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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鈺]倚風流[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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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6:56
第九章

  自從被孟仁撞破她的偽裝之後,蘭翩的計謀自然宣告失效,他們一行三人的行蹤與目的全曝了光,不方便去追著那些前帶上有玄黑星的紋的男人跑。

  奇的是,那些男人卻也像是離奇失蹤似的,不會再見過——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不聽你的話,也就不會弄成這現在這樣,全無下手之處。」客棧房中,蘭翩極端自責地說著。

  他們知道整件事若要窮本溯源,得往西南邊陲的三不管地帶找去。只是事已生變,谷不認為該再貿然前進,究竟下一步要怎麼做,得再靜觀其變。

  蘭翩已經弄巧成拙過一回,危機全仗谷化解!此時已不敢再妄圖躁動,只聽憑他的決定。她多少體悟到,自己的確是救人心切,但若要說到救人的技巧與本事,她可是差了谷一大截。

  是以雖然心急,但深深服膺谷的她,也只好捺住性子等待。

  「事情並非沒有下手處,你不必如此自責。」谷安慰她。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成為最親密的愛侶;兩心相依,她的急切,他當然感受得到。

  蘭翩默然不語,雙眉緊蹙。

  「煩心的事,交給我就可以了,不許你再為此煩惱。」他揉開了她眉間的結。

  趁著這幾日的空檔,蘭翩將過往的一切,包括紅珊與她相依為命的種種,都說給他聽,他從中聽出了蘭翩強烈的責任感。

  她老是覺得,既然曾經承諾紅珊要照顧她,那她咬緊牙關也該做到。知道她的執拗,所以谷沒敢勸,但他深深覺得,她加諸在自己身上的責任太重了;紅珊再重要,也不該全然拘住她的心力。

  坦白說,他希望蘭翩有擺脫這個責任的一天,她該給自己喘息的空間,並且讓他駐滿她的心,而不是要他與別人均分她的注意力。

  這時,海潮突然推門而入,肩上停了只雪白粉鴿,手裡握著一個小捲筒,匆匆地向谷跑來。

  「主子,有快訊捎來了!」海潮揚了揚手。

  谷接過來,攤開來細看,幾經思索之後,終於露出了笑容。

  「怎麼樣?有什麼消息嗎?」蘭翩撲到他的身邊,急切地問著。

  「蘭翩,你那一著棋,反而讓我們能夠更快進入問題核心,不必再迂迴繞圈。」他輕笑著,彈指間心裡已經盤算妥當。

  「什麼意思?」她看不懂他莫測高深的眸光。「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我們得快馬加鞭,立時趕到西南邊陲去。」他篤定地說著,轉頭對海潮交代道:「海潮,去準備一下,牽出寄放在馬廄裡的馬匹,我們該啟程了。」

  海潮聽命而去。

  「蘭翩,我們真的要開始趕路了。為了節省時間,你和我共乘一騎二谷燒去那張紙條,起身打點行囊。

  「為什麼行程突然變得這麼趕?」她愕然,之前不是還悠哉游哉地邊走邊玩嗎?怎麼突然就差這麼多?

  「你也想早點去救人,不是嗎?」谷含笑凝睇著她,將大掌伸向蘭翩。「走吧,還有人等著見我們呢!」

  「誰?」她不解地問著,總覺得一頭霧水。

  谷好看的雙唇,緩緩地吐出方才剛從傳訊紙條上認識的名號。「薩亦。」

  經過一天一夜的奔波,谷一行三人終於抵達了西南邊陲。

  谷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朝此地最華麗壯觀的建築物馳去。通報過姓名來意之後,他們被迎了進去。

  望著眼前的美麗庭園,蘭翩這才發現他們似乎被請進了大戶人家的府邸,觸目所及,小橋流水、迴廊樓閣、假山巨石,種種造景無不華麗非凡。

  「這裡是哪裡?」在看傻了眼的同時,蘭翩仍念念不忘地問道。

  「主子,這兒可不比你在京城的房產差哪,到底是誰的地盤?」經過長途跋涉的海潮倒不怎麼疲憊,見到新事物,反而很精神,大搖大擺地湊過來問道。

  「既來之,別安之。」谷陵微笑地三緘其口。

  雖然有他的笑容保證,知道這裡不該是危險的,但蘭翩仍是不安地左右張望。這佔地遼闊的放庭園來往的人們不算少,有僕役、也有妝扮得宜的姑娘家。

  突然間,她的眼角瞥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她幾乎是驚喜交雜地衝上前去——

  「紅珊!」直到來到那人的面前,她還莫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皮,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才會看到惦記得緊的人兒。「原來你在這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她這才多少有些了悟,原來他們來到一干少女被「囚禁」的地方。谷真壞,帶她到這地方來,為什麼不先跟她預告一聲,好讓她早點寬心呢?

