兩個人都受了重傷。

    冒大飆獰笑道︰“姓關的,你死吧,你快死吧!不是每個武林恩怨里,都是厲盡艱苦,終報大仇的,現實里,許多仇是不報的、報不了的,你就安心死吧。”

    關貧賤啟口欲罵,但馬上驚醒自己,不得呼應冒大飆所言,但亦遲了一步,就此分了一下神,也被“偷天換日魔功”所趁,雙手為冒大飆所扣。

    就在這剎那,關貧賤雖全力掙扎,但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一下子,父親、小初、老教頭、青城山……等等熟悉的臉孔熟稔的事,都涌上心頭來。

    忽然間,他想起了一人。

    怎麼不見這個人?這個跟他出身同等寒微,苦練武功的滕起義!就在這時,他就看見了滕起義!他看見的滕起義,絕對不似他平時所見的滕起義。

    滕起義本是個瑟縮、疲小,有點膽怯、不得志又不得意但手段相當圓滑的年輕人。

    他在平一君露出真面目,冒大飆闖進之後,就一直“失去了影蹤”。

    如今他出現了。

    就像一支疾箭,自“琴心館”里飛出來。

    冒大飆身負重傷,已不及平時機警醒覺,加上雙手正與關貧賤纏戰,滕起義就在這時機里出了手。

    一出手,就是一巴掌!這一巴掌A速度、突異、角度都跟關貧賤的“神手拍蚊”,幾乎一模一樣。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冒大飆倉皇間避不開去。

    “啪”地一響,隨著冒大飆一聲大叫,跟著是“格勒格勒”的連響,原來關貧賤的雙手,與冒大飆的雙臂搭著的,兩人一齊發力,關貧賤內力不如冒大飆,佔盡下風,惟有死力苦撐,可是忽然間,冒大飆手臂上蓄運的勁力,完全消散,就似兩條嬰孩臂一般脆弱。在關貧賤全力反撲下,冒大飆的雙手臂骨頓時碎成數截!關貧賤心中錯愕無已,收縮手退開。

    只見冒大飆瞪大了一雙眼楮,跟珠突露足有數分,發出森綠的光芒,臉部肌肉就似救十條樹睫,虯結在一起一般,但每一根靜脈血管都在抖動著,他的樣子,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手骨折斷,而是被另一件可怕的東西所傷一般。

    他的頰上,有一個洞。

    洞只有針口大小,淌出一滴藍汪汪的血。

    他全身氣力都被抽空似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滕起義,但已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滕起義手上有一根針。

    藍汪汪的針。

    滕起義雙指小心翼翼地拎起了那根針,放在眼前,那神情就好像一只貓看著一只被它開膽剖髒但猶未死絕的老鼠一般。

    “一樣。”滕起義笑笑說,“結局都是一佯。仇報了,青城派重振聲威,韃子被殺得一個不剩,就像你們屠城一般的血流有聲,然後……然後就是白蓮教的天下,也是中國老百姓的天下。”

    冒大飆的眼、口、鼻、耳都滲出了血,藍色的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滕起義笑道︰“‘青出于藍白蓮教至尊針’,刺著了,永淪地獄,絕不翻生。”

    他說完這句話,冒大飆的身子開始變了。

    變成了一灘藍色的膿水。

    舍長房死的時候,舍守碩刀法大亂,中了冒飛劫一劍殺著,所幸這時小初已掠了進來,這時滕起義也出現了。

    滕起義掠向冒大飆,小初就撲向冒飛劫。

    小初和舍守碩二人合戰冒飛劫,自是穩勝有余。

    冒大飆為滕起義毒針所殺,這對冒飛劫戰志影響極大,幾乎在同時間,冒飛劫也為二人所殺。

    這時狹谷中的戰斗漸漸止息,小初帶來的援軍,終于將紅袍喇嘛的手下一一殲滅,小初才掠得進來。

    盡管戰局已成過去,對關貧賤來說,卻如同墜在一場噩夢中猶未醒來。

    滕起義拍拍關貧賤肩膀,笑問︰“怎麼啦了不認識我了?”

