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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棠霜]紅豆[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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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 16:36:20 |倒序瀏覽
紅豆 作者:棠霜

當年,逍遙王公孫凜無意間撿到一名失親的六歲女童,由於一見投緣,
他逕自將女童帶回去撫養,並認為義女,隨著年歲漸長,
她常有意無意地對他表達女兒家的情意,
然而,他總當她是在撒嬌,並未將她的心意放在心上,
甚至,他還親口答應皇上,允下了她與鄰國皇子的婚約,
沒想到,她卻在出嫁途中跳崖,教他震驚得心魂欲裂!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不間斷尋了半年,總算找到她,
不料她竟已不識得他,並自稱李紅豆,還上門應徵婢女,
時日一久,他幾乎忘了貼身侍候的她是他的義女,幾乎。
在心裡,他已愛上她;但在身分上,他卻是她的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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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 16:36:48
楔子

一名年約十七、八歲,長得濃眉大眼的少年,正在策馬急奔。

他那張看似粗獷不馴,卻掩不住尊貴氣息的俊挺面容上,佈滿不尋常也不符年紀的殺氣。

更讓人覺得奇特的是,他那比一般同齡少年還要高健壯碩的身子上,穿戴著蒙著塵土污漬的武將戰袍。

他身影匆匆,快馬如流星,疾速奔過空曠郊野。

忽然間,少年奮力扯住韁繩,馬兒立即嘶聲狂嘯直立,前蹄在半空狂烈踢踏。

少年在馬背上一面保持身勢,一面安撫馬匹,銳利的雙眼迅速地在四周來回掃視,猛地停在一處半人高的草叢堆。

少年冷笑,渾身散發出濃重殺氣。

一年前,司國舉旗入侵他們淵國邊境,引發兩國戰爭,他主動向皇帝請纓領軍上戰場。

憑著他以一擋百的非凡武藝,以及用兵如神的謀略智慧,可以說是出師皆捷。

只要是他出馬領軍,司國幾乎可以說是屢戰屢敗,被他節節逼驅到邊境。

不料,當他企圖以牙還牙,打算也帶著軍隊入侵司國時,情勢卻開始轉變。

輸了幾場仗後,他立即心生警覺,發現有異,這才查出司國奸細潛進了他的軍營裡。

那名正被他追捕的司國奸細,在這段日子裡,偷偷潛伏在他的軍隊裡,竊取不少重要軍情,讓他數次遇伏遭險,甚至損失了不少他視如手足、共同出生入死的將士兄弟。

不知那名奸細是否因最近他嚴實防堵軍機外流,一直無法獲取情報而亂了陣腳,狗急跳牆之下,竟然膽大到在軍營裡欲刺殺他。

現在好不容易被他揪了出來,他絕不讓那奸細從他的眼皮底下脫逃!

他要親自殺了他,告慰眾兄弟!

當他身下那匹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戰馬停止嘶鳴躁動,他立即翻身而下,抽出佩刀毫不猶豫地竄往草叢裡,揮砍擊殺躲藏在草叢中的鼠輩。

“啊——”

那名奸細沒料到他身手如此神速驚人,根本來不及抵擋,便慘叫著從草堆裡滾出,一刀致命。

就在一瞬間,少年察覺草叢的更深處,還有另一處不尋常的動靜。

難道有兩個人?!

他心裡一驚,身體已經下意識的反應,迅速竄貼過去,準確地往那處動靜殺去,決定不留活口。

豈料,當他舉起刀向草叢裡狂猛揮去之際,卻赫然對上一對烏黑濕潤的眼珠兒。

小女娃兒?

少年一時愣住,瞪大了眼,奮力將已經劈下的刀勢往一旁斜去。

刀鋒一偏,身旁半人高的濃密草枝瞬間被攔腰削倒了一大片,足見少年剛才那一揮,使出了多大力道,若是慢了一步,只怕那小女娃兒早就被剖成了兩半。

坐在草堆裡的小女娃兒,張著黑漉漉的大眼,白嫩嫩的小臉上毫無懼色,只是仰著小腦袋,好奇地和他對望,右頰上淌著幾滴幾近乾涸的血漬。

他重重地喘息,將大刀用力插往地面杵著,有些不知所措地瞪著憑空出現的小女娃兒。

雖然他沒傷著她,不過他卻瞄到她身上那件月牙色小衣衫上,濺著好大片的血跡,看起來怵目驚心。

少年眉頭一擰,上前彎腰抱起全身是血的小女娃兒,仔細檢查她全身上下。

他發現,她身上除了一些被草緣割到的細小擦傷之外,沒有任何一處會造成出血如此驚人的嚴重傷口。

瞧她被養得如此水嫩,加上身上那件質料上等、繡紋精緻的小衣衫,他猜想她若不是貴族之後,也是大富人家之女。

只是,這樣的孩子,怎麼會一個人流落荒野?

“你爹娘呢?”他問。

小女娃兒張著大眼,一迳兒地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

“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又問,還伸出食指逗了逗她的小下巴,但仍然沒得到她的回答。

見狀,少年眉頭一皺。

這小娃兒遭逢巨變,親人離散,竟然不哭也不說話,難道已經嚇傻了?

“你幾歲了?”

他嘆了一口氣,換了另一個問題。

他問的時候,不太期待她會有什麼反應,只是想陪她講話,讓她和他熟悉一些,有些安全感。

沒想到,這次她歪了一下小腦袋,似乎被什麼事困擾著,用力思索了一陣子後,終於慢悠悠地舉起小手,緩緩地比個六。

他訝異地看著她的小手指。

“六歲呀……”

他沉吟著上下瞧她,判斷她的年歲是否與她手指比出來的數字相符合。

正在思索時,少年身後驀地奔來一隊武騎。

“小王爺!”

武騎們翻身下馬,紛紛朝他恭謹跪下。

“小王爺!您沒事吧?”

帶頭的隊長看見趴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的司國奸細,立即緊張地問道。

公孫凜冷冷回頭。“若要有事,還能站在這兒與你說話嗎?”

“屬下來遲!請小王爺降罪!”隊長馬上伏首。

“算了,全部起身。來,這個女娃兒先給你抱著。”他不由分說地將小奶娃兒塞進武騎隊長的懷裡。

“她是……”武騎隊長張大嘴,愣愣地瞪著懷裡突然多出來的一團軟物。

“嗯……”少年迅速思考了一陣子後,忽地咧嘴一笑,心中立即有了主意——“我的女兒。”

聞言,武騎們一個個張口結舌,登時傻眼。

“可是……小、小王爺您尚未婚娶……這個……”隊長一邊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孩兒,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話。

“我義父當年也是未婚未娶,便收我為子,難道你也認為我義父此舉不妥嗎?”少年瞟他一眼。

“屬下不敢!”隊長惶恐地立即跪下,身後的屬下們也跟著再度跪成一片。

要命,小王爺的義父,是當今聖上的九皇叔,誰敢放肆評論?屆時別說舌頭留不住,恐怕腦袋都要搬了家啊!武騎隊長額際流下一滴汗來。

“給我起來!我說過好幾次了,現在不是在朝堂上,不要動不動就跪我!”少年眉一皺,迅速露出怒色。

“是!”想起少年這個與一般皇族作風完全相異的奇怪規矩,隊長趕緊帶著部下起身。

“有誰能在戰場上永勝不敗的?如果有一天我在戰場上戰死了,就算來不及娶妻,至少也還有一個傳人。”

“但是,這娃兒身分未明……”隊長還是替他感到好猶豫。

少年的銳利眼神淡掃過去。

啊!他忘了小王爺從小就被身分未明的謠傳糾纏著……

“屬、屬下是說,就算要找傳人,也要找個男娃兒啊……”隊長很識時務,連忙改口。

“我偏愛女娃娃,不行嗎?”少年回道,語氣帶著強烈的不馴意味。

“不……呃……行!行!屬下多話了!”隊長趕緊低下頭,額際已冒出更大滴的汗來。

見他不敢囉嗦,少年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抬眼一看,就見小女娃兒似乎累了,小腦袋歪在武騎隊長的肩膀上打瞌睡,一點兒也不在乎軟嫩的小臉頰被袍肩上的戰甲給磕紅了。

少年皺皺眉,忽然覺得不順眼,又伸手將小娃兒給抱了回來,讓她倚在他身上睡著。

露出渴睡及疲累表情的小女娃兒性子挺好,竟然也不抗議哭鬧,就乖乖地順勢伏在他懷裡,重新入睡。

抱著這樣軟嫩嫩的溫馴小生物,少年的心底突地生出一股異樣柔軟的滿足感。

“小女娃兒,你爹娘不見了,乾脆認我為爹,做我的女兒,怎麼樣?”他笑著輕拍她的臉蛋。

小女娃兒勉強張了張眼瞧他,旋即又閉上眼,酣酣入眠,依偎在他胸口,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袍。

“你不說話也不哭,就當你同意了喔!”少年笑道,沒發覺身後一干武騎們面面相覷。

……少年的行為,根本是要女娃兒強迫中獎啊!

少年滿意地朗聲笑起來,抱著小娃兒翻身上馬,將身後披風拉過來,嚴實地裹住小娃兒後,駕著馬兒緩步慢跑,轉回軍營。

少年猜想,等他回朝時,接見他的皇帝看到他抱著一個“女兒”回來,大概會嚇到下巴脫臼,合不起來吧?

思及此,他不禁愉快地笑咧了嘴。

武騎們立即策馬跟在少年身後,滾滾黃沙漫天飛揚,掩去了眾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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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 16:37:13
第一章

十年後

“不吹了、不吹了!”

公孫凜擰著兩道濃眉,臉色很壞地將價值連城的碧玉簫往窗邊長榻上一扔,一點兒也不怕摔壞,高壯結實的身子,毫無形像地重重向後仰躺在榻上。

玉簫“咚、咚”幾聲,一路滾到牆邊,最後“鏘”的一聲撞到牆,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聽到撞玉聲,他轉過頭去瞇眼瞧著,心裡萬分希望那根玉簫能讓他這一扔就扔成兩半。

只可惜,玉簫命大,滾了兩圈後,依然完好地躺在榻上。

見狀,他的薄唇不自覺地逸出惋惜的嘆息。

“怎麼了?”

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將嬌美眸子轉向他,輕啟朱唇問道。

她的手上也拿著一管與公孫凜剛才吹的玉簫同一式雕紋、身形卻較為細短的玉簫。

“吹累了,嘴巴酸!”

他閉著眼睛,口氣惡劣地回答,神情像足了鬧脾氣的孩子。

公孫瑀將玉簫撿回來,捧到他面前。

“願賭服輸。你輸了我三盤棋,說好答應要為我學會一首簫曲的。”

公孫凜猛地睜眼,立即撐起上半身,兇惡地怒瞪她,想要用足以讓十萬大軍聽命順服的強勢氣魄,逼退她的堅持。

可惜,她一點兒也不怕他,依然固執地捧著玉簫,一動也不動地站在他前方,用她那烏黑沉靜的明眸望著他。

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後,如往常一般,最後是他落敗,不敵她那雙無辜到極點的水汪汪大眼眸。

他先轉開眼,用力抓抓頭,而後認輸地低咒一聲。

“好了,別耍賴了。”

她看得忍不住發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頭。

他瞄了她一眼,不甘不願地重新坐直腰桿,一臉認命地從她手中拿過玉簫。

想他十多年來縱橫沙場,經歷過不知道有多少場的謀陣詭仗,沒想到竟然會在一方小小的棋盤上,比輸一個從未上過戰場打過仗的嬌滴滴小女娃兒!

下棋總下輸女娃兒的事,實在是有些丟臉,所以連皇上那裡都被他堵得嚴嚴實實的,這件事從來沒讓皇上知道過。

“練完這首曲子就放過我?”他不甘願地問道。

“嗯。”

她點點頭,大方地同意。

他拿起簫放到唇邊,還沒吹一個音,想了想又放下來,忽然挪靠向她,習慣性地伸手緊緊攬住她的肩頭。

“瑀兒,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當他摟住她時,瑀兒的臉蛋瞬間發紅,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嬌羞神態。

“商量什麼?”她輕聲問道。

他完全不知道,她正苦苦壓抑著不受控制、突地亂跳的心口,強自鎮靜地轉頭看向離她有些太近的俊臉,努力忽略他的鼻息若有似無地輕拂過她臉頰的麻癢感。

他靠向她,正要開口時,鼻間忽然聞到一縷清甜的香氣,讓他瞬間恍神,一時之間竟忘了要說什麼。

這孩子身上的奶香氣,何時變成了這麼好聞的花香味?

再細細瞧她,她的眼眉五官,何時變得如此精緻動人了?

她的臉頰肌膚,又是何時變得如此白裡透紅、細如白瓷?

甚至,連那一抹小時候看起來好可愛的小小櫻唇,也變得那樣的光澤柔潤,只要是男人,都忍不住想一親芳澤。

眼前的她,與她六歲的容貌重疊起來,彷彿相似,但卻又變得那麼的迥然不同……

他這才猛然驚覺,當年他撿回來的嬌嫩小女娃兒,已經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長大,出落成娉婷婉約、會勾人心弦的似水姑娘了。

說不上來是失落,還是意外,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情緒,只覺得胸口忽然湧起一股異樣的騷動……

像是被雷殛似的,他渾身一震,立即縮回手,並且向後退了好大一步。

向後退開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他這樣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迴避舉動太過明顯怪異,只好不自在地假咳一聲。

果然,她露出了一抹不解中帶著受傷的神色。

他才看了一眼,心裡就十分歉疚難受,好想上前抱她、安撫她,但想到剛剛才發現到小女娃兒已經偷偷長大的震驚事實,又讓他卻了步,不敢靠近她。

剛才他……他的思緒實在是太齷齪了,竟然對著自己的義女想入非非!

但是,這些話又不好對她解釋,只怕越描越黑,所以,最後他乾脆咬著牙,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腦袋兩拳。

“你怎麼了?幹麼打自己?不要嚇人呀!”她有些驚嚇地上前捉住他的手。

“沒事、沒事!我沒事!”

他眼明手快地慌忙閃身,飛快避過了她伸過來的手。

她的手落了空,讓她怔了一下。

接著,她緩緩地收回手,垂眸不說話。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變得尷尬凝重,十分怪異。

他深深吸口氣,努力用平常的語氣重新開口。

“瑀兒,我、我剛才是想說,我一向習慣上陣殺敵,用不著學這些風花雪月的玩意兒,與其要我背詩吹簫,不如你找一套想學的拳譜或是劍譜,換我教你,如何?”

他趕緊抓回幾乎要忘記的話題,刻意地拉開嘴,十分虛假地對她大大咧笑著。

瑀兒靜默了一陣子,才緩緩抬起頭來,直直望著他好一會兒,慢慢對他揚起嬌柔的笑意。

她這一笑,讓他的心突然像被什麼戳到似的,又麻又震。

“怎麼樣?”他的嘴笑到都快僵了。

“可以,等你再勝我三盤棋局。”她輕輕頷首說道。

公孫凜一聽,僵笑再也維持不住,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他明白公孫瑀表面上看似隨和、沒意見,其實是擺明了不想放過他,甚至隱隱埋了些賭氣的成分在內。

要他贏三盤棋,不如直接叫他自廢武功還比較快一些!

他沒事撿了個太過聰明的娃兒回來養,真的是自找麻煩啊……

“喔,說到背詩,你上回還欠我五首呢!”

瑀兒眨著美目,極其無辜地向他翻舊帳。

“呃……這個……”

公孫凜苦惱地擰眉,眼神開始游移。

“怎麼?沒背?”美目一揚。

“……欸,那些詩肉麻死了!什麼情呀愛呀、相思無盡的,誰受得了啊?尤其那首什麼'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的,別說什麼相思長、相思短的,扯了一堆相思,讓人傻眼的是最後一句話,相思了半天,結果突然來上一句'還如當初不相識'!嘖,識都識了,還想反悔嗎?如果不相識的話,那又哪來的相思啊?一路傷春悲秋的,真是教人受不了……”

她靜靜地聽他嘮叨一大篇,等他閉嘴了,她才慢慢開口。

“看樣子,你已經背熟了嘛!既然背熟了,為什麼不跟我說一下?”美眸瞅他一眼。

“我……我……”

他臉色難看地支吾著,被她那一眼瞧得好心虛。

吼~~他哪有辦法對著她吟那些風花雪月的情詩?

對著她念出那些詩句,簡直像是在對她訴情似的,讓他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就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舒服。

他們之間雖然沒有血緣,但她在名分上卻是他的女兒。

對著女兒念情詩,這像話嗎?

“你——”

“等一等!瑀兒丫頭,你又忘了要叫我義父啦?”

公孫凜突然打斷她的話,對她伸出手,一邊蹙眉,一邊搖食指。

公孫瑀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奇異。

他迳自說道:“雖然我沒長你多少歲,但在名義上,我好歹是你的義父。小時候你都會黏在我腳跟後頭,對我'義父、義父'地喊著。但是這兩年,幾乎都沒怎麼聽你叫過我義父了,都是'你'呀'你'的喊。在府裡我可以不管你,但到了外頭,別忘了自己的身分,懂了沒?”