  就在蘭翩衝出去的當兒,本來要阻止她妄動的谷,卻因為她的輕喊而頓住。看來,蘭翩已經找著了她要找的人,這可比他預計的時間早上許多。

  「蘭姐?」在庭園裡散步,一身典麗打扮的紅珊,也不敢相信地愕視著眼前的蘭翩,只不過她的俏顏上只有驚、沒有喜。「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蘭翩因為太興奮了,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她冷淡的神色。

  「這事說來話長,不過,最重要的是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我找到你了。紅珊,你受了苦吧?」不等她回答,蘭翩便誠摯地說道:「沒關係,一切都過去了,你再忍耐一會兒,我很快就會帶你離開這裡。」

  乍然見到尋找已久的故人,欣喜的蘭翩一直沒去細看紅珊臉上的不對勁,但是谷峰卻將一切全看在眼中。

  看來,紅珊顯然不願意見到蘭翩,也不像她所想的那樣,了心等待她的救援。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谷思索著。看來,她們之間一定有認知上的誤差。

  正待紅珊要開口的時候,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出現了。他面無表情地稟告道:「薩爺正在廳裡等著見你們,請跟我來。」

  蘭翩依依不捨地放開紅珊。「我過一會兒再來找你。紅珊,你等我。」

  紅珊匆匆別過,一語不發,但是她不悅的神情,蘭翩始終沒有發現。

  隨著管事進入正廳之後,蘭翩本能地倚偎在谷身旁。廳裡的擺設十分華麗,一個神情冷凝的男子不苟言笑地坐在正前方,他氣勢凜凜,眼神陰鷙而犀利。

  宋栩與唐沃就垂手立在薩亦身邊,看到谷一行人進來,心驚膽跳。

  「歡迎。」薩亦冷然地打量了谷一圈,眼神在半空中與他交擊出初次見面的火花二沒想到我派出去請你來作客的人馬都還未探出一個影兒,你就自行找來了。」

  「在下得知,一方梟霸薩爺想會一會在下,又怎能不盡速趕來?」谷悠然輕笑著,神情自若,幾乎是廳裡惟一一個未被薩亦氣勢震倒的人。

  一個是陰鷙寒凜、一個是爾雅清悠,宛如兩道旗鼓相當的力道,在這廳裡相互抗衡著,不分軒輊。

  薩亦忽然笑開了,眼中有著對谷真切的激賞。「我才發出邀請令不下幾天,你就找來了,足見你的本事不小。」

  「哪裡。」谷輕笑,大方地收下這個讚賞。

  他得知,薩亦要人請他們上府裡一敘,便立即帶著蘭翩、海潮趕到;自行現身比被人架請著更從容不迫,也更能宣示自主的立場。

  所幸,從剛才的眼神交會中,他對於薩亦已有初步的瞭解。外傳薩亦是一個可怕的男人,但谷看出他的眼神中有著睿智與明理的銳光,絕非無理之人。

  「我的主子不是本事不小,而是本領一局強!」這時,一個小小的人影突然衝了出來,尖細的嗓音劃破了僵凝沈滯的空氣,讓眾人一呆。

  海潮括著腰,直挺挺地站在薩亦面前。他不懂,除了主子之外,為什麼所有的人看起來都很怕薩亦?他就不覺得這男人有什麼好害怕的,反而還覺得他的五官輪廓讓自己感到熟悉親切呢!

  不過,就算如此,還是不許他有一點點看輕主子的意思。要是有人輕視主子,豈不是也連帶地輕視了他海潮?念在此人住在西南邊陲!搞不清楚京城風雲,他就好心來介紹一下吧。

  「欲,你叫薩爺是吧?我告訴你,我的主子是很有名氣、很有本事的喲;只要他想,天底下可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呢!」

  海潮那隨便喳呼的口氣,讓許多人都驚喘了起來。

  薩亦瞇起眼,望著這個自鳴得意的小傢伙,一種奇異的感覺兜上心來,像是曾經認識這個寶裡寶氣的小鬼,卻又模模糊糊地感到不真切。「你是誰啊?」

  「我是海……」海潮下巴驕傲地一抬,正想跨腳出去,大聲宣佈自己的名字?

  ,單憑這小鬼露的這一手,他就可以鐵口斷定,小鬼頭一輩子也學不會上乘的武功。「小心。」

  「哈、哈、哈……」這是海潮的喘氣聲,他正低頭拍著自己,還不忘有始有終地說完自己的名字。「……潮」他仰起頭,垂落的髮絲往後滑去,露出了小巧可愛的耳垂。

  右耳上的一抹失紅,引起薩變的注意。從海潮進廳後,一直都沒有注意過他的薩變,幾乎是震驚地瞪著海潮看,像是不置信他的打扮,眼神久久他移不開。

  「喂,你看什麼看?」海潮還在輕喘著,口氣依然不小。「嫉妒我長得俊美非凡嗎?

  薩亦不語,依書莫測高深地瞪著海潮的耳垂。那抹失紅其實是一個耳飾,紅艷似血,材質堅硬特殊,造型也奇異緊,像是摔成一半的圓,缺口很不齊整。

  「海潮!」自從這小傢伙往薩亦撲去之後,嚇呆了的蘭翩這才清醒過來。那可怕的男人揪住了海潮,久久不放,到底是想做什麼?「谷,你快叫他放手,別抓住海潮!」

  谷望著這一幕,將薩亦駭異之至的神情盡收眼底,心裡正在思量著。

  倒是蘭翩的呼喚震醒了薩亦。他回過神後,很快地收起了眼中的情緒,驚濤駭浪全平復為岑寂。

  「站好,別再拐拐扭扭,當心摔斷脖子。」他出乎眾人意料地,以溫柔的命令口氣說道,大掌在海潮頭上揉了揉。

  這麼親暱的小動作,所有的人都看傻眼了,反倒是海潮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還傻呼呼地對著他扯開了彷彿是相熟的笑容。

  薩亦鬆開海潮,回到自己的位置,回歸正題,雙眼直視著谷。「要你到這裡來,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請說。」

