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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牛翻身－悲感921大地動／林央敏(1999年作)
清秋暗暝，深山林內
國家公園的夜色沉沉
延續昨暝的冷靜
滯玉山的禽獸早早睏落眠 1
為何翻點過了，大地變燒 2
塔塔加的胖鼠恟恟吱吱叫 3,4,5
長長長尖尖尖的叫聲
叫甲歇困山頂的雲會驚營
叫甲徘徊山谷的風起青狂
拚咧踉，吹入山跤的人家 6
厝內，眠床頭黃色的壁燈
拄咧孵柔柔軟軟的夢 7
夢中，猶原無聲無說
只有遠遠山兜的蟲
聽著土牛喘喟的脈動 8
土蚓規陣鼢出土孔 9.10
日月潭西方，集集土底
大隻土牛守置車龍埔地層 11
閉關百年後，恟恟翻身
用西薛弗斯的喟力 12
地能七點三，將土被撐懸 13,14
也搖也摵，昧輸水面的船枋 15,16
搖甲四維地柱齊撓著 17,18
中支斷截，大樑突臼 19,20
親像千斤刀咧給山剃頭 21
掠無準頭，擱用力過頭 22
草嶺連九九峰變光頭
阿里山的石猴也斷頭
破碎的山頭坉落谷底
土石擋住溪水的去路
硬將溪谷圍成半天湖
青凌凌的樹林被活埋
百里茶園換做黃土崁
飛鷹斷翅，好漢墜崖
山洞摀做練氣士的墓 23
目睭前是受傷的大地
龍骨博起，尻脊骳塌落 24,25
耳孔收著深層的地哮
哮聲驚天動地，一目眲 26
遮雨的岫化做土堆 27
閘風的樓陷做險窟 28
突然間，全庄拍無去
沉醉夢境的靈魂昧赴還陽 29
就隨消失的生命淪落陰 30
愛情必巡，互崩去的厝埋藏 31
美夢破孔，互裂開的地拆食
命運的地動振斷生命的大橋
面前看無通往未來的路
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霧
霧中有親人無辜的面容
漸漸霧去，吥知欲飛對佗位 32,33
原來全身沁汗直流 34
是真景，吥是惡夢
厝殼遐尼重，無法度揹咧行 35,36
這世已經比露螺較歹命
肩胛頭擔二十冬的厝債
抑未還清，厝頂叨來垂地 37
倒去的牆仔將天倫割做兩格
外口面有逃出去的老母
聽著內底面查仔子的哀聲
若來若細，老母若叫心若疼
喝救的嚨喉叫甲滴血嗖聲 38,39
仝一個時，有人揹阿公逃生 40
有人抱紅嬰仔，家己犧牲
有人一出世叨隨做孤兒 41
有人一暝成做寡婦鰥夫
總為無常大劫造反常人生
救救，急急如律令
先將悲傷收踮心肝內
擱將哀父叫母不盡的哭聲
化做超音波，探測失蹤的形影
目屎湊湊滴，若像給土石溶去
方便雙手做耙掘希望
四鄰人類，八方國度
集合三千大千的疼愛
遠遠來，齊齊來
提一口喟，拚命掘地
掘，掘地，挖，挖落去
挖出一聲一聲殘酷的怨慼 42
唉！是父母子兒的遺体
挖出一張一張甜密的記智
惜！是舊去的情書
挖出一滴一滴感動的珠淚
喜！是拍生驚的生命
悲情透濫萬幸的畫面 43
是一篇長長的無言詩
緊緊，急急如律令
無厝可歸，有厝不可歸
無停困的餘動抑未放鬆
公園草埕舖來做眠床
花田掛蠓罩，滯一個孤單老人 44
冷雨請慢落，霜風請慢吹
大官虎免捷「視察」礙救災 45
阿兵哥起跤動手才實在 46
紅田蠳仔溫情滿載 47
飛入無情荒地去擱來
吥管在地人、或是外來客
得像號台灣名的高中生 48
行入災區貢獻鄉土愛
莫像戴中國姓的大學生 49
匿踮校埕急咧等消災 50
若是夜色罩落，千萬蕊目睭
雖然困置熄電的烏暗中
也會劫厄生菩薩，老百姓
用心頭燒起的火穎點焯天星 51
送一線光明溫暖受傷的心靈
眾人捐銅送銀積成金
重建美麗寶島有情天
受難的心，療傷治疼
莫怨天，莫怨地
天地成養大自然
生湠千秋萬歲的生命
看著二千四百座神主牌
蒼天有情，亦為蒼生哭
哭聲若停，目屎若盡
將面頂的塵埃拭清汔 52
互失去的親人安息
用堅強糊好心內的傷痕
擱拍拚重起，等候明年
春天會給禿去的山頭抹青
大地變樣，山野不安
慣習成群結隊的烏鴉
孤隻單飛，置山谷亂傱 53
深沉的啊聲吊懸八度 54
佮伯勞仔凄厲的叫啼濫做夥
互相投訴岫破失子的悲苦
