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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愛情≠結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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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0:54:40
第九章

    ♂承信:你是天上的星!

    假期回到家,親舊圍在客廳裏搓牌,我將鞋脫在玄關,打算悄悄上樓,不想驚動牌桌上的人。

    媽眼尖,瞧見了我。

    “承信,你要何時才要讓媽抱孫?”

    “媽還年輕,不用急。”我忙應承。

    “承信,你中意什麼樣的女孩,姑媽替你牽個線如何?”

    “不敢煩勞,怕姑媽白忙。”我誠惶誠恐。

    “承信,你老大不小了。”

    “謝謝關照,我忙於研究,晚幾年成家也是好的。”我笑道。

    “承信,你是不是不打算結婚了?”

    我說:“怎麼會?大概是緣分還沒到吧。”

    “這孩子老實得不像話,都快三十了,不見有來往對象,真令人著急呀……”家人常這樣說。

    “不怕不怕,好酒沉甕底嘛。”善心的鄰居說。

    愧不敢當,還是悄悄退到一邊,免得逢人再問起,讓人為我婚事操心。

    我陸承信不過是一名大學副教授,即使明年升了等,仍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男人。聯考、甄試;助教、講師……一路走來,從讀書到就業,每一個步驟無不按照規矩。像我這樣的男人,街上一把捉,要將我這個人“推銷”出去,肯定要費一番大工程,勞民傷財,不如還是躲回研究室,整理未完成的研究計畫來得實際許多。其實我不真如他人說的那樣老實。旁人霧裏看花,總不比本人親自現身說法來得清楚。

    我不是沒有遇見過喜歡的女孩。

    曾有一個女孩子,笑起來時,兩頰露出一對小酒窩,煞是可愛,讓人瞧了心情愉快,沒有負擔。

    我看著看著,看了許久,不知不覺就喜歡上她的笑。

    時曆多年,我一直以為我忘了她,直到前陣子一個高中同學聯絡到我,提起她的事,我才發現原來我從不曾將她自記憶裏抹除。

    多少年來,她的笑容就在腦海中伴著我,日日夜夜。

    這女孩有個好名,她叫雙喜。

    雙喜臨門,喜氣洋洋的,當時班上同學多如此叫她。

    那時她坐在我斜前方一個座位,愛靠著窗,上課時常不專心,功課卻名列前茅。

    時常自書本中抬起頭,靜靜看著她秀美的側臉,恍恍惚惚宛如過了一世紀,又宛如方一覺曉,時間飛快。

    她撐著肘時,像羅丹所塑的沉思者。

    一張臉宜喜宜嗔,但笑的時候多,怒的時候極少,我不記得她有過什麼悲戚的神色。她生性大方開朗,令人印象深刻。

    回憶一被勾起,才知道原來記她那麼深,記得她當年一顰一笑,記得她當年青春如花。

    我深深切切記得她,但她已忘了我。

    “承信,星期六的事,別忘了。”媽打電話到我研究室。

    我滿腦空白。“星期六……什麼事?”

    “你秋桂姨替你作媒,不要跟我說你忘了。”

    有這回事?居然沒半點印象!

    翻到週六行事曆,我忙道:“媽,星期六不行,我有一場演講。”校外單位邀我在教師會館主講“社會大學與終身學習”。

    “演講?上回怎沒聽你說。”

    “你沒問啊。”

    上回我們母子倆聯絡是什麼時候?大抵是大半夜淩晨兩點,家中牌友散去,媽才打電話來擾眠——也許就是那時與母親大人定下的不平等條約。

    醒來就忘,以為是作夢,沒想到竟是真的,現在債主已來要求履行,也只能叫苦,裝不得傻。

    “幾時能結束?”

    “下午四點。”這只是預計時間。

    “得,你五點趕到使行。在重陽路歌德西餐廳,記得穿正式一點的西裝……”

    “媽,我不想去。”

    “什麼?”

    “趁早,你替我推了這件事。”

    “承信!”

    “我……”

    “你什麼?你秋桂姨都已經跟對方約好了,怎麼能推?你想讓媽丟臉啊?”

    “當然不是……”

    “還是你已經交了女朋友?”

    “沒有……”

    “那還說什麼不?承信,男大當婚,媽老了——”

    我歎了歎:“好吧好吧,隨你安排。”

    媽的年齡比我大,所以她照慣例勝了這一局,滿意地掛了電話。

    週六下午,來聽講座的人意外的多。

    聽眾反應十分熱烈,問了許多問題,不得不延長時間,直至結束後,仍有意猶未盡的感覺。

    主辦單位邀我餐敘,我本欲答應,猛然想起答應老媽的事,驚出了一身冷汗。

    “現在幾點鐘?”

    “四點五十分。”一位主辦單位的小姐道。

    大糟——“真抱歉,我待會有事,必須馬上離開。”要是晚到鐵被媽剝皮。

    匆匆離開會館,外頭昏暗暗的一片,雨水大珠小珠。原來在演講期間,已經開始下起雨來。

    我出門時天氣尚佳,教師會館離教師宿舍頗近,便散步而來,沒帶傘,沒想到會變天。

    雨勢頗大,我站在騎樓下,憂慮不已。

    “陸教授,請用這把傘。”有人追了出來,拿了一把傘給我。“教授要往哪,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我接過傘,感激地道:“謝謝,有傘就夠了。”

    “那……請慢走。”

    我打開黑傘,匆忙走入雨中的街道。

    路上行人搶著招計程車坐,一輛輛黃色車身的計程車都載有乘客。我瞧見一輛計程車遠遠地開過來,連忙招手,車在面前停下,我收傘鑽進後車座裏,一坐進去,才發現裏面已有乘客。

    一個女人。

    一張笑臉沖著我來。“快進來呀,雨要把你打濕了。”

    我像被催眠般地坐進車裏。

    “下雨天計程車很不好等吧?”

