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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楓林醉]荼蘼[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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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23:01:02
第六十章 二零零年(3)


     

    沒有等到一周的時間我就從那套自己住了一年多的房子里搬了出來,我也沒有拿走太多的東西,除了自己的私人物件以外,就是多拿了一些書籍,這是甦強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了。至于,那些價值不菲的首飾什麼的,我統統裝在一個首飾盒子里,並標明了楊麗的名字。我從心里覺得它們是不屬于自己,我是沒有資格擁有這些東西的,這一年來,我能有甦強的關心已經是最大的收獲了。而且,我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快走到頭的人了,要那些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

    當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那家律師事務所,把房子的所有鑰匙交到那個劉海濤手里的時候,他把我看了又看。

    “你有什麼打算嗎?”他問了一句題外話。

    我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最後,他說了這樣一句︰“好自為之吧。”

    好自為之?!我該如何去好自為之呢?到此刻為止,我都是沒有任何打算或計劃的。自從被甦強包i了以來,我是過了一年多的舒服日子,在吃穿用度上都未曾委屈過的,可是我並沒有一個做人情婦的深謀遠慮和金錢上的私心,所以我是不可能有多少積蓄的。再加之我在海洛因上的花費,我的錢夾里所剩的更是寥寥無幾了。以我目前的境況來說,命運又把我扔回了原來的狀態。不,也不完全是那樣的,我現在沒有債務纏身,但,卻有了另外一樣更為可怕的夢魘———毒品!

    其實,從最開始吸食那些東西時我就已經感覺著很有些不妥當了,但是以當時我心情的沉痛是非此開解不可似的,我顧不得太多其他的了,只求一種解脫。海洛因的確是帶給了我預想的效果,但我自此也和它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再也沒有辦法分得開了。在我不得不正視甦強已經死亡及楊麗來收房子的那幾天里,也曾把自己在經濟上所要面對的困境仔細考慮過的,也曾嘗試著要戒掉毒品,但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在意志上,我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敗!在一番生不如死地掙扎之後,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是難以自拔,是沒有力量離得開這個白色的妖魔了,它們已經深深地、牢牢地控制了我的身體和靈魂———沒有一絲的放松!

    所以,以我目前的情況而論一般的生活費用固然是個問題,但還不能算是嚴重的程度。真正要命的是,那種毒品的迫切需求才是讓我將要陷入一種空前的絕境!我該怎麼辦呢?錢從哪里來呢?我又該住到哪里去呢?````````````問題多得數不勝數。此刻的我真像是一只落入羅網的獵物,已經到了精疲力竭、走投無路的地步了。除了認識到自己的徹底失敗以外,我心中就沒有什麼其他的念頭了。按常理而言,處于我這樣的境地應該是非常焦急難過的才對,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為自己太多的局促不安,而是有一種沉痛得近乎是麻木的心情,這使我幾乎就感受不到現實的可怕了。

    我提著那個許多年以前從南京帶出來的行李箱,此外就別無長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旁若無人地走著,並沒有任何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只是這麼向前地走著。

    “我要去哪里呢?”我心里問著自己。“去找個工作嗎?”

    “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我自答道。“工作?是沒有我的工作的。”

    “那又該怎麼辦啊?”我又問。

    “有什麼好懼怕的?”我又回答。“大不了就是一死罷。”

    就這樣我走了好幾段馬路,這里看看,那里彎彎,沒有人注意到我,我也沒有留意到別人,很快就到了傍晚時分。

    那一盞盞亮起來的街燈和那些從路邊酒吧里飄出來的音樂聲,令我想起了一些什麼來。我停下了已經有些疲倦的腳步,有一個念頭鑽了出來︰“去找阿風!去找阿風!”

    但是,很快地這個念頭就在夜風的吹拂下消逝了。我在想些什麼啊?是的,我現在又是自由的了,我似乎可以不再顧及甦強了,想投入誰的懷抱就能投入誰的懷抱,一切又和過去似乎是一樣的了。可是,實際上一切早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中有所不同了,我是還愛著阿風,但這樣的愛一直都在被他所給予我的痛苦逐漸吞噬著,不能不越變越少了,直到只剩下痛苦這一種情感為止。而且,我的心里依然裝著甦強這個人,或許我並不愛他,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也無所謂高潮或低潮,但他從來給我的都是安穩和溫馨,這就足以讓我將他銘記一生、感激一世了。在這樣的心態之下,我再去找阿風,再與他在一起發生些什麼,那我算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了?

    不,不可以!我對自己搖頭。繼續進行著毫無目的的漫游。

    走著,走著,突然“嘎”地一聲,一輛出租車急剎在我的跟前。我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宋蓮一把拉住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一通好找!”

    “找我做什麼?”我詫異了。

    宋蓮看了我一會,這才說︰“那個劉海濤給我打過電話了。”

    “你認識他?”

    她點了點頭,沒有細說她和劉海濤的關系。

    “你現在準備去哪里?”

    我搖頭,然後就是苦笑了。

    “你沒地方可去吧?”她直接問道。“你也沒有什麼錢,是不是?”

    “無所謂啦!”我學著她的習慣動作,聳了聳肩。

    “去我那里住吧!”

    “這`````````”

    “這什麼啊!”她一下子就搶過我的行李箱,扔到了出租車上。“你還能去哪?”

    坐上了車,我這才有些奇怪了,怎麼宋蓮這有車一族還要打的呢?“你的寶馬呢?”

    “處理了。”她簡單地說,臉色有些別扭。

    我正要細問,可一看她這古怪的臉色,猛然有所領悟了。她這是把車賣掉了,不用多想,是她的經濟上出了大問題,而這百分之八十是與她的“嗜好”有關的。

    “你是知道的,那個東西———”宋蓮的眼楮看著窗外。“是很花錢的。”

    因為那個司機在前面很注意的樣子,我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了,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了。

    到了宋蓮的家,我立刻就覺察出這里有了幾分不一樣了。

    別墅樓還是顯得和以前那麼寬大而氣派,陳設還是那麼的時髦的。但是,整個屋子里都顯得是那樣的凌亂不堪,衣物、空酒瓶、香煙盒``````````扔得到處都是。大部分家具上都有著被燙壞過的痕跡,被單和床罩皺巴巴的,像是從來就沒有洗過。一切,都強烈地散發著一股衰敗的氣息。

    這才是多少天啊,竟然成了這個樣子!我暗暗驚懼著。

    “你不必那麼看著我,我還並沒有窮到你以為的那種地步。”宋蓮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照例聳聳肩。“倒是你,還剩多少錢呢?”

    “還有兩千塊的樣子吧。”我算上了自己身上一切值些錢的東西,得出了這個數目來。

    “就這一點了?”她問,“你的那些首飾呢?”

    “還給楊麗了。”

    “你傻了啊?那是甦強給你的呀!”

    “那並不是屬于我的東西。”我輕輕地說。

    她嘆著氣。“我就知道你是這種人!”

    我不語,我是什麼樣的人,連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我只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將死的人了。

    “你放心好啦!”她輕松地拍了拍手。“就在我這里住著好了。

    “不,我想我還是走的好。”我推辭著,她又不是我的什麼人,現在的環境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憑什麼還要負擔我的生活呢?

