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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北野香]我的老大[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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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27 08:03:26
 第九章

  顧明希以為自己在做夢。

  夢裡,有好多人來來去去,有穿著折袍的醫生跟護士,還有蒼老許多的父親,摟著哭泣的母親,對著她不知道說些什麼,然後,來了個人,那個人有雙大而溫暖的手,輕輕安撫她。

  「都是我不好,如果能早點發現,就不會害你變成這樣了……」

  顧明希搖搖頭,想要開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那個人好像還說了些什麼,顧明希聽不清楚了,只覺得好累好累,手腳像被囚了枷鎖。

  她放棄掙扎,沉入深眠的大海。

  又過了幾天,夏大德到醫院來看顧明希,卻看見顧廉清坐在床邊,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幾歲,花白的頭髮有些凌亂,眼下淡淡的黑影,全是因為擔心,沒能好好合眠,睡上一覺。

  那是一個老爺對女兒的不捨與關心。

  「顧爸,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你來了?」

  「我跟顧媽做了便當,你要不要吃一些?」

  「不了,我不餓。」想起之前對待夏大德的種種,顧廉清覺得自己真是白活了這些的,竟以偏見論斷一個人。「孩子,顧爸對不起你……」

  夏大德笑笑。

  「沒有的事,顧爸,是你想太多了。」

  「是我老了,腦袋不中用了,才會忘了最基本的道理,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對錯,也沒有正直的黑白。」顧廉清站起身,背影蹣跚,有說不出的落寞。「穿著警察制服的人民保母,居然對應該受保護的人民任意施暴,救人的卻害人,我怎麼會這麼愚蠢……」

  夏大德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好別開眼,望著床上昏睡的人兒。

  病床上,昔日那個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的女孩,如今卻是命懸一線,浮腫的臉頰看不見曾經的清秀,只剩下令人心疼的憔悴。

  「明希……」

  夏大德好自責。

  發生這種事,夏大德一直無法原諒自己,他把顧明希變成這樣的責任,全往自已身上扛,他想彌補,卻總是搞砸,只能像個傻子在原地打轉。

  彷彿聽見他的呼喚,顧明希微微動了眼皮。

  「顧爸顧爸,明希醒了!」夏大德激動的嚷嚷。

  顧明希眨眨眼,疑惑環顧四周。

  頭上雪白的天花板,兩旁是雪白的水泥牆,身上躺的是充滿藥水味的病床,手上掛著是注射用的點滴瓶,不透光的布簾遮住了緊閉的窗戶,冰冷,無生機,沒有溫度的地方。

  她看見老父,稍微安心。

  「爸,這裡是哪裡?」 顧明希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又乾又啞,喉嚨好像吞了滾燙的熱油,一說話,她還以為是哪邊的烏鴉在叫。

  「這裡是醫院,你不記得了嗎?」顧廉清輕輕撥去她臉上汗濕的頭髮。

  顧明希搖搖頭,掙扎著想坐起。

  「好孩子,你還不可以的,你想要什麼?跟爸爸講。」

  「我想喝水。」

  她才說完,斟滿水的杯子就遞到眼前。

  顧明希盯著夏大德,心裡一下子千頭萬緒,說也說不清。

  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成熟得近乎有些陌生,不像她認識的夏大德,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長滿了新生的鬍渣,站在那兒,像座山,為她遮風擋雨,屹立不搖。

  「慢點喝,別嗆著了。」他提醒。

  顧明希點點頭,正要喝水的時候,卻意外瞧見自己的倒影。

  這、真的是她嗎?

  散亂的頭髮,腫脹的眼窩,還有被紗布包裹的半張臉,顧明希被自己的模樣嚇了一跳,人不人、鬼不鬼,活像是被卡車來回輾過,慘不忍睹。

  顧明希不能接受這樣大的改變,突然尖叫,潑翻了水杯。

  「怎麼了?」顧廉清抱住不斷顫抖的女兒。

  「這不是我,不是我……」

  夏大德也急忙湊上前安慰。

  「沒事的,別害怕!」

  顧明希一見夏大德靠近,立刻抓起棉被死死蒙住頭,發狂似的喊著「我不要見他,快趕他走!」

  夏大德僵在原地,頓時從天國墜落地獄。

  顧廉清看他這模樣,也覺不捨,拍拍他的肩,讓他先到門口稍候。

  夏大德退到門外,背貼著牆。

  他的心是肉做的,就算再堅硬,也禁不起她拒於門外的陌生,雖然他自嘲沒什麼優點,就是臉皮厚,但是,轉身之後,誰以看到他一次次捂著心口,像個傻子,喃喃自語,安慰自己。

  沒關係、沒關係……她只是需要時間。

  沒關係、沒關係……她只是暫時在傷痛裡跌了一跤,很快就會站起來!

  一次又一次,夏大德懷疑自己還能撐多久?

  對她,還能有多少原諒?

  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無私的愛,愛會隨著時間消磨,從而死去,愛本自私,是他一廂情願愛上她,是他決定默默守護也是幸福,看她出事,雖然不捨,心裡卻暗自竅喜,相信真情終能感動她,付出的等待不會白費。

  愛是恆久忍耐又是恩慈。

  所以,他得到報應。

  虛掩的房門裡,傳出細碎交談的聲音,就算他捂上耳朵,也擋不住她心碎的哭泣,夏大德覺得自己像是踩在滿地遍針的滂沱大雨裡,她的眼淚是雨,她的話語是針,濺濕了他,扎碎了他。

  「叫他走!」 顧明希崩潰痛哭,掩飾不住的傷痛,在她的情緒裡決堤。

  「明希,你別這親,他只是好意。」顧廉清不忍心,苦口婆心,替他解套。

  「你們倆個曾經那樣要好,一起度過的時間,難道你都忘了?」

  顧明希聽不進去,她哭,她鬧。

  「我不要見到他!」

  「明希……」

  「別再讓我見到他……」包裹在紗布下,腫脹的眼睛還能流下淚水,昔日俊秀的臉孔,如今卻是傷痕纍纍。「拜託你們,別再讓他……」

  夏大德不忍傾聽。

  悲泣的哀求,像個咒縛,緊緊拉扯他的心。

  原來在顧明希的眼中,他不該存在,一味的付出,或許對她來說,只是負擔,即使如此,他還是希望看見她重啟笑顏。但他卻忽略一點,自以為是的行為,只是另一種以愛為名的暴力。

  若真是這樣,他跟那個該死的男人又有什麼兩樣?

