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莫霖]打不倒的hero[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1:46
第八章

本來只是潺潺水流,水量不大,羅思綺往門外走去,走進庭院,來到大門前,透過門縫,隱約可以看到外頭的街道上都淹了水,還不算高,大約只到腳踝。

但才轉過身,她就驚覺狀況不對,身後的鐵門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上一樣,發出轟隆聲響,她不敢回頭,趕緊往屋內走,卻發現腳下的水開始迅速上漲,短短五分鐘就從腳踝淹到小腿。

孩子還在屋內,她趕緊退回去,才走進屋內,水淹得更高了!幾乎來到膝蓋下方。這一切,發生在這短短十分鐘內。

小威抱著小治,她抱著小潔,不讓兩個小的泡到水,自己的雙腳卻浸在水裡。大水淹進家裡,景像當然已是慘不忍睹。

所有的傢具都漂了起來,連電視機等家電也不例外,當然可想而知,這些家電都泡了水,等於報銷了。

更嚴重的是,水似乎持續漲高,就在他們站在角落發呆,不知所措的同時,水竟然已經漲到他們的腰部。

看著這恐怖的場景,再聽見外面狂風暴雨般的轟隆聲響,視覺與聽覺都震撼極了。兩個被抱在懷裡的小孩嚇到不知所措,都哭了出來。

羅思綺趕快安慰孩子,「小潔,別哭,媽咪在這裡。」

「媽咪……」

小威也安慰著弟弟,可是看著這恐怖景象,他真的是無能為力,家裡只有一層樓,沒有二樓可以逃,縱使這棟平房有個小閣樓,可是他們也不敢逃進去,怕水淹得再高一點,他們說不定會淹死在閣樓裡面。

腳下的水流很急,顯見外面的水不斷的湧入,高度應該已經有一公尺高了。搬回台灣來的這三年,再加上嫁到美國去之前那十多年,她都沒遇過這麼嚴重的水患。

「好冰……」

羅思綺不夠高,小潔的腳已經泡到水了,她嚇了一跳,趕緊將孩子抱高。

小威也是,才十二歲的他,身高雖然已經比媽媽高一點,但水淹超過一公尺,他必須將雙手舉高,小治才不會泡到水。

「怎麼辦……」她看著這一切,喃喃自語。

就在此時,外頭大門突然傳來撞擊聲,砰一聲非常大聲,一次不夠,再撞一次,那聲響大得嚇人,小潔跟小治都放聲大哭。

羅思綺也嚇白了臉,既擔心外頭的水可能淹得更高,也擔心會不會有人趁火打劫,想要闖進來搶劫或偷東西。

「Rose!小威!小潔!小治——」

聽到外頭傳來的呼喊聲,所有人都眼睛一亮。小潔開心大叫,「是爹地!是爹地來救我們了……」

羅思綺心跳頓時失速,此時此刻,外頭風雨交加,甚至還淹起大水,他竟然跑來?他怎麼來的?涉水過來的嗎?水淹得這麼高,公車應該停駛了,他到底怎麼來的?他怎會做這麼危險的事……

一堆問號堆在腦海裡卻難得到答案,她有著一股衝動,也立刻付諸行動,想走到門口去看,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轉眼間,水已淹到她的腹部!

小威也是,走也走不了,前方一堆傢具早就漂散而亂成一團,更阻礙了行動。但就在此時,外頭又傳來一聲聲響,似乎門被撞開了。

沒多久,有人走進屋內,說是走的,卻費盡千辛萬苦——一路上四處漂散的物品阻擋他的去路,他費力撥開;大沙發漂了起來,他使勁推開,不管有什麼阻礙,他就是要到達目的地。

從飯店趕來這一路上,他好心急,但重重險阻仍無法勸退他想要趕到這裡的心,碰到員警阻擋他,他說什麼也不肯退回去,一定要趕到;碰到救難人員勸他,他不聽勸,非要走過那水淹到胸部的積水處,甚至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差點掉進那早已分不清是路面還是排水溝的淹水地區。

因為,他的家人都在這裡,他不可能棄之不顧。

就算一路上因為淹水阻礙視線,讓他看不清楚,他的手腳都是被東西割傷、碰傷的痕跡,甚至冒出了血,他也不肯退讓,說什麼都要趕到。

推開那張漂起來的木製茶幾,他氣喘吁吁,趕到家人面前,「你們沒事吧?」

小潔高興的立刻從媽媽懷裡跳到爸爸懷裡,嘴裡高喊,「爹地,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我有給你打電話……」話才說完,全部換成淚水。

「對不起,爹地手機沒電,忘記充電了。」

羅思綺含著淚水看著他,這個男人竟然趕來了,她想罵他,罵他竟然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做這麼危險的事,可是她說不出口,因為此時此刻,她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意,她想見他!

安德魯看著她,緊緊凝視,知道她內心充滿恐懼,他伸出手想抱她,給她溫暖與力量,卻怕自己的動作太唐突,於是乾脆抱著全家人,包括小威與小治,也包括她。

「爸爸……」

「沒事了,爹地在這裡。」

羅思綺在他胸前,感受到他全身都淋濕了,狼狽不已,更清楚看見他手臂上的大小傷勢,甚至冒著血。

眼眶裡的淚水不斷流出,卻死命咬著唇,不願放聲哭出來;他輕輕鬆鬆的撼動了她的心,不怕危險也要趕到,她徹底震動,不能自己的流淚。

場面很溫馨,但是更大的問題還在後頭——水持續淹高,轉眼間淹到了羅思綺的胸部,要不是小孩子都抱在懷裡,早已滅頂。

安德魯看著,嘴裡不禁咒罵,「該死!這也淹得太誇張了。」

看看四周,似乎無路可退,安德魯知道,這房子沒有二樓,不然他們早就躲到二樓避難了。

他看著四周,幾乎都已經泡在水裡,現在想要離開這冰冷的水,恐怕只能站立在空中。

站立在空中?

他想起剛剛走進來時看到的東西,立刻將小潔交給羅思綺抱,然後對著小威說一聲,「小威來幫我。」

小威立刻點頭,也把小治交給母親,頓時羅思綺手上抱著兩個孩子,她過去常常就這樣抱著孩子,早就習慣這重量,況且現在狀況緊急,她根本顧不得孩子有多重。

安德魯帶著小威涉水而過,走到了屋外;依小威的身高,水都淹到他的胸部,相較之下,水位約在安德魯的腰部上方。

安德魯抱著一片剛剛在外面發現,不知從哪裡漂來的木板,並且吩咐小威抓放在一旁的繩索,還有一個大型方形水桶,然後走回屋內。

水桶很大,安德魯將小潔而後小治放在水桶裡,任其在水面上漂浮,這還挺好玩的,小潔跟小治頭收起淚水,興奮的坐在水桶「船」裡面。

然後安德魯將木板舉起來,來到廚房,利用那唯一沒有完全被水淹沒的餐桌與一旁高度更高的櫥櫃,將餐桌推到櫥櫃旁,再把木板放上去,櫥櫃只比餐桌高十幾公分,利用兩者高度的落差製造一個斜坡——只要水沒再升高,這個高度足夠他們避開冰水,人坐上去,重量也可以將櫥櫃與餐桌壓住,以免因為漂浮在水上而翻覆。

他要羅思綺與小威爬到木板上,木板夠寬,寬度可以容納兩、三個人,所以他把小潔與小治放在方形水桶裡。

接著他用繩索將全家人都綁住,先綁著小威,再綁著羅思綺,最後綁著自己,繩索另一頭則綁住水桶旁的空隙上,以免水桶漂走。

這很克難,看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法,至少讓他們暫時離開水中,但如果水持續上升,他們終究要逃出去,至少全家人綁在一起也不會走失,可以彼此照應。

羅思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坐在木板上,伸著手拉著小潔與小治的水桶,兩個小朋友的重量不算重,水桶還能承載。

安德魯安置好一切,這才爬上木板,這一爬上來,羅思綺才看見他雙腳上傷痕纍纍,甚至因為泡水太久而發白。

「安,你的腳……」

「我沒事,別擔心。」

小威也看著,臉上淨是擔憂的表情;安德魯坐在兒子與羅思綺中間,臉上終於稍微放鬆,曲著膝,看著坐在水桶裡的兩個孩子。

「你們兩個不要以為是真的劃船,好不好?」

兩個小朋友倒是玩得很開心,安德魯臉上也有稍微露出笑容,人一放鬆,也就忘記了要遮掩。

就在此時,羅思綺像是發現了什麼,她的表情震驚,不敢置信。「安,你……」

「怎麼了……」順著她的眼神,這才發現她正注視著自己的左手,心下一緊,想要掩飾時已經來不及了。

「這是怎麼回事?剛剛受的傷嗎?」看著他左手小指的斷指,羅思綺竟問出傻話,明明看見那上頭沒有血跡,不是新傷。

「沒……沒事,已經過去了。」

小潔大喊,「媽咪,那是爹地去打仗的時候受的傷。」

打仗的時候?是當年去伊拉克的事嗎?她怎麼不知道?老天!他到底還瞞了她多少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外頭雖然風雨持續,但幸運的是,水似乎沒有再漲高,雖然退得很慢,但至少沒有繼續淹上來,這代表最糟糕的狀況應該不會發生,他們大概可以不用怕會淹死在家裡了。

