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空氣裡散發著烤豬肉的香味伴及燒柴味散,令人聞了十指大動。
魏曉選和常上來這裡義診的醫生們早就跟這些部落居民打成一片,笑語晏晏,所有這場餐會的人幾乎臉上都帶著笑,大口吃著豐盛的美食,愉快的交談著,除了方碧鈺,她吃了些食物,便以太累了為由先返回了民宿休息。
寰琳目送她離去後,方轉頭看向坐在她身邊的朱元皓,可他好似沒有注意到方碧鈺離開,專心的跟其他人說著話。
她拿起小米酒瓶為自己倒上一杯,這裡的小米酒是她喝過最好喝的,甘醇的口感讓她很想一杯接著一杯喝,尤其此時此刻。
和方碧鈺「消失」二十分鐘後,朱元皓獨自一人回來,雖然他臉上表情平靜,望著她的目光也一樣充滿了溫柔與情意,但她感覺就是怪怪的。
他有煩惱!而且是跟她有關的。
一如他們在印度時,有些東西阻隔在他們之間,令他完全不敢敞開心胸面對她。
當時她沒追問他跟方碧鈺談了什麼,不是她不想問,而是有人代她先開口了。
「跟她把話說清楚了?」魏曉選劈頭就問道。
「是。」
「她可以接受嗎?」
「……希望她可以。」
「她情緒還能控制嗎?需要我過去陪她嗎?」青瑤問道。
「……她人在那邊的鞦韆。」
話說到這,她也猜得出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為何?顯然他完全沒有想和方碧鈺舊情復燃的意圖。
某方面來說,她應該安心下來,但她就是放鬆不了,心頭有些沉甸甸的,一直到現在……
她拿起酒瓶又為自己倒了一杯,正要飲下時,元皓伸手攔住她。「別多喝了,這酒還是會醉人的。」
「可是好喝呀……」她悶悶地說道。
「你不能喝醉了,待會兒我還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
「待會兒就知道,我們五分鐘後開溜。」他在她耳邊悄聲說道。
十分鐘後,朱元皓拿著手電筒照路,手緊握著她走在山路上,儘管兩旁有房舍、路燈,但路旁樹木、雜草高過人,不時會發出夜行生物在週遭活動的聲音,對慣於住在都市的人來說,此刻簡直有如走進異境裡。
「要去哪呀?」發現離他們住的民宿愈來愈遠,而且路是往下走的,走了一會兒聽到了水流聲,繞一個轉角,赫然看到一間小石屋佇立在那。
「這是?」
「進來就知道了。」
元皓拿出鑰匙打開小木屋,在牆上摸索一下,啪地一聲,屋子立刻亮起來。
寰琳好奇的打量屋內,小石屋裡非常乾淨,地板鋪著榻榻米,榻榻米上還擺放著睡袋跟……他們的行李。「怎麼回事呀?我們的東西怎麼會在這?」
「你先坐著等我一下,我先去把幾個開關打開來。」他朝石屋後方走去,她則坐在榻榻米上,好奇地四處打量,聽見幾個拉扯的聲音,沒一會兒就可以聽到機器發動運轉的聲音以及他的歡呼聲。「耶!有了。」
什麼東西有了?她起身想跟去查看時,他走了進來,看到她臉上的疑問,他笑著解釋道:「這裡是曉選的秘密基地。」
「咦?」
「昨晚他不是拉著我出來嗎?就是來這裡參觀他的秘密基地,多年以前,曉選曾經在這邊待了一年當駐村醫生,這裡就是他住的地方,雖然一年後離開了,但這個地方已經讓他長期承租下來,每個月上來做義診時,他就睡在這,若民宿房間不夠,也可以讓團員在這擠擠。」
原來還有這樣的淵源。「那今晚--?」
「曉選說把這裡讓我們兩個住,算是提前給我們情人節禮物。」他笑道。
難怪把他們的行李送到這,她也跟著笑了。「這麼好呀?哇!突然覺得魏醫生很神奇,聖誕節跟情人節禮物都會幫人準備。」
「你可別當面誇他,他興致一來,婦女節、兒童節禮物他也會主動奉上。」
她彎腰笑到說不出話來。
「不過更好的還在後面,來!先把衣服脫了。」