    關貧賤呆呆地望著他,記得那次攻青雲譜他負傷在床,滕起義的那番勸諭自己“識時務者為俊杰”的話,猶在耳,但回前的人,卻似換作另一個……

    滕起義笑看將手里的針一舉,道︰“你一定在奇怪怎麼我也會使‘神手拍蚊’?其實,青城派的劍決.老早就留傳下一兩高招來,只是庸手忽略,盡拿好看的招式當勸告文貼在背上,但是不實用,高手學了,就當珍寶,曾太祖師千手劍猿,就有這手本領兒,他可不止‘神手拍蚊’,簡直變作多臂哪吒,否則,江湖上怎只有他一個兩手使三劍使出了名?可見戲法人人會變,只是高明花巧,各有不同。五師弟在茅坑中苦心熬練,我何嘗不是在別人呼呼酣睡後苦練?”

    關貧賤猶是望著他,怔怔發呆。

    滕起義哈哈笑著,伸手在關貧賤肩上用力拍幾下道︰“別那樣望看我!我跟你不同,我學會的絕技,到需要時才露出來,在生之涯里就憑這一下。”他說著陡出手一抓,抓住了一朵飄落的白花,”獲得了我的所需。”攤開手掌,那朵花就象一張折皺了扭成一團的白紙。

    “而你就不同。”滕起義繼續道,“你也不愛炫露,但你有原則。而且不大識時務,該露一兩手時,不露,不該露時。卻露了……故此受師父責罵,又遭人利用,誤殺耿奔和龐一霸!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你是莽撞妄動,徒勞無功,我是謀而後動,動則必得。”

    關貧賤听他提及耿大王、龐一霸滅門慘禍,心中自責,澀聲道。“四師兄……”

    滕起義笑說︰“我跟你一般,都是貧賤出身,既然如此,就一定要沉得住氣。其實你也不必覺得詫異,我爹爹在青城當長工,原本就是白蓮教派派去要監視青城派的,因為白蓮教早得了消息,說青城派越來越沉寂,意圖振作,故向朝廷靠攏韃子派了個臥底的魏消閑去謀叛,我們白蓮教豈可在人之後?其實天下各門各派,也早有我們的人潛伏,一旦起事,天下響應,這才可成大事。”

    關貧賤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滕起義又道︰“你記得我勸過你什麼嗎?爹爹武功不行,生下了我,學了青城絕藝,不是去送死,是要求名得名、求利得利、求權得權的。冒飛劫摻和我們,一看便知另有企圖,我早想把派里的奸細敲出底兒來,又怎能輕舉妄動……本來嘛,我名字里也有‘起義’二字,簡直道明了嘛︰只是沒人察覺而已。”

    關貧賤不禁失聲道︰“你‧…你早就知道青城里的奸細是誰︰以及…,以及今晚這場……這場‧‧‧”

    滕起義說道︰“我只知有奸細,不知是誰。我只知道青城想向朝廷靠攏,其中以魏消閑策動密告白蓮教起義之事,而平家莊的人為報青雲譜、石鐘山之仇及替白蓮教消滅密告者,所以設下這場鴻門宴,偏生冒大飆也想從中坐收漁人之利,來個對叛徒及牆頭草一網打盡,所以便宜了我。達成了三個任務︰第一,滅青城,以身擔重任,引導青城助義軍︰第二,滅石鐘山、青雲譜、平家莊;第三,除去白蓮教死敵冒大飆。…‧而都給我做到了,”說罷連笑三聲‧得意非凡。

    關貧賤卻不解相問︰“平家莊?可是……平一君是你們……白蓮教的人啊!”