兩個坐在水桶裡的小朋友真的開始玩起劃船遊戲,玩著玩著,倒也睡著了;至於小威,他坐在木板上的一端,也躺下來,曲著身體,閉起眼睛休息。

木板的另一端則坐著安德魯與羅思綺,兩人都曲著膝,並肩而坐。

不知小威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選擇坐得遠遠的,甚至背對著父母,免得當電燈泡。

羅思綺還在震驚、還在難過,她放肆自己的情感,握著安德魯的左手,凝視著那恐怖的傷勢,發現不只小指,連無名指都斷了一節。

聽他說著這傷勢的由來,更讓她感到驚心動魄,原來他在戰場上發生這麼恐怖的事;他從來不說,不說也就算了,連她這個「妻子」都這麼不關心自己的丈夫,他從戰場回來那將近一年的歲月,她竟然都沒發現,沒發現自己的丈夫除了身體上的傷,心理也受了傷。

「……別擔心,已經好幾年了,你不提,我自己都忘記了。」撥弄自己的無名指,「除了戴戒指的時候比較麻煩,不注意的話會掉下來,其他時候也還好……不過我現在也沒什麼戒指好戴的。」

離了婚,也就沒有戴戒指的必要,那只婚戒,他收在美國的家裡,那個與她一起共同居住過許多年的家裡,臥房的抽屜裡最角落的位置。

這些年,他知道戒指在哪那裡,卻不敢拿出來看。

他總告訴自己,思綺的離開時上天對他這輩子最大的懲罰,懲罰他的懦弱與無知,懲罰他屈從自己的軟弱。

聽到他說這句話,羅思綺的淚水掉了下來,撇開頭看向其他地方,肩膀卻不停顫抖,是因為冷,是因為心冷……

「Rose……」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肯告訴我?」

「……」

「至少那時候,我是你的妻子啊!」羅思綺轉頭,眼眶的淚水未乾,「我好希望你能跟我分享你的心情,不要一個人悶著……為什麼你總是不肯?為什麼?是因為我不配嗎?」

聽著,忍不住攬著她的肩,儘管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她的丈夫了,他依舊有這個衝動,願意提供自己的胸膛供她歇息、哭泣。

只要她不推開他,他願意……

羅思綺當然沒有推開他,依照她的心意,她也不可能推開他。

「不要這樣講,錯都在我,不是你的錯。」歎息,「我不想讓你心裡有壓力,那些事都不是什麼好事,講了只是多一個人難過而已。」

「可是我願意幫你分擔,你一個人難過,自己怎麼撐得住?兩個人難過,至少有人可以分享,每次我有生氣的事、高興的事,我都會跟你說,因為我想跟你分享……」

安德魯眼眶紅了,「對不起……」

羅思綺正眼看著他,「安,我不想不明不白的,告訴我,你在戰場是怎樣了?為什麼會你會酗酒、吸毒?」

凝視著她,感覺自己整顆心融化了,再也無法堅持,儘管現在他們已經分手了、離婚了,他依舊因為她的每個表情、每句話而融化。「我殺了人……」

羅思綺搖頭,「上戰場怎麼可能不殺人,這不是理由,要是不想殺人,你就不會去當軍人了。」

搖頭,「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到後來,事情根本不受控制,身為一個軍人,我根本沒有能力抵抗上面的命令……」

「什麼意思?」

沈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整理腦中的思緒,看看要怎麼說才能說得清楚,這些年,他對戰爭這件事真的改觀了。

軍校剛畢業時,誰不是雄心壯志的,總想上戰場殺敵;可是真的上了戰場,這才發現原來地獄不是宗教裡虛擬的世界,而是真實的地方。

下過地獄的人才會懂得那種恐怖的感覺——那是一個不把人當人的地方,你看到的一切統統可以殺了,什麼都可以不留;沒有人性,也不需要人性,因為追求人性的下場就是自己先丟了性命。

「我殺了很多平民,老人、小孩、婦女,甚至還有懷孕的母親……」他的聲音平淡,音量小聲,但是聽得很清楚。

「什麼意思?」

「有些是自殺炸彈客,沒辦法,為了自己保命,只好殺了他們。可是……」安德魯聲音略微發抖,「有些我也不確定,只是因為自己太緊張了,看到陌生的人靠近,怕他們身上帶有炸彈會發動攻擊,我還有我的弟兄都會因此傷亡,所以……我就先開槍殺了他們。」

說到最後,安德魯幾乎轉成泣音,甚至隱約發抖,「甚至有幾個,我後來確定他們不是,是我太緊張,弄錯了!可是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人都已經死了……來不及了……」

羅思綺靜靜聽著,不知該怎麼說,這些年原來都是傳說,傳說聯軍在伊拉克濫殺無辜,儘管上面的大頭一再否認,可是現在聽著安德魯親口說出來,她這才肯定,原來那些都是真的。

「最恐怖的是……」突然頓住。

「是什麼?」

「到最後,連我也麻痺了,上頭交代看到可疑的人先發制人,開槍擊斃,我甚至變得很習慣這樣做,甚至連一條生命在我眼前流逝,我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

當他回到美國、回到家中,偶爾想起,這才冷汗直流,痛責自己不是人,竟然將殺人視為理所當然,不以為憮。

「有一次,有個小女孩當成自殺炸彈,綁在車子前方的引擎蓋上,車上裝滿炸彈,朝著哨站開過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個小女孩一直在哭……可是我沒有辦法,只好開槍殺了那個小女孩……」

伸出自己的手,緊緊握住他不斷發抖的手,她這才瞭解,難怪他回來後那一年整個人都變了,瘦了一大圈,也不愛笑,整天只會發呆,甚至晚上回做噩夢,會不斷說夢話。

原來他心裡背著這麼多恐怖的記憶,腦海裡不斷上映那些恐怖的畫面,即便已經離開戰場,依舊難以真正的擺脫。

該說他傻嗎?誰教他想這麼多?那該為這場戰爭負責的人不知逍遙到哪裡去了?真正站上前線,出於百般無奈執行命令的人卻要背負著這麼恐怖的自責與歉疚,終日哀傷,哪有這個道理?

難道他當下抗命?不做英雄就是死!這是什麼選擇題?又或者要他慈悲為懷,看著那些自殺炸彈客逼近而不做反擊,讓自己壯烈成仁?

「我知道那些人很可憐,他們沒有錯,卻因此喪命,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歉疚,你也沒有錯。」又是淚水,「可是我也沒錯啊!你沒有把我的丈夫帶回來,我又能怎麼辦?我有做錯什麼嗎?我在家裡等了兩年多,每天都盼望著我的丈夫回來,可是最後,我有等到嗎?」

她哭著發抖,聲音也頻頻顫抖,甚至泣不成聲;他跟著心痛,只能再度伸出手緊緊攬住她,給她這遲來的安慰。

「安,放下吧!都過了這麼多年,你付出的代價也夠了,夠了……」她也付出了很慘痛的代價。

點頭,「我已經放下了。」

「沒有再碰了吧?」

搖頭,「有時候覺得很孤獨、很茫然,那時候會很想碰;可是戒掉了就戒掉了,我沒有再碰過。」

「過程很辛苦吧?」

「是啊……很痛苦,我的毒癮深,特別難戒。我差點沒死在勒戒所,不過幸好,撐過來了。」

「我知道你可以的……」羅思綺輕聲說著,想要壓抑自己的顫抖,「很抱歉,我不能陪在你身邊……」

他凝視著她,突然一陣衝動,低下頭吻住她;她沒有躲,也沒有一絲不悅,彷彿如此自然,態度大方。

初始只是輕吻,隨即深深吻入,像是想要傾注所有感情;吻得深入,又挑撥,兩人都意亂情迷——這三年的分離突然消失,彼此以比光還要快的速度向彼此接近。

突然,安德魯驚醒了,他趕緊退開,看著她一臉茫然的眼神,他的心裡一緊,也想起小威曾經說過的話,突然他覺得很自責。「對不起……我……」

羅思綺想說什麼,突然在水桶裡睡著的小潔醒了,喊著好冷;安德魯趕快解開繩索,下了木板,發現水退了許多,高度只到他的膝蓋上方。

「我去找條乾淨的毛巾。」趕緊離去。

羅思綺看著那被他解開的繩索,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突然她又覺得一陣涼意襲上身。

她什麼話也不說,他的吻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夜晚而意亂情迷,但她的吻卻是出自真摯的感情,自始至終都是如此真切,沒有一絲虛假。



整整一個晚上的狂風暴雨,終於在隔天早上平息,大水逐漸退去,從一開始淹到成年男子胸部那麼高,退到僅有腳踝高度。

下了木板,解開繩索,把小潔與小治從水桶裡抱起來,一起走到外頭看,真是一片狼藉、不忍卒睹。

庭院裡,所有東西都漂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堆泥沙;大門還被洪水沖壞,難怪昨天安德魯要進門還得用撞的。