他怕她又逼他背詩吹簫,趕緊轉移話題,找了一個名目來訓訓她,並努力抬出自己當長輩的威嚴。

公孫瑀沒說話,只是咬著唇,美眸一轉,抬起漆黑如子夜的瞳眸,水汪汪地瞧著他,眸裡含著他看不懂的、似乎百纏千繞的複雜思緒,讓他心口一陣陣的莫名縮著。

他突然退縮回去,再度敗下陣來。

“那個……咳,這事先擱著,改天再談好了。我、我要去和部屬們議事,還有……那個……皇上找我,就快遲了。這玉簫……你幫我收拾一下吧!”

公孫凜嘴上沒停,腳下也沒停地往大門前進,到最後幾步時,幾乎是奪門而出,飛快逃離。

對於公孫凜的逃避,她沒有開口攔阻,只是靜靜地目送他離去。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她慢慢吟出他沒有念完整的詩句,心思漸沉。

他不知道,這是她的心意。

她千方百計想要點醒他的幽微心意……

從小她就被公孫凜收養,兩人一直以父女相稱。

但是,隨著她的年歲漸長,初識情竇後,便日漸傾心於他,於是經常有意無意的,利用各種方式對他表達衷情。

只是,很無奈的,個性大而化之的公孫凜,總當成她是在對他撒嬌,從未將她的心意放在心上。

她十分奢望,他能在某一天突然頓悟到,她深深藏在心中無法對任何人傾訴、既愁又苦的那份心意……

嘆口氣,她將手上的兩管玉簫放入一個上等烏木雕制的匣子裡。

這兩管玉簫是她特地請皇城名匠打造的龍鳳對簫,雄簫略粗,刻有龍紋,音質渾厚;雌簫略細,刻有鳳紋,音質清婉含蓄。

兩者合奏,音色和諧,宛如龍鳳合鳴。

這對玉簫,也是她的心意。

她希望,她能與他心意鳴合,龍鳳雙棲。

只是,公孫凜卻一直視而不見……

有時候,她還真的希望能夠如他剛才所說的,只要她與他不相識,就不會有這樣的相思了。

公孫瑀懷裡抱著對簫的烏木匣,眼神漸漸矇矓……


淵國皇室之中,無人不知當今被封為逍遙王的公孫凜,其實是先皇與祖太上皇王妃悖倫所出的私生皇子。

因這名私生皇子的身分太過敏感特殊,大大觸犯了淵國皇室禁忌,因此私生皇子甫一出生,先皇便將他偷偷交給與他最親近、但身子病弱的九皇弟公孫晉撫養,認為義子。

這件事從此成為皇室深宮內眾人內心皆知,但嘴上千萬不能說的秘密。

當今皇上公孫澈登基之後,一直對傳說中的小皇弟好奇不已,於是在公孫凜十四歲時召他進宮見面,沒想到兩人一見投緣,原本身分曖昧不明、一直藏於九皇叔府內的公孫凜,從此便成為皇室常客,光明正大地進出皇宮。

十年前,位於西邊的司國以十五公主在兩國國境之間失蹤為由,強行舉兵進入淵國,引發淵國震怒,派兵驅逐,兩國戰事立即觸發。

當時十七歲的公孫凜,憑著一身剽悍武藝及謀略請纓帶軍。

由於戰功彪炳,捷報連連,因此更加深獲皇上的賞識信賴。

這場因司國以尋找失蹤公主為理由引起的無端戰事,歷時將近十年。

直到最近,兩國終於決定談和,一干有功將士們皆依功勞封官晉爵。

淵國皇上想藉機會讓公孫凜入朝為官,就算無法名正言順地當他皇室子孫,但至少能讓他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

可惜,公孫凜堅持不肯為官從政,只願為數年前病弱而逝、一生未婚的義父傳承香火,接續九皇叔的名銜產業。

因此,皇上只好封他為逍遙王,讓他繼續當九皇叔的“義子”。

不過,雖然被封為逍遙王,但實際上皇帝可不肯讓他真的去逍遙自在。

凡是有重大國事,一定要召逍遙王一起傷腦筋、想對策,必要時再讓他扛著皇帝之名,替皇帝披上戰袍,流血流汗。

這一次,司國派出使者,向他們淵國提出和親的要求,皇上當然也將公孫凜給召來,一起商議。

“我說凜皇弟……”皇上笑嘻嘻地朝公孫凜喚道。

公孫凜支著下巴,懶懶地瞟他一眼。

“皇上,您叫錯了吧?”公孫凜提醒道。

“咳……好吧,逍遙王爺,你那義女……近來可好?”

“皇上召我進宮,就是要問我這個?我老早就跟您說過了,如果皇上想招納嬪妃的話,別想打我家瑀兒的主意。”公孫凜一臉防備。

“呃,沒有啦,朕沒敢動這念頭。朕是想要問你……你心中有沒有什麼和親的人選?”

“和親?這種事也找我來?您是真的嫌我太清閒了吧?打仗的事儘管找我,但其他的事,皇上您還是找其他人來傷腦筋吧!除了打仗和練武外,我沒多餘的好腦筋可以使了!”他翻眼抱怨道。

“是這樣的,因為皇室之內的公主,年紀較長的大多已有婚配,小的又還沒長大到足以出嫁的年齡,朕實在很難挑出可以派去司國和親的對象……”皇帝露出萬分苦惱的表情。

“然後呢?”公孫凜懶懶地問。

“呃……這個……近來有不少大臣向朕建議,說你的義女瑀兒姿藝雙絕、聰明過人,絕對能讓司國皇室滿意。而且,嫁到了司國後,還可以讓她成為我們在司國的眼線呀!”

公孫凜愣了一下。

“你們打主意打到我的瑀兒頭上?”

公孫凜擰起眉,語氣不自覺有些尖銳。

“呃……朕是順便問問啦!”

察覺公孫凜似乎不太爽的樣子,皇上立即擺擺手。

看樣子,公孫凜是當真很疼他那個義女啊!

才這樣想著,公孫凜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嚇出神。

“皇上,瑀兒是不是真的到了該嫁人的時候了?”公孫凜露出困惑的表情。

“瑀兒今年十七歲,是該嫁人了。再留著她不嫁,就要成了老姑娘,想嫁出去就難了。”皇帝回道。

“是嗎?”公孫凜陷入沉思。

“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嗎?”

“我……最近老覺得瑀兒怪怪的,老愛要我跟著她一起風花雪月地吹曲吟詩,害我彆扭到了極點。她那小女兒的心思,簡直比戰場還要詭譎難測,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公孫凜極為困惑。

“瑀兒哪有你說的那麼複雜?朕瞧她八、九成是情竇初開,有心上人了!”

“咦?”公孫凜一臉驚訝。

“咦什麼?難道你還當她是成天只知道討奶喝的六歲小娃兒?”

“……您確定?”

“朕都嫁了七個女兒了,你說朕確不確定?朕那幾個女兒在出嫁前,都開始出現反常行為,這才讓朕發覺她們是想嫁人了。”

“呃……這麼說,瑀兒好像真的是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

“是啊!”

皇帝慢條斯理地端起參茶喝了一口,旋即皺了皺眉。

他其實極討厭參茶味,但這是母后特意吩咐過來要他喝的,不喝又怕傷了母后的心,所以他只好一小口、一小口,努力地解決掉。

“好吧!”

“砰”的好大一聲,公孫凜的大手重重擊在桌上。

公孫凜思考了好久,久到皇帝都快把整杯參茶喝到見底了,才猛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嚇了皇帝一大跳,嗆出嘴裡最後一口茶來。

皇帝毫不惋惜地拿來身旁的昂貴綢巾,抹了抹唇。“什麼事?”

“瑀兒的確該嫁人了!皇上,我答應讓瑀兒去和親,嫁給司國三皇子!”

公孫凜兩手撐在桌上,身子傾向皇帝,說得十分急切,彷彿怕自己會反悔,把話全吞回肚子裡去似的。

皇帝張口結舌地望著他。

“你……說的是真的?”皇帝小心翼翼地求證道。

剛才還臉色難看地瞪著他,現在居然變得這麼乾脆,說答應就答應?

……不是突然中邪了吧?

“瑀兒的事能開玩笑來著?還是皇上您在耍我?”他斜眼掃過去。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在耍你!朕只是想,以前有好多王公大臣想跟你提親,可全都被你給擋掉了,朕還以為你是捨不得讓你的瑀兒出嫁呢!”

皇上嘿嘿笑著,有些不敢置信。

他還以為很難說服公孫凜哩!

“之前是因為瑀兒還太小,他們太早來提親了!”

公孫凜揮揮手,大聲地否定皇帝的猜測。

皇帝這時突然“唔”了一聲,一隻手指輕輕畫著下巴,一臉深思地看著公孫凜,像在研究什麼剛剛發現的大機密。

“怎……怎麼了?”

公孫凜的身子微微一退,不明所以地問道。

皇帝的眼神讓人有種壓迫感,好像能把人看透透似的,讓人有種無所遁形的狼狽感。

“你覺得現在瑀兒已經長大了?”皇帝試探地問道。

“是啊!您不知道她近來多怪異,整天追著我念些情呀愛的肉麻詩,還逼著我學簫,吹那首難到不行的'龍鳳吟',說要與她的對簫一起合奏。我從來沒覺得她這麼難應付……根據皇上的說法,這種種跡象顯示,我的瑀兒可能真的有心上人了,才會這麼反常。”

皇帝此時倒顯得不急著讓他推銷公孫瑀了,反而垂斂眸子,指尖輕敲桌面,露出他思索時的習慣性動作。

“將瑀兒遠嫁,你不會後悔?”

過了一會兒,皇帝語氣嚴肅地重新開口。

“怎麼會後悔?我耳根清靜都來不及呢!”

公孫凜哈哈兩聲,彷彿皇上講的是個極其好笑的笑話。

“好,那就暫時談定了。明天在朝堂上,朕會下旨發布這件婚事,指定由瑀兒和親出嫁。”

皇上點點頭,話語中隱隱地暗示他,距離明天上朝的時刻,還有一整個晚上的思考時間。

如果他後悔了,還來得及在上朝前跟皇上報告,更改心意。

雖然說“君無戲言”,他頒下旨意之後,就斷無收回的可能,但為了他這個小皇弟,小小的出爾反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是先皇應該也會讓他這麼做。

他的思緒十分敏銳,剛才,他就嗅出公孫凜和他的義女之間,似乎有那麼一絲的不尋常,因此他得為公孫凜預留一條後路。

“嗯……”

公孫凜心不在焉地回道,神思飛到了很遠的遠處去。

瑀兒如果知道他替她決定的終身大事,是會對他擺臉色,還是用她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哭給他看?

忽然間,他覺得心神不寧。

決定了瑀兒出嫁的事之後,心口怎麼會悶悶的,就好像……

就好像將要失去一項最喜愛的東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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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 16:37:33
第二章

“和親?”

公孫瑀面無血色,重複著公孫凜剛剛告訴她的話。

“……嗯。”公孫凜期期艾艾地點頭。

瞧她深受打擊的表情,讓他暗自顫抖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麼大錯特錯、對不起她的事似的。

他感到微微猶豫,他的決定是否錯了?

“這個……”他莫名緊張地深吸一口氣。“皇上說司國的三皇子個性溫和,人品上乘,而且他也擅解音律詩詞,跟你的喜好很相符,你們一定會處得來的,說不定還會夫唱婦隨,其樂融融……”

他努力地幫她未來夫婿說好話,見她依然白著一張嬌顏,眼眶甚至漸漸泛紅,惹得他也跟著胸口發悶,只好搔搔臉頰,轉開頭嘆了口氣。

唉,他開始有種後悔的感覺了。

原先,他認為嫁掉瑀兒是再正確不過的事,但現在,他才發覺忽略了瑀兒的感受。

但她這樣難過,他心裡也很不好受。

“這些年,你替我擋掉了不少提親者,寧可得罪人,也沒點過一次頭……我還以為……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捨得讓我出嫁。”她低下頭說道。

她的頭垂得很低、很低,連聲音也是低得幾乎要聽不見。

公孫凜聞言,轉過頭來直直瞅著她,見她的頭垂得很低,看不到她的表情,他禁不住微微慌張了起來。

她……她在哭嗎?怎麼嗓子聽起來好像有點哽咽?

他強作輕鬆地呵呵笑幾聲。“我怎麼可能不讓你出嫁嗎?先前幫你推掉了無數的提親,只是覺得你還太小。現在你長大了,所謂'女大不中留',是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

“本來我還在煩惱要幫你挑什麼樣的對象,剛好今天皇上跟我提了一下司國的三皇子,我覺得與你十分匹配。我還聽說,司國皇帝十分喜愛三皇子,將來說不定有機會坐上皇位,這樣的話,搞不好你就可以當上司國皇后呢!不過這也想太遠了,就算三皇子最後沒登上皇位,你仍然會是一位身分尊貴的王妃。”

“我不想當什麼王妃,只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甚至終身不嫁都願意。”

她抬起頭,眸裡含著絕望哀求的淚水。

“說什麼傻話?我收養你時,心裡早有了儘早有一天要送你出閣的預備,連嫁妝都打點好些年了,就是盼著你能風風光光地從逍遙王府嫁出去。”

她沒有回話,開始無聲掉淚,一顆、一顆,又一顆地從頰邊滑落。

他的一字一句,聽得她心酸不已。

原來,他一直預備著要親手將她嫁給別的男人?

他真的從來沒有明白過她的心意,否則怎麼會當著她的面,輕鬆地說出這麼讓她心碎的話來?

“你……你別哭呀!你是不是覺得司國太遠了,捨不得這裡,怕嫁過去後會想家?那我請皇上跟司國交涉一下,請皇上賜你一座別墅或府邸什麼的,要求司國皇子每年固定要帶你回來省親,至少要住上一個月再離開,這樣就能解你的相思之苦,年年都能見著我——瑀、瑀兒?”

他的話猛地中斷,張口結舌地望著忽然衝過來緊緊抱住他的公孫瑀。

“不要送我去和親!”公孫瑀將小臉埋進從她六歲有記憶開始,便十分熟悉的溫暖胸口,絕望地哀求著。

她小時候只要心裡委屈時,都會到處尋找他,一頭埋進他懷裡哭泣撒嬌,讓他拍哄她,並且告訴她說一切有他,什麼都不用擔心。

他靜立了好一會兒後,抬起手,沒有如往常一樣地抱住她,反而將她輕柔地推離他身上。

她的臉上掛著淚,愣愣地看著他。

“瑀兒,你長大了,不能再這樣抱著我了。”

他極度不自在地說道,並有意無意地退離她更遠一些,似乎是怕她再一次撲向他。

“我真的不想嫁給別人,求求你,請皇上收回詔命,不要派我去和親!司國……真的太遠了……”

她滿眼哀求的淚水,幾乎語不成聲。

“讓你去和親,的確是委屈你了,但我相信我及皇上的眼光,你嫁過去,絕對不會吃苦的。”

“我不想離開你!”

“我說過了,女大不中留,你再不嫁人,當心變老姑娘,就算再美、再有才華都——”

“我無所謂!”

“……瑀兒,別這樣想不開。”

他揉揉額頭,覺得跟她有些無法溝通,正在想著要怎麼說服她時,沒想到她接下來的話,卻將他炸得神魂魄散——

“因為我的心中只有你,也只能有你!除了你,任何男人我都不嫁!”

她感到胸口處像是破了一道柵欄,這些年來積藏著不敢溢出、絲毫不敢讓他察覺的深重情意,正源源不絕地、無法遏止地從她口中毫不保留地對他一傾而盡。

公孫凜一時之間被她突如其來的坦白嚇到,氣息一窒,隨即臉色一變,異常嚴厲地對她怒目而視。

“放肆!瑀兒,收回你這句話!”他咬牙怒道。

她搖頭,又搖頭。

“我不收,這全是我的真心話,我想說這些話已經很久了。”她蒼白著嬌顏說道。

“你……實在太踰矩、太荒唐了!你忘了,我是你義父!”

此刻,他好想要伸手用力晃醒她那顆不知道被什麼詭異想法塞住的小腦袋,希望她清醒一些,別再做出他無法容忍的事。

“我沒忘,我無時無刻都忘不了!我們並沒有血緣,為何不能對你傾心用情?這些年來,我偷偷愛慕你卻不敢說,只因為你是我的'義父'!這身分讓我痛苦不已,我常想著,為什麼你要是我的'義父'?”她不甘心地問道。

絕望逼得她義無反顧地拋棄她所有的尊嚴與矜持,只盼望……只盼望他能理解一絲絲她對他的心意。

在她幼年所能記得的最初記憶,是他將她從郊野刺人的草叢中抱進懷裡,一路呵護她成長。

在她的生命中,他是她的天、她的神、她的所有,也是她的唯一依歸。

除了他,她可以什麼都拋棄。

“胡鬧!你怎麼說得出如此違悖倫常的話來?”

他緊緊握住雙拳,忍住想要摔砸物品的暴怒衝動。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她悄悄地握緊雙手,挺身面對他的狂怒。

“……你知道我的出身,縱使我的生身父母有多麼的尊貴,但是做出逾越倫常的事來,依舊讓人不齒、讓人唾棄,連帶的要我無緣無故地背負這個令人痛恨的恥辱印記!難道你也想要讓人唾棄鄙視?”