    滕起義淡談地道︰“是我們,不是你們,你听了這些話,我把這些話說予你听,你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他注視關貧賤,又說︰“不錯,平一君確是我們的人,但是……

    他也不是非常…‧非常忠心的,這次行動,他也沒有得過教里的同意,就擅自采取行動,主要還是要替老友報仇……我們這等起義爭奪江山的大事,豈可如此婆婆媽媽,仁義道德?而且,平一君死比不死更有價值。犧牲一個平一君,加上耿奔和龐一霸,連,‘吟哦五子’,只要公諸天下是韃子干的好事,就會激起武林公憤,十大門派的人對韃子自然不會效忠,如此對我們八月十五起事,更為有利,而罪魁禍首冒大飆之死,更能使我這次表現優異,大力打擊蒙古人的士氣。”

    他頓了一頓又道︰“所以,我到我該出手的時候,才出手,這點。我剛才已經告訴過你因由了。”

    關貧賤只知道以滕起義的武功,只要他一早出手的話,平一君、邵漢霄、舍長房都不必死的。

    只听滕起義又說︰“你看,很多東西,你做的和我做的,便會因手法不同而結果不一樣。試想想,你的‘神手柏蚊’,只能摑冒大飆一個巴掌,把他惹火了。而我,只要在‘神手拍蚊’中加枚‘青出于藍白蓮教至尊毒針’,就要了他的命。”

    關貧賤忍不住道︰“你……你為什麼要等流那麼多血、死那麼多人才出來呢……”

    他本來想叫“四師兄”,但喉嚨里像塞住一般,竟叫不下去。

    滕起義露出頗為失望的神色,對他搖了搖頭,道︰“你不會懂這些的、要成大事的人,當斷立斷,該狠就狠,當然也要懂得一些仁義滿天下的功夫。大丈夫做事,不心狠手辣,就枉送性命而已,不如回家耕田種稻去。像你這樣,實在…‧本來,我要等到你也送命冒大飆手里才出手的,但我回心一想,你為人挺老實,不會跟我耍詐。而且,你也必須加入我們,否則普天之下,都以為你是滅‘石鐘山’、‘青雲譜’、‘平家莊’的主凶,準來替你澄清?而此刻,我要聯絡平家莊、青雲譜、石鐘山的殘余部隊,青城派的子弟還需你先行安頓,所以才提早出了手,救了你……”

    關貧賤失魂落魄地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太蠢,這世間,不適合我,我想……我想我還是不適宜在白蓮教,在江湖上更不適應我這愚人行走的……”

    滕起義瞧了他半晌,勉強一笑道︰“那也由得你。你自甘墮落,我也不勉強,只是白蓮教教規森嚴,我今晚的話,只說予你听,你要是說出去,我可不講私情。”

    關貧賤點頭道︰“這事不用四師兄吩咐,小弟自然寧死不說。小弟雖然愚鈍,但國家大事、民族大節,是守得住的。”當下便立重誓。

    滕起義笑了一笑,也不阻攔他起誓,只是說︰“這樣最好。”

    這時冒大飆帶來的人已經全部瓦解,小初和舍守碩來回沖殺,里應外合,讓大隊藍巾、紅巾軍掩殺進來,盡殲敵人。

    在關貧賤和滕起義對話之際,小初、舍守碩已撫尸痛哭起來。小初淚水瑩瑩,疾憤他說,“爹,我們一定要為您報仇!”