  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好意,擅自決定別人的死活,那樣不對!

  那樣不對……他該放手,如果這是她的心願,他願意,只要她能停止哭泣路過的護士與他擦肩。「咦?夏先生?」

  夏大德聽若未聞。

  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醫院冰冷的長廊深處。


  「這是多少?」

  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一。」

  「嗯,很好,這又是多少?」

  這次換成三根手指。

  「三。」

  壞脾氣醫生點點頭。

  「非常好,顧小姐,你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醫生。」經過數天的休養,顧明希漸漸恢復了好氣色,額頭上猙獰的疤痕癒合良好,清秀的小臉上也不見早先淒慘的模樣。

  陸丹頤從門外探頭進來。

  「哈囉!」

  「嘿,你來了啊!」

  「我帶了好吃的布丁來看你。」陸丹頤一屁股擠上病床,大眼睛彎著笑。

  顧明希接過軟滑的布丁,吃飯兩口,軟綿綿的滋味在口中化開,焦糖的甜味濃郁不膩,她還在慢慢品嚐,陸丹頤早已稀里呼嚕,吃得杯底朝天,大眼睛眼巴巴盯著她手裡的份。

  「口水都快流出來啦!」顧明希笑她,把吃了一半的布丁遞過去。

  陸丹頤老實不客氣的接下,咬著湯匙問:「我聽顧媽說,警察來過了?」

  「嗯。」

  「那你……」陸丹頤明白,重提往事,有時候對人來說,是二次傷害,她很擔心顧明希是否撐得下去?

  「該說的都說了。」

  顧明希不是一個會沉溺在往事裡,一蹶不振的那種人,她夠堅強,即使在其他人眼中,她的堅強充滿心酸。時間不能帶走一切,身上的傷痕仍舊時時刻刻提醒著她。

  站起來的過程並不容易,尤其是當她必須向警察敘述,那些不愉快的回憶時,老實說,感覺並不好受。

  詳細情況,顧明希記得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男友意外撞見她跟夏大德相擁之後,非常不能諒解,無論她怎麼解釋,男友都聽不進去。之後,男友不只對她拳打腳踢,甚至限制她的行動自由,不讓她有機會對外聯絡,這段期間她是怎麼度過的,顧明希根本沒了印象,她只是睡了又醒,醒了又昏,等她恢復意識,人已經在醫院了。

  陸丹頤聽她說得輕鬆,心裡卻很是心疼,撲上前去,用力抱住她。

  「我就知道,你很勇敢!」

  「把事情說出來,我也好過些。」

  揮開陰霾,顧明希的心情像雨過天晴,終於能夠打開窗探頭看一看外頭的美景,聽一聽蟲鳴鳥叫,世界不會因她停止轉動,是軟弱遮住她的雙眼,教她看不見眼前的多彩綺麗,沉溺悲傷毫無幫助,當心開闊了,她也跟著被解放了。

  「顧小且,好多了嗎?」白衣小護士笑瞇瞇的來看她的狀況,順便量量體溫,測測血壓。

  「多虧醫生跟護士小姐的幫忙。」

  「醫生剛才有交代,只要再觀察一兩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哇,真是好消息!」顧明希在醫院裡都快被悶壞了,聽到可以出院,不禁喜上眉梢。

  談笑之間,一床病人突然被送了進來。

  白衣小護士湊了過去,跟同事偷串八卦。「怎麼回事?」

  「聽說是頭被打破了。」

  「那很嚴重啊!」

  八卦還沒完,就聽見一陣呼天搶地的哀號聲。

  「大哥啊!」

  這句「大哥」熟得不能再熟,顧明希瞇起眼,果然瞧見跟在床尾的熟悉身影。

  「豆子?」

  馬腳藏不牢,一眼就給人識破,豆子忙遮臉。「你認錯人了!」

  她最好是有這麼蠢!

  認錯人?他就算化成灰,她都認得!

  但是,既然豆子在這裡,就表示病床上的人是……「夏大德!果然是你!」

  躲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紗布,鼻青臉腫跟豬頭沒兩樣的人,不是夏大德還能有誰?

  好不容易安置妥當,顧明希送走陸丹頤,隨即踱至床前,抓著夏大德質問。

  「是誰把你打成這樣?」堂堂黑社會老大的兒子,居然會被人打破腦袋,送進醫院裡來,該不會是黑道尋仇吧?

  「啊,拜託你輕一點!我是病人耶!」夏大德神智清醒,可不代表被她這樣抓來甩去之後還能活蹦亂跳。

  豆子連忙跳出來護主。「其實是——」

  「不准說!」

  顧明希一手按住他的臉,硬是把他壓回病床。

  「豆子,你說,究竟怎麼回事?」

  豆子偷瞄了病床上齜牙咧嘴的病患一眼,欲言又止。

  「就是……大哥命令兄弟們痛揍他一頓……」

  乍聽這個要求的時候,全部人都傻眼。

  黑道裡打滾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率眾砍人,小事;爭搶地盤,小事;就是沒聽過一個堂堂黑社會少主,居然要小弟們把他當成沙包一樣打,一拳一百,打得好還額外獎勵一次。

  顧明希覺得不可思議,他根本就是活得太閒了!

  「那他的頭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自己把腦袋撞破的吧?」

  「那是因為其中一個兄弟打得太忘我,一不小心就把大哥的頭打破了。」

  說起來還真是無妄之災,一開始大家還小心翼翼,深怕下手太重,怎麼說都是尊敬的大哥,打個兩拳意思意思就算了,省得他說話不算話,秋後算賬起來,大家都死得快。誰知道,大夥兒越打越上癮,最後有人乾脆拿起磚塊就往他頭上砸。

  就算夏大德皮粗肉厚,再怎麼耐打,可也沒練過鐵頭功啊!

  夏大德頭破血流,眾人連忙將他送往急診,上救護車之前,他還很欣慰的拍了拍砸破他腦袋的兄弟,稱讚他幹得好!

  顧明希受不了,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傢伙?被打了還跟人家說謝謝!