他痛苦地攤出心裡最不願意揭起的醜陋瘡疤,就是不願見她執迷不悟,犯下與他生身父母同樣令人深惡痛絕的過錯。

“我不在乎!”

“這是亂倫!收回你無恥至極的想法!我絕不允許你在我身上放進任何不屬於父女親情之外的情感!”

她瞬間白了臉,僵在原地。

……亂倫?

她的心意,被如此不堪地扔了回來,只得了“亂倫”二字……

“在你心裡,所謂的倫常,真的高過於一切?難道沒有任何事、任何人,會讓你不顧一切地想要擁有?”

“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早知今日你心中藏有這麼齷齪的心思,當年我便不會將你從荒野抱回,收為'義女'!”

“我有時也希望,當時如果就死在荒野有多好,那麼我就不必天天表面認你為父,心裡卻痛苦掙扎,戀慕不已——”

“住口!你不要再說了!我會請求皇上,趕快頒下詔令,速速讓你與司國三皇子和親,讓你早日離開我的逍遙王府,別再讓我看見你!”

他恨恨地甩袖轉身,彷彿對她有多鄙棄,不願再看一眼似的。

“砰”的一聲,他用力推開門板,甩上,踏著重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方才與他對抗的勇氣,隨著他的離去,也迅速地全數從她身上抽空,整個人只能緩緩地癱坐在地上,淚流滿面。

她覺得整顆心全都被他徹徹底底地踩在腳底,狠心輾碎,疼痛到極致後,已經沒有知覺,只剩一片麻木了。

“早知如此絆人心,不如當初不相識……我終於懂了這句話。義父……公孫凜……我多麼盼望……你我從未相識過……”

她揪著心口,喃喃說道。

方才的轟然撞門聲,嚇得門外院中忙碌的僕婢衛士們全都驚傻了,卻沒人敢吭一聲。

眾人完全沒看過他們的王爺和小姐之間,起過這麼嚴重的衝突,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他們身為下人,一句話也不敢問,只能低頭繼續做事,假裝什麼也沒看到,就連王爺已經離府了,也沒人敢進屋去探慰似乎正極度傷心的瑀兒小姐。

一陣陣春日清風從門外吹入,卻吹不乾公孫瑀頰上滴流不斷的悲涼淚水……

氣憤離去的公孫凜,窩進皇宮裡由皇上特意賜給他留宿宮中的專屬寢殿後,一連數天不曾回過他的逍遙王府。

皇上聽到消息後,沒有召見他,反而親自來到他的寢殿探詢。

“發生什麼事了?”

皇上坐在上座,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一面觀察著他似乎處於失控邊緣的躁怒神色。

“沒事。”公孫凜臉色極壞地坐在皇上側邊的椅上。

“是不是跟瑀兒吵架了?”皇上微笑問道。

能牽動他情緒的事物向來不多,除了瑀兒能影響他的喜怒,還沒看過他為了什麼人或什麼事而發怒或大笑。

公孫凜沒說話,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皇上挑挑眉,心裡有數了。

他這反應,分明就是承認了。

“唔……如果是為了和親的事與瑀兒鬧得不愉快,那麼,朕可以先收回詔命,跟大臣們再想想辦法——”皇上說道。

“不必!就派瑀兒和親,而且我希望越快越好!”他沒好氣地打斷皇上的話。

皇上訝異地瞧他。“你真的不後悔讓你的瑀兒嫁到司國去?”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非派瑀兒和親不可,心裡早有準備要收回詔命了,而且司國那裡,他還沒有回復呢,應該不至於讓司國不悅,有藉口再度發起戰爭。

“皇上,您有看到我露出後悔的表情嗎?”公孫凜咬牙說道。

皇上左看右看,從公孫凜臉上的確是看不出什麼後悔的模樣,但就是覺得他正處於十分不爽快的狀態,露出像是猛獸的腳掌踩到一根刺、痛到發狂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兇暴目光。

“皇弟……”

“誰是你皇弟!”公孫凜的表情十分不耐煩。

“呃……好,逍遙王,朕是覺得,沒什麼事是不能商量的。如果瑀兒十分不願意遠嫁司國,朕也不會勉強她。她是個貼心柔順的好孩子,朕也很疼她的,捨不得她難過。”

“她是我義女,由我決定她的終身大事,天經地義,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他還是堅持和親的決定,義女兩個字,像是咬著牙逼出來的。

皇上看著他,仔細地研究他現在不尋常的狂怒脾氣空間從何而來?

往常,他是最疼瑀兒的,甚少違逆瑀兒的心意,也從來沒看過他以如此強硬的態度對待瑀兒。

“你與瑀兒之間,發生什麼事了?”皇上沉著嗓音問道。

公孫凜猛地轉頭看向皇上。

此時他才發現皇上銳利如鷹的目光,彷彿已經看待了什麼。

“沒有,什麼事都沒有!”

公孫凜心裡一驚,有些倉皇地避開皇上的視線。

有鬼!皇上心裡想著。

皇上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輕敲一陣子後,琢磨著開口。

“不管你與瑀兒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朕希望你與瑀兒好好地溝通,安撫一下她的情緒。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三天后朕會舉行封儀式,封瑀兒為我淵國安儀公主,與司國和親晉結,並且向淵國使臣宣布這件消息。”

他是在暗示公孫凜,還有三天的時間可以考慮反悔。

公孫凜沒有響應,只是神不守捨地看著殿內某處。

皇上嘆了一口氣,能為他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看他這個脾氣彆扭的皇弟會怎麼做了。

三天后,公孫凜若再不開口反悔,瑀兒和親出嫁的命運,便再也沒有更改的餘地了。

此時此刻,正在轉繞心思的兩人,萬般也沒想到,日後竟會發生那麼令人措手不及的駭人變故……

公孫凜臉色陰沉,站在狂風呼嘯的崖頂,向下望著一片漆黑、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不敢相信,瑀兒竟……竟從這裡跳了下去……

他神思恍惚,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無法思考,覺得胸口有一個地方破了一個洞,不知道該怎麼補起來。

在他身後,跪了一群正在哭哭啼啼、瑟縮發抖的侍女,一個一個全都花容失色,露出恐懼的表情。

這群侍女是皇帝贈與公孫瑀,讓她們一起陪嫁到司國,專門服侍公孫瑀的。她們全都親眼見到公孫瑀從這個崖頂跳了下去,但卻沒有一個人能攔住她。

得到消息時,他曾經恨到想要將這些眼睜睜看著瑀兒跳崖,卻沒有一個伸手拉住她的人,全都殺光。

他從來不知道,一向婉約沉靜的瑀兒,性子會是如此剛烈。

萬般料不到,她竟然會在出嫁途中跳崖,用自己的生命,對他做出如此激烈而驚駭的反抗。

當她跳崖的消息傳進宮裡時,他整個身子像是掉到冰窖裡,瞬間僵冷,腦子裡除了嗡嗡作響的聲音外,其它什麼都聽不到。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自有意識地奔到馬廄裡,拉了一匹馬跳了上去,衝出宮門,急奔向她出事的地方,絲毫不顧他身後那一大批追著他的侍衛太監們在大喊些什麼。

此刻,他仍然無法相信,他的瑀兒真的跳下去了。

但這麼多的人親眼作證,讓他不得不接受這個令他神魂俱裂的事實。

茫茫然地瞪著崖底,這崖如此高,底如此深,一向懼高的她,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膽量從這裡跳下去?

她真的是絕望到極點了嗎?

十年來,他疼她、寵她,將她捧在手掌心上呵護著,就算別人不斷勸他娶妻生子,疼自己的親生兒子比疼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要好太多,他仍舊不為所動,將所有的寵愛全都給了她。

他從沒想到,她對他的感情,除了親情之外,竟然會存著只有男女之間才能存在的情感。

自己父母之間醜陋的關係,讓他對於男女情愛有種莫名的潔癖,並且完全無法忍受男女之情悖亂倫常。

因此,瑀兒的坦白,像是刺中了他最脆弱、最無法忍受的痛處,當時在又驚又怒之下,他只能拂袖而去。

兩人決裂之後,一直到她出嫁啟程,他都沒再見過她一面。

現在回想起來,他真的傷她太深。

她的生命中,除了他,沒有別的機會親近男性,當然會將對他的孺慕之情,誤以為是男女情愛。

若他可以體念她年紀小、不懂事,耐著性子好好開導她,或是請求皇上幫忙製造機會,讓她和司國皇子先見見面、培養一下感情,說不定會出現轉圜情勢,甚至能皆大歡喜。

有許多方式,可以處理得更圓滿的,但他的暴怒衝動,卻壞了所有事。

他親手將他們之間十年的父女親緣一手打碎,也親手將瑀兒推向絕望死境。

原來,他是如此無情的人,做得出如此無情的事。

他忍不住開始猜測,瑀兒從被他絕情地拋棄在府裡,一直到孤孤單單地坐上花轎的這些日子裡,她都做了些什麼?又想了些什麼?

回想那日她哭得心碎哀憐的淚顏,他不禁閉上眼,痛苦地抵擋著體內湧出的、一股又一股的悔恨。

他很想殺了自己……就在這瑀兒跳下的崖頂……

“王爺,整座崖底全都找過了,還是沒找到安儀公主。”

“繼續找!一定要將她找到!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用力握拳,咬牙下令道。

最後一句話,說得艱難,也讓他禁不住渾身顫冷。

戰場上,曾經面臨無數次的生死險關,他都不曾驚慌失措過,但此刻,深濃的恐懼有如一條冰冷的毒蛇,在他的心頭上纏絞,緊得他喘不過氣來,隨時就會死於毒蛇口牙之下。

“別再鬧脾氣了,瑀兒,趕快回到我身邊……我答應你所有的要求,只要你回到我身邊……”

公孫凜喃喃地對著深黑的崖底說道,內心強烈地祈求能夠出現奇蹟……

大規模的搜山行動持續了一個月之久,公孫凜也在崖邊待了整整一個月,一步也不曾離開過。

但是,不管眾士兵們如何努力搜索,仍舊一無所獲,只在最初幾日,由山中獵戶找到一件破碎染血的大紅色嫁衣。

破碎嫁衣找到時,服侍公孫瑀的侍女們親口證實了,與她出嫁當日所穿的嫁衣一模一樣。

找來宮裡製作嫁衣的匠師確認後,也證實了這件嫁衣就是由他們親手縫製、皇上在封儀式上親賜給公孫瑀的同一件嫁衣。

聽山里獵戶說,這座山里有野獸出沒,在找到破碎嫁衣的附近,也發現過虎獸出沒過的蹤跡。

所有人都在猜測,公孫瑀在跳崖之後,可能因為身受重傷,山里的虎獸聞血而來,將她啃得不剩了。

眾人的心裡憐憫不已,卻又不敢對一直不肯死心的公孫凜據實以告。

公孫凜不相信瑀兒會就此無端地憑空消失。

“瑀兒,就算要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要將你找出來……”

望著崖底,他咬牙暗自發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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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 16:38:00
第三章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半年後

一名異常蒼白瘦弱的姑娘,穿著略顯過大、而且漂洗得幾乎看不出原來色澤的陳舊佈衣,坐在一處小小的圍籬院子裡,曬著太陽,吹著風,細緻嬌柔的五官上,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微笑,像是十分滿足。

其實,她現在就只是在發楞,什麼也沒在想,只是單純地在微笑著。

這座小小的屋舍院子,是李家父女的,而她則是他們的病患。

四處為家的李家父女,父親是流浪醫者李時楓,行醫經歷豐富;女兒李宛燕,今年十六歲,長得十分可愛,也很多話,經常吱吱喳喳的,整間屋子全是她的聲音。

他們已經在淵國待了好一陣子,本來想要再移居他國,結果經過一處山崖底下,遇見了落崖重傷的她,便將她救起。

他們知道山里有虎類猛獸,擔心虎獸會聞到血腥味,因此只做了一些初步的緊急包紮後,就立即將她帶離開山區,避往安全區域。

因為她傷勢嚴重,不宜移動過遠,所以他們就近找到這處位於山腳下的小小村落落腳,並用盡各種方法,將垂死的她救回。

當她好不容易清醒之後,李大夫發現她似乎因傷勢過重,記憶竟然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有關自己的任何事了。

漸漸地,她竟然也習慣了空如白紙的過往,腦子裡經常像這樣維持著空白的狀態,全部的思緒都懶洋洋地停止轉動,什麼都不去想。

丟失了過去的記憶,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惜,更沒有茫然驚慌之感,只覺得心頭異常的輕鬆。

無憂無慮,沒有任何捆索羈絆、沒有任何煩惱地活著,感覺十分不錯,就當自己是投胎重生了,再走一遍人生而已。

李大夫說她墜崖時,身上穿著一件精緻華美的嫁衣,猜測她似乎是什麼大戶人家出嫁的女兒。

她完全不想去探究自己為何會穿著嫁衣墜崖,畢竟如此凶險的遭遇,不管是自己跳崖,還是被人推下去的,都絕不會是什麼值得記起的美好經歷。

與其想起可能是痛苦或是恐懼的過往,那麼她寧可像現在一樣保持空白,什麼都不想起,此生此世就守在這處偏僻的小村子裡,每天快快樂樂地吃、睡、發呆,直到老死。

原先,她躺在床上昏迷了一月有餘,好不容易醒了,身子卻仍然不能動,於是又要床上整整躺了好幾個月。

將養了大半年後,她重傷殘破的身子,竟然奇蹟似地慢慢好轉起來。

前些日子,她終於能夠起身、下地,在李宛燕的攙扶下練習行走。

直到現在,她已經可以幫忙他們分擔一些簡單輕鬆的家務細活了。

不過,她開始想幫忙時,卻遇到了一些困難。

她發現自己對於如何生活竟然一無所知,笨拙得不得了。

比如淘米、生火、洗衣、切菜等這些簡單的事,她完全沒有頭緒,不知要怎麼著手。

李家父女也不以為意,當她是把日常生活的技巧和過去的事一併全忘了,極有耐性地從頭開始教起。

不過,她可以沒有過往,卻不能沒有名字。

當她還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時,李宛燕便常常陪著她說話。

有一次,李宛燕一邊淘洗著一小缽的紅豆,一邊與她閒聊,不知怎麼地,竟提起了她還沒有名字的事——

“姊姊,你想給自己取個名嗎?”李宛燕問道。

她看著盆缽裡一顆一顆晶瑩紅潤的小豆子,回道:“我就叫紅豆吧。”

“那要姓什麼呢?總不能沒有姓吧?”

“我的命是你和你爹爹救的,等於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就跟你們一樣,也一起姓李好了。”

她思索了一會兒後,對著李宛燕微笑。

“唔,李紅豆、李紅豆、李紅豆……雖然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但念久了還算順耳耶!那以後我就叫你紅豆姊姊嘍!”

“好啊!”她點點頭。

“紅豆姊姊,這樣叫著你,好像我多了一個姊妹耶!我想要一個姊妹作伴已經很久了,可惜我爹在我娘死了之後就沒有再娶,不可能再給我添手足了。”李宛燕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以後,我們就是姊妹了。”她笑著說道。

“太好了!那紅豆姊,你幾歲了呢?啊……對不起,我忘了你不記得。”李宛燕吐了吐舌。

她正要開口,腦中卻忽地掠過一個畫面。

似乎是她仍年幼時,有個穿著戰甲的少年抱著她,問她的年紀,她用指頭比了一個六。

那個少年的面目十分模糊,畫面一閃而過,便消失無蹤。

她愣了一下。

“紅豆姊,怎麼了?”

“沒事。你覺得我看起來幾歲?”

她微笑問道,將剛才不經意之間在腦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拋開,下意識地不願再回想。

“我不確定,不過我爹說你應該不超過二十,可能約十七、八歲上下。”

“那大概就是了吧……”

一聲呼喚,打斷了她對這半年來的回想。

“紅豆姊!我們回來了!”

她歡喜地從籐編椅子裡起身,慢慢走向李大夫他們。

“今天還順利吧?”

“嗯!今天賣了不少草藥喔,所以爹爹買了半隻雞回來加菜!”李宛燕舉起手中的籃子。

“太好了!”

“紅豆姑娘,你今天身子狀況如何?”李大夫態度溫和地問候。

“感覺很好,我還打掃了整個院子呢!”