    我答應了聲。

    “你到哪里?”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說:“我去相親。”

    她哧哧地笑出聲。

    司機回頭問:“到哪里相親?”

    我猛然清醒,羞愧地道:“重陽路歌德西餐廳。”

    只聽得她說:“老王,先送他過去。”

    “沒問題。”司機說。

    聽她的口吻,像是與這司機認識。我連忙道:“這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她瞅我一眼。“我路程遠,當然先送你。”

    “可是……”我看著她的眼,一股熟悉感襲上心頭,不由得道:“多謝幫忙。”

    像這樣的人必定不拘小節,若一直推卻,反而不上道,只得屆時多說幾聲“多謝”——

    一條手巾遞到面前,我抬起頭。

    “你頭髮有些濕,擦一擦吧。”

    “謝謝。”我接過手巾,隨意地擦了擦。

    車子穿梭在車陣裏,她轉過臉去看著窗外,也許是在看雨,這女子全身散發著自信成熟的魅力,我悄悄打量起她。

    她剪了一頭短髮,髮絲全塞在耳後,耳垂上夾著兩隻珍珠耳環,臉上略施淡妝,身上穿著一襲剪裁合宜的套裝,彎曲的雙膝上平放著一個黑色方袋,我猜那裏頭裝著一台手提電腦。

    她看起來精明幹練,不容人小覷。

    她突然轉過頭來,對著我笑,我腦海裏隱約浮起另一朵久違的笑容。

    “電話。”她開口。

    “呃?”

    “你的電話在響。”

    我頓時明白她的意思。我的手機在響——

    我垂下頭翻找。上次回家,媽將這支機子交給我用,吩咐我今天一定要帶出門,免得她找不到我的人。像追蹤器一樣。

    按下通話鍵,老媽的聲音清楚地傳出來。

    “承信,你人在哪?大家都到了,就剩你一個大牌不來,你要急死我?”

    聲音之清晰傳遍車廂,我有些尷尬。“我已在路上,待會就到。”

    “好啦好啦,你快過來就是,我先幫你撐一撐場面。”

    結束通話,抬起頭,怕她多心,不知會怎麼看待我,卻發現她根本沒有在注意我,我鬆了口氣。

    見她回過頭來,我立刻正襟危坐。

    陸承信幾時這麼緊張過?即使面對千人,也能侃侃而談自己的專業知識,如今只是面對一名不相識的女子,我是哪根筋出了問題?我不禁失笑。

    “現在的通訊設備很方便哪。”她說。我注意到她也帶著手機。

    “的確。”我說。路上常看見人手一隻行動電話,邊走路邊通話,這已成為臺灣大城市的人文景觀之一。

    我才說完,她的機子就響起。

    她接聽,談了幾句便結束。

    抬頭時她自嘲的笑了笑,說:“本來是為了方便而製造的產品,到頭來卻像把鎖一樣,把人鎖住,讓人一點自由都沒有,想躲起來除非先把電話丟掉,不然誰都找得到你。”

    “可以關機。”我說。

    她又笑,“除非想丟了兩億元的生意。”指著自己道:“錢奴一個啊。哪天不用當錢奴,再來考慮隱居。”

    司機老王插話道:“做人要實在,想那麼多。”

    “是是是,受教了。”她說。

    好有趣的一位小姐。像一個人。

    究竟像誰呢?

    且不管像誰,待我下了車,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她?

    來往過多少女子,無一能使我產生像對她這樣的好感。然而今日相遇,只是萍水相逢。

    我悶悶地想。

    “先生,到了。”老王粗嘎的聲音穿過我耳膜。

    到了!

    老王把車停在餐廳大門前,我抬起頭往外看,看見餐廳的招牌。

    是真的到了。

    我連忙掏出皮夾,要付車資,一隻藕白的手按住了我。

    “不用了,我付。”她說。

    我搖頭:“這怎麼行?”

    她豎起劍眉,瞠目瞪我。“何需計較那麼多?”

    “那麼讓我來付這趟車資。”我堅持。

    “不必這麼固執。”

    “我不能佔你便宜。”亦從無佔人便宜的經驗。

    我掏出一張千元鈔票,遞向前座。

    誰知老王不收。他道:“先生你把錢收起來,楊小姐包我這趟車是算月費的。”

    意思是:輪不到我付款?

    “那麼,我應該把錢付給你。”我把千元轉遞給她。

    她抿起唇。“沒見過這麼正經八百的人,好吧,你要給,我們就來算清楚。”

    她拿出手機,按到計算機功能,喃喃到:“計程車起跳價八十……老王,從他上車到下車總共開了幾公里?”

    老王答:“大概五公里左右。”

    她一一清算,“OK,三百五十公尺跳表五元,五公里是七十元,加上起跳半價四十,總共一百一十元新臺幣——你有小額一點的鈔票嗎?我沒有零錢可以找給你。”

    我沒想到她會這麼做,一時錢愕,只得從皮夾裏掏出足一百一十給她。

    她收下。“好了,這下誰也不欠誰,請下車,我趕著開會。”

    我不禁問:“還有機會見到你嗎?”

    她冷笑。“你又不欠我什麼,見我做啥?”

