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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藍雁沙]天使的誘惑[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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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07:48 |倒序瀏覽 | x 1
天使的誘惑 作者:藍雁沙

內容簡介:

啥東東!他頭殼壞了呀! 她是他侄子的中文家教,可不是他的暖床女傭耶! 可他卻陰魂不散的撒盡渾身魅力, 千方百計的誘惑她,一會兒捏捏她的手,
一會兒緊貼著她在床上轉圈圈,還不時對她上下其手, 你瞧瞧!她這會兒才睜開眼, 他就坐在她的床邊猛拋媚眼,大放電…… 雖說這是她失憶後遇到的唯一一件好康的代志,
但她還記得女人要……要矜持哩! 可……奇了!他幹啥死拉鬼扯的將只大鑽戒套在她手上, 還伸出他的魔掌在她粉嫩的小臉上搓了兩下, 用力咬了她的小嘴後,
客客氣氣的對她說:親愛的,你這輩子休想離開我的床! 頓時惹得她心中那一小池春水波濤洶湧,險些淹死她…… 就在她被他電得昏昏欲愛, 想將她怦怦跳跳的心熱呼呼的身,火辣辣的吻全數給他時,
他竟……竟拍拍屁股走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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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08:51
第一章

光!討厭的光,不停地刺痛她眼睛,想看清楚週遭,但光線強烈得令她無法抬起眼簾。

  想伸手擋住光線,但雙臂有如綁了千斤重擔,怎麼也無法抬起來。光,仍持續地在她臉上挪移著……

  吃力地撩起沉重的裙擺,她的腦中只有個念頭——跑得越快越好!但為什麼要逃,已經想不起來了。

  搖搖頭,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在躲避什麼。夜,好暗……山風撲撲地吹在濕透而黏在身上的衣物,冷……冷是她此刻唯一的感覺。

  她掙扎著要起來,但有股力量強烈地壓制著她的肢體,不理會連串驚呼,她還是猛烈掙扎著,只有一個信念:逃……逃得遠遠的……永遠不要被找到……

  旁邊有人說些什麼,想聽仔細一點,突然有股冰冷液體沿著手臂的血管在身體內蔓延,她努力張開口想問他們在幹什麼,但試了許久,卻只聽到一陣低沉、沙啞粗哽的聲音。

  「你最好趕快睡覺,等你一覺醒來,就會覺得煥然一新了。」

  耳畔有人輕聲地說著,然後是腳步聲離去的聲音。

  昏沉沉地任睡意侵襲而來,她擺動頭,想弄明白發生什麼事,但是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機器滴滴答答的聲響。

  有個罩子被放在她口鼻之間,想要開口說話,但嘶嘶響的氣體一輸出,她張開嘴的呵欠才打到一半,便沉入酣睡。

  「血壓、心跳、注意她的反應,不要讓她嘔吐。快!我們要爭取時間,刀子、固定夾、棉花……」

  戴著口罩的男人發號施令,小小的手術房內,醫生、護士正忙碌地做著份內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男人將手裡的針線放下,仔細端詳著眼前佈滿縫線的臉龐。

  「歡迎重回人間,無名氏小姐。」

  把線頭剪斷,他指揮護士將血跡清理乾淨,提醒注意事項後,就快速地離開。「痛……很痛……」睜開眼睛,她望著玻璃窗外燦爛的光線,對全身傳來的疼痛,感到不解。

  此刻她躺在一間冷清的房間,說冷清是因為觸目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窗簾,連她所見到的人,都是一身素白。

  素白……那麼,這裡是醫院啊!

  她在醫院幹什麼?更重要的是:她怎麼會到醫院來?還有,傳遍全身的刺痛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被禁止)效剛過,忍耐一下,我幫你準備了自動給藥器。裡面是止痛藥,這按鈕你拿著,痛到受不了時,你就按一下,機器會釋放1cc止痛藥到點滴裡面。」。

  將白色鐵箱掛好,護士將連結機器的按鈕塞進她掌心,調節點滴流速,量了量體溫和血壓,便匆匆忙忙走了。

  止痛藥?為什麼她會在這裡?眼珠緩緩轉動,突然,她神情為之一僵。

  顫動的雙唇,連牙齒相互摩擦發生的「喀喀」聲都清晰可聞。

  驚惶失措瞪著一格格白色天花板,她急著想說話,但喉嚨還是發不出聲音,擠壓許久之後,才出現斷斷續續的粗糙聲。

  「我……我是誰?我為什麼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室內靜謐得除了機器聲,沒有人回應她的話,在她吶喊得聲嘶力竭,再次墜入夢鄉前,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誰。窗外的景象由滿枝蕭颯,轉而透出嫩綠芽苞,不多時,油桐花似五月雪撒遍對面山頭。油桐花隨風飛舞,揚起初夏序曲。

  會對四周的變化觀察得這麼仔細,是因為她無處可去。全身多處骨折及撕裂,使她除了病床,哪裡也去不了。

  一次次艱辛的復健、植皮,再開刀修正,她常戲稱自己全身的皮膚是地下鐵的路線圖,惹得護士和醫生們莞爾一笑。

  但沉甸甸壓在心頭上的疑惑,卻沒有一時半刻稍離過,看到這麼多人,都為陌生的自己盡心盡力,她只能努力掩藏起沮喪,在夜半無人時,偷偷在被窩中低聲啜泣。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誰?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查出我是誰吧?」

  坐在病床上,史翔芸——他們說這是她的名字——不知是第幾百萬遍地問道。

  「翔芸,他們是在懸崖下發現你的,當時你傷得很重,我們翻遍了你所有的口袋,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證明你身份的證件。」仔細拆除她頭上的紗布,醫生慢條斯理回答。

  「而我昏迷前,就只說了史翔芸。」將聽了無數次的話說出來,翔芸皺起眉頭,「我總該有家人吧,難道都沒有人找我?」

  「嗯,我們注意了近三個月,都沒有報案協尋的失蹤人口,特徵是和你相符的。」把最後一圈紗布拿掉,他拿鑷子夾除棉花。

  「現在的失蹤人口,有很多都是被誘拐的少女,以你這個年紀的話,大部分是在報紙尋人版的——警告逃妻。」瞄瞄她的表情,醫生打趣地說。

  「警告逃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的丈夫呢?孩子……說不定我已經有孩子了呢!」

  想到這可能性,翔芸興奮了起來,但不消三秒鐘,又被醫生潑了滿頭冷水。

  「很抱歉,史翔芸小姐,你不可能有小孩,除非……你能無性生殖而懷孕。」

  「你是說……」一聽到他的話,翔芸瞪大眼睛。

  「你根本沒有過親密性行為,可能也還沒有結婚。事實上,你的年齡應該不超過二十四、五歲。讓人好奇的是:你怎麼會身受重傷,躺在那片溪谷中?若不是溯溪者發現你,以常有夏季暴風雨的情況來說,你極有可能被山洪衝到海裡去!」

  「我只知道我醒過來時,已經在醫院了。連名字都是你們告訴我的。」捧著頭,翔芸對醫生扮了個鬼臉,「你知道嗎?這實在很詭異,我好像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後,發現我竟然不認識自己,連我的身體……你們都比我還瞭解……」

  聽著他的指示,翔芸轉向光線較亮的一方,任他在臉上做著最後的處理程序。

  「嗯哼,你被送來時真是慘不忍睹,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慘的人!」拿棉花沾沾碘酒,輕輕在翔芸臉上的傷口上消毒,醫生侃侃而談。

  「嗯,我聽說過了,頭骨破裂、全身百分之四十的骨頭有骨折現象,最重要的是我的臉幾乎被壓扁了。」想起護士和志工們一再用來激勵她的話,翔芸輕聲說道。

  「不錯,史翔芸,你這條命是大家拼老命救回來的,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來,仔細瞧瞧你的臉,看能不能讓你想起什麼。」將鏡子遞給她,醫生後退幾步,等著她的反應。

  躊躇、猶豫在她臉上輪流出現,在醫生和護士們再三催促下,她舉起圓鏡,盯著裡面一張陌生的容顏發呆。

  那是張俊逸、清秀的臉。細緻典雅的瓜子臉,有一對水汪汪大眼,鼻子挺直,配上微翹的雙唇,這樣一張臉,連她自己都要喝采幾分。

  只是,這是她嗎?就是那個叫史翔芸的女孩嗎?如果真是她,為什麼當她望著鏡子時,絲毫沒有熟悉的感覺,有的只是濃濃的疑惑?

  「如何?有沒有什麼感覺?」拿走鏡子,醫生強迫翔芸面對他。

  「沒……沒有,如果這就是我,為什麼我看到自己的樣子,會無動於衷?」

  「或許是時機未到,說不定過兩天,你就會恢復記憶了。」

  「是嗎?半年前你也是這麼說,但半年過去了,我還是想不起來任何事。」

  「對於人體中最複雜的大腦,我們所理解的實在太少了。關於失憶症,尤其是你這種頭部外傷所引發的記憶喪失,我們還沒有辦法治療。」

  「那……我該怎麼辦?想不起來自己的年齡、地址、電話,連自己喜歡什麼、厭惡什麼都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對過去和未來的茫然,使得翔雲更加驚慌。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的建議是好好的生活,不要想太多。有時候你不去管它,說不定哪天它就突然出現了。」由口袋拿出個小包裹,醫生微笑地遞給她。

  「時間過得很快,我記得你是一年前的明天被送來的。所以,我們就暫時把明天當作你的生日,生日快樂!」

  在醫生送她禮物的同時,護士們也拿來一大束鮮花和蛋糕,圍著她唱著生日快樂歌。

  「你們……真是太謝謝你們了,在我無依無靠的時候,幸好有了你們!」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面對這些一年來陪她跟死神搏鬥的朋友們,翔芸只有滿心的感激。

  「嘿,你這張臉可是我的精心傑作,不要哭喪著臉,開心點!」看翔雲哭成個淚人兒,醫生佯裝不高興地大叫。

  「對不起,我……我是太高興了,謝謝、真是謝謝你們!」

  在眾人的起哄下,翔芸切了蛋糕,讓大家為她過一個特殊的慶生會,這也是她到目前為止的記憶中,唯一的一次慶生會。呼口氣,將被高跟鞋壓迫得快麻木的腳趾頭解放出來,翔芸咬著牙,瞄瞄天邊逐漸密佈的烏雲。

  「該不會要下雨了吧,我還有三家公司沒去面試呢!」

  看著紙條上密密麻麻寫著的小抄,翔芸有些氣餒地丟回皮包內。沒力地想著千篇一律的答案——

  「你的條件不錯,但我們還必須等部門經理決定,所以,請等候我們的通知。」

  幾乎每家面試的人,都是客客氣氣地將翔芸送到門口,不給她發問的機會,就把她送出去了。

  「等候通知、等候通知,你們以為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煩躁地抓抓馬尾,她蠕動著不安分的腳趾頭。

  其實,也不能怪人家不肯用她。畢竟一個連身份證明都提不出來的人,要他們怎麼相信她能勝任?

  況且,在不想欺騙任何人的前提下,她小姐幾乎是開宗明義就把自己的情況,老老實實全盤托出。

  「沒有學歷、經驗,這還好辦。問題是,史小姐,你連最基本的身家資料都提不出來,我們實在很難錄用你。」人事經理清清喉嚨,一臉的不耐煩,不停地瞄著手錶。

  「我知道這會讓你很為難,但我的醫生說過,說不定哪天我就會恢復了。」看著空白一片的履歷表,翔芸莫可奈何。

  「是嗎?那就恭喜你了,但我們必須找到『目前』合適的員工,很抱歉,史小姐。我看這樣吧,我們會把你的資料鍵入資料庫裡,以後有適合你的職位時,再通知你。呃,你的聯絡方式……」已是很明顯的要結束面談,對方拿著筆,等著翔芸的下文。

  「啊?呃……我目前住在旅館裡,所以也沒有地址電話。」想到那個簡陋的小旅館,翔芸攤攤手,「沒關係,我再找好了。」

  走出那家小貿易公司,頂著酷熱艷陽,曬得發昏的翔芸,一時間還真有「天地之大,竟無容身之處」的感慨。

  這也是她為什麼會坐在這裡長吁短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原因。

  天哪!學、經歷真有那麼重要嗎?難道一個願意苦幹、實幹的人,沒有了那幾張紙,就變得一無是處了嗎?

  眼尾瞥見烏雲越來越厚,看看身上這套護士阿姨送的、唯一正式的「面試服」,翔芸決定還是快些閃人,免得把衣服弄髒了。

  正當翔芸趕在第一滴雨落下前,轉身往公園的涼亭跑時,冷不防突然衝出個人影,將她撞得跌出涼亭,正好被傾盆大雨澆個正著。

  「哇——你幹什麼啊?」

  翔芸四腳朝天地坐在地上,狼狽地將貼在臉上的頭髮撥開,怒視著那個一臉愕然的男孩。

  「抱歉,我沒看清楚這裡有人,你還好吧?」伸手要拉翔芸起來,他看起來滿臉無辜的樣子。

  「你說呢?」氣憤地走進涼亭,翔芸瞪著裙子上一大片污漬。「我會被你害死,這是我僅有的一套『面試服』呢,你害我弄髒了,我還有三家公司要面試耶!」扭擠出一大堆污水,翔芸哇拉拉地叫著。

  「面試服?拜託,現在都什麼時代了,你還穿這麼正式的套裝去面試?」

  突然爆出大笑,男孩抹抹臉,一面以手指將亂竄的發發往後梳。

  「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這還是護士阿姨送我的,她說現在面試就要穿這樣。」沮喪得無以復加,翔芸坐的在涼亭的石椅上,對自己、也對他生著悶氣。

  「對不起,是我不對。」看翔芸嘟著嘴生氣,他俯下(禁止)子,「要不然,你要我怎麼賠償你的損失?」

  「來不及了,雨下得這麼大,我跟人家約的時間快到了,也沒有衣服可以換,我看,今天又找不到工作了。」

  「找工作?」男孩一聽立即抬起頭,滿臉興趣的神色,「你的專長是什麼,學、經歷呢?說不定我可以幫上忙。」

  「你?」抬起頭打量他,翔芸發現他長得很高,不只是高,他很高而且很壯,難怪剛才一撞就把她撞飛出去。

  「是啊,說說看,你會電腦、英文,Internet吧?」

  努力在腦海搜尋許久,無奈翔芸就是想不起蛛絲馬跡來,所以只能搖搖頭。

  「嘖嘖,電腦和英文還有網路,幾乎是現代人必備的技能了,你竟然都不會!那……你自己說說看,你會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事實上,我連自己究竟是誰都還搞不太清楚。」

  「喂!你……你該不會是嗑藥了吧?哪有人會搞不清楚自己是誰?」

  「是真的!我喪失記憶了。」

  「是嗎?自從有人發明『暫時性失憶症』這名詞後,動不動就有人拿來做借口。」帶著奚落的語氣,他在涼亭內繞來繞去。

  「信不信由你,我也很痛恨這種情況啊,但醫生說何時會痊癒,連他也沒把握。」望著如瀑布般的雨水,翔芸歎了口氣道。

  「那你的家人呢?他們應該會幫你去回想一些往事吧?」凝視了翔芸半晌,他摸摸鼻子,理所當然的說。

  「沒有。他們把我自溪谷裡救起來時,就只有我一個人,當時我受重傷,他們也沒再花心思去找任何可能留下的東西。」

  或許是翔芸的神情吸引了他,他大剌剌地坐在翔芸身邊,蹺起二郎腿,一面將濕透的球鞋和襪子脫下來甩干。

  「真的啊?那你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嗯,連名字都是醫生說是救我的人聽到我一直叫這個名字,所以他們認為這可能是我的名字。」

  看雨勢已漸漸變小,翔芸打算回旅館窩著。或許,明天再想辦法吧!

  「等一下,你說你沒有家、也沒有工作?」靈活眼珠轉啊轉,他突然攔住翔芸去路。

  「是啊,我現在暫時住在旅館裡,等找到工作後再做打算。」看著他年輕的面孔,翔芸懷疑他是否能明白自己的無助。

  「所以,你要找工作,對不對?」

  「對啊,天上不會掉下錢來養我吧!」

  「那好極了,走,到我家去!」

  他不由分說地拉著翔芸,急匆匆地大步走,個子嬌小的翔芸被他拖著跑。

  「放開我,你……你這人到底要幹什麼啊?」

  連拖帶拉地把翔芸拉到公園門口,他停下腳步,興奮地看著翔芸。

  「我就知道老天爺是站在我這邊,它絕對是聽到我禱告,派你來的!」

  「老天爺……它……你跟我有什麼關係啊?」感覺一片混沌,翔芸看著笑得失了神的男孩,沒好氣地問道。

  「當然有關係,只要有你出現,我看叔叔絕對不會再管我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這麼容易就把問題解決了,你真是我的救星!」

  聽他碎碎念了半天,翔芸還是搞不懂他的意思,「你叔叔為什麼要管你?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羅!你不是要找工作嗎?我正好需要一個家教,你說,這不是『天作之合』嗎?」雙手往天空一揚,男孩說得口沫橫飛。

  「不、不對!」

  「嗄?什麼不對?你不願意當我的家教嗎?我叔叔會給你很高的薪水!」摸不清楚翔芸的意思,男孩急忙解釋著。

  「不,我的意思是說,『天作之合』是用在恭賀人家結婚用的。」

  「喔,這樣啊?我不清楚,我一直都在國外唸書,最近才回國。沒辦法,我叔叔堅持要我回來繼承爸爸的公司和承擔長子的責任。」

  訝異地揚起眉毛,翔芸這才發現男孩的裝束,和一般街上的青少年不同,講話也有微微的外國口音。

  「這不是很好嗎?子承父業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是……唉,你不會懂的啦!反正你就當我家教,負責教我中文吧!那天到醫院看我爸,我只不過說了句『駕鶴西歸』,叔叔就決定幫我找家教,免得我再鬧笑話。」搔搔凌亂劉海,男孩眼裡閃過些許落寞。

  很快意會出那個場面,翔芸忍住笑,「在那個場合說那句話,難怪你叔叔不高興。」

  「是啊,但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窗外有鳥飛過去……」看翔芸一副忍俊不住的表情,他聳聳肩,「對我而言,中文真是有夠難的!」

  「所以,你叔叔希望幫你找個家教。」做出結論,翔芸馬上搖頭,「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叔叔一定希望你找個中文系畢業的老師,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前念什麼……」

  不等翔芸分析完,男孩打斷她的話,「唉啊,你別管那麼多啦,我真受夠我叔叔找來的家教,每個都呆得要命,事實上,我現在就是蹺課偷跑出來的。」

  順著他手勢看過去,翔芸讚歎地看著停在路邊,一輛閃著金屬光芒的腳踏車。

  「哇!很棒的車子耶,這種高科技產品很昂貴,看來你很注重享受喔!」想也不想地說著,翔芸怔了一怔。

  奇怪,她怎麼會曉得這車子的身價?難道曾經看過?不,沒有,在住院的一年多時間裡,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這些資訊。

  但是……似乎在印象中,她曾經和某人一起……出席過某個場合,為這輛備受矚目的新車開發表會和簽約儀式。

  那是個很秘密的發表會,當時她還為了要不要去參加,和「他」鬧了好一陣子的彆扭。

  彆扭……是誰呢?想了許久,只模模糊糊感覺到一個不真確的輪廓,這讓翔芸很沮喪。

  「你也知道『駕雲者』?這應該只有一些本業或記者才知道的消息啊!」

  對翔芸的反應,他訝異地多看了她幾眼。

  「駕雲者,那是什麼意思?」

  繞著冷冽的金屬走幾圈,翔芸說不上來那種感覺,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絕對不是第一次看到這輛腳踏車。

  「你知道星際大戰的天行者安納金吧?這輛腳踏車用的是太空總署新開發的材質,輕巧、有記憶功能、不變形,而且不會產生公害,所以它叫『駕雲者』,意思就是凌駕雲朵之上。其實,另外的一個意思,是說它像孫悟空的觔斗雲。」

  扭動車把,男孩滔滔不絕地說著。

  微笑地看著他熱切的臉,翔芸覺得自己很願意相信這個男孩,雖因他的粗魯、莽撞,使她錯過其他面試的機會,但看他誠懇的樣子,她覺得可以原諒他。

  「啊……我是不是太囉嗦了?沒辦法,這是遺傳的力量,我媽、我外婆都是這樣!」雙手一攤,他扮了個滑稽的鬼臉。

  「還好,像我這樣搞不清楚自己的習性,那才真要教人發瘋呢!我常常在想,真正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個性,說不定比你更八卦、更聒噪。」露出無奈表情,翔芸看著男孩略微沮喪幾秒鐘後,又恢復原來的開朗。

  「嗯,說得真好,所以啦,你是最適合當我家教的人選。」牽著腳踏車,他要翔芸跟他一道走。

  「可是……你叔叔會同意嗎?」猶豫了半晌,翔芸還是打不定主意。

  「安啦,我叔叔很少回來,他是個工作狂!」

  扮個鬼臉,男孩騎上腳踏車,轉頭朝翔芸努努嘴,「上來吧,讓你享受駕雲者的威力。」

  「你不要騎太快,我們都沒戴安全帽,台北交通這麼亂,如果……」戰戰兢兢地坐在後座,翔芸不放心地一再叮嚀。

  「喂,你真的很囉嗦耶,看來我叔叔會很高興讓你當我家教啦。」嘟噥念著,他雙腳將踏板導正,不給翔芸一絲警告,立刻迅速滑了出去。

  「你說這是腳踏車?速度都比公車要快了!」看著公車專用道上的大車,翔芸訝異地大叫。

  「是啊,我不是用腳在踩踏板嗎?」嘴角溢出一抹賊賊的笑意,男孩在把手上按了幾下。

  「不得了,你的腳踏車甚至比計程車還快!」

  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輛輛被拋到腦後的車輛,翔芸不敢置信地眨著眼睛。

  不只是她感到詫異,看來那幾個本來還想跟他們拼車的計程車司機,恐怕也是心有同感。有人緊急煞車,使得後面響起連串吱吱尖叫和怒斥聲。

  「所以它叫『駕雲者』啊!抓緊,我們要上坡羅!」

  靈活操縱著駕雲者,他得意洋洋地轉進一個角度頗大的斜坡,來到一間氣派輝煌的大屋前。

  「真是瘋狂……話說回來,我今天難道還不夠瘋狂嗎?」

  想到自己就這樣跟個小毛頭亂跑,翔芸覺得自己八成是吃錯藥了。

  「看來,你爸爸的事業很大。」跟著他走進客廳,翔芸打量著氣派裝潢,還有一看就知道非常昂貴的擺飾。

  「嗯,這是我祖父留下來的,以後我也必須繼承……唉,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我的身份!」交代菲傭準備晚餐,他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可樂,丟了一罐給翔芸。

  「你這就是標準的『人在福中不知福』吧!你要知道,像你家這種環境,很多人夢想了一輩子也得不到。」

  伸手自皮包拿出鑰匙,翔芸將鑰匙穿過可樂拉環,一個熟悉的畫面,突然自她腦海竄過,令她愣了一下。

  那是一雙溫厚、寬大的手掌,還有修長的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卻帶有不容忽視的力量。他總是先拉開拉環,放進吸管,再將飲料遞給她……

  「咦!你不會開嗎?」奇怪地看著她,男孩脫口問道,搶過可樂,啪地一聲為她拉開拉環。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很自然的……就想這麼做,好像……曾經也是這樣,有人會幫我開……」困惑地搖搖頭,翔芸斷斷續續回答。

  「喔,是誰呢?你男朋友嗎?」灌下大半瓶可樂,男孩整個人癱在沙發上。

  「我不知道,什麼都想不起來。」凝視不停滑落罐身的水珠,翔芸自己也想得出了神。

  「不知道、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了,算啦!我先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希望叔叔還沒幫我找到別的家教。」雙手揮舞著,他逕自往樓中樓的樓梯走去。

  「如果你叔叔已經幫你找到新家教,那……」

  「放心,我只讓你當我的家教,有其他人的話,我自然有辦法對付!」

  調皮地聳聳鼻子,嘴角兩顆酒窩閃啊閃的。

  跟著他上樓,沿樓梯而上的壁面,掛滿了不同風格的畫作,還有漂亮的琉璃和雕塑作品,這個家庭的富裕,令翔芸暗暗稱奇。

  嗯,這裡竟然有李梅樹教授的畫作;琉璃工坊和琉園的作品;吳炫三充滿生命力、滿是熱情的畫作;更別提朱銘的雕塑,光是這些收藏,就已經所費不貲,更何況這棟巴洛克式建築本身,坐落在最昂貴的郊區……

  「哪,這就是家教的房間,你要不要先洗澡?我記得有個家教郵購買了一大堆衣服,結果沒帶走,你可以在衣櫃裡找一找。」推開門,他指著衣櫃說道。

  「可是,那是別人的……」

  「沒關係啦,我爸爸的會計後來寄了一張支票給她,所以沒關係,你拿去穿吧。」低下頭,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怎麼會呢,你媽媽……」

  「我沒有媽媽!」粗魯大吼,看到翔芸被嚇到的樣子,他懊惱地搔搔頭,「對不起,但是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提起這件事,好嗎?」

  「好,我會記住的。你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他不在紐約、就是在倫敦或巴黎……我不知道他人在哪裡。」

  「那……你說他會幫你請家教?」

  「我叔叔身邊的人做事都像電腦般精準,並且長舌,他們隨時會向他報告台灣發生的事。包括我蹺課蹺家。」語氣帶著濃濃奚落,男孩說著轉身要出去。

  「喔,對了,我叫璩維廉,你可以叫我維廉,不是威廉喔,我是中國人呢!今年十五歲,你呢?」吹著氣,想將垂落額前的劉海吹開,他靦腆地自我介紹。

  「我叫史翔芸,除了這個,我大概什麼都不知道。」想起自己空白一片的病歷表,翔芸心情又開始惡劣起來。

  「沒關係,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像我,若不是爸爸突然生病,我可能還做著當太空人的夢,但是……YouKnow,這叫『天不從人願』吧!」握住門把,他輕聲說道。

  「維廉,大多數的人都必須為生活而妥協,不是嗎?」

  「是啊,我去看看有沒有同學發E-mail給我,他們現在正朝著當太空人的路努力著呢!」揮揮手,他一溜煙消失在轉角外。

  放了滿滿一缸熱水,翔芸嫌惡地看著滿泥水污漬的套裝,跳進熱水中,好好慰勞酸痛得頻頻抗議的雙腿。

  暫且就在這裡留下來吧!不然,一時間還真是不容易找到工作。潑著水,翔芸痛快地將自己洗乾淨,穿著浴袍到衣櫃前找維廉所說的衣服。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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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09:13
第二章

               「璩傑,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如果你利用正道住院,取得股東信任,我相信漢克一定會落入你手裡。」

  尖銳高昂的女聲,打斷西村由紀江的鋼琴演奏,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科技,總是以剝奪人類某方面的自由,來達到進步的目的。」

  這句話倏然躍上心頭,璩傑挑起眉,想著這是從哪裡聽到的評論。

  剛下飛機,長途飛行總是讓他疲憊,為了哥哥正道的病情,讓他不得不當個四海為家的空中飛人。

  如果可以的話,他倒寧願守在鄉下的三合院裡,過著平凡無鬥爭的生活。

  「科技,說穿了就是讓你連躲都躲不掉該來的轟炸。」

  眼前不就是一例!聽到免提聽筒裡持續傳來的聲音,他重重歎了口氣。

  「大嫂,對漢克,我從來都沒有興趣。這件事,我相信十六年前,就已經表達得很明白了。」

  十六年了,想想當初的心神欲裂,誰又想得到如今的雲淡風清。望著遠處銀盤般的圓月,璩傑感慨萬千地對自己搖搖頭。

  「璩傑,當時是你媽逼你放棄繼承權。正道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大家心知肚明,他能把漢克撐住,就已經很吃力了,還能有什麼作為呢?但是你不同,你有能力,你一定……」

  「大嫂,你到醫院看過大哥了嗎?」蓄意打斷她的話,璩傑將車駛進車庫。

  「我幹嘛去看他?明明已經沒有情分了,他還拖著不離婚,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聲音更加尖銳幾分,她語氣中滿是忿忿不平。

  「大嫂,你難道沒有想過,大哥他……可能還愛著你?」思索再三,璩傑想不到自己能這麼心平氣和,緩緩地說出來。

  「是嗎?如果他真的愛我,他就該放我走,讓我追求自己的幸福,讓我可以跟你……」或許璩傑的話,刺中她心頭的痛,她高聲叫罵得像歇斯底里的潑婦。

  「大嫂,我有重要的事要辦,改天再聯絡。」

  咬住下唇搖搖頭,在她說出不得體的話前,璩傑先發制人截斷她。

  「璩傑,你不要老是敷衍我,若不是我跟你聯絡,你這輩子都不會想到我吧?」帶著哽咽鼻音,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怨懟。

  「我很忙,你也知道大哥倒下去後,我必須掌理公司,等他恢復健康,才能把漢克交還給他。再見。」

  切掉電話後,看著花木扶疏的庭院,他披著皺巴巴的外套,沒有招呼露西或是維廉,回房倒在床上,幾乎頭一沾枕,立刻沉入夢鄉。「你的意思是……」看著露西遞給她的紙條,翔芸一時間弄不清楚她說的話。

  「維廉先生說,他回來再說。」

  指指凌亂、稚拙得像小學生筆跡的字條,露西黝黑的臉,露出羞赧的笑容。

  祥云:

  我先去醫院看我爸爸,等我回來,在開始上克。

  看到錯別字連篇的紙條,翔芸噗哧地笑出來,看來維廉的中文還真不是普通的爛!

  「好吧,那我就等他回來再說好了。」

  來到蟲鳥鳴聲喧鬧的落地窗前,翔芸將頭抵在玻璃上,感受著冰涼感覺。

  那麼,這全是真的羅!

  昨天晚餐後,她就不支地回房休息,一天十幾次的面試,竟然還找不到工作,使她不得不思索,到底是經濟不景氣,或者真是她沒身份的關係?

  今早,睡得很飽的翔芸醒來時,忍不住用力捏自己一把,痛得幾乎落下淚來後,才總算相信這都是真的了。

  想不到這肥皂劇般的情節,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落魄、求助無門的女郎,莫名其妙「撞」到一份好得不得了的工作。而且,工作可能輕鬆得難以置信!

  身後有人拍拍她,看到露西羞澀的臉龐用手招了招,翔芸跟她來到餐廳。

  一桌擺滿了豐盛的早餐:赤紅、微焦的培根,黃白相間的荷包蛋,烤得恰到好處的土司。

  露西拖著吸塵器,不停在餐廳和客廳間穿梭,為的是看她有沒有什麼要吩咐的,翔芸微微一笑,將培根和蛋夾進土司裡,倒杯牛奶,順手地將草莓果醬拌進去。

  看到露西詫異的眼神,翔芸自己也感到奇怪,有人是這麼喝牛奶的嗎?但是……她的動作是如此順手,好像她向來就總是這麼做的……

  「你真是個奇葩,我相信跟你一起生活,絕對是一件很愉快的冒險!」

  有人這麼說過,當時她還不以為然地橫他一眼,似乎她對這個男人很感冒,但卻拿他無可奈何……他是誰呢?

  那一閃而過的畫面,一張模糊不清的男人的臉,到底是誰呢?