  「囉唆!」多嘴的傢伙,盡掀他的底,遲早有一天拔了他的舌頭!

  「我說的都是實話啊!」豆子被罵得很委屈。

  奇怪了,他又沒說錯話?怎麼倒楣的都是他?

  顧明希很不諒解。「他胡鬧,你們也跟著起哄嗎?」

  豆子很無奈。

  「因為大哥說,你不願意見他,那就只好他來見你啦!」

  顧明希愣了一下。

  搞了半天,原來都是因為她?

  難怪世人都說,愛情是盲目的,眼前,這個,就是最好的例子,顧明希不懂,夏大德究竟中了什麼邪?讓他甘願對她死心塌地,癡心不悔?

  她不值得啊!

  「你少說兩句是會死嗎?」夏大德氣得從床上跳起來,掐住豆子的脖子。

  豆子差點缺氧而死。

  「大、大哥,你冷靜點!」

  「臭小子!」夏大德氣得爆血管。

  豆子怪叫。

  「哇啊啊!大哥,你的頭又流血了!」

  夏大德摸了摸頭上的紗布,果然濕濕的。

  「難怪我說怎麼頭暈眼花的。」

  「是你失血過多啦!」顧明希將他壓回床上。「豆子,快去請醫生過來。」

  豆子點點頭,急忙找醫生去。

  病房裡,剩下顧明希跟動彈不得的夏大德,風流涼,她坐在床邊,束起的長髮輕輕擺動,窗外和煦的陽光穿透白色小碎花睡衣,入眼是一片朦朧的光,一瞬間,夏大德以為會聽見風鈴的聲音,在顧家老宅的屋簷下,迎風乍響的輕靈。

  「你呀,別老是讓豆子這麼擔心!」

  豆子是夏大德的跟班,從小就跟他們廝混在一塊兒,顧明希是獨生女,豆子就像她的弟弟一樣,一股傻頸,熱心過頭,總是少根筋,老是跟在夏大德的屁股後面替他收拾爛攤子,無論旁人說什麼,大哥永遠是對的!

  夏大德反駁。「我哪有!」

  睜眼說瞎話!

  「那你幹嘛沒事把自己打得頭破血流?」

  「我……我練功!鐵頭功!」因為怕她生氣,又不能尋正常途徑,只好另尋出路,他太笨了,所以只能想出這種方法。「那個……豆子的話,你聽過就算,千萬別放在心上!」

  知道他一切都好,夏大德心裡總算踏實許多。

  「你怎麼這麼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無關,不要介意。」

  「不要介意?」顧明希沾濕毛巾,而後使勁按住他的傷口。「夏大德,把人當傻瓜耍,也該有個限度!」

  夏大德痛得嘰哇亂叫。

  「你就不能輕一點嗎?」

  「既然怕痛,以後就別幹這種蠢事!」

  顧明希繼續往他傷口上撒鹽,痛死他算了!

  他是招誰惹誰?

  夏大德很哀怨。「我只是不想打擾你,明知你很痛苦,還盡說些漂亮話,強迫你接受尋些自以為是的好意,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但,我還是想見你。」

  為了見她,夏大德寧願忍受皮肉之苦,找盡借口,不過就是想多接近她一點,她不想見他,沒關係,他讓自己也成為傷患,上同一家醫院,住同一間病房,苦她所苦,哪怕只是一眼也好,能夠看看好民,夏大德已經心滿意足。

  「所以就要我當做沒看到?」

  顧明希不是沒有感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對自己釋出善意,不管什麼要求,他毫無怨言,照單全收,那樣委曲求全,他究竟為了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變過。」

  突如其來的感性告白嚇壞她。

  顧明希別開眼。「我知道。」

  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那年夏天,他說了一遍又一遍。

  當時他們都還年輕,不懂得收斂,兩個任性妄為的孩子,尖銳的稜角在很多時候,不知不覺就傷害了別人。

  「但是,被一個人喜歡是很沉重的事,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就好像人有十二星座之分,卻不可能只有十二種個性的人,他們不是一個一個被捏好成型的飯團,沒有人有權利剝奪,也沒有人有資格迫使別人改變,就算是「喜歡」也一樣。

  至少,夏大德是這麼想。

  「我不希望你因此困擾,或是逃避,我不會要求你一定要回應我,我也不會用這個理由將你束縛,我喜歡的是那個會開朗大笑,跟我吵架拌嘴的顧明希。」

  成長不見得是件好事,卻讓夏大德瞭解許多事,會覺得不快樂,那是因為人對於快樂的辜,總是一下就忘記了,可憐自己,埋怨別人,好像自己的人生最悲慘。

  但是,地球還是一直轉動。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毀滅。

  「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顧明希氣得把濕毛巾甩上他的臉,一個人自顧自的踱回床上,當他是空氣,不存在。

  又生氣啦?

  夏大德撥開毛巾。

  「脾氣這麼差,難道是那個快來了?」

  碰!他的病床遭人狠狠踹了一腳,餘震的威力晃得他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狼狽的撞上牆。

  夏大德可憐兮兮的扶住腦袋。

  「我是病人耶!」拜託她好歹注意一下!

  「你不要像個老媽子一樣,連我那個來不來都要管啦!」

  「我關、心你嘛……」

  一隻拖鞋不偏不倚打中他的臉。

  夏大德捂著臉。

  「我是病人,不是蟑螂!」

  「就是因為你老是這麼煩人,所以我才會討厭你來探病!」顧明希背對著他,金粉似的陽光撒在她的身上,映得她的臉頰微微泛紅,閃閃發亮。

  「啥?」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說,你什麼都沒聽見!」

  「明明就有……」

  這回連枕頭都砸過來了!

  幸好夏大德閃得快,不然肯定又要掛急診。

  「反正我啊,那個時候是有點反應過頭了,與其說是不想見你,倒不如說是不想讓你看見我的狼狽跟醜態……」

  當她發現自己裹著紗布、披頭散髮的淒慘模樣,就這樣毫無遮掩,袒露在眾人面前時,顧明希畢竟是女孩子,卻被迫讓人看見如此不堪的一面,除了羞恥,她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

  顧明希的個性要強,別人同情的眼神,令她難受,旁的憐憫,只是讓她更加難堪。那時的她,身心都已經被逼到極限,根本禁不起再一次的打擊,她只有消極的反擊,把自己封閉起來,像具行屍走肉。

  「只能說,你大概就是比別人衰那麼一點,才會老是掃到颱風尾。」

  她當然知道,夏大德所作的一切都是出自對她的關心,一片好意,但他總是挑不對時機,搞得自己白忙一場。

  「難道說……」

  夏大德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白癡——雖然說,他可能本來就是白癡,居然為了這種事情想破頭,一直煩惱、一直煩惱,想不透,原來答案竟是如此單純!