紅豆驕傲地指了指四周。雖然掃帚磨得她掌心破皮發痛,但她非常有成就感。

“難怪我覺得院子怎麼好乾淨!”李宛燕哇地一聲讚歎道。

“你的傷才剛好,千萬別太勉強。”李大夫不放心地說。

“我會量力而為的。”李紅豆笑道。

“那麼,我先休息去了。”

李大夫點點頭,隨即走進屋裡。

“啊,我去提桶水,等一下我們就可以開始準備煮晚飯了。”

李紅豆笑著說,走向屋牆邊,提起一個空桶。

“紅豆姊,你休息一下吧!提水就由我來做就好。”李宛燕趕忙過去搶走她手上的桶子。

“我沒事,廢了大半年的身子,早該多動一動了。”

“唉呀,你沒聽我爹爹說,要量力而為嗎?提水對你來說,還是太過負荷了。你幫我把這籃子拿進去吧,我來提水就好了。”

李紅豆也不勉強,接過籃子,正要轉身進屋時,眼尾余光忽地瞧見有人站在院子外頭的小路上,她“咦”的一聲,又轉了回來,好奇地看向來人。

李宛燕順著她的視線也轉過身來。

她拎著水桶,向院外走去,發現是個身材高壯、面容俊挺的男人。

這男人身上帶著非凡的貴族氣質,衣飾看起來也頗為講究,他身後還有好幾名似乎是會武功的家衛隨從。

看樣子,這個人的來頭不小。

男人沒有看她,目光定定地鎖在另一個人兒身上,俊臉緊繃著,彷彿正在等著她說什麼,或是做些什麼,又像是怕她會突然逃跑,渾身蘊著蓄勢待發的氣息,以便能隨時衝上前捉住她似的。

李宛燕十分警覺,立即站到紅豆前方,有意無意地擋住男人的視線。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防備地問道。

男人將視線收回,看向她。“請問……善合村在什麼地方?”

“善合村?就是這兒呀!但善合村人口少,家戶散得比較遠,如果再繼續沿著前方那條溪走下去,會看到一片田地,那邊的人家比較多,村長也是住在那個地方。”李宛燕指示道。

“多謝。”

男人道謝後,又深深地往她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見男人及他的隨從走遠了,李宛燕這才鬆懈地吐了一口氣。

“終於走了,剛才真是嚇死我了!那個男人身上好有壓迫感,跟他說話,我竟然會發抖耶,真是可怕!”李宛燕拍著胸口。

“會嗎?”她有點好笑。

“紅豆姊,你有沒有發現那人一直在看你?”

“有嗎?沒注意。”她搖搖頭。

“會不會是認識你的人?”李宛燕猜測道。

“應該不是吧?如果認識我,剛才他怎麼不與我相認?”

“可是……那人的眼神真的好怪……紅豆姊,你對那男人有沒有什麼印象?”

李紅豆搖了搖頭。

“不管怎樣,你最近還是多注意一下安全。”

“你想太多了。說不定他真的只是個問路的過客,不用太緊張了。”

“可是……”

“好了,宛燕,先去提水吧,等天黑了才開始煮飯,就會來不及了。”

“啊!那我去提水了!”

李宛燕看看天色,果然覺得不早了,趕緊奔向屋前不遠處的溪邊提水去。

又過了一個月,日子在平常而規律的作息中,不知不覺地漸次消逝。

李紅豆幾乎要覺得,她可以一輩子過著這樣的日子,在善合村里終老。

這一天,拿草藥送去村長家的宛燕,匆匆忙忙地奔了回來。

“紅豆姊、紅豆姊!你知道?咱們村尾那頭,最近來了一個大戶人家,在那裡蓋了座好大好大的大宅子耶!”

“知道啊,怎麼了?”

在這小小的地方,經過一個陌生人,都能讓村人熱絡討論上老半天,更別說是來了個怪異的有錢人,不去住人多熱鬧的城鎮,反而選擇在他們這個荒僻的窮村子裡蓋宅子了。

“那座大宅子聽說蓋好了,宅子的主人要來這邊住,現在很缺人,大宅里面的管事正在招募傭僕呢!”

“好大的氣派,這宅子的主人來頭不小呀!知道哪裡來的嗎?”

“大家都在探聽,可是那個管事口風很緊,不管怎麼問都問不出來,連村子也不知道。總之,那個主人簡直是神秘得不得了。”宛燕頓了頓,又開口說:“咱們也去應徵看看吧,聽說酬庸優渥,村民們簡直趨之若鶩,一窩蜂地跑去應徵了。”

“可是我現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不來吧?”紅豆有些遲疑。

“唉呀,沒關係啦,先去看看吧!走啦、走啦!”宛燕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走。

紅豆拗不過宛燕,只好跟著她一起去村尾那頭湊熱鬧。

緩緩地走了一段路,感覺腿骨開始酸痛,紅豆正想開口要求休息,便看見一條長長的人龍蜿蜒到她們的前方,不由得睜大眼。

“哇,會不會太離譜了?”

放眼望去,似乎全村老老少少全都出動了,甚至還有聞風而來的鄰村居民。

李紅豆看到不只一個年過七旬、拄著拐杖仍抖得厲害的老公公、老婆婆排在隊伍中,還有的似乎是全家出動,連五歲的小娃娃都牽在隊伍裡,想探看看是不是有合適小孩兒的工作。

更誇張的是,還有人拉著家裡的老牛在排隊,似乎是想試試管事會不會一起收了他的老牛,幫大宅主人耕田,領兩份薪餉。

李紅豆噗哧一聲,忍不住笑出來。

“紅豆姊,你在笑什麼?”

“這個村子,應該從來沒這麼熱鬧過吧?”她笑著指了指喧嘩鼎沸得像在辦廟會的景況。

“可能是吧。快快快,咱們趕快趕上隊伍,不然不知道還要排多久,才會輪到咱們呢!”宛燕拉著她趕緊上前排隊。

她們排隊之後,又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接綴在她們身後。

宛燕發揮她的長舌本事,跟前後方的村民們聊天談話,非常熟稔地問候對方家人,東家長、西家短的,再順便交換這個神秘大宅主人的小道消息,忙得不亦樂乎。

紅豆因為走了一段路,又站了一段時間,感到疲累不已,提不起太多精神與人閒話,只好往一旁張望著,看看有沒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宛燕,我累了,先到前面大樹下的那塊石頭上坐一下。”她指了指前方不遠處。

“啊,對不起,紅豆姊,我忘了你身子才剛好,我扶你過去坐著。”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過去。”她阻止道。

沒想到,排在她們前方的大嬸突然回頭上下掃視了紅豆好幾眼,然後指著她叫出來——

“啊,你就是李大夫那個在半路摔落山谷,受了重傷,治了大半年才好的女兒?你復原了?大家都很關心你喔!”

“呃……”

李紅豆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正要開口解釋誤會,說她並不是李大夫的女兒時,宛燕突然拉住她,搶著開口說話。

“謝謝大家關心,我姊姊現在已經差不多複原了。”

她和爹四處遊歷,早就懂得在救人時也要明哲保身,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當時看見墜崖的紅豆姊身上穿著嫁衣時,她和爹都覺得很不尋常,所以爹在思索過後,決定對外宣稱受傷的人是他女兒,避免引來麻煩。

紅豆訝異地看著宛燕,宛燕悄悄地扯了扯她的手,示意她別解釋。於是她閉上嘴,僅是忍著腿骨傳來一陣陣不適的刺痛,含著笑意站在一旁。

“半年前李大夫帶著你到這兒來的時候,大家都覺得你的傷重得難以活得下來,沒想到李大夫妙手神醫,竟然能把你救回來,大家都對李大夫敬佩得不得了呢!”

“這個沒什麼啦,我爹還救活過傷勢更重的人呢!”宛燕笑著說道。

“不過,也因為紅豆姑娘,讓李大夫有機會來到我們村子。這半年來,村里有少人都讓李大夫及宛燕姑娘免費診治及照顧過呢,大家會感激李大夫和兩位姑娘一輩子的!”

“唉唷,別這樣說啦!行醫者本來就是以治病救人為目的。”

李宛燕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但從她的神情中,流露出她對爹親的驕傲之情。

紅豆跟著笑了笑,但腿實在是很不舒服,於是跟旁人道了歉,緩步走向前方的大樹下。

每邁出一步,她都覺得腳步既沉重,又虛浮。

她在心裡苦笑,看來她的身子並沒有完全康復。

光是走了這點路、站了一會兒,她就累得不得了,連前面那些拄著拐杖的老公公、老婆婆都比不上。

又走了幾步後,她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耳鳴,渾身冒冷汗,眼前的景物也開始傾斜扭曲。

她心裡暗喊一聲糟,知道自己就要暈倒了,想轉身向宛燕求助,卻雙腿一軟,整個人無力地往地面摔跌。

有村人發現她的不對勁,但來不及過來扶持,只能驚叫出聲。

“紅豆姊——”

她聽到宛燕焦急的喊叫,但她無法響應,只能閉上眼,等待預期中的疼痛襲來。

突然,實時出現一雙大手,迅速而有力地從身後將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免去她摔跌地面的皮肉之苦。

她感覺到抱起她的是個高壯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直覺地想起前些日子曾經在門口見過、讓宛燕緊張不已的神秘男子。

無力地躺在男人的臂彎裡,她很想張開眼睛,看看是誰救了她。但是,她的眼皮好重,眼前也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抱著她的那個男人是誰……

“你還好吧?”

那男人的懷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低沉的嗓音更帶有一種奇異的撫慰效果。

她來不及回話,但太過安心地在下一瞬間,徹底地昏了過去……

公孫凜坐在床邊,瞧著躺在床上那張眉目緊閉著的柔美容顏,激動難抑地紅了眼眶,胸膛因用力喘息而湧起一陣又一陣的劇烈起伏。

這張熟悉至極的臉蛋,讓他日思夜想,煎熬地度過了整整半年。

他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會這樣的思念她,每天被無盡的悔恨與自厭不斷地折磨著。

他顫抖著伸出手,渴望地想要觸碰她的臉頰,渴望地想要緊緊擁她入懷,用實實在在的感覺,證明她果真還活著的事實。

但就在觸碰到她的那一刻,他還是收回了手。

半年前,他翻遍了那座山崖,就連虎獸的穴窩都讓他剿了至少五處,偏偏連她的一根頭髮都沒能找著。

沒有見到她死亡的確實證據,他是怎麼也不肯相信她已經死去。

他就是有種莫名的認定,覺得她一定還活在世間,只是躲了起來,不肯見他。

他想到,既然她態度那樣的堅決,以死明志也不肯和親,就算他真的把人找了回來,依她死心眼的脾性,必定仍會抗拒到底,不願與他回來的。

因此,他乾脆先發出她已死的消息,掩住世人耳目,由皇上出面取消瑀兒與司國和親的事,而暗地裡,他仍然不放棄地繼續搜尋著。

當時,他要屬下找的,是一位墜崖的姑娘。

但是,救起瑀兒的李家父女,來到善合村時,卻對村人宣稱失足墜谷的女孩是自己的女兒,村人也不疑有他。

因此,他屬下雖然曾經尋著線索,找到了這位受傷時間十分巧合的姑娘,但在村人的作證下,他們便放棄了這條線。

直到再過數月,仍未找到,公孫凜要屬下鉅細靡遺地將找尋過程全都呈報上來。

當他看到善合村的消息時,便直覺地認定李大夫家受傷的女兒就是瑀兒,因此帶了少數隨從,直奔李大夫家。

果然,在門口,他瞧見了依然活著的她。

只是,她變得不一樣了。

她的外表顯得更加蒼白、虛弱,彷彿風一吹就倒。

她的眼神更是十足的陌生,看著他的時候,眼底除了好奇,別無其它,就好像在看著一個從來未曾相識的陌生人……

他的心口狠狠一揪。

瑀兒想必是真的恨透了他,竟然露出與他毫不相識的傷人表情。

當時,他是帶著試探的不安心情來見面的,想要測試一下她見到他後,會有什麼反應,深怕會嚇跑了她。

但他發現,她見了他,竟然沒有任何反應,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轉身走人,重謀計劃,見機行事。

“唔……”

床上的人兒不適地嚶嚀一聲,緩緩轉醒。

公孫凜從床邊端來一杯早就備好的茶水,扶起她,讓她就著他的手喝水。

她才幽幽轉醒,頭昏腦脹的,正感到口渴萬分時,便被人扶了起來,看到眼前的茶水,便毫無戒心地低頭喝茶水。

“宛燕,可以再一杯嗎?”

她的喉頭還是十分的干渴,忍不住又要了一杯。

對方無聲地再遞來一杯,她立即又灌了第二杯,整個人才清爽不少。

“謝謝你。”

她嘆息地閉上眼,很想再繼續睡,沒有察覺身下墊的、身上蓋的,都比李大夫家裡的那張床太過柔軟舒適了些。

“還需要再一些水嗎?”

公孫凜看著她滿足的表情,輕聲問道。

一聽扶在她身後的竟然是男人的聲音,她的身子瞬間僵硬。

“你……”

她趕忙撐起身子,驚愕地轉頭看著他。

“怎麼?不記得我是誰了?”

坐在她床邊的公孫凜,語氣溫和地笑著,但笑意一點也沒有進入他冷冷的眼底。

“請問這裡是哪裡?宛燕呢?”

“這是我宅里的客房,你在大門外排隊時昏倒了,我讓你進屋休息。至於別一位姑娘,她說她爹是大夫,急奔回去找她爹過來看你了。”

“噢……謝謝。”

她拘謹地坐直身子,避免與他有任何的觸碰。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他現在靠得她這麼近,實在有些不妥。

可是,面對伸出援手幫了她的人,她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提醒他是否可以與她保持距離。

沒料到,男人根本沒打算要遵守男女之防,竟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著他。

“我再問你一次,我是什麼人?”

“啊……你是……我暈倒時扶住我的人?”

她認出了他的聲音,就是她即將昏厥時,聽到的那個令人安心的嗓音。

只是,此刻她怎麼覺得他的語氣好冷淡,似乎正在壓抑著莫名的怒氣,一點兒也沒有當時真切感受到的關懷與焦灼?

“還有呢?你當真不記得我了?”

沒有得到他意料中的答案,他倏地緊緊瞇起眼。

“呃……我還記得呀……你就是那天站在我家門口,詢問善合村怎麼走的那個……”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覺得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駭人。

難怪宛燕會說這人身上的迫人氣勢很可怕。

那天她沒靠近他,所以沒有察覺。現在離他如此的近,她終於也感受到了那股嚇人的銳氣。

不過,她並不怎麼害怕,只是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情緒似乎太過緊繃了一些。

公孫凜臉色一變,眼底冷意更深。

“是啊,那麼能不能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他扯了扯唇,繼續輕聲笑問。

假裝不識得他嗎?

那麼他就順著她演,他倒要瞧她如何繼續在他眼前作戲!

“我叫李紅豆。”

李紅豆?

她竟然擅自改了名,又換了姓,想要徹底斷絕與他的關係?!

“你是認真的?”

他咬牙問道,恨不得伸手捏住她的頸子。

“公子……難道你識得我?”她遲疑地問道。

“什麼?”

他一愣,沒料到她會這樣反問他。

“我曾經墜谷受傷,醒來之後,過往的記憶全都忘了,不記得任何人,也不記得自己是誰。”

她偏著頭,咬著唇,那雙黑白分明的瞳眸,既無辜又抱歉地瞧著他。

聞言,他有好一陣子的茫然,全然不知該說什麼。

她忘了?

全忘了?

他苦苦尋了她整整六個月,她竟然將他忘了?

一時之間,他無法決定該因她未死而狂喜,還是她竟然徹底忘記他而狂怒。

“我……不認識你!”

最後,他惡狠狠地咬牙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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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李紅豆?

李、紅、豆?

好一個李紅豆!

竟然徹底將他忘記的、狠狠地耍了他一場的李紅豆!

公孫凜在屋子裡走過來,又走過去,像頭暴躁無比的獅子,重重地踏著步,渾身怒氣不知道該如何抒解發洩。

他設想了千萬種與瑀兒相逢的景況,設想了千萬句見到她時,要對她說的話。

沒想到,她的一句“難道你識得我?”竟將他打得昏頭轉向,失去了所有主意。

“李紅豆……李紅豆!她竟然認為自己叫李紅豆?我給她的姓、給她的名、給她的十年歲月,她全都不要了!”

雖然事後他想了想,既然已經發出了她已死的消息,的確是有必要改名換姓,掩人耳目。

畢竟,若是讓司國知道瑀兒沒死,恐怕會讓好戰的司國皇帝又有藉口說是他們淵國沒有和親誠意,再次興兵入侵,引發戰爭,到時又是一場生靈塗炭。

但是……

她未免把自己換得太徹底了!

不但名字、姓氏全換了,連腦袋都給一併換掉了!

深吸了幾口氣,坐了下來,他拚命要自己冷靜。

然而,才坐下沒多久,他還是壓不住抑鬱的情緒,暴怒地一揮手,乒乒乓乓地將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去!

聽著杯碗砸碎的聲音,他終於感到發洩一點點的氣。

轉頭四處張望,正想瞧瞧有沒有什麼還可以拿來砸摔出氣時,就看到管事一臉小心翼翼地站在離門三步遠的安全距離之外。

“王爺。”

管事見他發現了自己,趕緊上前,站在門口躬身。

剛好被人看到他失控摔東西的幼稚行為,公孫凜感到很不好意思,臉皮竟然覺得有些燙熱。

“咳……找人來清理一下。”

公孫凜用力地冷靜下來,坐在椅子上若無其事地指揮著。

“是。”

管事馬上轉身向外喚了兩聲,有兩個僕人立刻進來,手腳利落地將地上清掃乾淨,然後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然後,管事走到他身前,再次躬身道:“王爺。”

“管事,從現在開始,只要離開了皇宮,就別再叫我王爺了,改叫我老爺,對外宣稱我姓孫,叫孫凜,記住了嗎?”