  「有人告訴我,你對我不敬。」

  谷冷冷地看著薩亦身邊的唐沃和宋栩。「也許這個人,把他手下所做過的好事略之不提,只揀了對自己有利的話說而已。」

  「看來,你也有一番情由。」像谷這等厲害人物,並不是可以隨傳隨到的,薩亦很清楚,谷親自到此必有他的理由。「你所為何來?」

  「那些被唐沃獻來的少女。唐沃命人拐帶了她們,那些女孩的家人,有些正為她們憂心如焚,請托我來尋找。」打開天窗說亮話,谷直陳理由。

  「那些少女?都帶回去吧。」薩亦揮揮手,本來就不稀罕的東西,他並沒有留著的打算,只是,他的眼神竟然別有深意地往海潮晃了一下。「她們都不是我要的女人。」

  「薩爺!」唐沃驚喊,沒想到薩亦竟然不承他的情。

  薩亦的眼神森寒地掃了過來。「閉嘴。谷,他的手下對你做了什麼好事?」

  「他們企圖染指我的女人。」

  說到這件事,谷仍然是震怒異常的,偎在他身邊的蘭翩,就能夠清楚地察覺到他的身子陡然僵硬,蓄滿了無堅不摧的力道,使她無暇去理會薩亦語中的意思。

  「你的女人?你為了一個女人將他的手下打成重傷?」薩亦玩味地說著,眼神有著濃厚的興趣,沒想到這個男人動怒的理由居然只是因為一個女人。

  「他們不該打她的主意,我的女人除了我以外,誰也碰不得。」谷嚴酷地說著,眸中驟發的冰冽寒氣竟與薩亦別無二致。「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很想向唐沃唐大爺請教一下,我保護自己的女人,與對你不敬,其中有什麼關聯?」

  「唐沃,你來說說看。」薩亦命令著。

  」這……」唐沃囁嚅著,只覺得死期不遠。

  「或許是唐大爺怕在下洞悉了這件事的始末,所以欲先除之而後快?」谷冷冷地說道。想使借刀殺人如此淺顯的伎倆?門兒都沒有!

  「我……」唐沃發青的臉色,已經不打自招。

  「很好,水落石出。」薩亦滿意卻陰鸞地點點頭,眼神冰寒至極。「唐沃,你竟敢將我當作是拔除眼中釘的利器!很好,你將有機會見識欺騙我的下場。」

  「薩爺,求求你饒命!」

  「以往對你說過這句話的人也不少,怎麼就不見你饒過他們的命?」唐沃傷害過不少無辜,是一個該殺之人,薩亦早該收拾他了。「鐵總管,看著他,等我回頭再來發落。」他向下人吩咐著,隨即轉頭向谷說道:「我有一件私事想與你商討,不知道閣下有沒有意願到書房一敘?」

  「薩爺的請求,是在下的榮幸。」谷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鐵總管,帶那位小……『小兄弟』到偏廳去吃些茶點,小心招呼著,不許怠慢。」薩亦下巴一抬,指向海潮,因為他眼裡所見到的海潮,正是小廝打扮。

  「有茶點可以吃嗎?」海潮眼睛一亮,搓搓手,很是興奮的模樣。「謝謝你啊,薩爺。」

  「不必跟我客氣。」薩亦起了身,頷首向谷與蘭翩示意,領頭離開。「這邊請。」

  焚著檀香,薩亦的書房一片煙霧裊裊,牆上設置許多書櫥,整齊地堆放了書籍。窗外是一株老松,當清風吹來,松香就會溢滿整個書房,懸掛在牆上的字畫卷軸微微揚著,龍飛鳳舞的字跡就像要躍了起來,很是風雅。

  「你知道我要談些什麼嗎?」領著谷與蘭翩進屋之後,薩亦坐在書案後,取了一隻錦盒,粗糙的手指輕輕地摩弄著。

  谷心下已有幾分瞭然,遂快人快語地說道:「敢問是否與海潮有關?」

  「你很聰明,谷。」

  「你……你不許打海潮的主意。」蘭翩努力地鼓起勇氣,薩亦的身上有種邪魅的氣質,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但她仍不放棄守護海潮的責任。「否別,我非跟你拚命不可!」

  「拚命?」薩亦聞言不怒反笑,他玄黑神秘的眸神盯著蘭翩瞧,頗有興味。「海潮是歸你保護的嗎?」

  「不錯。」她悍然守衛著。

  「那我可真要重重答謝你了。」

  「謝我什麼?」蘭翩困惑地問著。不知道為什麼,一說到海潮,這氣息迫人的可怕男人,眉眼之間竟也有著寵溺與疼護,冰凜的神色滴滴答答地消融。

  薩亦沒回應,只將手邊略顯陳舊的錦盒打開,遞給谷。

  谷接過手來,蘭翩湊過來一看,簡直大驚失色。「這……這不是海潮的耳飾嗎?」

  在盒子裡靜靜躺著的,正是那件鮮紅似血的半圓型飾品。

  「看清楚一些,這和海潮戴著的,是一雙,而非同一個。」薩亦解釋著。「如果你們拿這件耳飾去跟海潮的對合,絕對可以湊成一個完整的圓。」

  谷與蘭翩相顧默然,都知道他的話不差。

  天底下,不可能再有一件物品可以和海潮的相合。這件耳飾,材質十分特殊,再加上缺口是那麼不齊整,能相合的,惟有眼前這一件而已。

  薩亦十指交握,放在案上,沉肅地說道:「我尋找耳上戴著這件耳飾的人,已經很久很久了。」

  「你如何斷定海潮就是你要找的人?」許多的驚訝與猜測,讓蘭翩沒有心思去管恐懼他的事,只是不解地問道。

  「這個耳飾,一旦戴上了身,是終生都取不下來的。」

  「真的嗎?」蘭翩回頭問著谷。

  「沒錯。」他頷首,同意了薩亦說的話。「那個小傢伙,因為嫌自己長相清秀,再戴上耳飾更顯娘娘腔,所以一直想要把它拔掉。不過它卻像是牢貼在耳朵上,怎麼也拔不下來。」還勞駕了海潮發了好幾頓脾氣。

  「你為什麼要找海潮?」蘭翩悉心地問著。「你是海潮的什麼人?」如果海潮有親人的話,又怎麼淪為小乞兒?