    我一怔,後悔剛才為何要堅持付車資。如她所說,誰也不欠誰,更沒有見面的理由。

    “下車吧,你要相親不是?祝你好運。”

    我下了車,目送黃色車影消失在視線外,一股失落湧上心頭。我們不相識,別後難再相見。

    像我這樣一個男人,說好聽點,是正經八百、是老實;說難聽點,便叫作無趣、不識好歹,任何眼睛雪亮的女人都不會選擇我。

    我突然有些憎惡起自己。

    “承信,你站在這裏發什麼呆?快進來呀。”媽出現在門口,見到我,拉著我進餐廳。

    我無“相”人,亦無被“相”的興致,態度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女方的家長坐在女兒兩旁,秋桂姨殷勤的在一旁招呼,媽則在我身旁拼命捏我大腿,要我說話,我佯作不懂她的暗示。

    上菜之前,女方問了我一連串問題。

    “聽說陸先生最大學副教授?”

    “是。”

    “不知研究什麼?”

    “社會人文科學。”

    女方低呼一聲。“啊,你專長社會福利嗎?”

    “亦有涉獵,但我較常做文化調查。”

    “當大學教授,空閒很多吧?”

    “不,大多時候相當忙碌。”

    “都忙些什麼?”

    “教學便佔去大多時間,剩餘時間用來進修及主持研究計畫。”

    “那麼你願意花時間在照顧家庭上嗎?”

    “當然,不過家中只有家母一人,她向來自得其樂。”我故意忽略“未來”的家庭。

    “那麼如果你結婚了,你會疼惜你太太嗎?”

    “會,但那是以後的事。”我想我已表現得很明白。

    這時上菜,女方終於停止詢問。

    我遂埋頭苦吃。

    這一頓飯吃得很痛苦,時間偏過得緩慢如龜。

    在晚上九點半左右結束,雙方交換了聯絡方式,然後揮別。

    媽為我的表現感到不悅,念了我幾句,和秋桂姨相偕回家。

    夜裏,雨停了。我回到教員宿舍,打開電腦,又繼續趕我那份研究計畫。

    我這種人活該光棍一輩子。

    接下來幾天,我把自己關在研究室裏趕論文,日復一日。

    計畫做完了便又接一份,彷彿永無結束的一天。

    昨日熬夜直至天將亮,才不知不覺趴在書堆裏睡去。

    不知幾點鐘,電話鈴聲響翻了天,我揉著眉頭,拿起話筒。

    “喂,承信,是媽。”

    她聲音聽起來很興奮,中了六合彩嗎?“媽,什麼事?”

    “你秋桂姨打電話來——”

    又是秋桂姨。我一聽此名,心情便冷淡三分。想來總不出“那些”事。

    媽續道:“她說那天跟你相親的那位何小姐對你印象很好,你加把勁啊,把她追到手……”

    果然。

    追到手?我對她半點印象都沒有,還追什麼?此事我興致缺缺,聽著母親天馬行空,天花亂墜,電話這頭我大打呵欠。

    “承信,你有沒有在聽?”

    我勉強振作起來。“有。”

    “好,那你這禮拜週末有沒有空?”

    “沒——”

    “不要跟我說你沒空。”

    “究竟什麼事?”

    “打鐵要趁熱。”

    “嗯。”聽過這句話。

    “現在女孩子多主動啊,真大方,何小姐約你去看戲,國家劇院的票。”

    我不吭聲,總算弄懂媽想說些什麼。

    “承信,你不會拒絕吧!媽可是盼一個媳婦盼好久了。”

    “何必誤人誤己?”我說。

    “什麼誤人誤己?”媽大發雷霆,又循循善誘、恩威並施。“何小姐脾氣好,又溫柔,這樣的女孩子很不容易找了,你還挑什麼?”

    “我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同桌吃過一頓飯,我連她是圓是扁都沒有看仔細。

    母親大人大怒。“廢話,你那天光顧著吃飯!”

    “我餓。”我說。但心知這亦只是藉口。

    一個人心若不在,對什麼事都不會有感覺。我會如此,也許與那天在計程車裏遇見的那名女子有關,她色彩太鮮明,令人難忘。

    明知我攀不起這等人,卻又無法別開眼光去看其他女孩子。

    像雙喜對了,那女子像楊雙喜,極像!

    記憶中的雙喜仍是個高中女生的模樣,白衣、黑裙,清純得像鄰家女孩。我很難將她們劃上等號但畢竟已經十年不見,十年夠久了,可以改變許多事!年輕的女孩會變得成熟。

    有可能嗎?她會是雙喜?

    畢業時的紀念冊子沒有放在身邊,無法立即拿出來對照。

    但這島太小,城市太擁擠,而雙喜並末出國,以那樣的一種方式遇見她並非沒有可能。

    若是她、若是她的話,我——但她已忘了我,那天洵美在電話裏才說過,她不記得陸承信這個名字……

    我冷靜下來。

    “承信、承信,你有沒有在聽?”話筒裏尖銳的聲音將我喚醒。

    我道:“媽,我回家一趟,就今天。”

    我回家找畢業紀念冊。

    厚厚一本冊子一直放在書架上,大學後便很少回家的緣故,一牆書籍乏人照顧,都蒙了一層灰塵。

    白色的封底已被歲月染黃。我抖掉上頭的灰,翻到第十三班。

    立即的,找到楊雙喜的畢業照。

    照片中的少女劍眉星目,眉宇間似有一股永不妥協的剛強。我知道她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但她開朗活潑,沒有人能像她永達那麼樂觀的看待生活中的喜劇與悲劇。啊,這眉目、這輪廓,分明是車中那名女子的過去式版。她們是那樣的相像,如今想起,似乎連說話口吻都頗為雷同。