可是小朋友們竟然都笑得很開心,因為淹水可以放假,而且最重要的是,爸爸跑來保護他們。

左鄰右舍哀鴻遍野,家家戶戶全都心不甘、情不願的展開清掃工作,直稱真不敢相信,這一帶從未淹水這麼嚴重,這一次竟然發生了。

小潔踩在水裡還搖搖晃晃的,她說搭了一個晚上的船,有點「暈船」;小治不會,但有樣學樣,也晃來晃去。

羅思綺沒時間胡思亂想,趕緊帶孩子把身體洗乾淨,再用家裡所剩無幾的乾毛巾幫孩子擦拭身體。

自來水供應正常,沒停水,不過糟糕的是只有冷水,而且熱水器又壞了,幸好還有瓦斯,只好用最克難的方式,燒了一桶熱水,兌著冷水,幫孩子們洗澡,再換上放在衣櫃較上層,沒被洪水淹到的乾淨衣服。

趁著空擋,安德魯拿起工具開始清掃家裡,趁著積水尚未完全退去時,將水混著泥沙往外掃,以免水全退了後,泥沙反而更難清理。

小威看著,也在一旁幫忙,父子兩人通力合作,但是看著那些大型傢具佔著空間,沒搬出去也不是辦法。

「怎麼辦?」小威看著,完全舉雙手投降。

這還真是災難,一夜之間,家裡所有東西都壞了,什麼都沒有了——電視壞了、音響壞了、電風扇壞了、冷氣壞了,檯燈大概也不會亮了……

「小威,這些桌椅洗一洗還可以用,留著等一下再來清理;至於這些家電,還有沙發,大概不能留了,先搬到外面去吧!」

小威只能聽父親的吩咐,將電視等電器,還有最麻煩的大型沙發統統搬到最外面去,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父子兩人通力合作,很快就完成這項工作。

接著父子倆再把那些要清洗的傢具搬到外頭,拿著水管接起水龍頭,拿起抹布開始擦洗這些傢具。

羅思綺帶著孩子走到客廳時,訝異的看著眼前的空曠,她臉上不禁露出笑容,安德魯帶著孩子,這麼迅速的完成了一大半的清理工作。

客廳裡其實原本傢具就不多,可能許多電器泡水過後只能丟掉,一些傢具清洗之後還能使用。

小潔跟小治衝到屋外,看著爸爸跟哥哥在忙,他們也嚷著要做事,於是安德魯讓他們幫忙洗幾張小椅子,算是讓他們有點參與感。

羅思綺沒有出去幫忙,反倒是在廚房整理,她先將那塊供他們避難整個晚上的木板拿了下來放在一旁,再將餐桌往客廳推,餐桌上面也都是泥沙,等一下也要沖洗。

回頭看向櫥櫃,打開來,裡面果然流出泥水,看著,她還真是一個頭兩個大,老天這是要考驗她嗎?

她蹲著身子,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迅速分成兩堆,可以清洗的需要拿出去洗一洗,不能清洗的像是食物,只能丟棄。

安德魯這個時候走進來,「思綺,你趕快去把衣服換下來,不要感冒了。」

「你身上也濕了,怎麼辦?」

他笑了笑,「沒關係,我是男人,我不覺得冷,你趕快去換衣服。」

「我的衣服都泡水了,沒得換了。」

安德魯皺眉,「不然……」拿起扔在一旁的那個水桶,「趕快把衣服放在水桶裡泡水,不然等泥沙幹了就難洗了。」

「可是我們家的洗衣機被大水沖走了。」

「啊?」

老天啊!這什麼啊?

哭笑不得,氣氛卻很輕鬆,安德魯想了想,還是說:「不管,先把衣服拿出來泡水,我再想辦法。」

羅思綺聽話的抱著水桶回到房間,把自己的衣服、三個孩子的衣服統統整理出來,果然是慘不忍睹,每件衣服都泡過污水,上頭都有著泥沙。

安德魯跟小威一起將餐桌、椅抬到外頭,再吩咐小潔進來接替媽媽的工作,將櫃子裡的東西分成可以清洗的,跟不能清洗的兩堆。

小潔很開心,像個隊長一樣帶著小治一起投入「重建工作」,除了要將東西分類,還得阻止小治將髒東西吃到肚子裡。

「要吃……」

「好啊!你吃啊!等一下你拉肚子,給你打針喔!」

「不要……」

「那就乖一點,姊姊很忙。」

羅思綺將一大桶衣服搬出來,小治看到了,立刻興匆匆的跑過來幫媽媽抬著另一邊。

羅思綺很意外,也很高興,現在連小治都長大了。「謝謝小治喔!」

「嘻嘻嘻……」

來到庭院,看見安德魯帶著小威不斷清洗著傢具,其實屋內除了廚房,還有房間已乾淨多了;多虧了安德魯,能以這麼快的速度迅速恢復,果然是軍人出身的,凡事講求效率。

她拿起水龍頭對著桶子裡注水,看著衣服泡在水裡,果然漂出許多泥沙。泡了泡衣服,將衣服換到另一個桶子,然後將泥沙水往外倒掉。

再回房內又裝出一大桶髒衣服,重複這般動作,跑了好幾趟,氣喘吁吁;事實上,全家每個人都很累。

「女兒啊……」這時,外頭突然傳來呼喊聲,是羅父、羅母。

而開車送他們來的就是何信宏,他們住的地方災情不太嚴重,所以看到電視說羅思綺住的這一帶大淹水,水深幾乎讓一個人滅頂,都嚇了一大跳,趕緊衝過來看個究竟。

羅母想,女兒這個家沒個男人,昨天晚上是怎麼過的?老人家手裡提著吃的喝的,趕過來看看女兒需不需要幫忙?

孰料,才走進,就看見這副景象,連何信宏也看在眼裡——

羅思綺忙著清洗衣物,那個外國男人帶著小威清洗著大型傢具,連小治都在旁幫媽媽的忙,小潔跑了出來問她還能做什麼?

羅母很訝異,也很不好意思,竟然讓信宏看到這一幕。畢竟,這個畫面實在讓人不得不聯想到這就是一個家庭。

看向羅父,「這個『阿斗仔』昨天晚上就過來了嗎?」

羅父很訝異,看著那男人,瞧他一身狼狽,也是濕透,應該不是一早才到的,看來他昨晚就趕過來了。

昨天晚上狂風暴雨,而且新聞不是說這裡從昨晚七點就開始淹水嗎?那他是怎麼過來的,難道……涉水過來的嗎?

何信宏也看著,原本他以為那個外國男人不會趕過來,畢竟誰能料到淹水會這麼嚴重?以為只是一夜風雨,天亮就雨過天晴。

所以他沒趕過來,沒想到,這個男人趕來了……

原本還想公平競爭,現在看來,他沒機會了——在危急的時刻,如昨晚,也要親自過來一趟,這個男人肯定也愛著思綺。

更或許,愛得更深……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2:23
第九章

洪水過境,一切都變了,景觀當然變了,安德魯帶著孩子們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才將家裡全部打掃乾淨,裡裡外外,由大到小,統統洗過,這才恢復以往的整潔。

洪水退去之後第二天,家裡總算稍微恢復整潔,清出了許多要丟棄的電器,傢具,還可以用的傢具則清洗乾淨,搬回原處。

安德魯跟小威出勞力,畢竟是這個家裡年紀最大的兩個男人;至於小潔則帶著小治,拿著幹抹布將傢具擦乾,也算是有所貢獻。

洪水所到之處果然留下驚人的泥沙,洪水一旦退去,泥沙卻留在原地,真是讓人傷透腦筋,只能提著一桶又一桶的水,沖洗一遍又一遍。

衣服也是,一堆又一堆的衣服擺滿了整個庭院的地上,等待著清洗,可是家裡的洗衣機早就被洪水不知衝到哪裡去,羅思綺只好動手洗衣服,一件又一件,拿著刷子清洗,非常克難。

不只他們家,整條街上放眼望去,全部哀鴻遍野,家家戶戶有志一同,全部洗洗刷刷,忙得不可開交。

第三天,恢復供電,卻沒有意義,因為家裡所有電器統統壞了,全部丟棄,不過令人訝異的是,當天立刻有小貨車送全新的電器來到家裡。

這裡面當然有最重要的洗衣機,不然真要她繼續彎著腰洗著那一堆又一堆,幾乎洗不完的衣服,她真的會沒命。

不只洗衣機,還包括電視機、電冰箱等各種民生必需家電,大的小的、起眼的不起眼的統統都運來了。

她好訝異,拉著安德魯問傢具哪裡來的?安德魯笑著回答,當然是他買的,他可不是哆啦A夢。

不過小治倒是在旁邊一直說爸爸是哆啦A夢,可以變出這麼多東西來,真的好厲害……

「這花很多錢吧?」她很憂心。

「錢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們快點恢復正常生活。」

「可是……」她擔心他的生活。

經過那晚深談,她聽說他至今仍是一個人過,沒再找個女友,更沒再組個家庭,既然如此,他更需要把錢存下來為自己往後的人生打算,她並不希望他花太多錢在她身上。

「別擔心,我雖然不是有錢人,但老實說,現在的我可以算是有錢沒地方花。」終身俸,加上父親陣亡時的撫恤金,以及洛威爾家族的信託財產,他其實小有恆產,不管是一個人生活,還是要養一家人,都不是問題。