  薩亦避重就輕地解釋道:「海潮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

  「原來你和海潮是手足。」蘭翩很自然地朝著他暗示的方向想去。

  聽聞「手足」二字,薩亦淡淡地笑了,他的神情像是隱瞞了什麼,卻不肯輕易開口透露,寧可蘭翩誤會。

  谷就不是那麼容易地接受了這種說辭,但並沒有立即盤詰他。事實上,以薩亦與海潮的長相模樣來看,也看不出來他們是手足關係。

  「這幾年來,海潮一直都是跟在你身邊的嗎?」薩亦急著想多知道一點海潮的事,於是問道。

  「不,海潮以前是在乞丐巷裡當小乞兒,被當成男孩撫養,直到兩年前,才因緣際會地跟了我。」

  「乞丐巷?男孩?」薩亦的臉色愀然一變,難看之至。「堂堂的南宮府千金,竟然成了女扮男裝的乞兒?」

  「你知道海潮是女的?」蘭翩低呼。她心裡想著,這又印證了他的確是海潮兄長的事實。

  「我當然知道,我看著她長大的。」薩亦理所當然地回應。

  「南宮府千金?」聽他這麼一說,谷陡然觸動記憶。「你指的可是六年前,遭遇不明原因滅門之禍的江南南宮府?」那件牽連一百多條人命的案子曾經轟動一時,南宮府一夕傾滅,逃過死劫的惟有年僅六歲的小千金,南宮柔雲。

  「正是。」

  「沒想到海潮的來頭這麼大。」這是收留這個小乞兒時始料未及的。谷輕歎,如果不是滅門之禍,那個愛吃愛玩愛吵鬧的小傢伙,應該會是個知書達理的豪門大小姐,整日繡繡花、養養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吧。

  想到這裡,谷已然確切地明白,薩亦究竟想要和他商討什麼事了。

  「我希望海潮能認祖歸宗,不知你意下如何?」言歸正傳,知道海潮在外頭吃了不少苦頭,薩亦決然而直接地說道。

  「如果海潮願意的話,我沒有意見。」谷爽快地一口答應。

  「等一等。」蘭翩輕喊道。「總得要先把海潮找來,講個明白吧。」

  「我讓人送海潮過來。」薩亦拉鈴喚人。

  半晌之後,鐵總管恭恭敬敬地將海潮送到。這個小傢伙直到踏入了書房,還不知道改變一生的事兒正在醞釀著,只是握著一根烤雞腿,愉快地邊走邊吃。

  「主子,你們找我啊?」海潮嘴裡塞滿食物,語音含糊地說著。「你們談正事,找我來幹麼呢?我還有一疊四色果點還沒嘗到味道呢。」

  「海潮,過來一下。」蘭翩拿起錦盒裡的另一隻耳飾,扣到海潮耳上的那一隻,果然緊密相合,毫無縫隙。

  無庸置疑的,海潮的確是薩亦找尋的南宮家千金。

  海潮掙扎著。「蘭翩姐姐,你做什麼?我討厭人家注意到我的耳飾!」

  「海潮,仔細瞧瞧,這只耳飾和你的是成雙的,你是這位薩爺找尋的人呢。」蘭翩愉快也鄭重地告知海潮。

  「薩爺找尋的人?他要找什麼人?」海潮十分懷疑。

  在薩亦的應允之下,蘭翩緩緩地將方纔他們的談話告訴海潮,聽得海潮驚疑不定,過多的訝異使他沒有去留意到「南宮家千金」所代表的性別意義。

  「薩爺是……我的大哥?」聽畢之後,海潮將信將疑地轉過頭去,努力地看著薩亦,想從他俊朗的模樣中看出一絲絲往日的記憶。「怪不得我剛看到他的時候,總覺得有種親切感,不覺得他可怕。」

  「海潮,過來。」薩亦喚著海潮,待海潮靠近他的時候,他粗糙的大掌撫著那細緻的臉部肌膚,低喃地說道。「都過六年了,當時你還小,真的還依稀記得我嗎?」

  「記得的,我記得這種感覺。」那指尖摩挲著臉的觸感,海潮似乎還抓得住一些記憶。海潮閉著雙眸感受著,再睜開眼,眸中儘是欣喜的神采。「原來,我不是沒爹沒娘的小乞兒,我是有親人的,我也有家!」

  「海潮,薩爺是希望你能留下來認祖歸宗。」看著海潮欣喜若狂的神情,蘭翩也很替她高興。她柔聲地問著:「願意嗎?」

  「主子的意思呢?」因為和谷感情極佳,所以海潮也不忘徵詢他的意見。

  「只要你願意,什麼都可以。」谷慨然地承諾著。

  「那太好了,我要留下!」海潮回頭纏著薩亦,充滿了許許多多的疑惑。「大哥,告訴我,我們的爹娘是怎麼樣的人,還有,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看著海潮孩子心性,很快就投入和薩亦的對話之中,渾然忘卻了他們,蘭翩替海潮感到高興,卻也有些傷感。她知道,海潮找到了自己的家,意味著他們從此就要分道揚鑣了,因而感到一陣陣的不捨。

  「爺,我帶你們出去吧。」這時,鐵總管突然出現,對他們低聲說道。「薩爺與南宮小姐多年未見,一定有許多話要講,恐怕沒有時間招呼二位了。」

  此言一出,谷與蘭翩便知道忠心為主的他,是委婉地在下逐客令。

  「勞煩你帶路。」他們都是知情識趣之人,就算再不捨海潮,也只好離開。

  當他們靜靜地退出書房之後,蘭翩忽然掩嘴輕呼。「對了,我都還沒好好地告訴海潮,她其實是個姑娘的事實呢,怎麼辦?」海潮會不會就這樣糊里糊塗地過完一輩子?

