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結果他一找就是六年。
而且一直沒找到,也開始懷疑自己能找得到。
分別一年後,他曾經回到校園中,想要尋找兩個人曾經共同擁有過的一些記憶。那是個三月清冷的春天,在杜鵑花雨中,他依然沒找到依農,卻遇見了以安,從此走上一條他不曾考慮過的星路。
但是這條路卻同樣充滿寂寞,只因為他最想分享的人不在他身邊。那時他才真正瞭解到,他愛她愛得有多深……而他當初,怎麼會笨到以為自己對她的情只是單純的友情?
他們之間,或許真有友誼存在吧;但從一開始,他就深受她吸引卻不自知。只因為他看不清愛情的面貌,不懂那悄然進駐他內心的溫柔便是愛。
遇見她以前,他不懂得什麼是愛情,直到遇見了她,他才明白了愛。
她是他……愛情的原因……
從他在「流行『樂』翻天」招供以來,幾乎每天都有不少留著長頭髮的歌迷到唱片公司或經紀公司指名找他;他見過幾個,結果都不是。後來實在沒辦法,只得請助理人員幫忙過濾。
這讓他不禁擔心,萬一他上了「千里追追追」的尋人節目,沒有找到依農,卻引來更多追星的女歌迷時,該怎麼辦?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他找不到她,找得幾乎都快瘋了。而他人已經在攝影棚裏,待會兒就要錄像了,製作單位真的有辦法幫他找到他要的人嗎?
手機響起的時候,依農人正在街上。
接起電話後,少奇焦急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大事不好了,依農姐!」
依農輕笑了聲。「什麼事啊?」今天「呢喃」沒營業啊。
「快看電視、快看電視!」
「我人在路上呢。」哪里有電視啊。
「妳在哪里啊?」少奇急得差點沒吼爆手機。
「在紐約紐約附近。」她看了看地標。突然想起這裏有一面大型的電視牆。而此時此刻,華納威秀的大電視牆前圍滿了人群,她跟著抬起頭--
啊,是他……
依農搖搖頭,忍不住看著屏幕微笑。
他真的變得好耀眼、好耀眼啊。
同時她內心一個聲音輕聲地問:我迷路了嗎?
葉予風站在鏡頭前,對著全臺灣人說出他的思念。「六年了,我一直找不到妳,如果妳是迷路了,請妳抬起頭看一看我,好嗎?我就在這裏。」
結果,「千里追追追」的製作單位還是沒找到依農,令他失望到極點。
當鏡頭轉向他時,他忍不住對著鏡頭在節目最後孤注一擲。
拜託!希望她正在看這節目--儘管他知道這機會微乎其微……
「妳在哪里?依農……」
「依農姐!」少奇幾乎沒尖叫出聲。「那真的是妳嗎?」
除非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顏依農,那就不是。
「在哪里?」依農聲音不穩地問:「他們攝影棚在哪里?」
這是現場播出!少奇突然領悟,趕緊說:「在建國東路--」然後就斷線了。
依農姐現在應該正在路上吧?老天!等她回來,她一定要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就說那個長髮女子是她的依農姐咩,這下子還沒人相信才怪。
依農搭出租車匆匆趕到攝影棚時,節目已經結束半個小時了。她才下車便看到一群娛樂記者圍著一個被追逐的焦點蜂擁而去。
她沒來得及見到他。
接下來幾天,她也沒能見到他的身影。
他被娛樂界的媒體記者、助理人員、經紀人等等團團圍住。她試著聯絡他,但無論是電話或留言都沒有得到任何響應,沒有人相信她是他所要找的人。她只得寫下一封又一封的留言,發出一張又一張的傳真,希望不會被助理人員們給過濾掉。