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讓她,還有三個孩子能趕快恢復正常生活,更不希望繼續看到她這麼辛苦的彎腰洗衣服。

淹水退去後兩天,繼續停班、停課,孩子也忙著幫忙清理家園;但現在已經恢復上課了,他希望讓孩子回家後可以有個正常的家庭……

正常的家庭?他所想的其實不是物質的部分,更包括心理的家庭,可是,他不敢開口。

也許,他真的是信心全失……



有了洗衣機,清洗衣物的速度快了許多,羅思綺終於可以「把腰挺直」,不用再彎腰駝背;經過幾輪的清洗,所有衣物統統清洗乾淨。

不到一周的時間,整個家裡竟然全部恢復正常,連羅父、羅母來看都嘖嘖稱奇,不敢相信那個安德魯竟然動作這麼迅速,瞬間對他有點改觀。

經過整理,家裡已經看不太出這場災難的痕跡,頂多可以從牆壁上留下的水痕證明洪水曾經到達的高度,其他部分全部煥然一新。

孩子依舊開心的在家裡玩耍,看著電視、聽著音樂;安德魯依舊在每天天亮之後,到晚上她下課回來之前,待在家裡幫忙照顧孩子。

外表看來,好像沒有發生過那場災難一樣,這個家庭恢復以往,只是能不能恢復到更早的那個家庭呢?

能不能呢?



這天,洪水退去第二周,空氣中曾有的積水氣味也已經散去,時間九點整,她剛離開學校、結束今天晚上的課程。

三年多的學習,她堅持下去,就是希望可以撐到畢業,不僅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給孩子一個榜樣,她相信媽媽的努力向學,孩子都看在眼裡。

才剛踏出學校,立刻就看見那輛轎車,那是何信宏的車,羅思綺看著,心裡不禁歎了一口氣。

或許應該跟他說清楚,別讓他繼續這樣執著下去。

何信宏打開駕駛座旁的車窗,對著她揮揮手;羅思綺第一次理所當然的走上前去,心裡沒有掙紮,因為這一次,她要跟他把話說清楚。

不過她沒坐上前座,反倒是打開後座的車門坐了進去,坐在駕駛座右後方的位置上。

何信宏看著,當然知道她的意思——這段時間接送她,她幾乎都坐在同樣的位置,想要跟他保持距離,他再笨也知道她的意思。「你這樣子,好像把我當成計程車司機。」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

開車上路,一路上車裡氣氛沉悶,兩個人都沒開口,但過了五分鐘,何信宏先說話了。「家裡還好吧?都整理好了嗎?」

點頭,「恢復正常了。」

「一定很辛苦,這次淹水太嚴重,連我的學校也淹得很慘,這幾天一直在清理,幾乎沒時間休息。」

「是啊!」

何信宏專注看著前方,好像心無旁騖,卻一開口就說出心事。「我沒想到那天晚上,你前夫會去找你。」

苦笑,「我也沒想到。」

「其實,你還愛著他吧?」

一愣,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更沒想到他會看出來,羅思綺默然無語,不知如何回應。

依然愛他,卻不敢說,因為她知道,安德魯是為了孩子來的,看到孩子,他就滿足了,有沒有她,有沒有這個當初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毅然決然選擇離開他的女人,一點都不重要。

「我一點機會都沒有,對不對?」

「信宏……」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還想跟你前夫公平競爭,所以伯母要我每天接送你上、下班時,我馬上就答應了。」

「真的很抱歉,我母親太亂來了,你明明工作也很忙。」

搖頭,「那是我自己願意的。」繼續接著說:「但是經過那天晚上,我想我可能輸了,在那麼危急的時刻,我卻一點想要趕過去看你們的衝動都沒有,我比不上你前夫。」

「那並不是什麼好事,不能拿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

「可是,你還是很開心那天你前夫能來吧?」

又不語,不想透露心事。

「思綺,我想問你,如果你前夫沒回來,你能接受我嗎?」

看著他,輕輕搖頭,「對不起,這三年多來,我一直都沒忘記安德魯,我想往後的日子也是一樣,所以我不能接受,這對你不公平。」

「……跟我想的一樣。」

「信宏,你還年輕,也是個好人,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的終身伴侶。況且,你母親也不會接受我的,我離過婚,又帶了三個孩子。」

「重點在你啊!」何信宏笑著,「只要你願意,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我的意志很堅定,我母親是無法動搖我的。」

羅思綺又沈默了,覺得有點難過,信宏的感情她知道,但是她真的無能為力——不願承受的感情,多一絲也嫌沉重。

「別難過,這樣很好,至少我的身段很優雅。」何信宏笑著,「只要你確定自己是幸福的就好了。」

她也不確定……不確定能跟安德魯重新回到過往,也許,他們彼此也都變了。

「我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

「希望我這段時間的追求沒給你帶來困擾,在伯母把機車還給你之前,如果有需要,你還是可以打電話找我,我願意當你和孩子們的司機。」

「謝謝你。」她不再多說,把沉思的空間還給這個年輕男人。事實上,她知道信宏很快就能走出來。

他割捨的只是一段未成形的感情,痛一下就好了;而她,卻割捨掉十多年的深情眷戀,傷口至今仍未痊癒,甚至時而冒出鮮血。

她只能等待、只能沈默,對她的感情而言,重點反而在安德魯,只要他開口,她真的願意……



這天晚上的晚餐不在家裡吃,安德魯帶著三個小朋友……不對,不能叫小威小朋友,這小子會抗議的。

帶著三個孩子到他這段時間居住的飯店玩,晚餐時間順便帶他們去吃Buffet祭祭五臟廟。孩子都玩得很開心,小潔太愛玩了,要是小威的沉穩氣質可以分一點給小潔,那就好了。

不過愛玩代表健康,只要別吵到別人,他可以接受孩子活潑好動一點,只是他還是會好奇,思綺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小潔跟小治聯手玩起來時,幾乎天翻地覆。

六點多開始用餐,七點半所有人都吃飽了,小治甚至因為吃飽了,開始想睡覺了,安德魯只好抱著小治回到他的房間。

反正時間還早,八點半在帶孩子回去就好。

回到房間,小治安安靜靜在床上睡覺,小潔則是到處探險,但或許她也覺得很累,不到十分鐘就自動在床上躺平,呼呼大睡。

不管如何,就算再活潑好動,小潔只是個七歲大的孩子而已。

頓時,房內只剩下安德魯與小威醒著,父子兩人對望一眼,氣氛平和,沒有初次重逢時那種劍拔弩張的感覺。

安德魯坐在椅子上,拉了張椅子要小威也坐下,孩子乖乖聽父親的話,心裡雖然不知父親要做什麼,但總是聽話。

安德魯從抽屜拿出東西,定睛一看,好像是相簿,原來,他是想跟兒子分享以前全家人還在一起時拍攝的相片。

這些東西思綺並未帶走,還留了一些供他回味。他常常拿出來看,藉此追憶自己曾經擁有的美好的家庭,更提醒自己,就是因為自己的放棄、愚昧,才會失去了這個美好家庭。

打開相簿,父子倆一起看。

小威笑著說:「什麼年代了,還有人把相片洗出來喔?」

「總是想要留個紀念,所以以前照的相片都會拿去沖洗。」安德魯指著其中一張相片,那是羅思綺剛生完小威,在病房裡休養,抱著小威,表情很疲累,但充滿幸福回憶。

「生你的時候,我還在營區忙,接到電話才知道我當爹地了,趕快請假出來。你媽咪不肯告訴我什麼時候生,一個人把你生下來……她就是這樣,不想讓我擔心,只希望我專心工作。」

看著照片,聽著父親訴說著回憶,小威很安靜,甚至連呼吸都放慢,不敢回話,怕打斷了父親的思緒。

爸爸真的……真的還很愛媽媽。

他竟然可以感覺出來,小威突然一陣擔心,如果媽媽真的跟那個何叔叔在一起怎麼辦?爸爸怎麼辦?