    “你住下來就是了。”她的聲音有些粗起來。“羅嗦什麼!”

    隔了一會,她不看我地說︰“我———實在是不該讓你也沾上那玩意兒。”

    她的語氣很平淡,卻充滿了一種強烈的欠疚。

    在宋蓮的堅持下,我就住了下來。況且,我也確實是無處可去的。

    宋蓮此時已經和那個鄭總分開了,(這也是她經濟欠佳的一大原因)他在給了她相應的補償之後,就與所有在外面包養情婦的老男人一樣,玩得累了,最終還是拋棄掉年輕女子而要回歸家庭,去和他的太太“一起慢慢變老”去了。

    “看,我們女人的下場就是這樣。”宋蓮常常對我說︰“虧得你還在為甦強守什麼節,真是笑話!”

    “甦強不一樣。”我總是搖頭。

    “都是一樣的,我的小傻瓜。”她撇撇嘴。“不然那房子為什麼不寫你的名字呢?”

    這個問題我也曾偶爾想到過,也曾疑心過甦強的真意,但我還是不願意把甦強想得別有用心,心里總是寧願認為他是一時疏忽的緣故。如今,被宋蓮這麼一問,我倒不能不認識到他這分明是對我的一種防範和淡漠之心了。

    “也是甦強他死掉了,否則,這以後還真不好說的。”宋蓮又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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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17:27:06
第六十一章 二零零年(4)


     

    這和過去的居住條件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可我們的心都已經被海洛因麻痹了,這樣的對比也未曾刺痛我們的神經,只要有那些白色的粉末,哪里都是我們這種人的天堂了。

    實際上,我們也沒有工夫去注意生活里其他的事情或變化,在毒品的作用下,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迷離里度過的,這不僅是在快速地摧毀著我們身體的知覺,同時也在摧毀著我們思想的知覺。對于一切的麻木不仁是我們這種日子最貼切的寫照。

    精神上的如此冷漠,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令人可懼的事情。我不知道宋蓮是怎麼來看待這種狀態,我自己在清醒時是常常有所感的,而且總是同一個感受。尤其是當我從鏡子里看見那張非常慘白的臉和那雙空洞的眼楮時,我就會禁不住發起抖來了。這不是因為悲傷或痛惜的感情使然,而是因為一種深切的厭惡!我,白曉荼現在就是這樣一付鬼樣子!根本就是行尸走肉啊!真不知道我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但我並沒有付之于任何行動A這與宋蓮有著很大的關系。說來不免有些奇怪,像我們這種整日處于半昏迷狀態里的人,內心卻仍然有著對友情的需求,也是需要朋友的陪伴的。象我和宋蓮,我們並沒有太多的言語上的交流,但心里都有一份對對方深刻的同情和憐憫,這不用表現些什麼,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就能夠給予彼此一些安慰及溫暖似的。這很有些像是兩個最孤獨、最無助的人在某種絕境中突然相遇,就會很自然地靠攏在一起相互扶持著走下去的那種情形,這和感情的深淺並沒有太大的關系,而是另外一種特殊的、絕望的友誼。正因為如此,宋蓮會收留住我,甘願負擔我的一切需要;而我,也覺得世界上還有著這麼一個人的存在,這個世界畢竟還有那麼一點值得眷戀的罷。

    我們這樣微妙的友情是很難說得明白的,也很難被人們所理解。但它確實已經成為了我們生活中的一個必須的支撐,我們這兩個絕望的女人猶如兩條被命運拋上岸的魚,靠著彼此的喘氣生存著度過那寂寞的每一天。

    就在三月份快要結束的時候,宋蓮的身體出現了明顯的不對勁。

    她的臉色常常現出一種非常難看的鐵灰,無論多麼濃艷的化裝都掩蓋不了;同時還伴隨著一陣又一陣劇烈的嘔吐和頭痛,發作起來的情形很是可怕,好象是要把她的整個人都疼縮成一團似的。

    “你是不是該去做個檢查?”在她又一次的疼痛過後,我擔憂地說。

    “沒事兒的。”宋蓮整個人都靠在沙發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們這種嗑藥的人本來就有很多毛病的啦。”

    我默然了。的確,那些“藥”對我們的健康損害程度是相當可怕的,只要是癮君子,或多或少的器官都是受到了腐蝕的,無一例外的在衰弱了,並逐漸在喪失著該有的功能。我自己就是這樣的,不僅面色難看,而且越來越容易疲憊了,甚至有很多時候就連呼吸都感到有些急促,似乎到了很缺氧的地步。但是,宋蓮的情況看上去卻又不單是這樣一回事兒,她像是真的得了某種疾病,並且不會如她預想的那麼輕松。

    我又勸了她好幾次,她含含糊糊地答應著,到底去了醫院沒有我也不清楚,只看著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我的擔心是越來越重起來。

    這天,我從外面采購我們的日用品回來,一打開門,我沒有見著宋蓮的人影,還以為她不在家里。可我剛一轉頭正看見宋蓮坐在陽台的圍攔邊沿上,雙腳懸空著在抽著煙。

    我的心嚇得“砰砰”直跳,“宋蓮,宋蓮,你坐在那里干什麼?”我輕聲地問,不敢驚動了她,生怕她是因為藥物的作用會做出意外的舉動來。

    “哦,你回來了。”她回過頭來沖我笑了笑,語氣並沒有什麼,但那神情卻說不出來的詭異。

    我更害怕了,走近了一點。“你下來好嗎?”

    她還在笑,那笑容就像是僵在了她的臉上。“下來又怎樣?不下來又怎樣?”

    我不明白她這到底是怎麼了,也不敢隨便說話,只有緊緊地盯著她不放。

    “哈!”她總算拍了拍手,離開了那個危險的地方。“反正又有什麼不同呢?”

    “出了什麼事情?”

    “以前,我外婆總是愛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听了只是覺得那是無知婦女的低淺見識,她一說這話我就會想捂耳朵。誰知道到了今天,我才不能不承認這才是至理名言!”她答非所問,喃喃自語著︰“至理名言呵!”

    “宋蓮!”我被她語氣里的某種味道嚇住了。“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她仿佛這才發現我的存在似的,把視線移向了我。“我說什麼?我只不過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人是可以不為自己的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的。”

    說著,她遞給我一張紙。

    我接過來一看,這是一張醫院的化驗單,上面寫的是她的名字,有幾行潦草又被弄得有些模糊的字跡,明顯是某個醫生的意見。我看不怎麼明白,就略過了它們直接看向結果那一欄,那幾個字倒是簡單而清楚的︰“HIV呈陽性”。

    HIV?我覺得很有幾分熟悉,似乎是某種病毒。但具體是什麼,我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HIV,那是什麼?”

    “那是———”宋蓮笑得近乎于嫵媚。“艾滋病的意思。”

    “艾滋病!”我大驚失色。“你?!”

    “是我,就是我。”宋蓮笑著點頭,眼楮里卻含著一種淒厲。“你感到害怕了嗎?”