  甩甩頭,她朝露西綻出一抹頑皮的表情,「我想,這是我獨家的草莓牛奶吧!」

  趁露西想說話回答她之前,翔芸尷尬地拿起三明治和牛奶,快步地往外走去。「露西,你不用招呼我了,天氣這麼好,我要到院子去野餐。」

  晴空萬里的清晨,草坪上有著千千萬萬點的露珠,在微煦陽光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暈。

  院子深處,有棵約要數人合抱的榕樹,她帶著早餐愉快地往那邊走去。

  看來這家人挺有愛心的,院子裡豎立不少高低不同的木樁,上頭以透明壓克力鑄成大大小小的方框,裡頭放著一個個漂亮的鳥巢。

  像是專為鳥兒設置的巢窠,若非真有愛心,哪個人會做這種安排?

  最令人驚奇的是,旁邊有個挺大的壓克力箱,擺著一套音響。好奇地打開箱門,她按下開關,霎時優雅、鏗鏘有力的鋼琴音符,從院子四面八方流洩而出。

  坐在遮陽傘下的椅子上,翔芸笑看鳥兒,不畏懼地在桌子那頭瞪著她猛瞧。

  「你們想不想吃早餐?」

  將土司撕成碎片,拋撒在空中,鳥兒迫不及待鼓翅而起,搶食麵包屑。

  回頭打量週遭,發現榕樹下竟然懸吊著鞦韆,童心大發的翔芸,立刻坐上鞦韆,在清晨微風中自由自在迎風款擺。

  很久之後,翔芸突然停住鞦韆的擺動,詫異地聽著由自己嘴裡飄出來的音符。

  那是很流暢的律動,翔芸卻很清楚它沒有前奏,也沒有終點,每每在她重複到某個段落後,便突然嘎然而止,一再重複而沒有開端和結束。

  為什麼這旋律不請自來地充滿她每個細胞?難道,這跟她有什麼關連?

  「如果我判斷的沒錯,記憶會片段、片段地回來。科學還找不出原因,但奇妙的是,很多病人在片段的記憶累積到一定程度後,會突然衝破某個臨界點,然後『轟』地一下子,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所以,你不要擔心,那些陸陸續續出現的殘斷記憶,對你將來復原很有幫助。」

  當她被那些陌生的片段影像驚嚇時,醫生曾經如此告訴她,讓她安心不少。

  只是,以往所出現的片段都是影像,快速放映般在眼前飄過,從來沒有過音樂,這使她納悶不已。

  「天殺的,難道我想好好睡一覺,是那麼奢侈的要求嗎?」璩傑咬著牙坐在床邊,拿起鬧鐘仔細一看,才清晨七點多……

  不必換算睡眠的實際時間了,酸澀的眼皮和疼痛的筋骨,已經明白抗議著。

  「露西……不對,她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難道是維廉知道我回來了,故意捉弄我?」扶著頭,他倒出兩片阿司匹靈丟進嘴裡,來到窗畔,掀起厚重的窗簾。

  心不在焉地準備躺回床上,繼續睡他的回籠覺,但突然閃過的畫面,讓他急急忙忙地又重回窗前。

  腳……白皙得像羊脂玉般的小腿,在濃密枝葉下,忽上忽下地勾引著他的神智。耳畔傳來熟悉的曲調,在清晨鳥鳴聲中,更顯清晰。

  是西村由紀江演奏的「旅途」。閉上眼睛,他靠在厚厚的窗簾上,仔細聆聽著一遍又一遍的旋律。他永遠記得自己是怎麼開始聽這張CD的——「癌細胞已經蔓延到肝、肺了,雖然醫生說很樂觀,但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坐在豪華、氣派房車裡,向來生氣勃勃的璩正道,像逐漸枯萎的草般瘦弱。

  「你……我不懂你為什麼來找我?畢竟十六年前你說得很清楚:今生今世,我璩傑除了姓氏,別想和璩家有任何瓜葛。」將書放下,璩傑故意不看降下車窗的正道。

  虛弱地笑笑,聲音中充滿蒼涼,正道伸出手,「我錯了,阿傑,雖然你我不是同房所出,但你比我那些同胞手足更能瞭解我。」

  「我答應你們的要求放棄了繼承權,你們卻連爸爸過世都不讓我母親去他靈前為他哀悼、上一炷清香。這件事,到她臨終前,一直是她最大的遺憾。」看著屋內母親的遺照,璩傑淡淡地說。

  「對不起,當時我們被仇恨、貪婪所蒙蔽。這些年來,我常想到你,雖然沒有領受璩家絲毫遮蔭,你卻靠自己走出一條路。」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這情況打破?」冷冷回答,璩傑將書收好,看也不看璩正道一眼,打算回老舊但清爽的三合院。

  「求求你,阿傑,我已經沒有人可以托付了……」

  背後傳來正道焦急的叫喊,還有物體墜地的聲音,回頭看到璩正道如石塊般滾下車,璩傑丟下書,跑過去攙扶他。

  「你這又是何必?你們三兄弟……」

  「不要提起他們兩個!正興成天花天酒地,把公司掏空;正義只想投機炒短線,再讓他們搞下去,我擔心漢克會毀在我手裡!」

  「有這麼糟嗎?他們應該很清楚漢克是祖父和爸爸一輩子的心血結晶……」想起父祖胼手胝足的奮鬥,璩傑感慨萬分。

  「沒用的,阿傑,我已經讓會計把他們剩餘的股份折成現金,解除他們理事跟董事的資格,現在漢克傷痕纍纍,需要好好休息養生。阿傑,除了你,我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雙手緊緊掐著璩傑手臂,正道重重地喘息。

  「我……你應該知道,我向來都不跟業界有所牽連。」轉過頭去,璩傑試圖不被他所打動。

  「我明白,你是經濟學者,又是大學教授,如果你到漢克,難免會引起流言。但是,阿傑,難道你忍心看漢克就這樣完蛋?」

  「你的要求我必須再考慮、考慮……」

  「不要考慮了,阿傑,我今天來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維廉。他已經十四、五歲了,從小在美國長大,連像樣的中文都說不好,看在我這個垂死大哥的份上,我走了之後,你要幫我拉他一把。」

  「維廉不是一直都在美國嗎?」

  「我要你去把他帶回來,在走之前,我想好好跟他培養父子感情,我已經錯過他的成長,不希望再在他生命裡,沒有我的位置。」

  「我……」看著正道的慘澹病容,璩傑知道這正是報復的大好機會。

  庶出的璩傑,幾乎見不到父親的面。每月到公司領生活費,都要受到正道兄弟奚落,這使他越發不想依靠父親,堅決地半工半讀支付自己的學費、生活費,甚至是母親日常開銷。

  父親病故時,他們母子在靈堂外徘徊許久,正道兄弟請來保全人員,鷹犬般監視著他們母子,不讓他們進去為亡者上炷香。

  當時母親的委屈,還有自己心中的痛,到現在都還令他難過。

  憶起自己父親總是缺席的生命,他盯著正道,傷害的話湧到嘴邊,收音機裡甜美的聲音,伴隨優美的旋律,突然插進他的思緒——

  「現在,為大家播這首我最喜歡的曲子,西村由紀江的鋼琴演奏,曲名是『旅途』。人生旅途上,總是悲傷、痛苦、無奈多於歡樂,只要能夠遺忘,日子就是甜美的。小學遠足時,我總是記得沿途風光,等到達目的地時,心情已經調整得很好,遠足也就更棒了。現在就讓我們一起欣賞這首『旅途』,並祝您晚安。」

  就在那時,強烈的音符在空曠鄉間擴散開來,看著正道病懨懨的樣子,突然有股想要證明自己能耐的豪情充塞在他心中。

  就從那時候起,他愛上這首曲子,買了幾張CD放在起居處,即使是出國,他也會在行囊裡放入這張CD。

  奇怪,這裡怎麼會出現雙女人的腳?馮素欣?不可能,身為維廉的母親,她大概連一句搖籃曲都沒哼過。況且,沒事她絕不會回來。

  當年剛生下維廉,她就宣稱自己得了產後憂鬱症,必須到歐洲度假治療,將維廉丟在美國保姆家,從此不曾管過維廉死活。

  會是誰呢?況且他也不認為以素欣的層次,會欣賞這種鋼琴演奏曲,她的格調是定位在流行歌曲,生活裡最大的樂趣是「血拼」。

  那……難道是……不,正道不是那種會拈花惹草的人,否則在素欣終年不在家的情況下,他不會只是守著空蕩蕩的房子,孤寂地獨自過日子。

  雖然後來曾經有過那麼一位女子闖進他的生活……她有清脆的聲音,還有柔軟的心,善體人意得讓人心疼,想起她,讓璩傑陷入沉思。

  但是,那條線也很快被璩傑切斷。這就是正道必須支付的代價,當初他是這麼告訴正道的,但……對於他長久乾枯的心,何嘗不是一種救贖?

  想起回憶中短暫得讓人來不及欷噓的過往,他甩甩頭,想將之拋到腦後去。他必須全神貫注在眼前的問題上,對於往事,還是深深埋在心底吧!

  難道……難道是維廉?這個念頭讓他悚然一驚,國外長大的孩子較早熟,通常在青少年時期交交異性朋友是很正常的事。但帶回家來?

  在經歷過恐怖的綁架事件後,他不認為現在的維廉可以毫無芥蒂地相信外人,畢竟那種創傷,不是短短的時日就能痊癒的。

  那,這雙白皙小腿的主人會是何方神聖?

  想到這裡,睡意立刻跑得無影無蹤。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璩傑連鞋都來不及穿,就急匆匆地往外衝。隨著鞦韆越蕩越高,翔芸眺視圍牆外的世界,一面閉上眼睛努力思索著少得可憐的記憶裡可有類似的經驗。

  其實這並花不了她太多時間,但想不起來並不代表她沒有過經驗。

  剛剛在風拂過耳際時,她有個感覺,有人總會輕輕將她的長髮往前撥,讓髮絲覆蓋在她臉上……這種親暱的舉動,總是教她沒來由地臉紅不已。像是挑逗、又像是憐愛般捉弄她,「他」就是有本事將她惹得毛毛躁躁,恨不得張嘴咬他一口。是誰呢?到底那個模糊的影子是誰呢?

  全身的寒毛沒有預兆地豎了起來,還沒弄清楚情況,鞦韆已經被猛然拉住,讓她不由自主地往前撲去。

  「啊——你……救命啊!」

  只知道自己被人抱住,但衝撞力道過於猛烈的結果,使她和那個男人以狼狽的姿態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

  她很清楚那是個男人,因為他渾身上下大概只有一件黑色拳師短褲,此刻,她正以很不雅的姿勢趴在他光溜溜、沾滿落葉、草屑的胸膛上。

  「不要怕,我……」

  看到她圓睜雙眼,璩傑暗暗咒罵幾聲。該死,他太急了,沒有測准鞦韆的規律,反倒讓自己鬧了個大笑話。

  「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恢復了理智,翔芸理直氣壯地質問他。

  維廉說家裡只有他跟露西,爸爸住院,叔叔那個工作狂在國與國之間跑來跑去……那麼,這個人是誰?他怎麼混進來的?露西呢?

  想起這一年多來,不單是報章雜誌的報導,連醫生和護士們都會不時將些可怕的社會案例一一說給她聽。

  什麼姦殺案、滅門血案、闖空門失風變成兇殺案……

  越想越恐怖,翔芸想迅速地遠離他,但還沒站起來,頭頂上傳來的刺痛,讓她哎喲一聲地又蹲回去。

  「這倒很有趣,我還沒問你,你就先聲奪人了。」

  舉起手,讓她看看纏在自己手錶上的髮絲,璩傑一面打量著她。

  細緻且富古典美的瓜子臉,眼睛又圓又亮,骨碌碌地透露出幾許慧黠。

  很訝異地看著她略粗的眉,根據他的所見所聞,這年頭的女人,幾乎都流行將眉毛拔得又細又長,倒是很少見到這麼充滿個性的粗眉。

  鼻子不大,但是挺直,使她的瓜子臉更添幾分恬靜,嘴唇很薄、很小,但優美的形狀補足缺點,紅潤得如帶著露珠的櫻桃,讓人不禁想一親芳澤。

  然而,讓璩傑多看一眼的,並非宛如古畫仕女般的容顏,而是她黑白分明、靈活得教人捨不得移開視線的眼神。活潑中帶著羞澀,理直氣壯地瞪著你,卻又如小鹿般無邪……

  記憶將他往某個時空拉去,那雙無邪的美瞳,就是讓他陷溺了大半輩子的罪魁禍首啊!

  一陣錐心刺痛掠過,他緩緩地搖著頭,想把那段記憶永遠鎖在內心深處。

  這樣一個女孩,怎會出現在璩家略顯陰森的大宅裡?難道真是維廉……望著她白皙、薄得幾乎可看到血管的頸子,璩傑一再自問著。

  「好痛!你是誰?」在他強力拉扯下,翔芸痛得倒抽一口氣。

  「你何不先說你是誰,我在工作時沒辦法自我介紹。」

  拉拉那一綹髮絲,看到翔芸齜牙咧嘴的模樣,他做了個抱歉的表情。

  「我是這裡的家教……呃,其實還不算啦!雖然我的學生錄用我,但出錢的老闆還沒點頭。」無聊地看著他兩頰和下顎冒出的點點青髭,翔芸說著,皺起鼻子。

  看他凌亂的頭髮,全身幾乎半裸的樣子,應該不是小偷吧?哪有人脫光光潛進別人家偷竊……

  不過,以一個小偷來說,他實在是英俊得不像話!

  玉樹臨風就是形容這模樣吧!趁他專註解著纏住她頭髮的表,翔芸偷偷打量他。

  少見的鷹勾鼻……其實也不算,應該說是懸膽鼻,方頭大耳、闊嘴濃眉,這人活脫脫就是相書上說的帝王之相。

  想不到長得人模人樣,卻做偷(又鳥)摸狗的事,真可惜了老天爺給的好相貌……

  她似乎有股特殊的魅力,讓他就是無法移開視線。

  奇怪,應該還是陌生人吧!以他超強的記憶力而言,見過面的男男女女很少會在他腦海裡褪色的。

  尤其她渾身帶有一股氣息,讓他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看她的外貌,卻十足是個陌生人。

  這個有慧黠雙眸的女子,讓他不能將她自熟人或點頭之交間分類,她,究竟什麼來歷?難道,也是為著維廉而來……

  從來有錢、有權勢的男人,總可以吸引到一大票淘金女郎,但……

  將腦海裡的思緒甩開,他挑起眉,「你剛剛說那是什麼意思?」

  「啊,什麼?如果你再解不開的話,我看用剪刀剪掉好了。」被扯得頭皮發麻,翔芸哀求道。

  「這麼烏黑、柔軟的頭髮,你捨得剪掉?你剛說出錢的人……」

  「嗯,是我的學生——他叫璩維廉——的叔叔啦,維廉說他爸爸住院,現在他一舉一動都受他叔叔管束,包括請家教幫他補習中文的事。」

  「所以,你就是他的家教?他叔叔為什麼要反對?」

  「不,還不盡然,我想應該等他叔叔見過我之後,才能決定我是不是能得到這份工作。但是,我看情況不太樂觀!」

  「為什麼?」

  「因為……」看他停下來聽自己說話,翔芸指指頭髮,要他再接再厲,「因為,我不覺得我會符合他的期望……或者說要求。」

  「喔,聽起來他叔叔很難纏?」想不到維廉那小子已經先找了新家教。

  「這我倒不清楚,不過,我想他八成是個嚴肅得一塌糊塗的老頭子,你知道,就是那種整天只知道下命令折磨別人,沒有娛樂、沒有樂趣的工作狂。」

  聞言,暗暗回想自己是哪一點給她這個印象,璩傑搖搖頭,「聽起來就像個老孤僻,你確定你還要留下來?」

  「嗯……我也不知道,因為我現在失業中……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是個還可以講講道理的老先生吧!」將維廉所描述的回想一遍,翔芸聳聳肩。

  「老先生?你不是沒見過他嗎?」

  摸摸自己一夜之間冒出來的青髭,璩傑納悶極了,這女孩究竟為什麼會將他歸類到LKK一族?

  「很簡單啊,維廉說他爸爸都已經六十幾歲了,那他叔叔還能年輕到哪裡去?而且,我覺得他處處限制維廉的自由,很像那種習慣極權統治的老先生。」

  瞠目結舌地看著她,璩傑先是微笑,然後笑容逐漸擴大,最後大到讓他笑得難以自抑。

  「你笑什麼?喂,我看我還是找露西拿剪刀……」話未說完,一陣奔跑腳步聲來到。

  在看到維廉時,翔芸還滿心歡喜,但在聽清楚他看到這陌生人所發出的招呼聲時,她只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叔叔,翔芸,你們……你們在幹什麼啊?」摸不著頭腦地瞪著他們,維廉蹲下來,眼神在璩傑和翔芸之間穿梭。

  「我……咳,我要幫她把頭髮解……」不理會她困窘的樣子,璩傑解釋著。

  說也奇怪,剛才怎麼弄都糾纏不清的髮絲,此時輕輕一撥,就輕易滑落了。

  「叔叔?你說他是你的……」尷尬、不安讓翔芸霎時滿臉通紅。

  「對啊,他就是我叔叔。」理所當然地說著,維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叔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剛才爸爸才說要打電話給你。」

  「我昨天晚上才回來,因為時差的關係,我直接回房間睡覺。你爸爸找我?」

  很快地一挺腰,他坐了起來,卻讓趴在他胸膛的翔芸不巧地坐在他大腿上。

  「是啊,他說要跟你談重要的事情……」突然靜了下來,打量他們半晌之後,維廉才又開口。「可以請你們快點起來嗎?因為你們差點把小鵪鶉的窩壓爛了。」

  聽到他的話,璩傑像火燒屁股般跳起來,糗得希望自己立刻消失,而翔芸更是像躲瘟疫般急忙推開他。

  「我先去打電話,至於你……」轉向難堪得不敢開口的翔芸,他揚揚雙眉,「還有你!等我把正事辦完後,再跟你們兩位好好討論、討論。」

  望著他結實的背肌,翔芸等到他進了門後,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憋著氣,用力呼出那口氣,她抬頭望向一臉苦瓜相的維廉。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就是你叔叔,我以為你叔叔是個老怪物……」

  「他是不老……我是說,如果他不是我叔叔,他是不老;但等他當我的監護人時,他就像恐龍時代留下來的怪物。」苦著臉呻吟,維廉唉聲歎氣地道。

  「我看他不會答應讓我當你的家教了。」

  「不會吧,他不是那麼難溝通的人,頂多……只是規定比較多。」

  想到自己沒事多嘴,翔芸就懊惱不已,「那可難說,你沒聽到我怎麼形容他!」

  「沒關係,我會想出辦法的。」雖然口中安慰著翔芸,但單純的維廉一點也沒察覺,聲音裡充滿恐懼的抖音。

  「好吧,事到如今,也只好看著辦了。」

  雙手在牛仔短褲上抹抹,翔芸吞下口水,和維廉並肩往屋子走去。「你是說……」話尾吊在半空中,璩傑瞇起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翔芸。

  「嗯,我受傷失去記憶,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學歷、經歷和其他……其他的資料。」坦然迎向他猜疑目光,翔芸強忍住湧上心頭的悲哀。

  「那麼,史小姐,請你告訴我,我應不應該聘請一位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的人,來教導我的侄子?」翹起二郎腿,他聲音很輕柔,語氣卻很嚴厲。

  「這……依常理來說,是……不應該。」低聲嚅嚅,翔芸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全身不自在。

  像兩道閃電,或者說是靈敏的蛇信,幾乎像在瞬間就可探進她靈魂深處。

  「但是,我會很認真的教維廉,而且我還在持續接受治療,說不定……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想起一切了!」握緊雙拳,翔芸不由自主傾身向前。

  「但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不是嗎?」往後靠在椅背上,他態度還是一徑的冷漠。

  「叔叔,我希望翔芸留下來,我要她當我的家教。」

  眼看翔芸臉色蒼白得像隨時會倒下去,維廉衝過去,護在翔芸面前。

  單手支在額前思索片刻後,璩傑突然收斂神色,轉向維廉。「告訴我,你認識她多久了?是誰介紹她來的?」

  看了看璩傑,再瞄瞄滿頭霧水的翔芸,維廉大剌剌地坐在翔雲身邊。

  「拜託,叔叔,翔芸她不可能是那夥人中的啦!」

  「何以見得?維廉,我覺得這件事情,最好從長計議……」

  「不要,我要讓翔芸留下來!」看到璩傑站起來,一副準備結束談話的樣子,維廉揮舞雙手,在樓梯口攔住他。

  「維廉,你爸爸住院,我忙著公司的事情,但是,你的安全是我們最注重的一件事,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發生,我相信你父親也會這麼想。」

  「但是,翔芸她……」

  「至於,史小姐的事,我會調查清楚再說。」

  「她只是個失去記憶的可憐人,你為什麼都不相信……」

  「我相信任何可以讓我相信的事,維廉,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那就讓翔芸留下來啊!」

  「我說過,我會再調查的。」

  「你……」

  看他們叔侄為自己而吵得臉紅脖子粗,翔芸感到很愧疚,她走上前去,輕輕地祉著維廉袖子。

  「維廉,你叔叔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我看,我還是先離開……」

  「不!」

  「不行!」

  翔芸的話未說完,他們不約而同大表反對,維廉訝異地看了璩傑一眼,滿懷希望對翔芸跑來。

  「你看,我叔叔已經改變主意了,你可以留下來!」

  「不,這位先生,我並沒有答應讓史小姐當你的家教。」拍拍維廉肩膀,璩傑滿臉莫測高深。

  「嗄,但你剛才不是不讓翔芸離開?」被潑了盆冷水,維廉納悶地嘟噥著。

  提高聲音,璩傑兩眼直勾勾盯著翔芸,「我不讓史小姐離開,是因為我需要一個解釋。」

  「解釋什麼?」被他嚴厲又肅穆的眼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但翔芸仍不畏懼地迎向他的目光。

  「為什麼你會『湊巧』遇到維廉?你又是以什麼辦法,讓他對你撤除戒心?你的目的是什麼?」俯下(禁止),他一字一句地說著,兩眼沒有離開過翔芸的臉。

  「你在指控什麼嗎?」強迫自己放鬆緊繃的心情,翔芸緩緩問道。

  「漢克在台灣,是一個排名前五百大的企業,這些年來,覬覦璩家資產的人不知凡幾,一年多前,維廉差點被綁票。警方只當場擊斃幾個小角色,據判斷應該是件策劃周詳的綁票案……」

  「你在懷疑我什麼?」雖然對他的指控氣得全身發抖,但翔芸逼迫自己將眼眶中即將崩潰的淚水穩住。

  「我沒有指控什麼,只是做合理的懷疑。」

  「你懷疑我跟綁票案有關?」

  「拜託,叔叔,翔芸她不可能是綁匪啦!況且,不是說好不要再提那件事的嗎?」維廉不耐煩地打斷他們。

  看了維廉一眼,璩傑轉身往樓上走,「那可不一定,我只相信證據。」

  「我不懂你究竟在擔心什麼?我已經很大了,我不會讓自己陷於危險的。」

  追上兩、三階樓梯,維廉對著他的背影大吼。

  沒有回頭,璩傑只是遠遠傳來一聲,「是嗎?」

  雙手在扶手上亂捶一通,口裡憤怒地嚎叫幾聲後,維廉這才氣呼呼地回到客廳,「我真的受不了了,他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看!」

  「但你真的還只是個小……呃,青少年啊!」看維廉氣得怒髮衝冠的樣子,翔芸歎口氣。

  「我看我先離開好了,免得你跟你叔叔為了我而傷了和氣。」

  「不行,你是我在台灣唯一的朋友,我不准你離開!」拉住翔芸的手,維廉急得都要哽咽了。

  「維廉,我……我必須去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不然以後我怎麼辦?」

  「那好,我陪你去找?」

  「什麼?」

  「哼,既然叔叔不讓你留下來,那我就跟你一起走。對,我要離家出走!」越說越興奮,維廉剛剛還哭喪的臉,漸漸露出笑容。

  「離家出走!不好吧,維廉,你不要衝動,想想看,你父親跟叔叔,他們會有多擔心?」

  「不管,你什麼時候要走?我去準備行李。」說完自顧自往上衝,不理會翔芸的勸阻。

  「維……天啊,事情怎麼會搞得這麼複雜?」捧著頭,翔芸坐在樓梯上問著自己。

  不行,如果維廉跟她一起離開的話,不啻是應和了璩傑的指控,到時候她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不成,說什麼都不能讓維廉那孩子離開家門,不然,璩傑絕對不會相信她對維廉沒有任何企圖。

  想到這裡,翔芸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明明跟自己沒關係的事情,搞到最後卻像是因她而起的禍端,揉揉刺痛的太陽穴,她只好躲回房去。

  中午,托辭頭痛不想吃飯,露西好意幫她送了碗海鮮面到門口,看著她羞澀的笑容,翔芸也不好意思拂逆她的好意。

  海鮮面都還原封不動,晚餐時間又到了,難道,就困在這裡?那可不成,她得找工作,然後試圖把失去的記憶找回來。

  在醫院躺了一年多,她可沒有耐心再面對空白的過去。應該有人會記得她吧!她總不會是從石頭蹦出來;或是用木頭刻出來,想到這件事,就讓她稍微感到心安一些。

  正當她煩悶地在房裡踱來踱去時,房門響起幾聲敲擊聲,她望著一身休閒打扮的璩傑,心突然跳得很快。

  真是奇怪,早上看到他幾乎半裸的身軀時,她還沒那麼緊張,此刻面對衣著整齊的他,卻讓翔芸感到一陣戰慄流過脊椎。

  這種感覺既奇妙又甜蜜,好像有無數的鳥兒在她心裡躲著,撲撲拍著翅膀,鼓動著令人歡欣的騷動。

  對這突然升起的感覺,翔芸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因應,只能愣愣地呆立一旁。

  「呃……有什麼事嗎?」被他突然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嚇得口齒不清,翔芸連退了好幾步。

  「我來看看你有沒有好一點,露西說你不舒服?」

  大步走進來,看看梳妝台上的海鮮面,璩傑挑挑左眉地望著她。

  「喔,啊……我現在好多了,只是習慣性的偏頭痛,吃兩顆阿司匹靈就沒事。」

  雙手慌亂地在身後搓著,翔芸尷尬的圓謊。好險,差點就穿幫了!

  「那好,我相信你現在應該餓了,我們下樓去吃晚餐吧!」

  「呃……我不餓,事實上……」想到要跟他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配飯吃,翔芸是寧可餓肚子,也不想去活受罪,況且,她根本一點食慾也沒有。

  「事實上,你今天幾乎什麼都沒吃,來者是客,我不想怠慢你,再說,即使是死刑犯,槍決前都還能享受豐盛的最後一餐,不是嗎?」

  「真是謝謝你啊,最後一餐!」白了他一眼,翔芸更加沒胃口了。

  「不客氣,我還特地要露西為你加菜呢!」

  不由分說地拉著翔芸手臂,絲毫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他將翔芸拉到餐廳。

  「翔芸,今天露西煮了我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你快坐下來吧!」看到翔芸,維廉興高彩烈地舀了獅子頭,送到翔芸的碟子上。

  「謝謝,你自己快吃吧!」看著獅子頭,翔芸根本不想動筷子,聽到另有說話聲,順著聲音來源看過去,原來是維廉邊吃邊看的卡通——蜘蛛俠。

  在維廉和璩傑目不轉睛地盯著看的情況下,翔芸只得拿起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挑著飯吃。

  「在我們家,晚餐必須坐在餐桌邊吃飯。」兩眼盯著螢光幕,維廉說著瞥了璩傑一下,眼神裡儘是不滿之意。

  「不錯,我堅持這個規矩必須被確實的實行。維廉,你明天該去看牙齒,你已經失約一次了,我希望你把自己的信用當一回事。」

  「我知道,上次是因為我的車撞壞了。」看了翔芸一眼,他嘴角漾出一抹笑容,「我明天可以請翔芸陪我去嗎?」

  「不行,明天史小姐很忙。」喝著湯,他說得好像跟翔芸說好了似的篤定。

  滿臉錯愕地瞪著他,維廉連手裡的筷子掉了都沒發覺,翔芸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接收到維廉質疑的信號,還有不停踢她的暗示,她只能訝異地搖搖頭。

  「我不瞭解,我明天為什麼會很忙?」放下筷子,翔芸發問道。

  「你提不出任何身份證明,又拿不出可以證明你清白的證據。」以餐巾揩揩嘴角,他緩緩地說。

  「所以?」聽到他又提起那檔事,翔芸兩道眉毛皺成一線。

  「所以,我們明天將去找出你的身世之謎。」

  「喔,怎麼找?」看他瞬間變得冷冽的眼神,翔芸立即心領神會,「你要把我送到警察局?」

  「嗯哼,可以這麼說,如果你有前科,警察局會有資料;如果你沒有前科,他們應該也會有辦法查出你的身份。」

  「終究你就是不相信我?」苦澀地說著,不知為什麼,這結論讓她很難過。

  「不,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正在想辦法使你能夠讓我相信你。」放下餐巾,璩傑禮貌地欠欠身子,隨即離開餐廳。

  滿臉狐疑地轉向她,維廉一頭霧水,「翔芸,你們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

  「沒、沒什麼事。你明天只好自己去看牙醫了,你聽到你叔叔剛說的……」

  「真討厭,我本來打算明天你陪我去看牙醫時,我們就離家出走。這下子,我又要另外想辦法了。」維廉苦惱地咬著下唇的表情,好像天快塌下來了。

  翔芸啼笑皆非地看著他,一時間說不出充塞在心中的感動。

  想不到這個國語說得荒腔走板的少年,會為她而認真地企劃著逃跑的計劃。

  雖然還搞不清楚自己是誰,但翔芸心中很明白,她絕不會是個綁匪之流的人,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她就是這麼的有把握!