「這個更慘,你媽咪剛生完小潔,你還在旁邊,我根本不在美國,這是護士照的。」

「你在伊拉克。」

「對啊!」安德魯悵然若失,「我接到電話時,小潔已經五個月大了,更別提,我根本沒機會看到小潔出生。」

回頭望了床上一眼,床上正沉沉睡去的孩子睡容香甜,但安德魯卻心痛,更覺得歉疚。

那些年,他放著思綺一個人在美國,去承受照顧孩子的重責大任,迎接一個又一個孩子出生,他都沒有幫到忙;後來他自己甚至沉溺在毒癮中,讓妻子再度靠著自己,在沒人陪伴的情況下,生下第三個孩子小治。

她真的是一個很堅強的母親,但可悲又可笑的是,這竟然是因為他,乃至於這群孩子背後,有個非常不負責任的丈夫與父親。

翻到下一張照片,那竟然是安德魯的軍裝照,英姿勃發,讓小威看得都傻了眼,真的覺得爹地好帥。「爹地,這是你耶!」

「是啊!剛掛少尉階的時候拍的,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小威很感興趣,「那爹地現在是什麼軍階啊?」

「上尉。如果沒有意外,比如說揍了長官一頓,或是繼續吸毒、酗酒,明年應該可以升中校。」

「好厲害喔!」

孩子的讚歎聲讓安德魯第一次覺得身為父親的光榮,坦然接受孩子的欣賞,甚至是崇拜。

「爸爸,我以後也想讀軍校。」

面帶微笑,「那你想在台灣讀,還是要去美國?」

搔搔頭,「我也不知道,我有查過資料,台灣的軍校好像不收雙重國籍的學生,所以可能回美國吧!」

安德魯想了想,「孩子,你先把十二年級讀完,等到你中學畢業再看看,如果到時候你還願意的話,就來美國找老爸,老爸幫你想辦法。」

「會很困難嗎?」

「坦白說,我是西點畢業的,當然也希望我最優秀的兒子也進西點,但進西點,確實不容易。」

但是憑他打過一場戰爭,再加上認識許多有力人士,要幫兒子拿到參議員、眾議員或州長的推薦函,應該不是問題。

通過這第一關,接下來的各項測驗就得靠小威自己,但他相信,小威絕對有辦法通過考驗。

他相信等到小威長大以後,體能絕對不會輸給自己,甚至小威是個個性沉穩的人,非常適合走這條路。

說到這裡,安德魯想到一件事,他把相簿合起來,看著小威。「孩子,爸爸下星期就要回美國了。」

小威愣住,雖然一開始就心裡有數,但親耳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很震驚,甚至有點難過。「為什麼?」

「因為……」把自己接下來的計劃於行程都告訴兒子。

小威很懂事,聽到父親的解釋,也為父親感到開心。爸爸、媽媽都好認真,他也要認真讀書,這樣才能追上爸爸、媽媽的腳步。「爸爸,你真的好厲害。」

「謝謝你的稱讚,爸爸很開心。」

小威想了想,「爸爸,你有跟媽媽講嗎?」

愣了愣,搖頭,「還沒,這幾天會跟她說。」

小威也沈默了,他不知道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到底會開心、還是難過?事實上,他根本弄不清母親對於父親回來,到底有何反應。

媽媽看起來好像沒有不開心,甚至很期待,可是媽媽每天都坐何叔叔的車上下班、上下課,好像沒有要跟爸爸重新在一起的意思。「爸爸,如果媽媽真的跟何叔叔在一起,怎麼辦?」

無言以對,儘管心裡有數,不敢去想,但光聽到就覺得刺痛,可是小威的話,他都記在心裡。

他沒資格多說什麼,當年因為他的糊塗,失去了一切,他只能安安靜靜的等待思綺做選擇,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她手裡。「爸爸跟媽媽都愛你們,不管如何,這一點是不會變的。爸爸有空的時候就會回來看你們,你們大一點,也可以到美國找爸爸,對你們而言,一切都沒有改變,懂嗎?」

點頭,小威突然看著父親,「爸爸,對不起,如果媽媽跟何叔叔在一起,我會支持媽媽,因為媽媽太辛苦了;可是等我十八歲那一年,我會到美國找你,到時候我會去陪你。」

安德魯聽著,眼眶一紅,笑了笑,摸摸兒子的頭,甚至伸出手,將孩子抱進懷裡,內心咀嚼著小威說的每一句話,愈咀嚼愈甜,也愈酸。

他不敢開口告訴思綺他依舊愛著她,怕打亂了她說不定早就已經平撫的心,他知道他的出現已經攪亂了她的生活,他不能再自私的順從自己的慾望,這麼不負責任的將愛意脫口而出。

儘管心痛,但他會學著祝福,這很辛苦,但他會努力學習。

祝她幸福……



九點半,安德魯攔了計程車送三個孩子回家,到了家門口,下了車,他背著小潔,小威則抱著小治,兩個小朋友依舊呼呼大睡。

一路上,安德魯與小威依舊談著天,父子之間的隔閡不斷縮小,距離甚至靠近到彷彿這三年多都沒分開過。

小威抱著小治,不斷問著有關美國念軍校的事情。

安德魯一一解決,沒有藏私,對於這個孩子,他希望他有一天能比自己更強,甚至超越自己。

打開大門,正準備進去時,一旁也有車駛來,安德魯一看就知道,那是那個男人的車——思綺搭著那個男人的車,下課回來了。

羅思綺正好下車,看見安德魯帶著三個孩子回來,彼此對望一眼;安德魯面容神情複雜,但他收住眼神,轉頭帶著孩子進門。

可以聽見他交代著,「小威,先抱著弟弟去睡覺吧!」

「好……」

羅思綺站在現場,身體一僵,但基於禮貌,她努力轉身,對著何信宏說聲再見——今晚這一談,把許多問題都談開了,至少勸信宏可以不再執著於她。

車子駛走,只剩羅思綺一個人站在原位,她走到家門前卻停住腳步,沒有走進家門。

他又看到了,看見別的男人送她回來,可是他依舊什麼都不說,裝作沒看到一樣,依舊毫不在乎……

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

或許是有點不滿,她站在門口沒走進去,過了整整十分鐘,久到人在裡面的安德列都覺得奇怪,出門來看。

才踏出門,就看見她站在那裡,他覺得口乾舌燥,抿抿唇,發現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為什麼要站在這裡?」

「看風景啊!」沒好氣。

笑了笑,「快點進去休息吧!」

看著他,語氣僵硬,「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安德列有點誤會她的意思,以為她知道自己要離開了,於是他把自己原本不知該如何開口的話統統說了出來。「思綺,我要回美國了。」

一震,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句話,這比他開口說對她已經沒感覺,已經不愛她了這些話還要讓她震驚、讓她不知所措。「你說什麼?」

安德魯沉思了一會兒,該說的還是要說,他終於得離開,若要他看著這殘忍的畫面,真要他親口祝福她往後的日子能幸福,那還不如讓他戰死在伊拉克,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恩賜。「下星期一,我要回美國了。」

「怎麼這麼突然?」

「對不起。」安德魯道歉,「上面核准我的申請,資助我去念研究所,我想從事戰後精神創傷研究,希望以後可以幫助許多跟我一樣的弟兄。」

往後幾年會有更多的士兵回到美國,他們可能會跟他一樣,走不出戰事的陰影,甚至從此陷落低潮。

要是當時有個人可以站出來幫他,也許今天就不會這樣了,他不需要站在這裡與自己的前妻對望,然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滿嘴的歉意。

這真的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更是他生命中最慘烈的戰爭——他看似打贏了這場生命之戰,卻徹底輸掉了一切,到頭來,身邊什麼人都沒有了。

所以他希望幫助別人,別讓這樣的悲劇重演。

那時候,他其實好希望有人幫他,拉他一把,陪他戰勝毒品的桎梏;但他知道她更痛苦,在嗷嗷待哺的孩子與艱辛求生的丈夫之間,兩段掙紮拉扯,所以他不敢自私的留下她。

現在,他想幫助那些跟他一樣的人。

羅思綺還是笑了,真的替他開心,這代表他是真的走出來了,不再沉溺於過去,但……這是不是代表,她已成為他不再留戀的過去呢?

「我要先回去準備入學的事,有些事我必須親自處理,奧斯裴中校沒有辦法幫我。」

「……」

「真的對不起,我不該把孩子都丟給你,我辦完之後,一有空會來台灣看你們,真的很抱歉。」

眼眶濕透,卻努力逼自己不要哭出來,她搖頭,「你加油,你一定做得到,加油……」

轉身走進門裡,卻在轉身那一刻淚水流下,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讓他離開。

於是她立刻轉過身看著他,不遮掩淚水,無從阻擋那脫口而出的泣音。「你到底為什麼要來?」

「……」安德魯一陣心痛,喉頭一陣緊縮。

「……我來看孩子的。」

「那我呢?」

「Rose,我當然希望你過得好。」

羅思綺笑了,含著淚水,努力擠出笑容,點點頭。「好!這樣就夠了,你放心回去吧!我會把孩子照顧好的,有空……記得來看看孩子。」

安德魯還想說什麼,她卻已經將門關上;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如同一顆心,懸在半空中。

放下手,歎口氣,他為什麼怎麼說都不對?說出真心話,卻怕讓她為難,似乎他又讓她傷心了。

轉頭漫步離去,途中他回頭過幾次,甚至停下腳步,但最後,他還是選擇離去,再一次走出她的世界。

他不知道的是,她在門後哭得有多傷心;她不敢放聲哭泣,怕嚇到屋裡的孩子,就只能靠著門板,咬著唇,默默流淚。

可是,孩子們還是都看到了。

小威躲在門內,不敢走出來安慰媽媽,大人的事,他真的弄不懂,他只知道,好不容易變得完整的家庭,現在又缺了一角。

小潔在房間裡早就醒了過來,隔著窗戶,看著媽媽不斷傷心哭泣,她不敢出聲,而已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早就聽到了,爹地要回去了……唉!難道在爸爸、媽媽之間,只能選擇一個嗎?