    我全身直發著抖,冷汗自額頭涔涔而下了。可這並不是因為她所指的那種恐懼,而是一種源自于對她本人的擔心的害怕之情。

    她從我的手中拿回了那張化驗單,不慌不忙地,她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她開始一點一點地撕了起來,那認真的樣子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只一會兒,那張化驗單就變成了一地的細碎紙屑,白花花的,那麼的刺眼,那麼淒美。

    “你———你———”我竭力搜尋著些適當的安慰話。“不必太擔心了,這個,這個病,听說並不是馬上就怎麼樣的,也有很幾年都不會發作``````````”

    “曉荼,算了吧。”她平靜地看著我,說︰“說什麼都沒有用了,這是我該受的,這是報應啊!”

    “報應?!”

    “是的,這就是一種報應。”她慢慢地說。“有什麼樣的因就有什麼樣的果,我之所以到了這個地步怪得了誰呢?這全是我自己給自己修建了一個地獄。”

    說完,她不再看我,目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一語不發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勸慰才好,在這個時候、這樣的事情面前,一切語言都顯得是毫無作用了。

    我們就這樣一直沉默地坐到了天色已黑。

    “你去休息吧,用不著陪我了。”宋蓮似乎恢復了往日的灑脫,微笑著對我說道。“我沒有事了。像我這種人又怎麼會有事呢?”

    “還是讓我陪陪你吧,我```````````”

    她揮手打斷了我的話。“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你就走吧!”

    我只好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但我還是不怎麼放心她,刻意地沒有關嚴門,豎著耳朵留心著宋蓮的動靜。但她並沒有怎麼樣的舉動,也沒有開燈,一直就坐在客廳里瞪視著天花板。直到半夜,她這才嘆了一口氣,慢騰騰地進了她的臥室,並關緊了房門,我只听見她在里面悉悉索索地,似乎在翻找著什麼。如此這般的折騰了一會兒,她就開始在房間里踱起步來了,來來回回地,大約有半個多小時的模樣,她停止了任何動作,好象是上床去躺著了,我再也沒有听見她房里傳出別的聲響了。

    寂靜反而令我感到強烈的不安,我悄悄走到宋蓮的房間門口,房中有燈光射出來,顯然她還沒有睡,卻也沒有做什麼的跡象。我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地傾听著,良久,我听見她低低的嘆息聲,這讓我放心了一些。看來,宋蓮是不可能有什麼過激的行為的,先讓她靜一靜,我只有明天再找合適的機會勸勸她了。

    回到房間以後,我心里惦記著宋蓮,根本無法睡得著。那種病的可怕是全世界都公認了的,任是誰也沒有辦法了,宋蓮該怎麼辦啊?難道她就只能等死了嗎?她的為人是有些縱情不羈、我行我素的,但她終究是沒有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呀,怎麼上天要給她這樣殘忍的懲罰呢?我真真切切地為她感到悲哀和不平。同時,我再一次深切地對這人生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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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17:28:35
第六十二章 二零零年(5)


     

    站在窗邊,我舉目向天,只看見黑沉沉的一片,是停電了麼?怎麼竟連一點點燈光都沒有了。我的心里,也是這麼的漆黑一片了!在這種黑暗和痛楚中,我照例又求助于那些白色的粉末去了。否則,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捱得過這漫漫的淒苦之夜了。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大亮了。

    “宋蓮!”我強忍著頭昏,沖向了宋蓮的房間。“宋蓮!”

    沒有人回答我,房間里一切如舊,但是已經沒有了宋蓮的人影。我急忙打開她的衣櫃,和我預料的一樣,她所有的衣服都不見了。宋蓮,她走了!

    梳妝台上,放著一張字條和一疊錢。

    字條是給我的,是宋蓮的筆跡,上面只寫著寥寥的幾行︰

    “曉荼︰

    我不得不離開了,至于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浪跡天涯,也許,是回到那個我曾g以為再也不會回去的小山村`````````總之,我是要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去悄悄地死去了的。

    對你,我只能說一句︰‘對不起!’。真的,我實在是對不起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樣來彌補,只有請你一切保重了。

    宋蓮”

    我木然地放下字條,又木然地拿起那一疊鈔票來。看了看,厚厚的,起碼有一萬多元。

    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張從我的手里滑落了下來,灑滿了一地。隨後的好幾分鐘里,我就像是個木雕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用眼楮直愣愣地看著這些鈔票,心里既沒有感,也沒有想。

    這一刻,一切的維系都斷絕了,我的世界是真的該沉淪下去了!

    曾經有一位作家斷言說︰“人的生命總是沿著一個完整的圈在運行,任何人都無法脫離自己運行的軌道。”這話到底是不是絕對的真理呢?那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但它的確像是在預言著我的生活,特地為我而說似的。因為,我在繞了一個大***以後又回到了原來那個點上︰聲色場所。甚至,我還會做得更徹底一些︰那什麼都不是的———死。

    照理說,我不應該對人生這樣絕望才是,應該從頭再來過或者忍耐下去等等,諸如此類的名言錦句我從小就讀過了許許多多的,可大凡理論上的東西說得再是天花亂墜也是敵不過現實的無可奈何,當失望在一個人的心里反反復復地沉澱多次以後,就會令原本柔軟的心逐漸硬化了,直至毫無生的氣息。而對于已經是死去的心靈而言,再有說服力的話語也擊不起一絲生的漣漪了。

    我正是處于這樣的景況之中,在宋蓮離開後不久,我也離開了這個我們租住的地方。我受不了這里荒涼而又寂寞的味道,我總是會想到宋蓮,想到她可能遭受到的悲慘,這樣的感受令我必須拋棄這個地方了。

    當我再一次拖著行李在街頭漫步時,我的腳步機械地挪動著,一顆心麻木地跳動著,在這麻木之中,我只覺得自己真的就像是被驅逐了一般,而且是沒有驅逐地的驅逐。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我不僅是沒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也沒有一張友好的面容、一個溫暖的微笑肯對我展現的。上一次還有一個宋蓮,這一次,是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的!

    “都拋下我了!”我喃喃地說道︰“都拋下我了呢!”

    “那麼———”我四顧之後又對自己說道︰“我是不是也該把一切都拋下了呢?是啊!是到了這種時候了。”

    于是,我在思想上做出了一個明確而不同尋常的決定來︰既然人生已經驅逐了我,我也就驅逐了自己罷了。這樣不是很痛快,很干脆嗎?反正,我是早就厭倦了這一切的一切啊!有了這樣一個決定,我就開始順理成章地接著設想自己該如何死法了。是像安娜-卡特琳娜那樣臥軌呢?還是像楊貴妃那般自縊身亡?又或是割腕````````````我認真而又冷靜地把听說過的死亡方法一一地想了一遍,從容不迫得像是在籌劃一件非常有趣得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最後,我將自己結束自己的方法定為服安眠藥。這樣可以保持我本來的面目,而不會有什麼太難看的損傷。說起來也真是可笑了,一個對生毫無眷戀的人居然還要去在乎自己死後的形象如何。我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啊?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呀,起碼我不會讓自己的尸體玷污到搬運我的人的手吧。我不禁對自己贊賞地微笑了。

    至于,我要在什麼時候實施這個計劃,我選定了兩個月以後的生日。確切地說是在一個多月後的五月九號,那正好就是我二十八歲的生日了。我是在那一天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再選擇這一天離開這個世界,也稱得上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再說,也就那麼近四十來天的時間了,我再等上一等亦算是讓自己最後體味一下這個人世間罷。