“是,老爺,小的記住了。”管事恭謹地彎腰回答。

“找我什麼事?”他問道。

“這是這次收錄的僕傭名。”管事呈上一本薄給他。

“這種小事何必拿來煩我?你作主張就是了。”

他看也不看,心煩地對管事揮了揮手。

“可是,有一個來應徵的人,小的無法作主。”

管事沒有收回,還是一動也不動地呈著。

“你的眼光一向麻利,有什麼人會讓你無法作主?來應徵的人,能用就能,不能用的就打回票,不就得了?”公孫凜不耐煩地回道。

“是瑀兒小姐,她——”

“你說誰?”他怒瞪過去。

“呃……小的是說李紅豆姑娘。她也來應徵婢僕的工作。”

管事機警地真心換了個稱呼,一面在心裡嘆氣。

主子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兩個名字都能惹惱主子啊!

聞言,公孫凜一愣。

原來她今天出現在他的宅子門口,是要來應徵婢僕的?

公孫凜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我找了她大半年,她都不出現。沒想到現在她竟然自動找上門來要應徵婢女?”

管事低著頭,完全不做評論,任他繼續碎碎念。

“她腦袋真的是摔壞了!不當逍遙王府的小姐,不當司國三皇子的王妃,竟甘願當一個小小的婢僕奴才?”公孫凜情緒惡劣地又重重哼了一聲。

“那……請問老爺,紅豆小姐她……收是不收?”

管理眉眼不動,再一次請求他的指示。

“收啊!怎麼不收?就順了她的願,讓她當當丫鬟婢女,嚐嚐滋味!等她受不了了,說不定記憶就回復了。”他冷冷笑道。

“小的明白了。”

管事點點頭,這才收回錄入新婢僕的名簿。

“還有什麼事嗎?”公孫凜問道。

“沒有了,就這件事。”管事搖搖頭。

“那你退下吧。”他揮了揮手。

“是。”管事躬身退下。

公孫凜想了一想,又開口叫住管事。

“等一等。”

“老爺,什麼事請吩咐。”

已經走了兩步的管事,再轉回來恭敬地問道。

“如果瑀兒……不,那個李、紅、豆來報到後,將她分到我房裡,派她來服侍我。”他把“李紅豆”三個字咬得極重。

“那與紅豆姑娘一則前來的李宛燕姑娘……”

“除了我房裡,哪裡都好!”

“是。”

管事一臉平靜地答道,自動地忽略了主子快要失控的嗓音,腳步加快了些,趕緊退下,讓主子一個人靜一靜。

公孫凜坐在椅子上,仍舊氣呼呼的,一抬手又想掃掉桌上的東西,沒想到揮了一個空,一時之間哭笑不得。

“我真是被那丫頭給氣糊塗了。”

他握緊揮空的拳,放在桌上。

“不要氣、不要氣……”

他拚命深呼吸,不讓自己再度失控……

砰!

外頭,還沒走太遠的管事,突然聽見一聲巨大的碎裂聲。

看樣子,房裡那張可憐的桌子恐怕已是屍骨不全、身首異處了。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院子裡,兩個正在掃地的僕人,才剛來兩天,聽見聲響時嚇了一跳,忍不住面面相覷。

管事看見他們的表情,又嘆了一口氣。

宅子裡有一些人是他們從逍遙王府帶來的親信,訓練有素,口風也緊,不會亂嚼舌根。

但那些新雇來的僕人並不了解主子,看見主子最近反常的表現,外面已經開始傳出主子性情暴躁易怒的傳言了。

再這樣下去,恐怕會惡名傳千里啊……

搖搖頭,管事拿起另一本薄,抽出隨身攜帶的筆,在薄子上記了幾筆——

桌子再補一張。

“唔……”想了想,管事又劃掉重寫——

桌子再補十張。

最近主子情緒不穩,還是多備著幾張讓主子劈砍,等主子砍滿意了,應該就會收手了……吧?

公孫凜找到了瑀兒之後,仍然瞞著消息,藉故向皇帝告假,離開了朝堂,來到善合村里大興土木,蓋了一座別院。

他原本是想暫住在這村子裡,就近看顧瑀兒,甚至打算等瑀兒原諒了他,與她重修舊好之後,將她接進大宅里好好地休養身子的。

這個善合村的位置十分荒僻,人煙不多,過客路人更是稀少,是讓瑀兒藏身的好地方。

但,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瑀兒竟然會失去了記憶,讓他所有的計劃全都亂了套。

當她問他是否認識她時,他氣瘋了,讓他覺得不斷瘋狂尋她的自己像個傻子似的,當下竟也賭氣地回了她一句“我不認識你”。

後來,他靜下心深思過,目前的狀況對瑀兒來說,或許是最安全的。

畢竟,瑀兒詐死的消息,不一定能永久瞞下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遲早皇上的耳目也會找到她,到時事情會如何演變,他也說不准。

與其遮遮掩掩地藏住瑀兒的下落,倒不如就順勢而為,將李紅豆當成從未相識的陌生人。

況且,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萬,誰能保證不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如果他堅決否認李紅豆就是瑀兒,也沒人能反駁他的話。

但,不與瑀兒相認,讓他心裡仍然有些痛意。畢竟十年的情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磨掉的。

因此,既然瑀兒自動找上門來應徵婢女,他當然就順理成章地讓她進來,當他的貼身婢女,讓她重新回到他身邊。

雖然這與他原先期望的結果不同,但至少,她終於被他找著,重回到他身邊了……

從她跳崖求死那日開始,他便不斷地尋找她,深怕找到的真的是一具沒有氣息的屍首。

一日又一日、無時無刻不斷重複的恐懼,將他折磨得快要瘋狂了。

因此,當確定了她還活著之後,他還常常有種身在夢裡的錯覺,不敢相信瑀兒真的沒有死。

自從她來到他身邊,天天都能看見她在他身旁打轉後,他更是覺得自己還在作著夢。

他需要緊緊地抱住她,切切實實地感受她還活著的事實……

但是,現在他是主子,她是小婢,如果他像以前那樣突然抱住她的話,只怕會被當成企圖下流的急色鬼、登徒子。

他身為堂堂的逍遙王,怎麼能做出如此低下的事?

況且,這里人多嘴雜,萬一被村民們誤會了,只怕他一世英名也將盡毀於一旦。

公孫凜望著在他房裡擦桌子的嬌裊背影,眼神不自覺地浮現出一絲茫然與脆弱。

他真的沒主張了,不知該拿已經不記得他的瑀兒怎麼辦。

那日的無情決裂,與她的傷心眼淚,彷彿都已經是上輩子那樣遙遠的事。

只不過,她像是在經歷生死之界時,偷偷喝下了孟婆湯,拋棄所有的愛恨嗔癡,宛如重生。

獨留他,還沉陷在輪迴之中,獨自一個人保留著他與她之間所有的一切,苦苦掙扎,解脫不了……

紅豆一直察覺身後有道視線,從她進房開始忙碌打掃,就不斷地追逐著她。

她走到東,視線就跟到東;走到西,視線也跟到西,像是甩不開的蟲子。

終於,她覺得忍不住的時候,不耐煩地突然轉過身來,卻沒想到會瞧見他眼裡近乎無助的神色。

她愣了一下。

他也愣住了。

那抹奇異的目光瞬間消失無蹤,換上的是另一股譏誚無禮到令人生氣的眼神。

“怎麼?想偷懶了?”

公孫凜一手支著下巴,嘲弄地說道。

他一開口,就惹得她更想生氣。

“我怎麼不知道,婢僕工作得認不認真,還是輪到孫老爺親自監督?原來孫老爺是這樣事必躬親、大小事都攬上身管的大忙人呀?失敬了,請老爺檢查檢查,看還有哪裡不干淨,需要加強的?”

紅豆的態度萬分恭敬,還福了福身。

這丫頭……他以前雖然知道她思緒敏捷靈活,但從來不知道她的嘴巴也能這樣削人。

“哪裡不干淨?有啊,很多呢!”

他不怒反笑,站起來慢慢走向她。

她警戒地看著他走近,心裡怦怦跳著。

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明顯的是被他激怒了。

他走近她時,驀地伸腳將她身旁的水桶踢翻。

“你!”

紅豆握緊小拳頭,美目怒瞪著他。

“還不快擦?不然等會兒管事過來,看到你把我的屋子弄得這麼狼狽,小心得到一頓好罰啊!”

他手環胸,把地痞流氓的角色扮得十足十。

紅豆咬著唇,低頭不語。

她的委屈模樣,讓他的心裡一陣陣的刺疼,突然為自己的幼稚行為感到十分的後悔。

正當他想開口道歉時,紅豆卻緩緩蹲跪到地板上,抓著抹布開始擦拭地上的大片水漬。

他氣息一窒,胸口疼到近乎要炸開。

他的瑀兒向來都是被他嬌養著的,何時做過這些事?

不想再看她一眼,他急忙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看到那個李宛燕剛好經過院子,他立即開口叫住她。

“李姑娘,請你過來一下。”

由於她與李大夫是瑀兒的救命恩人,照顧瑀兒不短的時間,他心存萬分的感激,因此與她說話時,總是十分有禮,完全不是以下人的態度對她。

“孫老爺,請問有什麼事嗎?”李宛燕低垂著頭問。

“你進去幫一下瑀……幫紅豆的忙,我剛打翻一桶水。”

“好的,我馬上進去。”李宛燕馬上答應。

公孫凜點點頭後,臉色難看地快步離去。

李宛燕踏進房間時,驚訝地看見紅豆正跪在一片水漬間掉眼淚。

她慌得趕緊奔到紅豆的身邊,也蹲了下來。

“紅豆姊,發生什麼事了?”李宛燕緊張地問道。

“沒事……你怎麼進來了?”紅豆搖搖頭,吸了吸鼻子。

“剛才在門口遇到孫老爺,他要我進來幫你。”

“哼,假好心!”

紅豆掏出帕子擦乾眼淚,氣嘟嘟地說。

“他說他打翻了水桶。”宛燕對她說道。

“他……對你承認說水是他踢翻的?”

紅豆訝異地抬起頭來,眸中有不可思議的神色。

“是啊,他剛剛的確是這麼跟我說的。怎麼了嗎?”

“我以為……他會將這事誣賴到我頭上,讓我受罰。”

“他是不是欺負你呀?”宛燕皺眉,拉住她的手,不放心地問道。

紅豆沒說話,只是眨著紅紅的眼眶,看起來楚楚可憐。

“真是太可惡了!我跟管事問說你身子較弱,能不能分一些較不粗重的活兒,他說老爺房裡的活兒最輕鬆,我本來很放心的,沒想到你竟然被孫老爺欺負了!”

“其實……是我激怒他的……”紅豆有些不好意思地坦承。

“什麼?你竟然敢惹火孫老爺?你沒聽大夥兒說,他的脾氣很壞的,沒事惹他做什麼啊?”

“我忍不住呀……”

紅豆嘆了一口氣,認分地擦著地板上的髒水,擰進水桶裡去,再重複擦拭、擰乾。

宛燕見狀,也趕緊找來一塊布一起幫忙。

“你呀,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沒有顧慮惹火主子的下場。搞不好我爹說得沒錯,你肯定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才會完全沒有身分差別的自覺,常常挺著身子直視主子就算了,竟然還敢與像孫老爺那樣可怕的主子針鋒相對。”

宛燕手裡忙著,嘴裡也不忘叩念她。

“我覺得他只是嘴壞了一些,沒什麼嚇人之處啊!”

“他那高高在上的尊貴模樣,跟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簡直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沒發覺,村子裡的人都不敢跟孫老爺說話嗎?就算非得要開口,也都結結巴巴的,渾身發抖,更別說抬頭看他了。”

紅豆想了一想,還是不覺得孫老爺是什麼不尋常的人物。他還不是跟他們一模一樣,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的?

不過,她很聰明地沒有說出來,免得又被宛燕嘮叨個沒完。

兩人把地上的水漬擦了一半時,管事突然出現在房門口。

“呃……這是……”

看到她們兩人都跪在地上,管事的表情顯得有些吃驚。

“管事,是孫老爺踢翻了水桶,叫我跟紅豆一起收拾。”

李宛燕搶在紅豆之前開口,先把責任推到孫老爺身上,免得冤枉地得到一頓責罰。

管事一聽,表情更加驚訝了。

“是老爺叫你們收拾的?”

“是啊!”

李宛燕用力點頭,深怕他不相信她說的話。

管事沉吟了一下,看了紅豆好幾眼。

“那麼……你們繼續把這里處理乾淨吧。宛燕姑娘,紅豆姑娘身子骨還不太健朗,這裡做完後,就沒什麼事了,你可以陪紅豆姑娘暫時下去休息一下。”

“好的!”

得到半日休息,兩人當然高興,趕緊點點頭。

管事又看了紅豆一眼後,欲言又止,最後什麼話都沒說,就轉身離開了。

等管事離開後,李宛燕拉了拉紅豆的袖子。

“紅豆姊、紅豆姊……”她低聲叫道。

“怎麼了?”

紅豆看到她神秘兮兮的模樣,好奇地問道。

李宛燕瞧了瞧門口,確認沒人後,才小小聲地對她說道:“我覺得除了孫老爺之外,這個管事看你的眼神也怪怪的耶!”

“你想太多了。我感覺他們對我都沒有什麼惡意呀!”紅豆聞言失笑。

就算是說話譏諷、不客氣的孫老爺,她也感覺不出他有什麼可怕。

“我說的是真的啦!難道你沒看到管事離去時,他看你的樣子,好像在猶豫著要說什麼似的?”李宛燕對她不關痛癢的態度感到著急。

紅豆姊實在是太天真、太沒有危機感了!

“好了,別疑神疑鬼的,趕快把地擦好,我們就可以下去休息了。”紅豆笑著催促她道。

“可是我——”李宛燕還想再說。

“你如果不擦的話,就先到一邊去待著。我現在覺得很累,想早一點休息呢。”

紅豆打斷她的話,無奈地說道。

“我的手腳比你爽利,應該是你到一旁待著吧!既然你累了,那就我來做吧!”

見她不願再聽,李宛燕只好作罷,然後不服輸地挽起袖子,加快手上的動作,搶著與她擦拭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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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 16:38:59
第五章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自從那日孫老爺故意踢翻水桶之後,便消失了將近半個月,沒有出現。

沒見到那個男人在她身後像工頭一樣地盯著她做事,日子的確適意、放鬆了不少,但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總覺得身邊少了什麼……

由於主子不在,屋子里當然也就沒什麼好整理的。管事本來想讓她多休息,但她覺得同樣是來工作的,人人都在忙,唯獨她一個人閒著並不太好。

於是,在她的堅持之下,管事只好打發她到書房,去擦擦書桌、書架。很快地整理完了書桌後,紅豆心不在焉地拿著抹布,繼續擦拭書架,雙眼沒有目的地瀏覽過架上一又一的書本。她發現,書架上的書好多,其中最多的竟然是兵書。

好奇之下,她抽了幾本書出來隨意翻了翻,結果訝異地發現每本書上都有某人龍飛鳳舞、十分豪邁有個性的眉批批註。

尤其是兵書,幾乎都是翻了又翻的痕跡,書裡更是密密麻麻地塞滿了同樣飛揚的字跡。

那些硃砂批註,多到讓她覺得書中的眉批都能另外再獨立編成厚厚一了。

直覺地,她認為這些書都是那個壞脾氣的孫老爺看的。

檢查每一本書的書封內頁,果然都簽著一個“凜”字,與書中眉批的字體風格是一樣的。

老爺名叫孫凜,看樣子,這個愛書人肯定是那位孫老爺哪!

“孫老爺脾性雖差,倒看不出來他這麼博學多識……”

紅豆自言自語著,對他的好感,不知不覺增加了一些。

接著,她又抽出幾本,細細看著他的批註,有時精闢,有時隨興,有時在他極不認同的地方,竟然還出現“放屁”兩個朱紅色眉批,看得她格格地笑出聲。

翻過了下面幾層的書後,抬頭看了看上排的書架,她努力踮起腳尖,想將上層的其中一本書抽出來。

不料,當她將書抽出來時,一迭厚厚的紙頁,忽然也隨著書撒落而下,飛得滿屋子都是。

“唉哎,糟了!”

她嚇了一大跳,趕緊蹲下身子,將四處散落的紙頁一張一張地撿拾收攏。

收集紙張時,她發現每一張紙上都重複抄寫著同樣的一首詩句。

抄寫的字跡她看得熟了,同樣的飛揚。

她蹲跪在地上,動作停了下來,看著紙上那些句子——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今長相憶,短相思今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她輕聲念道,心裡忽然一緊,冒出一股揪疼的情緒。

孫凜這樣看似粗獷的男人,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將這首充滿相思的情詩抄寫了無數次?

他為什麼要這樣瘋狂地扶命抄寫呢?

他在……思念誰嗎?

“你在這裡做什麼?”