羅思綺還是不停哭泣,想著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想著這段感情,她會自己努力走下去,如同這三年來一樣。

她會努力照顧孩子,努力工作、讀書,這段路,一個人走,她已經和習慣了,往後的日子也不會有問題的。

只是,傷心不斷,淚水也不斷。

她祝福他,希望他平安,如同她為他取的那個中文名字,祈安,祈禱他平安,縱使也許他早就已經忘記了這個名字,忘記怎麼寫、忘記怎麼念,但是祈禱依舊存在、祝福依舊不變。

記憶不能重來,但可以保留,誰也奪不走……她將繼續保有記憶,證明自己曾經走過、曾經付出、曾經努力……除此之外,她不再強求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2:41
第十章

手裡的書堆得比人還高,每一本的重量或許不重,但全部放在一起確實形成負擔,感覺起來,比上戰場的武器還重。

軍人出生入死非常辛苦,不過當學生更困難,他總是覺得修的每一堂課,要應付的每一次考試、每一分報告,幾乎都快讓他難以喘息。

回到美國又過了好幾個月,安德魯原本以為自己身經百戰,重新當個學生應該沒什麼困難;不過真的走進校園後,這才發現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當學生一點也不輕鬆,不知是上了年紀還是怎樣,他總覺得無法跟年輕人一樣,隨時充滿活力、衝勁,非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必須打起精神不可。

畢竟這條路是自己選擇的,也是自己決定提出申請,回到學校讀書,既然如此,至少不可以還沒努力過久退縮了,總不能讓人家看笑話,更要給在台灣的三個孩子們做個榜樣。

所以安德魯很忙,入學後幾乎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辦完入學程式後,見過幾個教授,他們雖然很贊同他希望走的研究方向,但也丟了好幾本書要他趕緊跟上進度。

因此,他的聖誕節與新年假期全部泡湯,每天只能窩在家裡看書,希望自己可以趕上進度。

開學後,課業壓力更是繁重,好幾次,他都想趁著空檔偷跑回台灣去看孩子,腦海裡才出現這樣的念頭,隔天那些教授好像通靈一樣,馬上丟過來一份論文要求他閱讀完後報告心得。

甚至還有教授意有所指的跟他說,這學校可比戰場還激烈,如果他撐不過來,可以考慮放棄,不然就非要拼給別人看看不可。

幸好,他很快進入狀況,沒有落後別人太多,甚至經過幾次報告,連教授都稱讚他的表現,知道他想要從事的研究內容,主動提供他許多幫助。

但是,為此他放棄了到台灣看孩子的念頭。

可是又很思念在台灣的這些小朋友,只能常常打電話給他們,聽聽小威、小潔,還有小治的聲音。

電話裡,小潔依舊是嘰嘰喳喳的吵鬧個性,小治也是,只是小治漸漸長大,講話更清楚了,甚至可以很清楚的說出「很想爹地」這種話。

而且小威真的長大了,過了暑假,他就要上國中了,也就是七年級。那一天通電話,他又說了一次他想要念軍校,似乎意志更堅定了。

他答應小威,還是同樣的話,只要他到了高中畢業依舊沒改變心意,他一定會幫小威實現願望。

聊了一陣之後,掛斷電話,安德魯歎了一口氣,最想問的話還是沒問出來——他想問小威,媽媽好不好……

是不是已經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努力裝作不知道,卻始終徒勞,這些年,他一直住在當年全家人住過的房子裡,這是在美國他與思綺,還有這群孩子最後有連繫的地方。

雖然這裡有著噩夢,他曾經動了念頭想把房子處理掉,但是最後還是選擇留下房子。

一段記憶裡同時有著痛苦與甜蜜,同時帶著笑也流著淚時,他願意為了保留甜蜜與笑容,逼自己面對痛苦與淚水。

尤其此時此刻,他只剩自己了,覺得寂寞時,他可以繼續保留記憶,用記憶來溫暖自己。

或許另一個不回去的理由就是,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已經找到幸福的思綺,他不敢看,怕自己會失去控制。

所以,或許遠遠走開是最好的方法,可以保有尊嚴,可以繼續作著依舊擁有幸福的夢。



抱起課本準備離開教室,一天的課程又要結束了,這學期他修的課多到不行,簡直像是要挑戰自己的能耐。

有幾個男生找安德魯一起去打球,他想了想,說了好。人群中有個男生開心大叫,說有安德魯,他們今天的球賽一定能獲勝。

在美國,軍人的身份頗受敬重,所以班上的男生顯然都很敬重安德魯,尤其是在聽聞他打過伊拉克戰爭,左手甚至因此失去小指後,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更何況安德魯還是西點軍校畢業的,在美國要進入這所軍校就讀,其難度簡直不輸給進入常春籐名校讀書。

所以也有男生常常來請教他投身軍旅的事,他總會一一解說,說些實際面上的問題,說些心理面上的問題,然後讓對方自己做決定。

不只男生,連女生都為他瘋狂。

幾個女生走了過來,開口問安德魯要不要參加晚上的派對,大家一起喝酒狂歡?本來對於社交活動一向盡量參加的安德魯,聽到喝酒就皺眉了。「對不起,我曾經酗酒,我現在完全戒酒了。」

「那……那我們改喝可樂好了。」

笑了笑,笑容非常耀眼,「你們自己玩就好了,別讓我掃了你們的興。」說完,轉身離開教室。

幾個女生看了,簡直著迷,「好帥喔!」

對這群二十出頭歲的小女生而言,三十多歲的安德魯成熟又穩重,跟一般大學男生比起來,確實可靠多了。

女生間總在比較,說安德魯原本就長得英俊,再加上歷盡風霜的成熟感,更是吸引人的注目。

最重要的是,聽說他離婚了……又沒有女朋友……所以確實有許多女生摩拳擦掌,想要主動追求。

安德魯才不管這些閒言閒語,他只知道他來這裡是要讀書的,不是來玩的,他更清楚自己的目標——他要努力充實自己,利用在這裡學到的知識,回到軍隊裡去幫助許多跟他一樣的人。

還是那個想法,如果當初有個人也願意這樣幫他,也許今天他就不會這樣了,那是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事,現在他希望可以避免別人也遭遇同樣的遺憾,跟他一樣失去所有到手的幸福。

走出教室,走進學校的庭園,時間是傍晚六點,天空微微昏暗。

時值五月,吹起了微風,不算熱,倒有點涼爽的感覺,也趕走了心中不斷氾濫醞釀的煩躁感。

就在此時,口袋裡的手機鈴聲大作,他有點訝異,自己竟然忘記轉為震動,幸好下課後電話才響,如果是上課時鈴聲響起,實在是太失禮了。

拿出手機,上頭顯示號碼代表是通從國外打來的電話。安德魯當下笑開懷,這肯定是他的小朋友打來的。

「喂!接通了、接通了……」說話很小聲,似乎故意壓低聲音。

「我講啦!」

「我要跟爹地講話……」

「你們講得清楚嗎?我講!」

安德魯真是啼笑皆非,「輪流啦!不要急,你們都可以跟爹地說話。」可惜話筒對面似乎還在爭執,所以他這句話等於白說。

過了幾秒鐘,似乎小威佔得上風,拿起手機對著安德魯說話,幾乎可以想見,小潔與小治在一旁氣呼呼的表情。

「爸爸,」他用英文說,「對不起,你剛起床嗎?」

「傻瓜,爸爸這裡剛好要天黑了。」

「對喔!有時差。」小威很不好意思,「我剛剛才起床,媽媽在廚房做早餐,弟弟、妹妹都在我這裡,我們躲在房間裡。」

「為什麼打電話給爸爸要躲在房間裡?」

「因為我們有事要告訴你。」

安德魯趕緊正襟危坐,連小威都這麼慎重,顯見是件很重要的大事,他非得仔細聽不可。

「爸爸,媽媽要畢業了耶!」

「真的?那很好啊!」

「你要不要回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小威竟然開口請他回台灣去參加思綺的畢業典禮?這孩子不是一直說,如果思綺要跟那個姓何的男人在一起,小威會祝福媽媽。

甚至第一次見面,小威似乎很不想見到他,這不就代表小威很怕他破壞了思綺的幸福嗎?