  「這點不勞姑娘費心。」鐵總管面無表情地說道,加快了腳步。「有薩爺在,定能讓南宮小姐轉回以前的性子的。」

  「可是……」做事從不半途而廢的蘭翩猶豫著,沒辦妥這件事,總覺得心裡不安。

  「蘭翩,你不是很想帶紅珊離開嗎?」谷轉移她的注意力。「方纔薩爺不是說過,那些被拐來的少女可以讓我們帶走嗎?」

  「可是海潮……」那個承諾本來是可以讓蘭翩愉快安心的,但此時她卻因為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要丟下海潮不管,而無法為此感到高興。

  「海潮的事,從今以後就交給薩爺負責了。」牽起蘭翩的柔莧,谷堅定地往外走去。比起海潮,紅珊才是蘭翩眼下的一個大問題。「先去解決紅珊和那些少女的事情吧。你遠迢迢地追到這裡來,不就是要尋找她們嗎?可別前功盡棄了!」

  蘭翩聽他的話說得有理,也只好乖乖地別了海潮,隨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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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7:31
第十章

  在谷的幫助之下,蘭翩很快地便找到紅珊。

  她正在一座石砌的涼亭裡閒坐著,蘭翩遠遠瞧見了她,便快步上前去。谷沒有在一旁作陪,反而在不遠處靜待,讓她們促膝詳談。

  「紅珊,我來帶你走了。」蘭翩輕輕落座,以安撫哄慰的口吻說道。

  「走?走去哪裡?」紅珊冷哼著,翻了個白眼。

  「我們離開這裡。」蘭翩小心地降低姿態。為了怕紅珊困窘,她善意地略之不提她被孟仁拐騙的往事。「我曾經答應過會好好照顧你,現在可以救你解脫被禁錮的生活,我總算可以安下一顆心。」

  「禁錮?誰告訴你我被禁錮了?」紅珊譏誚的口氣,讓蘭翩一呆。「就算真是那樣,那也是我自願的。」

  「自願?」她傻傻地重複,癡茫的神情像是墜入五里霧中。

  這是怎麼回事?!紅珊的表情為什麼這麼冷淡陌生?她自願被禁錮?這怎麼可能?

  「你要我說多少遍才明白?我已經不稀罕你的照顧了。」紅珊不耐地說道。「老實告訴你吧,當我發現孟仁並不是真的要娶我,只是想把我獻給另一個男人的時候,我根本不害怕,反而還很期待這種被豢養的生活哩。」

  「期待?」她彷彿化身成鸚鵡,只會擷取重點字眼復誦著。

  「是啊,所以我不再是你想像中的小可憐,只會哭著等你來救。」她睨了蘭翩怔仲出神的表情一眼,很是厭煩。「很抱歉讓你失望了,當慣救難英雄的蘭姐。」

  蘭翩呆傻地聽著,直到此刻,終於發現紅珊的態度比她當初離去時的惡言諷刺更惡劣了。

  這之中,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為什麼紅珊的話語讓她覺得好陌生?她是在譏諷她嗎?

  蘭翩的身形晃了晃,忽然想起孟仁對她說過的話——「據我所知,紅珊可是一直嚮往著、富裕生活,就算因此而被男人當成是寵物般地豢養,那也無所謂。」

  「怎麼會自甘被人豢養呢?」她訥訥地低語著。「人要活得有尊嚴,就算再困苦,也要自食其力的,不是嗎?」

  「那是你的想法,不要把它套用在我身上!」紅珊一拍桌面,打扮精緻的妝容在呼喝之下,鏗然碎裂。「我真是受夠你了!以前,你死要尊嚴,結果卻讓我們一個城鎮流浪過一個城鎮,還得拚命賣藝才能維持溫飽。」

  「紅珊……」蘭翩想伸手碰觸她、安撫她激躁的情緒,卻被她揮開。

  「現在我只要丟掉一點尊嚴,卻能衣食無缺,這交易很划算哪。」她狠笑著,決心與蘭翩劃清界線。「我就是天生軟弱,想靠男人過活。軟弱有罪嗎?以色侍人不可以嗎?我不想學你,什麼都靠自己,我想把生活上的難題統統丟給男人,然後舒舒服服地過日子,這樣不行嗎?」

  蘭翩被她的話語震得頭暈目眩,只能呆呆地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紅珊卻還是暴吼著。「我都遠遠逃開你了,你幹麼還要追來?想用你清高的人生觀把我比下去嗎?救我?我不會感激你的!」

  蘭翩瞪大眼睛,看著憤怒地扭曲五官的紅珊,一句句消化著她的語意。

  這才發現,這麼多年來,她其實並不瞭解紅珊;起碼她的這些想法,她都沒聽過。蘭翩一直都不曉得她們的想法如此殊異而遙遠。

  她像是不曾認識過紅珊似地望著她,不能明白相差如此懸殊的思想之下,是什麼讓她們互依互存這麼多年?