  顧明希的臉更紅了。

  「因為很丟臉,每次都被你看到我出糗的樣子。」

  「那麼說,你其實不討厭我囉?」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他們幾乎可以算是一起長大,顧明希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討厭他。「就算你是黑社會老大的兒子又怎樣?我可是前警政署長的女兒喔!一對一單挑的話,我不會輸的!」

  「我相信……」

  夏大德沒有異議,想起以往的慘痛經驗,到現在還是汗涔涔而淚潸潸。

  「你一天到晚幹些蠢事惹我生氣,有事沒事老愛跟在我的屁股後面轉來轉去,男人婆、男人婆的叫;叫我做點事就推三阻四,說到偷懶打混你肯定搶第一;穿衣服的品味有夠差;與其說是沒心機,倒不如說是沒腦筋,說起來,你根本就是無可救藥的笨蛋一個。」

  夏大德哭笑不得。

  「你這是在誇獎我嗎?」怎麼聽起來比較像是批鬥大會啊?

  「可是,這樣的你,我其實……並不討厭。」顧明希用被子遮著臉。「這段日子,我在醫院仔細想過了,在我身上的確是發生了令人難過的事,但我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大家,我所擁有的過去,造就了我這個人的存在,只有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她才剛經歷過那麼多波折,夏大德不希望她太苦惱。

  「我知道你很努力想要走出陰影,不過,也不要太勉強自己,就算慢慢來也沒關係,因為我——」

  顧明希自動接下他的話。「因為你會陪著我,對吧?」

  「你很困擾嗎?」只是想陪在她身邊,這樣的想法太傲慢?太自大了嗎?

  顧明希不解的反問:「為什麼?」

  「被人單戀……如果對方沒有那個意思的話,會覺得很厭煩吧?」

  「會。」顧明希的回答簡單扼要,一針見血。

  她一定要這麼直接嗎?

  夏大德有點受傷的感覺。

  「但是,那是建立在對方『不喜歡你』的基礎上吧?喜不喜歡這種事,是個人主觀的意見,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對方也『喜歡你』呢?」

  「喜、喜歡?有可能嗎?」

  顧明希點點頭。「有的時候,人是很遲鈍的,凡事好高騖遠,反而忽略了身邊重要的東西,就好像青鳥的故事。」

  「青鳥?那是什麼?」

  夏大德聽都沒聽過,要說青島他還知道,那裡的啤酒很出名!

  「青鳥是個童話,只要得到青鳥,就能得到幸福。」

  不愧是黑社會出身,好一個沒童年的傢伙!顧明希甘拜下風。

  「真的嗎?」夏大德撩起袖子,雖然不知道是哪來的鳥那麼厲害,不過只要能讓顧明希幸福,不論是啤酒還是小鳥,上山下海都跟它拼了!「那隻鳥在哪?我去抓回來!」

  顧明希簡直被他打敗。

  「不用了。」

  「咦?」

  「把手伸出來。」

  顧明希朝他勾勾手指,忠犬夏大德立刻搖著尾巴,乖乖就範。

  雙人病房的病床相隔遙遠,必須雙方都伸出手,才能碰觸,不讓他的手孤單太久,顧明希小小的手掌很有力,牢牢的牽住他。

  「青鳥就在身邊,我已經抓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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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27 08:04:10
  第十章

  顧明希出院了。

  為了慶祝她康復,一群人殺到KTV,準備唱通宵、唱到爽!

  顧明希喜歡熱鬧,所以也就由著她們去玩、去鬧,Party大包廂裡,啤酒一桶一桶的上,抱著麥克風不放的人唱得忘我,哪管得了是不是五音不全、魔音傳腦、七彩霓虹轉不停,大家都很盡興。

  有人擠到她身邊問:「你男友呢?怎麼不見他出現?」

  「我剛才傳簡訊給他,他說已經在路上,馬上就到。」提起夏大德,顧明希笑得靦腆。

  這段日子以來,她跟夏大德相處甜蜜,兩個人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能在一起,感情迅速加溫,一天比一天甜蜜,「不准見面」的禁令取消後,夏大德只要有空,沒事就往她家跑,早上陪她散步聊天,中午就幫忙顧媽準備飯菜,下午則是跟著顧爸練功打太極,越忙越開心。

  顧明希的要求不多,這樣的幸福已經很足夠。

  「唔哇!好嫉妒喔!」

  「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

  「罰你唱歌!」

  一群女生湊在一塊兒,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玩樂中,包廂門外突然闖進一個人。

  小平頭、大墨鏡、花襯衫、黑西裝,大哥出巡,身後跟著一大票兄弟,個個面目猙獰,幾個小女生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驚聲尖叫。

  只有顧明希穩從包廂中央,一臉燦爛。

  「你來啦!」

  夏大德摘下墨鏡,湊近她的臉頰輕輕一吻。

  「不好意思,來晚了,有兄弟聽到消息,說有人要對我們不利。」

  「你不是答應過,在我面前不提幫裡的事。」

  夏大德搔搔臉頰,露出孩子氣的笑容。

  「抱歉抱歉,忘記了!」

  其他人看了傻眼,把顧明希扯到一旁咬耳朵。

  「喂,這個看起來很凶狠的大哥是誰啊?」

  「他是我男朋友。」

  顧明希以挑戰鯊魚的膽量,伸手輕扳貌似凶狠的大哥嘴角,讓害羞的酒窩出來見人。「他不凶狠啊!你看,他有酒窩喔!很可愛吧!」

  喔不!

  小女生們個個表情驚惶。

  「可是他看起來像混黑社會的耶?」

  「他是混黑社會的呀!」

  「什麼?」

  活生生、血淋淋的黑社會大哥就在她們眼前?