  「嗯,你不要放在心上,說不定明天以後,你再也不必為這個問題煩心了。」

  看著卡通裡的蜘蛛人,一個念頭慢慢在她心底浮現,讓她露出久違了的笑容。

  「好吧,你吃飽了嗎?」看翔芸推開椅子,維廉訝異地看著她幾乎沒動過的食物。

  「我的頭有點痛,我想先睡一會兒。」

  「那好吧,半夜如果你餓了,可以叫露西幫你煮東西,她不會介意的。不然,你也可以叫我,我泡泡麵給你吃。」搔搔頭,維廉說著雙眼又飄向電視裡的卡通。

  「謝謝,我會記住的。」輕輕放回椅子,踩著愉快步伐,翔芸回到自己房間。

  或許是心中已經有了主意讓她放鬆,幾乎是頭一沾枕,就睡得很甜。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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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09:34
第三章

               「如果把漢克放空的話,你這些年來的怨恨,就可以得到補償。」嗶嗶聲響不絕於耳,衛星電波不穩的結果,使影像時顯時滅。

  偌大的書房裡,一整面牆上滿一格格整齊的螢幕,正中間那個約四十寸的螢幕上,有個光頭男子正在說話。

  「我還在考慮。」

  陰暗角落裡,只有書桌後頭傳來冷冷聲音,螢幕明滅不定的光線,使他臉上的線條忽隱忽現。

  「以你在全球股市呼風喚雨的地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將心思花在一家快破產了的公司。況且,當初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將漢克……」

  「我改變主意了!」

  用力一拍桌面,璩傑低聲吼著,電視牆裡的男子立即噤聲不語。

  在書桌前踱步了一會兒,他再轉向電視牆時,臉上是平靜無波的表情。

  「找到她了嗎?」

  「沒有,很奇怪,她竟然可以如水滴掉入大海般消失,我們加派很多人手,都找不到她的蹤影。先生,我們甚至推斷,她……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璩傑聞言握緊拳頭,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靜謐得只聽得到機器嘶嘶聲的房間內,他沉重的喘息分外清楚。

  「不,她沒有死,我可以感覺到她還活著,有時候……」

  憶起今早從鞦韆上接到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孩時的感覺,璩傑甩甩頭。

  「有時候,我幾乎以為她還在我身邊。」

  「先生……」

  「繼續加派人手,我不相信找不出她來!」

  「先生,即使她真是綁匪的內應,一年多了,這麼久的時間,都沒聽到任何消息,說不定,她已經被她的同夥滅口。我們已經把程式、密碼都更換了,找到她有什麼意義?」

  「沒有意義……明齋,我就是要找到她。」

  盯著螢幕裡的人,璩傑說完,立刻關掉聯繫,讓自己又陷入漆黑之中。

  「湘靈,我不相信找不到你,我一定要找到你!」喃喃說著,拿起遙控器朝牆面一指,「旅途」的旋律,很快地瀰漫在空氣中。覷著所有房門都關著,翔芸偷偷地溜出房間,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悄悄打開大門,等走到門外後,才穿上鞋子。

  「維廉,對不起,我必須去找回自己的過去。」朝維廉窗戶默念幾句,翔芸轉身朝大門走去。

  「不會吧!」看著鐵門上的數字鎖,翔芸愣了愣。

  該死,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蹲在榕樹下,翔芸覺得自己快暈倒了。

  「好吧,幸好我有第二方案,不然還真是走投無路!」

  瞄瞄榕樹和圍牆間的距離,在牛仔褲上擦擦自己汗濕的雙手,她用力深呼吸。

  爬上榕樹不如想像中困難,因為榕樹上釘著幾根本栓,似乎是有人專為爬樹而釘的輔助工具。

  但是……看著幾乎有一條腿長的距離,翔芸呻吟地看著兩層樓高的高度。

  「唉喲,不好,我該不會現在才發覺自己有懼高症吧!」

  縱身一跳,當她搖搖晃晃地降落在圍牆上時,已經是一身冷汗。

  看著圍牆外的世界,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終於快逃出璩傑那個老把她當犯人看的怪人;憂的是,她要怎麼下去啊?

  圍牆內有榕樹,圍牆外可是光禿禿的馬路……

  但是……可是……抓抓被蚊子叮咬得紅腫的手臂和鼻子,她咬緊牙關地轉身,將身子往外探出去。

  「好吧,事到臨頭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了。我想老天爺不會見死不救吧!」

  緩緩將身子往下降,翔芸知道自己該放手了,但她的手指就是不聽指揮,讓她懸在那裡,不上不下地晃著。

  蚊子多,手又酸又麻……翔芸突然懊惱起自己異想天開,何必這麼麻煩呢?

  明天天一亮,叫露西開門不就結了,省事又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但是,現在才想到這一點,似乎太遲了!

  左右手輪流甩動,但越甩卻是越酸,也越凸顯這個餿主意的蠢……

  「我可以請教,你在這裡幹什麼嗎?」

  背後傳來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翔芸不必回頭也知道是何方神聖。

  「如果我說我在這裡賞月,你會相信嗎?」

  半回過頭,翔芸看著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忍不住恨得牙癢癢地頂回去。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擾你的雅興。只是很不幸,你剛好壓在警報系統上,這組系統設定當有外力入侵時,會發出高壓電,預計是在發生入侵五分鐘後,根據我的估計,你還有一分鐘的時間……賞月。」

  微笑地看著翔芸發出尖叫聲後,像塊石頭般掉下來。他一個箭步向前,輕而易舉地將翔芸接住。

  「你……」看著他的表情,翔芸懷疑地大叫,「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不,我厭惡不誠實。」說著他撿起一片枯葉,朝圍牆扔過去。

  枯葉在碰觸到圍牆前,發出一片激烈火花,然後化為灰燼掉落在翔芸面前。

  「那……那……」被眼前的事實所驚嚇,翔芸好半天無法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那是真的!想到自己幾分鐘前,還不知天高地厚地「掛」在那上頭……光想到這點,就令翔芸不寒而慄。

  他沒有將翔芸送回房間,相反的,他將翔芸帶回他房間。他俯視著手足無措的翔芸,強硬地扳起她下顎。

  「不要,絕對不要再試圖逃跑。這棟屋子有很多安全設施,剛才若不是我從螢幕上看到你的行徑,現在的你……已經不存在了。」

  「你不能硬把我留在這裡,我也不想當維廉的家教,你何不讓我離開,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

  說不出是什麼讓她不安,他有節奏地按摩她肩膀的手指,還是他深邃得讓人幾乎陷溺的雙眸。翔芸只知道自己要避開他的眼眸,不然可能隨時會被看穿。

  「我不能放你走,我對你有太多的疑惑了。你怎麼會剛好出現,你的樣子……你讓我感到熟悉又陌生……你讓我想相信你所說的一切;但是……」

  「但是什麼?」

  幾乎被他眼神所催眠,翔芸知道自己應該躲開他;躲開這個對自己滿懷惡意的男子,但是,她卻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想向他靠近的渴望。

  「你是不是真如你所宣示的清白、無辜呢?」

  捧起翔芸的臉頰,他緩緩靠近,溫暖氣息將翔芸籠罩,讓她幾乎無法動彈。

  他的唇很燙,像熾熱的石板,從唇一路傳送到心底的某個角落。雖然只是短暫接觸,翔芸卻感到有如一世紀那麼長。

  春風般溫柔,火焰似的灼人,嘴角逸出一聲歎息,她煽動濃密的睫毛,一面感受這個吻帶來的甜美感受,翔芸一面對自己的反應感到不解。再怎麼說,他總還是個陌生人啊!

  但是……她卻絲毫沒有被侵犯的感覺,好像……好像她就該這樣被他吻似的自然。每個細胞都對他的吻,響以熱烈的反應,這……陌生卻不討厭的感覺,讓她驚異;也令她害怕。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每個細胞對他的氣息,像是久旱逢甘霖般的期盼,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對一個陌生人……

  突然,一個畫面如電光石火般閃過她眼前,讓她詫異得僵住了。

  那也是一個吻,但卻是如此霸道、蠻橫的吻。不像這個美好的感覺,那個吻中帶著太多的憤怒,像是要責罰、發洩怒氣的吻。一個讓人傷心的吻!

  他是憤怒的!像只被激怒了的獅子,咆哮著宣示他的主權。但是,一邊的她,也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在沒有交集的爭辯後,那個吻,結束了所有爭端。

  訝異於自己會有這種感覺,翔芸竭力思索著,希望能得到更多的片段。

  那是誰?為什麼如此的憤怒?到底怎麼回事?

  看著古怪神色在她臉上掠過,璩傑也被自己的行為所震驚。

  雖然這些年來從不缺女人投懷送抱,但他從不曾如此的失去控制。

  事實上,能讓他失去控制的也只有「她」……想起在他懷中的嚶呢細語,嬌憨沒有矯飾的天真,以及淚眼汪汪的「她」……他抹把臉,很快地放開翔芸。

  「你早點休息,明天有得你忙呢!」走到屋子另一端的躺椅,他拉起薄毯,仰望窗外繁星滿天。

  「你……這是你的床,我看我回我房間睡好了。」意識到自己和他獨處一室,翔芸慌亂地跳起來。

  「不,我不放心讓你再做出什麼傻事,傷害你自己,或是破壞房子的保全。睡吧,我會守在這裡。」

  「我保證……」

  「你的保證不值一分錢!」

  翻過身去,他根本不理會翔芸,不多時即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可惡,這麼不相信我……」

  叨叨念著,看他沒任何反應,翔芸只好拉起毯子蓋住自己,很快的呼呼大睡。

  夢……又開始將她帶進一個似真如幻的境地。人們來來去去,不同以往的溫暖、開朗,恐怖和害怕、憤怒積壓在她肩上。

  她想逃離,卻怎麼也無法掙脫,只有無奈地被那股陰影吞沒。「早……翔芸,你真的要跟我叔叔去警察局?」吃著早餐,維廉湊近翔芸問道。

  「是啊,如果不讓他找到證明的話,我懷疑他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雖然睡得很飽,但想到他一副未審先判的模樣,翔芸還是不太高興地嘟噥著。

  「可憐的翔芸,我叔叔一向對女人很無情的。你別說是我講的,我是有一次聽到我爸跟他朋友講電話時,偷聽到的。」覷著璩傑去客廳接電話,維廉對著翔芸耳語道。

  「是嗎?可憐的人,他該不會是以前有被女人拋棄過的經驗,所以變得這麼怪異吧?」低下頭和維廉咬耳朵的翔芸說著,和維廉擠擠眼。

  「對啊,我也是這麼想,但是不敢問。」有著同謀的快感,維廉點頭如搗蒜。

  「那……」還想再問一些有關璩傑的事時,冷不防她和維廉之間插進個人影。

  「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炯炯有神的眼睛,輪流盯著他們,他的聲音很輕、很柔,但聽在維廉和翔芸耳裡,可半點都不敢輕忽他語氣中的嚴厲。

  「沒……沒有,我要去看牙醫了,翔芸你真的不能跟我去?」帶著期盼的眼神,維廉還是不想放棄。

  「我說過,史小姐今天會很忙。」看都不看翔芸一眼,璩傑逕自宣佈著。

  「如果你吃飽了,我們十五分鐘後出發。」

  簡短對翔芸吩咐後,他拿著電話回到客廳。維廉莫可奈何地對翔芸聳聳肩,咬了咬下唇,並且對璩傑的背影扮了個鬼臉。

  「那我只好自己去羅,翔芸,不要被他嚇到,其實他人不錯,不然不會臨時接下我和公司這兩個爛攤子。」看到翔芸若有所思的表情,維廉老氣橫秋說道。

  「我不會的,他不會對我生氣的!」

  說完翔芸自己先嚇一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脫口說出這種話來。就好像……她已經認識他很久了……

  維廉絲毫沒有察覺她的語病,揮揮手,「我得趕快了,醫生每次都一大早幫我看牙,因為叔叔說,我必須避開其他人,這樣比較安全。」

  「嗯,那你快點去吧,路上小心。」

  同情地看著維廉坐進車裡,可憐的孩子,他一定比較希望自己騎車去吧!

  「維廉每次出門的路線,都經過規劃和設計的。」

  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璩傑輕描淡寫說著,兩眼卻意有所指地盯著翔芸。

  「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我們對維廉的安全,有著最大心力的注意。」

  「喔?那跟我沒有關係吧?」乍看到儀表堂堂的璩傑,翔芸幾乎透不過氣來。

  不像全身只有一條拳師褲般性感、自然;也不像一身休閒打扮時那麼從容、閒適的樣子。全身的昂貴訂做西服,將他衣架子般的體魄,修飾得更加偉岸、頎長。

  「最好沒有,因為我不是可以輕易饒恕別人的人。」托起翔芸的下巴,他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說道。

  「那麼,你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因為,你把自己禁錮在對別人的仇恨之中。」

  翔芸轉身往大門走,看著面無表情的司機,草草打個招呼,自己鑽進車內搖下車窗。對璩傑,她總覺得還有一堆話該說。

  「我覺得,你何不做個太空艙,把自己與世隔絕算了!因為,沒有接觸、就不會受傷,不是嗎?」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多歪理,翔芸就是衝出口。

  彷彿被急雷打到,璩傑先是一愣,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瞇起眼睛,望著那個窈窕的背影,快步地坐上車。

  「你剛才說什麼?」使勁兒甩上門,璩傑對著翻著報紙的翔芸低吼。

  「我……本來就是,如果你總把恨放在心上,你的心還有多少空間去容納別的東西,譬如說『愛』呢?」雙手擱在胸口,翔芸輕聲說道。

  突如其來的畫面,迅速地在她腦海裡竄過。那應該是間錄音室……恍惚地扶著自己的頭,翔芸張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錄音室,對,是錄音室,她閉上眼睛,雙手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推動著。

  這是音效、混音、上廣告了……

  那是什麼?對,回答聽眾的問題,答覆那個打電話進來,訴說他滿懷怨懟的生命,還有對人性的失望的男子,她是這麼憐憫他的痛楚啊!

  「不要、千萬不要低估恨意對愛情的殺傷力,當愛情中摻雜太多無法解決的因素時,夭折只是時間的早晚,所以好男好女們,謹慎踏出你們的腳步吧!

  小喇叭獨奏後,音樂被慢慢推成背景音樂,該她上場了,她很清楚地知道。

  但是……疑惑地望著滿臉訝異的璩傑,翔芸閉上嘴巴。

  那股顫動,還有衝擊在胸腹間的熱切卻使她無法漠視,難以平息。胸口像是被什麼梗住了,她深深吸口氣,決定讓它宣洩出來,無論那是什麼!

  「晚安,我親愛的愛情海沙丁魚家族……」很習慣地喃喃自語,就好像她天生就會般熟稔。

  驀然睜開雙眼,翔芸疑惑地注視自己顫動的雙手。對了,就是這種感覺,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但她知道,她曾經是這麼熟悉這個感覺!

  「湘靈……我的天,你是湘靈……你是湘靈!」握住翔芸雙手,璩傑吃驚得一再重複地嚷著。

  「湘靈?不,我叫史翔芸,即使車禍得很嚴重,我還是記得我的名字,我叫史翔芸!」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翔芸對他的反應感到不解。

  湘靈,那是誰呢?還有,她為什麼會有這些印象,她曾經在錄音室待過嗎?

  疑問如潮水般湧來,如果她能證實自己曾在錄音室工作過,是不是就能揭開她朦朧不清的過往?

  「該死,一切都有解釋了,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我總感覺不對勁,因為,你就是湘靈,難怪他們找不到你,原來你就在我身邊。」忘情地摟住翔芸,璩傑激動地在她手背上不停地吻著。

  「璩傑,你……你一定弄錯了,我真的不是什麼湘靈,你……」車到了漢克,璩傑將翔芸帶到他的辦公室,拿出了他塵封已久的資料。

  「不,你就是湘靈,我會找出證據給你看的!」

  高聲吩咐司機開車,璩傑一面告訴翔芸,一路上他再也沒有放開過她。

  「不,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

  看著因為折疊次數太多而起毛邊的照片,翔芸驚訝得連退幾步。

  「沒有錯,這就是你:石湘靈。你在海洋電台主持深夜一點到四點的節目,節目叫做『愛情海沙丁魚』。」將海報和節目表攤在桌上,璩傑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我……我不知道……我的記憶,我是說,當我醒過來時,我的臉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所以我……」

  指著海報上的影像,翔芸結結巴巴的試圖說明自己的震撼。

  對那張佈滿腫瘤和色斑、傷疤的臉,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盯著看。這就是她嗎?真的嗎?在她受傷而被重新補綴之前,就是這個樣子嗎?

  雖然有張醜陋的臉,但海報上的女人卻笑得很開心,她環抱著其他幾個臉上有創傷;大部分是燒燙傷的孩童,愉悅地面對鏡頭。

  「錯不了,難怪我一見到你,就感到很熟悉。原來是你的聲音……」手指沿著翔芸眉眼而畫至鼻樑,璩傑嘴角逸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還有這對眼睛,我怎麼會大意到沒發現到你的眼睛!當初,讓我如此難以自拔的,不就是這對會攝人心魄的眼眸嗎?」

  指尖輕輕、柔柔地在她肌膚上滑過,璩傑眼裡的戲諶,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一片。

  「你……我還是不太明白,我如果是你所說的石湘靈,那……我的家人呢?我應該有家人吧?」

  呼吸越來越急促,翔芸對眼前的態勢感到不可思議,難道,她就是這個被譽為「精靈DJ」的——石湘靈?

  太多的疑點,等著她去澄清。纏綿病榻一年多的日子,她沒有一天不是想破頭的想知道任何一丁點關於自己的事。

  現在機會已經在眼前,她激動得連連深呼吸,才能讓自己不至於暈倒。

  「如果你真是我所『認識』的石湘靈,你沒有家人,是個被遺棄在孤兒院的孤兒。」雙手架在膝蓋上,他像在閒聊般告訴她。

  「沒、沒有家人……,

  滿腔高昂的期盼,自高空被打落,翔芸身軀晃了晃,揮手不讓他攙扶,她自己找個椅子坐下。

  「那……我總會有朋友的,朋友呢?我……」望向璩傑冷漠的表情,翔芸幾乎要哭了出來。「拜託,總該有什麼人可以證明我是誰吧?」

  「有的,你……你『曾經』是我的未婚妻。」自抽屜裡拿出一個粉藍色小方盒,他來到翔芸面前。

  「打開它,你應該不會忘記這裡面是什麼吧?」

  震驚地望著他,翔芸久久說不出話來。未婚妻……她「曾經」是他的未婚妻,那表示她曾經和他如此親近。但如今,她腦袋卻空白一片,想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瞪著盒子上精巧的純白蝴蝶結,翔芸艱難地吞吞口水。

  「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

  「你應該明白它代表的意義,但你卻毫不留情地放棄它。」

  轉過身,他大步來到房間的另一端,靜靜地看著翔芸。雖然不再言語,但他的冷峻神色,卻讓翔芸如坐針氈。

  低下頭思索許久,翔芸唯一可以確定的,卻是自己什麼都記不起來。

  這是多大的悲哀呵!訂婚,對一個女人來說,那代表的是多麼重大的意義,她卻絲毫都沒有印象。

  但迎向他冷冽的視線,翔芸強迫自己顫抖的手指,慌亂地拉開那條純白絲帶,不出所料的裡面是一枚閃爍晶彩光芒的鑽戒。

  漂亮的稜角刻面,將光線折射得五彩繽紛,瞪著六腳鑲嵌的單顆美鑽,翔芸全身血液似乎都凍結了。

  又是那種閃電般的片段!像是很盛大的宴會場所,眾人艷羨中,美鑽被套入纖纖細嫩的手指內。

  雖然滿心歡喜,「她」卻感到悲哀,因為「她」能理解週遭目光中惋惜之意。

  他們惋惜於如此名貴、燦爛的珍寶,和那個俊挺、多金的年輕人,從此都將屬於這個醜陋的女人所有。

  是的,醜陋……就是這個字眼,閉上眼睛,翔芸好像還能感受到那種種鄙視、批判的言語,如同流竄的散彈般,讓人防不勝防。

  看不到那一身雪紡女孩的表情,翔芸只知道自己心疼「她」,尤其在「看」到「她」,聽到惡意的批評,卻必須挺直腰,面對打擊的勇敢,她默然了……

  「想起來了嗎?湘靈,我一直相信老天是公平的,它不會讓公平、正義消失太久。是不是,你有沒有想過,會有再落入我手中的一天?」

  猛然抓起翔芸的手,粗魯地將戒指套入她左手無名指,他壓低嗓門低吼。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這……」

  舉起手,看著因為過松而滑動的鑽戒,翔芸困惑極了。

  「你瘦了很多。怎麼,難道你的同夥們沒有照料你?還是離開我的羽翼後,你……」強迫翔芸看著他,他眼神也逐漸嚴厲幾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我遇到很嚴重的車禍,車子摔到溪谷裡,若不是溯溪者發現我,可能早就被衝到海裡去了。」

  「很精采的借口,你以為我會相信?」

  「我為什麼要騙你?如果如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未婚妻,為什麼我會發生車禍,在偏遠的山谷裡被救起來?我住院的這一年多時間裡,你又在哪裡?你曾找過我嗎?」

  握緊雙拳,一年多來的忐忑、害怕,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開來。

  「問得好,我找過你嗎?你以為在你幾乎將我摧毀殆盡之後,我會輕易的善罷干休嗎?我沒想到你是躲在醫院裡,難怪我翻天覆地,就是找不到你。」

  對他話裡的執著,翔芸感到一絲欣慰,但瞥見他雙眼中熊熊怒火後,她一步步地往後退。

  似乎是一種本能,像是預知危險的動物性驅使,她就是想逃離他。

  「你……你說我幾乎將你摧毀……」不安地摸摸頭髮,翔芸清清喉嚨。

  「你總算是想到最關鍵的地方了,我最親愛的湘靈。」

  不理會翔芸的掙扎,他將她拖到辦公室另一頭的小會議室內。

  會議室裡除了簡單的會議用具,最特別的是變換快速的螢幕,上頭有各國金融市場的分析和盤勢,另外,引人注目的是牆角的模型。

  那是一輛漂亮的腳踏車模型,看得出來機能完整,是個很犀利的現代化產品。

  現在,湘靈知道為什麼她在一看到維廉的腳踏車時,會有那麼熟悉的感覺了。甚至,這輛全功能的電動腳踏車,當初命名為「駕雲者」的人,就是她!

  「看到你的傑作了嗎?當初花費多大的心血,才做出來的企劃案,甚至為了討你歡心,還讓你主持發表會,我以為……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別有居心的惡徒!因為你,最新研發出來的機密,變成最不值錢的垃圾。」

  被他的控訴壓得喘不過氣來,翔芸猛烈地搖著頭,「不,我不是,我不是你所指控的那種人!」

  「是、或不是,已經不再重要了。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同夥們雖然都被擊斃,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露出馬腳,到時候我會毫不留情地親自把你送上斷頭台。」

  雙手圈在翔芸脖子上,他說著緩緩收緊手勢,讓翔芸感受到他的威脅。

  「咳、咳,放開我!你瘋了,我根本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想……」戒慎恐懼地掙脫他的手,翔芸轉身即往大門跑。

  像陣風似的,在她碰觸到門把前,他已經擋在門前,優雅地俯身望著她。

  「想逃嗎?難道這就是你一貫的伎倆,攪亂一池春水後,就悶聲不響的躲開。」

  「我沒有必要躲開任何事!」

  「不錯,你再也沒有機會消失了。因為,現在輪到我佔上風,湘靈,命運是公平的,現在該我出牌了。」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璩傑露出邪惡的表情。

  「你……你是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你很明白,我篤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生存法則。」

  「拜託,我必須離開這裡,我的生命裡還有一大片是空白的,我必須去把它們找回來!」

  雖是晴空萬里的清晨,看看手錶才過了短暫時間,但翔芸感覺上卻像是打了一場仗般勞累。

  「喔,那是當然的,我會交代他們為你舉辦一個盛大的宴會,就當做是……歡迎你『回家』的接風吧!」

  「回家?」警覺地抬起頭,翔芸搖搖頭,「不,我……」

  「不要再跟我唱反調,我的『未婚妻』失蹤了一年多,當她傳奇的帶著一張嶄新面孔回來時,難道我不該大肆慶祝嗎?」

  托著翔芸的背,他強硬要翔芸一起走出辦公室,來到大片的辦公區域。

  「諸位,向你們介紹,我的未婚妻:石湘靈小姐。石小姐她……」頓了頓,吸引所有人汪意力後,他才繼續說下去,「她因為車禍受傷而休養了一年多,為了歡迎她重回我身邊,將會有個Party,請大家一定要來參加,」

  說完後,他指派一位職員跟在翔芸身邊,說是協助她重新認識環境,但翔芸心知肚明,監視的成分恐怕還大些。「石小姐,我們都是你忠實的聽眾,你和璩先生訂婚,而宣佈不再主持節目時,我們都很捨不得。」指點翔芸參觀那些公司的那個女職員,在女廁中對著鏡子搽口紅道。

  「是嗎?我倒沒什麼記憶了……」

  打量著廁所上方的通氣窗,估量在二十幾層樓高的地方,她也沒本事飛出去,翔芸歎口氣。

  「璩先生說你車禍受傷,是不是腦震盪了?他宣佈你是石小姐時,我們都嚇了一跳!」」

  「喔?」坐在馬桶上,翔芸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不是說你以前有什麼不好,只是……這是個很現實的社會,我們當然會很納悶璩先生為什麼會選上你……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就算到現在,很多女人還是對璩先生不死心,所以,我覺得你去美容是對的。起碼,現在再也沒人敢說你是一坨爛牛糞了。」

  「是嗎?」美容,摸摸臉上的光滑肌膚,翔芸不置可否。

  枯坐在馬桶上,翔芸決定還是出去算啦!

  「你什麼時候跟璩先生結婚呢?我們都很好奇呢!」看到翔芸走出廁所,那位女職員立刻湊過來。

  「結婚?」

  頭皮發麻地望著她,老實說,被這連串的消息所衝擊,翔芸都還昏頭轉向的,乍聽到她所提的話題,只覺一股熱流刷地衝上臉頰。

  「嘩,你臉紅了咧!你好容易臉紅,我記得前年陪你去試穿婚紗時,你也是臉紅得好厲害!」

  拉著翔芸來到鏡子前,她和翔芸並肩站在那裡,望著鏡中體型相若的人影。

  「對不起,我有部分的記憶,都因為車禍而消失了,你是……」抱歉地看著她,翔芸期期艾艾說道。

  「哈,我早就猜到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是艾敏,你跟璩先生的訂婚典禮,還是我策劃的呢!」朝她伸出手,艾敏皺皺鼻子,笑得很開心。

  掩不住自己的尷尬,翔芸搖搖頭,「我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你好,艾敏。」

  「你也好啊,石湘靈小姐,你知道嗎?公司裡大部分的同仁,都是從學生時代就聽你的廣播。我們從沒想過會見到你本人,因為你是出了名的隱士派,不接受採訪、不曝光,後來是你和璩先生婚事宣佈後,我們才知道,原來大名鼎鼎的石湘靈,就要變成我們的老闆娘了!」

  吱吱喳喳說著,艾敏帶著翔芸在大樓裡鑽進鑽出,不多久來到一間小小的工具室。

  裡面有一個清潔工模樣的婦人,看到翔芸和艾敏後,她拿起水桶和拖把出去。

  但臨去前,她不時趁拿清潔劑的同時,多看翔芸幾眼。在翔芸眼神和她遇的同時,她很快地別開視線。

  翔芸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她盯著自己看的眼神,似乎不是單純的好奇,裡面還像摻雜其他她所不能理解的因素在其中。

  「來,看看你們訂婚那天的錄影帶,本來璩先生要我把這些東西扔掉,但我捨不得,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企劃大型活動,是我的處女秀。所以,我把它偷偷藏在清潔室裡。」

  吐吐舌頭,艾敏搬動一大堆紙箱,然後爬上去,從天花板夾縫裡,拿出用報紙包裹的東西。

  期待地看著她的舉動,翔芸知道解開自己身份的謎底,就在那些錄影帶裡面,所以她幾乎是屏氣凝神地等著。

  「啊!怎麼會這樣?」拿著破破爛爛的報紙,艾敏氣急敗壞地跳下來。「我明明包得好好的,怎麼會變成這樣!」

  看到扯得亂七八槽的帶子,翔芸感覺比艾敏還糟,滿心期待在剎那間粉碎。

  「艾敏,沒關係。」安慰仍叨叨念的艾敏,翔芸滿肚子失落,不知怎麼形容。

  「我……對不起,石小姐,我以為這對你恢復記憶會有所幫助,誰知道……」懊惱看著破爛的報紙,艾敏恨恨地盯著天花板,「這些該死的老鼠,就不要被我逮到!」

  「沒關係,應該還有其他的辦法……」張望著狹小的清潔室,突然一道靈光閃過翔芸思緒。

  錄音室!對啊,如果她真的是石湘靈,最好的證明辦法,不就應該從她來的源頭查起嗎?

  「艾敏,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工作的電台?」

  「知道啊,你在海洋電台主持『愛情海沙丁魚』,我們都很喜歡聽。」

  「那可不可以……請你帶我到電台去?」

  「啊,這……我要請示璩先生耶!」

  「拜託,艾敏,如果我要恢復記憶,到我最熟悉的地方不是最快、最好的辦法嗎?」

  「可是,璩先生他……」滿臉為難地瞪著自己的手指,艾敏吞吞吐吐。

  「我堅持,好嗎?即使你不陪我去,我還是要去。艾敏,你不會明白這對我有多重要,車禍後,我在醫院躺了一年多,對過去完全沒有印象,也就是說,我當了一年多的無名氏,艾敏,拜託!」

  咬著下唇,艾敏眼神左躲右閃,就是不願答應翔芸的要求,在翔芸苦苦哀求下,她的態度逐漸軟化下來。

  「唉,好吧,但我一定會被璩先生罵的,當初那些意外發生後,璩先生就不希望讓你落單,或是到外面去『冒險犯難』,嗯,他是這麼形容的!」看到翔芸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艾敏強調地說。

  「意外?」聽到艾敏的話,翔芸不以為然地抬起眉。

  「是啊,那……」看到腰際的call機閃動耀眼光芒,艾敏揮揮手,趕忙要衝出去,「我得去回個電話,這是緊急訊號!」

  來不及追問她是什麼情形,艾敏已經一溜煙地衝進一間辦公室。看到這情形,翔芸只得無聊地在長長的走廊間,漫無目的踱步。

  俯視開放式的中庭,沿著螺旋狀樓梯次第而上,是一段段幽雅長廊,佈置著許多名家畫作、雕塑,深淺不一的灰、藍色調,在大量留白襯托下,流露出一股極富人文氣息的品味。

  這個璩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倚著欄杆,翔芸定定地望著對面一幅靜物畫,一面仔細在腦海裡慢慢思索一波波湧來的疑惑。

  如果……假如他真是她的未婚夫,何以她對於他的存在,會絲毫沒有記憶?

  都已經是許下誓約的伴侶了,為什麼會如此陌生?

  要結婚的兩個人,應該是對彼此有狂熱的愛意,不是嗎?

  石湘靈,她又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她的喜、怒、哀、樂呢?除了那張醜陋、令人不忍卒睹的臉龐,她的內心呢?她想些什麼、對未來有什麼期盼?

  雙手捂在臉頰上,翔芸忍不住一再想著,那個據說是「她」的女子,對「她」的過往,此刻的她,有著最大的好奇!