頭頂上一道冷冷的嗓音響起,嚇了她好大一跳。

她倒吸一口氣,沒想到是孫凜回來了,心虛地抱著一迭紙迅速站起來。

沒想到,因為上次重傷,腿雖然漸漸復原了,卻還有些不太好使喚,所以才剛站了起來,膝頭就忽地一軟,又跪了下去。

一雙大掌實時扶住了她。

“小心一點!”公孫凜硬著嗓音說道。

“謝謝……”

她抱著那一迭紙,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胸前這迭字紙,是他的私人之物,她不應該亂動的。

現在當場被他抓到了,不知道他會如何生氣……

她心驚膽跳、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他也在看著她。“難怪我回房看不見你,原來你躲在這裡呀!”

“我沒有躲呀!”她無辜地回道。

如果知道他今天會回來的話,她會躲得更徹底。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問道。

“整理書房……”

“你是專門服侍我的丫頭,只負責待在我房裡,整理我的房間,誰叫你來這裡整理的?”

他眉頭一皺,語氣顯得有些不悅。

“是管事。”

“我去罵他一頓,竟敢私自派遣我的丫頭去做別的事!”

他露出怒容,轉身便要出去。

她趕緊伸出一隻手拉住他的袖子,連忙解釋。

“不是的、不是的!是因為我已經把你的房間整理好了,所以要求管事讓我多做一些的!”

他回頭,露出稀罕的表情。

“喔?你這麼勤勞啊?”他語帶嘲弄地說道。

她咬唇不語,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他的句句帶刺。

也許,他說話本來就是這樣。

他垂下眼眸,看著她胸口抱著的字紙。

“那你拿著這迭紙又是在做什麼?”

“我在擦書架,結果不小心將這迭紙全碰落了……”她小小聲地說。

“拿來。”他對她伸出手掌。

她瞧著他的掌心,發現他的掌心全是厚厚的繭子,還有交錯的陳舊傷痕。

這是……武人的手吧?

不知怎的,她竟然能很輕易地在腦子裡勾勒出他穿著閃亮戰袍、坐在高高戰馬上的逼人英姿……

“你……曾經帶兵打仗過嗎?”她脫口問道。

“什麼?”他微微一震。

“沒、沒事……”

她搖搖頭,暗笑自己太會想像。

“你為什麼這麼問?”

他看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什麼,我在書架上看到許多兵書,全都被翻閱得十分陳舊,所以好奇地問一問。”

聞言,他臉上露出一絲失望的表情。

剛才那一瞬間,他還以為她想起了什麼……

“還不快拿來?”他氣悶地說道。

“拿什麼?”她傻傻地問著。

“把紙給我。”他不耐煩地指了指她胸關抱得緊緊的紙張。

“噢,抱歉!”她趕忙將那迭紙交給他。

他接過紙後看也不看,作勢便要撕掉。

“不要撕!”

她心裡一驚,馬上撲上前抓住他的雙手。

“不撕難道要留著?這些東西都是隨便寫寫的,放著也是佔地方,撕了丟掉省事。”他瞪著她說道。

“如果你不要,那就送給我!”

她立即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雙手緊緊抓著他的手,深怕他會使出蠻力硬要把紙給撕了。

“送給你?”他困惑地看著她。

她說出口後,自己也愣了,不明白為什麼會捨不得撕了這些紙?

“這……這些字寫得很好,我想……留下來欣賞……”

“想要欣賞?你轉頭看看,掛在書房牆上的那些名家字畫,比我這迭字紙更值得欣賞吧?”

他又露出嘲弄的表情,但手勢卻緩緩地放開了。

她輕輕籲了一口氣,但還是不敢太鬆懈,仍然壓著他的兩隻手背。

“我很喜歡你抄的這首詩,別撕了它們,求求你。”

他看著她,眼中跳躍著莫名的火焰。

“是嗎?”他輕聲問道。

“嗯!”

她趕緊點頭,用力地強調。

“那麼……我問你,如果有個女孩兒,在她出嫁前一日,在自己的閨房牆上寫下了這首詩,你覺得……她留下這首詩的用意……是什麼?”

他聲音沙啞地問道,雙眼一瞬也不瞬地註視著她的眸子。

“這女孩……應該是帶著無奈、帶著苦澀,就要與心愛的人分別了吧……”

她欲言又止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說得適不適當。

“繼續說……”他催促她。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不懂相思的人,不會了解相思人的痛苦……或許她愛的人,並不愛她,或是無法相愛……所以……情願與此人從未相識……”

他渾身一震。

所以,她情願拋掉所有記憶,再也不想承受單獨相思之痛?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是這樣的嗎?”

她忘了他,但是,也入了相思門,識得了相思苦的他……又該要如何自處?

是要懲罰他一個人獨吞相思之苦嗎?

他看著她,兩手緩緩鬆了開來,手中潔白如雪的紙張又嘩啦啦地散落一地。

“啊!你真是的,怎麼丟到地上了呢?”

她趕忙蹲下去,再次撿拾收集。

他沉默地站著,沒有一起幫忙撿起一張張的字紙。

低著頭的她,沒有瞧見他正無言地望著她,眼底蓄滿痛苦。

他握拳,閉了閉眼,轉身向外走去。

“啊……請等一等,這些字……”

她喚住他,期期艾艾地開口。

“你要,就送你吧……”

他背對著她,嗓音暗啞地說道。

“謝謝你!”

紅豆高興地將安紙貼在心窩,向他道謝。

他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忽然覺得他身上的氣息變得好抑鬱、好寂寞的樣子……

她低頭看著那迭字紙,想著他說的那個女孩的事。

“難道那個出嫁的女孩……這首詩是寫給他的?”

猜想著有個女孩竟然對他懷有如此深愛的情意,她心裡有一絲絲的羨慕,也有一絲絲的揪疼。

聽說孫凜這男人的年紀,已經有二十七、八了,卻仍然單身未娶。

她忍不住猜測著這個男人身上可能發生過的故事,越發覺得孫凜這個男人十分的神秘……

一道優雅的簫聲,在孫家大宅里揚起。

眾人都好奇地停下手中的工作,沉醉地聽著,猜測著是誰在吹著簫。

善合村的村民多以務農為主,沒有受過音律熏陶,因此沒人會吹簫彈琴。

那是有錢人家才會的風花雪月,他們只會吹竹笛、唱山歌,平時難得能聽見如此優雅的樂音。

李紅豆聽見簫聲時,縫衣的動作停了下來,偏頭仔細地聽著。

“咦?”她的臉上突然露出困惑的神色。

“紅豆姐,怎麼了?”

同樣坐在一旁縫補衣裳的李宛燕,好奇地問道。

“這首簫曲好耳熟啊……”紅豆喃喃地說道。

“紅豆姐,你以前聽過嗎?”

李宛燕張大了眼,期盼地看著她。

“……沒印象……不記得了……”

她回想了一下,最後茫然地搖搖頭。

李宛燕一聽,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唉……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記憶。爹爹說你的狀況很特殊,你的失憶,有可能是心病造成的。”

“心病?”紅豆訝異地看著她。

“我爹以前也遇過失憶的病患,那些病患發現什麼都記不起來時,通常都會驚慌失措,並且想盡各種方式要讓自己憶起所有的事。但你卻不一樣,從頭到尾甘之如飴,好像失憶對你來說,是個大解脫似的。”

聞言,紅豆心裡微微一驚。

李大夫真的把她的病症瞧得透了,竟然將她的心思抓得一分不差……

“我去瞧瞧是誰在吹簫曲。”

紅豆放下衣裳,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

“這宅子裡,除了孫老爺外,恐怕沒什麼人會吹了吧?”李宛燕皺著鼻子說道。

“是嗎?我還是想去瞧瞧,如果真是他,也可以順道問問他這首簫曲的曲名,說不定對恢復我的記憶有些什麼幫助呢!”

“那你一個人去找吧,我害怕見到孫老爺,就不陪你去了。”

紅豆笑了一笑,沒怎麼在意地徑自走出洗衣房。

循著樂音,她來到了花園裡的一處涼亭。

涼亭裡,果然是孫凜在那裡吹簫曲。

她站在一旁,靜靜地聆聽著。

曲中情意裊裊,像是在對誰傾訴,聽得她莫名的微微心酸。

聽了一個段落後,她忽然覺得這曲子有些奇怪,好像不太完整。

她越聽越覺得,這首曲子應該還要有另一管簫來一同合奏才對……

但是,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難道說,她以前真的對這首曲子十分熟悉?

當孫凜吹到一個段落時,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她。

“你腿骨不好,在那兒站得挺直做什麼?進來坐下!”

他放下簫,沒好氣地對她說道。

“我怕打擾了你的雅興呀!”

她還是站在原地笑著,沒有過去。

“過來這裡坐著。”

他再說一次,還指了指他身邊的位子。

“不用了……”

“少羅嗦!主子要你做什麼,照做就是了,哪來這麼多的主張?”他語氣不善地責備道。

紅曰嘆了一口氣。

她知道這是他的關心方式,但他說話其實可以溫和一點的,偏偏都要隨時帶著刺,好像不螫傷她就不甘心似的。

她壓下心頭的惱意,一邊拍手,一邊笑首走進涼亭。

“孫老爺,你剛才吹很得好聽耶!能不能繼續吹下去?”

“你覺得好聽?”

他的神色浮出一絲絲的愉悅,好像是很高興能得到她的讚美。

“好聽、好聽,吹得比以前好聽太多了!”

才一說完,她就完全愣住了。

她自己不經意說出來的話實在非常奇怪,怎麼會說他吹得比以前好聽呢?

“你……前曾經聽過我吹簫曲?”

他表情怪異地瞪著她,像是被她說的話給嚇到了。

“呃……沒……沒吧?”

她呆傻地結舌說道,也是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哼!那說什麼傻話?”他冷冷地白了她一眼。

可惡!剛才那一瞬間,他心裡湧起了無限的希望,以為她記起來了,沒想到,她的腦袋還是壞的。

“你還會吹其它的曲子嗎?”她問道。

“不會,我只會吹這一首。教我吹簫曲的人,只教了我這一首而已。”

他心不在焉地說道,手指沿著簫管身上的精緻龍紋,來來回回地輕輕撫著,彷彿十分珍惜似的。

“唔……我看你學得不錯呀,那人怎麼沒有繼續教你?”她好奇地問道。

“那個人已經死了!”

他粗聲回答她,嗓音中有著不自知的痛楚。

“……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事。”

她咬唇,連忙道歉。

“我沒有音律才華,光是這首,就花了我不少的時間練習。當初我還不願意學呢,現在這首曲越吹越順手,反倒想多學幾首,可惜……沒人能教我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打開桌上的烏木匣子,小心翼翼地將簫管放進匣子裡。

當他掀開匣子時,她看到裡面還有一管同式樣、卻較為細短的簫。

“請等一等!”

當他要合上匣子肘,她開口阻止了他。

“怎麼了?”

“我可以看一眼另一管簫嗎?”

他看了她一眼,大方地打開盒蓋,取出另一管簫,放到她手上。

她道謝地接過,仔細地看著手上的簫。

伸手撫著簫管上的花紋,她發現其上雕的是一隻鳳鳥,與孫凜手止那管簫分明是一對的。

“這是龍鳳對簫呀……”

“你知道?”

公孫凜努力地維持平靜的神色,用最淡然的語氣問道。

他已經不打算再被她不經意的一句話,就擾得他心神大亂、思慮耗竭了。

“嗯。別再問我為何知道了,我也對我的記憶力沒轍,但我就是知道。”

她抱歉地對他笑了笑,阻斷他接下來可能會有的疑問。

“我並沒打算問,反正你這顆壞掉的腦袋,也擠不出什麼答案來!”他冷冷地譏諷道。

她努力忽略他有點刺耳的話語。

“請問我可以吹一下嗎?”

“怎麼?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會吹簫曲?”他調倪道。

“是啊!”她坦白地點點頭。

“儘管吹吧。”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她閉上眼,努力地抓住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曲音,過了一會兒,她將簫舉至唇邊,嘗試地吹了幾句。

她馬上張開眼睛,驚喜地看向他。

“我真的會吹耶!”

“很好。”他點點頭。

不枉他花了大筆金錢,特地請來名師從小栽培她。

“再將剛才那首曲子吹一遍好嗎?”

“做什麼?”

“你吹就是了。”

她催促他,眼底有些期盼與興奮。

他看了她一眼,舉起簫,又重新開始吹起他唯一會吹的簫曲。

當他吹了一段後,她也緩緩跟著吹奏起來。

初時,他感到十分的震驚,望向她,就見她用眼神示意他繼續吹。

於是,他努力控制心神,專注地吹奏,而她也巧妙地配合著他的節奏吹和。

兩管簫聲恍若一龍一鳳,互相和諧地應和共鳴,悠揚宛轉,揪人心弦。

宅子裡所有的人,全都被這動聽的合奏給引來了,紛紛地來到涼亭四周,陶醉地佇足聆聽。

當簫曲結束時,周遭的人全都用力地鼓掌叫好。

公孫凜心神激盪難抑,握著管的雙手甚至還微微地顫抖著。

“原來是合奏曲……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喃喃說道。

“你不知道這首是合奏的曲子嗎?”

聽見他的話,她詫異地問道。

“沒……你沒說……”他失神地搖搖頭。

當初瑀兒逼著他學時,完全沒告訴他,這首曲子是龍鳳合鳴的曲子……

原來,她是這麼處心積慮地不斷向他表達她的情意,而他竟然不知不覺了這麼久……

“什麼?”她張大眼問道。

“不,我是說,教我吹簫曲的人沒告訴我。”

他立即回神,馬上糾正話中的語病。

“喔。”她點點頭。

接著,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好半晌。

“怎麼了?”她疑惑地眨眨眼。

“你……會下棋嗎?”

他摸著下巴,突然開口問道。

她眨著大眼,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唔,不確定嗎?那要不要與我試著下一盤棋?”

他忽地對她咧嘴一笑,眼中露出非常期待的光芒。

“……好啊。”

她遲疑地點點頭,心裡疑惑地想道——

他的表情,好像有點奇怪,似乎在算計什麼似的……

不是有什麼陷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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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 16:39:26
第六章

公孫凜猜她失了記憶,說不定也忘了怎麼下棋,此時與她下棋,說不定能贏她。

果然,他非常投機而且幸運地,趁她還搞不清楚棋路規則,下了幾步錯棋,贏了她第一盤棋。

生平頭一次贏過她,讓他激動得莫名所以,信心也跟著大增,得意得不得了。

他看著他神氣的模樣,心裡終於有了底。

“原來如此。你是想乘人之危,在我失去記憶、忘記規則的狀況下贏過我?”

她恍然大悟地說道,眼神有些不以為然。

“胡說八道!我是這樣的人嗎?”

公孫凜雙手環胸,向後靠在椅背上,涼涼地斜眼看她。

哼哼,他終於也有下棋下贏她的時候啊!他在心裡仰天狂笑。

“你勝之不武,這是使詐!”她嘟唇說道。

“兵不厭詐啊,小丫頭。”

他笑得眼睛都快了起來,雙手一攤,擺明了就是耍賴。

聞言,她垂下眼,心底暗暗地抽了一下。

他喚她那“小丫頭”三個字,充滿了寵溺的親密感。

瞧他喚得如此順口,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孩,曾經得到他這樣的疼寵?

她想起那位他曾提過的、在出嫁前留下一首悲傷情詩的女孩兒。

會不會是她?

說不定,教他學會吹簫的女孩,也是她……

她的心頭突然浮起一絲澀意來。

“怎麼樣?還要再下嗎?”

沒有發覺她的心思正在百繞千迴,公孫凜笑著問她,眼中帶著期盼。

“有何不可?……再下三盤?”她比出三根指頭。

他皺了皺眉。這小傢伙就連失憶了,都還習慣跟他比三盤啊?

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他跟她拼了!

“沒問題!五盤都可以!”

他信心滿滿,一口答應了下來。

“好,那開始吧。”

她點點頭,唇邊帶著一絲絲笑意,整理棋盤上的棋子。

“先等一下。”他忽然開口說道。

“嗯?”她抬頭看他。

“在開始之前,我們先來下一個賭注。”

她看看他,露出頗有興趣的表情。

“什麼賭注?”

“比輸的人,必須要幫比贏的人做三件事。怎麼樣?你敢不敢接受賭注?”

他的眼眸亮晶晶的,完全沒有這些日子以來經常出現的抑鬱之氣。

紅豆注視著他好一會兒。

以前,他應該也是這樣愛笑又直爽的人吧?

“怎麼?不敢比嗎?”

他看她不說話,怕她不答應,趕緊搬出激將法。

可惜,這一招對紅豆完全免疫。

只聽見她不慌不忙地說:“不,我只是要先想好,等會兒我贏了之後,可以跟你要求哪三件事?”

“你……未免太過自信了吧!”

