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愛不愛她?
有多愛?
會愛她多久?
溫穗心一直想問向至龍的問題,終於得到了答案——
他主動向她要求分手。
他愛不愛她?
大概是不愛她了。
有多愛呢?
看樣子,好像是淺了一點,淺到無法對抗他們之間的猜疑。
會愛她多久?
至少不會是天長地久。
累積二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情分,還是被她歸零了。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玩著自問自答的遊戲,越玩越悲哀。
向至龍提出分手的時候,她並沒有掉淚,只是平靜地接受,然後在第二天,主動離開他的公寓,搬回家去。
她沒有哭,但是靈魂空掉了,空到擠不出眼淚來。
在她的世界裏,時間的流逝對她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她跟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幾乎都是憑著本能行動和反應。
心裏只想著,他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跟李曼麗笑著相擁?身邊又有幾個女孩對他表示好感?他是不是正熱心地為哪個女孩解決問題?他……
去、去、去!別想了,溫穗心大笨瓜!你跟他沒關係啦!她雙手揮向空氣,把浮現在眼前的向至龍的大頭影像驅散,試著提醒自己。
把煩惱源除掉,不必繼續猜想誰愛不愛誰的問題,應該就沒煩惱了啊!為什麼現實總和想像背道而馳?
重重仰躺到床上,伸出手,看向空空如也的手指。
原先應該戴著訂婚戒指的地方,不知不覺的,早已經因為太陽的關係而出現一道淺淺的圈形痕跡。
看著看著,心頭又空了一大半。
“不要哭,溫穗心,不要哭!是你自己把戒指丟掉的,哭什麼?”她不斷告訴自己,拼命壓下即將湧上的淚水。
兩家的父母,都各自接到了他們子女的親自知會——向至龍和溫穗心兩人,決定取消婚約。
即使他們再開通、再尊重兒女的意見,對於解除婚約這種沒面子的事,還是不能釋懷。兩家的長輩彼此見面,也因此萬分尷尬。
偏偏孩子們分手分得那麼平和,做父母的也無法幫自己的孩子討公道,指責是哪家孩子負了哪家的孩子。
不知不覺的,除了兩個年輕人像是形同陌路,幾乎不再往來外;連他們的父母,也慢慢地疏遠了關係,見了面不再寒暄,只剩最基本的點頭招呼而已。
敏感的街坊鄰居也察覺到了,紛紛交換著向、溫兩家解除婚約而失和的傳言。
搞到最後,向、溫兩家的人都不太敢出門,以免見到鄰居們好奇刺眼的探詢舉動。
“唉……丫頭回來了,卻還是見不到她的面。人明明回來了,怎麼還是覺得像丟了一個女兒?”溫父哀怨地望著樓上。
“女兒心情不好,就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溫母也無奈地搖搖頭。
“兩個孩子從小一塊兒長大,兩小無猜、感情好得不得了,所有街坊鄰居都看好他們兩個,怎麼會說分手就分手?”
說到這個,溫母也惋惜萬分,深深地歎息一聲。她也是盼了好久;還以為女兒今生的幸福歸宿早就找到了。
實在是好事多磨,磨到最後就這樣沒了。
“真想不到,二十幾年的感情,竟然就在陣前臨門一腳、就要結婚的重要時刻吹了。現在的年輕人啊,還真能‘提得起、放得下’。唉呀,我們老了啦!”溫父難過得沒有心思去對手中這一期的彩券號碼,最後心煩地把幾張彩券感熱紙丟到專門存放統一發票的鐵盒裏。
“老頭,你就別再念了。嘮嘮叨叨的,念得我也跟著煩起來了。”溫母皺緊眉頭,沒好氣地瞪著老伴。
溫父不敢造次,乖乖壓下繼續嘟嚷的衝動。
女兒的幸福頭彩,就這樣眼睜睜地飛了。他們做父母的,難免失望呀。
“我看,讓她出國去散散心好了。”沉默了半晌,溫母沉重地開口。
“出國?你要讓女兒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看她是要去讀書,還是要去玩,隨便她。讓她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這孩子有心眼的時候,都是悶著不發作,我怕她會把自己悶壞。不如把她送遠一點去,也省得觸景傷情。”
“可是……我會捨不得啊!丫頭都養這麼大了……”溫父難過了起來,眼眶泛紅。
“捨不得也沒辦法啊,這孩子需要復原的空間。”溫母很冷靜,但是,眼眶也紅了。
溫父、溫母各自難過了好一會兒,然後溫父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猶豫地看著溫母。
“不過,老伴,我們哪來那麼多錢送穗心出國?”
“呃……”對厚!溫母苦惱地抓抓頭。
那他們剛剛討論了半天,還傷心了半天,豈不是白搭?
“唉——”兩人為難地互相對看,然後同時歎氣。
那……還是把地點改一下吧。
屏東或是台東,這兩個地方好像也滿不錯的。”
“鈴——”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喂。”離電話最近的溫爸有氣無力地接起電話,突然,他表情一變,張口結舌地傻住了,像是被人點了穴,一動也不動,被動地聽著對方說話。
好一會兒後,溫父呆呆地掛上電話,像是在夢遊似的,不可置信地張著嘴。
“怎麼了?”溫母拉住丈夫緊張地問,不會是哪一張支票跳票了吧?
“中獎了。”溫父慢慢轉頭看向老伴。
“中獎?我們都還沒對完彩券哩。還是你去偷簽大家樂了?”溫母懷疑地看著他。“告訴我,中了多少?”