當一切能做的事情都做盡了,她才瞭解到,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坐下來等。
是的,等。
但少奇坐立不安,「不要再等下去了,我們去敲唱片公司的門,說妳人在這裏。」又突發奇想,「不然我們也來開一個記者會,告訴每個人妳就是他要找的人。」
她真的很好奇啊,但依農姐口風好緊,什麼都沒說。她唯一知道的,就只是那天在節目裏,他所透露的那麼一點點。他很保守,幾乎沒有洩露依農姐的隱私,倒是洩露了不少他自己的感情。
依農失笑,叫她坐下,「麻煩妳看一下店,我帶托托出去散步。」
「啊?」少奇問,「妳要去哪里?」
「只是在附近走走。」說完,依農便抱著貓走了出去。
以安將一張機票遞到他面前。
予風回過神來。「這是……」
「你不是想要休假嗎?」以安說:「這陣子你過得很不開心,媒體又追得這麼緊,我想不如就出國散散心,也許等你回來後,事情就會平靜些了。」
尋人未果的效應在「千里追追追」的節目播出後,造成了轟動,葉予風情歌王子的形象在歌迷心中也造成兩極化的反應。一部份的歌迷因為予風的真情流露而深受感動,但一部份的歌迷卻無法接受他們心中的偶像情人心中已經有人。
這情況比日前葉予風在「流行『樂』翻天」節目裏無意中脫口說出的話所造成的效應更為嚴重。
唱片公司已經提出「建議」,希望予風的經紀公司能夠妥善地處理這件「緋聞」。
令予風失笑不已。緋聞?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不定就只是他一人在單戀,單戀這種事哪里能算是「緋聞」?
他雖然沒問過依農的想法,但她卻也從來沒有透露過一點點超出友誼的跡象啊。如果她曾經給過他一點點關於愛情的暗示,他一定不至於看不出來。
他責怪自己,沒有領悟到自己的真實感情。但假如她曾經、曾經給過他一點點暗示的話……
天啊,這到底算什麼啊!
「我覺得自己好蠢!」他低喊出聲。
「予風……」
「我想我一輩子都找不到她了……」他沒有機會當面告訴她,他對她真正的感覺,也沒機會知道,假如他說出口了,她是會拒絕,還是會告訴他,她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過去六年來,他不斷回想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那些記憶回想起來是那麼地真實,卻又如此地遙遠。時間讓他的記憶產生了距離,會不會也模糊了真相?
他真的不確定自己該怎麼想了。
以安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個為情所苦的男人,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別想太多,就去散散心吧,說不定,等你回來以後,就會有顏小姐的消息了。」
現在唱片公司、經紀公司和「千里追追追」的製作單位每天都會收到成袋計算的信和上百通的電話。而要在那些信件中過濾出有用的訊息,實在是件大工程。他甚至也懷疑當中會有真正可用的信息。
想必予風也是體認到這一點了,這幾天他一直在拆讀那些信,臉上的表情是愈來愈失望。以安真的不忍心再看他這樣消沉下去。
予風看著那張飛往馬爾地夫的機票,唇邊泛出一絲苦笑。機票日期就是今天耶,以安會不會太體貼了一點?
「行李我已經叫人幫你收拾好了,我還替你叫了出租車。」以安說。再不趕快把予風送出去,他一定會撐不下去。
「不能不去嗎?」萬一他出國,依農卻來找他了,那該怎麼辦?