  背後傳來腳步聲,以為是去而復返的艾敏,翔芸轉過身,還沒看清楚來人之前,一陣黑影襲來,在她來得及發出叫喊前,刺痛使她渾身一軟,癱倒在樓梯之前。

  「小心移動她,我們要檢查看看有沒有內傷。」

  耳邊傳來嚴厲的吼叫聲,感覺很刺耳。頭上有陣痛楚,讓她不停地抽搐。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石小姐,我是醫生,我們現在要把你送到醫院,如果你聽到我的聲音,動動手指頭,好嗎?」

  旁邊有人輕聲說著,聽起來好多了,遵照他的指示,翔芸彎彎手指。

  「好、很好,我們要上擔架了,你可能會有一點疼痛,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來,上去羅!」

  感覺被騰空架起,幾乎是一動就扯得她齜牙咧嘴,剛剛被安置在柔軟布面上,手臂的刺痛和空氣中的濃濃酒精味,使她在昏睡前,彷彿又回到以醫院為家的日子,長長歎口氣後,她慢慢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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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09:58
第四章

               「不能讓『她』醒過來!你不要忘記,當初她可清清楚楚看到你我的臉,況且,還有那些事情。萬一『她』說出來,我們精心策劃的一切全都泡湯了!」

  粗哽嗓音急促地說著,是個老婦人的聲音,她忙著將錢和黃金鎖入抽屜,一面對著坐在桌邊喝酒的男子叮嚀。

  「我知道、我知道,誰曉得『她』運氣那麼好,我以為颱風一到,會把『她』衝到海底去餵魚,哪曉得『她』會被救起來!」沒好氣地再倒一杯酒,男子罵道。

  「嗯,你那邊辦得怎麼樣啦?我辛苦了大半輩子,還不都是為了你。原以為下輩子有『她』可以讓我靠,結果大的去住院,來這個小的手段更狠。」

  也為自己倒一杯,她瞇起倒三角眼,癟著嘴唸唸有詞。

  「你念完了沒啊?我每天得去服侍那個大小姐,回來還要聽你囉嗦,我怎麼會這麼倒霉啊?」

  「你管她大小姐不大小姐,到時候錢弄到手了,看我怎麼治她!最好是她老子能拿一筆錢出來,不然看我怎麼折磨她。」

  「嗯,再拿點錢出來。」放下杯子,他伸直了手。

  「幹嘛,昨天才給你……」

  「喂,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千金大小姐,那一點錢都不夠塞牙縫!」

  「好、好、好,你給我爭氣點,把她弄到手,我下輩子全都指望你了。」

  由內衣裡掏出一疊鈔票,她正要點數時,他已經一把全搶過去了。

  「對了,『她』現在怎麼樣了?別哪一天警察都上門了,我們還不知道!」臨出門前,他壓低聲音問道。

  「『她』活不了的;『她』絕對不能活著。你去辦你的事,這件事我會處理。」

  「嗯,你等著過好日子吧!」「你說你到業務部借電話。」坐在桌角,璩傑兩眼眨也不眨地盯著艾敏。

  吞吞口水,艾敏環顧週遭的人。看著那幾個虎背雄腰的男子,還有不停轉動著的錄音機,她慌得白了臉。

  「是啊,璩先生,我說過很多遍了。我跟石小姐到洗手間,出來後她說想去電台,因為她說……她說這對她很重要。」

  「嗯,然後呢?」瞇起雙眼,璩傑雙拳緊緊握著。

  「然後,我的call機突然響了,通常都是有很緊急的事情,公司才會這樣Call我。但是……但是那天我在公司裡啊,沒有道理用call機,因為只要用廣播系統我就聽得到了。」困惑地抓抓頭,艾敏將Call機遞給璩傑。

  「查一下,是誰call艾敏的?」

  將call機交給一旁的助理,璩傑轉向幾個道貌岸然的男人,「你們有沒有什麼發現?」

  「璩先生!你不用叫他們查了,因為我問過所有的人,他們都說沒有人call艾小姐。」在助理出去前,有個男人攔住他。

  和那幾個男人對看一眼,璩傑十指交叉抵在下顎,「艾敏,以你的感覺,在出事前,石小姐有什麼異樣嗎?」

  「沒有……也可以說有啦!但,情況很難說,她失去記憶了,所以她連我也不認得。不過大體而言,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的隨和、好相處。」仔細想想後,艾敏做出這樣的結論。

  「好,艾敏,你可以下去了。如果你再想到什麼事情的話,我辦公室的門隨時都是開的。」

  「是,璩先生,石小姐她很嚴重嗎?」來到門口,艾敏躊躇了幾秒鐘,又回過頭來,「我昨天到醫院,他們說她禁止會客。」

  「嗯,很嚴重,謝謝你的關心,我會轉告她。」想到仍昏迷不醒的湘靈,他沉重地回答她。

  「璩先生,我們查過這幾天的錄影帶,但是,沒有查到任何異樣。警衛說沒有看到可疑人物進出,其他員工清查後,也都沒有問題。」

  「你的意思要我相信,湘靈會無緣無故地倒在血泊中?」

  「不,我的想法是:大樓的警衛、管理系統出了大破洞,我們最好再仔細清查一遍。」

  「再清查幾遍都行,我一定要找出那個傷害湘靈的兇手!」握緊拳頭,璩傑磨著牙說道。

  做著紀錄的男子抬起頭,飛快地看了璩傑幾眼,然後翻翻前面的紀錄。

  「璩先生,根據我們的紀錄,石小姐以前也曾經出過意外。」

  「是的,在一年多以前,她曾經被擠下樓梯;還有一次是在山溝中被發現,不過都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虛驚一場。」憶起那些意外事故,璩傑突然警覺地抬起頭。

  「璩先生,難道你不覺得石小姐碰到意外的機率,比一般人高出太多?」

  「黃警官,你的意思是?」

  「車禍是在深夜時發生,當時石小姐為什麼會在三更半夜獨自一個人到山上去;還有,雖然百貨公司週年慶人很多,但也不至於會多到把人擠下電扶梯的程度。」快速翻閱著紀錄本,警官目光直率地盯著璩傑。

  「黃警官,查明事實真相,不就是我請你們來的原因嗎?」往後靠在椅背上,璩傑若有所思地瞄了瞄電腦上飛快跑著的數據。

  「根據我們的紀錄顯示,璩先生和石小姐訂婚後,曾經有過很大的糾紛,甚至導致石小姐離家出走?」

  「夫妻之間哪有不吵架的,況且,事後也查出是菲傭的誤會。」

  「但是,菲傭來報案時,指稱有人想謀殺她。當時,尊府應該只有璩先生和她在家,不是嗎?」目光灼灼地望著璩傑,黃警官一副不輕易罷休的模樣。

  「黃警官,有話不妨直說。當時菲傭嚇壞了,我和湘靈爭執時,不小心打破花瓶。至於謀殺的事,保全公司查出外力入侵的證據,湘靈也相信我並不是想加害她。」

  傾身向前,璩傑眼中儘是一片冰冷,「你,還有問題嗎?」

  「有。璩先生,以閣下這種身份地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跟石小姐訂婚。我不是說石小姐不好,事實上,我們幾乎都是她的忠實聽眾,她也是我們最喜愛的廣播DJ之一,只是,以你一個家財萬貫的男人而言,她……她有缺陷,而且很嚴重,所以,我們……」

  「在我眼裡,她的心是最美的。」站起身,璩傑擺出送客的態度。

  「黃警官,我希望你們能早日調查個水落石出,我比誰都在意湘靈的意外。」

  「會的,我們一定會逮到那個想謀害石小姐的壞蛋的!」挺起胸膛,黃警官說著,和同事們往外走。

  「對了,璩先生,石小姐難道沒有其他親人?」

  「沒有,她自小在孤兒院長大,只有一位伯母,是在孤兒院認識的,但也不常聯絡。」

  「嗯,我們查到在石小姐失蹤的前三個月裡,她的帳戶曾經被提領不少款項,但第四個月後,就沒有再提款的紀錄。」

  「我知道,第四個月起,是我要銀行凍結她的存款。」

  「為什麼?」

  「湘靈不告而別後,我以為她跟我賭氣,所以沒有管她,希望等她冷靜後自己回來。但第三個月月底,她的車卻在花蓮出海口被找到,已經被焚燬得只剩骨架,我擔憂她的安危,所以凍結她的存款,想讓她出面。」

  「璩先生,在你印象中,石小姐可能跟人結怨嗎?」臨出門前,黃警官突然問道。

  怔了一怔,璩傑很快地搖搖頭,「我想不出她會有什麼仇人,她跟所有人都保持疏離、客套的態度,事實上,她是個很內斂、靜默的人。」

  「喔?那你呢?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璩先生個人的恩怨……」

  「我?怎麼可能,在接下漢克之前,我只是單純的學者和講師,過著幾乎隱居的生活,從何與人結怨?」

  「會是商場上的恩怨嗎?」

  「這…我不覺得跟這些有關係,不過我會好好過濾,若是發現有可疑的地方,我會通知你的。」

  送他們到門外,有個念頭飄過璩傑心頭,但他很快地將之拋到腦後。「痛……痛……」隱隱約約的呻吟聲,讓翔芸感到不安,她睜開眼睛看過去,到處是一片白;白得讓人心慌的顏色。

  很靜,整間房間很安靜,除了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聲,只有冷氣換氣時短暫的馬達運轉,讓寂靜的房間響起一點聲音。

  而那些呻吟,正斷斷續續地自她嘴裡逸出來。

  醫院嗎?不對,醫院不可能會有這麼豪華的設備,半撐起身子,翔芸仔細打量後,如此地做著結論。

  雖然是一片白,但深淺有層次的白,讓室內的風景活潑了起來。天花板是淡淡的淺粉藍,牆壁是湖水綠,床單、被單是柔柔的淡粉紅,沙發和椅子是成套的蘋果綠,只是加上高純度的白,使各個色調,都變成近似白的朦朧。

  「奇怪,哪有人這麼愛白的,不知道白色容易髒嗎?」自言自語地滑下床,走到窗邊,頂著刺眼的陽光,翔芸才發現自己也是一身的白;是一種暖暖的粉鵝黃白。

  「只有白色,才能襯托你的光彩,白就是你的顏色。」

  突然躍上心頭的話,讓她狐疑地瞇起眼睛。是誰?是誰曾經這麼說過?為什麼她會覺得這句話是對她說的?

  看到半掩的門,她很快地走進那間漆滿牛津藍的浴室,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訝異地伸手,想解開纏繞在頭上的紗布。

  「不要動,你的傷口還不穩定,很容易再裂開。」

  背後有人溫柔但堅決地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將紗布撥開。

  「你……這是哪裡?」看到璩傑,所有的記憶倏忽都回來了,翔芸掙脫他的手,遠遠地避開他,「出了什麼事?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被襲擊了,目前警方正在調查,想找出要置你於死地的人。」

  「有人想殺我?」

  雙腿立時為之一軟,翔芸趕緊抓住洗手台,才沒有倒下去,但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目前我們還不清楚,不過這跟你失蹤前三番兩次遇到意外,可能有很大的關連。」不由分說地抱起她,將翔芸安置在床上後,他緩緩說道。

  「是……是誰想要殺我?」

  「我不知道,不過,我一定會查出來的!」

  在翔芸手心裡輕輕印下一吻,再抬起頭時,他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

  「湘靈,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逃,但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即使是死亡都不能!」

  駭然地望著他,翔芸久久說不出話來。此時,有個壯碩漢子扛著扶梯,在外頭的院子裡,一面剪修樹枝,一面往窗內張望。

  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翔芸感到有股恐懼油然而生。那是種形容不出來的感覺,好像老鼠見到貓,即使沒有被追捕過,但天性知道,那就是危險的源頭。

  吹著口哨,他拿著大鐵剪將樹枝一落落地剪掉,但浮腫眼皮下的雙眼,卻是不停地往窗內望,盯著翔芸露出別有意味的眼神。

  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翔芸對那股揮之不去的壓迫感,疑惑不已又無法視若無睹,只好用薄薄的毛毯裹緊自己。

  「冷嗎?」

  注意到翔芸的動作,璩傑將冷氣關小,來到她身畔。見她仍不時打顫,他摟住翔芸單薄的身軀。

  「不,我……還好……」偷偷往外瞥,見那男人仍大剌剌的盯著自己,翔芸緊張得貼進他胸懷。

  順著她的眼光望出去,璩傑皺起了眉頭。

  「露西,你請人來剪修院子的嗎?」拿起電話,他立刻找露西問源由。

  「嗯,我知道,沒事了。」放下電話,璩傑托起翔芸下顎。

  「你在害怕什麼?外面那個男人還是你介紹來的呢!露西說,他是你以前在孤兒院的同伴,因為他失業,你才要他來打零工,也就這樣成習慣了。」

  「是嗎?可是我……如果他是我的同伴,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假如是情同手足般的人,為什麼在見到他的瞬間,她只感到一股涼意,由腳底竄升到背脊骨?

  「嗯,看來你真的失去很多的記憶了,我看他似乎也感到很奇怪,你為什麼沒有跟他打招呼吧?」

  注意到那男子刺探的目光,想到露西的話,璩傑覺得他的刺探倒不為過了。

  「是嗎?那他可以告訴我,我到底是誰羅?」

  「當然可以,既然他是你從小就認識的同伴,哪有不知道你是誰的道理?」

  一彈手指,璩傑抱起翔芸走近窗邊,打開落地窗來到陽台上。

  「先生,你可以告訴這位小姐她叫什麼名字嗎?」

  像是嚇了一大跳,他不安地摸摸鼻子,過了許久才開口,「璩先生,她是石湘靈石小姐啊!」

  「聽到了沒有,湘靈,石湘靈就是你的名字。」俯視著翔芸,璩傑一副「我早告訴你了!」的表情。

  雖然璩傑已經一再告訴她,石湘靈就是她的名字,她就是那個被稱為廣播精靈的名主持人,但翔芸還是半信半疑。

  此刻,這個據說是她從小熟識的人,親口證實他的話,對翔芸來說,還是震撼十足。

  「你……那你又是誰呢?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悲哀地說著,翔芸對不請自來的偏頭痛,已經很熟悉的忍受著。

  「我叫魯俊鴻,你連我都忘記了嗎?」將梯子靠在陽台邊緣,他很快地爬上來,湊近翔芸——不,現在應該說是湘靈——說道。

  「我……真的很抱歉,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你住在哪裡呢?我以前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不顧璩傑不同意的目光,湘靈坐在陽台短牆上,焦急地等著他的回答。

  「沒關係,聽說你出了車禍,喪失記憶。其實,有時候有些事忘記了反而比較好。」

  「求求你,這對我很重要,我……」激動得抓緊他的手,湘靈不住地哀求。

  「你……你是個很善良,很好運的女孩子。所以你跟璩先生訂婚時,我們都很高興,因為,你總算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看湘靈老是盯著他猛瞧,他低下頭將帽子壓低,揮舞著大剪刀,「對不起,我要去工作了。」

  「等等,我還有話要問你……」雖然想再追問,但他已經扛著梯子走到院子另一端,自顧自地修剪起樹枝來了。

  「湘靈,你的傷還需要休養,反正也不急在一時,他大概半個月會來一次,以後多得是機會。」安慰沮喪的湘靈,璩傑望向魯俊鴻的目光,卻逐漸複雜起來。

  「可是……可是我多麼希望能趕快把我失去的記憶全都找回來!每個人都有過去,只有我是一片空白!」哽咽地咬著下唇,湘靈抽抽噎噎地說道。

  「不會太久的,我相信你會很快想起來。來,我送你回床上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了。」

  靜靜地任他將自己放回舒適、柔軟的床上,湘靈不住打量著眼前的陌生人,想自他的眉宇間找出曾經讓自己愛戀過的痕跡。

  但無論怎麼看,他都只是個英俊的陌生人,想到這裡,她輕輕發出一聲喟歎。

  「為什麼歎息?」坐在床邊,他的臉靠得很近,近得讓湘靈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呼吸。

  「我只是覺得奇怪,如果我曾經那麼深愛你,為什麼在我腦海裡,竟然對你連一丁點印象都沒有!」望著在他巨大手掌內,自己更顯瘦小的手,湘靈喃喃地說著。

  「我說過,你失去了記憶啊!」愛憐地摟摟她,璩傑將四角床架上的紗帳放下來,將彼此籠罩在一片白濛濛的紗幔之內。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這輩子都無法恢復記憶了呢?」突然想起這個可能,剛躺下的湘靈,緊張得又坐了起來。

  「不會的,我會找出辦法幫你恢復記憶。即使你無法找回記憶也無妨,我們就從現在開始,以後你還是會有屬於我們的記憶。」

  搓搓湘靈冰冷的手指,他說完後退出去,隔著紗帳望著她,「好好休息,我的湘靈,希望你夢中有我。」

  看著他消失在那扇精美的白門後,湘靈像洩了氣的氣球般躺回床上。

  「不一樣,那完全不一樣啊!我想知道,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那跟以後的我,未必會一樣,我的喜、怒、哀、樂,我都想知道啊!」

  雙手捂著臉,她弓著身子蜷縮在床上,像只無助的小貓,整個人沉浸在心事之中。

  在她所沒注意到的枝芽深處,那雙滿懷猜忌的目光,不住地刺探著,緊緊盯著床上的湘靈,閃過一抹狡詐的鋒芒。

  「我已經交代下去,除了我跟維廉,誰都不許接近你的房間。」

  將早餐端到湘靈床邊,璩傑以不容反駁的語氣說著,一旁維廉拚命地點頭。

  「你們叔侄是怎麼回事?醫生都已經宣佈我可以自由活動了,你們還打算把我當小嬰兒般管教嗎?」賭氣掀開毯子,湘靈跳下床,原地繞圈子給他們瞧。

  「湘靈,你是活動的危險因子,我看你還是乖乖聽叔叔的話,不要亂跑!」

  趕忙跑過去,扶助有點暈眩的湘靈,維廉擔憂地勸著她。

  「維廉,怎麼連你也這麼說我?」

  「湘靈,我聽露西說,你常常發生很可怕的事情,所以還是不要太『輕舉妄動』的好!」

  搖頭晃腦說著,看湘靈和璩傑都沒有糾正他的成語,維廉高興得笑逐顏開。

  「可怕的事情?我倒不覺得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你不覺得你們太大驚小怪了嗎?」

  「誰說不可怕啊?你去百貨公司,結果被推得摔下電扶梯,幸好下面是傢俱店的床組,所以你才沒受傷;還有,你三更半夜一個人在山路上跑,全身都是傷口,回來還因為淋雨發燒,病了好久才好。露西還說……」

  舉起手阻止維廉再說下去,璩傑坐在床沿,將湘靈拉進自己懷裡,「湘靈,我們這麼做,都是為你好。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

  「可是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從早到晚都拚命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這種親暱接觸使湘靈不由自主紅了臉,她只得找著話,好轉移自己的羞赧。

  「不要急,醫生不是告訴你要放鬆心情,說不定記憶它自己會跑出來找你呢!」拍拍湘靈的手背,他對維廉使使眼色,「維廉,你今天不是該到電台去報到?」

  「喔,是啊,湘靈,我應徵電台助理已經錄取了耶!今天去報到,順便參觀電台,你要跟我去嗎?」拿出那張噴著水的鯨魚形狀卡片,維廉興奮地跳上跳下。

  「海洋電台!那是海洋電台的識別證,我的號碼是0099,是台長幫我取的,他說這樣我的節目才會久久……」脫口而出說完,湘靈難以置信地轉頭望著璩傑,「我……我……」

  「你瞧,只要放輕鬆,記憶不就回來了嗎?維廉,你好好照顧湘靈,知道嗎?」雙手搭在湘靈肩上,他的氣息將湘靈完全籠罩。

  「我知道啦,我們可以走了嗎?」將棒球帽反轉戴,維廉躍躍欲試地叫道。

  「嗯,一切小心。」語重心長地說著,他的手卻遲遲沒有放開湘靈,相反的加重了力道。

  「璩傑……」訝異地轉過頭去,湘靈及時捕捉到他眼底閃過的一絲不捨。

  不捨?這使得湘靈不由得多看他幾眼。

  「湘靈,記住,無論多遠,只要你召喚我,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到你身邊。」低下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然後將她往前推到維廉面前。

  「去吧,維廉,如果湘靈不舒服,或是想回來時,你立刻帶她回來。」拍拍維廉肩膀,他很慎重地交代著。

  感受到璩傑的謹慎,維廉也收斂起吊兒郎當的神色,「我知道,叔叔,我已經是個大人了……就算還不是真正的大人,起碼我已經開始學著做了!」

  「嗯,希望你言出必行,那我就把湘靈交給你羅!」

  「那有什麼問題,我們走吧,湘靈。」

  拉著湘靈往外跑,維廉將他的「駕雲者」牽出來,將一頂銀色頭盔丟給湘靈,自己戴著另一頂,笑(被禁止)地要湘靈上車。

  「呃……你該不會又要騎腳踏車,跟公車賽跑吧?」小心翼翼坐上後座,湘靈忍不住要提心吊膽地問道。

  「哈,才不會哩!」按下幾個鈕,腳踏車已經像箭般飛馳出去。

  遠遠望著大門台階上的璩傑,湘靈聽著維廉的回答,正要吁一口氣,卻聽到維廉再接著的下一句。

  「因為我的『駕雲者』,才不屑跟那些慢吞吞的公車比呢!」

  說完又加快速度,在風急速襲來的情況下,湘靈根本無法開口,只能緊緊抱著維廉的腰,免得被甩下車去。「湘靈?天、天哪!我的老天爺,你可真是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耶!」

  將湘靈全身上上下下打量過,又前前後後繞著湘靈轉幾圈,那女孩尖聲叫著。

  她的叫聲,引來在辦公室內討論或接電話的人注意,不一會兒全部聚集過來。

  「不會錯,你的聲音,我認得出來。畢竟,我當你的助理當了四年多,還會不瞭解你聲音的特質嗎?」握住湘靈雙手不住搖晃,她高興得又叫又跳。

  「湘靈……石湘靈?我不是聽到誰在說什麼湘靈嗎?人呢?」

  綁著馬尾的中年男子,頂著啤酒肚搖搖晃晃走過來。他左顧右盼,似乎找著什麼東西似的。

  「台長,你在找什麼啊?」

  「小蝦米,我似乎聽到你說湘靈,湘靈回來了嗎?」朝湘靈草草點個頭,算是打過招呼後,他轉頭對那個滿臉雀斑的女孩說道。

  「台長,她,這位小姐就是湘靈啊!你聽聽她的聲音,湘靈,你隨便說說什麼給台長聽啊!」

  「我……你好,我是石湘靈。」想半天不知該說什麼,湘靈只好簡單的自我介紹。

  這回輪到胖胖的台長(又鳥)貓子鬼叫了,他靈活地挪動超重許多的身軀,拉著湘靈在狹窄的走道裡來回走動。

  「快、快,你們聽聽,她……她的聲音錯不了是湘靈的聲音,那個鼻音、還有鼻腔共鳴,我的耳朵告訴我,絕對錯不了是湘靈,是咱們『沙丁魚』小姐的聲音。但是你們幫我瞧瞧,她……這個標緻得一塌糊塗的小姐,是咱們的沙丁魚小姐嗎?」吆喝著其他人,台長口沫橫飛求證著。

  感到一股熟悉的感覺,湘靈突然走向一個櫃子。那是個乳白色的置物櫃,在一片鐵灰色、或紅、或黑的櫃子中,顯得特別醒目。看著上頭牢牢三個數字鎖,她不由得雙眉緊皺。

  「那是你的置物櫃,雖然你一直沒來辦交接,我們也沒有打開它。一來它擺著不礙事;再者我們沒有密碼也打不開。」晃到湘靈背後,台長敲敲櫃子說道。

  「密碼……」試圖在腦海裡,尋找這個櫃子的密碼,但又是一次徒勞無功的嘗試,這使得湘靈心情低落。

  「是這樣啊,難怪羅!」

  「我就說嘛,湘靈不是那種勢利眼的人。」

  「對啊,剛才她連招呼都不打,我以為她嫁個有錢人,就蹺個二五八萬的,結果她是失去記憶,那不就完全不認識我們啦!」

  「唉,她怎麼這麼倒霉,一天到晚出狀況?」

  「對啊,不過也因禍得福啦,你看她的臉,現在變得多漂亮啊!」

  「嗯,是啊,還真是因禍得福呢。」

  那頭的維廉,正一五一十地向眾人解釋湘靈失憶的緣故,讓許多人都換上諒解的目光。

  拍拍手,台長指著鈴鈴作響的電話,眾人趕緊奔回座位,接著一通又一通的電話,場面頓時冷清下來,台長踱向對著置物櫃發愣的湘靈。

  「那麼,湘靈,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打算?」

  疑惑地轉向台長,瞥見維廉興趣盎然地盯著錄音間內的嘈雜生態,她趕緊將維廉拉過來。

  「我今天是陪維廉來報到的,他考上助理的工作。」

  「是啊,您好,我叫璩維廉,通知單上要我今天來報到。」手忙腳亂自背包中找出通知單,維廉緊張地呈給台長。

  「璩維廉……啊,我記得你,你的表現讓人印象深刻,你跟湘靈是……璩……你是璩正道的……」看看通知單,台長試著弄清楚維廉跟湘靈的關係。

  「璩正道是我爸爸,湘靈她是我……」

  「我知道,她就是你的繼母!沒想到湘靈年紀輕輕,就有你這麼大的繼子。」

  台長說著往前走,沒留意到他身後的湘靈和維廉,在聽到他的話後,全部僵在那裡。

  繼母……不對啊,維廉的父親是璩正道,但是和她有婚約的人,應該是璩傑不是嗎?為什麼台長會說她是維廉的繼母,難道維廉的父親……

  不,不可能,台長可能弄錯,維廉怎麼可能會搞不清楚自己父親是誰,一定是台長弄錯了!

  同樣的迷惘和疑惑,出現在維廉年輕的臉龐上,他看看湘靈,再瞧瞧往自己辦公室晃去的台長,不安地搔搔凌亂的髮絲,困惑極了。

  「不對,維廉,是台長弄錯了,你知道像他這麼忙碌的人,對外面的事情,總是有點心不在焉,你不要聽他胡扯。」

  「或許吧,其實,我有點希望他說的是真的。」玩弄著外套上的抽繩,維廉低著頭囁嚅道。

  被他話中意思所驚嚇,湘靈尷尬地掠掠鬢邊的劉海。

  「我看你還是快到台長辦公室報到吧,他最討厭不守時的人。」

  伸伸舌頭,維廉拿起他準備好幾天的剪報,還有其他資料,急急忙忙地衝進台長辦公室。

  莞爾地看著他的慌張勁兒,同樣片段的畫面又一閃而過,那是一個年輕女郎,因為有著醜陋、傷殘的臉,所以總是低頭疾行,總想遠遠避開旁人驚異、害怕、議論的眼神。

  也是在這個擁擠、狹窄的辦公室,她一頭撞上一堵壯碩但結實的胸膛,被他架在半空中——

  「我說你啊,是殺人越貨、還是叛國賣國啦?沒做啥見不得人的事情,幹嘛低著頭走路,找地上的黃金嗎?」扯開大嗓門,他對困窘個半死的女孩吼道。

  「沒、沒有,我要來不及了。」

  窘得滿臉通紅,她想跑出去躲起來,但大嗓門男子還是不放過她。

  「明天早點出門不就結啦,做廣播的人要有覺悟,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遲到,你可不能遲到,因為有很多聽眾眼巴巴等著你。尤其你的節目在深夜,更是重要,那些做夜班工作的人很辛苦,廣播等於是打發時間的朋友,記清楚了沒有?」一場即席演說,說得女孩雙腿不停發抖。

  「記清楚了。」發出比蚊蚋高不了多少的聲音,她低頭想自他身旁鑽過去。

  「噯、噯、噯,才剛說過,怎麼又犯了呢?抬頭挺胸,光明正大的走進錄音室去。」拍拍女孩的背,他不以為然地吼道。

  「外表不是你所能選擇的,但你的心,要成忠成奸;變好變壞,都看你自己了。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你管別人怎麼看你!」

  就是因為台長的當頭棒喝,使她從此以後能抬頭挺胸,不在乎別人目光。

  想想看,那都已經是四年前的往事了。

  感歎地往錄音室走,透過大片的透明玻璃,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許多DJ們正忙碌地換裝CD片,或是接聽電話call了。

  呼吸著緊張的空氣,她突然察覺到,自己是屬於這裡的,是那份歸屬感吧!讓她覺得自在,感到舒適,那是從她在醫院醒來後,從沒感受過的安詳滋味。

  撫摸著各式各樣的儀器,突然,一個畫面飄入湘靈腦海,那是位年長男士,坐在錄音室一角,微笑地看著她對著麥克風說話、或是播放音樂。

  是了!陡然直起身子,湘靈快步地朝那個角落走過去。殘餘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像幅拼湊得七零八落的拼圖,誘惑著湘靈所有的注意力。

  「湘靈,拜託你來一下,我們需要一位串場!」

  滿臉雀斑掩不住青春洋溢,那個綁了兩條辮子的女孩,興匆匆地跑來將湘靈拖到一旁嘀咕著。

  「我?我……」乍聽到她的要求,湘靈愣了一愣。

  「唉啊,你是我們台裡一把罩的高手,快啦,拜託嘛!」

  不由分說推湘靈進錄音間,她將耳機戴在湘靈頭上,揮動手指打著拍子,她以眼色示意湘靈,跟隨她的語氣說下去,一旁有人高舉著大字報。

  「海洋電台、海洋心聲,從今天起,海洋電台帶領你,遨遊千禧新世紀……」

  聽著耳機裡微弱的鼓聲節拍,湘靈輕聲將大字報上頭的語句念完。

  「謝謝,謝謝你啦!我的聲音只能在節目裡閒扯淡,只有你的聲音才適合當台呼,對了,你怎麼沒帶你老公回來玩?」

  將系統切進音樂播放,那女孩才轉過頭來跟湘靈閒聊。

  「我老公……」

  想到時而高傲、冷峻,時而和藹、親切的璩傑,湘靈為之語塞。她結婚了嗎?他不是說「曾經」是未婚妻……那到底她跟璩傑是什麼關係?

  「對啊,我覺得很奇怪……當然啦,這不關我們其他人的事,只是我很好奇耶……」收拾著桌上的CD片,她期期艾艾說著。

  蠕動腳趾頭,感受地板上吸音絨布墊的特殊感受,湘靈摸摸麥克風,在椅子上坐坐,熟悉的感覺,很快地重新回到每個細胞。

  「其實,璩先生真的是個很完美的君子,他那麼照顧你,所以我們認為就算他……就算他不能給你名分,但也不會虧待你,結果你要嫁的人,卻是璩先生的弟弟。以前我們就聽說過璩傑是個怪人,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來『隱居』那一套,好像存心要沽名釣譽似的……」

  「你說什麼?」她的話未說完,已經被湘靈給打斷。

  瘦削雙手緊緊抓著女孩的手,湘靈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叫了起來。

  「我……這是怎麼回事,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湘靈,當初我們發誓以後要一起住進養老院,想不到你釣到金龜婿,就把我們這些老朋友忘個精光!」語氣中帶著濃濃批判的意味,她對湘靈搖著頭。

  「不,我不是問這個,你說我要嫁給璩傑,不、你是說,我本來是……」

  「對啊,在製作『金融危機論壇』那一系列專題時,你訪問過璩正道後,就都是他來接送你上、下班,這是全電台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你訂婚時給我們的喜餅,上頭新郎的名字卻變成璩傑。我們都很奇怪,但又不好意思問……」

  聞言雙腿一軟,湘靈無知覺似跌坐在椅子上,腦裡迴旋的都是她剛才說的話。

  什麼意思?如果她跟璩正道有過什麼瓜葛,為什麼反而會與璩傑訂婚?