    她是楊雙喜。要不,她也是一名極似楊雙喜的人。

    “承信,你匆匆忙忙回來找什麼?”媽上樓來探視。

    我從地毯上站起來,笑道:“在找回憶。”

    媽顯然不以為然。“找什麼回憶?找女朋友還正經一點。”

    她不懂,她兒子得先找到回憶,才有可能如她所願的找一名媳婦給她。回憶烙印太深,我一生也許只可能對像雙喜這樣的女子有感覺。

    然而像她的女子啊……何其難求。女人一旦飛得太高,沒有翅膀的男人,僅能在地平面上張望。



    與何舲娟去國家劇院看黃梅戲,出門前,媽笑得合不攏嘴。

    大陸名作家余秋雨的妻子馬蘭擔綱女主角。

    情節極老套的一出戲,衣裝之華麗倒令人目眩神迷。

    這出戲未演先轟動,何小姐看得津津有味,我卻覺得僅是普通,有點雷聲大雨點小之感。幾個小時看下來,有些疲倦,目光不由得四處飄移起來。

    我開始打量起來看戲的觀眾,以免不禮貌的睡著。

    眼神飄呀飄的,飄到前排一處空位上,中場休息的緣故,座位主人暫時離席。

    開場前五分鐘,那座位的主人回來了,我仔細一看,不禁瞪大眼睛。

    雙喜?還是那車裏的女子?或者她們是同一人?

    她自己一個人嗎?

    見她與一旁的人輕聲交談,我的目光移到那人身上。同樣是一名女子,我發覺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輕鬆。

    我的目光無法再集中在舞臺上,只能緊緊的盯著她的背影。

    終於,臺上落幕,觀眾魚貫離開。我拉著何小姐緊跟在她身後離開。人太多,一時被沖散開來,她愈走愈遠,一瞬間突然不見她的蹤影,我一急,幾乎想扯喉叫她停住。

    “陸大哥,別走那麼急。”何舲娟在身後叫喚,我才想起我該送她回家,只得慢下腳步等她。

    她走得很悠閒,不知我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跟著人群走出劇院,我四處張望。愁著找不到任何像她的身影,一雙手突然搭在我肩上,我猛然回頭。

    “你——”

    “果然是你。”

    她身邊一名女子走近,問她說:“楊小姐,你們認識?”

    姓楊?她姓楊!是了,那司機老王說過她是姓楊沒錯。

    “怎麼不認識,就是我說與你聽的那個人啊。”

    那女子道:“喔,就是他呀,一百一十元。”

    “噓,曉君,小聲點。”

    我立即意會得她們在說什麼,若不是何舲娟靠了過來問話,我想我會羞愧得說不出話。

    “陸大哥,遇見朋友了?”

    我不知該說是或不是。

    何舲娟扯著我的臂。“怎不替我介紹?”

    介紹?怎麼介紹?我根本還不知道她們是誰?

    “看來相親很順利哪。”她瞧著我,瞧得我心慌。“既然是第二次見面了,也許真是有綠,交個朋友如何?”她說。

    我點頭。除了點頭,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想起口袋裏放著她借我的手巾,我連忙取出。“上回多謝你幫忙。”

    她見了一怔。“咦,你隨身攜帶它不成?還是你知道今天會再遇見我?”

    我驀地面紅耳赤。我確實是隨身帶著,再遇見她,只是巧合。太好的巧合。

    她笑盈盈地收回手巾。我不知她是否看出了什麼。

    她問:“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何舲娟已逕自報名:“何舲娟,很高興認識你們。”

    我見她伸出手,與何舲娟一握,而後先介紹她身邊的女子道:“她是汪曉君,我是楊雙喜。”

    腦袋瞬間一片空白。我困難的叫出聲:“雙喜臨門……”真的是她!

    她驚訝的回過頭看我。“正是那個雙喜,閣下怎麼稱呼?”

    我暗啞道:“陸,陸承信。”

    她一楞。“呀,你名字好熟,你認識戈洵美?”

    我點頭。怎麼不認識,同班同學,前陣子才通過電話,提及她的消息。

    我聽見她喃喃道:“難怪覺得耳熟,小美不久前才跟我提起,不過他跟我提起你做什麼?我那時又還不認識你……”

    看來她根本不記得我亦是她同學,還坐在她斜後方,一坐就坐了三年——話說回來,不記得亦是當然,她從來沒有回過頭。

    “站在這裏聊天多不方便,找一家店坐坐如何?”汪曉君湊近建議道。

    我脫口欲說“好”,但隨即又想起身邊還有其他人。只得道:“今晚恐怕不行,我得送何小姐回家。”

    “沒關係,我可以陪你。”何舲娟立即道。

    雙喜糗我:“好一個體貼的女朋友。”

    我哭笑不得。想解釋我跟何只是普通朋友,何舲娟倒替我講了。

    “我也希望我是陸大哥的女朋友,不過一切還得看緣分。”

    雙喜一副義氣的拍拍我的肩:“那你可得加把勁了。”說得何舲娟滿心歡喜,我卻是有口難開。

    結果我還是堅持先送何舲娟回家。私心裏,我並不希望有她在場介入我們之間的談話。

    與雙喜交換了名片,使各自離開。

    握著她的名片,心裏有了踏實感。起碼今後知道何處可以找到她。

    我不斷在想雙喜會不會突然記起我是誰?如果她想起來了,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我想著她,直至將她帶進我夢裏。

    一生裏,最美好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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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0:55:32
第十章

    已近壯年,我卻像個初嘗情滋味的少年。

    猶豫很久,才下定了決心要追求她。

    考慮良久,才鼓起勇氣打電話到她公司想約她。

    等待許久,終於撥通了號碼,由秘書轉接。

    不久,她親自接聽。

    “喂,哪位找?”她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像有人在我耳畔呵氣,麻癢癢的。

    “雙喜?”我喚她,很是緊張。

    “啊,是陸先生。”

    陸先生?一個生疏有禮的稱呼。

    “有事嗎?”她問。

    “我……”

    “嗯,什麼事?”