    我一一想明白了那些死亡的細節之後,便毅然決然地要照此辦法做下去了。想著終于能夠擺脫這人世間的一切苦難和束縛,我就感到一陣輕松和暢快,對死亡本身就並不覺得有一絲一毫的恐懼了。

    或許,我早就應該如此一了百了的。

    一死是萬事都可以了結的,但我既然還要活上那麼幾十天去,就得有活下去的法子。

    首先,我得找個地方住下來。這可不能僅僅只是個棲身之所,而且還是我最後的歸宿之處。哪里才是最為適合的地方呢?其實,在我的心底最為理想的地方就是南京,就是那個我長大的小院了,可是莫說我是再也回不去南京那個家了,就是那個小院也早就湮沒得無影無蹤的了。我這些年來都是像是一個游魂似的東游西蕩的,無法把握得了什麼,對于這自己最後的歸屬之地,我實在是希望自己做得了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靜靜地、不受任何干擾地死去。

    突然間,我想起一個地方來。那是在郊區的農家,一個私人修建的小院子。那天傍晚,我和宋蓮去找一個藏在郊區的毒品販子買“貨”時從那里路過,那戶人家沒有關院門,我在一轉眼間竟然看到了一架荼蘼,雖然不及我以前窗外的那一棵枝葉繁茂,但乍見之下我真是倍感親切,恍然有了一種家的感覺。不禁就站在那里愣了好一會,直到宋蓮推了我幾次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那是目前為止我所能夠想到的最佳所在了。好罷,我最終的家就選在那里了。我這樣打定主意之後,就憑著依稀的記憶找向那個農家小院去了。

    當我拖著疲憊的腳步來到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薄暮時分了。在昏暗中,這幢只修了兩層半的樓房顯得很有些古怪,像是一個十五世紀的幽靈古堡似的。看著,看著,我竟然與它有了一種奇怪的共鳴,它不正象征著我的人生麼?半途而費又丑陋不堪。

    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小姐,你是———”

    “我想租一間房子。”我問︰“這里有嗎?”

    那女人顯然並沒有想到這樣偏僻的地方也會有人來租住,愣了愣,一時忘了答話。

    “請問,你是房主嗎?”我又問。

    “哦!”她這才是一付回過神來的表情。“對,對,我就是這房子的主人了。”

    我說明白了想租住的意思之後,她熱情得不得了,忙又叫出了丈夫來替我把行李拿進了院子里面去,生怕我跑掉了似的。

    “你是想住樓上呢,還是想住樓下?”那個自稱是劉嫂的女人帶點討好地問著。

    “你們哪里有空,我就住哪里好了。”

    “我們?我們住哪里都行的啦,重要的是你喜歡住哪里。”

    我看了看院子里的荼蘼,就說︰“如果方便的話,我就住樓下吧。”

    劉嫂立刻滿口應承著。“隨你,隨你!”

    接著,她那個顯得很是老實的丈夫就在她的指揮下去收拾一樓的一個房間去了。她則陪著我坐在院子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著,但不論她如何拐彎抹角地打听我的情況,我都給她來個十問九不答,最多是問一問關于房租的問題。

    她丈夫手腳的麻利和她的多話成正比,在她快有要問無可問的當口他也做完了活兒。

    “那房租的事情,你看———”她期待地,同時打量著我。

    “你說怎麼就怎麼吧!”我想到將來會帶給他們的那種特殊的麻煩,就覺得該由著她要價的好,也算是一種補償罷了。

    “我說呢,我沒有看錯人啦!”劉嫂大喜過望地對丈夫說道。“羅小姐一看就是大方的人啊!”

    我笑了笑,就自顧自地進了那間小屋。這個房間並不是很大,家具也很陳舊了,又大約是因為一直沒有人住的緣故就有了一股霉味兒。但是,這些對一個注定快要死去的人並沒有意義啊。何況,一推開窗就剛好看見那架荼蘼,僅此一點就足以彌補一切了。

    于是,我就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安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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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17:34:00
第六十三章 二零零年(6)


     

    住的地方是有了,剩下的問題就是這些天的花費了。本來,宋蓮留下的那筆錢並非是小數,足足有一萬元之多,要供我這些日子的花費是差不多的了。但是,我既然已經是將死之人了,白白用光了它們豈不是非常的可惜了嗎?想了一下,我就將這筆錢全部匯給了湖南的阿根嫂,並且故意不留下匯款人的地址,如此一來,她就算是知道是我寄的錢也是沒有辦法退回來的了。這麼做既能最後報答阿根嫂一二,也使得這筆錢有了意義。

    關于我自己,我做了一個近乎是很荒唐的決定,我去了“忘情谷”。

    “忘情谷”是一家比“野百合”大許多的娛樂城,集現代社會能夠有的娛樂方式于一體,自然是不能少了眾多的漂亮小姐的,我並不費力就找到了“工作”,開始成了“忘情谷”里的一名小姐。

    我之所以要這樣做,除了生計的需要,因為所需要的並不是單純的食物,還有那種高額的消費。我是不可能戒得了那種東西了,而且在這個時候還去戒什麼也沒有太大的意義F,反正我是最終會把什麼都戒掉的。再則,這幾十天里我總得找個去處罷。另外是出于一種微妙的心理作用,我實在是想最後作踐一下自己。我的真正的母親是誰呢?我的家人早已經把我看作了一個死去的人了,那個我愛著的男人又是`````````在這世界上並沒有一個人需要我,更加沒有誰肯來真正關心我這個人,我是死去,還是活著,根本就不會有人在乎的!而且,我就是那樣一個天生低賤的女人啊!正經的工作總是不屬于我的,這似乎真的就是我這一生的定位了。那麼,就得了吧,我怎麼著也就無所謂了。就這樣最後縱容、瘋狂一下吧!

    于是,我挑中了“忘情谷”。“忘情谷”,一個多麼好的名字啊!我要把自己投入其中,忘掉一切該忘的感情,忘掉一切該忘的人,然後,我就徹底地離開!

    在“忘情谷”的“工作”和“野百合”的在實質上並沒有不同,對于我來說做那些事情真的是輕車熟路的。可我發現自己並不能如預先設想的那樣縱情一番,我懷著那一腔等待死亡的熱切之情就有了一種超然的心態,看著那些在這歡場里形形色色的女人和男人們,我心中充滿了厭惡與憐憫相混雜的感覺,說什麼自己也是無法辦到和他們一起“歡樂”了。結果,我只能夠做到勉勉強強地陪酒、調笑而已,與客人在一起,我冷若冰霜;與同事呢,無話可說。沒有多久,我這個叫作羅紅的女人,就成了“忘情谷”里眾所周知的收入最差、最不受歡迎的小姐。

    對于眾人的議論、褒貶,我是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的。我幾乎斷絕了和所有人的來往,除了每天去“忘情谷”掙夠自己所需,再去那幾個經宋蓮介紹認識的毒品販子那里買“貨”以外,就是呆在家里,做做清潔、看看書或者照料一下荼蘼花。我尤其熱衷于照料那株荼蘼,無論我深夜回來得有多麼晚,都不會不在花架下站上一會兒,對它說上一些話,仿佛它不是一株植物而是我的某個朋友、親人。而這荼蘼呢,許是因為我悉心的照料,又許是因為這南方溫暖的天氣之故花兒竟然在三、四月里就陸陸續續地開放了。看著這嬌艷的花朵,我並沒有太多的欣悅之情,而是滿心的悱惻和憐憫。原本就已經是“開到荼蘼花事了”了,如今這荼蘼花兒開得更加的早,不是意味著那春天走得更快、更早了嗎?終至是了無覓處的地步。而我,是不是也該隨它歸去了呢?