  幾個小女生開始偷偷研究逃生路線。

  「他、他該不會殺過人吧?」

  顧明希以撲殺蟑螂的勇氣,頂了頂可能殺過人的大哥肩膀。

  「喂,你殺過人嗎?」

  「沒有。」夏大德親切解說:「需要的時候,有人會代替我動手。」

  喝!

  已經有些膽小的女生躲在角落打電話跟父母哭訴了。

  「明希,你瘋了嗎?你男朋友是黑道大哥耶?你父母難道不反對?」

  「他們以前有點介意,但現在很諒解,已經沒問題了!」

  什麼沒問題?

  「你是大哥的女人耶?」

  「嗯……」她想了下,為自己解套。「總比當大哥的男人好囉!」

  地球呼叫火星,不行了,溝通不良!

  小女生們表情絕望,宛如魚肉刀俎,任人宰割。

  之後的兩個小時,對她們來說,卻像是兩個世紀,一票黑衣人死守門口,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更別提出去了。

  一群人枯坐在包廂裡,歌也不敢點,只能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顧明希眼的睦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只好偷偷對夏大德使眼色。

  夏大德也明白她的意思,便起身說:「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你們慢慢玩,賬都算我的。」

  他一離開,小女生們立刻如釋重負。

  「我的天啦!他好可怕!」

  「我差點以為自己走不出這扇門……」

  顧明希莞爾。

  「你們太誇張了。」

  「不!是你太缺乏危機意識!」一人指責她。

  「可是他對我很好……」

  「他現在喜歡你,當然對你好,等他不要你,你該怎麼辦?」

  顧明希沒想過有這一天。

  「你真的很沒有男人運耶!你要知道,黑道跟毒品一樣,都是沾不得的東西,今天你跟他在一起,大家永遠都記得你是大哥的女人,就算將來各自婚嫁,你也無法擺脫這個陰影。」

  朋友的擔心不是沒有原因。

  黑道的背景太恐怖,他們只是一般老百姓,根本惹不起,能平安無事就已經阿彌陀佛了,更何況是談戀愛!

  顧明希沒說話,但朋友的肺腑之言卻動搖她的信心。

  各自散會後,顧明希慢慢走,發現不遠處停著一輛黑頭車,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車外,向她微笑招手。

  「不是讓你先走嗎?」她一頭鑽進夏大德的懷抱,發覺他的體溫稍冷。「你該不會一直站在這裡,等我出來吧?」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站著等,你就不會錯過。」

  顧明希為他的傻氣心疼。

  「夜裡風大,你看看,手都凍僵了!」她讓那雙大大的手掌貼著臉頰。

  「你這樣算犯罪喔!」夏大德低下頭,輕啄她的唇瓣。

  顧明希察覺他的慾望,笑嘻嘻的挑釁。「沒關係,我准許你吃了我!」

  不眠的城市,總有人相互依偎,尋找寂寞的解藥,速食愛情社會,誰都渴望一點溫暖,傷心的情歌太催淚,若能有幸找到彼此,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用力去愛。

  夏大德懂,因為他也痛過。

  痛過,更要珍惜。

  他不避諱其他人的眼光,沿著她的手臂,吻遍互淨裸膚上的斑斑創傷,他好溫柔,像要拂去那些痛苦,熾熱的相信在血管裡奔流,夏大德俯下身,輕撩起她的長髮,看見小小的星得在她的耳朵上閃耀,忍不住微笑,利牙深深陷入柔軟的頸項。

  「我的星星……」

  「若你迷路,我就在這裡永遠為你指引方向。」

  顧明希扣住他的脖子,像是要揉進他的身體,久違的氣息,讓她迫不及待迎合他的吻,澎湖的熱情在兩人之間炸開,得到回應,夏大德再沒有顧忌,摟住好怕纖腰,任由放肆的深吻長驅直入,汲取她的甜蜜,再也不願放手。

  久等不耐的喇叭聲驚醒了沉醉迷亂的兩人。

  喔喔,有人抗議了!

  他們相視而笑,匆匆閃進車裡。

  顧明希懶洋洋的偎在夏大德的腿上,像個睏倦的孩子。

  「你會不要我嗎?」

  「為什麼?」

  「我們都還年輕,愛情只是一時錯亂情迷,沒人能保證一輩子走下去。」

  夏大德很認真。

  「我保證,你就是我的一輩子。」

  「好老套!」 顧明希咯咯笑。

  「明希,我說真的!」夏大德有些著急。

  「我知道。」

  瞧他緊張的!

  顧明希知道,真心假不了,能被夏大德這樣愛著,是她的幸福。

  她想像,若有那麼一天,她和夏大德終於修成正果,生幾個孩子,平平凡凡的過日子,她也就滿足了。

  如果……顧明希把玩他的手指。

  「如果你不是黑道大哥的話……」

  「什麼?」夏大德愣住。

  「沒有,沒什麼!」 顧明希驚覺失言,恨不得撕爛自己的嘴!

  「跟一個混黑道的在一起,讓你覺得很丟臉嗎?」他是黑道老大的接班人,唯有這點無法改變,夏大德無奈也悲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我累了。」夏大德搖搖頭,他沒有辦法假裝自己毫不在意,卻又不忍苛責,逃避或許是唯一的選擇。「今天就先回家吧!」

  顧明希坐在長廊上發呆。

  雨水淅瀝,拍打廊簷上懸掛的風鈴,叮鈴鈴、叮鈴鈴,清脆的音色一如往常,只是今天聽來,有些寂寞。

  因為那個人不在嗎?

  輕輕敲打的風鈴,就像那個人的笑臉。

  顧明希從沒告訴那個人,她很喜歡他的笑臉、小平頭、黑皮膚、眼神兇惡的那個男人,不笑的時候,眉宇之間隱隱有股肅殺的氣氛,笑起來卻很靦腆,酒窩好深好深,彎彎的眼睛像半空的月亮,清澈明亮。

  她突然很想夏大德。

  顧明希不懂,究竟是什麼支持著那股執著與傻勁?

  在這段感情裡,夏大德愛的永遠比她多,愛人和被愛,是永遠沒有答案的選擇題,是愛的人幸福?還是被愛的人痛苦?