  一定有誤會!這是第一個躍入她腦海的想法。看著仍盯著自己的女郎,湘靈困難地清清喉嚨,「對不起,我喪失記憶了,請問你是?」

  「喪失記憶?這實在說不通,你訂婚那天我去參加晚宴,你還邀我陪你去化妝、試禮服,還有一個叫艾敏的女孩子。雖然那時候你好像很累,不愛說話的樣子,但至少你還記得我們啊!」

  「是嗎……我必須好好想一想,對不起,請告訴維廉,我先回去了。」

  疲憊地閉上眼睛,當她再睜開眼睛時,只想快些理清這些疑點。

  「好、好吧!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難看。」

  「沒關係,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蹣跚地走出海洋電台,亮麗的陽光一古腦兒地揮灑下來,讓她有點措手不及地暈眩了幾秒鐘。

  璩正道……璩傑……這兩個人在她生命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就如同她所失去的記憶,此刻都是她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醫院,對,維廉說他爸爸在醫院休養,快想想看,他爸爸在哪個醫院?邊走邊催促著自己,站在紅磚道邊緣,她等著燈號變換,一面絞盡腦汁想著。

  遠遠有輛摩托車以極高速蛇行而來,站在湘靈身畔的行人們,全都下意識地往後退幾步,只有想心事想得渾然忘我的湘靈,仍沉浸在一連串的問題之中。

  在一陣驚異急呼中,湘靈茫然地抬起頭,正好看到全罩式安全帽下,有對不懷好意的眼睛,筆直向自己衝過來。

  好像自己已經飄走似的,湘靈像個局外人般看著所發生的一切,如蒲公英種子被風揚起,她清楚意識到身體騰空飛起,爾後摔落在路旁的草坪上。

  後腦袋碰觸到堅硬的水泥地,疼痛使她皺緊眉心。

  「小姐,你沒事吧?」看她掙扎著要站起來,旁邊的人趕忙過來攙扶。

  「沒事、沒事,我……」瞄著遠去的摩托車,湘靈揉揉腦後腫起的硬塊。

  突然間她停下動作,訝異得張開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清楚了,大部分都清楚了!她是石湘靈,她是連連得獎的廣播新秀,也是各大有聲書積極網羅的錄音人才。

  「小姐,你…要不要我們送你到醫院檢查看看。」看到她怪異的表情,旁邊一位媽媽模樣的婦人擔憂地問道。

  醫院!聽到這個名詞,湘靈渾身一震,點了點頭,接著在其他人協助下,坐進計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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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10:53
第五章

    扶著綁滿紗布的頭,湘靈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在偌大的醫院裡疾走。

  璩大哥,是了,他就在這裡,最敬愛的璩大哥,他……應該還在吧?

  看著護理站上的名牌,湘靈難掩滿心歡喜。無視於房門上的「謝絕會客」牌子,以顫抖的手,慢慢推開那扇有若千斤重的門。

  「護士小姐,我說過我不想再打針了,把藥省下來給需要的人吧!」

  半斜躺在病床上,清瘦的老人望著空無一物的窗外,歎了口氣。

  或許是奇怪於沒有聽到回應,他轉過頭來,見到湘靈時,他訝異地望著她。

  「小姐,這是我的病房,我想你大概走錯房間了。」調整著手臂上的點滴管,他慢條斯理說道。

  「璩……璩大哥……」眼巴巴站在那裡,湘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往昔那麼幽默、風趣的人,此刻如急速枯萎般委靡,大概只有炯炯有神的雙眸,可以窺見他往日的雄心壯志。

  正要按鈴叫護士的手頓了頓,他瞇起眼睛定定地瞅著湘靈。

  「你……你是……你,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

  「是我,璩大哥,我是湘靈,石湘靈。」

  「湘靈?你……你過來一點,讓我看清楚你一點!」

  立時往前跨幾步,來到病床邊,湘靈握住他枯瘦的手指。

  「璩大哥,你……你辛苦了。」

  「湘靈,這是湘靈的聲音沒錯,是你,我最疼惜的湘靈。」傾耳凝聽了幾秒鐘,另只手覆蓋上湘靈的手背,他激動地點著頭。

  「大哥,我……」回想這些時日的迷惘、困惑,哽咽使湘靈無法再說下去。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當初阿傑告訴我你的車在花蓮找到,燒得只剩車架時,我還不相信你就這樣消失了。這一年多來,你沒消沒息,我只好相信,你已經……反正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湘靈,苦了你了。」

  拍拍湘靈手背,璩正道眼底有著激動,但也混有對世事瞭然的釋懷。

  「大哥,讓你擔心了。從來就沒有人管我的死活,只有你,不但支持我,也教導我為人處事的道理,你是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坐在病床邊,湘靈邊笑邊哭地說著。

  「唉,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必……你回來的事情,他知道了嗎?」緊張地看看門口,正道壓低聲音問道。

  黯然點點頭,湘靈抿緊唇,「大哥,你不要再為我煩惱了。」

  「我怎麼可以不煩惱?當初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必答應他的勒索而訂婚。湘靈,我承認以前我們兄弟對不起他,但他不能報復在你身上啊!」

  「大哥……」看到正道自責的模樣,湘靈心疼不已。

  當時,漢克已經接近股票下市邊緣,銀行團抽緊銀根;其他事業夥伴袖手旁觀之際,除了答應璩傑的要求,璩正道已經走到窮途末路。

  更何況那時候癌細胞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已經悄悄蔓延,摧毀他的健康,也幾乎消磨他生存的意志。

  「走,快走!湘靈,這是我僅剩的一點積蓄,你帶著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讓他找到你!」從枕頭下拿出一本存折,正道疾聲催促著她。

  「不行,大哥,我還沒有機會報答你對我的好,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你?」

  「我明白你的心意,這樣就夠了。湘靈,你是無辜的,不要牽扯進我們兄弟之間的恩怨裡,快,聽大哥的話,快點走!」

  「大哥,我不能走啊,你現在是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

  「有錢,還怕沒有人照顧嗎?走,趁他……」正道的話,在見到進來的人時嘎然而止。

  「趁我知道前,是吧?」懶洋洋踱到湘靈身後,雙手搭在她肩上,璩傑輕描淡寫地說。

  「阿傑,放了湘靈,她是無辜的外人。」

  「是嗎?我相信你沒有忘記,當初我願意回來接漢克的條件之一,就是你必須失去一件你最重要的東西。」

  「但是我沒想到,你指的是湘靈。」

  「不錯,你以為我指的是漢克?不,以我的財力,要擁有十個漢克對我也不是問題。維廉,他是你的兒子,也是璩家唯一的血脈,況且,由於你們夫妻不合,維廉對你而言,只是繼承你姓氏的繼承人。」

  猛然將湘靈轉過身子,他以食指勾起湘靈下顎,「但是她呢?石湘靈,你不是出錢資助她唸書,為了讓她能在廣播界站穩腳步,花大錢買她的廣告時段?」

  「你……湘靈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她只欠人拉她一把而已。」虛弱的靠在床頭,正道幽幽地望著窗外。

  「拉她一把,你可以去對一個陌生人『拉她一把』,對我這同父異母的弟弟呢?對我那個不求名分的媽媽呢?」

  「阿傑,是我對不起你……」

  「不,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我那個靠種菜、幫人洗衣服,辛辛苦苦扶養我長大的母親。凡事都有代價的,就像當初我問湘靈,她願意付出什麼代價,好讓我放過你時,她是怎麼回答的,嗯?」扳起湘靈臉龐,他眼底閃爍著冰冷光芒。

  不待正道回復,湘靈已經開口說道:「我願意犧牲一切,只要你能放璩大哥一馬。」

  「犧牲一切,大哥,你聽到湘靈的話了,事實上,以當時那個情況,我要求湘靈嫁給我,對大多數的人而言,都覺得是湘靈佔到便宜,不是嗎?」摟住湘靈雙肩,璩傑平板的語氣裡,聽不出他的意圖。

  「然而,你是想借由控制她、虐待她,來達到對我的報復。」抹抹臉,正道疲倦得像是隨時會倒下去。

  「不錯,從你們身上,我已經學到了最好的報復方法,不是對彼此造成傷害,那只是一種最下下策的作法。高明的手段,是把敵人最心愛的人,囚禁在我的監獄裡,而我,是唯一擁有鑰匙的人。」

  「你……好可怕!」理解到他仇恨的深沉,湘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放了她,阿傑!算我求你,好嗎?」微弱的歎著氣,正道不放棄地勸著他。

  「不可能,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放過她了!」

  猛烈地在湘靈唇上一吻後,他像陣風地出去,留下一室的清寂和無奈。「你要上哪裡去?」

  攔住躡手躡腳的湘靈,璩傑大半個身子,被巨大樹木的陰影所籠罩,在明暗搖晃黑影中,無法看清他的面目。

  「我想到醫院去看璩大哥。」抱緊懷裡的保溫壺,湘靈強迫自己不畏懼地迎向他,「露西幫我熬了些(又鳥)湯……」

  「他現在什麼都吃不下了。」

  「但是,這是我的一番心意,我相信璩大哥多多少少都會喝一點,可以增強他的抵抗力。」看到他仍擋在身前,湘靈咬咬下唇,「拜託,我真的必須去。」

  「為什麼?他住在最好的醫院,頭等病房,看護、醫生、護士隨侍在側,為什麼非你不可?」大步邁到湘靈跟前,他神色帶著一絲狂狷和冷漠。

  「我……我希望可以多陪陪他,畢竟,他的時間不多了,不是嗎?」

  想起下午臨走前向醫生探問的結果,湘靈為之鼻酸了起來。

  「不錯,最多只剩下三個月左右的時間,那還是在他肯乖乖的配合療程的情況而言,他已經對自己放棄了。」

  轉身仰天長歎,璩傑一時間弄不清楚心底竄過的痛楚,所為何來?

  到底,他一步步策劃到今,為的不就是揚眉吐氣嗎?

  為什麼在她面前,連勝利的果實,都會失去它應有的甜美?

  「所以我們必須幫助他,讓他有勇氣去面對……面對最後的時刻。拜託你,我要到醫院陪陪他。」佇立在他面前,湘靈仰起頭,誠心地說道。

  「他對你,就是這麼重要?」托起湘靈下顎,璩傑臉上莫測高深。

  「是的,他是我最重要的人,當我最失意時,是他幫我付學費;在我因為自卑而裹足不前的時候,也是他給我……」

  「夠了,我不管你們之間有過什麼情分,從今天起,希望你能記住,你石湘靈是我璩傑的未婚妻,是我璩傑將來的妻子。」

  「那……那又有什麼關係?他是你的哥哥,我去照顧他……」

  「大有關係,湘靈,我親愛的,我不能容忍你的名字和他牽扯在一起,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以後,我絕對不要聽到任何關於你和他的風言風語。」

  「你……你在指控什麼?」被他話裡的隱射,氣得一口氣幾乎上不來,頭昏眼花之餘,湘靈冷冷地問道。

  「我沒有指控什麼,我只是在維護我的資產。」

  「資產?璩傑,我不是電視、冰箱、洗衣機,或是你到處收購的公司企業,我是個人,而且是你的……你的……未婚妻!」

  「那麼,就請你表現出一個未婚妻應該有的樣子來吧!」強行搶走保溫壺,他看也不看湘靈一眼,逕自往屋子走去。

  「可惡,璩傑,難道你不怕下地獄?」氣得口不擇言,湘靈揮舞雙拳吼道。

  「地獄嗎?我正在等著你一起去呢!」嘲弄地對湘靈行個舉手禮,璩傑隱沒在門後。

  瞠目結舌地呆立在那裡,湘靈久久無法相信這個事實。難道,璩傑就這麼恨正道,連他已經到人生旅途的終點前,都不願對他表現出一丁點的仁慈,或是手足之情?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勇氣,湘靈追了上去,使勁兒甩上門,剛好看到璩傑正將(又鳥)湯倒進水槽的舉動,更是火上加油般刺激她的怒意。

  「璩傑,我真不敢相信你會是這麼冷血的人!」雙手叉腰站在廚房門口,湘靈惋惜地看著(又鳥)湯消失,一面高聲叫道。

  「哦,你並不是今天才認識我,不是嗎?」

  將保溫壺扔進水槽,他轉身面對湘靈,微挑著左眉,牽動嘴角的笑意,使他看起來有股邪惡的冷峻。

  「對,我不是今天才認識你,事實上,我根本不想認識你!天曉得當初我為什麼要答應嫁給你,若不是為了璩大哥,我……」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湘靈趕緊以手掩住嘴巴。

  「終於承認了吧!湘靈,我一直在等著你何時才會說出真心話。多偉大的石湘靈,為了她『親愛』的璩正道,竟然可以忍受和一個她根本不想認識的人訂婚、甚至結婚。」譏諷地捏捏湘靈的鼻尖,璩傑臉上像蒙上一層紗。

  「你……你根本不明白我和璩大哥之間的關係,事實上,我懷疑你懂什麼叫做『愛』?在你的人生裡恐怕只有『恨』吧!」氣得口不擇言,湘靈簡直氣瘋了。

  「注意你的措辭,不要忘記你是在跟你的『未婚夫』講話。」

  「是嗎?你現在又是我的『未婚夫』了,當我無依無靠的在醫院裡,連自己是誰都茫然不知時,你又在哪裡?」

  「我以為你賭氣,離家出走了。」

  「我離家出走?你……」氣憤中,一陣暈眩襲來,湘靈慌亂中想找個東西依靠,卻只見到他湊近的臉。

  「不要碰我!」竭力撐住身軀,湘靈揮舞雙手,抗拒他伸出的手。

  「不——要——碰——你?湘靈,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有碰你的權利,你難道忘記了嗎?我的『未婚妻』。」咬牙切齒地說著,他捧住湘靈的臉,讓她無法躲避他的視線。

  盯著他眼中閃動的異樣光芒,湘靈警覺想逃開。那是一種危險訊號,雖然不清楚它所代表的含意,但體內似乎有個聲音,不停地催促她快些離開。

  在她領悟璩傑眼底的意圖,拔腿逃跑前,已經被騰空抱起,往樓梯快步走。

  無論她怎麼掙扎,璩傑像是沒有感覺似的,任由湘靈粉拳不斷,或是咬嚙他臂膀都不為所動,他只是堅定地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去。

  「我必須教導你關於一個妻子應該有的柔順和溫馴。」

  將湘靈企圖偷襲他眼珠的手指撥開,他加重手勁,把湘靈雙手反剪到背後。

  「如果你想要一個應聲蟲當老婆的話,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因為我不是那樣的人。你……放開我,我還不是你的妻子!」被狠狠地扔到床上,狼狽地在翻了幾轉後起身,湘靈氣喘如牛。

  「不是嗎?那的確是很重大的疏失,我必須趕快解決這個問題才是。」猛然一推,在湘靈措手不及時,已然被他壓制在床和他身體之間。

  「你……你不可以,這……這是不對的!我會恨你,我會的,我一定會的!」被他游移的手指,在身上畫出一圈圈漣漪般往外擴展的毛躁、不安所影響,湘靈結結巴巴地說。

  只是,聽著顫抖得斷斷續續的語音,湘靈自己也覺得沒什麼說服力。

  眨眨眼,璩傑突然仰頭大笑,但他的手指並沒有停止在湘靈身軀肆無忌憚的滑動。

  「恨?你用到一個很嚴重的字眼呢,湘靈,我從來不在乎別人的感覺,尤其是女人。因為,我從不勉強別人,只等待她們呼喚我。你也一樣,我等你心悅誠服的呼喚我。」

  「那你就慢慢等吧!我會寫信給你的。」被他的傲慢惹得肝火上升,湘靈立即反唇相譏。

  踢腿揮拳都無法躲避他的手指,湘靈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還是沒辦法脫身。

  「嗯,以台灣的郵政效率,我恐怕等不及。真是美妙,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有著像羊脂般細膩、滑嫩的肌膚?還有完美比例的骨架,讓人不禁要感歎造物者的奇妙。」手指沿著她的鎖骨,一路往下探,璩傑喃喃地低聲說著。

  幾乎要被他溫柔的聲音所催眠,湘靈整個人如陷身雲朵之中,更像是在海面上漂浮,載浮載沉得讓她全然鬆弛了下來。

  跳動著不同節奏的火花,順著她白襯衫已經解開鈕扣的衣襟,迅速如野火燎原般,將她席捲進一個她所不明瞭的感官世界。

  「對,不要抗拒我,閉上眼睛,慢慢去體驗你的身體,它會告訴你該怎麼做,跟著我的節拍,來,跟著我……」

  在她耳畔輕聲低語著,熾熱的氣息,立刻將湘靈團團包裹住。

  「熱……燃燒……不、你想幹什麼?我……好像要爆炸了!」

  被他充滿野性的男性氣味逼得無路可逃,湘靈咬著下唇,驚恐得想逃。

  「噓,不要怕,我在這裡。」

  握住湘靈的雙肩,他的舌尖緩緩劃過湘靈的耳背,讓戰慄順著血液,瞬間填滿湘靈每個細胞。而他的雙手也沒有停歇,靈巧地穿梭在彼此之間,釋放了所有的拘束。

  「湘靈,告訴我,你快樂嗎?」

  手指滑過微微顫抖的小腹,他沒有停下動作,反而如入無人之境地恣意而行。

  「快樂……我不知道,這感覺很奇妙……像要燒起來,又像要飛出去……我不知道……」

  迷迷糊糊地望著他,此刻,背著燈光的他,看起來反而有人性一點,應該說是平凡得像個普通男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璩傑吧?

  「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激情,狂喜激昂的感覺,呼喚我,湘靈,我希望聽到你叫我的名字。」抱緊湘靈,似乎要將彼此間的空氣都擠出來,璩傑在她耳邊一遍遍說著。

  眼波流轉,在看到頭頂上的歌德式吊燈後,湘靈才猛然想起身在何處。意識到自己幾乎是衣不蔽體,她羞愧得想要推開他。

  「怎麼了?湘靈,有什麼不對?」

  過了好一會兒,璩傑似乎也感覺到她的異狀,半撐身軀,他端詳著湘靈的神情。

  「不對、不對,一切都不對!我不該在這裡,璩大哥他……」想起病榻上的璩正道,湘靈難過得淚水都快滴下來了。

  「不准提起他!你好大的膽子,在我床上、在我懷抱裡,想的卻只有他!石湘靈,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你已經答應嫁給我了,為什麼系系唸唸的都是他!」抓住湘靈雙肩猛力搖晃,他低吼得連額頭、頸子上都浮現青筋。

  「拜託,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璩大哥對我很重要,他……」

  湘靈沒有機會把話說完,璩傑的雙唇已經緊緊地覆蓋在她唇瓣上,深長且霸道的吻,幾乎要奪走她所有氣息般蠻橫。

  「我可以不在乎你跟他之間的瓜葛,但是從此時此刻起,你的生命中只能有一個男人,那就是我!除了我璩傑,不准你再想其他人!」

  捧著湘靈的雙頰,他不停親吻湘靈的眼、鼻、眉、唇。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發狂似地吼著,他將試圖逃開的湘靈抓回來,壓制在他身體下。

  「璩傑,你瘋了……你瘋了!」雙掌抵擋著他的臉,湘靈驚嚇得語無倫次。

  「不錯,我快要瘋了,我已經等太久,久到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放棄了。」強力扳起湘靈下顎,他突然放柔聲音,「不要哭,湘靈,我不要看到你流淚。」

  「求求你,我……我跟璩大哥之間並……」

  她的話,被他熾熱的雙唇所阻絕,而那兩片緩緩蠕動的唇,輕巧如蝴蝶般吻干她的淚水。

  「我不想知道你的過去,湘靈,我要的是你的現在和未來。你我的命運,已經牽扯太久了,我沒有耐性再等下去。」

  望著湘靈疑惑的雙眼,他緩緩降低身子,在湘靈警覺之前,以吻封住她的叫喊,佔領了她最私密的領域。

  等最初的刺痛過後,感覺有股暖流貫穿身體,湘靈震驚得無法動彈。他溫柔地像對待什麼珍寶般地呵護著她,而她不斷湧出的淚珠,也被他輕柔地吻干。

  「噓,不要哭,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摟著湘靈,他長長歎了口氣,「你終於完全屬於我了,我想,今晚應該會有一夜安心好眠了吧!」

  將臉埋在枕頭內,湘靈卻是怎麼也睡不著,瞪著窗外被風拂動的樹影,心思複雜地失眠到天明。「你有心事。」雖然插著鼻胃管,璩正道看到湘靈時,還是露出微笑。

  「沒有,你今天感覺如何?」將花插進瓶裡,湘靈假裝忙碌以躲避正道關心的目光。

  「老樣子,科學和死神在我身上拔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他們哪一方先把我弄死。」指著點滴架和身上的管線,正道輕描淡寫地說。

  「璩大哥,你不要老說喪氣話嘛!科學天天都在進步,說不定明天、也許是今天下午,就會研發出新藥了。」拍拍他手背,湘靈忍不住要鼓勵他。

  「嗯,但願如此。」往後一躺,正道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湘靈。

  「說吧,你有心事,看看你的熊貓眼,怎麼,要跟動物園無尾熊搶風頭啊?」

  「沒什麼事,你要不要吃點水果?我幫你削水梨。」

  「不用了,我根本沒胃口。湘靈,我的日子不多了,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阿傑他才……」

  「我現在不想談他的事情,要不然,我推你到走廊曬曬太陽,好嗎?」

  「湘靈,其實阿傑他……」

  「我看到很多人在放風箏呢,走吧,我推你去湊湊熱鬧!」

  不給正道拒絕的機會,湘靈推著輪椅,和他一起在醫院草坪上散著步。

  「璩大哥,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從來沒有人給過我關懷,只有你,不但寄錢到孤兒院濟助我讀書,還每個月寫封信鼓勵我。對我這樣一個有張醜臉的孤兒來說,你就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坐在石塊上,仰望著正道,湘靈幽幽地說。

  「還提以前的事做什麼,現在的你,有著比天使更美的臉孔,不要再想過去的不愉快了。」訝異於湘靈的話,正道不以為然的回答她。

  「不,它永遠不會消失的,它就在這裡面。」指指自己心臟,湘靈順順被風拂亂的髮絲。

  「無論外表變成如何,我都是那個躲在走廊哭的女孩子,因為,院長嫌我長得醜,不准我參加合唱,她怕我會嚇壞那些來參觀的捐贈者、或是想收養孩子的人。」

  遙望天際幾隻繽紛燦爛的風箏,湘靈淡淡的語氣,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你就是在那時候發現我的,對不對?所以,你開始捐錢給孤兒院,要求院長讓我盡量讀書,你願意負擔所有費用。」

  調整好點滴管子,正道搖搖頭,「不是,湘靈,我必須告訴你實話,其實,我並不是……」

  「你不要不承認了,我一直對你很好奇,但院長又不願意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有一天,我去院長室時,聽到她說:『璩先生,湘靈一直很認真,我相信她不會讓你失望的。』當時,我很想看看你的樣子,但廚房阿姨叫我去削馬鈴薯,所以我沒能見到你的廬山真面目。」

  「湘靈……」

  「後來,我趁院長不在時,偷跑進院長室,找到一個撕毀的現金袋,是寄給我的學費。寄錢的人,剩下一個『璩』字,從郵戳看得出是從台北寄來的。」

  靜靜地看著湘靈,正道欲言又止了半晌,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出神地望著高飛的紙鳶。

  「從此我就認定你了,希望長大後趕快來台北找你。你之於我,如父、如師、如兄、如友,這輩子我所欠缺的,你都幫我補齊了,璩大哥,謝謝你。」

  握住正道的手,湘靈由衷地說。

  連連打著呵欠,正道似乎想說什麼,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蓋下來,不一會兒已經睡著了。

  「我推你回病房休息,想不到你的體力已經這麼虛弱了。」把毛毯拉高一些,看著正道安詳的睡容,湘靈輕聲地對他、也對自己說著。

  「讓我好好陪你一程,就像你在我無助時扶我一把。」

  看著護士和看護們忙碌地為正道打理,湘靈退到牆角,感到一股孤獨感油然而生。

  想到璩大哥已經病入膏肓,如果沒有了他,自己在這世界上,就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了!這樣的心情讓湘靈不禁悲從中來。

  心思轉回璩傑身上,昨夜的經歷,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她應該憤怒、生氣,有權利向他表達自己的不滿。

  但是,她沒有,輾轉一夜無眠,每當她想掙脫他橫在腰際的手臂時,總是發覺自己被抱得更緊,在璩傑均勻的呼吸聲中,她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為什麼沒有恨意,她自己也不明白,還是身處驚嚇之中的她,根本已經忘記如何去恨一個人?恨……這對她而言,是個多麼陌生的字眼啊!

  清早,趁他在浴室沖洗的同時,湘靈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他的房間,搶在他下樓前,找上不知情的維廉,搭便車到醫院探視正道。

  一方面是不知怎麼面對璩傑;另方面她更想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緒,該怎麼走下去?

  結婚……這在以前那個醜陋的石湘靈的心裡,根本是個不敢碰觸的問題。

  誰會要娶一個醜如鬼怪般的女子為妻?即使世人都說內在美比較重要,但誰不是先以外在來衡量?

  這也是她當初會答應嫁給璩傑的原因。不想讓他太為難璩大哥,她一口應允了他的要求,這個答覆,當時還令他錯愕了好一會兒。

  本以為他只是想報復正道,那麼生命結束後,他大概會迫不及待想逃脫這個莫名其妙的婚約。那時候盤算起來萬無一失的拖延之策,卻有著這麼大的變化……

  想不到他……想起清晨他發現沾在床單上的血跡時的表情,湘靈只覺得胸口一緊。

  看護幫正道抹擦身子,湘靈避到樓梯口,望著窗外櫛次鱗比的雲朵,忍不住逸出一聲歎息。剪不斷、理還亂呵,這層層糾葛的憂慮,該怎麼解除呢?

  「我就知道你躲到這裡來。」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令湘靈渾身一僵。

  「你不該偷偷跑掉,當我回到房間時,你已經不在床上了。」

  雙手搭在她肩上,璩傑聲音裡有著某些湘靈所不習慣的成分。

  「我不知道我還必須在……床上,等著你的奚落。」

  雙肩一斜,湘靈試著躲避他,但他卻是怎麼也不肯放手。

  「不要這樣,尖酸、刻薄並不是你原來的個性。」

  「那麼,請告訴我,我又該是怎麼樣的人呢?而你,璩傑,憑什麼論斷我?你何不先去檢討一下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因為掙不脫他的手所帶來的沮喪,使湘靈憤怒得握緊雙拳。

  「終究,我以為經過昨夜……看來是我自己會錯意了。」

  將湘靈轉過身子,他仔細地觀察湘靈的表情,然後他放開湘靈,長長歎了口氣。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不代表什麼,璩傑,求求你,我需要安靜,我需要時間和璩大哥相處,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我……」想起正道蠟黃的臉龐,湘靈咬住下唇,不讓盈眶的淚水滑落。

  「不代表什麼?你……好吧,你就去陪你的璩大哥吧,不過,我也決定了,婚禮就定在下星期三。」

  「什麼婚禮?」聽到他的應允,湘靈還來不及高興,即被他接下去的話,攪得亂了方寸。

  「當然是你我的婚禮,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健忘吧?我的『未婚妻』。」

  「可是……可是……」

  「我不接受任何反對的答覆。你喜歡也好、不高興也罷,婚禮都會準時舉行。我會要艾敏幫你準備好所有衣物,反正,為了陪你的璩大哥,我想你也不會有太多時間去準備的,不是嗎?」看看腕間的表,璩傑表情冷漠得像在市場買蘿蔔。

  「我……」

  尚未自震驚中回過神來,看他邁動長長的腿穿過護理站,在一群竊竊私語的護士和病患家屬間經過,被電梯門遮蔽後,湘靈才頓悟他所要傳達的訊息。

  「不行,我必須阻止他!」

  匆匆忙忙追過去,看著懸在高樓層或低樓層的電梯,湘靈只能眼巴巴乾著急。

  「石小姐,璩先生有話要跟你說。」

  看護的吆喝,讓湘靈躊躇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地回到病房。

  「璩大哥,你還好嗎?」坐在床畔,湘靈心不在焉地想著璩傑的話。

  「還好,只是我擔心,時間大概快到了。」拍拍湘靈肩膀,他凝望她幾秒鐘,「說吧,湘靈,絕對有什麼事情在困擾你。」

  「沒有……璩大哥,我下星期三……可能就要結婚了。」

  「可能?怎麼會有人連自己要不要結婚都不確定呢?」

  「這……剛剛璩傑來過,他說婚期已經定在下星期三。」

  「那很好啊,趁我體力還撐得住,我想看著你結婚。」臉上漾滿笑容,正道摩挲著雙掌說道。

  「是嗎?璩大哥,我覺得很茫然。」

  「是因為阿傑?」看到湘靈默然的樣子,他正色地望著她。

  「其實,今天一大早在你到醫院前,他已經打電話告訴我你們要結婚的事情了。」

  聞言,猛然抬起頭來,湘靈形容不出此刻的感覺,「璩大哥……」

  「湘靈,阿傑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只是不善於表達他真正感情。說起來要怪我們,由於我們兄弟的私心和度量狹小,讓他吃盡千辛萬苦,才能揚眉吐氣。但是你相信我,阿傑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淡。」

  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湘靈搖搖頭,「璩大哥……我不確定你所說的那個人,跟我認識的璩傑會是同一個人嗎?」

  「湘靈,阿傑對你付出的關心,是有目共睹的。在你失蹤的一年多裡,當時搜救小組已經放棄了,但他重金禮聘國外的打撈專家,堅持除非見到屍體,否則他不相信你死了。」

  「他說,我是負氣離家出走。」

  「詳細情形我們誰也不清楚,只是……」

  「只是什麼?」

  「湘靈,你記不記得你有回三更半夜跑出去,也是在跟阿傑吵架後,結果第二天卻在山溝裡被發現,渾身是傷。」

  「是嗎?」努力地在腦海裡尋找著這段記憶,湘靈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還有一回你氣極了拿了皮包往外衝,我們接到通知時,你人在醫院。據說你在百貨公司被人推擠摔落電扶梯。」接過看護送過來的藥,正道皺皺眉頭,但還是很合作地吞下去。

  無意識看著正道吃藥,湘靈卻感到有股恐懼慢慢由心底升起。

  她腦中全都沒有印象!如果在她生命中曾發生過這些,為什麼她會絲毫沒有記憶?

  雖然醫生說她復原的狀況很理想,但也只恢復了八成左右,另外未知的兩成,讓她疑惑,也讓她害怕。

  疑惑於何以不能想起來,更害怕那像在黑盒子裡的過去,會有令她感到不安的東西——

  「石小姐,通常人類的腦部會自我控制,對於引起傷心、害怕的事情,有時它會故意選擇遺忘,這是很正常的情形,你不必太在意。」

  每次為湘靈做完檢查,醫生不止一次如此回答她的發問,雖然明知他們也沒有把握,但湘靈還是不死心,一次次問著相同的問題。

  「那……假如我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呢?」

  「那不也挺好的嗎?把不愉快的過往忘掉,很多人都求之不得呢!」

  想到醫生的話,湘靈露出苦笑。怎麼不重要呢?對她而言,生命破了一個大洞,不明白是少了哪些部分,但她就是知道有所缺憾,而不知該到哪裡去追回來。

  「……湘靈?」看湘靈如泥塑木刻般呆住,正道提高聲音喚她。

  「呃,什麼事,你想喝水,還是要吃點水果?」看到看護端著水果進來,湘靈立刻跳了起來。

  「不,去忙你的吧,快結婚的人,有得你忙了,這裡有看護和護士,不會有問題。除非,閻羅王改變主意,想早點拘我去。」灑脫地揮揮手,正道說得很平靜。

  「這一點都不好笑,璩大哥,你至少要等到我結婚,不可以賴皮喔!」

  「嗯,那是當然。我璩正道向來都是以強硬手段出名,即使閻羅王想提早叫我去報到,也得等我高興了再說。去忙吧,我會撐到婚禮的。」

  在正道聲聲催促下,湘靈只得拖著腳    扶著綁滿紗布的頭,湘靈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在偌大的醫院裡疾走。

  璩大哥,是了,他就在這裡,最敬愛的璩大哥,他……應該還在吧?