    我又常常把那些飄落在地上的荼蘼花一一拾起來,小心翼翼地壓在書中,做成一朵朵干花標本。以其讓它們在塵土中凋零腐爛,倒不如這樣讓它們留下另外一種美麗來。

    我知道,這樣的舉動很有些病態的;我也知道,房東夫婦在好奇地偷窺著我的行為。我是不在意這一切的,依然我行我素著。同時,在心里默默地計算著那一天的到來。

    我有時也不免要覺得自己很有些好笑,其實要死去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又沒有什麼人來阻攔我的行動,我又為什麼非要等到五月九號呢?我想,這純是因為我想把握一次自己命運的心理使然罷。近來,我常常把自己過去的生活一一追憶起來,這一生里有太多身不由己的無可奈何了,小的時候什麼都是听父母的安排;遇見阿風以後,又是處處都是以他為重心;後來的種種遭際也沒有哪一樣是出自我自己的意願而為之的,總是有一種境況在後面逼迫著我、推動著我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今日這般地步來。當然,我自己的決定也是起著作用的,也不能事事都歸罪于“命運”這個抽象的東西吧,但我終究還是覺得一個人自有一個人的命運存在,自有一種難以抗拒的神秘力量在左右著我們,面對它,我似乎從來就沒有勝利過,在那最後的時刻里,我想自己應該是有權利主宰一次了罷。

    所以,因為了這樣一種奇怪的心理狀態,死亡就成了一件我自娛的游戲,在以我自己的規則按部就班地發展下去了。我並沒有絲毫對死的恐懼,而是有著某些得意之情了。

    日子在我的等待中一天一天地滑過。

    就在距離死亡期限還有二十五天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故人及因此引發了一場小小的風波。

    “忘情谷”的後台老板之一據說是市政府里某個高官的兒子,來頭自然是不小的了。無論是白道,還是黑道都是很吃得開的,生意豈有不好的道理?我們這些做小姐的客源是多多的,也不乏山水有相逢,遇到過去的熟人的時候。我就在這里與王富順、于總及幾個過去在“野百合”認識的男人不期而遇過,大家倒沒有什麼尷尬可言的,反正在這種場合里,像我們這樣的女人,迎來送往原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是,我沒有想到會遇見他———方志林。

    當我送走了幾個客人正準備離去的時候,那個媽咪卻叫住了我︰

    “羅紅,你來一下!”

    原來是六號包間里新來了幾個客人,是什麼雜志社的文化人。這就是說,這是幾個不大肯“額外”消費的主兒,那些很有職業經驗的小姐們是不願意浪費時間和心情在這些人身上的,個個避之夭夭了。可客人既然點了“小姐作陪”這一項,就得服務不是,媽咪倒是挺會因材用人的,立刻就想到了我來。

    還沒有進六號間的門,就迎面踫上一個男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白曉荼!”他大叫。

    我被嚇了一跳的同時也立刻就認出這個男人是誰來了,他正是那個和我曾經有過一段來往的編輯方志林。第一次的,我心里有了一點難堪的感覺。我佯裝著沒有听見也沒有看見,試圖從旁邊走過去,但沒有成功。

    “白曉荼。”他一把拉住了我。“你怎麼會在這里?”

    “誰是白曉荼?”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先生您認錯人了。”

    方志林凝視了我好半晌,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慢慢地問︰“那———你怎麼稱呼?”

    “羅紅。”

    “羅紅,羅紅`````````”他喃喃道,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方總!方總!”包間里有人在喊著。“你不要想著逃跑啦!”

    他沒有理會,卻自嘲地對我說︰“我這個‘總’可不是什麼大款,只是個總編罷了。”

    里面又在一疊聲地喊著,他不得不回應了。“來了,來了!”

    他一時像是忘了自己先前是為了什麼出來的,又心神不屬地回頭向包間里走去。遲疑了幾秒鐘,我把頭一抬,做出一個微笑來,跟在他的身後也走了進去````````````

    自此以後,方志林成了“忘情谷”的常客。他隔三岔五地就會出現在這里,有時是和三四個同事或客戶,更多的時候則是他一個人來坐坐,而且無一例外的會來找我作陪。

    很快地,關于他和我曖昧的緋聞就成為了流傳得最廣的故事了,甚至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方志林已經是在離婚進行中,家里正是“戰火紛飛”了雲雲。我的人緣向來就不是很好,被人說三道四早已是尋常之事了,但我卻很是為方志林感到委屈了。他真的是很屈的,我們之間確確實實並沒有什麼曖昧可言,他每次來是找我作陪的,可我們總是各自喝著各自的酒,連話都難得說上幾句的,他也再沒有叫我“白曉荼”,而是和別人一樣叫我“羅紅”,就更別提什麼“甜言蜜語”、“打情罵俏”、“交杯酒”之類的情形,那是從來就未曾出現過的。方志林比以前變了很多,穩重得近乎于是沉默寡言了,俏皮的話是沒有再說一句的,神色間很有幾分功利的意味。唯一還留有舊日痕跡的,就是他看著我的眼神有那麼一些特別而已,那里面總是含著一種了解與深刻的憐憫。

    但是,我並不為之所動。我只當是沒有看見一般,若無其事地做著一個“小姐”該做的事情;我也不勸說他不要再來了,我是知道自己的最後期限已經是近在眉睫了,對他將來的生活是構不成任何危險了的,又何必多說什麼呢?到時候,一切自然就會煙消雲散的,多說反而是無益了。

    有時候,我心里不免也有一點好奇,想知道方志林對我究竟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態?我想,他和那些已婚幾年、事業又稍有所成的男人一樣,是想給自己的生活增添一些激情什麼的罷。而我曾經是他一個未圓的夢,又出現在“忘情谷”這樣的地方,多少令他有了幾分興趣了。愛情什麼的,我已經是不可能再去相信了,但在這人生最後的時刻里上天還安排這樣一個男人出現,是一種巧合?還是一種安慰?我說不清楚,我也不想弄清楚,是什麼已是無所謂的了。

    在我們最後那一次見面時,(他並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我比平時多了一些話。

    “你已經結婚了罷?”我問。

    他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我想起他那“共同點”的婚姻觀,不禁微笑了一下。“你太太一定和你有很多共同點吧。”

    他一怔,隨即了然。“是有,有利益的共同點。”

    “愛情呢?”

    “愛情?”他大概沒有想到我會提到這個話題,苦笑了一下,才說︰“這世上還有嗎?”