  紅珊毫不猶豫地給了她答案。「我受夠了!要不是霍嬤嬤早逝,沒有人願意讓我倚靠,使我不得不仰賴你的照顧,我才不想跟著你過日子!」

  不得不……仰賴她的照顧?紅珊在她身邊,真有這麼委屈?蘭翩的心像是重重地挨了一拳,讓她幾乎要站不住腳。

  她疼痛卻冷靜至極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以前相依為命,只是因為你無法謀生,所以把自己托付給我;並不是因為喜歡我、把我視為親姐姐?」

  「當然不是了。」紅珊毫不客氣地承認,不怕傷害蘭翩,也不為徹底利用了她感到羞慚愧疚。「這三年來,我一直在等著好時機擺脫你,好不容易被我等到了,沒想到你卻緊追不捨,我被你煩都煩死了。」

  一拳拳的痛擊捶上蘭翩的心,她疼得都茫然了,作不出回應。

  紅珊霍然起身。「你別再跟著我、也別再來找我,我寧可留在這裡。有沒有尊嚴我不在乎,起碼有瓦遮頭!」說畢,她便遠遠地跑開了,永遠斷絕她們之間的牽連。

  剜心般的痛楚,讓蘭翩終於明白她之於紅珊的意義——不是因為情同姐妹、不是因為相依情摯,只是因為她是一根浮木,正好漂流在紅珊面前,看來還算結實可靠,所以她攀住了她。

  純粹是利用的關係,沒有一絲絲的溫情。只是利用而已!

  她的心,在轉瞬間大量失血了——

  思及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呵護紅珊,把她視為手足,蘭翩不禁茫然。哪怕經濟上再怎麼捉襟見肘、自己再怎麼省吃儉用,把紅珊照顧得妥妥當當,一直都被她視為重心。

  想不到,這重心竟然只是一場空……

  既然如此,這些年來她到底付出些什麼?又為了什麼而付出?紅珊坦承不諱對她的利用,已然徹底否決掉她過去的生存意義。

  蘭翩默默地流淚,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存在價值,心裡只是一再迴盪著那些傷人的話語。

  直到紅珊跑開了之後,谷才走上前來,靜靜地擁著虛弱無力的蘭翩入懷。

  「谷……」她訥訥地喊著他的名字,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撫著神傷的小人兒,他很心疼,但相反的,卻也樂見此事發生。

  之所以沒有阻止紅珊的狂言,也不曾居間調停,是因為自從他看到紅珊第一眼起,就知道她不想再見蘭翩;那種排拒到底的神色,令他明白了她的心態。

  他認為,蘭翩有必要徹底瞭解紅珊的想法,即使那會重重地傷害她。若果不這樣做,蘭翩將會永遠地背負著照顧紅珊的責任,並且時時苛責自己不夠盡心。她太熱心於照拂別人,但這個責任根本不屬於她,她也無需一肩擔負紅珊的一切。

  她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早該各自承擔個人的生活重擔,紅珊沒有資格拖累她。

  「要去追她嗎?」谷試探地問道。

  蘭翩愣了許久,才記起要回答;她的心因為紅珊的話,受了很重的傷。「追她回來也沒有用,既然她是那麼想的,就算被我硬帶走,也會再度逃開,不如就隨她去。橫豎日子是她的,她要怎麼過就怎麼過,我也管不著。」

  谷點了點頭,攏緊了雙臂,將她圈得幾乎嵌入胸膛。

  從她的回答中,他明白蘭翩的心受傷雖重,但已然脫去了肩上的包袱。她受傷的心靈在他的細心呵護之下,將會完好如初,而甩脫了這不屬於她的責任,她的未來也將再無躓礙。

  他源源不絕的愛意,將會使幾乎心死的蘭翩再度復甦過來!

  江心上薄霧朦朧,近晚時分,一葉孤舟在江上漂蕩著。

  蘭翩纖秀婀娜的身軀已褪去了小廝服色,改為女子妝扮,正立在甲板上任徐風吹拂。

  小舟緩緩地搖上歸往東北方的路途,因為許多煩心累身的事兒已然放下,所以谷選擇以較悠閒的方式,與她一路玩樂返京。

  蘭翩悄然一歎。他的心意固然是好的,只可惜現在的她實在沒有那份賞山玩水的閒情。

  就在她望江低歎的時候,艙門裡一個爾雅男子彎腰走出,他漾著柔情的眼眸凝向她,在轉瞬之間,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她身後,展臂將她圈住。

  「蘭翩。」她的芳名,化為他唇中一縷情意深深的歎息。

  蘭翩先是直覺地沈淪在那寬闊溫暖的懷中,汲取他的體熱,而後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似的,身子陡然一僵。

  「放開我、放開我。」她軟弱卻發急地掙扎道。

  「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許他抱她?谷困惑地低頭望著蘭翩,不解為何自西南邊陲離開之後,她便三番四次地拒絕他的親近。

  然,他感覺得到,她明明不想排斥,卻強要由自己掙脫。為什麼?他們不是兩情相悅嗎?她不是眷戀極了他的體熱嗎?為什麼要排開他?蘭翩對他的排拒舉措,讓他聯想起他們初初相遇時的情景,竟讓他感到非常不安。