    “我知道有一家館子的菜色很不錯……”

    “哦,哪一家餐館?”

    “隨緣居。”

    “你也這麼覺得?”她語氣中有著詫異。“這家我以前常去吃,不過近來太忙,沒有時間去那裏好好享受一頓飯你也去過?你是什麼時候去的呢?你喜歡哪些菜?我最喜歡他們的堿菜燉鴨和清蒸鯉魚,他們的食材新鮮味美,我吃過一次,就忘不掉那味道,光想著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我聽著她興奮的聲音,想像她臉上做出嘴饞的表情,不禁笑了。這女子恁地直爽。

    “耶,讓你見笑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我也很喜歡嫻菜燉鴨和清蒸鯉魚,有一道花枝春韭也很不錯。”

    “哇,不能再說了,肚裏饞蟲要抗議了。”她嬌笑。

    機不可失,我忙接著道:“那麼一起去吃頓飯,怎麼樣?”

    她突然安靜下來。

    我開始著急。

    “雙喜……”

    “唔……你等等,我看一下行事曆。”

    接下來,我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

    “很抱歉,我太忙了,不太容易抽得出時間,所以……”

    慘敗!

    我早該知道如此。陸承信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遺忘的名字。“沒關係,等你有空再說好了。”

    她突然嚴肅起來。“陸先生,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

    我一陣錯愕?

    “借問我剛剛說了什麼?”她問。

    “啊,我——”我不知道,我只聽她說她太忙,抽不出時間……除此之外,她還說了些什麼?

    她沒有令我難堪之意,她隨即公佈答案。“我只有今天中午有空,你還要不要一起去隨緣居吃飯?”

    我怔住。“什麼?”

    她笑出聲。“陸大教授,相信你是聽清楚了,快點決定,逾時不候——”

    我忙道:“我去接你。”希望我沒有表現得太急躁。

    “不,我去接你,我下午要順道去拜訪一個外國客戶,會開車出去,可以順便去接你,你在宿舍還是在學校裏?”

    “宿舍,我今天沒課。”

    “OK,就這麼說定,十一點半去找你,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

    老天,我這樣算是跨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了嗎?不、不,雙喜她當我是普通朋友,她對朋友向來這麼好……

    管他的,不想那麼多了!

    我急起身,沖到房間挑出最襯頭的衣物。

    不僅僅是女為悅己者容,男人也會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給他欣賞的女人看。我樂意如此,一點都不勉強,因為對方是雙喜,獨一無二的她!

    十一點半,她準時出現。

    她開一輛銀色跑車,整個人看起來英姿颯爽,又不失風情。

    另一扇前座車窗降下來,露出另一張女子的面孔。是她的秘書汪曉君。

    我楞住。不是只有我們兩人去吃飯?

    汪曉君向我打招呼:“陸教授,上車啊。”

    我回過神來。“喔,好。”

    汪曉君笑問我:“需不需要跟你交換座位?”

    我忙搖頭,鑽進後車座裏。

    雙喜開車,她透過後視鏡與我說話。“吃完飯後,曉君要與我一起去亞都飯店,她外語比我還流利,是個好幫手。”

    “我相信是。”

    她們並未閑著,曉君不時向雙喜做業務簡報,雙喜頻頻點頭。偶爾她會回過頭,對我說:“不要介意。”

    我當然不會介意。事實上,能夠靜靜地看著她,就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希望不會讓她覺得我很呆。

    曉君卻說:“希望我們滿身的銅臭味不會熏到陸教授。”

    我忙搖手道:“怎麼會?教授也是要吃飯的。”

    雙喜笑道:“是啊,柴米油鹽,誰逃得過?我們不過只能在奔波的生活裏,找尋一些讓生活不至於沉悶的消遣罷了。”

    我聽了不禁皺起眉。“你有這麼灰色的想法?”

    綠燈轉黃,她減緩車速,在白線前停下。“我只是描述人生,無關它是什麼顏色。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說:“當然不,除了瑣碎的柴米油鹽之外,總還有一些理想。”

    她哼聲。“理想,什麼是理想?”

    我深深望著她。“比如找一個能夠相伴一生的靈魂。”

    她沒回頭。“那麼現代很多人的理想都要破滅了,離婚率高得嚇人。”

    我脫口說:“他們的理想不等於我的理想。”

    雙喜未答,曉君先笑出聲。“陸教授倒有顆赤子之心。”

    我未及反應,雙喜便同曉君道:“難怪我們只能是濁人。”說完她與曉君一起笑了。

    我頓時面紅耳赤,感到極不自在。

    雙喜與我印象中的雙喜不同,像換了個人。

    我困惑極了!

    不知究竟是我未曾深入瞭解過這女子,抑或十年歲月裏,她已改變?我是否將她想像得太過美好?