    我不知道這些年他遭遇過什麼,怎麼會是如此灰暗的一付口氣。可我並不想問他什麼,一個人在這滾滾紅塵里掙扎著,哪里有不受一些傷?哪里有不改變的?

    “你認為有愛情嗎?”他問我道。

    阿風的影子在腦中一閃,我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也許有吧。但它可能是一把雙刃劍,有甜美的一面,而它的傷害性更大一些罷。”

    他沒有回答,默默地看了我許久。

    “也許,男人和女人是可以建立另外一種關系吧?!”方志林有些試探,有些坦率地問。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並不反感,只是笑了笑。

    “我能送你回家嗎?”他又問,語氣里有些期許。

    我又笑笑,卻肯定地搖了搖頭。方志林也就沒有進一步的表示,靜靜地看著我離去了。

    方志林沒有到過我的家,但他的妻子卻神通廣大地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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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二零零年(7)


     

    這天下午,我正關著門在房間里處理東西。為了自己的死亡不給別人惹麻煩,我開始整理出一些通訊地址、相片之類的物件放在一邊準備燒毀掉。看著那一摞日記本,我不禁躊躇了,按理說,這是最應該毀掉的東西,但面對著這一本本日記,我看到的不是紙張和字跡,而是我那曾經的人生點點滴滴與我那些甜蜜的、可悲的、矛盾的心路歷程。我的生命已經即將消亡,然而,我卻真的不忍心去親手毀掉它們!盡管它們包含了太多的辛酸和丑陋的經歷,但那些已經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啊,有一點像是我的心或是一個孩子的感覺了,就像那幾件阿風的舊衣物一樣,對我早已是毫無用處卻又無論如何也舍不得丟棄掉的。我該拿它們怎麼辦呢?

    當我的目光掠過窗外的荼蘼架時,一個近乎是浪漫的有趣念頭冒了出來︰我為什麼不把它們埋在荼蘼花下呢?就像是武俠小說里那個金蛇郎君埋的武功秘籍那樣,要麼留予有緣人,要麼就讓它們與泥土同腐。我又假想著那個得到這種特殊“秘籍”的人會是個什麼模樣?是個建築工人罷?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他(o)看了我的這些日記會是恥笑呢?還是同情?我猜想不出來。但是,我希望他(她)在看過之後能夠代我把它們全部燒了,完成我自己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

    “這里有一個叫羅紅的女人嗎?”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遐想,劃破了這小院下午的寂靜。

    劉嫂在回答著︰“有啊,有啊,就住在那間屋里。”

    她一定是很周到地指出了我的房間,因為,只一會兒我的房門就被人“砰砰砰”地重重地敲響了起來。我想不出會有誰來找自己,本能地覺察著有幾分不對勁,怕是來者不善的,就沒有去開門,而是悄悄地走到窗邊,躲在窗簾後面向外望去。門外站著兩個女人,一個已經是中年了,保養得很好,精明強干在那一張臉上顯露得無遺,一看就是作過什麼婦女干部之類的人;另外一個則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少婦,人長得並不是很秀氣,一付典型的本地女子的模樣,但她那張有些黝黑的面孔卻透著一股子蒼白,眉頭緊皺著,分明是在心里受著某種痛楚的弮鶠C

    這兩個女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她們是什麼人呢?

    門又被敲響了,而且明顯的帶著不禮貌的味道。我皺了皺眉,並沒有出聲,只是很努力在腦海中授尋著自己在哪里見到過這兩個女人。結果,依然是一無所獲。

    但答案卻很快就有了。

    “媽,我們還是走吧!”那個少婦拉了拉中年女人。“看樣子,她是不在家了。”

    “那你快打個電話給報社,看看方志林在不在?”那作母親的在說。

    這一來,我就恍然大悟了。她們必定一個是方志林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岳母了。而她們之所以找上我這里來,不用說,就是要來算帳的意思了。這門我就更加是不能去開的了,我倒不是怕什麼,只是何必要去吵吵鬧鬧的呢?索性就裝作不在家好了,避免一場毫無意義的爭執也是對那方太太有益處的。

    那少婦果然很听話地拿出手機來撥打起來。在一番詢問之後,看來結果是令她滿意的,收好手機,她的臉色和緩了許多。

    “方志林他正在上班呢!”她慶幸地說。

    “那他晚上又要加班啦!”她的母親聲音冷冷的含著幾分譏諷。“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幼稚得到家了!也不用腦子好好想想,高興個什麼勁兒?”

    “你們是————”一直站在旁邊的劉嫂終于按耐不住了。

    “你是什麼人?”她反而被詰問了。“你是羅紅的媽媽嗎?”

    “我,我不過是羅紅的房東啦。”劉嫂大約也看出苗頭不對,急忙撇清道。

    “什麼人你都租房子給她嗎?”那中年婦女大約因為找不到我,就開始把怒氣發泄到劉嫂頭上了。“像羅紅這種三陪女,你也敢往家里帶!”

    “三陪女?”劉嫂大吃一驚,聲辯著︰“她是三陪女啊!我們是一點也不知道的,確實是一點也不知道啊!”

    接著,劉嫂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似的,又有些惟恐天下不亂的心態,就忙壓低了嗓門說︰“我並沒有看見羅紅出去過,她一定是還在屋里睡著呢。”

    立刻,我的房門又被敲得震天的響,仿佛要被徹底打破了似的。我仍舊沒動,靜靜地站在窗簾後面等待著一切的結束。

    “哎呀,哎呀!”輪到劉嫂著急了,她心疼地直叫︰“別再敲了,別再敲了,你們這樣子敲法她都不答應,那就是故意不理會人的啦!敲也沒用啊!”

    她的話還挺管用的,敲門聲果然就停了下來。但隨即就響起了一連串的叫罵聲來了,主要是那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方志林的妻子也間或有幾句責罵之詞,卻並不很凌厲,文縐縐地遠不及其母的口齒伶俐和言語豐富了。

    方志林這位岳母大人的確了得,她連比帶畫地破口大罵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的樣子。但畢竟是當過干部什麼的,她雖然是粵語夾雜著國語的一齊上陣,卻也並沒有太多不文雅的詞匯,倒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道德文章之類的說了一大堆。當然,還是免不了有些“狐狸精”、“婊子”、“人盡可夫”```````等等適何我這種女人的名詞出現的。不過,總的說來還是罵得是極有水準的了。

    我就這麼好整以暇地在房間里听著門外的一陣又一陣的呵斥之聲,還滿有興致地在那兒圈點著。在這樣嚴重的言辭侮辱下,我絲毫都不覺得氣憤,也不覺得難過,心里亦沒有點滴的情感可言,唯有一個思想是具體而成形了的,那就是感到自己真的是個害人精了,這不,又無緣無故地傷害到一個素未平生的女人。好在,我這個禍害就快要消逝了———永遠地消逝了!

    “對不起了!”我在心底對那個方太太說道。“真是對不起啊!不過,你忍受不了幾天了的。”

    不知道是她們听到了我的承諾呢,還是罵得累了,門外的叫罵聲終于停止了。

    “你自己要是還有那麼一點羞恥心,就少招惹別人的老公!”最後,方志林的岳母恨恨地撂下一句話。“否則,有你好受的!”