    平家莊的人都舉起火把兵器,高聲大呼,恨不得要殺盡漢奸走狗、韃子翻僧才甘心。

    滕起義不慌不忙,露出身份,對切晴語,表明了身份;他在“白蓮教”的地位,自是在場眾人來得高,何況手殲眾人死仇冒大飆,更以他馬首是瞻。

    滕起義對小初及舍守頂說了幾句節哀順變,安慰的話,又鼓舞大家土氣,為國殺敵,驅除韃子、還漢江山,才是化悲憤為力量的正途。眾人都听得心志賁騰,恨不得身先士卒,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

    滕起義見眾人情緒高昂,反而先安抑下眾人憤慨來,言明要化整為零,各俟八月十五日起義,如此才能四方響應,共襄義舉。這一收一放間,眾人情緒盡為滕起義所控制。

    滕氏瞧在心里暗忖︰這一股兵力,要是日後真的全交白蓮教劉福通,也未免太過浪費,不如想些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好辦法,讓別人打仗去,自己留下這干精英,作為起家之班底,今後也雄踞一方亦說不定。

    當下心里計議已定,反而苦口婆心要眾人暫抑憤怒,為今後大局計,人人應听他指令。這時自有人出來,推舉滕起義為首領,歌功頌德,一時好不熱鬧,其時月已消淡,晨曦將至。朦朦殘芒下,峽谷內外有六七十具蒙古人和雙人的死尸。

    滕起義自然心滿意足,又說為安全計,大家必須要退離此地,因韃子知巴楞喇嘛喪命于此,必下罷休,進軍屠殺,大舉搜掠,不如暫且引避。只听一人問道︰“滕大哥此言甚是。只是我們回避得了,韃子搜不到我們,附近一帶的百性可慘了。”

    關貧賤乍听聲音,覺得熟悉,抬頭一看,原來是青雲譜藍巾軍中的二當家資全篇。

    滕起義引領群眾發話時,關貧賤本一直呆在一邊,在“吟哦五子”遺體前默然跪立,並不參與,而今听得熟悉聲音,才張望過去,卻給他看到了青雲譜中歷劫余生的“張良計”贊全篇,一時心里,可謂又喜又愧!想起耿奔耿大王之豪邁風采,對他至誠至義,心中更是一陣神傷。

    滕起義也注意到關貧賤十分孤傷,心忖︰此人武功奇高,又不識世務,時局也掌握不住,但青城派尚要他來維持,一方面也只有他忠厚老實,自己較易控制,但還是早些讓他脫離此地,免與這些自己的手下深交才好。

    是以安排稍妥,滕起義便走過去對關貧賤笑道︰“怎麼了?”

    關貧賤苦笑道︰“滕師哥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滕起義听得心下一栗,故意笑道︰“有日關師弟你也可以如此啊!”

    關貧賤搖首道︰“我……我……干不來……”

    滕起義听了他這句話,才告放心一些,便對大家道︰“韃子勢必追掩至此,我門化整為零,躲到山中去,待中秋月圓,大伙兒跟著我起事。”眾皆轟然說好,群情十分激動。

    滕起義轉頭向關貧賤低聲道︰“我還有些事情要布置,你先回去,聯絡青城,我稍後回山,再率眾共襄盛舉。”

    關貧賤忽然心頭有一種極強烈的厭惡之情,說︰“四師兄,驅除韃子的事,我當盡力而為;但統領大家的事,小弟愚鈍舉拙,實適應不來……而且,師尊剛剛去世,還是以厚殮治喪為第一要事。”

    滕起義兩只眼注視了關貧賤一陣,仿佛要看出關貧賤心中真正所思是什麼方才甘心,然後道︰“好吧,你先回去,要大家按兵不動,等我回來安排就是。眾師尊遺體,我自會請人護送上青城,這點你不用擔心我叫兩個人先送你回山吧。”

    關貧賤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這兒短缺人手,我有能力照顧自己。”

    滕起義更忙不迭地道︰“一定要的。師弟功夫我知道,當然能自保……不過,此刻你身負重傷,而且路途不熟,萬一路上露了痕跡。給韃子梢上了,不是累了青城?這一程,是非送不可的。”其實他心里卻想︰若不叫人送,你回到青城︰把功勞都往自己身上堆,不是便宜讓你給佔盡了,少不得讓兩個親信高手押著,才不會出事,也可為自己說話。