「你要辜負我的好意嗎?」以安搖搖頭。「放心啦,一有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這樣可以了吧?」他邊說邊將予風從椅子上拖起來,推往門外。「快快快!別讓司機在樓下等太久。」
予風幾乎沒有說不的機會,就被塞進了等在公司樓下後門出入口的出租車裏,直奔機場,像是在逃亡。
不。他不想這樣。
「拜託轉個方向。」他輕聲地說:「我想先去另一個地方。」
依農在校園中走著,看著托托追著不時飛下來的麻雀嬉戲。
有點難以相信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年。她看著校園裏那些熟悉的建築和花木,原以為會感到心痛,但卻意外的只感到平靜。
原來,面對逃避多年的記憶是這麼回事。
傷痛已經淡卻的回憶品嘗起來竟是如此甜美。
他們曾經一起分享了屬於他的青春。
他讓她學會了歡笑。
但,「予風,我想我是真的迷了路……」
當她以為她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她不知道他一直都在找她。
儘管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找到她,但她已經不想再逃避任何事了。她想見他,想告訴他,她對他的心意從來就不只是友情那麼簡單。
就算會被拒絕也沒關係。至少、至少她不再逃避了……
過去已經太遙遠了,原來深怕自己記憶模糊了之後,會連自己為什麼這麼痛苦的原因都忘記。然而,一一走過他們曾經一同走過的地方後,他放了心。
那些記憶是那麼深刻地烙印在他心底,他彷彿能看見六年前那個三月天裏,穿著一件紅外套的她捧著斑斕的杜鵑花;而在他經過街區時,也彷彿能夠看見他們曾經站在路邊一同歡笑、一同面對未來的不確定,一同逃課看電影……
他不可能會忘記這些,不可能會忘的……
走出校園後,他不知怎地竟走進了新生南路上的深巷裏。
儘管多年後,當年她打工的書店已經遷址,咖啡館也已經結束營業。時間讓許多事情變了,但有些事情卻永遠不會改變。
他撫著左胸下那顆跳動不已的心,深深明白他不會遺忘這一份刻進他骨肉裏的感情。他每心跳一次,就會記起一次。他不會忘。
不遠處,一家叫做「呢喃」的小店出現在眼前。
他走近一看,發現是家書店。
他想起她曾經告訴他的夢想。
不知道她的願望實現了沒有?他站在門外看了好久,心中泛起某種異樣的熟悉。
突然,一陣傾盆大雨落了下來,將他推進了「呢喃」書店中--
「歡迎光臨!」這天下午剛好沒什麼客人,奉命看店的凌少奇抬起頭來,然後,整個人僵在櫃檯後面。
葉、葉予風?!
天啊!
「要續杯嗎?」少奇第三次問。
「不用了,謝謝。」葉予風微笑地回答。
「不用客氣。」少奇依然在他的杯中注滿熱咖啡。
「我得走了。」他微笑地說。「要趕不上飛機了。」出租車還在巷子外等呢。
「不行不行!你不能走!」少奇猛地搖頭,抓住他的手肘,不讓走。
他挑起眉。「為什麼?」覺得這個服務生真奇怪。
少奇吞了吞口水,困難地開口:「總之,你不能走就是了。」開玩笑!老天爺好不容易把他送到店裏來,她如果放他走,她以後就沒臉見老闆姐姐啦。
「為什麼我不能走?」他又問了一次,想知道答案。
可以說嗎?少奇考慮著是不是該讓他知道這家店的店主人是誰。
「妳不說我就要走嘍。」他站起身走到門口,雨看起來像是快停了。
「你、你還沒結帳!」情急之下,她大喊。
他失笑地掏出一張千元大鈔,「不用找,謝謝。」
「不行!」她大喊:「別走!我拜託你別走!」
他回過頭看她,眼中露出不解;再然後,他無意中瞥見了放在玄關處當作裝飾品擺設的一套童書,定睛一看,整個人當場愣住!
《黛妮摔一跤》……
可能嗎?這家叫做「呢喃」的書店……
他找了六年之久……有可能嗎?
他重新走回店內,瞪著少奇問:「這家店的老闆叫什麼名字?!」
少奇從沒見過這麼專注急切的眼神,然後她明白了,也鬆了口氣。
「我想現在你應該不會走了。」鬆了一口氣的她恢復平日開朗的笑容,拿出紙筆來。「在我回答以前,可以先幫我簽個名嗎?」
「哇!雨突然下得好大。」
依農一推開門,托托便率先沖進店裏,猛甩去身上的水珠。
她將濕發撥到耳後,同時把濕外套掛在玄關的衣架上,一邊分神向室內喊話問道:「少奇,下午店裏都還好吧?」
靜謐。
靜得好不尋常。沒人應聲。
「少奇?」依農疑惑地轉過身來,走出玄關暗處。
而後她驚訝地停下腳步,看著站在她面前那個她殷殷思念的人。
予風看著她眼瞳的變化。那對眼睛先是因為驚訝而睜大,然後又漸漸回復原狀。他便知道,她跟他一樣,都為這毫無預期的重逢而百感交集。
在她轉過身看見他以前,他已經看了她好幾分鐘,但仍無法相信站在他面前的她,真的是她。而且,她剪了髮?