    在一陣紛雜的腳步聲之後,窗外,一切又歸于平靜了。

    我慢慢地離開了窗邊,走到了床上躺了下來,並且把頭深深地埋在枕頭里。沉默與寂寞織就的網把我緊緊地包圍著,那往事一幕又一幕在我的心頭閃現,我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穿著那件白色的襯衣,站在那一架盛開的荼蘼花下嫣然地笑著;仿佛看見阿風瀟灑地彈著吉他,唱著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仿佛阿根嫂正在笑著指導我踩著縫紉機;仿佛看見甦強在擁抱著我的肩,嘴里說著︰“曉荼,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唉!那一切都已走遠了、消失了。那一個個我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實的樣子,似乎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很有些恍若隔世的情形。但別的人卻都是那麼的清晰和真切,仿佛還在我的身邊似的。

    “我的人生是怎麼了呢?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我木然地想著。

    “人會有來世嗎?”我突發奇想。“我的來生又是什麼樣子呢?還會遇到現在這些人麼?”

    突然之間的,我感到了一種眷戀,我必須去對誰作一次最後的告別罷。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是我該再去看一眼的呢?阿根嫂、父親、二哥`````````他們是隔得那麼遙遠了,我是再也無緣見到的,那麼,阿風!阿風呢?我的心不禁劇跳了一下,竟然感到一絲兒熱熱的了。

    想到這里,我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在衣櫃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件黑色長裙換好,連門也忘記關嚴就匆匆向城區而去。

    到“野狼”時剛剛是傍晚時分,這是一切娛樂場所開始營業的時間,“野狼”也不例外。

    雖然這里的顧客並不是很多,但我還是很容易隱藏好自己。我在靠著門口的陰影中坐著,且是那樣一身黑衣,一張臉又幾乎被那大大的墨鏡遮去了一大半,這付模樣雖有人注意卻很難被人看得清楚的。這正是我所希望的效果,我這次來並沒有一點要與阿風怎麼樣的意思,就僅僅是想來看一看他———最後的一眼。如此而已。

    我靜靜地坐在那個陰暗的角落里,一杯酒還沒有喝完阿風就出現了。但與他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人們通常稱之為“新新人類”的小姑娘。他們一面談笑著,一面在吧台邊坐了下來,他們要了兩杯酒或飲料什麼的,但兩個人都沒有喝,而是繼續很有興致地談論著。阿風顯得是那麼的認真,那麼的興趣盎然,別說他會看見我了,就是在他身邊的那幾個人,他也是一付視而不見的樣子。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是很成功的隱蔽了自己,如願以償地悄悄觀察著阿風了。

    阿風,他比過去老了幾分,那鬢角處都有了一點兒灰白的痕跡,但這在某種程度上更增進了他的魅力,愈發顯出一個成熟男人的獨特風度來。這樣的他竟然比我當年遇見的那個阿風更加有吸引力,更加迷人了。看來,阿風永遠都會是一個能夠俘獲女人心的男人的。

    就像是在回應著我心中的想法一般,那個女孩子發出了一陣開心的大笑來,聲音又高又脆的很是引人注目。很明顯地,這是因為阿風說了些什麼奇句妙語,令她頗為欣賞的緣故。笑罷,她旁若無人地伸手摟住了阿風的頭,在他的臉頰上響亮地一吻,而他,也非常自然地接受著她的這種親熱舉動,並且面有得意之色。這樣的情形,很容易使人聯想到他和這女孩是有著某種微妙的關系的。而我對這樣一副畫面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以我那些慣有的經驗來看,那答案已經是很肯定的了。

    “阿風和她必定是在一起消遣了許多日子了吧?甚至,這個女孩子就是他的現任女朋友。”我看著他們,這樣猜想著。“沒錯,就是這個樣子的。”

    “他愛她嗎?”我好奇地想著這個問題,嘴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來。“他又是在逢場作戲吧!”

    我一動不動地看了好一陣子,奇怪得很,我心里並不感到嫉妒。是的,我並沒有一點嫉妒的感覺,只有一種麻木混合著些許如釋重負。阿風,那個曾經是我今生今世最愛的、亦是最恨的男人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他的確是我生命中的一場暴風雨,是我人生里的一條不歸路,但,我現在是再也不怪他,真的是一點都不怪他了。阿風還能愛來愛去的,這不是很好嗎?這樣就意味著他的人生還是那麼有滋有味。而我呢,馬上就要獲得解脫了———徹底的解脫了!

    臨走的時候,我不覺地回過了頭來,向阿風投去了深深地、最後地一瞥。他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注視,仍然與那女孩子在談敘著,我不禁嘆息了。

    “阿風!阿風!請珍重。”我低低地說了一句。

    然後,我再也沒有回頭,決然地走了。

    深夜,我合上那本《曼儂-列斯戈》,把它放到書架的最里面。在這本書的扉頁上,有我寫下的一段感觸︰“曼儂是死了,但她是死在愛人的懷抱里,她已經擁有了他的熱淚、他的一顆心。那沙漠的荒涼又算得了什麼呢?我,雖然還沒有死去,但是,注定了是即將死去。沒有誰的愛,沒有誰的淚,也沒有誰的惋惜,我只有把自己的心埋葬在荼蘼花下———那個比沙漠更淒涼的地方。這就是我今生最後的歸宿!”這是我真實心境的寫照,也是我“秘籍”的索引。我是希望有那麼一個人能夠發現它,又有些害怕它被誰參透,而由此得知了我這一生可悲的故事。不知誰會是那個有緣之人呢?

    我拿出那個從多年以前就跟隨著自己的行李箱,先將裝有阿風牛仔衣物的袋子放了進去,準備到了那最後的一日再放那些日記進去;接著,我又找出一個大磁盆來,點起了火,開始把那些早已經準備好了的相片、紙張```````一一往火焰里投去,靜靜地,我看著它們被那火舌吞噬著,直至化為一堆灰燼。

    在這仁慈的黑夜里,我就這樣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些死亡的準備,心底毫無即將走上那死亡道路所該有的寂寞和悲涼,反而充滿著平靜與安樂之情。那個神秘而又遙遠的地方是什麼模樣呢?我並不了解,但我卻相信那里會是一個空靈的世界———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愛。

    這,就是我所希翼的與需要的世界了。

    哎!荼蘼也還有最後一章了,明天就來一起上傳吧!“非常”和

    “荼蘼”結束後就請大家去看《綻放的星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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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17:36:57
大結局


     

    終于,冷雲合上了白曉荼最後的那本日記。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再摸了摸那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日記,他覺得自己接觸到的並不是單純的紙張制品了,而是承載著一個女人悲情故事的盒子或是一座掩埋著她青春歲月的墳墓。這種聯想不僅令他有些顫栗,更有些感傷了。

    嚴格地說,白曉荼的故事只不過是這個大時代里的一個小故事而已。她這個人的悲劇比起那些每日里都層出不窮的、波瀾壯闊的大事件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就是冷雲這幾天遇到的幾個案件里的主人公們的經歷也比她的要曲折復雜了許多,她這個人,深情款款卻又不免有些懦弱,毫無與命運抗爭的勇氣,是不能令人欽佩得起來的。但偏偏就是這白曉荼像是有某種法力一般,牢牢地、深深地鑽進了他的心里去,使他久久不能夠忘懷得了。即使是冷雲在新的案件中忙碌得不可開交,也會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思緒控制了他的心情,那個叫做白曉荼的女人就會從記憶里跑了出來,左右著他的思維。每當這個時候,冷雲就會不由得停下手里的事情來,默默出著好一陣子的神。

    “你是在裝酷嗎?”艾妮有時會問他。“你不覺得晚了一點麼?”