看著她臉上比他還要有自信的笑容,公孫凜心裡實在不大爽快。

“我們開始吧!”她催促他將專注力放回棋盤上。

接下來的第一盤、第二盤、第三盤,包括他耍賴要來的第四盤、第五盤……他再也沒有贏過她。

五盤之後,公孫凜臉色難看地瞪著棋盤,彷彿想要將整盤棋都吞下去,湮滅他輸棋輸得這麼徹底、這麼狼狽的事實。

瞧著他近似賭氣的表情,李紅豆扶命忍著笑意,努力維持平靜如常的神情。

她原先以為讀遍兵書的他,棋藝應該也很厲害,沒有想到,他的棋藝竟然會這樣的……弱不禁風。

“你輸了。”

她含笑說道,慢慢地收拾棋盤。

“紙上談兵並不是真正厲害,戰場上才能見真章!”

他拉不下臉來,惱怒地反駁道。

“可惜我一介小女子,是上不了戰場的,所以只能在這方寸之地,才有機會戰勝你啊!願賭服輸啊,孫老爺。”

她終於忍不住,聲音清脆地笑了起來。

他咬牙低咒一聲,氣惱不已。

可惡!她不是失去記憶了嗎?為什麼還能這麼厲害?不但會吹簫,下棋也還是這麼厲害!

她還是格格笑著,讓他更加惱怒,驀地湊近她,伸手攫住她的下巴,讓她的臉面對著他。

“你不要再笑了!”

無意之間,兩人靠得太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她微微愕然,他說完話之後也頓住了。

她看著他的俊挺面容,心裡湧起一股又一股的奇異波動,彷彿有千萬隻蝴蝶同時在她體內振翅著,讓她從頭到腳都有一種微微麻顫的不安感。

她矛盾地想要靠近他,又感覺自己想要逃離。

從兩人初相見開始,就覺得他很愛對她生氣,好像她曾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但他偏又愛招她與他湊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她偷偷觀察過他面對其它人的態度,卻發現就算對前來幫傭掃地的村民,他也從來不曾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對他們頤指氣使,反而言語有禮。

尤其是與李大夫和宛燕說話時,他的語氣之間更是有禮,讓她有些吃味。

但是,對於他陰陽怪氣的性子,在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下,她也漸漸習慣了,甚至還發現了他會不經意流露出不為人知的溫柔。

今天,更讓她發現了他更多吸引人的另一面。

她那自重傷失憶之後,一直感覺平靜無求的心口,逐漸湧起一波波好似熟悉、卻又下意識想要抗拒的心動……

他看著她的細緻妖顏,撫著她柔潤下巴的手指根本捨不得放開。

為什麼……他以產那麼久都一直沒發現,她長得竟然如此嬌媚動人?

他不禁想著,如果,她不是他的義女,也許他會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美麗吸引了……

每次面對完全不記得他的“紅豆”,他總忍不住要生氣,也假裝完全不識得她,真的將她當成府裡的丫頭使喚。

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要忘了她是他的義女,竟然對她漸漸產生了莫名的情愫,讓他掙扎不已。

在身分上,她是他的義女,但在心裡,他卻已無法控制地愛上了她……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他喃喃念道,終於體悟了這句話。

難怪……難怪瑀兒會說,她盼望不曾遇到他,不曾被他收養,那麼她的身分就不會是他的義女。

如果他們以前不曾相識,現在是否就能相戀?

他的腦子裡,此刻什麼都無法想,只剩下一種急切的渴望,想要不顧一切地挽回她的心。

不假思索地、依憑本能地,他傾身封住她的唇。

她沒有抗拒地閉上眼,感受到唇上的壓力,心裡有股莫名想哭的衝動。

熱液霎時湧進眼底,還來不及分辨滋味,便迅速地湧出了眼眶。

“不要哭……不要哭……”

他輕聲低喃道,溫柔地吻去她溢出眼眸的淚水。

紅豆不斷哭泣著,為了莫名的、不知名的原因。

她的腦子一團混亂,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一直哭。

他將她擁進懷裡,覺得自己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有了依歸的處所。

她伏在他的胸口上,感到無比的安心,花佛漂泊許久、傷痕累累的靈魂,被他胸口的暖意給融融化去了。

公孫凜不停地安撫她、哄慰她,她終於漸漸停住了哭泣。

他捨不得放開,她也不願意離去。

兩人一直相依相偎著,沈溺在這種親密而美好的擁抱裡……

“啊……瞧我撞見了什麼呀?”

一道不甚正經的嗓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一名不速之客闖了進來,倏地打破了這場迷夢。

兩人受到驚嚇,立即分開,下意識地望向門口。

“呃……我無意棒打鴛鴦,你們請繼續吧!”來人含笑地對他揮揮手。

公孫凜一見到那人,雙眼立刻暴睜。

“你……”

“見到我這麼訝異做什麼?”皇上對他挑了挑眉。

“你……怎麼……”

公孫凜張口結舌,還是只能瞪著他。

“我看你最近經常來去匆匆,似乎在忙碌什麼,所以我就跟在你身後,過來看看是否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啦!”皇上笑呵呵地說道。

皇上說得輕鬆,公孫凜卻立即變了臉色。

至於紅豆,她也早就驚呆了,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她一方面是被自己方才失控的情緒嚇到,一方面則是震驚於自己竟然……讓孫凜吻了……還被人撞見……

她的臉頰忍不住燒紅起來,很想找個洞鑽進去,將自己埋起來。

“呀,這位姑娘……好面熟啊……”

皇上走到紅豆身邊,若有所思地繞著她,來來回回地看了又看。

“皇……你……她是……”

公孫凜立即閃身到紅豆身前,將她與皇上隔開來,嘴上卻想不出該怎麼稱呼他。

“我說小弟啊,大哥來訪,你有必要這麼緊張嗎?怎麼一直結結巴巴的?”皇上神情悠哉地調侃他。

“誰是你小弟!”公孫惱怒地低吼。

看皇上的眼神,他果然已經知道了瑀兒的事!

公孫凜不禁暗自咬牙,心裡有一絲的不安。

不知道皇上親自前來,有什麼打算?

皇上呵呵笑道,每次用這個稱呼來逗他,都能讓他跳起來,真是十分具有娛樂的效果啊!

“原來您是孫老爺的大哥啊!”

不明就裡的紅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難怪兩人的面容長得有幾分神似。

“孫?”他玩味地瞧了瞧公孫凜。

公孫凜沒好氣地回答他。

“我叫孫凜,不叫孫老爺要叫啥?”

紅豆一臉怪異地看了孫凜一眼,對他這突如其來的回話感到一絲莫名其妙。

“是呀,我是孫凜的大哥,叫……嗯,叫孫澈。請問姑娘是?”

皇上也跟著扮起戲來,玩得不亦樂乎。

“我是李紅豆,孫大爺好。”她對他微笑。

“紅豆姑娘,別這麼見外,你就跟我小弟一樣,跟著喊我大哥就好!”

他好像在拉攏她似的,急著跟她攀親引戚。

“咦?”

紅豆有點受寵若驚,覺得這個孫大爺未免熱情過了頭。

“快叫啊!”

皇上笑瞇了眼,心情很好地催促她。

“我……我只是孫府裡的婢女,不能這樣稱呼您的。”紅豆馬上搖搖頭。

“唉呀,反正遲早要叫的,不差在這一時。身分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情真意。你看,孫凜他都不叫我大哥的。”

皇上似真似假地向紅豆告狀,並且有意無意地瞟了公孫凜好幾眼,話中有話,特意說給他聽。

“大……大哥……”

公孫凜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咬牙逼著自己喚了他一聲。

“欸,小弟!”皇上馬上樂孜孜地又回喚了一句。

公孫凜臉色青白交錯,惱怒不已。

紅豆來來回回地看著兩人之間奇怪的互動,猜測這也許是他們兄弟間特殊的相處方式,也不再多想。

“孫老爺,我去沏壺茶來。”紅豆向孫凜福了福身。

“嗯。”

公孫凜馬上點頭,巴不得她趕快離開,消失在皇上的視線之外。

等紅豆離開之後,皇上的神色恢復嚴肅,坐進書房前的椅子。

公孫凜則坐在他的下位。

“皇上……”他琢磨著該如何開口。

“瑀兒她真的失憶了?”

“她是李紅豆。”

“別裝了,你我心知肚明。”皇上擺擺手。

“她是李紅豆。”他再一次回道。

“……”皇上無言地瞪著他。

公孫凜也頑固地瞪回去。

“我說皇弟,你這人甚麼都好,什麼都行,就是腦袋不好使喚,太僵了!”皇上忍不住抱怨道。

“她的確是李紅豆。”

拗不過他的堅持,只好順應他了。

“好吧、好吧,李紅豆就李紅豆!她的記憶還沒恢復嗎?”

“沒有。”他臉色抑鬱地搖搖頭。

“唔……連李大夫都束手無策的話,這可傷腦筋了……”

公孫凜聽見他的話,立即看向他。

“皇上認識李大夫?”

“他在多年前,曾經被朕延請入宮,醫治過九皇叔的心疾。其實這一次,他救了瑀兒後……咳,李紅豆後,”在他的眼神下,皇上硬是改了稱呼。“曾向朕求援,要了一些名貴藥材,我當時派了人過來跟李大夫接觸過,所以就發現瑀……呃……總之,李紅豆她能在六個月內復原得這麼神速,也是因為朕提供了宮裡最好的藥材啊!”

“……皇上既然早就知道瑀兒的下落,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公孫凜聽了,不禁怒火中燒,握緊拳頭。

皇上挑了挑眉。

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啊……

自己可以喊瑀兒,他就得生疏地叫紅豆?

“因為你沒來問膚啊!朕在宮裡等了你好幾個月了,都沒見到你的人影。派人召你,你也不回,朕要怎麼告訴你呢?”皇上涼涼地回道。

公孫凜為之氣結。

他瘋狂地找了六個月,沒想到一開始,皇上就知道瑀兒的下落了!

“救了紅豆,朕也有一份功勞啊,還不快謝主隆恩?”

皇上擺出架子來,故意要惹得他更加跳腳。

“……多謝皇上!”他不情不願地咬牙說道。

此時,門板上傳來幾聲輕敲。

“進來吧!”皇上愉快地喚道。

公孫凜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

紅豆捧著茶水,推開門走進來。

“唉呀,紅豆姑娘,真是謝謝你了!”皇上心情很好地向她道謝。

“不用客氣。”

紅豆柔柔地對他笑道,端了一杯茶給他。

她的笑容,讓一旁的公孫凜十分吃味。

“紅豆。”公孫凜喚回她的注意。

“嗯?”她回頭看他。

“過來。”

公孫凜指了指身邊的椅子,命令道。

“喔。”她端著另一杯茶,放到他身旁。

她正要坐下時,皇上這邊也開始喚人了。

“紅豆!”

“孫大爺,有什麼事?”

“有沒有茶點呀?趕了半天路,沒吃到什麼好的,我肚子現在有些餓了。”皇上無辜地摸了摸肚子。

“喔,有的,我馬上下去準備。”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姑娘!”皇上對她眨了眨眼。

紅豆並不感覺這位大爺的態度輕浮,反而有種像是被家人逗弄、稱讚的奇妙親切感,因此,她忍不住紅著臉笑一笑。

公孫凜狠狠地瞪著皇上和紅豆,覺得他們兩人眉來眼去,刺眼至極。

“哼!”

公孫凜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向門外走去,眼不見為淨。

“啊!小弟,大哥我累了,趕緊幫我備間房讓我休息呀……”

皇上高聲交代著,尾音還很故意地拉長。

公孫凜恍若未聞,應也不應,繼續走出去。

紅豆靜靜地看著他走出去,忍不住嘆息一聲。

“怎麼又在生氣了?”

“原諒他吧。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曾笑過了。要讓他恢復,只能等待時間和時機了。”

“什麼時機?”

“能讓他放下心中羈絆的時機。”

皇上神秘一笑,端起茶喝了一口。

“是……一位女孩兒讓他這樣的嗎?”紅豆追問道。

“嗯。丫頭,我只能說這麼多了。說太多,只怕我那小弟連我這大哥都不肯認了。”皇上阻止她再問下去。

她識趣地閉上嘴,不再多問。

只是,心頭一直不斷地旋繞著許多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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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自從上次情不自禁的親吻相擁,被皇上撞見之後,公孫凜和紅豆之間,似乎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僵局。

公孫凜變得十公的自製拘謹,像是在避嫌似的,絕不讓自己和紅豆有任何獨處的機會。至於紅豆,則像是無知無覺、不痛不癢地照過日子,就像是一般女婢盡心服侍著主子的日常生活。

但,這看在皇上的眼底,實在有點急了。他來到這裡,就是想推他們一把,催促皇弟能夠趕快清醒一些,早日明白“佳人難再得”的道理。

依照皇弟那個太過食古不化的腦袋和作風,失去了一個瑀兒,難保不會再失去另一個紅豆。

想了想,他便帶著貼身親信,前去拜訪住在村子另一頭的李大夫。

過了半日,他又一臉喜孜孜地回到大宅子來。

“皇……大爺……”管事見到皇上,腰彎得好低、好低,緊張得渾身冒汗,一聲大爺叫得好彆扭。

“啊,管事,你來得正好,朕這裡有個好東西,是從李大夫那兒拿來的。”

皇上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拿出兩包藥粉,交給他。

“這是……”

看著手中的兩包藥粉,管事一臉疑惑。

“嗯……是補藥。你想辦法給你主子和紅豆姑娘服下。他們最近身子和脾性都不太好,需要補一補。”

皇上突然傾身,小聲地跟他說道。

“可是……主子的身子很硬朗啊……”管事一頭霧水地說道。

若說是紅豆姑娘重傷初癒,需要補身,還說得過去。

但……主子?

現在要主子去打虎、打狼的話,恐怕都不成問題啊!

“別多話,就照膚所說的,一人一包,他們兩、人都要服下。”皇上特意地強調了“兩人”這個字眼。

“兩人都要服?”管事臉上佈滿疑問。

這是什麼樣的藥,要男女皆服?

管事想了想,忽然想到一種不太正道的東西……春藥?!

管事張大眼,驚疑不定地瞪著手上的藥粉。

突然間,他覺得這兩包藥粉好燙手,不知道該怎麼辦,額上滴落了大顆冷汗。

“這……這……”皇上要他給主子服春藥?!

“這是李大夫交代的,有疑問嗎?”皇上一臉正經地說道。

“主子……肯定不會服的……”管事十分為難地回答。

“會不會服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皇上指了指他。

“皇……皇上……”

管事的額頭開始拼命冒汗,哀求地望著他。

“如果你辦不成,就提頭來見膚。別以為你主子能罩你,朕是皇上,想要誰死就是死,沒人能攔阻!”

皇上冷笑著,搬出他常常在朝堂上嚇官員的那套台詞,恐嚇可憐的小小管事。

“皇、皇上開恩啊!”

管事腿一軟,整個人跪了下去,臉都白了。

完了、完了!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皇上竟然要他給主子服下春藥?

如果辦不成,會被皇上砍腦袋;但如果辦成了,一樣會被自己的主子砍下腦袋呀……

管事唉聲嘆氣,捧著藥粉的雙手直發抖。

“管事,就看你的啦!事成之後,自然有賞!”

恩威並施後,皇上拍了拍他的肩,呵呵笑著,輕鬆愉快地離開。

管事腿軟地跪在原地打哆嗦,好一會兒都還站不起身。

“來來來,大夥兒快過來,喝點湯解解渴。”

晚飯後,管事端來一鍋爽口的冰涼甜湯,招呼大家分享。

“哇!管事,今天怎麼這麼好?”

“不是今天好,這是咱們主子大方,常常會有的福利。這甜湯既消暑又解膩,大家快享用吧!”

管事臉上笑呵呵地說著,額頭的汗水卻不停地滴落。

“好的、好的!”

看在管事辛苦到流了這麼多汗,大夥兒當然要努力捧場嘍!

管事注視著圍在湯鍋邊的人群裡,看了半天,就是少了重要的主角。

管事慌張地四處張望,趕緊抓住李宛燕。

“宛燕,紅豆姑娘呢?”

“她正在房裡看書呢!可能是沒聽見,我去叫她好了。”

李宛燕放下吃到一半的甜湯,起身說道。

“沒關係,你吃吧,我去叫她好了。”

管事阻止了她,用托盤端起旁邊兩碗早就盛好預備的湯碗,走向紅豆姑娘的房間。

來到房門口,果然看到紅豆她大小姐正捧著書,看得好悠閒。

“紅豆姑娘,你怎麼還在那兒看書?大夥兒都快把甜湯喝完了。”管事問道。

“我不想喝,謝謝管事。”

紅豆笑了笑,不感興趣地搖搖頭。

管事一聽,心裡有些發急了。

“紅豆姑娘,老爺的那份,還要你送過去呢!”他將托盤放在桌上。

“好的。”紅豆這才施施然地走過來。“咦?怎麼有兩碗?”

“一份待會兒送去給老爺。另外一碗呢,是我預備留給你的。這是你從小就最愛喝的甜湯呀!”

管事為了說服她,沒發覺自己說溜了嘴。

“我從小最愛喝的?”紅豆疑惑地看著管事。

“呃……我是說,這是人人從小都會愛喝的甜湯!你試試看,喝了就知道了,來,快喝!”

管事連忙端起一碗,熱情過頭地端到她的嘴邊。

由於盛情難卻,紅豆只好接過碗,捧個場地喝了兩口。

喝了之後,發覺果然很合她的口味,因此不知不覺又多喝了幾口。

“對、對!喝光、全喝光!”