  她曾經以為,她想他,就像沙上的足跡,深深陷下的同時,卻又在下一刻轉瞬消失,但是,他卻告訴她,無論她走得多遠,足跡都不會消失,因為有他在,無論海浪怎樣沖刷,他都會從頭再走過一遍,讓她不至迷路。

  這般赤裸裸的情意,顧明希就算是個木頭,也該開竅了。

  「但是……」

  她歎氣。

  無論愛得再怎樣深,他們之間,仍有難以跨越的長河。

  即使顧明希不願正視,夏大德的身份,始終是根梗刺,朋友的話,或許還好,做情人,就得審慎考慮了。

  一個警察的女兒,一個老大的兒子,怎樣都湊不在一起。

  「啊——」 顧明希大歎一聲,賴在地板上打滾,牛角尖鑽起來沒完沒了,除非真有辦法把牛角尖鑽破了,不然也只是白談。「煩死了,不想了!」

  日式的老宅子,從庭院就可以窺見門外的動靜,顧明希一抬眼,赫然發現門外有道熟悉人影,就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顧明希想也不想,抓了把傘就衝出去。

  「夏大德!」

  那人像傻了,聽若未聞,只是一個勁的發愣。

  顧明希氣到,劈頭就開罵。

  「下這麼大雨,傘也不撐,你想凍死自己嗎?」

  夏大德還是沒搭腔。

  他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全身都濕透了,失去生氣的臉孔,木然空洞,曾經為她擋風遮雨的高大身軀,如今卻是微微顫抖,像個孩子一樣無助,顧明希眼尖,發現他衣服上沾染的斑斑血跡,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

  「你怎麼了?受傷了嗎?」

  顧明希抓著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檢查過一遍,確定沒有傷口,這才總算鬆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從指尖傳來的溫度冰冷徹骨。她看見他的哀傷,好深好深,雨水沒落眼眶,也許也混雜著不易察覺的男兒淚。

  她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發生什麼事了?」

  夏大德突然跑了下來,像個溺水的人,緊緊攀住她。「中槍了……」

  「慢點,你說誰中槍了?」

  夏大德凝視她,幽漆的眼神裡,是一個為人子女者,最深沉的哀痛。

  「我爸。」

  天啦,為什麼讓他遇上這種事?顧明希手中的傘,像散去一般,落地無聲,在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顧明希用力的、用力的抱住他,她不在乎大雨打在身上,她只希望,即使一點也好,拜託,不要讓他獨自悲傷。

  「去醫院吧!」

  夏大德點點頭。

  招來計程車,在往醫院的路上,兩人緊握的手,不曾放開。


  又來到醫院,顧明希的心情有說不出的複雜,人生無常,所有壞事總是接二連三,只是沒想到,這次躺著進去的人,換成了夏大德的爸爸。

  麥坤跟豆子站在急診室外,瞧見趕來的兩人,匆匆迎了上來。

  「大哥!」豆子發現他一臉蒼白,很是擔心。「你怎麼濕成這樣?」

  麥坤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少主。」

  「夏伯伯還好嗎?」夏大德的心情還未能平復,暫時由顧明希代為發言。

  「現在正在搶救中,醫生說子彈打中他的胸部,情況恐怕不樂觀。」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們遇到埋伏,被人設計偷襲。」

  黑社會過的是刀口下舔血的日子,既然出來混,就要抱著的覺悟,風雲難測,就算過了今天,明天是死是活,沒人保證得了。

  豆子想起當時的場景,還是心有餘悸。

  「要不是為了救我,虎爺也不會……」

  誰想得到,一場餐敘最後竟然會演變成槍戰收場。

  這次與會的人士都是各地有頭有臉的角頭人物,義聯堂雖然一度因為夏虎坐監而沒落一時,他若再起,黑社會的勢力版圖又得重新分配,必然少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麥坤說。夏虎重傷,義聯黨不可一日無主,不管願不願意,夏大德都得扛起這個重擔。「少主,你要有心理準備,虎爺想保護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虎爺能擋多久,沒有人知道,總有一天,你還是得扛起義聯黨的興榮。」

  夏大德點點頭,語氣很沉重。「我明白。」

  顧明希扣住夏大德冰冷的十指。

  「別擔心,有我陪你。」

  幸好手術的過程十分順利,子彈也已經取出,但是,失血過多,加上子彈留存在體內的時間,導致部分臟器受損嚴重,病患暫時無法自理,為了維持夏虎的生命機能,必須倚賴體外循環系統,暫時代替受傷的器官運作。

  夏大德看著病床上的父親,越看越心酸。

  「不吃東西的話,好歹睡一下,否則你會撐不下去的。」 顧明希取來毛毯,披在他的肩上。

  「明希……」

  「嗯?」

  「我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那麼快……」

  「傻瓜,夏伯伯會沒事的!」

  夏大德點點頭,彷彿為了掩飾強忍的淚水,起身來到夏虎床前。

  他們父子有多久沒有像這樣相處了?

  好久好久,久到夏大德已經記不清了,印象中總是穿著白色中山裝,霸氣威風的一代梟雄,曾幾何時,多了白髮,歲月風霜在他臉上留下殘酷的痕跡,他已不再年輕,在夏大德面前的男人,只不過是個風霜白髮的老父親罷了。

  他突然感歎,人生苦短,再怎麼強悍的人,終究也會有凋零的一天。

  「明希,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你說什麼呢!」

  「我決定要繼承我爸的位置,如果你害怕,我會放手讓你走。」

  顧明希雙手插腰。

  「夏大德,你真的是個大笨蛋耶!難道你忘了我是誰嗎?我是顧明希唷!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女生,你這個小小的黑道大哥,我會放在眼裡嗎?告訴你,我纏定你了,就算拿掃把趕我,我也不會走!」

  「可是你還有大好人生……」

  「我想過了,比起一個動不動就打人的警察,我寧願要一個打不還手的黑社會大哥,比較劃算嘛!」 顧明希頑皮一笑。

  經歷了這麼多事,顧明希漸漸明白,做人不能光看表面,就妄下斷語,一塊美玉,不會因為被泥沙掩蓋,就失去它的光芒。

  夏大德還是猶豫。

  有可能嗎?

  幻想跟現實可以和平共處嗎?