  看著護理站上的名牌,湘靈難掩滿心歡喜。無視於房門上的「謝絕會客」牌子,以顫抖的手,慢慢推開那扇有若千斤重的門。

  「護士小姐,我說過我不想再打針了,把藥省下來給需要的人吧!」

  半斜躺在病床上,清瘦的老人望著空無一物的窗外,歎了口氣。

  或許是奇怪於沒有聽到回應,他轉過頭來,見到湘靈時,他訝異地望著她。

  「小姐,這是我的病房,我想你大概走錯房間了。」調整著手臂上的點滴管,他慢條斯理說道。

  「璩……璩大哥……」眼巴巴站在那裡,湘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往昔那麼幽默、風趣的人,此刻如急速枯萎般委靡,大概只有炯炯有神的雙眸,可以窺見他往日的雄心壯志。

  正要按鈴叫護士的手頓了頓,他瞇起眼睛定定地瞅著湘靈。

  「你……你是……你,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

  「是我,璩大哥,我是湘靈,石湘靈。」

  「湘靈?你……你過來一點,讓我看清楚你一點!」

  立時往前跨幾步,來到病床邊,湘靈握住他枯瘦的手指。

  「璩大哥,你……你辛苦了。」

  「湘靈,這是湘靈的聲音沒錯,是你,我最疼惜的湘靈。」傾耳凝聽了幾秒鐘,另只手覆蓋上湘靈的手背,他激動地點著頭。

  「大哥,我……」回想這些時日的迷惘、困惑,哽咽使湘靈無法再說下去。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當初阿傑告訴我你的車在花蓮找到,燒得只剩車架時,我還不相信你就這樣消失了。這一年多來,你沒消沒息,我只好相信,你已經……反正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湘靈,苦了你了。」

  拍拍湘靈手背,璩正道眼底有著激動,但也混有對世事瞭然的釋懷。

  「大哥,讓你擔心了。從來就沒有人管我的死活,只有你,不但支持我,也教導我為人處事的道理,你是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坐在病床邊,湘靈邊笑邊哭地說著。

  「唉,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必……你回來的事情,他知道了嗎?」緊張地看看門口,正道壓低聲音問道。

  黯然點點頭,湘靈抿緊唇,「大哥,你不要再為我煩惱了。」

  「我怎麼可以不煩惱?當初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必答應他的勒索而訂婚。湘靈,我承認以前我們兄弟對不起他,但他不能報復在你身上啊!」

  「大哥……」看到正道自責的模樣,湘靈心疼不已。

  當時,漢克已經接近股票下市邊緣,銀行團抽緊銀根;其他事業夥伴袖手旁觀之際,除了答應璩傑的要求,璩正道已經走到窮途末路。

  更何況那時候癌細胞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已經悄悄蔓延,摧毀他的健康,也幾乎消磨他生存的意志。

  「走,快走!湘靈,這是我僅剩的一點積蓄,你帶著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讓他找到你!」從枕頭下拿出一本存摺,正道疾聲催促著她。

  「不行,大哥,我還沒有機會報答你對我的好,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你?」

  「我明白你的心意,這樣就夠了。湘靈,你是無辜的,不要牽扯進我們兄弟之間的恩怨裡,快,聽大哥的話,快點走!」

  「大哥,我不能走啊,你現在是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

  「有錢,還怕沒有人照顧嗎?走,趁他……」正道的話,在見到進來的人時嘎然而止。

  「趁我知道前,是吧?」懶洋洋踱到湘靈身後,雙手搭在她肩上,璩傑輕描淡寫地說。

  「阿傑,放了湘靈,她是無辜的外人。」

  「是嗎?我相信你沒有忘記,當初我願意回來接漢克的條件之一,就是你必須失去一件你最重要的東西。」

  「但是我沒想到,你指的是湘靈。」

  「不錯,你以為我指的是漢克?不,以我的財力,要擁有十個漢克對我也不是問題。維廉,他是你的兒子,也是璩家唯一的血脈,況且,由於你們夫妻不合,維廉對你而言,只是繼承你姓氏的繼承人。」

  猛然將湘靈轉過身子,他以食指勾起湘靈下顎,「但是她呢?石湘靈,你不是出錢資助她唸書,為了讓她能在廣播界站穩腳步,花大錢買她的廣告時段?」

  「你……湘靈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她只欠人拉她一把而已。」虛弱的靠在床頭,正道幽幽地望著窗外。

  「拉她一把,你可以去對一個陌生人『拉她一把』,對我這同父異母的弟弟呢?對我那個不求名分的媽媽呢?」

  「阿傑,是我對不起你……」

  「不,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我那個靠種菜、幫人洗衣服,辛辛苦苦扶養我長大的母親。凡事都有代價的,就像當初我問湘靈,她願意付出什麼代價,好讓我放過你時,她是怎麼回答的,嗯?」扳起湘靈臉龐,他眼底閃爍著冰冷光芒。

  不待正道回復,湘靈已經開口說道:「我願意犧牲一切,只要你能放璩大哥一馬。」

  「犧牲一切,大哥,你聽到湘靈的話了,事實上,以當時那個情況,我要求湘靈嫁給我,對大多數的人而言,都覺得是湘靈佔到便宜,不是嗎?」摟住湘靈雙肩,璩傑平板的語氣裡,聽不出他的意圖。

  「然而,你是想借由控制她、虐待她,來達到對我的報復。」抹抹臉,正道疲倦得像是隨時會倒下去。

  「不錯,從你們身上,我已經學到了最好的報復方法,不是對彼此造成傷害,那只是一種最下下策的作法。高明的手段,是把敵人最心愛的人,囚禁在我的監獄裡,而我,是唯一擁有鑰匙的人。」

  「你……好可怕!」理解到他仇恨的深沉,湘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放了她,阿傑!算我求你,好嗎?」微弱的歎著氣,正道不放棄地勸著他。

  「不可能,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放過她了!」

  猛烈地在湘靈唇上一吻後,他像陣風地出去,留下一室的清寂和無奈。「你要上哪裡去?」

  攔住躡手躡腳的湘靈,璩傑大半個身子,被巨大樹木的陰影所籠罩,在明暗搖晃黑影中,無法看清他的面目。

  「我想到醫院去看璩大哥。」抱緊懷裡的保溫壺,湘靈強迫自己不畏懼地迎向他,「露西幫我熬了些(又鳥)湯……」

  「他現在什麼都吃不下了。」

  「但是,這是我的一番心意,我相信璩大哥多多少少都會喝一點,可以增強他的抵抗力。」看到他仍擋在身前,湘靈咬咬下唇,「拜託,我真的必須去。」

  「為什麼?他住在最好的醫院,頭等病房,看護、醫生、護士隨侍在側,為什麼非你不可?」大步邁到湘靈跟前,他神色帶著一絲狂狷和冷漠。

  「我……我希望可以多陪陪他,畢竟,他的時間不多了,不是嗎?」

  想起下午臨走前向醫生探問的結果,湘靈為之鼻酸了起來。

  「不錯,最多只剩下三個月左右的時間,那還是在他肯乖乖的配合療程的情況而言,他已經對自己放棄了。」

  轉身仰天長歎,璩傑一時間弄不清楚心底竄過的痛楚,所為何來?

  到底,他一步步策劃到今,為的不就是揚眉吐氣嗎?

  為什麼在她面前,連勝利的果實,都會失去它應有的甜美?

  「所以我們必須幫助他,讓他有勇氣去面對……面對最後的時刻。拜託你,我要到醫院陪陪他。」佇立在他面前,湘靈仰起頭,誠心地說道。

  「他對你,就是這麼重要?」托起湘靈下顎,璩傑臉上莫測高深。

  「是的,他是我最重要的人,當我最失意時,是他幫我付學費;在我因為自卑而裹足不前的時候,也是他給我……」

  「夠了,我不管你們之間有過什麼情分,從今天起,希望你能記住,你石湘靈是我璩傑的未婚妻,是我璩傑將來的妻子。」

  「那……那又有什麼關係?他是你的哥哥,我去照顧他……」

  「大有關係,湘靈,我親愛的,我不能容忍你的名字和他牽扯在一起,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以後,我絕對不要聽到任何關於你和他的風言風語。」

  「你……你在指控什麼?」被他話裡的隱射,氣得一口氣幾乎上不來,頭昏眼花之餘,湘靈冷冷地問道。

  「我沒有指控什麼,我只是在維護我的資產。」

  「資產?璩傑,我不是電視、冰箱、洗衣機,或是你到處收購的公司企業,我是個人,而且是你的……你的……未婚妻!」

  「那麼,就請你表現出一個未婚妻應該有的樣子來吧!」強行搶走保溫壺,他看也不看湘靈一眼,逕自往屋子走去。

  「可惡,璩傑,難道你不怕下地獄?」氣得口不擇言,湘靈揮舞雙拳吼道。

  「地獄嗎?我正在等著你一起去呢!」嘲弄地對湘靈行個舉手禮,璩傑隱沒在門後。

  瞠目結舌地呆立在那裡,湘靈久久無法相信這個事實。難道,璩傑就這麼恨正道,連他已經到人生旅途的終點前,都不願對他表現出一丁點的仁慈,或是手足之情?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勇氣,湘靈追了上去,使勁兒甩上門,剛好看到璩傑正將(又鳥)湯倒進水槽的舉動,更是火上加油般刺激她的怒意。

  「璩傑,我真不敢相信你會是這麼冷血的人!」雙手叉腰站在廚房門口,湘靈惋惜地看著(又鳥)湯消失,一面高聲叫道。

  「哦,你並不是今天才認識我,不是嗎?」

  將保溫壺扔進水槽,他轉身面對湘靈,微挑著左眉,牽動嘴角的笑意,使他看起來有股邪惡的冷峻。

  「對,我不是今天才認識你,事實上,我根本不想認識你!天曉得當初我為什麼要答應嫁給你,若不是為了璩大哥,我……」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湘靈趕緊以手掩住嘴巴。

  「終於承認了吧!湘靈,我一直在等著你何時才會說出真心話。多偉大的石湘靈,為了她『親愛』的璩正道,竟然可以忍受和一個她根本不想認識的人訂婚、甚至結婚。」譏諷地捏捏湘靈的鼻尖,璩傑臉上像蒙上一層紗。

  「你……你根本不明白我和璩大哥之間的關係,事實上,我懷疑你懂什麼叫做『愛』?在你的人生裡恐怕只有『恨』吧!」氣得口不擇言,湘靈簡直氣瘋了。

  「注意你的措辭,不要忘記你是在跟你的『未婚夫』講話。」

  「是嗎?你現在又是我的『未婚夫』了,當我無依無靠的在醫院裡,連自己是誰都茫然不知時,你又在哪裡?」

  「我以為你賭氣,離家出走了。」

  「我離家出走?你……」氣憤中,一陣暈眩襲來,湘靈慌亂中想找個東西依靠,卻只見到他湊近的臉。

  「不要碰我!」竭力撐住身軀,湘靈揮舞雙手,抗拒他伸出的手。

  「不——要——碰——你?湘靈,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有碰你的權利,你難道忘記了嗎?我的『未婚妻』。」咬牙切齒地說著,他捧住湘靈的臉,讓她無法躲避他的視線。

  盯著他眼中閃動的異樣光芒,湘靈警覺想逃開。那是一種危險訊號,雖然不清楚它所代表的含意,但體內似乎有個聲音,不停地催促她快些離開。

  在她領悟璩傑眼底的意圖,拔腿逃跑前,已經被騰空抱起,往樓梯快步走。

  無論她怎麼掙扎,璩傑像是沒有感覺似的,任由湘靈粉拳不斷,或是咬嚙他臂膀都不為所動,他只是堅定地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去。

  「我必須教導你關於一個妻子應該有的柔順和溫馴。」

  將湘靈企圖偷襲他眼珠的手指撥開,他加重手勁,把湘靈雙手反剪到背後。

  「如果你想要一個應聲蟲當老婆的話,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因為我不是那樣的人。你……放開我,我還不是你的妻子!」被狠狠地扔到床上,狼狽地在翻了幾轉後起身,湘靈氣喘如牛。

  「不是嗎?那的確是很重大的疏失,我必須趕快解決這個問題才是。」猛然一推,在湘靈措手不及時,已然被他壓制在床和他身體之間。

  「你……你不可以,這……這是不對的!我會恨你,我會的,我一定會的!」被他游移的手指,在身上畫出一圈圈漣漪般往外擴展的毛躁、不安所影響,湘靈結結巴巴地說。

  只是,聽著顫抖得斷斷續續的語音,湘靈自己也覺得沒什麼說服力。

  眨眨眼,璩傑突然仰頭大笑,但他的手指並沒有停止在湘靈身軀肆無忌憚的滑動。

  「恨?你用到一個很嚴重的字眼呢,湘靈,我從來不在乎別人的感覺,尤其是女人。因為,我從不勉強別人,只等待她們呼喚我。你也一樣,我等你心悅誠服的呼喚我。」

  「那你就慢慢等吧!我會寫信給你的。」被他的傲慢惹得肝火上升,湘靈立即反唇相譏。

  踢腿揮拳都無法躲避他的手指,湘靈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還是沒辦法脫身。

  「嗯,以台灣的郵政效率,我恐怕等不及。真是美妙,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有著像羊脂般細膩、滑嫩的肌膚?還有完美比例的骨架,讓人不禁要感歎造物者的奇妙。」手指沿著她的鎖骨,一路往下探,璩傑喃喃地低聲說著。

  幾乎要被他溫柔的聲音所催眠,湘靈整個人如陷身雲朵之中,更像是在海面上漂浮,載浮載沉得讓她全然鬆弛了下來。

  跳動著不同節奏的火花,順著她白襯衫已經解開鈕扣的衣襟,迅速如野火燎原般,將她席捲進一個她所不明瞭的感官世界。

  「對,不要抗拒我,閉上眼睛,慢慢去體驗你的身體,它會告訴你該怎麼做,跟著我的節拍,來,跟著我……」

  在她耳畔輕聲低語著,熾熱的氣息,立刻將湘靈團團包裹住。

  「熱……燃燒……不、你想幹什麼?我……好像要爆炸了!」

  被他充滿野性的男性氣味逼得無路可逃,湘靈咬著下唇,驚恐得想逃。

  「噓,不要怕,我在這裡。」

  握住湘靈的雙肩,他的舌尖緩緩劃過湘靈的耳背,讓戰慄順著血液,瞬間填滿湘靈每個細胞。而他的雙手也沒有停歇,靈巧地穿梭在彼此之間,釋放了所有的拘束。

  「湘靈,告訴我,你快樂嗎?」

  手指滑過微微顫抖的小腹,他沒有停下動作,反而如入無人之境地恣意而行。

  「快樂……我不知道,這感覺很奇妙……像要燒起來,又像要飛出去……我不知道……」

  迷迷糊糊地望著他,此刻,背著燈光的他,看起來反而有人性一點,應該說是平凡得像個普通男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璩傑吧?

  「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激情,狂喜激昂的感覺,呼喚我,湘靈,我希望聽到你叫我的名字。」抱緊湘靈,似乎要將彼此間的空氣都擠出來,璩傑在她耳邊一遍遍說著。

  眼波流轉,在看到頭頂上的歌德式吊燈後,湘靈才猛然想起身在何處。意識到自己幾乎是衣不蔽體,她羞愧得想要推開他。

  「怎麼了?湘靈,有什麼不對?」

  過了好一會兒,璩傑似乎也感覺到她的異狀,半撐身軀,他端詳著湘靈的神情。

  「不對、不對,一切都不對!我不該在這裡,璩大哥他……」想起病榻上的璩正道,湘靈難過得淚水都快滴下來了。

  「不准提起他!你好大的膽子,在我床上、在我懷抱裡,想的卻只有他!石湘靈,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你已經答應嫁給我了,為什麼系系唸唸的都是他!」抓住湘靈雙肩猛力搖晃,他低吼得連額頭、頸子上都浮現青筋。

  「拜託,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璩大哥對我很重要,他……」

  湘靈沒有機會把話說完,璩傑的雙唇已經緊緊地覆蓋在她唇瓣上,深長且霸道的吻,幾乎要奪走她所有氣息般蠻橫。

  「我可以不在乎你跟他之間的瓜葛,但是從此時此刻起,你的生命中只能有一個男人,那就是我!除了我璩傑,不准你再想其他人!」

  捧著湘靈的雙頰,他不停親吻湘靈的眼、鼻、眉、唇。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發狂似地吼著,他將試圖逃開的湘靈抓回來,壓制在他身體下。

  「璩傑,你瘋了……你瘋了!」雙掌抵擋著他的臉,湘靈驚嚇得語無倫次。

  「不錯,我快要瘋了,我已經等太久,久到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放棄了。」強力扳起湘靈下顎,他突然放柔聲音,「不要哭,湘靈,我不要看到你流淚。」

  「求求你,我……我跟璩大哥之間並……」

  她的話,被他熾熱的雙唇所阻絕,而那兩片緩緩蠕動的唇,輕巧如蝴蝶般吻干她的淚水。

  「我不想知道你的過去,湘靈,我要的是你的現在和未來。你我的命運,已經牽扯太久了,我沒有耐性再等下去。」

  望著湘靈疑惑的雙眼,他緩緩降低身子,在湘靈警覺之前,以吻封住她的叫喊,佔領了她最私密的領域。

  等最初的刺痛過後,感覺有股暖流貫穿身體,湘靈震驚得無法動彈。他溫柔地像對待什麼珍寶般地呵護著她,而她不斷湧出的淚珠,也被他輕柔地吻干。

  「噓,不要哭,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摟著湘靈,他長長歎了口氣,「你終於完全屬於我了,我想,今晚應該會有一夜安心好眠了吧!」

  將臉埋在枕頭內,湘靈卻是怎麼也睡不著,瞪著窗外被風拂動的樹影,心思複雜地失眠到天明。「你有心事。」雖然插著鼻胃管,璩正道看到湘靈時,還是露出微笑。

  「沒有,你今天感覺如何?」將花插進瓶裡,湘靈假裝忙碌以躲避正道關心的目光。

  「老樣子,科學和死神在我身上拔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他們哪一方先把我弄死。」指著點滴架和身上的管線,正道輕描淡寫地說。

  「璩大哥,你不要老說喪氣話嘛!科學天天都在進步,說不定明天、也許是今天下午,就會研發出新藥了。」拍拍他手背,湘靈忍不住要鼓勵他。

  「嗯,但願如此。」往後一躺,正道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湘靈。

  「說吧,你有心事,看看你的熊貓眼,怎麼,要跟動物園無尾熊搶風頭啊?」

  「沒什麼事,你要不要吃點水果?我幫你削水梨。」

  「不用了,我根本沒胃口。湘靈,我的日子不多了,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阿傑他才……」

  「我現在不想談他的事情,要不然,我推你到走廊曬曬太陽,好嗎?」

  「湘靈,其實阿傑他……」

  「我看到很多人在放風箏呢,走吧,我推你去湊湊熱鬧!」

  不給正道拒絕的機會,湘靈推著輪椅,和他一起在醫院草坪上散著步。

  「璩大哥,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從來沒有人給過我關懷,只有你,不但寄錢到孤兒院濟助我讀書,還每個月寫封信鼓勵我。對我這樣一個有張醜臉的孤兒來說,你就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坐在石塊上,仰望著正道,湘靈幽幽地說。

  「還提以前的事做什麼,現在的你,有著比天使更美的臉孔,不要再想過去的不愉快了。」訝異於湘靈的話,正道不以為然的回答她。

  「不,它永遠不會消失的,它就在這裡面。」指指自己心臟,湘靈順順被風拂亂的髮絲。

  「無論外表變成如何,我都是那個躲在走廊哭的女孩子,因為,院長嫌我長得醜,不准我參加合唱,她怕我會嚇壞那些來參觀的捐贈者、或是想收養孩子的人。」

  遙望天際幾隻繽紛燦爛的風箏,湘靈淡淡的語氣,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你就是在那時候發現我的,對不對?所以,你開始捐錢給孤兒院,要求院長讓我盡量讀書,你願意負擔所有費用。」

  調整好點滴管子,正道搖搖頭,「不是,湘靈,我必須告訴你實話,其實,我並不是……」

  「你不要不承認了,我一直對你很好奇,但院長又不願意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有一天,我去院長室時,聽到她說:『璩先生,湘靈一直很認真,我相信她不會讓你失望的。』當時,我很想看看你的樣子,但廚房阿姨叫我去削馬鈴薯,所以我沒能見到你的廬山真面目。」

  「湘靈……」

  「後來,我趁院長不在時,偷跑進院長室,找到一個撕毀的現金袋,是寄給我的學費。寄錢的人,剩下一個『璩』字,從郵戳看得出是從台北寄來的。」

  靜靜地看著湘靈,正道欲言又止了半晌,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出神地望著高飛的紙鳶。

  「從此我就認定你了,希望長大後趕快來台北找你。你之於我,如父、如師、如兄、如友,這輩子我所欠缺的,你都幫我補齊了,璩大哥,謝謝你。」

  握住正道的手,湘靈由衷地說。

  連連打著呵欠,正道似乎想說什麼,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蓋下來,不一會兒已經睡著了。

  「我推你回病房休息,想不到你的體力已經這麼虛弱了。」把毛毯拉高一些,看著正道安詳的睡容,湘靈輕聲地對他、也對自己說著。

  「讓我好好陪你一程,就像你在我無助時扶我一把。」

  看著護士和看護們忙碌地為正道打理,湘靈退到牆角,感到一股孤獨感油然而生。

  想到璩大哥已經病入膏肓,如果沒有了他,自己在這世界上,就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了!這樣的心情讓湘靈不禁悲從中來。

  心思轉回璩傑身上,昨夜的經歷,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她應該憤怒、生氣,有權利向他表達自己的不滿。

  但是,她沒有,輾轉一夜無眠,每當她想掙脫他橫在腰際的手臂時,總是發覺自己被抱得更緊,在璩傑均勻的呼吸聲中,她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為什麼沒有恨意,她自己也不明白,還是身處驚嚇之中的她,根本已經忘記如何去恨一個人?恨……這對她而言,是個多麼陌生的字眼啊!

  清早,趁他在浴室沖洗的同時,湘靈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他的房間,搶在他下樓前,找上不知情的維廉,搭便車到醫院探視正道。

  一方面是不知怎麼面對璩傑;另方面她更想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緒,該怎麼走下去?

  結婚……這在以前那個醜陋的石湘靈的心裡,根本是個不敢碰觸的問題。

  誰會要娶一個醜如鬼怪般的女子為妻?即使世人都說內在美比較重要,但誰不是先以外在來衡量?

  這也是她當初會答應嫁給璩傑的原因。不想讓他太為難璩大哥,她一口應允了他的要求,這個答覆,當時還令他錯愕了好一會兒。

  本以為他只是想報復正道,那麼生命結束後,他大概會迫不及待想逃脫這個莫名其妙的婚約。那時候盤算起來萬無一失的拖延之策,卻有著這麼大的變化……

  想不到他……想起清晨他發現沾在床單上的血跡時的表情,湘靈只覺得胸口一緊。

  看護幫正道抹擦身子,湘靈避到樓梯口,望著窗外櫛次鱗比的雲朵,忍不住逸出一聲歎息。剪不斷、理還亂呵,這層層糾葛的憂慮,該怎麼解除呢?

  「我就知道你躲到這裡來。」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令湘靈渾身一僵。

  「你不該偷偷跑掉,當我回到房間時,你已經不在床上了。」

  雙手搭在她肩上,璩傑聲音裡有著某些湘靈所不習慣的成分。

  「我不知道我還必須在……床上,等著你的奚落。」

  雙肩一斜,湘靈試著躲避他,但他卻是怎麼也不肯放手。

  「不要這樣,尖酸、刻薄並不是你原來的個性。」

  「那麼,請告訴我,我又該是怎麼樣的人呢?而你,璩傑,憑什麼論斷我?你何不先去檢討一下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因為掙不脫他的手所帶來的沮喪,使湘靈憤怒得握緊雙拳。

  「終究,我以為經過昨夜……看來是我自己會錯意了。」

  將湘靈轉過身子,他仔細地觀察湘靈的表情,然後他放開湘靈,長長歎了口氣。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不代表什麼,璩傑,求求你,我需要安靜,我需要時間和璩大哥相處,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我……」想起正道蠟黃的臉龐,湘靈咬住下唇,不讓盈眶的淚水滑落。

  「不代表什麼?你……好吧,你就去陪你的璩大哥吧,不過,我也決定了,婚禮就定在下星期三。」

  「什麼婚禮?」聽到他的應允,湘靈還來不及高興,即被他接下去的話,攪得亂了方寸。

  「當然是你我的婚禮,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健忘吧?我的『未婚妻』。」

  「可是……可是……」

  「我不接受任何反對的答覆。你喜歡也好、不高興也罷,婚禮都會準時舉行。我會要艾敏幫你準備好所有衣物,反正,為了陪你的璩大哥,我想你也不會有太多時間去準備的,不是嗎?」看看腕間的表,璩傑表情冷漠得像在市場買蘿蔔。

  「我……」

  尚未自震驚中回過神來,看他邁動長長的腿穿過護理站,在一群竊竊私語的護士和病患家屬間經過,被電梯門遮蔽後,湘靈才頓悟他所要傳達的訊息。

  「不行,我必須阻止他!」

  匆匆忙忙追過去,看著懸在高樓層或低樓層的電梯,湘靈只能眼巴巴乾著急。

  「石小姐,璩先生有話要跟你說。」

  看護的吆喝,讓湘靈躊躇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地回到病房。

  「璩大哥,你還好嗎?」坐在床畔,湘靈心不在焉地想著璩傑的話。

  「還好,只是我擔心,時間大概快到了。」拍拍湘靈肩膀,他凝望她幾秒鐘,「說吧,湘靈,絕對有什麼事情在困擾你。」

  「沒有……璩大哥,我下星期三……可能就要結婚了。」

  「可能?怎麼會有人連自己要不要結婚都不確定呢?」

  「這……剛剛璩傑來過,他說婚期已經定在下星期三。」

  「那很好啊,趁我體力還撐得住,我想看著你結婚。」臉上漾滿笑容,正道摩挲著雙掌說道。

  「是嗎?璩大哥,我覺得很茫然。」

  「是因為阿傑?」看到湘靈默然的樣子,他正色地望著她。

  「其實,今天一大早在你到醫院前,他已經打電話告訴我你們要結婚的事情了。」

  聞言,猛然抬起頭來,湘靈形容不出此刻的感覺,「璩大哥……」

  「湘靈,阿傑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只是不善於表達他真正感情。說起來要怪我們,由於我們兄弟的私心和度量狹小,讓他吃盡千辛萬苦,才能揚眉吐氣。但是你相信我,阿傑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淡。」

  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湘靈搖搖頭,「璩大哥……我不確定你所說的那個人,跟我認識的璩傑會是同一個人嗎?」

  「湘靈,阿傑對你付出的關心,是有目共睹的。在你失蹤的一年多裡,當時搜救小組已經放棄了,但他重金禮聘國外的打撈專家,堅持除非見到屍體,否則他不相信你死了。」

  「他說,我是負氣離家出走。」

  「詳細情形我們誰也不清楚,只是……」

  「只是什麼?」

  「湘靈,你記不記得你有回三更半夜跑出去,也是在跟阿傑吵架後,結果第二天卻在山溝裡被發現,渾身是傷。」

  「是嗎?」努力地在腦海裡尋找著這段記憶,湘靈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還有一回你氣極了拿了皮包往外衝,我們接到通知時,你人在醫院。據說你在百貨公司被人推擠摔落電扶梯。」接過看護送過來的藥,正道皺皺眉頭,但還是很合作地吞下去。

  無意識看著正道吃藥,湘靈卻感到有股恐懼慢慢由心底升起。

  她腦中全都沒有印象!如果在她生命中曾發生過這些,為什麼她會絲毫沒有記憶?