    隨緣居的食物遠近馳名,但這一餐,竟有些索然無味。

    我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打量坐在身邊的楊雙喜,她自在的動筷、介紹菜色,分享品嘗心得,暢言歡笑。

    她是個熱情於分享的人,與她在一起永遠不會嫌悶,然而我,我的心卻漸漸冷缺……

    是哪里出了問題?

    婉拒讓雙喜送我回宿舍,她們有公務待辦,也不堅持,駕著車走了。

    回頭我先到書局去取訂書,然後一整個下午,都為雙喜的改變感到困惑不已。

    我找不到解答,亦沒有方法能夠停止讓這件事佔據我的全部心思。

    時間就這樣流逝,直至一通電話將我從冥想世界中解救出來。

    “陸承信,我是楊雙喜。”

    我一怔。我們剛剛不是才分手,怎麼會打電話過來?

    “我剛從客戶下榻的飯店離開,想見你,你能不能出來?只佔用你幾分鐘時間。”

    我邊聽邊望了眼壁上的鍾。

    六點鐘。

    逝水年華。

    夏季天色暗得慢。我聽見我說:“好。”

    “那麼在你宿舍道路出來的那間書店門口等,可以嗎?如果我晚到,你可以看看書打發時間。”

    “可以。”我說。

    “我約莫再十分鐘能到。”

    “不急,你開車慢點。”這時間車流量大,容易出事。

    “謝謝關心,待會見。”

    她掛了電話以後,我沒心情幹坐在屋裏等,捉了件外套,便踱步到約定的地點。

    我站在書店門口,沒有進去,怕雙喜一來找不到我。

    話說回來,她找我做什麼呢?

    我沒有等太久,就見她匆匆向我走過來。

    “車子呢?”

    “讓曉君開去買東西,我們約好十五分鐘以後見。”

    意思是:我只有十五分鐘。

    “找我出來,有什麼事?”意外的發現她其實不算高挑,她的髮頂只及我肩線處,身形纖細,別有一種楚楚動人的情態。

    但她仰起頭來凝視人的那股氣勢,又會讓人將她拱上天邊去。一顆天上的星,高不可攀。

    “站在這裏講話不方便,介意一起走走嗎?”

    “宿舍區有條步道可以散步。”

    我帶她往那步道走。

    走了五分鐘之久,她一直未開口說話。我心想:只剩十分鐘了,她究竟要與我說什麼?

    步道不長,繞了一圈,我們又回到原點。

    十五分鐘剛好到了。她終於開口說話,我屏息聆聽。

    她說:“我該走了,曉君該把車開回來了。”

    這就樣——她特地叫我出來,就只是要跟我說這句言不及義的話——

    喔,當然不是言不及義。它只是個開場白,她接著又道:“陸教授,有些話我必須跟你說,如果我說錯了,請見諒。”

    我不禁為她的語氣緊張起來。“你想說什麼?”

    她以眼神緊緊捕捉住我,凝視許久,才道:“你究竟想在我身上找到什麼?”

    “我?”我不懂……

    她又道:“不管你想在我身上找到什麼,你都會失望。”

    我楞住。我想在雙喜身上找到什麼?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人。我們活在不同的世界。”

    天旋地轉,我無法有任何反應。

    她瞅我一眼。“再見了,陸教授。”

    她鞠躬,而後轉身離開。

    那一聲聲碎裂的聲音來自何處?是衣帛還是我的心?

    我跌坐在地上,直到路人將我扶起,我踉蹌的走回單身宿舍,腦袋仍無法思考。



    夜裏,系上張教授來請我過府用餐小敘,我見到他,劈頭便問:“老張,你認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經雙喜一說,我已認不清自己的面目。

    張教授說:“老陸,開玩笑,你會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我搖頭。“你說說看。”

    他說:“陸承信,世上少有的理想主義者,難得難得。跟你一比,我們這些沒什麼理想的俗人,非得站到一邊去不可,哈哈哈。”

    這是恭維。

    這也不是恭維!

    我徹底被打敗了。被一個叫作陸承信的理想主義者打敗,哈哈哈!

    我聽見我用一種怪異的語調自嘲:“難怪至今我仍找不到我的另一半。”

    張教授拍拍我的肩頭。“大丈夫何患無妻!總有一天會遇到適合的對象——來來來,別哭喪著臉,我們今天好好喝個夠。”

    教授多得是酒徒,張教授是一個,我也將要加入其中。

    “承信,你最近是不是都沒跟何小姐聯絡?”我媽打電話來,最常問的就是我的婚事。

    每次接觸,話題總不離此道。

    我有時會想:難道母子之間已無話可說?

    我雖心灰意涼,但不至於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以及不要什麼?

    試圖把自己回歸到未遇見楊雙喜以前,那時的我只記得她的笑,單純的喜歡,沒有其它妄想,便覺得幸福。

    但是……天,我做不到。

    她那日的一句一字像夏季午後的雷雨般,打在我心頭,鏗鏘有聲。我不禁深思起她的話。

    我究竟想從她身上找到什麼?

    是過去的她?還是我自己的理想?

    冷靜下來,我才發現,我根本不瞭解這個女人。一點也不瞭解!