「……小威,你也知道爸爸跟媽媽……」

「爸爸,」小威笑著說,「我問過媽媽,她說她沒有要跟何叔叔在一起,而且後來何叔叔都沒來接過媽媽了。」

「什麼?」他不敢相信,腦袋裡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

「爸爸,你來參加媽媽的畢業典禮好不好?」

「可是……」

小威最後這句話,讓他徹底動搖,腦海裡波瀾洶湧,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爸爸,那天你走之後,媽媽一直哭一直哭,媽媽好難過喔……」

眼睛瞬間紅了,手裡握緊手機,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轉眼來到六月,羅思綺讀的大學舉行畢業典禮,她本來沒想要參加,只想辦完離校就好。

畢竟她來讀夜間部只是希望有個大學學歷,培養自己的專長,將來在職場上會更有競爭力。

只是孩子一直吵著要她參加畢業典禮,還要她帶他們去學校玩。連小威也說,他今年也要國小畢業,媽媽會參加他的畢業典禮,他也想參加媽媽的畢業典禮。

說真的,本來不太想參加這種活動,但聽到小威說的,想到自己竟然會跟兒子在同一年畢業,感覺還滿有趣的。

所以她改變心意,決定參加。

幸好那天是週六,老闆知道她要畢業,也叫她別這麼認真,不需要來加班,去放鬆一下。

那天校園裡熱鬧非凡,除了夜間部之外,還有日間部的大學生要畢業,每個年輕人的臉上都飛揚著喜悅,以及對未來的樂觀。

相較之下,她老了許多,轉眼間都三十多歲了,孩子也有三個,現在才大學畢業,不過辛苦了四年,回台灣四年,她終於畢業了。

有志者事竟成,這不是空話,原來經過一番努力,真的可以達到自己的目標圓了自己的夢想。

坐在台下,身邊帶著三個小朋友,手裡還抱著小威買來送給她的花,羅思綺真的很開心,從頭到尾都帶著笑容。

穿著學士服,想起自己走過來的路,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步履蹣跚,可是走到這裡,她發現自己的心是如此輕鬆、如此愉快。

只要要緊牙根,再困難的路都可以走過,再艱辛的時光都可以度過,她相信此後還會有別的困難,但是至少她不會再害怕。

十多年前,她高中畢業時,放棄了一般學生會走的正常的路,沒有參加大學考試,沒有進入大學讀書,反而決定遠渡重洋到美國去遊學打工,去增廣見聞。

只是沒想到,這一去,竟然遇見了自己這一生的最愛,瘋狂而喪失理智的愛著,讓自己年紀輕輕就走入婚姻。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福?

剛結婚那幾年,待在美國,其實安德魯也常常不在家,她就像個單親媽媽一樣,照顧著剛出生的小威。

後來安德魯出征,當然還是不在家,她依舊是獨自一人,照顧著剛加入這個家庭的小潔。

最後安德魯沒有回家,他迷失在戰場,迷失在自己人生的路上,她都是獨自一人,獨自扛起了整個家庭。

要照常人看來,也許這段婚姻就這麼完蛋了,他們最後肯定會因為聚少離多,走上離婚這條路。

可是她沒有,她自始自終都深愛著這個丈夫。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小威、小潔與小治,那段安德魯出征的日子,她每天都會躲在房間內,邊哭邊祈禱,希望他回來、希望他好,希望他還記得這裡有個家……

她始終不知道上帝到底有沒有聽到她的祈求,還是因為她不是教徒,所以無法賜福給她,她不知道安德魯到底回來了沒有,是只有人回來,還是連心思都回來了。

最後她得到了答案,最令人心痛的答案——安德魯沒有回來,至少他的心沒有回來!

這個家沒有因為常常少了個男人而瓦解,卻因為那個男人走上了不歸路而分崩離析。

為了孩子,她只能將他捨下,帶著孩子,近乎是逃離般的離開了美國,丟下他一個人去面對生命的難題,去面對戒毒過程中的種種痛苦。

她知道他一定很痛,卻不能陪他,因為當時她有三個孩子,她不能垮掉——如果當時的安德魯已經引火上身,她只能做那道防火牆,將他隔絕在外,不讓孩子受到一絲一毫不良的影響。

所以她一直想,如果他怨她,怨她竟然會同意離婚,怨她竟然會真的離開他,她都承受,因為,身為妻子,她是真的背棄了他。

但是她的心始終沒有變過,對他的祝福,為他所做的每一次祈禱都是真的,都可以用生命來交換。

「媽媽。」小威拿出衛生紙給羅思綺。

她很訝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淚流滿面,笑了笑,接過兒子的關心,坐在一旁的三個孩子都看著媽媽。「謝謝。」

「媽咪……」

「媽媽太高興了,高興到竟然哭了。」

小威很心疼,卻不敢說什麼,當然小潔與小治也是。

羅思綺趕緊擦乾眼淚,這是個值得喜悅的日子,她已經走出她自己人生的路了,縱使往後這段路她必須獨自一個人繼續走下去,她也可以蓄足勇氣,毫不畏懼。

她專注的看著臺上,身旁的孩子則是另有心思,不斷看著四周,小威看向門口,小潔看向另一個門口,小治則是跟著哥哥、姊姊的視線。

「怎麼還不來啊……」

「哥哥,會不會是記錯時間了?」

羅思綺看向孩子,「你們在看什麼啊?」

「沒有!」有志一同,異口同聲,趕緊否認。

羅思綺也看向門口,這些孩子是在等人嗎?不然怎麼一直盯著出口方向看,他們在等誰啊?

「恭喜,終於畢業了。」

一大束鮮花擺在眼前,她先是一愣,抬頭一看,立刻看見那張熟悉的俊臉——深邃的輪廓,飛天般的劍眉,高挺的鼻樑,還有那引人注目的金髮。

「爸爸!」

「爹地……」

安德魯一身西裝,只差沒有打著領帶。身材挺拔的他立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更何況還是個外國男人。

不過再看看這三個小朋友,也是混血兒的模樣,大概可以猜出,人家是一家人啦!

羅思綺看著他,完全不敢相信,竟然傻傻的收下了花,眼神始終凝視著他,不敢放掉,怕一放掉,眼前的人影就會如同煙霧般的飄散。

安德魯繞過去想要坐在孩子身旁,可是位置已經坐滿。這時小威很聰明,馬上把小治抱了起來,跟小潔一起讓開,讓爸爸可以坐在媽媽身邊。

安德魯只好乖乖的坐在羅思綺身邊,兩人並肩而坐,大腿甚至互相碰觸;她竟然像個小女孩一樣,瞬間紅了臉。

她嘲笑自己,搞什麼啊?孩子都生了三個,竟然還會因為碰到他的身體而感到害羞?

「恭喜了。」

「不會。你呢?你的學業怎麼樣?」她還記得,他那時候他要回美國是要去讀書,主攻戰後精神疾病研究。

她記得一清二楚,或者說,她已經把他交代的事全都記在心裡。

「壓力很大啊!有一大堆書要讀,教授也很嚴格,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來。」

「你一定可以的,這麼多難關都走過來了。」

他看著她,聽著她說著這句話,好像總結了他們這十多年來的一切。他心裡一陣激動,卻只能勉強壓抑、努力自製。「所以你很厲害,邊工作,邊照顧孩子、還可以完成學業;哪像我,只要照顧我自己就好,卻是一唸書就覺得好累。」

這話意有所指,不知她有沒有聽出來?他是在訴苦啊!他想跟她說,他不想再過著這種只有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了……

「孩子們很乖,我其實不用費太多心。」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努力把握時間,每分每秒都不浪費,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嗯!」點頭。

這時,會場內奏響音樂,祝福所有的畢業生離開校園可以鵬程萬裏,海闊天空,不一定要有多遠大的計劃、多驚人的成就,但希望都能有足夠的勇氣去完成自己人生每個階段的目標。

人生是由一個又一個階段組成,他們也是,走過十年的歡笑悲傷,下一個階段呢?



畢業典禮結束,安德魯陪著羅思綺還有孩子們在校園內邊走邊逛。

小威原本的計劃是讓爸爸跟媽媽多相處,不過小潔很不識相,一直纏著爸媽,不是跳到爸爸面前去撒嬌,就是跑到媽媽面前要跟媽媽聊天;小治似乎也不甘心只有姊姊能爭寵,硬是加入這場戰局。

安德魯與羅思綺就這樣,沒有太多可以跟彼此說話的時間,只能照顧兩個可愛的孩子。

孩子是他們之間最大、最深,也是最難以切斷的連緊,證明他們曾經如此深切的愛過彼此,共同孕育出彼此生命的延續。

所以他跟她都愛孩子,代表了他們都曾經愛過彼此。

只是,那份愛,還有沒有延續的機會?

走到校門口,似乎要結束了,安德魯站在左邊,羅思綺牽著孩子們站在右邊,彼此對望,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只有你們來嗎?」

羅思綺笑了笑,「我沒告訴我爸媽,他們出國去玩了。」

也笑了笑,「那……你們要怎麼回去?有人送嗎?」

誰?誰送?何信宏嗎?那個男人早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在她的眼裡、心裡,除了安德魯之外,似乎再也沒想過、念過別的男人。「我帶孩子坐公車回去。」

「那……再見。」

羅思綺失望的表情完全寫在臉上,轉過身,不願再多說,牽著孩子直接離開,不回頭,不想回頭,徒惹傷心。

可是孩子回頭,依依不捨的看著爹地。

安德魯看著小潔、小治,還有小威回頭望的眼神,再看見羅思綺那故意挺直的背影,他感到辛酸。

不敢說出自己的感情,他失望於自己的懦弱,不禁苦笑,最後他也轉身離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羅思綺牽著孩子,腳步走得很快,心裡卻愈走愈低沉——那男人什麼都不說,甚至也不追上來,太可惡了吧?

他來這一趟到底想幹什麼?只是恭喜她終於畢業,然後分享一下讀書心得嗎?

走到街口,再走下去就是紅綠燈,要過馬路了,她牽著孩子的手,停下腳步……然後,轉彎,繞著校園邊邊的圍牆繼續走。

「媽媽,我們要去哪裡?」

「……」不知道該怎麼說,但她想給自己再一個機會,如果繞一圈能碰到那個笨蛋男人,那她要自己開口,問他到底還要不要她?