  雖然醫生說她復原的狀況很理想,但也只恢復了八成左右,另外未知的兩成,讓她疑惑,也讓她害怕。

  疑惑於何以不能想起來,更害怕那像在黑盒子裡的過去,會有令她感到不安的東西——

  「石小姐,通常人類的腦部會自我控制,對於引起傷心、害怕的事情,有時它會故意選擇遺忘,這是很正常的情形,你不必太在意。」

  每次為湘靈做完檢查,醫生不止一次如此回答她的發問,雖然明知他們也沒有把握,但湘靈還是不死心,一次次問著相同的問題。

  「那……假如我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呢?」

  「那不也挺好的嗎?把不愉快的過往忘掉,很多人都求之不得呢!」

  想到醫生的話,湘靈露出苦笑。怎麼不重要呢?對她而言,生命破了一個大洞,不明白是少了哪些部分,但她就是知道有所缺憾,而不知該到哪裡去追回來。

  「……湘靈?」看湘靈如泥塑木刻般呆住,正道提高聲音喚她。

  「呃,什麼事,你想喝水,還是要吃點水果?」看到看護端著水果進來,湘靈立刻跳了起來。

  「不,去忙你的吧,快結婚的人,有得你忙了,這裡有看護和護士,不會有問題。除非,閻羅王改變主意,想早點拘我去。」灑脫地揮揮手,正道說得很平靜。

  「這一點都不好笑,璩大哥,你至少要等到我結婚,不可以賴皮喔!」

  「嗯,那是當然。我璩正道向來都是以強硬手段出名,即使閻羅王想提早叫我去報到,也得等我高興了再說。去忙吧,我會撐到婚禮的。」

  在正道聲聲催促下,湘靈只得拖著腳步往外走。臨行前不放心,到護理站又叮嚀幾聲,護士所說的話,讓湘靈大感驚異。

  「石小姐,你放心,我們會特別注意那個老頑童。事實上,每回璩先生過來,也會特別拜託我們,我們都知道啦!」清點著藥品,護士爽朗地說道。

  「璩先生?」

  「就是那個高高瘦瘦,長得很像唐澤壽明的璩傑璩先生啊,咦,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嗎?」換上感興趣的表情,護士索性停下手裡的動作。

  「呃、是啊,是啊,那就謝謝你們了,再見。」

  在越聚越多的人圍觀後,湘靈狼狽地閃入電梯,紅著臉逃開那些打量目光。

  「上哪裡去呢?電台……大家都在工作,我老去攪局也不好。漢克……我根本不屬於那裡。回家好了,反正我也沒地方去。」

  自言自語說完後,湘靈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家,她心裡已經將那個地方,當成是她該歸屬的地方了。

  站在車水馬龍的大道邊,頂著白花花的陽光,不知為了什麼,她對這個念頭感到有絲甜蜜。

  但隱隱約約間,又有種不確定的感覺讓她心慌意亂。像是一種預兆似的,她無法明確說出來,但可以清楚地感應到。

  「還是回家好了。」拎著皮包,她伸手招輛計程車,往「家」的方向而行。步往外走。臨行前不放心,到護理站又叮嚀幾聲,護士所說的話,讓湘靈大感驚異。

  「石小姐,你放心,我們會特別注意那個老頑童。事實上,每回璩先生過來,也會特別拜託我們,我們都知道啦!」清點著藥品,護士爽朗地說道。

  「璩先生?」

  「就是那個高高瘦瘦,長得很像唐澤壽明的璩傑璩先生啊,咦,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嗎?」換上感興趣的表情,護士索性停下手裡的動作。

  「呃、是啊,是啊,那就謝謝你們了,再見。」

  在越聚越多的人圍觀後,湘靈狼狽地閃入電梯,紅著臉逃開那些打量目光。

  「上哪裡去呢?電台……大家都在工作,我老去攪局也不好。漢克……我根本不屬於那裡。回家好了,反正我也沒地方去。」

  自言自語說完後,湘靈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家,她心裡已經將那個地方,當成是她該歸屬的地方了。

  站在車水馬龍的大道邊,頂著白花花的陽光,不知為了什麼,她對這個念頭感到有絲甜蜜。

  但隱隱約約間,又有種不確定的感覺讓她心慌意亂。像是一種預兆似的,她無法明確說出來,但可以清楚地感應到。

  「還是回家好了。」拎著皮包,她伸手招輛計程車,往「家」的方向而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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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12:07
         第六章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她不是該死了嗎?」坐在廚房後的矮凳上,那個有著枯黃髮絲的婦人罵道。

  「我的姑奶奶,事情哪有那麼簡單?再說,你自己的問題還不是沒有解決,就算我把她幹掉了,你也沒轍啊。」將煙蒂扔進水槽,形容猥瑣的男子涎著臉貼近她。

  「你不必管我的問題,那個老傢伙要死也是遲早的事情了。你最好快點把事情給我辦好,免得夜長夢多!」

  「嗯,好啦,陪我溫存一下吧!」

  「你去死啦,這是什麼地方,你想讓大家都知道我跟你的事情啊?」

  「那也沒啥關係,你老公病個半死,你又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咱們剛好湊成對,誰敢說啥屁話!」

  「你忘啦,我還沒當寡婦咧!去去去,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她弄走,不能讓她跟璩傑結婚。」說得咬牙切齒,她猛力噴出一長串煙霧;瞇著眼睨他。

  慢吞吞地撿拾掉在地上的原子筆,他順手探進她裙底,臉上各種神色陰晴不定。

  「我覺得很奇怪,她跟不跟璩傑結婚,和你其實也沒多大關係。除非……除非你對璩傑……」他說著眼神逐漸冷峻起來。

  臉色大變地看著他,過一會兒她才擠出不自然的笑容。

  「去你的,我哪會對璩傑有什麼心思,還不是為了漢克。你想想看,現在所有財產都在璩傑手上,萬一璩傑跟她結婚後,有了自己的孩子,這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不想把財產留給自己的孩子,那我們以後怎麼辦?」

  「嗯哼,說得也是,好吧,那我再去催我媽動手,她比較有機會。」

  「嗯,要快,老傢伙已經快不行了,我們得快點!」

  「我知道、我知道!」

  窗外蟲鳥依舊鳴叫,聽到前頭傳來露西的叫喊,馮素欣很快地推開在她身上毛手毛腳的男子,趕忙來到門前。

  「露西,你買到烏骨(又鳥)了嗎?喔,我剛想到,其實我直接買(又鳥)精不就結啦,這(又鳥)你留著燉湯給維廉喝,我到醫院看先生去。」

  不待困惑的露西回答,她拿起有雙C標誌的皮包,渾身香氣地離開。

  假裝在撿地上的鐵釘,在馮素欣離去後,男子咧咧嘴,揚揚手上的鐵槌。

  「露西,你說哪裡要釘釘子,走,我幫你釘去!」「……我覺得最好是以晚宴的形式舉行,但璩先生說簡單、隆重就好。」將一本本會場佈置型錄攤開,艾敏嘀咕著。

  「嗄?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被厚重型錄落地的聲音所驚醒,湘靈回過神來,臉上堆滿歉意。

  「唉,難怪人家說,結婚前的男女都一樣,全成了遊魂。」意興闌珊地合上型錄,艾敏直勾勾盯著湘靈猛瞧。「我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是用什麼方法,讓璩先生對你這麼癡迷?」

  「呃……」糗得滿臉通紅,湘靈不知該如何解釋,瀰漫在她和璩傑間的暗潮洶湧。

  「一年多前,你……我這麼說好了,你應該不能否認,你以前和現在相比,簡直就像夜叉與天使的差別。你跟璩先生訂婚時,沒有人預料得到你今天會變得這麼美麗。可是,璩先生卻對你死心塌地,我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何以見得他對我……對我死心塌地?」

  撕著廣告廢紙,湘靈一面在心底找著說詞,一面探問自己的疑惑。

  「哈,當初在懸崖上發現你的車時,大家都猜你八成掛了,但璩先生不信,他這麼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到屍體前,任何人都不准說你已經死了。報紙刊得很大,他也就成了比鐵達尼號的傑克,更偉大的情聖了。」

  「哦,他是這麼說的嗎?」想到那個總冷著張撲克臉的璩傑,會說出這麼至情至性的話,湘靈大感意外。

  「是啊,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嫉妒死你了,想想看,你活著是他未婚妻,就算死了,他還對你念念不忘,有這麼癡心的男人愛過你,你也值得羅!」拉開一袋蠶豆酥,艾敏咬得咋啦咋啦響。

  「你認為這就是所謂的幸福?」看著型錄裡花枝招展的新娘們,湘靈苦笑地搖搖頭。

  「不錯了啦,你以為有幾個女人,能擁有一座美輪美奐的『湘靈居』來紀念她?」指著牆上的一幅畫,艾敏瞄了她一眼。

  「湘靈居?」對這似乎十分熟悉的名詞,湘靈感覺似乎觸動了她心底的某一點,但在艾敏滔滔不絕中,卻又模糊得令她捉不到重點。

  「當初是一件大型的開發案,璩先生花了好大力氣才搞定,起先規劃成一座購物商場和度假旅館結合的複式建築。你失蹤後,璩先生把土地開發成育幼院和公園,足足虧了好幾億。但他不在乎,只想用來紀念你,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大的手筆?」

  似乎湘靈的態度讓艾敏看不過去,她傾身向前,緊緊盯著湘靈,「怎麼樣?有沒有很感動?」

  湘震別開視線,愣愣地想著。

  這幾天對她而言,時間緩慢得如烏龜在爬,每天她都藉故賴在正道病房裡,直到護士或是正道趕人為止,不然,就是和艾敏相約,一起到咖啡館或餐廳消磨時間。

  只要別再見到璩傑就好!這是她唯一的念頭,每回和璩傑照面時,她都彆扭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是趕緊躲回房內,就是慌慌張張地往外跑。或是聽到璩傑車子駛遠後,才敢悄悄露面;不然就是徘徊在紛亂的街頭,拿不定主意該往哪裡去。

  但是,不見面並不表示他就不會干擾到她!每每在空檔時,他的影像就會浮現眼前,讓湘靈困惑不已。

  越是不想理會他,卻偏偏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而她週遭的人們,也會不時地提起璩傑,讓她宛如陷在他所佈置的網絡中,怎麼也無法逃開。

  「喂,在想什麼?」張開五指在湘靈面前晃,艾敏叫道。

  「沒事,我覺得不舒服,我看我先回去休息好了。」

  「你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到醫院?」

  「不用了,大概是昨晚沒睡好,我先走了。」背起皮包,湘靈草草交代後,便鑽進看到的第一輛計程車。

  「湘……奇怪,她怎麼怪怪的,我看還是通知一下璩先生的好!」按著手機上的按鍵,艾敏盯著遠去的計程車,一面自言自語。

  如果……如果真要和他廝守一生,這樣彆扭的躲貓貓,似乎不是辦法!

  哪有這麼生疏、彼此視若仇敵的夫妻?想到那種滑稽突兀的場面,湘靈忍不住噗哧一聲地笑出來。

  意識到前座司機的側目,湘靈不經意地往外看,立即坐正身子。

  「先生,對不起,我想你是不是弄錯了?我要去的地方是……」看著陌生的街道,湘靈往前傾身想跟司機說個明白。

  「沒有錯,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不理會湘靈的質問,他反而加速向前,讓車子以極快的速度,在蜿蜒狹窄的山道間穿梭。

  「你……對不起,我們認識嗎?」

  看著呼嘯而過的土坡,稀疏的幾座孤墳,腦中的畫面一閃而過,讓她冷汗直流。

  她絕對來過這裡!湘靈試著打開車門,這才發現車把已經被拆卸,只留下一個空洞的窟窿。

  咬著唇瓣,湘靈交握不停抖動的雙手,全身感到一陣寒冷。來這裡做什麼呢?

  她試著理出個頭緒,但模糊的片段,像走馬燈般回轉再回轉,就是找不到開端,也看不到終點。

  車子以近乎失控的速度奔馳,抓緊前座椅背,湘靈仔細地打量那個開車的人。

  熟悉的感覺讓她渾身一震,雖然他戴著墨鏡,鴨舌帽下還有濃鬃的假髮,但他那個特殊的口音,還有習慣性地在說完話後舔舔唇角的樣子,還是讓湘靈很快地辨識出他的身份來。

  「魯俊鴻!你是魯俊鴻……」

  訝異又困惑地瞪著他,湘靈只記得璩傑說過這個人和她是同家孤兒院一起長大的同伴,那……他……他到底想幹什麼?

  「不錯,湘靈,我就不相信你會認不得我。說起來你的演技可以得個一百分!在璩傑面前演戲,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真有你的!」猛然一個大轉彎,車子在山澗邊停住。

  「什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看著他由前座搬出一捆粗麻繩,還有圓鍬時,某個恐怖的畫面在眼前晃過——有人在挖掘……有人不顧一切地挖著泥土,想將她埋在那個漆黑、帶著泥土腥臭的洞穴。

  是誰呢?

  似乎是很遙遠的記憶,綁著兩條辮子的石湘靈,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娉婷、勻稱的身軀,但很不協調的是她那張「鬼見愁」的臉蛋。

  鬼見愁……是的,就是這個形容詞,讓她被壓迫得只敢躲在棉被中哭泣。

  車門打開,湘靈被粗魯地拖出計程車,重重地摔在一旁泥濘的溪床上。

  「湘靈,你怨不得我,誰教你哪裡不好投胎,你也知道這世界就是這樣,有錢有勢的大官、有錢人,做什麼都不犯法,我們這種小老百姓怎麼辦?當然也要自己找路走,不然坐著等死嗎?」將圓鍬插進土裡,他索性拿掉鴨舌帽和假髮。

  「魯俊鴻,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困惑地搖搖頭,湘靈知道自己已經快觸及問題的核心了,但還欠那麼臨門一腳。

  悶熱、還有不斷從頭頂落下的泥土,湘靈知道自己應該呼救,但在這個窮山僻壤,又有誰聽得到呢?

  「湘靈,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被人利用的,就像你。另外一種是有聰明、才智,卻沒有機會的人,像我。」將麻繩套個活結,他一步步地逼近湘靈。

  意識到他不懷好意,湘靈立即爬起來往溪中跑。身上的衣物吸收水分後,變得沉重無比,而她秀氣的便鞋,在滾滾水流中不時讓她滑倒。

  「湘靈,我不相信你還會有什麼好運道!真是可惜,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那跟你石湘靈扯不上關係,湘靈,你必須死!」把玩著麻繩,魯俊鴻盯著湘靈,臉上浮現猙獰之色。

  毛骨悚然地望著他,湘靈渾身如浸入冰窟般刺冷。涉水來到溪谷中央,全身大半浸泡在水中,但她很明白讓她感到冷意的不是溪水,而是他話中的威脅。

  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並不是隨口說說的恐嚇而已。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非置我於死地不可。我跟你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深仇大恨嗎?」看到他一步步地走入溪中,湘靈也一步步地往後退。

  「沒有!也可以說有!」

  天空忽然如停電般暗了下來,他倆不約而同地抬頭看著晦暗的天色,魯俊鴻加快腳步,而湘靈幾乎是艱辛地在水中泅泳。

  「我不記得任何跟你有關的事情!」

  「是嗎?那麼周小蕎的事呢?」

  陰森地盯著湘靈,魯俊鴻拋出麻繩想套住湘靈,但被她靈巧地躲了過去。

  「周小蕎?我沒有印象!」

  「你想耍我嗎?當初她埋在哪裡,只有你知道。但是警察卻在我被她養父領養前找到她的屍體,太巧了,湘靈,你敢說不是你去告密的?

  「還有張福成,本來我可以取代他去當有錢人的養子,他卻在池塘邊被找到。不過,反正他也已經變成植物人,只有那些笨老外才會千里迢迢把他弄到國外去!

  「湘靈,你不止一次破壞我的好事,就拿你釣上璩傑那凱子來說,只不過要你弄點錢來花,你就吵著要斷絕關係,太狠了吧?飛上枝頭當鳳凰,就可以不管我們的死活?你不想想看,當初你醜得嚇死人時,不是把我們當親人?等到得意、發達啦,就準備把我們一腳踢開?」

  聽著他一連串的指控,湘靈卻無法理解他的意思。事實上,脖子以下都浸泡水裡,使她冷得直打哆嗦,無暇也無力去多想。

  「我……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吃力地往溪谷另一端走去,湘靈只想趕緊離開這冷得透骨的水域。

  「反正懂不懂都不重要了,湘靈,你必須死,而且是死在這裡。」

  突然跨幾個大步,他迅速地橫過溪面,不多時即扳到湘靈的身體。

  「放開我!我不想死,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

  被他鉗制著將頭壓進水裡,湘靈掙扎著將頭抬出水面,想多呼吸一點空氣,但面對身材高她一截,身強體健的魯俊鴻,湘靈只是在做無力的掙扎。

  「你必須死,只要你死了,所有的秘密都跟你進墳墓,我才能夠高枕無憂!」

  無視湘靈的痛苦掙扎,他蠻橫地往湘靈小腿一踢,讓她失去平衡而跌落溪底。

  拚命撥水,但魯俊鴻的大手壓制著她的頭,讓她無法離開水中。空氣越來越稀薄,肺葉像要迸裂般疼痛。

  在水中纏鬥的兩個人,沒有注意到從上游傳來的巨響,還有溪床劇烈的震動。

  連連吞進幾口水,湘靈知道自己再不衝出水面吸取空氣,大概撐不了多久了。但魯俊鴻緊壓住她想浮上去的頭,讓她焦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猛力一推,將魯俊鴻推離自己後,湘靈以最快的速度往上衝,忽然一陣巨大的衝擊力量將她往下游推離幾尺。

  浮出水面,急速地連吸幾口氣後,湘靈目瞪口呆地望著上游滾滾而來的洪流。

  「土石流!還是山洪爆發?」

  驚叫著往溪岸游過去,但那股力量太大,她抗拒不了的被洪流往下游衝去。

  「石湘靈,你不要跑!」魯俊鴻滿頭都是血地朝她的方向狂奔。

  身不由己地被夾雜泥沙的水流沖打,湘靈一面小心地避開水中的樹根或大石,一面還要留意拉開和魯俊鴻之間的距離。

  「石湘靈,石……」魯俊鴻凶神惡煞地大吼,幾次他都快抓到湘靈了,但湍急的水勢,很快的又將他們衝開。

  湘靈沒命地往溪谷兩端鑽去,面對來勢洶洶的泥漿,筋疲力竭地一試再試。

  面對後面的追兵,她只能拚命的躲。

  正當她感覺自己的衣服被拉住時,不知哪來的氣力,她朝魯俊鴻的手背狠狠地咬下去,他痛得放了開時,兩人又拉離了一段距離。

  魯俊鴻發瘋地往湘靈這邊衝過來,在他雙手掐緊湘靈頸子的同時,天際閃動條條刺目閃電,然後是一聲轟然大響。

  正當湘靈以為自己命該休時,後面飄來一截斷裂的電線桿,在她無法出聲警告的情況下,結結實實地衝撞上魯俊鴻後腦勺。

  乍然鬆脫了壓制,湘靈往溪岸泅去。泥漿夾帶大量石塊、樹木,讓她走得好不艱辛。終於,眼看溪岸在望了,一陣松,使她渾身一軟,隨著水流漂浮在溪谷間。昏暗的光線,四面一片慘白。眨眨眼簾,努力了很多次後,終於對準了焦距。望著點滴瓶中緩緩成形、滴落的液體,湘靈過了許久才意會出自己身在何方。後腰不時傳來陣陣刺痛,看看縛在手掌上的紗布和點滴針頭,她重重歎了口氣,很快地又沉入夢境。

  「我不相信是意外,湘靈她沒有理由獨自到山上去!」眉頭濃濃皺起,璩傑舉起雙手,制止其他人交頭接耳。

  「但是璩先生,石小姐以前也……」

  「那次或許有可能是意外,但這次絕對不可能!」

  「璩先生,我們也不認為石小姐有任何理由獨自到山上,但是,事情就是發生了。璩先生,根據我們的調查,你曾經為石小姐投保巨額的保險?」

  「王組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望著面前那些彪形大漢,璩傑鬆鬆領帶。

  「璩先生,我們這只是合理的懷疑,對於所有可能的疑點,都要查個清楚。」

  「你認為……」傾身向前盯著他,璩傑眼神瞬間冷冽得足以凍死人。「我會為了保險金而謀害我的未婚妻?」

  「我不知道,這個答案不是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嗎?」站起身來,王組長態度堅決。

  沉默頓然籠罩而下,遲遲沒有說話的璩傑,看得出來已很努力地在克制他的脾氣,這可由他上下不停起伏的胸脯看得出來。

  「王組長,我最後一次告訴你,你對我的懷疑根本沒有意義。為了保護湘靈,要我放棄全世界的財富我也在所不辭!」

  擺出送客的架勢,璩傑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所有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出來,他行動很怪異地拖著腳走路,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被拋在會議室的眾人,全部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而漢克的員工們,不友善地盯著這群企圖將他們老闆定罪的人。

  「組長,你看……」一旁有人低聲嘟嚷,「根據我們查訪的結果,璩傑愛石湘靈愛到發狂,不太可能有謀害她的動機……」

  「嗯,我只是想再證實一次。清查過石湘靈的交往關係了嗎?」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手指,王組長隨口問道。

  「組長,她根本沒啥好查,孤兒院出來的孤兒還會有什麼好查的?」叼著煙,玩弄打火機的部屬,說著不停地抖動雙腿。

  「孤兒院不是火星,孤兒院出來的就沒有同學啊、或者孤兒院裡的其他孤兒呢?」王組長突然一掌擊在桌面上,凌厲地瞪了他們一眼。

  「組長……」其他組員都慌忙地閉上嘴,垂首而立。

  「馬上給我查,石湘靈短時間內出了三次意外,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

  「但是組長,她這回是自己搭計程車……」

  「計程車!很好,立刻清查那輛計程車,去問問目擊者有沒有抄下車號。」

  邁著大步往外走,王組長此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部屬們卻都是一臉興奮的樣子,他們知道當被稱為「罪犯剋星」的王組長出現這種神色時,表示他已經有眉目了。「她還沒醒過來?」拉起傷痕纍纍的手,他將之放在自己腮幫子上,輕輕地摩挲著。

  「還沒有。不過醫生說她隨時都會醒過來。」將窗簾和圍繞病床的床簾收起,護士笑著告訴他。

  「嗯,她傷得很嚴重嗎?」食指沿著她臉龐滑動,璩傑低語著。

  「照過片子,幸好沒有內傷,但是她被大樹撞到腰,傷得也不輕呢!」仔細地為湘靈量血壓、脈搏,護士邊記錄邊說。

  「幸好你及時趕到,不然她在昏迷的狀態下很可能會溺斃。說到這裡,璩先生,你最好請醫生幫你看看,你腿上的傷口八成受到感染了。」看到他拖著腳走路,護士不以為然地勸著他。

  「嗯,等我有空再說,她……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不會吧,她只是很單純的皮肉傷。倒是你,璩先生,你腿上的傷縫了三十幾針,溪裡的水很髒,醫生只幫你做了簡單的包紮,你最好還是到護理站重新清理傷口吧!」

  「不,我想在這裡陪湘靈,希望她睜開眼睛時第一個看到的是我。」握緊湘靈的手,璩傑不時低頭親吻她冰冷的掌心。

  「我相信石小姐如果知道你奮不顧身的跳下去救她,並三、四天不眠不休的守在病床邊,一定會大受感動的!」

  「我不奢望她會感激我,我……我只希望能得到她的心。」喃喃自語地說著,他突然往一旁歪去,摔落在病床下。

  「璩先生,璩……」風,冷冷的風無止境地從破蔽的屋子四邊鑽進來。坐在小火爐邊,小女孩凍紅著雙手,洗著堆得比她還高的碗盤。

  在她旁邊一位有著鷹勾鼻的婦人,手裡拿著竹條,不時刮打在女孩細嫩的皮膚上。

  「哭、哭、哭什麼哭!我就是被你哭到衰的,我一見到你就有氣,在這裡服侍那些小鬼已經夠煩了,成天看到你那張臉,就算有再好的運氣,都會被你哭到衰。」說著從掃帚抽出的竹條,又往女孩身上抽去。

  受此驚嚇,女孩捧著的一落碗盤,掉了一地,跌得粉碎。看到婦人鐵青著臉,女孩嚇得直打哆嗦,不停地往後退,「福來嬸,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看到身旁不懷好意的男孩,她試圖往外跑,但沒跑幾步就被男孩抓住。

  「俊鴻,抓住她!這不知死活的死丫頭,敢跟我頂嘴,叫她洗個碗,就把碗盤給我打破,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她,給這個死丫頭好看!」關起廚房的門,婦人索性拿出掃把,死命地打著女孩,「你不想想你長得什麼鬼樣子,院長看你可憐收容你,給你飯吃,叫你做點事情你就給我搞怪,你這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我不敢了,福來嬸,我真的不敢了啦!」

  可憐她被男孩架住,根本無法閃躲,她痛苦地想掙脫一次次的毒打,但那男孩卻越來越強壯,讓她不但得躲避他母親的毒打,更要小心翼翼提防他的性侵害,那是無意間發現的秘密,孤兒院裡的女孩們常會躲起來暗自哭泣,她們之中也有人向院長或老師說,卻不被當真。

  因為,魯俊鴻母子是院長的親戚,他母親被丈夫拋棄後,只好帶著兒子到孤兒院幫傭。由於廉價勞工不好找,再加上是親戚的關係,因此院長極力袒護她們母子,並且認定是她們自己不檢點。

  周小薺就是其中一個受害者,她……本來已被某個沒有女兒的人家選中,準備領養她。但她卻在某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哭著跑到湘靈的房間,哭訴著魯俊鴻的暴行。

  「我要殺了他,湘靈,我絕對要殺了他!」咬牙切齒地說著,小薺從廚房拿把菜刀往魯俊鴻和他媽的房間跑去。

  「小薺,不可以,你不可以這麼做!」

  大驚失色想攔住小薺,但她根本聽不進去,湘靈只好到院長室去找院長。

  當湘靈用力推開院長室的大門時,卻看到衣衫不整的院長和福來嬸……

  「幹什麼?你不會先敲門是不是?」使勁兒捏了湘靈大腿一把,福來嬸怒氣沖沖地大吼。

  「小薺……小薺她拿菜刀,要去……要去殺俊鴻。」

  「殺俊鴻?她想造反啊,院長,你評評理,俊鴻可是我的命根子呀?」

  「唉,我叫你管好你兒子,他成天這樣搞,早晚會出問題的!」

  跟在他們身後,湘靈不停地猜測院長和福來嬸之間的關係。

  來到整排宿舍的最後一間,靜悄俏的,半開的門,透露出幾許蹊蹺。

  「俊鴻?我的心肝,你怎麼啦?」推開門,他們立刻被裡面的情況嚇呆了。

  「不是我,是她要殺我,不是我,媽,你一定要救我!」滿身是血的俊鴻看到院長和母親,立刻將菜刀往旁一扔。

  指著地上癱軟的一團肉,俊鴻在屋裡無神地走動,血,沿著他的手,滴落一路紅絲。

  「這個死丫頭,院長,你看怎麼辦?」

  「嗯,事情要是傳出去就麻煩了,早叫你把兒子管好,平常我還可以睜只眼、閉只眼,現在弄出人命了,你叫我怎麼辦?」

  在院長一頓搶白之下,福來嬸瑟縮了一下,但馬上又恢復她平日的剽悍,「你先別急著罵我,先把這丫頭的事處理好再說,不然明天天一亮,讓其他人看到,你也脫不了干係!」

  「你!好、好,算我認栽。哼,我看把她埋到後院的池塘邊好了。」

  「那萬一有人問起呢?」

  「還能怎麼辦?我明天就去報警,說她離家出走,這樣,應該可以不讓人家懷疑到我們這裡來。」思索許久後,院長冷冷說道。

  「嗯,我看也只能這樣子了。」眼尾掃到門邊的湘靈,「你這死丫頭,要是敢把這件事到處亂講,你看我饒不饒得了你!」

  日後,魯俊鴻和阿福嬸威脅的嘴臉,就不時出現在湘靈的生活中,讓她無法逃脫,也不敢去揭發,因為,對於心狠手辣的魯家母子,她總存著幾分畏懼。

  由睡夢中驚醒,湘靈疲憊地坐在床上。清楚了,一切都明白了,那些她所逃避的往事,都歷歷在目的從眼前飄過。

  小薺……還有那些枉死的冤魂,小薺之後是張福成,然後是院長,都死在魯俊鴻暴怒的手裡。

  而她石湘靈,不但是這些刑案的目擊者,也被牽扯成知情不報的共犯。每當她受不了良心譴責,想到警察機關自首時,魯俊鴻母子總是一再威脅、恐嚇她,讓她不敢輕舉妄動,直到……看到窗畔沙發上的人,湘靈目光頓時複雜了起來。他……憶起那段風風雨雨的日子,她無奈地搖著頭。她永遠都記得,初見到他時的驚悸,那是一種眾裡尋他千百回的應許。

  記得那是個晴朗的午後,迎著剛割過的青草香氣,湘靈急匆匆趕到醫院。

  等不及將入圍金鐘獎的消息,告知向來疼愛她的璩大哥。

  自從意外探知她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璩先生」按月由台北寄去的之後,湘靈打定主意,有朝一日要來到他身邊,報答他的深厚恩情。

  初到台北,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台北,並不是一個鄉下孤兒院長大的女孩所能想像的世界。站在車站前的天橋往下看,人潮車流彙集而來,又滾滾而去。只憑個殘缺的信封,想找到讓她念茲在茲的「璩先生」,壓根是不可能的事!

  帶著這個遺憾,湘靈進入學校就讀。沒有亮麗的外表,少掉那些郊遊、聚餐、聯誼之類的外務,她反而可以專心在學業,認真為自己的未來規劃。

  因著對廣播的興趣,她總是流連在學校的實習教室,師長也因為她的情況特殊,總幫她找些校外實習的機會。畢業前,已經在這方面小有名聲的湘靈,突然被喚到校長室,裡面坐著海洋電台的台長,他揮揮手中的介紹函,「有人向我推薦你。老實說,我不太相信裡頭所說的,因為,這種推薦函有時候一天可以收到一、二十封。我剛和校長談過,你願不願意到海洋電台來?」

  海洋電台是一群對社會有良心和正義感的企業家,贊助而成立的公益電台。對於湘靈這種科班出身的學生來說,海洋電台幾乎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堂,有這個機會,豈有放棄的道理?

  正當她忙不迭的滿口答應時,台長提出要她參加考試的要求。為了能到那個夢幻團隊工作,湘靈一路由初試、複試,然後在決賽中脫穎而出,得到那份工作。

  事後,她才由台長口中得知,那封推薦函是由漢克企業所發出的,而漢克企業的老闆正是璩正道。急忙跑到檔案資料室查閱她所得到的線索,看到那個「璩」字時,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騰了。

  璩先生是那個一路扶持她的璩先生!按捺不住滿心澎湃的歡喜,她逕自來到漢克,卻得到璩先生住院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內,湘靈就已經出現在璩正道面前。璩正道似乎沒料到湘靈會出現而表現得很生疏。或者,湘靈總是自己為他找著理由——是因為病痛折磨,使他顯得格外冷漠。

  「你……你是說?」生硬地擠出話來,正道眼神裝滿疑惑。

  「璩先生,我就是孤兒院的湘靈,石湘靈啊!因為你的贊助,才讓我得以完成學業,現在又有一份好工作……」

  「孤兒院?對不起,我剛接受放射線治療,腦袋有點不清楚。」

  「啊,對不起的是我,璩大哥,我改天再來看你好了。」

  意會到自己的唐突和打擾,湘靈匆匆說完後,吐著舌頭閃出病房,卻不留神地在門口撞上剛要進來的人。

  「嘎,對……對不起!」想到在恩人面前出糗,湘靈窘得滿臉通紅。

  「沒關係,你沒撞傷吧?」

  「沒……」猛抬頭,湘靈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

  啊!天底下竟然有這麼俊美的男人,讓湘靈看得幾乎呆掉。看他的臉越靠越近,湘靈突然想起自己醜陋的臉,和他那俊俏如天神的容顏一比,她歪斜、扭曲的臉,簡直如魑魅魍魎般駭人。

  雙手捂著臉,在自慚形穢的打擊下,她飛也似地離開醫院。

  再次到醫院,是在她鼓足勇氣之後。和第一次不同的是,正道對她的出現表現得非常熱絡。只是,每次她到醫院時,總會遇上那個讓護士們側目的「天神」。他總是不發一言地坐在旁邊,不是看書報、就是凝視著外面的天空發呆。

  雖然對他到好奇,但湘靈不敢多問。久而久之,他的存在也就不重要,或許可以說是習慣了他的存在。

  漸漸的,她也聽得懂他們之間的爭執了。起因於正道堅持將漢克保住,但那個「天神」——璩傑,卻想有一番大刀闊斧的改革。

  那天,湘靈還是一如往常地到醫院陪伴正道。卻怎麼也想不到,從那天起,她的生命從此有了大轉彎。

  「阿傑,我不希望漢克有太大的變動,畢竟那些員工都是跟著漢克一路走來,如果現在開革他們,說不過去。」

  「當初你要我接手漢克時,我就說過漢克必須有一番大整頓。」

  「我知道,但那些員工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再給他們一點時間適應吧!」

  「如果你總是以他們為出發點,那我很難辦事。」沉思半晌,璩傑緩緩說道。

  「你的意思是?」抬起頭,正道不安地摸摸鼻子。

  「那我就把漢克還給你,從此不再插手。」

  「你……阿傑,你明明知道我已經沒辦法了……」

  「那就要看你願意付出多少代價,我說過,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

  「我明白了,你是要跟我索討當初我答應你的條件。好,你說吧!」

  「嗯,我要你最珍愛的寶貝,失去父親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所以,我要你用你最珍貴的東西來相抵,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舔舔唇,璩傑眼尾掃過一旁低著頭為正道按摩小腿的湘靈。

  「你要什麼?房子、車子、公司,那些不都已經是你的了?」

  「不,我不需要在我的財富上錦上添花。」

  「那麼,難道你要的是維廉?」突然睜開眼,正道很疲憊地說。

  「不,他是你的子嗣,不是你的私產。」

  「那……你到底要什麼?我的命?」

  「我想這個問題,應該請我們的湘靈來回答。」

  「湘靈?這干她什麼事?」聞言正道立即坐正身子,皺起眉頭。

  「那要看她願意為她的『璩大哥』付出什麼代價。」

  接下來的一切,都已經明白了。為了讓正道在最後一程走得安心,湘靈義無反顧的應允璩傑的條件——嫁給他。

  得到湘靈首肯,璩傑似乎頗訝異,他深深看了湘靈幾眼,不發一語地轉身離去。

  「湘靈,阿傑他行事詭譎,我擔心他這麼做有什麼目的。」握緊湘靈冰冷的手,正道擔憂不已。

  瞭解正道的憂慮有理,但湘靈只是溫婉一笑,「璩大哥,你知道我長得這副樣子,能嫁給他這個白馬王子,會讓多少女人嫉妒嗎?別想那麼多了,快點休息吧,我該回去準備上節目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和正道對談……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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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12:27
第七章

               當湘靈和璩傑訂婚的消息發之後,如湘靈玩笑之言,的確很多女人心碎,也有更多媒體大肆報導、挖掘,但都找不出這對低調未婚夫妻的任何消息。然而,在正道病情漸有起色之際,糾纏不去的魯俊鴻開始出現在湘靈週遭,他一口咬定,當初湘靈是參與殺害小薺的共犯,否則,她為什麼不去舉發他們?反而替他們保守秘密,讓那幾件兇案當成懸案而擱置。

  百口莫辯的湘靈只能以躲避來逃離惡夢般的往事,但魯俊鴻根本不放過她,妄想一步登天。

  「湘靈,你老公可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叫他幫我安插個工作吧!」魯俊鴻不知由哪裡冒出來突然拍拍湘靈的肩膀,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那不是我可以作主的,璩傑他……」想起這樁不知有何意義的婚約,湘靈略微失神了幾秒鐘。

  「他是你老公,有什麼你不能管的?總歸一句話,你現在飛上枝頭做鳳凰,就忘了我們這些當初一起吃大鍋飯的老朋友了。湘靈,你最好不要得意忘形。想想看如果他知道他老婆是個殺人兇手的話……」擺明了不要臉,魯俊鴻一再地糾纏不去。

  「你不要胡說,那些事跟我根本沒關係!」

  「是嗎?我今天晚上要十萬,我會到你住的地方找你。要不然,我隨便找個記者,應該也能賣不少錢吧!」

  「你……好,我今天晚上給你,但你拿了錢後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好、好、好,我明白你不想讓人家知道,你有我們這種不稱頭的朋友,沒關係,我拿了錢就滾。」

  當晚湘靈把錢準備好,魯俊鴻卻更改地點,要求湘靈到山區的產業道路會合,在她出發前,璩傑正好到家,聽到她要出去,他相當不悅地攔阻她。

  「湘靈,你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也應該和我一起公開出席一些場合。」

  「我……」摸摸滿是疤痕的臉頰,「我有事。」

  「有什麼事不能延到明天再去?因為你一再推托,現在有些很不好的流言……」鬆鬆領帶,璩傑看起來十分疲憊。

  「我真的不想跟你去參加那些無意義的宴會,況且,我什麼都不懂,到了那地方,我就像到了外星球,或者說,我是唯一的外星人。」抱緊懷裡的皮包,湘靈焦急地看著時鐘,和魯俊鴻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以她對魯俊鴻的瞭解,萬一等不到她,恬不知恥的他是非常有可能直接找上門來的!