  「沒事,反正你放開我就對了。」蘭翩很是堅持。

  大概是因為她還在為紅珊說過的話感到難過,所以才使些小性子吧?對於蘭翩的反常毫無頭緒的谷,也只能如此推測著,並體貼地順了她的意。

  沒想到,他才一鬆手,蘭翩便退離他好幾大步,神情淡漠疏離地看著他。

  「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回船艙裡休息。」

  「你是怎麼了?」她刻意避開的動作,引起了他的疑心。「為什麼執意要與我拉開距離?」

  「沒那回事,我只是累了,如此而已。」蘭翩漠視想要投入他懷中的衝動,強自辯解著。

  「是嗎?」谷直盯著她的黑眸,若有所思。

  「嗯,沒錯。」她虛弱地說著,連自己都知道,她的語氣是多麼沒有說服力。

  如果可以的話,蘭翩真的很想哀求谷別再管她,就讓她獨處吧是的,她向自己承認,她是在避著谷,一步步地退縮回自己的殼裡去。

  雖然心裡還是愛著谷,但,只要一想到紅珊說過的話,再多的愛意都悄悄轉化成猜疑,粉碎曾經擁有的幸福感。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對什麼人、什麼事有信心。紅珊自小和她一起長大,始終那麼親密,她以為她們是感情甚篤的好姐妹,可事實上紅珊卻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朝夕相處的日子過了那麼多年,她從來沒有看出紅珊的想法,還一個勁兒地付出,傻傻地由關外追進了中原,自以為是地想著紅珊正迫切期待她的到來。

  結果,她什麼事也沒有辦成,只是成就了一則笑話而已!

  如今,鬧了個大糗的她還能相信什麼?谷的愛嗎?她苦笑了一下,無限淒楚。

  他的眼神依然魅惑著她,他的誓言與愛語,依然是那麼誘人心動,她情難自禁地相信他,卻也忍不住多疑:今日的篤定,會不會又是未來某日的變數?

  蘭翩已經滿心是傷,猶如驚弓之鳥。若果對一個人全心付出,只會換來傷害,那麼她再也不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了;她寧可就此失去伴侶,也不要再嘗一次被人欺騙利用的痛楚……

  「蘭翩、蘭翩。」恍見她陷入沉思,眉間緊蹙,谷低喚著,並試圖接近她。

  「什麼事?」蘭翩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跳離。「你還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看到她的動作,谷眸中光彩盡斂。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總覺得,蘭翩並不只是單純的心情不佳而已,她的心裡像是隱藏了極大的不安,卻不願意揭明。

  他聳聳肩,試著無謂地說道:「只是要讓你知道,那些被唐沃遣人誘拐的少女,都已在安排之下各自回家,也沒有引起太具傷害性的醜聞。」

  「哦,你的人辦事效率很高。」這件事雖然讓蘭翩感到安心,卻無法令她走出自困的巢穴,她依然神情戒備地看著谷。

  「想知道紅珊的下落嗎?」為了瓦解蘭翩的防心,他故意吊她胃口。

  那個名字,讓蘭翩微微瑟縮了一下。只是,多年來習於付出的關懷,還是輕易蓋過了心底新傷。「她……她怎麼樣了?」

  「紅珊自願留在薩府當婢女。」據聞她死賴著不肯走,鐵總管只好將她編製入列,中途還鬧了不少難看的風波。

  「哦。」蘭翩漫應著。「那也很好啊,有瓦遮頭,總算如她所願。」

  「真心為她感到高興?」為了拉近他們日漸生疏的距離,他有意抬槓著。

  「當然了。」她顯然不欲多說,三言兩語便結束了交談,纖秀身影往艙門避去。「你要說的事就是這一件嗎?那說完了,我也要回船艙裡去了。」

  雖然很想倚偎在谷身側,但是,為了確保自己的心安全無虞,她絕不能再繼續與谷相處下去,她得小心地守著自己,否別她的心會一點一點地失陷,未來捧著心哭疼的機會又將更高了一些。

  呵,忍住一時想愛卻不能愛的痛楚,她將可以擁有一顆完整無傷的心,這樣的交換條件到底劃不划算?蘭翩想得偏頭疼。

  她扶著額頭、進人艙房的動作讓谷瞇起了眼。她在避著他,是千真萬確地小心避著。為什麼蘭翩不願意讓他接近?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而且,又是為什麼,對女人瞭若指掌的他,卻始終猜不透她此時此刻的心意?

  谷的俊容緩緩地覆上了陰霾,就像那向晚的天際,灰沉沉的讓人不安。

  月兒懸天,走過水路後,經過幾日的馬上行程,谷與蘭翩已然一步步地接近京城。

  「明兒個,你就回到你的府邸了吧?」月光下,谷仰臥在草地上,蘭翩則靜坐在離他三尺之遙的地方,意興闌珊地啟口。

  「嗯。」他輕應著。

  蘭翩多日來的生疏以對,已然讓他的情緒逼近崩潰的臨界點,得要小心地以淡然的態度壓住,才能避免爆發的可能性。

  「那我也該隻身回到關外,去過我的日子了。」蘭翩失神地喃喃。

  「你要隻身回到關外?!什麼意思?」谷陡然坐起,飛速地來到她面前,雙手箝握住她瘦弱的肩頭。

  蘭翩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眼神不敢直視著他,終於揭明瞭她一直避之不談的話題。「我也該繼續我的生活,到處跳跳舞、賣藝賺錢,養活我自個兒。」

  「那我呢?」原來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心裡都是在作著這樣的盤算,怪不得她會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這是在未雨綢繆嗎?谷眼神陰鷙,握住她小巧的下巴,逼她迎視他炯亮如火炬的眼神。「你將我置於何地?」

  蘭翩忍著心痛,打哈哈地笑說:「你也是一樣啊,繼續你原本的生活。」

  谷真恨她一無熱力的頹喪容顏。她究竟在逃避些什麼?是什麼讓了心愛著他的蘭翩,做出如此令人瘋狂的打算?