她笑容頓時一僵,在接觸到他那飽含熱意和光彩的眼神,她臉也跟著熱了起來。「哪有人……」話還沒說完,只見他已開始脫了起來。
他邊脫邊笑看她。「還是要我幫你脫?」
他的態度不太尋常,帶著狐疑,依言褪去身上的衣物,當一絲不掛的被他引進小石屋後方已充滿熱氣的石砌溫泉池裡時,她才驚呼。「這裡怎麼會有溫泉?」
他呵呵一笑。「這才是真正的福利呀,這裡的溫泉很有名,魏曉選可懂得享受咧,他接了條管子用馬達將那野溪溫泉引了進來。」
原來如此,真的是意外之喜,先在外面將身體沖乾淨,才走入池子裡,一進去便忍不住發出舒服的讚歎聲,直到這時才知道操勞了一天的身體有多疲憊,而前一天飽受惡劣路況殘害的身軀,更因此得到了舒緩。
這個溫泉池是露天的,緊鄰山壁而建,一仰頭就可以看到星空,看到這個景色,兩人不約而同想起SwaSwara Hotel那間露天浴室,不禁相視而笑。
「那裡沒有浴缸可以讓人泡澡,這裡沒有蓮蓬頭可用。」她靠躺在他的肩頭看著有如鑲滿了鑽石的星空歎道。
「有什麼關係?有我們兩個就夠了。」他轉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
是呀!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那裡就是海角樂園。
不過--她還是想把之前的鬱悶給解開,她不想再重蹈一次在印度的覆轍了,明明兩人是那麼渴望相依親近,卻不敢給彼此承諾,雖然她現在清楚,他是受方碧鈺的影響,但現在--她可不允許方碧鈺再插進來搗亂了。
「告訴我,為何你跟方碧鈺談過後,心情會不好呢?」這個問題一問出口,可以明顯感覺到他身體一僵。
片刻,他輕歎口氣。「你察覺到了?」
「我有狗鼻子,你一有什麼不對勁,我就可以感覺得出來。」自從和他在一起後,身心靈滿滿都是他的存在,有時候也會為這種感覺感到恐懼,沒想過可以跟自己以外的個體產生那麼強烈的聯結,可又不願意割捨,因為心裡很清楚,一旦割捨了,自己再也不會完整。
「她--對我說了一些話……」
「她又說了什麼了?」對於方碧鈺她著實沒好感,尤其她所講的話都可以影響到他,這可不行,或許她該好好教育他,耳根子別那麼軟,要聽也只能聽她的,其他女人說的話一概當做耳邊風。
「她說剛開始熱戀時,都願意為對方妥協、著想,但久了一樣會走上我跟她的道路。」他神色有些黯然地說道。
「她是在說我跟你會變成你跟她一樣嗎?」她瞇起眼睛。
「嗯!她說當時她無法阻止我做超人克拉克,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是無法做露薏絲,她沒辦法忍受我把眾人之事看得比她還重,而你只怕也不會忍受太久。」
超人跟露薏絲……,她沉默地想了這對組合,然後點點頭。「沒錯!我也不願意做露薏絲……」
他心裡頓時一沉,果然是如此嗎?
「說實話,我最不欣賞就是露薏絲這種女人,我覺得她從不好好秤秤自己的斤兩,不管她用意多高貴偉大,可總是會惹出一堆禍事,讓超人得要不停地在她身邊守護著,要不然,她根本就是被超人寵壞了,覺得超人隨時都會衝出來救她,所以更不顧一切的往危險裡闖。」她抬眼看向他,「你希望我要一直依賴你?當我惹麻煩時,你可以立刻跳出來幫我善後嗎?……如果是的話,很抱歉,我還真做不到,因為我已經習慣我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除非真的遇到完全棘手--就像咱們在印度碰到那些恐怖份子,那個我真的是無能為力,我才會想要依賴人,要不--」她冷哼一聲。「我可不想當『楣』女。」
他有些無言地看著她,怎麼她會理解成這樣?