    我見到的,只是她的一張面具。她不必將面具揭下,我便已落荒而逃。我沒有勇氣仔細去看看真正的楊雙喜,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把理想中的一個幻影投射在她身上,想欺騙自己:就是她,我夢寐以求。

    這樣的感情,太容易碎。想來她是看出了這一點。

    我站得太高,所以也跌得慘痛。大凡一個人要血淋淋的剖開自己、認清自己,沒有可能不痛。

    好雙喜,我應該感謝她點醒了我才是。過去我太不切實際。

    “叩叩叩。”

    有人敲門,我想大概是學生。“請進,門沒鎖。”

    門打開,一張臉孔露出來。“陸大哥……”

    我有些訝異。“何小姐?”她來做什麼?

    何舲娟整個人探進來。“最近都聯絡不到你,我有些擔心,順道過來瞧瞧。”

    她抱著一束百合,穿著一襲白衣,整個人看來清爽極了。

    “謝謝關心,我只是忙了點,請進,隨意坐,研究室裏很亂,見笑了。”我翻找出免洗杯,倒了一杯開水給她。

    她左手接過水杯,右手仍捧著那束花,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只得道:“很漂亮的花。”

    她微微笑,順手將花束推來。“送給你。”

    “給我?沒聽過女人送花給男人。”我替她將花放到一旁。

    她聳聳肩。“有什麼關係呢?這也是我第一次送花給男人啊。”她瞅我一眼:“有時候送花只是一種友好的表現。”

    我靜靜看著她。“舲娟,不要對我抱太大期望,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人。”

    說罷,差點咬到舌頭。我怎麼也說出這種話來?還是這根本就是一種友善的拒絕方式?

    她反問:“要不然你是什麼樣的人?”

    我誠實的告訴她:“我這個人無趣得緊,不會說好聽的話,更不會陪女孩子逛街,我不切實際,甚至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

    何舲娟搖搖頭,捉著我的手道:“有誰天生就懂得如何愛人?我不覺得你無趣,事實上,我覺得你……老實得可愛。”

    她羞紅了臉,我瞧得有些癡。

    以前怎不覺得,她也是相當好看的?

    “請你給我一個機會,也許你會發琨,我是適合你的人。”她紅著臉道。

    我沒有立刻回覆她。但我心知,我已決定給她、更是給自己一個機會——重生的機會。

    我與何舲娟正式交往。

    然則情路上,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兩年後,我自美國歸來。

    柏克萊大學聘請我擔任為期半年的客座教授,與當地學者共同參與一項人類研究計畫。

    半年教學訪問尚未結束,我抽空趁著假日飛回臺灣。

    下了飛機,舲娟來接我。

    “陸大哥,歡迎歸國。”

    我擁了擁舲娟。“許久不見,婚事籌備的如何?”

    “哪需要我籌備啊,爸媽他們忙得不亦樂乎。”舲娟笑嘻嘻地,臉上洋溢著即將為新嫁娘的喜悅。

    她會幸福。而我為祝福她而特地回國。

    我們嘗試交往過半年。

    半年下來,感情一直無法進一步發展,沒有如雙方家長所願的成為一對,反而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舲娟的結婚對象是一名空運公司的老闆,相貌不見得有特出之處,但他是很能夠欣賞舲娟的好處的。

    舲娟開車送我回家,我已離開原來任教的大學,搬回了家裏。

    “以後打算到哪里工作?”舲娟問。

    “也許繼續留在美國,柏克萊校方給了我很優厚的條件。”我說。

    “留美國啊,那以後不是得繞大半個地球才見得到你了?”

    “我還沒決定,國內有幾所大學也邀請我去,我正在考慮。”

    舲娟偏頭看我。笑道:“陸大哥,你知不知道你變了很多?”

    我一呆。“有嗎?”

    “有。”她肯定地點頭。

    我頓有所悟。“我知道,你是指我變老了?”

    “三十歲對男人來說不算老。”

    “謝謝安慰。”

    “不客氣。”舲娟道:“你自己大概沒注意到,但任何認識你的人一看就知道,你與昔日大不相同……”她撥撥髮。“原來男人也會蛻變。”

    蛻變?是嗎?“這是最好的讚美。”我微哂道:“做一個人總是得學著腳踏實地。”

    多年來踏不住地那種搖搖盪蕩的不踏實感漸漸消失了。摸索了許多年,才發現原來自己所缺乏的是一道自信。

    現下我重拾這自信,對未來,便不再有無謂的惶恐。

    三十歲是一個很美麗的年紀。

    三十歲的女人有風情,三十歲的男人開始長大腦,呵。

    回到家,老媽的一群牌搭子尚未曲終人散。

    我打開大門,高呼一聲:“媽,你兒子回來了!”

    老媽媽宏亮的聲音傳來:“哪個兒子?你是說那個不孝子?”

    我走到牌桌上觀牌。

    “承信,你回來啦。”姑媽邊出牌邊道:“東風。”

    “是。”我說:“東風送我回來了。”

    “承信你這趟回來還出不出去?”鄰居大嬸問。

    “還得去一陣子。”

    “承信你是不是打算娶洋媳婦了?”

    我尚未答,老媽便道:“他敢!我不准他娶那些金毛大乳的洋妞。”

    “混血兒漂亮啊,陸嫂。”

    “是嗎?”媽一臉懷疑。

    “以後帶孫子出去散步,孫子長得比其他小孩漂亮,多風光。”

    “這倒也是……”媽輕易被說動了。

    我笑著搖頭,悄悄上樓。

    將行李擱在門邊,放鬆地躺上床。長途搭機的勞累令我不一會兒便沉沉入睡。醒來時天方薄暮。

    我拉開窗。回頭看見書桌上放了一大疊信件,都是最近幾天收到的,所以才沒轉寄到美國。

    多是一些邀請函和聘書,我草草瀏覽過。一張明信片從成疊的信件裏掉出來,我拾起一看,是高中同學會的請柬。

    時間剛巧是明天。

    如果我晚一天回來,便剛好錯過。

    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舉辦的高中同學會。我捏著明信片,看著看著,想到了一朵笑容,而訝異的發現,我竟然還是沒有忘記她。

    罷了,何須遺忘。

    楊雙喜曾是我過去一個美好的回憶,就算這回憶伴我到老也無所謂。

    一切隨緣。



    同學會的地點在“隨緣居”。

    塞車的緣故,我晚了一些時候到。

    采中式圍桌的方式用餐,有人一見了我,便大呼:“陸承信!”