  「我們的生命早就纏攪在一起了,現在才說各走各的路,不嫌太遲了嗎?」谷鬆開她,隱忍著絲絲怒氣地說著,甚至急躁地扒梳過頭髮。

  「遲了就遲了,那……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嘛。」蘭翩裝作無所謂的模樣,其實手指絞得幾乎打結。

  說出這樣的話,她的心也是很疼很疼的。但是,她要忍著這種心疼,來保全心的完整。一次的重傷已經夠了,她禁不起第二次被傷害的痛楚,尤其是來自她最愛的男人的打擊,那將會使她永遠沒有重新站立的能力。

  谷再也按捺不住勃發在胸臆之間的怒氣。他這輩子從未對任何女人無禮過,此時卻被蘭翩退縮裝傻的態度逼出沖天的氣焰來。

  「你沒有想過要留在京城裡,和我一起生活嗎?沒有想過要嫁我為妻嗎?沒有想過和我長相廝守、共度白頭嗎?」他咬牙切齒地,將一個個問題砸到她臉上,怒目以對,朝她逼近。

  「你不要逼我……」蘭翩不住地後退,害怕地搖著頭。

  「我要逼你,就是因為我之前太放縱你,任你憂愁,才會讓你一個人胡思亂想,想出了那些要各自分飛的荒唐念頭。」他原本打算,一回京城就要擇日迎娶蘭翩為妻,相守一輩子;沒想到她心裡打算的全不是這麼回事,這讓谷震駭異常。

  「我的念頭太荒唐?那你倒是說一說,我憑什麼做那些白日夢?」蘭翩被他逼急了,終於忍不住將壓抑在心裡的全部猜疑喊了出來。「我能相信你會愛我一生一世嗎?你有心要娶我為妻嗎?你會一輩子都和我在一起,永不厭倦嗎?」

  她噙著玉淚,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喊出對她最具傷害力、可她卻始終未曾坦承說出的打擊。「連和我一起長大的紅珊,都不是真心待我、喜歡我了,我怎麼能夠相信你會愛我、愛我很久很久、愛得真誠不欺?為了不讓你也傷害了我,慧劍斬情絲是最好的辦法!」

  說罷,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奔流得像是兩座小瀑布,又急又快,幾乎止不住。這是谷第一次見到蘭翩流淚,她哭得很狼狽、很傷心,谷嵯心如刀割,只想找到紅珊,將傷害他的女人至深的她碎屍萬段!

  但是,這些暴力的情緒,他一律斂住;硬是抬起了蘭翩哭得慘兮兮、紅通通的小臉,他無比鄭重且誠懇地一字一句承諾她。

  「你有權利做這些夢,而且這些夢很快就不再是夢,因為它們都會一一實現。」他從不諱言他的真心,愛就要讓他的女人清楚地知道,他不會故意吊她胃口、讓她心焦。「我是個愛你的男人,我會愛你一生一世,我要娶你為惟一的妻子,我要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永不厭倦!」

  他反駁蘭翩的猜疑,用他的真心消去她的不安與志下心。

  蘭翩原本還在掙扎著,不願意讓他瞧見她哭得好醜好醜的臉龐,但隨著他嚴肅地許下承諾,她漸漸聽得傻了,不再一味逃避,只是滴滴答答的淚仍不停地掉。

  不過,那垂淚的動機,不知何時已經由悲傷轉為感動。

  「谷,我……」受到震動的她,急切地想要說些話,回應他的承諾。

  「慢著,我還沒有說完。」谷輕輕點住她的檀口,神情變得危險懾人。「我很不高興聽見你把我和紅珊相提並論,她是不是真心侍你、該不該喜歡你,我不管;但我是我,我會愛你很久很久、愛你真誠不欺,你卻不該有所懷疑。」他頓了一頓,虔誠的口吻沒有任何浮誇討巧,有的只是真情。「因為我是你命中注定的男人,我活著的使命就是要好好愛你,這一點你應該要堅信不疑。」

  我活著的使命就是要好好愛你。

  聞言,蘭翩的淚掉得更急了,她撲進谷的懷裡,因為幸福和感動而狠狠地啜泣,那些怕受傷害的疑慮統統被谷的低吼消除了,只剩下一顆單純愛他的心。

  「谷,我愛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但是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冷淡、不該將你愛我的心故意視而不見。」她嗚咽著,真的覺得自己好傻,竟然無端懷疑谷的居心。

  經過他的告白,她現在終於知道,谷是世界上最愛她的人,他永遠不會有背棄她的一天,懷疑他是她所做過最蠢的一件事。蘭翩啜泣著,淚水洗淡了她心底的傷痕,她再也無法漠視彼此的滾滾愛潮,終於心防潰散地抱著他懺悔。

  「好了好了,別哭、也別再說對不起了。」終於卸除了蘭翩多日來猛築的心防,谷鬆了一口氣,他不住地撫摸著她的秀髮,心裡眸底滿滿都是深情。「從今以後,好好地愛我就行了。」

  「我會的,我一定會好好地、深深地愛你!」蘭翩帶著注意,真誠無比宣誓著。

  月光下,他們緊緊相擁,喝喝私語,將這幾日沒能敞開胸懷訴說的愛語一次說開,感覺像是蜜裡調油,又甜蜜又濃膩。

  在谷的懷中,蘭翩終於感到全然的心安與喜悅,再也沒有即將被傷害的恐懼感。她曾經以為,為了紅珊,她從關外來到了中原,最後卻只是落得滿掌空的下場,實在可笑;但是,現在她全盤改觀了。

  這遠迢迢的一程,其實是上天為了促使她和谷的姻緣而安排的呢!一思及此,她便有萬分的感謝與珍惜,幸而有紅珊,才能引得她到中原,與谷相遇,找到這一生的歸屬。

  有這麼好的歸宿,還有什麼好埋怨的呢?靠在谷的懷裡,她怨懟已消,反而還覺得心情有如雨後的澄空,清新美麗得很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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