錯愕、遲疑、驚懼、喘息、畏懼……各種複雜的情緒伴隨著混亂的反應表現在彼此的臉上。
他們專注在對方身上,不敢置信地看著彼此,心中思緒亂成一團。
不知道是誰掉了淚?
不知道是誰先走向誰的?
也不知道是誰先因為不敢置信而停住腳步?在等待了這麼許久之後,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幾乎像是一場夢,而誰也不敢輕戳這夢的邊緣,深怕一觸即破滅。
這是真的嗎?
他真的站在她面前了嗎?
而眼前的她真的是他一直在找尋的人嗎?
不知道不知道哇!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此時此刻,唯一肯定的只有一件事。
那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如此單純,卻又如此地清晰。
當他們看清了自己感情的同時,也終於看懂了彼此眼中所盛滿的思念。
他們不止一次在鏡中看見過那樣的眼神--那盛滿情意的眼神,原來竟是那樣的明顯與藏不住。
如今,他們不是透過鏡子看見自己的思念,而是在彼此眼中看見了自己。
那眼神交會所傳達出的、毫無保留的情意無須言語,便震撼了他們的心。
倘若不是愛,也只是比愛更深刻。
這是靈魂的相遇及相知。
這輩子他們只可能屬於彼此。
他們既是朋友,更是戀人。
而時間是如此地寶貴,他不能再等下去。
是不是該打個招呼?那該怎麼開口呢?在久別後的重逢……
「哈囉,語音輸入法……」終於,他沙啞地低喚。
她無法移開她的視線,聲音同樣沙啞。「好久不見了,第二節課。」
那一瞬間,他們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個夏日的午後,重新再相遇。
而且這一次,他們是認定了對方。
不知道是誰先移動了腳步,也不知道是誰先投向了對方。
六年的距離消失在一個溢滿情意的擁抱之中。儘管這麼多年來,他們或多或少都改變了一點,但對彼此的關切與牽掛卻一如最初。
他顫抖地緊緊抱著她。他不放手,永遠都不放手了。
依農忍不住流下了淚,同樣用力地回擁著他。
對不起、對不起啊……
佇在一旁的少女不知何時俏俏抱起了貓,走出了書店,掛起「暫停營業」的告示。此時此刻的「呢喃」應獨屬於戀人。
她想告訴他,他迷路了。
他則想告訴她,她是他唯一的願。
六年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有很多事情需要告訴對方。
但不急,真的,不急。此時此刻,他們只想停留在對方懷中,多感受一點彼此真實的存在。
還不晚吧,一定還來得及的。
一定。
幸福的未來,請稍待……
且讓他們好好品嘗重逢的滋味。
別走開……還有(重逢之後)
永遠不遙遠
他在半夢半醒中對她說:「我愛妳。」
這句模糊的呢喃讓她從夢中醒了過來。看著他沉靜的睡顏,她輕聲回應:「我也愛你。」
他似乎醒了過來。「永遠別再離開。」
「嗯,永遠不離開了。」她承諾著。然而她知道他還是沒有安全感。
她不知道這六年來他一直在找她,直到現在。如果她早一點知道,那麼她或許不會這麼久才回來。他是她最深的盼望,只要他一句話,她會為他付出一切。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他明白,她真的不會再離開他。
重逢那天,他說:「我愛妳。」如同她當時告訴他的:「其實我一直以來也都愛著你。」
只是在當年,他們都還沒有辦法處理那樣深的感情,只好放任著它,假裝沒有發生,直到終於失去。
兩個人都為彼此的真心震愕不已。他們浪費了多少時間啊?