  「我欠你太多……」

  「我也是。」 顧明希搖搖頭。「還有,我很抱歉之前說出那樣的話……」

  夏大德執起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

  「謝謝你。」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從不吝嗇伸出援手。

  顧明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愛情不是討好就好,還有互相體諒,是夏大德教會她這個道理,所以這一次,輪到她成為夏大德的肩膀。

  她在心裡偷偷下定決心!


  總算有好消息!

  夏虎的狀況明顯好轉,已經能夠睜開眼睛,意識清醒的與人對話,雖然醫生警告不能大意,還是需要倚賴插營輔助,但對夏大德來說,他能保命,就是天大的恩賜。

  既然康復有望,夏大德就不必天天駐守醫院,幫中的事務比他想像中還繁重,為了分擔他的煩惱,顧明希將照顧夏虎的職責一口答應下來。

  「夏伯伯,醫生說你現在已經可以吃些流質的食物,我媽燉了雞湯,還煮了稀飯,你要不要趁熱吃一點?」

  夏虎搖搖頭,呼吸裡夾雜著管線引流的呼嚕聲響,雖然意識恢復了,但他仍然仰賴那些複雜的體外維生系統,才能保持此刻的清醒。

  病房外有人敲門,顧明希探頭出去,看見來人,不免有些疑惑。

  「麥坤叔?」他不是應該待在幫裡,協助夏大德處理幫務嗎?

  「沒關係,是我叫他來的。」

  顧明希心巧,知道他們有話要說,借口回答:「夏伯伯,那我先出去了。」

  夏虎不知為何攔住她的腳步。

  「小姐,你留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你得睜大眼睛看清楚,一字不漏聽仔細了,明白嗎?」

  顧明希雖然不瞭解他的意思,但還是點點頭。

  夏虎深吸一口氣,轉送對麥坤說:「我想了很久,夏大德不適合繼任義聯堂的大位,所以……麥坤,代替我,由你來坐這個位子。」

  「我拒絕!」麥坤很快回答。「夏虎,你一直都是這樣,如果不想讓少主背負義聯堂的擔子,當初就不該把恩璽小姐逐出家門。」

  聽到關鍵字,夏虎宛如某種大型的肉食動物,一瞬間,目光炯炯,銳利的鋒芒令人望之卻步,那是他對擅自侵入地盤者的警告,但他很快又收斂精光,恢復原先懶洋洋的模樣。

  「她已經不是夏家人了。」

  麥坤聽在耳裡,卻緘默其言。

  夏虎接著說:「麥坤,你要知道,忠心不是傻,傻過頭了,那就是愚忠,有時候,人還是要為自己想,你不可能跟我到死,遲早……我們會各走各的路。」

  「那也不是現在!」

  他不喜歡這些話,聽起來像訣別。

  「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夏虎苦笑。「雖然我不想這麼做,麥坤,我命令你,接下義聯堂的位子,將夏大德驅逐,讓我解脫。」

  麥坤乾瘦的臉龐抽動了下。

  「夏伯伯?」

  夏虎轉頭對眼淚汪汪的顧明希說:「小姐,不好意思把你捲進來,但我需要一個見證,要是有人質疑,就得麻煩你替他說些好話……請你好好照顧他。」

  「夏虎,我不懂你。」

  「或許你也從來沒有懂過。」夏虎微微發亮的眸子像兩把利刀,直通人心。

  麥坤輕輕握住體外循環系統的插頭,他的手在顫抖。

  「麥坤叔!」 顧明希試圖阻止。「夏伯伯,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吧?」

  「沒有其他辦法了,夏大德跟義聯堂都是我最重要的孩子,而我是個自私的父親,我希望夏大德自由,卻又不願義聯堂消失……所以,動手吧!麥坤。」

  墨鏡下的麥坤,也許在哭,他閉上眼睛,用力一拔。

  嘩——機器發出宛如喪鐘的刺耳聲響。

  「謝謝你……」在夏虎陷入完全的昏迷之前,他輕輕伸手。「對不起……」


  幾年後——

  「大嫂大嫂!」豆子急沖沖搶上前,不由分說拿走她手上的東西。「你才剛坐完月子,怎麼能拿那麼重的東西呢?讓我來,我拿就好!」

  「我再不動一動,身材都恢復不了,到時候要是老公跑了,你賠給我嗎?」

  顧明希上個月才生下一個三千多公克的小男嬰,剛坐完滿月,俊俏的臉蛋還有些圓潤豐腴。

  「什麼?大哥有外遇嗎?是誰這麼好膽!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豆子撈起襪子,義憤填膺。

  「笨蛋,我怎麼可能有外遇?」夏大德拿鍋鏟狠敲他一把。

  他現在不混黑社會,改混廚房,還開了家熱炒小店,叫「有個地方」,生意做得有聲有色。

  跟年少時期的莽撞比起來,夏大德變得穩重不少,一樣的小平頭,古銅色的皮膚曬得油亮油亮,他還是喜歡穿吊嘎、牛仔褲,顧明希總是歎氣,說他的穿衣品味這輩子都改不了。

  不過,他更常笑了。

  每次客人看到他,總要說一下,說他不笑的時候像黑道大哥,結實身材、精悍長相,拿起菜刀就可以跟人火拚,一笑起來,靦腆的模樣跌破眾人眼鏡,臉上還有深深酒窩,如果給他衝浪板,那就更像陽光少年仔。

  「對了,麥坤叔還好嗎?」 顧明希順口一問。

  豆子愣了一下。

  「呃!這個嘛……」

  他偷瞄一眼夏大德。

  自從夏大德因為維生系統意外脫落,導致腦部缺氧,陷入重度昏迷之後,麥坤就一人獨攬大權,不只將夏大德逐出義聯堂,甚至還有傳言,繪聲繪影的指稱,夏虎會落得這般下場,其實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麥坤私下動的手腳。

  這些流言蜚語,聽在夏大德耳裡,自然不會太好受。

  豆子也怕踩到他的地雷。

  「看什麼看?有話就說啊!」夏大德沒好氣的瞪回去。

  他承認,那時的自己比現在還要不平衡一點,偏激的將一切過錯全部歸咎在麥坤身上,顧明希知道了,只是淡淡寂寞的說:總有一天,他會懂的。

  懂什麼?

  他才不想懂!