烏熊搬厝，提早徙對東爿山 55
誰知滿月後，痞痞搐的日誌 56
互人漸漸拆棄捔的時 57
土牛偷偷落南出山兜
趖過別個斷層入平洋 58
諸羅城西北再度翻身
竟然擱翻到別片板塊
卑南覓東方的太平洋 59
移山倒海連動摒三翻 60
翻開台灣人的宿命：
被殖民斬根的民族
徛漂搖不定的島嶼
被嚇驚斷交的國土
載漂搖不定的主權
只有釘根滯落來
復健族群的語言文化
完成祖先的樂園美夢
有根就吥驚地動
----1999.09.27～11.03作。發表在2001.6月「島鄉台語文學」第23期，又發表在美國「台灣公論報」。收入詩集《希望的世紀》。
1.滯(dua<)=居住。
2.翻點=超過半夜12時的時辰。
3.塔塔加(gah)=玉山的一個部落名和地名。
4.胖鼠(pong\chi\)=松鼠，「胖」通「膨」。
5.恟恟(hiong/)=急速、突然間。
6.拚咧踉(long-)=拚命的跑。
7.拄咧(du leh)=正在。
8.喘喟(kui<)=呼吸、喘氣。
9.土蚓(do<gun\)規陣(gui-din-)=整群的坵蚓。
10.鼢(vun<)=鑽，穿行在掩蔽物中的動作。
11.守(jiu\)=長居或固守一處，又音siu\。
12.西薛弗斯=希臘羅馬神話中人物。
13.土被(pueh)=土皮，覆蓋地表的地層土。
14.撐懸(teN\guan/)=推高、舉高。
15.摵(chik)=上下搖動。
16.昧輸(ve<su-)=好像、不輸。
17.齊(jiau/)=全部，或做「剿」字。
18.撓著(nau\dier<)=筋骨扭折到。
19.斷截(gueh)=長柱体斷成數段。
20.突臼(tut jiuN\)=脫臼，脫離接合處。
21.給(ga<)山=把山、將山。
22.掠(lia<)無準頭=抓不準。
23.摀(o\)=挖掘。
24.博起(pok keN<)=勃凸起來。
25.尻脊骳(ka-jiah piaN)塌落(lap lue<)=背部塌陷下去。
26.一目眲(nih)=一眨眼，喻瞬間。
27.遮(zia-)雨的岫(siu-)=遮雨的巢穴。
28.閘(jah)風=遮擋風。
29.昧赴(ve<hu<)=來不及。
30.淪(lian<)=掉落。
31.必巡(bit sun/)=裂出痕跡。
32.霧去=模糊了。
33.吥知佗位(m<jai-der\ui-)=不知何處。
34.沁汗(chin\gua-)=冷汗。
35.遐尼(hiah ni<)=那麼。
36.揹(aiN-)=以背部背。
37.垂(che<)地=下垂到地面。
38.喝(huah)=喊叫。
39.嗖(sau-)聲=吵啞。
40.仝(gang-)=同。
41.一出世叨(derh)=一出生就。
42.挖(ue\)=挖掘。
43.透濫(tau\lam-)=混合。
44.蠓罩(vang da<)=蚊帳。
45.捷(jiap)=常常、緊接的。
46.跤(ka)=腳、下。
47.紅田蠳仔=紅蜻蜓，直升機之俗名。
48.得(derh)=得，當該、應該。
49.莫(mai<)=不要。
50.匿(vih)=躲藏。
51.火穎(iN\)=火苗、火舌。
52.拭清汔(chit ching-ki<)=擦乾淨。
53.傱(jong/)=急奔、急撞。
54.吊懸(guan/)=向上吊起、拉高。
55.徙對(sua dui\)=遷向。
56.痞痞搐(pi<pi<chuah)=顫抖狀。
57.棄捔(hi\gat)=丟棄。
58.趖(ser/)=爬行、暗行、慢行。
59.卑南覓(va-)=台東舊地名。
60.摒(bing\)=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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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6 10:26: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