    滕起義想到這里,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出手得太早一些,怎不讓紅袍老怪連關貧賤也一並殺了後才出手,可免後顧之憂,但當時局勢,並無必勝之把握,若一擊不中,留一個關貧賤,也好抵擋冒大飆之反擊,所以才提早出手。這樣想著,臉色便有些陰晴不定起來。

    關貧賤以為滕起義是自己不听他號令而見責,便道︰“好吧。”

    滕起義笑笑道︰“一會兒我叫兩人來,你便先走。”

    關貧賤點了頭,這時小初走過來,一雙淚眼,哭得有核桃般大,見著關貧賤,如見親人,又哭泣起來。

    “關大哥,我和家父,冤枉了你,你會不會怪?”

    關貧賤見她抽抽泣泣,于心不忍,便道︰“你們冤我,也是為我好,是救了我,我怎會怪?”

    小初破涕為笑,白花經過許多在樹下的斫殺,正不住無聲無息地落下來,有些落到小初的肩上,小初拈起一朵,戴到烏發上,在夜色和黑發上看來特別的白。

    小初忍哭道︰“關大哥……我爹爹死了,”

    關貧賤難過地道︰“我師父……還有師怕、師叔……都死了……”一下子,仿佛天地間什麼親人都沒有了。遙遠的一絲掛念,在耕地里佝僂的老爹身上;眼前的,就只這戴白花的女子了。

    小初看著他,他看著小初。這剎那間,他覺得,他找到歸宿了。他上青城,待師父大殮過後,便拋棄一切,便回鄉下躬耕,如果小初也肯……那是何等神仙也似的生活!他一生中,自幼貧賤,命途多舛,現刻卻在小初細柔的臉廓上生起了幸福憧憬。

    小初忽低聲問,“關大哥……等父親葬殮過後…‧我上青城……好不好?”

    關貧賤喜出望外,天!她想的竟跟我一般,也真有這般巧合的事。慌忙道︰“不,不,我下山來找你……”

    小初開頭听他說“不”字、臉也白了,後听他如此說,才紅了臉。關貧賤正有很多話要問小初︰她願不願意陪他過平凡的生活?她願不願意……這時,他就看到了雙充滿怨毒的眼光。

    只見這人走前來,正是舍守碩。舍守碩向小初道︰“…‧大伯遺體,以及莊中安排,還要你去主持。”

    小初點了點頭,抬起美眸,向關貧賤道︰“你要等我。”

    關貧賤肯定地點頭︰“我等你。”

    小初微微一笑道︰“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你就在壁崖那邊等我,一定要等。”

    又楚楚可憐地抬起美眸望著關貧賤,問︰“你一定等嗎?”

    關貧賤道︰“我一定等。”

    小初甜甜一笑,隨舍守碩而去。關貧賤痴痴地看著她背影,想起在琴心館前她透著月光的縴影,心中甜滋滋,但對著殘月一照,不知怎的,心中有一陣淒傷,仿佛有什麼緣份、什麼情份,一拉就要斷了,沒了。

    舍守碩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跟在小初身邊離去,舍守碩跟小初只是義兄妹,本兩小無猜而他對小初早已暗生情愫,見小初對關貧賤如此,心中忿忿,所以幾度要殺關貧賤,均為小初、其父及平一君所阻。

    這時群眾已逐一散去,剩下的平家莊護院家丁,也出狹谷外商籌大計,白花林中,只剩下關貧賤一個人在月影西斜的琴心館前。

    這時只聞細微腳步響,滕起義帶了兩人走了過來,道︰“你們兩人就負責送他回青城吧。”

    其實他早已計授兩人,如何在返回青城時為他大事吹擂,以奠基業。滕起義說罷,向關貧賤一拱手,便匆匆行去。

    關貧賤本想跟滕起義多說幾句,但見他十分匆忙,且諸事繁重,也不去多擾他,便向兩名大漢道︰“兩位請稍候一下再出發。”

    兩名大漢都點了點頭,齊聲答成。

    其中一名笑道,“關少俠敢情是等平大小姐了?情人有約了?”