    冷雲搖了搖頭,並不回答她的調侃。

    他這只是,在他讀過那些日記之後,冷雲突然地感到自己有些懂得女人的心了,第一次對什麼是愛有了思索。面對著艾妮,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懷著冷淡和隨意的心態了,他開始重視這個一直伴隨著自己的女孩來了。他們還是只是在周末在一起相攜而玩樂的程度,但對此,冷雲的心里卻已經有了一點不同的體會,看著這個自己身邊的女孩子,他雖然還未曾感到那種洶涌的愛意,但也明白了什麼叫作“珍惜”了。他心里的想法艾妮並不真的猜得透,可也憑著女性所特有的直覺隱隱感覺著些什麼,與他在一起時亦多了些前所未有過的柔情,他們的關系似乎正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呢?”在聖誕Party上,冷雲問著艾妮。

    “找一個我愛的男人和愛我的男人。”她雙手合什,很慎重地說。

    冷雲听了不禁大感意外了,他原本以為像艾妮這樣時髦而有些輕浮的女孩子所要求的會是一些物質類的東西,卻沒有想到她的願望也是這般的老套。他突然想起了白曉荼來,看來,無論是在什麼時代,也不管其性格或年齡有多大的差異,女人都是一種靠著感情生活的感性生物。想到這一點,冷雲心底油然升起一種感動與憐惜之情來。伸出手,他輕輕地擁住了艾妮,而她亦柔順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一種溫情在兩人中間蔓延開來。

    一轉眼間,時間已經到了歲末。

    “白曉荼”和她的日記已經陪伴著冷雲度過了大半年的時光了,這成了這世界上唯他所獨知的情感秘密。每每,冷雲看著白曉荼那些日記本就覺得應該將它們適當地安置個“歸宿”了,他覺得不能總是讓它們堆在那里啊,這也並非是白曉荼所願吧。

    冷雲最先想到的、也是唯一想到的就是把它們交給那個叫阿風的男人。他畢竟是白曉荼最愛的男人啊,而她的一切都可以說是因他而起的,他應該了解她的遭際。

    白曉荼雖然沒有在日記中提到過那個“野狼”的地址,但這對冷雲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他是刑警呀。于是,冷雲在稍稍利用了一點職權之便後很快就查到了那家酒吧的地址。在得到地址的當天晚上他就去了“野狼”。

    這家酒吧與白曉荼所描述的一樣,小但很熱鬧。又因為新年和新世紀即將雙重的到來的緣故,氣氛更是熱烈起來,擠滿了又說又笑的年輕人,冷雲並不認識阿風,一時之間倒不知哪一個才是他要找的人了。他在用目光搜索了幾次之後,還是沒有發現有像白曉荼筆下那個阿風模樣的男人,他只好攔住了一個侍者,問︰“你們的老板是叫阿風嗎?”

    答案是肯定的,那侍者並很熱心地把他引到了阿風的面前。

    這是一個酒吧里相當偏僻的角落,一個面容有些英俊而粗獷的男人正坐在那里滿慢慢地喝著酒,滿臉的孤獨和落寞之色,與整個酒吧熱烈的氛圍很不相宜。冷雲只用了一眼就認出他來了,這個人正是阿風,那個白曉荼日記里出現過千百次的阿風!

    冷雲靜靜地觀察了這個阿風好一會兒,這才走到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听他表明身份後,那阿風很是吃驚。“警察?!我這酒吧什麼證件都是齊全的````````”

    “哦,和那無關的。”冷雲忙打斷他的申辯。“我是因為白曉荼來的。”

    “白———曉———荼———”

    “你不會說你不認識她吧?”冷雲的口氣不禁有了一點諷刺。

    “我———”阿風的神情有些黯然。“怎麼會不認識她呢?”

    “她,死了。”

    阿風的身體晃動了一下,好半天才不相信地問︰“死了?”

    冷雲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是自殺的。”

    “自殺!”阿風的臉色蒼白得有幾分嚇人。“她為什麼要自殺?她還那麼年輕,那麼````````”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將頭埋在肘腕里,輾轉著,似在哭泣。冷雲也不再說話,心情復雜地看著他痛苦著。

    過了良久,阿風這才問道︰“你找我,是想了解她的什麼事情嗎?”

    “不是的。”冷雲搖頭。“是因為她留下了一些東西,我覺得這似乎該由你來保存更合適點。”

    “什麼東西?和我有關嗎?”

    “是些日記。”

    “日記?”阿風明顯地瑟縮了一下,“日記!”

    “你不願意要?”

    “我不敢````````”阿風沖口道,又急忙掩飾地說︰“我``````我``````是說還是你處理的好。”

    說罷,他掉轉了目光不再與冷雲的眼楮接觸一下了。

    冷雲愣了愣,隨即明白了。他這是不敢去讀一讀白曉荼這個被他所拋棄的女人的心聲,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被內疚和自責所糾纏``````````這是一個沒有勇氣的男人!白曉荼錯了,她總以為阿風只是一個花心的男子,卻並沒有真正看透他,他最大的問題並不是花心,而是缺乏一個男人應有的責任感。

    一個沒有責任感的男人就是一個永遠都會不停地去傷害愛他的女人的人。

    看清了這點,冷雲就再也沒了要把日記交給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思了。

    冷雲再一次細細地看了一遍白曉荼最後那一天所寫的日記,接著,他默默地想了許久、許久。然後,在世紀末的最後一個深夜,他帶上了那十本日記和那一袋牛仔衣物走了很久的路,來到了空曠無人的珠江岸邊。

    因為有風,冷雲費了一番功夫才點燃了火,他又最後看了一眼那些凝聚著一個叫作白曉荼的女人喜悅、悲哀、掙扎、絕望的紙張,然後就慢慢地,慢慢地,一頁又一頁地投進了那紅紅的火焰之中。

    夜更深了,也更濃了。此時的珠江岸邊除了冷雲和那一團火焰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了,一切都顯得那樣的靜謐和淒涼。冷雲望著江水,火焰蒸發起來的熱氣燻烤著他的眼,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了。

    突然,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歡呼聲。是人們在迎接新世紀的叫聲吧?!冷雲這才悚然一驚,新的一個世紀、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居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了。

    冷雲轉過頭來,再看了看那些日記,它們在火焰里繼續燃燒著,雖然還沒有成為灰燼,但已經失去了原來的模樣,而是化為了一片片灰黑色的、像絲綢般的薄片。一陣冷風吹過,這些薄薄的紙片就被卷了起來,在火光的映照下,隨風在空中翻飛著,恰似那一片又一片的荼蘼花瓣在滿天滿地地舞動。漸漸地,它們就消逝在那茫茫的夜霧之中。

    那天之盡頭,可有著一個香丘?沒有人知道。

    (終)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19 17: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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