如果碰不到……那就算了,反正她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

繼續走在人行道上,走了很遠,又來到轉角處,她再轉彎,繼續走著。她打算繞一圈,如果走回校門口都沒碰到他,那就當做沒有緣分。

然後走到一半時,孩子們突然興奮大叫。

小潔尤其開心,「是爹地耶!爹地在那裡。」

「爹地——」小治開心大叫。

安德魯竟然也繞著完全相反的路,從人行道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羅思綺看到了,她加快腳步往前走去;那男人也是,他們似乎是鐵了心,只想走到對方面前。

終於兩人站定,這裡是校園後門,他們就站在校園後門口彼此對望,胸口起伏,不是因為喘息,而是因為激動。

他竟然也跟她一樣走了過來,他也想再見她嗎?

小潔與小治衝上去,拉住爸爸的手;小威則跟在媽媽旁邊,這當然不代表在父母之間選邊站,而是為了拉住這兩個不誠懇的笨蛋大人,免得他們又有人轉身跑掉。

小潔敲邊鼓,「爹地,你回來嘛!」

小威趕緊說:「媽媽,讓爸爸回來好不好?」

她沒理會孩子,只是看著眼前的男人;安德魯也凝視著她,兩人對望,心裡淨是激動,近乎洶湧氾濫。

突然,安德魯開口了,語氣裡帶著破碎的泣音,「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一聽,羅思綺的淚水也流了下來,這些年來,她最盼望的就是見到他回來,等啊等,等到淚水濕了又乾、乾了又濕。

小潔又幫忙說話;「媽咪,讓爹地回家好不好?」

「媽媽……」小威也說著。

帶著淚水,卻不試圖擦掉,安德魯對著孩子笑了笑,「寶貝,爹地永遠在你們身邊,一定會照顧你們到你們長大,所以你們不用擔心,爹地永遠都在。只是,爹地希望媽咪自己願意接受爹地……因為爹地曾經讓媽咪傷心……」

他希望她不是因為孩子而願意接納他,希望她可以走出過去的陰影,再給他一次機會;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希望她幸福。

娶她時,他曾經發過誓,願意為了她的幸福而努力不懈。雖然經過十多年,他違背了自己的誓言,讓她如此傷心絕望的離開美國、離開他,可是,他的心真的沒有變過。

只要她能幸福,一切代價他都願意付出。

羅思綺聽著他的話,不斷掉下眼淚,卻努力克制自己不哭出聲音,不想自己在大街上失態。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等他回家——從營區回家,從戰場上回家,從他噩夢的牢籠裡回家;有時候她有等到,但是最後又失去了,這段婚姻,等待的時間比什麼都還要多、還要長。

她等著等著,失望了,卻又逼自己鼓起信心,逼自己不准陷入絕望中。

她走上前去,抬頭望著他,近距離的凝視,他依舊是他,依舊是當初第一次見面時那個英俊的青年。

縱使經過這些年,他傷痕纍纍、疲憊不堪,在人生的戰場中打滾,屢戰屢敗,但他依舊是她記憶裡那個最英俊的男人,最意氣風發的男人。

大家都在可憐她,沒有人知道她在這段婚姻裡獲得了多少的安慰與滿足,三個孩子、一個他,這個家。

「……回家吧……」

他緊緊抱著她,話語全碎,碎成了啜泣聲;她也是,唯一尚且清晰可聞的,是在彼此耳邊那斷斷續續吐露的愛語。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縱使主動離開了你,也沒有減少這分愛意,不能陪在你身邊打贏惡魔的桎梏,但每分每秒,我都在為你祝福……

我知道,我感受到了……此生,我只能用繼續愛你來彌補你……

兩人緊緊相擁,忘記時間、空間,拉近從美國到台灣的空間距離,縮短這十多年來的時間隔閡,唯獨那箇中的酸甜苦辣各色滋味、喜怒哀樂百般情緒,始終存在,依舊鮮明如今日。

小威帶著弟弟、妹妹,孩子們都笑得很開心,有爸爸,也有媽媽,真是太好了。

終於可以回家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1-6-15 06:42:57
尾聲

爸爸到底是不是英雄呢?

這個問題小威想了很多遍,卻很難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他親眼見過那個從戰場上回來,高大英挺、一臉意氣風發的爸爸,但這部隊成功完成任務,所以爸爸是英雄。

可是他也見過那個躲在角落暗處,不停顫抖哭泣,甚至拿著花瓶砸向他跟媽媽的爸爸,這樣的爸爸實在很難把他看成英雄。

甚至他曾經好討厭爸爸,一個吸毒又酗酒,還發瘋想要傷害妻兒的男人,真的很難讓人看得起。

所以他跟著媽媽離開爸爸,不看不聽、不想不問,當做沒有這個人。

甚至看著媽媽從不跟弟弟、妹妹提爸爸做過的蠢事,他非常贊成,那簡直是場噩夢,能不提就別提。

但後來爸爸回來了,恢復了正常,擺脫了惡魔的控制,回復他記憶中那個爸爸——活力充沛、精力旺盛,對待弟弟、妹妹又溫柔體貼,對媽媽更是如此。

回到美國去,認識很多爸爸工作上的同事,他們都稱讚爸爸不但走出自己人生的難關,現在甚至幫助許多有同樣遭遇的人。

這些人都跟爸爸一樣,因為走不出戰爭的陰影而開始自我放棄、墮落;這時候爸爸就會利用他在學校所學的,以及自身慘痛的經驗來開導他們、幫助他們。

爸爸說,他希望自己走過的路、做過的錯事,別人可以不用再走。

坦白說,他真的不知該把爸爸當成是英雄,還是狗熊?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這個問題真的很難。

他問媽媽,媽媽的答案可想而知——這麼喜歡爸爸的媽媽,爸爸變成什麼樣,大概媽媽都沒關係。

外婆說,這叫作「愛到卡慘死」,這是台語,他聽不懂,不過媽媽不否認,甚至面帶微笑,所以這應該不是一句髒話。

但不管如何,他喜歡爸爸,他是真的很喜歡爸爸。其實那時候討厭爸爸,也只是因為不喜歡爸爸變成這種窩囊的樣子。

唉!不管是英雄,還是狗熊,都是他的爸爸。其實,就算爸爸是狗熊,那也沒關係。

因為爸爸終於回家了……

媽媽說,爸爸走了好遠的路,打了一場比伊拉克戰爭還要慘烈的戰事,而且在這場戰爭中,爸爸大獲全勝,凱旋而歸……

既然這樣,那爸爸就是英雄啊!

YA!爸爸是英雄……

太好了,不用煩惱了,爸爸就是英雄,誰要敢說他爸爸是狗熊,他羅威一定要跟他翻臉。

沒錯,爸爸……真的是英雄……



「你比較喜歡現在的我,還是那時候剛從伊拉克回來的我?」

笑笑,「這個問題跟小威那天問我的問題,有異曲同工之妙。」

很難的一句成語,不過在她的調教下,他的中文也大有進步,「小威問你什麼問題?」

「他問我,我覺得你到底是英雄,還是狗熊?」

苦笑,「大概是狗熊吧!」

看著他一臉頹然又自嘲的模樣,她不禁搖頭失笑,伸出手輕撫他的臉頰,充滿眷戀與深情。「錯!」

「我做了這麼多傻事,還傷害過你跟孩子……」

「可是我也告訴孩子,你打贏了你人生中最慘烈的一場戰爭。」

「……」

「能夠成功的把癮頭還有酗酒的習慣統統戒掉,我覺得,這場戰爭比伊拉克戰爭還要慘烈,而你可以戰勝這個世界上最困難的敵人,就是自己,你當然是英雄。」

「Rose,你說的太誇張了……」

「一點也不,我是這樣想的。」歎息,「不能陪你在身邊,陪你完成這個艱困的任務,我其實很遺憾,事實上,因為是我自己離開你的,所以我不敢開口要求跟你復合……」

「傻瓜,是我要你走的,我知道你想陪我,但是為了孩子,連我都不能讓你留下來。」

兩人坐在床鋪上緊緊相擁,貼近彼此的心;能夠重新牽手,他們比誰都要珍惜這相處的機會。

「當然啦!我也很喜歡你剛從伊拉克回來的樣子,我老公本來就很帥啊!」眷戀著他的一切,好與不好都記在心裡。

「真的?」

「當然!」溫柔的凝視著他,「只是我更愛你現在的樣子,我覺得,真正的英雄不會永遠站得直直的,一副永遠不失敗的樣子;相反的,在我眼中,跌倒過後還能有勇氣站起來,那才是英雄。」

他不能理解她有多佩服他、多愛他,若非他堅持,一個人努力站起來,這個家根本就不可能恢復完整;那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因為他的堅持,除了救了他自己,也救了全家人。

安德魯笑了,眼裡竟是深情眷戀,他不在乎自己在旁人眼中究竟是不是英雄,只希望她、乃至於孩子們都能接受他、原諒他。

「那……英雄可以跟美女要個吻嗎?」

點頭,兩人都笑了,他抱著她,輕輕吻著她;她仰頭,接受他的憐惜與疼愛。歡迎回家,我的英雄。

【全書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7 12:5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