    關貧賤奇道︰“你怎麼知道?”

    另一名大漢笑道︰“平小姐對關少俠含情脈脈,我們又怎會看不出來?”

    關貧賤一笑,听在心里,只覺甜滋滋的,心里想著小初來時如何啟口。不覺神往起來,也沒去注意二人。忽然想起一事道︰“我們到崖邊去等可好”他是生怕沒遵照在小初約定的地方。

    三人走到崖邊,這時天色已見黎明,天空亂雲間一絲白線游移不定,倒似風雨前的景象。關貧賤覺得思緒很亂,就在這時,他雙肩突然給人擒拿住,雙腿關節也被頂住。

    他慌忙間要全力掙扎,但受傷過後,體力不濟,反應遲鈍,“噗”地一聲,一件尖物已插入他的腹腔里。

    他大喝一聲,雙手摜出,將兩人甩離,捂腹忍痛道︰“…‧‧你們——”

    那兩人一擊得手,遠遠地避了開去,向左右並攏,在關貧賤背後並肩站在一起,只听兩人其中之一冷笑道︰“你也暗算得人多,今兒教人暗算了你自己!”

    關貧賤返過身去,身形搖晃,視野模湖,但依稀可見,那兩人竟就是青雲譜藍巾軍的二當家“張良計”贊全篇,和石鐘山龐一霸手下的智羹人物“如歸筆”王憾陽,出手擒拿關貧賤的是贊全篇,將一支判官筆全插入關貧賤腹腔里去的是王憾陽。

    關貧賤曾在鄱陽湖見王憾陽覺得眼熟,其實龐一霸和耿奔本是白蓮教的大將,王憾陽與贊全篇也正是師兄弟,兩人武功家數相近,連相貌也相似了起來,兩人都在蒙古兵殺人時僥幸逃生,而恨絕出賣朋友,痛下毒手的關貧賤。他們兩人引兵上山,解了平家莊之危後,瞥見了關貧賤,以為他又假做好人使詐出賣義軍,因想滕起義眷念同門之情,故不動聲色,向滕起義自動請纓,護送關貧賤返青城,其實是覓時機下殺手,決意先斬後奏。後見他在此失魂落魄、既身負重傷,又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樣子,便配合行動,一齊出手,果然奏效!關貧賤看著二人,一時間,只覺夢都碎了、小初的倩影,幻飛了,鐫刻到心里,但再也見下到了,一時萬念俱灰,想到耿奔和青雲譜的流血、龐一霸和石鐘山的殘殺,知是報應,痛不可支,只听另一道︰“…‧你殺我們大哥和主人,我們殺你……”

    關貧賤大喝道︰“好,好!”說了兩聲,吐了兩口血,長嘆一聲,猛向下一翻,落到千丈深崖下去了。

    兩人對望了望,又到崖壁上在下察看,只見絕壑深谷,關貧賤是死定了,兩下才覺得總算已為死去的主人、兄弟報了大仇,這才轉身離去。

    又過了很久。一個女孩子張望著、期待著、盼望著的走了過來,但很快的她的期待和盼望都成了焦慮了︰他並沒有在。難道他毀了約盟。不等她了嗎?她本來有很多話要跟他說的。可是他去了哪里呢?她望著地上崖邊怵目驚心的血跡,迷惘了一陣,踮起了腳,隱約听到下面洶涌壑流嗚咽,不禁張手在腮邊成弧型,試探的叫了一聲︰“關大哥,你怎不等我?”

    可是這石壁是光滑、弧型且往琴心館處折射的,所以她這一聲呼喚之後,造成了一起一落,很多回音,有的自壁上激回來,有的自壑里蕩回來,都說“——等一我——啊——等——我——啊——”余音久久不絕。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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