    “正是我,許久不見。”我朝那聲音走去,一一與當年三載同學寒暄。

    有些老同學的臉孔早已與當年不同。有的瘦了,有的腫了,形形色色的改變都歷歷可見,我一進來便有人認出我,真是不簡單。

    在交談中,才知道有兩位老同學已經亡故,一個死於癌症,一個亡於車禍。真是人事全非呀。

    想想,我們這夥人也才幾歲,三十郎當的年紀,四十人已沒了兩個,世事太無常。

    有些人移民國外,有些人在外地工作,有些人早已失去了聯絡,連帶已故的,總共能來的人不算多,但能來的都來了。

    也許也是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十幾年不見,來看看滄海桑田的景象也好。來此一半以上的人口都攜家帶眷,女同學多已婚,還有帶小孩來的。

    男同學即使未婚,身邊亦多有個“她”,比如小戈——戈洵美,他女朋友就坐在他身邊。前幾年就聽說他們已經同居,到現在都幾年了?沒聽說結婚也沒鬧分手,這也算得上是感情世界的奇觀了。

    當代男女,各有各的價值觀,愛情在夾縫中求生存,有人選擇用婚姻來鞏固,有人則不。

    每有一種組合便有一個迥然不同的結局。

    我不由得張望了四周,沒見到雙喜,料想她今日大抵是不來。兩年沒聯絡,也不知她現在何處?是否還住在同一個地方?做同一份工作?

    小戈來到我身邊,當年他就坐在我身後,我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法眼。我若看了雙喜三年,想必他便看我看了雙喜三年呵。

    “畢業以後,與雙喜臨門一直沒再碰頭過嗎?”他問。

    “前兩年見過幾次面,她一直沒認出是我。”重說往事,倒不覺得有什麼難堪。

    他聞言一楞,隨即道:“這女人一向少根筋,今天她大抵不會來了,你決定,我們要不要等散會後殺去找她,順便帶本畢業紀念冊去讓她指認?”

    她若知道我亦是她同學,想必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吧!我笑道:“不必了,小戈,不必多此一舉,忘了就算了。”

    “但你看她看了三年。”男人惺惺相惜,他為我不平。

    果然他是知情的。

    我說:“三年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光影。”如電亦如露。

    小戈靜靜看了我許久,“是嗎?既然你這麼說……也罷。”他轉過頭去,猛地又回過頭來拍我的肩:“看,那是誰來了?”

    我往門口看去,但見一名笑意盈盈的綽約女子迎面而來。“抱歉抱歉,各位,我遲到了,路上塞車。”

    “雙喜臨門!”大夥一眼就認出她。

    是,她與當年沒有什麼差別。

    見到我,她笑意未減。“陸承信?你成了誰的家眷?誰帶你一起來?”

    聽她口氣我就知道她還是沒記起當年的我。但她記得兩年前的陸承信,我已相當欣慰。

    我打招呼:“好久不見,雙喜臨門。”

    她困惑地看著我。“你為什麼也這樣叫我?你也是我高中同學不成?”

    小戈看不過去,問雙喜道:“高中同學,你還認得幾個?”

    “全部。”她一一點名。“你,小美——”

    小戈身邊的女友笑出聲:“你是小美?”

    “才不是,她亂叫。”小戈脹紅臉。

    雙喜一臉驚喜地拉著那女子問:“想必你就是詠賢了?”

    “少岔開話題。”小戈把女友拉回身邊,一副防賊的樣子。

    雙喜聳聳肩,繼續點名:“這位是狐狸,然後依次是雅子、小高、阿珠、美代、黑貓、企鵝、大光、球球……”數了一圈,最後數到我身上。“啊,沒了。”

    小戈道:“你真該打,你忘了一個人。”

    “誰?”她困惑地再點了一次人頭,依舊無解。

    小戈指著我道:“他。你忘了他。”多令人難下臺,幸虧我已做好心理準備。

    “他?”她雙目瞠大,瞪著我。“我知道他呀,他是陸承信陸教授。”

    小戈搖頭歎氣,吆喝一聲:“大夥告訴這健忘的女人,陸承信是誰?”

    大夥相當配合:“雙喜臨門,他是你同班同學!”

    她呆了半晌,許久才道:“騙人,你們合起來捉弄最晚到的人,被我識破了,這是餘興節目是吧。”

    她死不認錯的模樣別有一種味道。

    原來她也有這樣嬌憨的一面。如今看來,她並沒有如天上星辰那樣高不可攀,是兩年前的我沒有能力追上她的腳步。

    現在的我若願意追逐,我自信能與她並肩。

    “陸承信,你最老實,你告訴我真相。”

    我斟了杯酒遞給她,笑道:“別忙,管它真真假假,先坐下來喝杯酒吧。”

    如果還有以後,那麼就以後再說。

    何況一切才正要開始呢,還不到結局時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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