許多年後,他們終於找回了彼此。
然而一切還是如當初一樣,沒有改變嗎?
不,她變了。
他也是。
他們都不再是六年前的葉予風與顏依農。他變得更高大了些,卻也清瘦了些,他的眼中多了一點當年未曾見過的滄桑;而從前她臉上經常流連的憂傷卻不再像過去那樣地深。
他變得深沉了一點,她則開朗了點。
她為他心疼,他卻為她的笑顏迷醉。
他們都變了。
然而愈是探索彼此的改變,他們就愈是從對方身上找到當初的那份熟悉,而發覺,當初那份感情非但沒有變淡,反而因為距離的消失而加深。
愛。
不再懷疑。
但他仍感到害怕。
他怕這是一場夢。一旦夢醒,她就會再度消失不見。
他怕這是個玩笑,其實眼前的她只是他過度思念下的幻想。
他害怕……
所以,從那天起,他就無法讓自己離開她。
起先依農並未發現他的恐懼。
她只是,在那天,夜深後送他回去,卻在隔天清晨時發現,他睡在她門外,一夜未歸,身上的衣裳被深夜露水潤濕。
再接著,她注意到他天天到「呢喃」報到。從清晨到夜晚,他在她身邊幫忙,眼神離不開她。她再度送他出門,希望他能回家休息,但他依然固執地守在「呢喃」的門外。
他放棄了他的工作,捨棄了他自己的住處,就只守在她的身邊。
不需要再多說些什麼了,當下她打開門,讓他在她的屋簷下過夜。
於是,他帶著簡單的衣物和行李,睡在她的沙發上。
然後,他在惡夢中因害怕她離開而焦急的呼喊,讓他在她床上贏得了一席床位。(把托托給擠下床)
再然後,他睡在她的枕上,嗅著她的髮香入睡。
他似乎,不想管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風風雨雨的事了,他只是專注地守著她。
她聽著他穩定的心跳,告訴他,要他不用擔心。
但是他還是沒有辦法放鬆下來。
就像是一種無意識的反應,他無法克制自己的那份恐懼,擔心再度失去。
他的經紀人黃以安前陣子才找到「呢喃」來,以安一直以為他出國了,卻沒想到會在一份小報上看到一則他正跟一個女人「同居」的八卦。
那份報紙想當然爾,是少奇貢獻的。但當時他只是嚴肅地問她:「妳在乎嗎?」她搖搖頭,換得他聳肩一笑,說:「那就隨他們寫去。」一點兒也不在乎。
以安對他咆哮:「就算你不在乎,還是得留一點形象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人氣掉得就像寒流來時的氣溫一樣快!」
但當時他只是把以安拉出店裏,說要出去聊聊。一小時後,以安灰頭土臉地走進來,對她說:「我希望妳真的值得。」
那句話,意味深長。
而以安自那天起就再也沒提過有關緋聞或唱片業界的話,他只是偶爾會聲稱自己是到附近逛逛,所以「順便」進來喝一杯咖啡。
這時候他會招待以安一杯他特製的咖啡,獻寶似地端到他面前,還開玩笑說,老闆娘(就是她)如果喝了這杯咖啡,就會讓他通過試用期了。
現在她出門時會有人偷拍,來到店裏的客人有時也會看著他們兩人竊竊私語,但她並不想理會這些事情,時間一久,好奇心被滿足了,事情自然會結束。
所以她只在乎他的歌唱事業是否會因為這件事而受到影響。她知道他喜歡唱歌,她不願意他為了她而放棄。
她想叫他不要害怕,想叫他不要放棄。但她該怎麼做?