  直到某一天,夏大德去醫院探望夏虎,卻意外發現麥坤正在替昏迷的夏虎按摩推拿,小心翼翼的清理他身上的褥瘡膿包,一點也不喊苦,做完這些,他就走了。

  接連幾天,夏大德注意到,麥坤總是挑沒有人的時間,悄悄來,悄悄走,如果他真想置夏虎於死地,又何必如此費心?

  夏大德想起顧明希說的,總有一天……或許他還是無法原諒麥坤的所作所為,但他願意試著去瞭解。

  「就是啊!」顧明希挺身為老公說話。「我老公才沒那麼小氣,對吧?」

  他能說不對嗎?

  身為妻管嚴,他也只能老婆說得是!

  「還是嫂子有辦法!」果然天賦異稟,擁有馴服野獸的才能!

  顧明希笑意如花。

  「那還用說嗎?」

  她跟豆子兩個一搭一唱,合作無間。

  夏大德往炒鍋裡丟下生豬肝,悶悶的說:「前幾天在醫院,我瞧見麥坤叔的臉色似乎不太好,你回去,記得叫他多照顧自己,年紀大了就別操勞……」

  顧明希瞪大眼睛,感動不已。

  「老公!」她貼著夏大德,又親又抱。「你最棒了!」

  夏大德怕她燙了,背過身來,低頭輕啄她的小嘴。

  「我也這樣覺得。」

  「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豆子孤家寡人,看了好嫉妒!

  「囉唆!」

  他們夫妻異口同聲,把煞風景的路人趕到一邊去。

  夏大德攀上嬌妻的纖腰。

  「明希,我想找個時間,我們一家人去賞花。」

  「賞花?為什麼這麼突然?」 顧明希被呵在頸上的氣息逗得咯咯直笑。

  「因為那天我在醫院,看到枯樹又開花了,好漂亮……」

  夏大德想起那天在醫院的情景。

  窗外飄進一片櫻花的落瓣,輕輕落在夏虎沉靜的睡顏上,夏大德伸手替他拂了去,發現枝頭結滿花苞,春天又來了,看樣子很快就要開花了。

  「好啊!」顧明希點點頭,扳起手指,認真數著。「我看看,我們一家三口,爸媽,豆子,跟麥坤叔,還有……」

  噓!

  「說出來就不是驚喜了。」

  夏大德溫柔的以吻封嘴,甜美的秘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顧明希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偷偷咬耳朵。

  「我問你,沒有當成黑道老大,會不會覺得有點可惜?」

  「一點點耶!」夏大德蹭她的鼻尖。「不過現在的我很幸福。」

  就算不再是一呼百應的黑道大哥,就算現在的他只是一家小熱炒店的老闆,但是有妻有子,他已經萬事足矣。

  「羞羞臉!」顧明希咯咯笑著躲開,嘟著小嘴取笑他:「都不害臊!」

  「老夫老妻了,有什麼關係?」夏大德不怕別人看,就怕別人看不到,他恨不得昭告天下——我、太、幸、福、了!

  顧明希靠著他的胸膛,很滿足,很滿足的歎息:「當不成黑道老大沒關係,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老大!」


  KTV裡的秘密

  陸丹頤約顧明希唱KTV。

  這位現任孕婦當然不懷好意,美其名是聯絡感情,實際上是帶她老公——那位不騎白馬的王子,穿著重Armani的惡魔,關威先生來大開眼界。

  兩個女人一手一支麥克風,七嘴八舌搶唱新歌,關威被晾在一旁,與其說是大開眼界,倒不如說震撼教育來得合適。

  他瞧瞧四周。

  「夏大哥嗎?」

  顧明希抓著麥克風回答他。「攤子收晚了,等等就來!」

  夏大德跟顧明希兩人開了一家熱炒小店,生意好得不得了,夏大德愛妻如命,一個人當兩個人操,也不喊苦。

  「陸丹頤,不准在沙發上跳!」關威回頭一看,差點嚇出心臟病,那位帶球走的現任孕婦,居然赤腳在沙發上跳來跳去,萬一摔死怎麼辦?一屍兩命啊!

  被當場抓包,陸丹頤乖乖坐好。

  這時有人走進包廂。

  夏大德還是老樣子,小平頭,花吊嘎,不笑的時候很兇惡,笑起來臉頰上兩個深深的酒窩。

  「夏大哥,你來得正好!」陸丹頤把麥克風塞給他。「快點快點——」

  前奏響起,夏大德搖身一變深情歌王,歌詞滄桑,由他詮釋,格外點題。

  不怕工作汗流浹背,不怕生活喝盡苦水。

  回頭只有一回,而思念只有你的笑臉。

  放了真心在我胸前,盼望一天你會看見。

  我是真的改變,但沒有臉來要求你等一個未知天。

  只怕自己愛冒險,強扮英雄的無畏。

  傷了心的諾言,到了那天才會復原。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夏大德唱出心聲,陶然忘我。「我不愛冰冷的床沿,我只想好好愛一回,時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後悔,愛你在明天——」

  陸丹頤又是叫好又是鼓掌,哇,聽幾次感動幾次啊!

  「等等,我也有準備。」顧明希拿起麥克風,溫柔凝視著夏大德一眼。

  慢板的節奏催起動人的情歌,顧明希的歌聲低沉,像在對他傾訴無盡情話。

  沒想過,我還能握著你的手,不能和你一起走一起走。

  你曾說過,就算走到路的盡頭,你還是堅持陪我,陪著我。

  去找一個開始,就這樣也找到了最後。

  不放手,和你到最後。

  「不怕再多冷眼看我,我只相信愛沒錯。不問結果是什麼永遠不算什麼,只要是曾經愛過。」

  不管曾經多麼苦難,最終也會雨過天晴,只要和他一起——顧明希的眼神與夏大德交會,她是何其有幸,能夠遇到這個男人,愛過、痛過也哭過,一起走,到最後。

  顧明希耳朵上的小星星閃閃發亮。

  彷彿又回到那個夏天——夏大德走上前,輕輕碰了碰她的耳朵。

  「星星代表希望。」

  他說,就像在那個車水馬龍的街口,他們彼此確認對方的心意,時間也許無法帶走傷痛,卻能醞釀出更純粹的愛意。

  「你就是我的希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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