  「湘靈……」看到她堅決地往門外走,璩傑提高了聲音。

  「璩傑,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等我有空,一定跟你去,好嗎?」

  急著要赴約,湘靈只得胡亂應允,然後奔出門外,鑽進等候已久的計程車。

  「好、湘靈,我等你,反正我已經等了這麼久,不在乎再多等幾天!」

  追出大門,璩傑攔住計程車,對著訝異的湘靈一字一句地說完後,後退幾步目送她離開。

  雖然感到怪怪的,但一心想早日擺脫魯俊鴻的糾纏,湘靈帶著辛辛苦苦存下的十萬元錢,來到他指定的地點。

  「喲,你果然來啦!錢呢?」一見到湘靈,魯俊鴻嘴角扭曲地大叫。

  「都在這裡了,我希望你不要再來糾纏我。我不會向任何人說出你的秘密,希望你也讓我有平靜的日子過。」

  「嗯,湘靈,我記得你曾說過: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說著邊向湘靈靠近,魯俊鴻眼神閃爍著。

  「是啊,但只要你、我都不說,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應該……」意識到他意圖不善,湘靈轉身拔腿就跑。

  「我向來都挺佩服你那麼會讀書,你說得太對了!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除非……」拉住湘靈長髮,他雙手架在湘靈頸部,逐漸收縮著。

  「咳、咳……除非什麼……」十指往他臉上抓去,湘靈掙扎著追問。

  「除非是知道秘密的人都不存在了。湘靈,怨不得我,若不除掉你,我得提心吊膽過日子。尤其你要嫁給有錢人,更可能出賣我。」

  「不!我不會說出去,你……」

  趁他不注意,往他脛骨一踢,在他痛得彎下腰時,湘靈轉身往另個方向跑,「你給我回來!石湘靈,你給我回來!」

  幾番抓到湘靈,他立刻飽以老拳,不多時,湘靈已經遍體鱗傷。面對他的兇惡,使湘靈忘記害怕,拚命的掙扎、逃脫。

  「你這個醜八怪,看我……」一手抓起湘靈頭髮,另一手高高舉起,他惡聲惡狀地吼著。

  嚇得閉緊雙眼,湘靈雙手不停地往他胸膛打去。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發生,只覺得身形一晃,她驚恐地發現自己正往下掉,而魯俊鴻站在懸崖邊正猙獰地瞪著她。

  幸運地,她摔落的地方是一處小山谷,前陣子的大雨引發洪水,積聚了一口小潭。她順著水流衝到下游,被一群到溪邊玩耍、烤肉的學生發現。

  獲救之後,對於為何獨自到山區,以及如何摔下山谷她都絕口不提,只希望魯俊鴻能受到教訓,不再出現在她面前。

  但她的希望並沒有實現,雖然璩正道顧慮她的安全,要求璩傑為她聘雇護衛,但魯俊鴻仍不時出現在她身邊。

  食髓知味的魯俊鴻開始侵入她的生活。面對正道和璩傑的追問,湘靈只能沉默以對。她怎能說出在她生命歷程中一篇篇醜陋的紀錄?還有未可獲知的刑責?

  對正道的關懷,她不敢說,怕破壞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完好形象,另一方面也是恐懼正道那綿密、溫暖的關心,會從此劃下句點。

  面對璩傑時,心底不時激盪的情感讓湘靈害怕、不安。他是如此英挺,帥氣得讓人總要多看幾眼。每當璩傑到醫院探視正道,護士們就會突然變得忙碌,屢屢到正道房探視及補充藥品。即使只是隨意的一件T恤衫加牛仔褲,他就是能散發出獨特的味道,將他的影響力擴大於無形。

  躲,是湘靈唯一能做的事,也是她僅僅能保護自己的方式。即使婚禮已迫在眉睫,湘靈還是一徑地躲避著璩傑。

  那天剛踏進家門,眼尖地發現璩傑的房車在院子裡,湘靈立即轉身攔住將離去的計程車,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

  公司沒有事,她也無處可去,百般無聊下,她決定到百貨公司去。因為正道鋼筆的筆蕊沒有了,她很願意為她親愛的璩大哥跑這一趟。

  從女廁出來,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時,湘靈直覺想尖叫。

  「璩夫人,這麼有閒情逸致來逛百貨公司啊?」涎著臉,魯俊鴻正陰魂不散地尾隨著她。

  「拜託,我不想再跟你說任何話了,你可不可以就放過我算了?」壓低嗓門敷衍他,湘靈轉往人潮多的方向,冀望能甩脫他的糾纏。

  「喲喲喲,我說湘靈,咱們說起來好歹也是青梅竹馬,你總不好自己發達了就把我丟一邊吧?」

  「我無話可說,以前你們母子是怎麼虐待我,你自己心裡有數!」

  加快腳步,湘靈眼見電梯遲遲不來,決定改乘電扶梯,遠遠離開這個大麻煩。

  「哼,石湘靈,你別敬酒不喝喝罰酒,你不怕我把以前的事情全說給璩傑聽,到時候,我看你這個璩夫人的位子,坐得下去嗎?」猛然拉住湘靈,他滿臉兇惡大罵。

  「你去說啊,我受夠了,不然,我們現在就到警察局去說個明白。」深深吸口氣,一道光芒閃過湘靈腦際,她決心不再受魯俊鴻要脅。

  也好,就讓事情暴露在陽光下吧,起碼她可以過著安穩的日子!

  正當湘靈暗下決心之際,突然一陣騷動,她還來不及轉身看清楚,已經被人自電扶梯推下,正往樓下的賣場墜落。

  驚恐中,她眼底儘是魯俊鴻狡獪的嘴臉,爾後是無止盡的黑暗。

  同樣的情形再次發生,這次璩傑不再接受湘靈的說法了,他強硬地將湘靈自錄音間拉出來,不理會其他人的側目,「該死的,告訴我,你怎麼會被推下電扶梯?」

  看到頭上還纏繞著紗布的湘靈,竟然一甦醒又趕回錄音間,璩傑簡直氣瘋了。

  「警察的筆錄寫得很清楚,因為人太多,我可能沒站好。」試圖輕描淡寫帶過,湘靈低著頭想再鑽回錄音間。

  「鬼扯!你今天最好給我一個解釋,石湘靈,我已經無法忍受這些發生在你身上的『意外』了!」

  不由分說地將湘靈拉進門口的會客室,璩傑將門關上,立即開炮。

  意外地看著他的激烈反應,湘靈不解地望著他,「你要我怎麼辦?事情……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況且我也沒受到什麼傷,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好嗎?」

  攔住來到門口的湘靈,璩傑瞇起眼睛盯著她猛瞧。

  「不,你別想這麼隨隨便便的打發我,我有權利知道你到底怎麼回事!」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我和你之間根本沒有交集點,若不是為了璩大哥,你……」

  想起他在璩正道面前的倨傲、堅決,湘靈將心中的不滿一古腦兒宣洩出來。

  「不錯,因為你親愛的『璩大哥』,所以我們——你跟我——的命運開始有交集了,我堅持要知道你這些意外的原因。」

  「無可奉告,對不起,我的節目要開始了,我……」眼前浮現魯俊鴻猙獰的臉,湘靈閉上眼睛幾秒鐘,而後草草地說道。

  「去他的節目!湘靈,我相信一定有什麼在困擾你,告訴我!」

  「沒有,什麼都沒有。目前我唯一擔心的就是璩大哥的身體……」

  「我不相信你,湘靈,我會查出來了!」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窮追不捨的挖掘?我之於你,不過是你向璩大哥耀武揚威的工具而已。」疲憊地垂下頭,湘靈幽幽地歎息著。

  「是啊,你……只是我的一項工具……」似乎沒預料到湘靈會這麼說,璩傑愣了好久之後,才喃喃自語地說著,迅速地離開電台。

  自那時候起,氣氛有了明顯的差異。每每湘靈總會在無意間發現璩傑若有所思的目光。四目交接的瞬間,他又移轉視線,甚至唐突地離開宴會場地,但湘靈很靈敏地感覺到他的目光像是兩道灼熱電光,隨著她而動,如同要將她融化般地讓她喘不過氣來。

  另一個讓她透不過氣來的是魯俊鴻,他毛遂自薦到璩家當園丁,他的勤快、逗趣讓露西對他很放心。然而,看在湘靈眼裡,卻有著不知該如何啟齒的無力感。

  某個颱風登陸前的夜晚,湘靈逮到正在書房鬼鬼祟祟的魯俊鴻,看到被破壞得面目全非的保險箱,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圖。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竟然想偷東西。」見到一團亂的房間,湘靈憤怒地指責他。

  「偷?你以為你是誰啊?湘靈,說來說去還不是該怪你,你現在等著當少奶奶了,有沒有替我想一想啊?」

  大咧咧地坐在舒適的牛皮椅上,魯俊鴻晃著腳,兩隻眼睛賊溜溜地打量著四周,似乎在物色值錢的東西。

  「怪我?我已經把我僅有的十萬塊都給你了,你還要怎麼樣?」翻動地上以被單草草包裹的東西,湘靈氣得連手指都顫抖,「這些都是璩家的東西,放回去!」

  聽到湘靈的話,魯俊鴻跳了起來,「放回去?你開什麼玩笑!反正他們有的是錢,不會在乎這點小東西的。想不到你這個醜八怪還能釣到這麼有錢的凱子!」

  「或許我是個醜八怪,但我自認自己的心地不污穢。雖然我的外表不如人意,但我努力當個好人。如果你想帶走這些東西,你就帶走吧!但是,我希望以後不要再見到你了,否則,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訴警方。」拉開大門,湘靈站在門口一字一句地說著。

  「嘿,你是玩真的啊?」訕訕地笑著往門口走,魯俊鴻拿起那包東西,臨走前又抓了桌上的一隻花瓶。

  「我是認真的,不信的話我馬上打電話。」冷冷說著,湘靈一面往外探望著風勢漸漸加強的院子,「你快走吧,露西馬上要自醫院回……」

  她沒機會將話說完,花瓶便由她後腦勺落下。當湘靈警覺到一陣冷風時,只來得及看到一抹黑影撲至後面,就沒有記憶了。

  歷經這麼多的磨難,總算把所有失去的記憶,全都找回來了——

  在花蓮海邊空地上,面對洶湧的波濤,她不止一次地哀求魯俊鴻放過她。

  「你認命吧,石湘靈,我要的電動腳踏車設計圖已經到手了,你不肯幫我,我自然有辦法。」

  將湘靈牢牢捆在駕駛座上,他一連幾個巴掌打得湘靈幾乎昏了過去。

  「不可能!你不可能進入漢克偷那些設計圖的。」聽到他的話,湘靈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大約十幾天前,魯俊鴻要求她偷出那份設計圖,他已經接洽好買主,準備以高價賣出。湘靈拒絕他,並且想盡辦法暗示璩傑,要他注重公司的保密工作。

  「湘靈,我當然知道這份新產品的重要性,尤其你為它命名為『駕雲者』,真是太貼切了。我有預感,這會在市場上掀起很大的波濤。」聽到湘靈支支吾吾的說法,璩傑由書堆中抬頭,對她友善的一笑。

  「我是認真的,璩傑,你一定要他們把設計圖和樣品收好……」想到魯俊鴻的嘴臉,湘靈更是焦急幾分。

  「咦,還說你不喜歡、不關心生意的事情嗎?我看,你已經很有概念了嘛!」攬住湘靈的肩膀,璩傑和她並肩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頭明媚的月娘,「我……我盡量試著去關心。」

  當時的親暱氣氛,使湘靈不知如何是好,但面對魯俊鴻越來越逼近的威脅,她只感到深深的無力。

  「不可能,你不可能拿到那份設計圖的!」看著魯俊鴻在她車頭灑上汽油,湘靈放聲尖叫。

  「不可能?湘靈,你以為只有你有辦法嗎?告訴你,老子我多得是辦法!」

  將手煞車放開,魯俊鴻輕而易舉地將車子往懸崖的方向推。

  「你……」想起那份被她藏在電台置物櫃的設計圖,湘靈百思不解。

  難道……難道他真的偷到被她掉包的假圖?三番兩次暗示璩傑,看他仍然沒有放在心上,湘靈趁著到公司參加慶生會的機會,偷偷將保險櫃內的設計圖以作廢的草圖換掉。

  「你拿到的不是真的圖,那份草圖……」話還沒說完,魯俊鴻已經點燃汽油,在風勢助長之下,火舌猛烈地向她竄來。

  「你不必擔心,湘靈,你總算是物盡其用,你呢,好好去跟小薺她們作伴吧!我準備再找璩傑弄些錢來花花,好好享受我的榮華富貴。」發出尖銳長嘯,他就這樣將車子推下山崖。

  「不行!你……」墜下山崖前,她只記得魯俊鴻狠毒的臉,直到現在。

  「璩傑……不、不能讓他找上璩傑!」前思後想,弄清楚魯俊鴻的意圖後,湘靈急得快哭出來了。

  璩傑……光想到失去他,都要讓她的心揪成一團。怎麼可以讓他受到絲毫傷害?如果這世界沒有了他,她將如何活下去?

  璩傑……光想到他的身影,就讓她感到甜蜜;呼喚他的名字,就教她覺得幸福無比。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偏著頭想了許久,都得不到一個結論,總之,她的世界都為了他而發光、發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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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13:07
  第八章

  在屋子裡踱著步,湘靈仔細地評估眼前的態勢。魯俊鴻並沒有被找到,自從那天在山澗裡被救起來後,湘靈一反常態地每天盯著報紙看,希望能看到有任何無名男屍,或是傷者的消息。

  沒有,沒有半丁點兒消息,可以證實魯俊鴻死亡或受傷。這麼說來,他仍然如顆定時炸彈般潛伏在她週遭,以及璩傑身邊。

  想到這裡,湘靈慌得坐立不安。不行,必須警告璩傑,否則……意念至此,她立即推開房門,卻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全身血液幾乎凍結。

  「魯……魯俊鴻!」差點渾身一軟地癱下去,有抹人影飛快地衝出來抱住她。

  「璩……璩傑,他……」指著魯俊鴻,湘靈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是綁架維廉的共犯,也是三番兩次意圖殺害你的歹徒,更是竊取『駕雲者』設計圖的工業間諜。湘靈,真相總算大白了!」緊緊抱住湘靈,璩傑話語中充滿濃烈的感情。

  「你……」看著魯俊鴻背後的警察,湘靈一時間意會不過來。

  「石小姐,我們已經把來龍去脈都查清楚了。因為璩先生的配合,我們借由那份設計圖,查出魯俊鴻涉案成分很大。調查後發現,他跟你是來自同一家孤兒院。」將銬住的魯俊鴻押到桌邊,那位中年男子朗聲說道。

  看到湘靈,魯俊鴻眼角射出幾抹恨意。他朝湘靈唾了幾口口水,揚起他縫了許多針的腦袋,「哈哈哈,湘靈,那些『我們』幹過的案子,你一個也別想躲過!」

  「魯俊鴻,我不是跟你一夥的!你的暴行也該受到法律的制裁了。」巍巍顫顫的來到他面前,湘靈第一次敢公開反駁他。

  「哼,如果我有罪,你也逃不了。你敢說沒幫我埋屍?再說,那份設計圖也是你偷給我的。」看到旁邊有人拿錄音機錄音,魯俊鴻洋洋得意地大叫。

  「你……你…你不要含血噴人!我根本沒有……」想不到他會如此誣陷自己,湘靈氣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唉呀,我看你也不要否認了,有福你不同享,有難總該同當了吧?」沉浸在自己的計謀中,魯俊鴻還是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你……我……」想衝上前去和他理論,但湘靈被璩傑摟住。

  「湘靈,不要生氣,跟這種人生氣沒有用!」來到魯俊鴻面前,璩傑挑起左眉。

  「你口口聲聲說湘靈是你的同夥,為什麼要殺她滅口?還有,如果她真是你的同謀,為什麼交給你的設計圖是假的?」

  沒料到璩傑有此一問,魯俊鴻結結實實地愣住了,過了許久才自圓其說:「那是她想黑吃黑,自己霸佔設計圖!」

  「是嗎?」轉頭由警察手裡拿出一個牛皮紙包,璩傑當著魯俊鴻的面打開。

  「這是在海洋電台湘靈的私人置物櫃找到的,她把一切的經過情形,都錄在這卷帶子裡。日期是一年多以前,也就是她出事的前幾天。」

  看到那個牛皮紙包,所有的記憶都回復了,也憶起了當時她寫下那封信的心情。

  想了許久,她決定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訴璩傑,然後等待他的決定。促使她下此決心的是艾敏的話。那是試婚紗的那一天,她與艾敏在婚紗店待到快瘋掉了。

  「我說湘靈啊,你好歹也表示一點意見吧!」按摩雙眼,艾敏呼天喊地。

  「都好,我沒有意見。」將不知是第幾套白紗脫下,湘靈疲憊地說。

  「不成,璩先生有交代,一定要試到你滿意為止。所以他包下整間婚紗店,要他們把全台北最新、最好的婚紗都調過來,讓你挑到高興。」

  「他何必這麼費事呢?不過是一套白紗禮服。」被魯俊鴻纏得心煩不已,湘靈落寞地回答她。

  聞言氣呼呼地坐正身子,艾敏凶狠地瞪著她,「湘靈,我覺得你很奇怪,一般人聽到璩先生的心意,八成已經感動得痛哭流涕,不然多少也要給他感動個半死,但是你!噯,我真搞不懂你耶!」

  「我……我是很感激他的設想周到,但是這……沒有必要吧?」

  「沒有必要?哈,璩先生說這是湘靈一輩子一次的大事,說什麼都馬虎不得,所以要我陪你來試婚紗。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並不像璩先生那般進入情況?」

  「會嗎?」心虛得別過臉去,對那個時時縈繞腦海的人影,她總有一絲赧然。

  「嗯,差太多了。他人前人後的邀大家來參加婚禮呢!你呢?我有點懷疑你到底愛不愛他!」

  「愛……」被艾敏一針見血地戮到心窩的隱痛,湘靈久久不發一語。

  愛不愛他呢?這個問題如變形蟲般在她心裡發酵、分裂,不多時即佔滿她所有思緒。

  「喂,在想什麼?看你,都失魂啦!」推推湘靈,艾敏促狹地搔她癢。

  「我……我愛他,艾敏,我確定我愛他。只是,我怕自己沒有資格讓他愛啊!」想起魯俊鴻,還有那些糾結的往事,湘靈眼角噙著淚珠。

  「你不要老是掛意外表,璩先生看上的是你的內在,外表不是一切,好嗎?」

  抽張面紙給湘靈,艾敏一再好言相勸。

  當晚和艾敏分手後,她就躲在電台的錄音間內將過往的一切,都錄在一卷帶子裡,和她由漢克偷出來的設計圖,一起封存在置物櫃中,打算等她離職後,再通知台長交給璩傑。

  「那……那……」看到錄音帶和設計圖,魯俊鴻驟然變色,「你們沒有證據!」

  「是嗎?帶進來!」為首的警官大喝一聲,幾名警察押著個女人進來。

  魯俊鴻看到她時嘴巴張得老大,許久沒有發出聲音。然後眼神轉了轉,以漠然的神色面對她。

  「俊鴻,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已經把她解決了嗎?」一見到依偎在璩傑懷中的湘靈,濃妝艷抹的中年婦女立刻直指著湘靈尖叫。

  「閉嘴,她被救活了!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我根本不認識你,你別胡言亂語亂咬人……」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魯俊鴻眼珠快速的轉動,神情不耐煩至極。

  「你說什麼,你不是答應我要把她除掉,不讓她跟璩傑結婚,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連維廉你都有本事……」叨叨不停說著,那女人不友善地瞪著湘靈。

  「我叫你閉嘴,你聽到了沒有?你要把事情都掀給所有人知道才甘心啊?」唾了她幾口,魯俊鴻急得臉上、頸上青筋浮現。

  「哼,掀就掀啊!當初綁架維廉的是你跟你媽,到漢克偷設計圖的也是你媽,關我什麼事?」雙手環抱胸前,她自顧自地說著。

  她滿不在乎的說著,根本不理會幾度想跳起來制止她的魯俊鴻。

  「你這死三八,你想害死我啊!」伸長腿踢她,魯俊鴻頓時臉色鐵青。

  「哼,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怕什麼?正道要跟我離婚;璩傑跟那個女人……維廉也不認我了,我有什麼好怕的?」忿忿不平地掠掠髮絲,她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

  「你就不能閉上你的嘴,是不是?」嘴角白沫積成穢垢,魯俊鴻狂亂地吼叫,「我會被你這死八婆害死!」

  「喲,笑死人了,是誰害誰啊?當初是誰拍胸脯保證一定讓維廉他爸爸拿筆錢出來的,結果呢?你那個神經兮兮的老媽,連維廉偷跑了都不曉得。你呢,三番兩次的說要把這女人除掉,我請教你,你成功了嗎?」索性撒潑開來,她根本不管其他人,逕自和魯俊鴻對罵起來。

  「原來如此。湘靈,容我向你介紹,她就是維廉的生母,馮素欣。」神色突然嚴肅起來,璩傑盯著馮素欣說道。

  「我一直懷疑維廉沒有說實話,因為他是一個很機警的孩子,不可能隨隨便便的被拐騙。只是,我沒料到綁架維廉的案子,連他的母親也有一份!」

  「阿傑,我根本沒有……我只是想嚇嚇正道,逼他跟我離婚而已。」向璩傑走近幾步,馮素欣焦慮地一再解釋,「再怎麼說,維廉總是我的兒子啊!」

  「所以,你就串通外人綁架自己的兒子?難怪維廉從那件事之後絕口不提你。」

  「我……我都是為了你啊!阿傑,我後悔了;我不該貪圖漢克的財產,捨棄你而嫁給正道,這些年來,我受夠了你對我的冷漠。」

  「過去的事沒什麼好說的。我很尊重你是我的大嫂,想不到你會這麼做,大哥如果知道了……」想到病榻中的正道,璩傑難過得幾乎難以言語。

  「他?哈!他曾經注意過我的心思嗎?除了漢克,我不知道他還在乎什麼?」

  「他在乎你,不然不會讓你任性恣行,這些年來你又何嘗盡到一個妻子的義務?母親的責任?」想到孤寂的正道和維廉,璩傑感慨萬分。

  「我不想去記得那些,阿傑,我這一生已經毀了一大半。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會選擇正道,我寧可跟你同甘共苦。」

  「那是不可能的,同學四年中,我比誰都瞭解你。如果再給你相同的機會,你的選擇依然不會變的。大嫂,我只能說,很遺憾!」

  「你就這麼狠要把我從你生命隔開?」

  「不,是你先選擇你的道路,所以,我也等待到我的港灣。」低下頭在湘靈額上輕輕一吻,「我相信,只有湘靈才是我的歸處。」

  兩行淚珠潸然而下,馮素欣搖搖頭,「我不會停止愛你的,阿傑。」

  「請注意你的措辭,大嫂,替大哥想一想吧!」

  「不必擔心我,阿傑,她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愛一個人,就是連她的喜、怒、愛、憎都接受吧!」坐在輪椅上,由看護推進來的正道,老臉掛滿淒愴淚水。

  「璩大哥,你怎麼來……」訝異地跑過去,湘靈緊緊握住他枯瘦的手。

  「湘靈,有些事情我想親口告訴你。」摸摸湘靈的臉頰,他露出淺淺的笑容。「這些日子以來,我真的很高興有你陪伴我,但是,我不能掠人之美,我並不是你的『長腿叔叔』。」環顧週遭的人,正道娓娓說道。

  「璩大哥……」看進他眼底的淒惻,湘靈手足無措地望著他。

  「湘靈,我不是你以為的那位璩先生,阿傑他才是你的『長腿叔叔』。」拍拍湘靈手背,正道緩緩地說:「我只是想要有你的陪伴,所以……」

  「璩大哥,你……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湘靈,寄錢到孤兒院、協助你到電台的人是阿傑,不是我。那天你來找我之後,我仔細想了想後,要會計把檔案調出來,我確定這些年來每個月寄給你的錢,都是阿傑要求會計寄去的。他不願意用璩家的錢,把他每個月的生活費轉送給你。」

  「什……什麼?」被這個消息震得昏天暗地,湘靈震驚得不知怎麼反應。

  「我看阿傑還不想和你相認,所以就冒充你的『長腿叔叔』。說實話,我是貪圖你的陪伴,庸庸碌碌一輩子,想不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卻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你會原諒我嗎?湘靈。」感傷地搖搖頭,正道抬起頭,殷切地望著她。

  「不,璩大哥,無論你是不是濟助我長大的璩先生,你永遠是我的璩大哥。」

  握住他的手,湘靈輕聲細語地告訴他,看著欣慰的笑容,在他臉上綻開。

  「璩先生,我看我們已經把疑點都澄清了,魯俊鴻和他母親的殺人罪還沒過追訴期,我們會移送法辦。至於璩少爺的綁架案……因為發生在美國境內,我們沒有主動偵辦權,但我們會知會美國警方。」將卷宗收好,帶隊的警官迎向璩傑。

  「那麼,湘靈她……」摟緊湘靈,璩傑全身肌肉都繃得緊緊的。

  「石小姐是關係人,必要時檢察官會傳喚她,不過看起來,她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朝湘靈露出笑容,他輕聲地安慰著湘靈。

  「那就好、那就好!」招呼露西送客後,璩傑和湘靈將正道安置到他房間。

  「我想安靜地在這裡休息一會兒,你們先去忙你們的吧!」要他們離去,正道安靜地凝視窗外。

  「原來……原來你才是那個一路幫助我的璩先生!」和璩傑來到院子,沉默了許久後,湘靈總算鼓起了勇氣開口問道。

  「沒什麼,我只希望你幸福、快樂。」仰望著籐架上的爬籐,璩傑淡淡地說:「正因為你的快樂是我最大的幸福,所以……如果你想解除婚約的話……」

  「解除婚約……」意外於聽到這樣的話,湘靈呆住了。

  「我小時候很怨恨自己的出身,尤其必須仰人鼻息過日子。有一天,我逃學、逃家到處流浪,來到一家孤兒院前。我看到一個小女孩,她有張很恐怖的臉,但卻有一顆最溫柔的心。雖然不時被毒打,但她還是任勞任怨的工作,甚至安慰其他的小孩。」看著湘靈,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是她的堅韌感動了我,所以,我要漢克的會計把我每個月的生活費都寄給她,希望對她有幫助。一直到在病房外撞到她,我訝異於她的感恩圖報,更想將她留在身邊。因為,她的溫柔,會是我最大的救贖吧,我想。」

  「原來,你一直都關照著我,而我,卻在不知不覺中……」想到他的體貼和包容,湘靈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只是,我也會擔心,這麼好的一個女人,可能留在我身邊嗎?我的生命被太多的陰暗所包圍,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讓她跟著我孤寂的生活。所以,如果你想離去……」攤開手,璩傑雲淡風清地說著,眼底滿是不捨。

  定定望著他,直到此刻,湘靈才明白眼前的男人是個怎麼樣的男人。他可以為了幫助一個孤兒,將自己的生活費悉數給她。

  為了年輕時的感動,他一路照料她的成長,甚至沒有要她回報的念頭,他對她,就只有付出和關懷,絲毫沒有要求……

  「不、我不能離去。璩傑,不只有你的生命有陰影,我也是,但是我們必須走出來,我必須告訴你,我很高興有你在我身邊,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撐得過來。」雙手覆蓋在他掌心內,湘靈輕聲說著,任兩行熱淚滾落。

  「所以……」驚喜又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璩傑雙眼寫滿疑惑和不確定。

  「所以,我不走。故事不是這麼寫的嗎?孤兒院的小女孩最後將和她的『長腿叔叔』長相廝守。你是我尋覓了好久的『長腿叔叔』,我怎麼能夠放開你?」

  「『長腿叔叔』……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幸福,但我保證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抱緊了湘靈,璩傑用充滿感情的語氣說道。

  「我相信你,我也相信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幸福就已經降臨了。」摟著璩傑的腰,和他相視一笑。

  四目相交之際,唇瓣輕輕接觸,在靜謐的夜晚,蟲聲唧唧,將他們的身影鑲嵌在又大又圓的明月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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