她決定暫時讓「呢喃」歇業一陣子。
「為什麼要歇業?」他問。
「因為我想讓心情沉澱一下。」她說。
「讓誰的心情沉澱?」他眼中難掩一抹驚慌。
她當然看見了。她竟然傷他這麼深……啊,真對不起、對不起……
「讓所有人的心情沉澱。」她從一個紙袋裏翻出好幾本最近一期的雜誌,封面人物都是他。
他只看了一眼。「不要管那些八卦,那不關我們的事。」
她搖搖頭。「我不能不管。這些報導雖然不是真的,但是對你的聲譽傷害很大,我可以不在乎他們寫我,但是我發現我不能不在乎他們怎麼寫你。這是你應該要考慮的事。」
他搖搖頭,笑了一笑,說得滿不在乎,「最壞到底,還不就是退出歌壇。」他將她拉向他,圈在身前。「這麼介意養我嗎?」
「是啊,都快被你吃垮了。」她仰起頭,雙手輕輕抓住他的腰。
她,還不習慣兩人之間的親密,但總忍不住想碰碰他。有時候她在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這樣,對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在愛情這塊領域上,他們要學的還太多。
「依農,」他低聲地說,同時將她抱緊一些。他想碰她,這是他從來沒有在其它人身上發現過的渴望。「別為我擔心,即使不唱歌,我還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現在再去考律師執照不會太晚嗎?」她偎進他懷裏。
他朗聲大笑。「說不定我還真的會重操舊業,去考張執照回來呢。」到時鐵定會有不少人跌破眼鏡吧?就如同他當初毫不猶豫地一腳踏進歌唱界一樣。他的每一個家人都不敢相信。
「但我希望你快樂。」
「只要有妳,我就快樂。」再也不吝惜說出真心話了。
唉,「你的願望真容易滿足。」
他看著她微笑。「是啊,我不貪心。」只要有妳就夠了,我絕對不要再失去。
「你能不能跟以安再談談?」
「再說吧。」他簽的是年約,今年度的合約已經履行,明年是不是要再續約,對他來說並不是那麼迫切的事。
「他想替你籌辦一場拉抬聲勢的演唱會。」
當下他明白,她是真的在替他擔心。「依農,我真的不唱歌也沒有關係。」他雖然沒有正式退出演藝圈,但如果他再復出,依農和他可能永遠得不到真正的清靜。現實是,這個環境就是這麼畸形,他只是想趁著這個機會,重新再思考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是什麼?並且願意付出一切來保護它。
「如果是我想再聽你唱歌呢?」
「那我可以每天唱給妳聽,我現在就可以唱……」然後他便真的看著她低唱起情歌來。
他唱歌的時候眼睛會發亮,像星光。
這麼溫暖的光,不應該一個人獨享。
「專心一點,小姐。」他停了下來,凝視著她,「我在對妳唱情歌啊。」
她響應他的視線。
「告訴我,妳心動了。」至今他還不敢相信她真的說過她愛他,他一直覺得那是夢。
她雙手輕輕捧著他的臉,「我心動了……當我們在星空下對著流星許願時,我心動了;當你對著我微笑,好像我是你唯一的視線時,我心動了。你有一雙好溫柔的眼睛,有時候,我都彷彿感覺我的心只有在你看著我的時候才會跳動,我--」
「愛。」他低頭吻住她。「我愛妳。別擔心,我知道我該怎麼做,我會跟以安談一談。相信我,事情只會愈好,不會更糟的--現在,可不可以專心吻我呢?」他們錯過了太多,所以現在要加倍補回來。
她笑著點頭,回吻他。
然後又笑著聽見他低喃:「我是處男,小姐,拜託妳對我溫柔一點……」
一陣忍不住的笑聲從她喉嚨深處逸出。
老天爺,她怎麼能不愛這個男人?!