他抓頭。「不!我並不希望你變成那樣。」
「那不就得了?」她凝著他一會兒,然後倏地露出一朵讓他為之目眩的微笑。「不瞞你,在還沒遇到你之前,我早就抱著要獨身一輩子的想法,因為只要一想到下半輩子要依賴另一個人,我便會覺得很不安,組家庭、養育後代--,說實話,我若是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我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想起她曾說過的擇偶條件。「你是指沒有足夠的金錢可以過完一輩子嗎?」
「那是其一,不過光是為了要滿足這個條件,我自己都還沒達到預計目標,所以接下來的條件我就沒再細思,但肯定要有情感的基礎,還要生活習慣、價值觀合得來--這些才會誘使我想要再進一步走下去,不過--這種種的條件設想,在遇到你之後全都沒用了……」
她跨跪坐到他的大腿上,伸手撫摸他的臉。「之前,我第一次看到你救治傷患,老實說,我有被嚇到,但看到那個傷患在你及時的處理下,沒有加重傷勢,我又為你感到好驕傲,因為你能做的事不是我能做到的。」
「我們從印度分開後,我在網路上找了好多有關於MSF的資料,因為想要說服自己--忘了你,不要再牽掛你了。」
他聞言,心驀地一疼。「這……是你一開始不願意主動跟我聯絡的原因嗎?」
「嗯!我怕聯絡上了,就再也放不開你,更怕你會拒絕我……」
想到自己竟帶給她這麼大的不安與折磨,他不禁痛恨自己。「都是我……」
她搖搖頭。「不怪你,我自己也不好,太膽小了……,那時我一邊看著這個組織的宗旨與精神,我一邊想像你這些年來所做的事,老實說,除了佩服以外還有更多心疼,你這樣不斷地到處奔波,還要自掏腰包付出……,我問我自己,可以做到像你這樣嗎?……答案是不能的。」
「寰琳,我沒那麼偉大,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好……」他苦澀地說道,在他來說,他只是做他認為該做的事罷了。
「我大概可以體會出方碧鈺的想法,也許她真的很在意你無法一直陪著她,也許跟你繼續在一起後,我也會變得很在意……,誰知道?所以我之前才會說我們要交往久一點才能給你答案,總得要測試一下我們的忍耐度為了?但你知道嗎?現在我的想法變了,現在我更在意的是,當你一個人在異地做這些事時,你會不會希望某個人能在你身邊陪著你面對這一切?那個『某個人』是我嗎?如果是的話,而你能原諒--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無法在你身邊呢?」
他聞言整個人如遭電擊,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在她面前是完全透明,毫無遮掩的,她比誰都還清楚地看到他深藏的脆弱,他再也忍不住伸手緊緊環抱住她,恨不得將她融進骨血裡,為什麼她看得出來?為什麼?
她繼續說道,目光朦朧。「你知道最讓我不捨的地方在哪嗎?因為你誰都愛了,可最不愛的其實就是你自己,你太吝嗇疼惜自己了,把所有時間都給了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所以我想問你的是,以後--你願不願意讓我代替你,好好的愛你?讓我們一起結伴走下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不熟悉的酸熱佔據了他的眼眸,他將她擁得更緊。
「……好、好……」他將臉埋在她的肩頭,語帶哽咽地說道:「我求之不得,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她吸吸鼻子,揪住他的兩耳往前拉。「什麼委屈呀?朱元皓,我要鄭重警告你,以後絕對不准再拿你的『前女友』思考模式往我身上套,這可是我的底線,不准再犯,聽到沒?」她仰起下巴,驕傲的說:「我可是獨一無二的。」
他笑出來,心中漲滿了濃濃的喜悅和情感,他深深望進她的眼。「怎麼辦?我好愛、好愛這麼獨一無二的你!」
聽到這句話、她呆了呆,靜默一會兒後,她突然哭了出來,看到她哭,他也跟著哭。「我說我愛你,你幹嘛哭呀?」他哽咽問道。
「什麼怎麼辦?我也很愛、很愛你呀!」
「那不是很好嗎?」
「可是我從印度就愛上你了呀!」
「我也是呀!」
「可你都沒說!」
「你還不是一樣!」
兩人說完後,像鬥牛股互瞪,然後噗嗤一聲笑出來,互凝一會兒後,兩人傾身向前深深吻住對方,吻中有著疼惜以及對未來的承諾。
星空下,蟲聲唧唧,掩不住獨屬戀人的輕喘低語。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有多感謝老天在印度時,哪個房間不進卻進了你的?」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有多高興老天在印度時,讓你進了我的房間?」
「我要告訴你,我不要你與我出生入死涉險,我會答應你,我會盡最大的氣力保護我自己,所以,請你待在能讓我安心的地方,因為唯有你所在之處,才是我的心所在之處。」
「好!我也會答應你,我會待在最能讓你心安的地方--守護著我們的愛。」
愛一朵花,不需要猜它能開多久,就讓愛只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