紅豆覺得管事今晚實在太不對勁了,她放下碗,迷惑地看著他。

“唉呀,還剩一點,別浪費了!趕快喝,喝了就快把這碗湯也送去讓老爺喝下去。”管事有些焦急地催促她。

“……喔。”

她不明就裡,但還是很聽話地喝光剩下的湯。

管事親眼見她喝完了,籲了一口氣。

“來吧,請紅豆姑娘送到老爺房裡。無論如何,請你想辦法讓他喝完。”

“我盡量。”

“不是盡量,一定要讓他喝下去!”管事用力地強調。

“為什麼?”

紅豆偏著頭,極為疑惑地看著他。

管事見狀,趕緊露出十分苦惱的表情。

“主子很挑嘴,這不吃、那不吃的,我們當下人的真的是很為難啊!紅豆姑娘,請你體卹我的心情,幫我哄哄老爺,說不定他會聽你的話,喝下這碗湯的。”

紅豆看看他,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謝謝你,紅豆姑娘。還有,路上千萬別耽擱了,一定要盡快送到老爺的房裡,不然甜湯就會涼了。”

管事像是很不放心似的,特別的嘮叨。

“……好的。”

紅豆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端起甜湯送往主子的房裡。

只不過,走到半路,她才想起來管事交代的話裡,有個很不對勁的地方——

“這管事今晚真的是忙胡塗了,甜湯本來就是涼的啊!”

紅豆笑了出來。

門板上被輕敲了數聲。

“誰?”公孫凜冷聲問道。

最好不要是那個老愛當他大哥的皇上,那傢伙有事沒事淨愛來纏他!

“老爺,給你送甜湯來了。”輕柔的嗓音在門外揚起。

一聽是紅豆的聲音,公孫凜一個箭步,立即打開了房門。

“進來。”他勉強著不要讓視線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紅豆看了他一眼,便低著頭走進房裡,將甜湯放在桌上。

“老爺,請你把湯喝了吧。喝完了,我再替你撤走。”她輕聲說道。

“我不想喝。”

他坐回桌邊,淡淡地說道。

他的反應果然跟管事描述的一模一樣——挑食!

唉,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既然她答應了管事,就只好努力地哄勸他了。

“很好喝的,老爺。就喝一些吧。”她主動將湯端到他面前。

他從以前對她就一向少有拒絕,因此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接過碗,一口飲儘後,將碗放到桌上。

“喝完了,你可以撤走了。”

他轉過身,趕快趕她走,免得又像上次一樣,因為獨處而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

見到紅豆,他的心思又開始亂了套。

這幾日,他的心裡十分的掙扎。

上次失去自製地吻了她後,才讓他驚覺自己對她竟然有著那麼狂烈的情感,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他的內心有一股衝動,想要不顧一切地擁有她。

但,另一部分的內心卻又不斷地提醒自己,就算她改名換姓了,她還是瑀兒、他的義女,絕不能踰矩。

他的生身父母,就是個借鏡,他絕對不會重蹈覆轍的。

身後一直沒動靜,他忍不住擰著眉頭轉回身子。

“怎麼還不離開……紅豆?你怎麼了?”

轉過身後,一見到紅豆的模樣,他立即大吃一驚。

只見紅豆她面色潮紅,渾身無力地扶著桌子,一手揪著心口。

“我不知道……剛剛才開始這樣的……”

她搖搖頭,吃力地說話,覺得腦子遲鈍了起來,身子更是突然變得好燙、好燙。

他焦急地過去扶住她,她整個人便虛軟地倚進他懷裡,再也站不住。

公孫凜這才驚覺,她被下藥了!

“紅豆!紅豆!”

他抱起紅豆,連忙放到床上,轉身急著向門外大喊——

“快來人!”

才剛喊出聲,就馬上出現了好幾名身著暗衛衣裳的黑衣人。

他驚覺有異,但懷裡還摟著紅豆,來不及出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黑衣人動作迅速地將門、窗全都緊緊關閉,將他和紅豆兩人關在屋裡。

這批暗衛,只聽令於一人。

一看到暗衛出現,他就知道是誰在搞鬼了。

“皇上!你在幹什麼?”

他朝外頭大喊,一面抓起一張椅子,灌注內力向大門丟去。

椅子撞向門板後,飛裂四散,門板卻文風不動,這表示門窗一定都被那些暗衛用內力固鎖住了。

公孫凜狂怒不已,再度大喊。

“皇上!您對紅豆做了什麼事?”

“她沒事,中了春藥而已。”門外果然出現皇上涼涼的嗓音。

“春藥?您沒事對她下春藥做什麼?”公孫凜一聽,又驚又怒地急問道。

“就是有事才下的呀!喔,對了,紅豆讓你喝下去的那碗湯裡,應該也有成分完全一模一樣的藥喔!”皇上好心地提醒他。

公孫凜瞪著桌上的空碗,倒吸一口氣,低咒出聲。

“啊,你別誤會,不是紅豆對你下藥的,她自己根本也毫不知情。”

皇上怕他想歪,遷怒錯人,雞婆地幫忙已經無法開口多說話的紅豆澄清。

“好難受……”

紅豆麵色潮紅,兩手抓著他的衣襟,在他懷裡痛苦地輾轉,**出聲。

“皇上,快放我們出去!紅豆她藥效發作了!”

紅豆痛苦的模樣,讓公孫凜看了非常的不忍心,忙焦急地對著門外大吼。

“這太好了,朕正等她發作呢!接下來就換你嘍!你盡量生氣,越生氣,藥效發作也越快啊!”皇上在外面呵呵地笑著。

皇上還是一副看戲的語氣,簡直把公孫凜給氣炸了。

“皇上!不要逼我!”公孫凜咬牙怒道。

“等你們生米煮成熟飯了,就可以重獲自田了。接下來,你們如果想成親,我甚至可以親自為你們主婚喔!”

公孫凜激動地奔至門前,狂烈地敲擊大門,怒聲吼道——

“皇上!瑀兒是我的義女,我們如何能在一起?這樣不就步上了我生身父母的後塵,將臭名留給無辜的孩兒?”

“咦?跟你一起在房裡的,不是李大夫的女兒,李紅豆嗎?什麼時候成了你的義女了?原來你有收養義女的癖好,有了一個義女,還想再收一個啊?”

皇上裝傻,仍是笑笑地調倪他。

公孫凜靠著門板用力喘息著,覺得皮膚越來越火燙,從身軀的深處,也開始有一股火焰正在開始慢慢燒灼蔓延。

“唉,皇弟,你還是一直看不透嗎?先皇是真的喜愛你的生身母親,如果不是太過強大的感情,先皇也不會甘願用他的皇位,來換取與你生身母親在一起的機會。”皇上嘆了一口氣說道。

公孫凜冷哼一聲。“他們不顧一切地盡情相好,卻留給我一身污名,這樣的感情,我無法認同!”

“他們並不是不顧一切,他們等了很久,苦苦地等到祖太上皇駕崩後,又守孝了三年,才在一起的。他們若不是生在皇家,一定會是一對很幸福的夫妻。如果你有幸見到他們,你也一定會覺得,他們生來就是屬於彼此的。”

公孫凜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閉上眼,抗拒著越來越渾沌的意識,還有越來越無法控制的本能渴望。

“在你身上,我彷彿看到了同樣的景況。你與瑀兒十分相屬,況且又無血緣,瑀兒都能為你一死,付出生命,你難道不感動嗎?何苦守著什麼倫理常綱呢?”

“我……不能接受……”

“皇弟,看看床上,她是李紅豆,不是你的義女公孫瑀了。你那日不是吻了她,擁住了她嗎?你心裡一定是很喜愛她的吧?你忍心看著她如此受苦,整整三個時辰嗎?”

皇上輕柔地誘哄道,改採懷柔的方法,激起他的憐惜。

公孫凜不由自主地看向床上,紅豆已經難受得弓蜷起身子,扯著自己的衣裳,緊閉的眼眸也溢出痛苦的淚水,卻不知該如何緩解身上的麻癢痛楚。

“你要記住,她是李紅豆,已經不再是你的義女,你可以愛她的……”

皇上再接再厲,柔著聲勸哄著他。

公孫凜腦子昏鈍,扶著門板吃力地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向床邊。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她的臉龐。

她閉著眼,嚶嚀一聲,臉頰在他的掌心上,下意識地不停蹭偎著。

“瑀兒……紅豆……”他心痛地低語。“我該如何是好?”

他的心仍在苦苦掙扎著。

此時,紅豆憑著本能,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並且將自己的櫻唇貼上他的。

霎時間,兩具被藥性驅控的灼熱軀體擁靠在一起的瞬間,感覺到了無比強大的滿足感。

至此,他的理智完全喪失,只想用力地抱緊她,將她全都融進他的骨血裡,合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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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公孫凜與紅豆待在房裡,一直到日上三竿,都沒有人來打擾。

紅豆正安安靜靜地蜷伏在他胸前。

他垂下眼,看見她裸露的肩背上,全是他不小心碰紅的印痕,他心疼地在那些紅痕上面來回輕撫著——看來是有人貼心地“特意”對眾人交代過了——皇上果然是老奸巨猾,找來這麼多人作證,他勢必要給紅豆一個交代,否則紅豆的名節真的會就這樣被他給毀了。

裸露的雪肩微微顫著。

他知道她早就醒了,只是他們兩人就這樣一直沉默著不說話。

既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不想要打破這異樣的親呢氣氛。

他的大掌一次又一次的、溫柔地輕撫著她的長發,心裡不斷地思考著目前以及未來的處境。

昨晚藥效發作的時候,知覺一片渾沌,但是他記得很清楚,從他回到床邊之後,房門外的暗衛,包括皇上在內,就全都撤光了。

幸好皇上明智,保留了他們最後的隱私,否則事後就算要冒著弒君的罪名,他也一定會提著刀追殺皇上的。

而那時,暗衛都撤走之後,他其實可以乘機破門而出,將紅豆帶出房門,找來李大夫給予解的。

但是……他最後還是依憑了身體的本能渴望,壞了紅豆的名節。

他們兩人,已經是再也牽扯不清了。

公孫凜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此時,伏在他胸口的人兒終於動了一動。

“你……還好嗎?”他低聲問道。

昨夜是她的第一次,但在春藥的激發之下,過程實在是談不上什麼溫存憐惜。

這讓他又多記了皇上一筆帳。

紅豆不該受到這種苦的。

她這樣的嬌弱柔嫩,哪能禁得起昨晚那樣狂風暴雨似的對待?

“你是什麼人?”

伏在他懷中的妖弱人兒,低聲響道。

“公孫凜。”他簡短地回道。

“昨晚……我聽到你叫孫大爺為'皇上'……”

“嗯,那位孫大爺的確是當今皇上。”他向她點點頭。

“那麼……你們口中的瑀兒……是我嗎?”她遲疑地問道。

“嗯。”公孫凜點了一下頭。

“那麼……這位瑀兒姑娘,是你的情人嗎?”她懷著不安與羞窘問道。

“不是,你是我的義女。”公孫凜嘆了一口氣。

紅豆倒吸一口氣,推被坐起來,愣愣地看著他。

“義女?”

“沒錯。”

“你是我的義父?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她驚愕萬分地咬著唇,羞窘地說不下去。

昨夜迷迷糊糊之際,他與皇上的對話只能斷斷續續地聽了幾句。

她直覺地明白,他們口中一直提起的瑀兒,就是她自己。

只是,她一直不能確切的明了,她與公孫凜真正的關係是什麼。

沒想到……他竟是她的義父……

“……我不想承認你是我的義父。”她突然說道。

“對不起,昨晚……壞了她的名節,我的確沒有資格做你的義父。”他臉色一變,蒼白痛楚地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你是我的義父的話,那麼……我就不能跟你一起了……”她有些苦惱地說道。

他看著她,心裡百味雜陳。

“紅豆……”

為何她連失身了之後,都能如此坦誠地面對自己的感情?

反觀他一個大男人,竟然畏畏縮縮、反復顧忌。

即便喜歡一個人,也只敢隱在心裡,說不出口……

“你是李紅豆,不是我的義女……”公孫凜閉上眼,深深地嘆息道。

他甘願認栽了。

紅豆聞言,眼眉揚起,對他笑了起來。

“不管以前我是誰,對我來說,我現在叫做李紅豆,認識的是壞脾氣的孫老爺,而不是瑀兒的義父。所以,我們可以正正當當地在一起,對不對?”

“我想……恐怕還不行。”

沒想到他竟然搖了搖頭。

“為什麼?”她訝異地問道。

“名不正,言不順,怎能正正當當在一起?何況,我們這樣的相處,也實在說不上正當。”他嚴肅地再搖搖頭。

“呃……那……那怎麼辦?”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也開始煩惱起正當不正當的問題了。

“嫁給我吧,紅豆姑娘,讓我們正正當當在一起。”他對她微笑說道。

聞言,紅豆開心地撲到他懷裡,高興得直點頭,莫名的眼淚也不斷地奪眶而出。

“我答應!不過在這之前,咱們先清一下你我之間的帳?”

“什麼帳?”

“願賭服輸,你下棋輸了我,我可以要求你五件事。”

“胡說!明明是講好三件事的。”

“你輸了我五盤,當然是五件。”

她點點頭,語氣肯定地說。

“……好吧,你有什麼要求?”

“第一,永遠記住,我是紅豆,再也不准將我當成瑀兒。”

“當然。”

“第二,我要從善合村的李大夫家出嫁。”

“沒問題。”

“第三,這間宅子,就當咱們的新房。”

“這個簡單。”

“第四,把瑀兒房裡寫在牆上的那首詩塗刷掉。”

他訝異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提起這個。

“沒有一個女人,能忍受夫婿的心裡還有另一個女人的存在。過去的就過去了,不要再回頭去傷感。”

“可是你不就是……”

“你忘了我第一個要求?記清楚,我是紅豆!其它的誰都不是。”

“……就照你說的吧。”他點點頭。

“第五……你要永遠、永遠地將我放在心上。”

“我發誓,我公孫凜心中,從此只有李紅豆一人。”他深情含笑地對她說道。

紅豆忍不住紅了臉蛋,嬌羞地重新窩回他的胸前。

“孫老爺,雖然我還不太認識你,但是,我常常覺得我好像從上輩子就已經認識你了。”

“我也是……雖然我也是初識你不久,但是我也常覺得似乎從上輩子就一直喜歡著你,連喝了孟婆湯都消除不了我對你的喜愛……”公孫凜啞聲說道。

就算她忘了他,也沒關係,他們可以從頭來過。

這一次,他不當她的義父,她也不再是他的義女,兩人之間,就只是單純的男女相遇、相識,然後相愛……

“孫老爺,跟我說一說瑀兒的故事吧?跟我說完了之後,以後再也不要提起了。”偎在他懷裡,她輕聲說道。

“可以,不過,紅豆,可不可以先改一下稱呼,叫我一聲'夫君'?”

“我還沒嫁你呢!”她紅著臉,輕輕捶了他一下。



因為義女跳崖,太過傷心而消失在朝堂上將近一年之久的逍遙王,終於要回來了,而且大張旗鼓地辦起喜事。

聽說新娘子是天下知名的流浪醫者——李大夫的女兒。

只不過,許多人明明記得李大夫只有一個女兒,完全不明白這一個叫李紅豆的女兒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更驚人的是,這天來吃喜酒的眾位朝官將領,見到逍遙王迎娶進門的王妃,竟然長得與他跳崖死去的義女一模一樣時,當場都驚嚇不已,還以為是公孫瑀的鬼魂回來了!

唯獨為公孫凜主婚的皇上,從頭到尾都是神色自若,笑呵呵的。

眾人見狀,皆稱讚皇上不愧是皇上,有膽識、夠鎮靜,淵國有這樣的皇上,一定會國運鴻天啊……



洞房花燭夜……

公孫凜發揮了所有本領,十分努力地將新娘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讓她見識真正纏綿濃烈的溫存情愛,務求讓她忘記第一次被下了春藥時的不快記憶。

事後,紅豆滿意至極、香汗淋漓地偎在他懷裡,唇邊有著藏不住的融融春意。

公孫凜摟住紅豆,啞聲道:“最近我忍不住會想,如果有一天,你再度失憶,又忘了我,那時我該怎麼辦?”

紅豆聽出了他的惶恐,安慰地拍拍他的背。

“失憶其實是很倒霉的,倒霉的事經歷一次就夠了。”

“但是……人生無常……”他緊緊擁住她。

近來總覺得日子太過美好,讓他開始惶怖有一天又會再度失去她。

“那有什麼關係?你就再一次地來追尋我,讓我再一次重新愛上你,那不就好啦?”她輕拍他的臉蛋,笑著說道。

他無言地瞪著她,最後,只好無奈地嘆息。

“先說好了,這輩子,我是絕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他環住她,啞聲說道。

“嗯。”她露出柔美的笑意。

打了個呵欠,她伏回他胸前,閉上眼,香甜地入睡。

他也跟著閉上眼,安心而滿足地擁著她一起入夢。

兩人的手,十指緊緊相扣著,就算在睡夢中,也捨不和放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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