事情一件件接踵而來。
予風在和以安再一次深談過後,決定照以安的意思辦一場演唱會。
只不過,這是一場告別演唱會。
他在會中正式宣佈退出演藝圈,令不少死忠支持的歌迷哭了。
再接著,他真的開始重讀起法條來,並且順利地考上了律師執照,卻只是將那張執照當作禮物掛在她的牆頭上。
同時,「呢喃」漸漸地做起了口碑,生意愈來愈好。
再接著,他接到一通電話,要求他立刻帶他傳聞中的同居女友回家。
依農為此緊張得不得了,只因為他說他的家人都是一群有著天使臉孔的魔鬼。
再然後然後然後……
中間當然省略了不少細節。
比如他在沉寂兩年後又重回歌唱界。不過這次不是當歌手,而是退到幕後,成為作詞作曲者以及唱片製作人。
還有可能需要一提的是,年紀頗大的托托意外地生了一窩小貓,其中一隻被以安認養了。
以安依然單身。許多人懷疑他是個Gay,但他信心滿滿地說,他只是緣分未到。但他也曾在私下說過,在看到葉予風那樣對愛情的執著追尋後,他還真有點害怕遇到每個人一生中都可能遇到的真愛。真愛,真累啊。
而葉予風呢,他現在有時還是會在睡夢裏驚醒過來,直到看見睡在枕畔的她,聽見她的呼吸,才能夠再度安睡。
他正計劃著向她請求一輩子相守的承諾。
但他不知道,她已經計劃好一次令他永生難忘的求婚。他們之間看起來總是他主動得多,總也得有她表現的時候。
天亮後,他會在他的枕頭上看見一枚戒指。
那是他們永遠不再分離的承諾與保證。
終有一天,他會一覺到天亮,再也不需擔心她會離他而去。
但那需要時間,在這之前,她願意陪他一起等候。
最後最後,可能會有人對他那群「優秀」的家人感興趣,以下提供幾封他們秘不公開的家書讓大家瞭解,其實這個家庭並不像一開始所說的那樣嚴肅單面。
人在年輕時候,難免會把事情想得比較複雜一點,等到度過了這段曖昧的歲月,其實也就豁然開朗了。你說,是嗎?
家書之一--
給笑容陽光,內心卻偶爾會飄來烏雲的親愛弟弟:
爸爸又買了一張你的專輯送給他的同事,現在他們法院裏的主題曲就是你的新歌。雖然你老是以為我們不支持你,但那是你自己的「以為」。作為大你三歲、從小就比你優秀不知道幾百倍的姊姊我呢,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們家其實是可愛又溫暖的家庭。聽說爸爸以前也叛逆過,哥哥當然也叛逆過,所以我也大方地決定給你一段時間讓你自己想清楚,我們走真的愛你,不管你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也愛聽你歌的壞心姊姊
家書之二--
給十五歲以前,每一年都撿我穿過的衣服來穿的小弟:
自從你十五歲以後決定不再跟你哥哥穿同一條褲子開始,我便黯然傷心了許久。你不知道、為了讓你能在每一年都能撿我的衣服穿,我都不敢把衣服穿破,所以只好一直買新的衣服。可是你終於也還是長大了,而且快要比哥哥我還帥,又不肯穿我只穿過一次的「舊衣」,這讓我很不平衡,所以才決定對你壞一點。你能原諒你幼稚的哥哥嗎?拜託……
真的很想再跟你一起分享同一件衣服的哥哥
家書之三--
兒子:
爸爸真的好想你。可是你媽和你姊都說要等你自己想清楚。我們家的教育就是這樣,一切以女性為尊,所以她們的話我不敢不聽:幸好她們一向公正無私。記住,千萬不可以讓女人傷心--尤其是你所愛的那一個。
鐵面有私的法官大人
家書之四--
親愛的兒子:
我們家的男人向來晚熟。別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就是知道。所以我一直跟你爸說,別給你太多壓力,但我擔心你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給自己太多的壓力了,這真有些令我煩惱。你該知道,我向來尊重你們的自由,所以不管是留學還足做什麼,都只是一項選擇,不一定真的要去做,可是你好像真的把這些事當成非做不可的耶……不要這麼認真嘛!你當然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呀,就算你以後決定要去變性,只要那是你的選擇,我都會支持你的。
希望能被兒子相信的媽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