“兩百萬,或者更多……”
“啊?”
溫母嚇得下巴都差點掉了。
溫穗心一直以為,她爸媽自從中了十萬元之後,便已經把所有的偏財運全用光了,沒想到……
兩百萬!整整兩百萬耶!
這對他們一向克勤克儉慣了,卻老是積不了大財的溫家而言,簡直就是一筆從天上炸下來的大數目,轟得全家頭昏眼花。
爸、媽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後,又帶來另一項更令她震驚的消息。
他們竟然自作主張,極有效率地打點好她所有的留學手續。然後,不讓她多問,就幫她將行李打點好,一把將她丟上飛機。暈頭轉向的她,甚至連離家的情緒都還沒醞釀好,人就已經到達美國的上空。
溫穗心低頭,看似專注地研究手上的入學通知單,事實上,心已經飛走。
謝天嗎?
老天讓她爸媽圓了兩百萬的中獎夢,的確是要謝天。
但是,心底就是隱隱約約地有股怪異感,而且代價是要她遠遠地離開他啊……
原先會產生想繼續深造的念頭,是為了要讓自己能夠配得上優秀至極的向至龍。
如今,深造願望實現了,卻是為了要避開他。
心中充塞著太多濃澀的失落感,出國圓夢的心情是酸還是喜,她已經分不清。
溫穗心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發現,在後方某處的位置上,有一道灼熱而深思的視線,不曾從她身上移開過。
到了國外,不知怎的,她竟然桃花運大開,冒出一堆追求者。
原本對她這個初來乍到的萊鳥留學生熱心照顧的人,近來竟一個接一個地向她告白求愛,嚇得她幾乎不敢出門。
語言學校的男老師追她,同鄉學生會的前會長追她,同班同學中除了一位當醫生的同鄉之外,還有一位據說爸爸是石油大王的中東男孩,以及日本什麼會社社長的二公子也都跟著來湊熱鬧。
剛開始,她曾一度懷疑這是“放洋兩三年,母豬賽貂蟬”的後遺症。
但是放眼東方留學生群中,年輕貌美、活潑外向的女孩比比皆是,所以假設不成立。
不能否認的,受到異性的青睞和注意,的確讓她多了點虛榮、多了點自信。
可惜,她的心依舊波瀾不興。只因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是向至龍。
沒想到,遠渡重洋,離他好遠好遠之後,還是躲不開“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惆悵感。
“他一定快要把我忘了吧?”她心裏酸酸地猜想著。
“嗨,你怎麼在這裏?”跟她念同一班語文課的女同學,正巧抱著書匆匆經過,在花棚下發現了她。
“我在躲太陽。”
“是躲太陽,還是在躲石油王子?”同學開著玩笑。
“都有吧。”她苦笑地接受調侃。
“晚上要不要來我這邊?我叔叔寄了幾張電影的光碟片給我,晚上來看吧,是香港喜劇哦。”
“好啊。”她點點頭。
“走吧,要上課了。”女同學拉著她的手臂離開。
不遠處,有個東方男人剛剛替溫穗心攔下了另一個追求者。
“喂,你幹嘛擋我的路?”同鄉學生會的前會長脹紅著臉,瞪著眼前比他高牛個頭、比他帥一點點的鴨霸男子。
“我只是拜託你照顧她,沒讓你追她!”男子濃眉倒豎,火爆地瞪回去。
“至龍,我是看在昔日的交情,所以才沒有跟你撕破臉。穗心是單身,長得又甜、個性又單純,一看就是好太太的料,我為什麼不能追她?”
“她是我未婚妻。”向至龍皺著眉,用佔有性的口吻宣告他的所有權。
“你們不是分了嗎?”前會長斜眼睨著昔日同窗的同學。
“不,我們沒有分。”他面不改色地開口。
“憑你嘴巴說的就有用嗎?”前會長面露得意之色。哈哈,他沒話說了吧?
向至龍面色一沉,靜默幾秒後,以破釜沉舟的口氣開口。
“憑她肚子裏的小孩是我的。這有沒有用?”
他沒說謊,只不過現在還沒實現而已。日後,他會和穗心生下屬于他們的孩子。
前會長不疑有他,臉色倏地一變。
“那……那又怎麼樣?這裏是美國,風氣開放得很。就算沒有我,還有好幾個人也會爭著要……”
沒多久,換成向至龍臉色一陣青白。
溫穗心還不知道有人暗中“破壞”她的名譽,晚上在一名男同學的接送下,依約前往同學住處。
片子一放出來她才發現,這部喜劇電影,以前早在第四台重播不知多少遍了。
男男女女十來個年輕人,帶了一堆零嘴,擠在電視機前,欣賞香港諧星扮成《西遊記》人物,在鏡頭前搞笑、耍寶,所有人也跟著哄堂大笑。
原先,溫穗心也是一路笑到肚子痛,然而,直到快結束的時候,男主角正經而深情地念了一段大家都朗朗上口的臺詞時,她整個人忽地怔住了。
“曾經有一段愛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當我失去它時,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
大家依然在笑,她卻死盯著熒幕。
“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機會重來一次的話,我會對她說,我愛她……”
以前看到這一段時,明明就覺得肉麻得要死,而且還拼命搓臂上的雞皮疙瘩;可是,為什麼現在卻覺得心很痛?
“如果非要給這段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劇中的臺詞,像刀一樣,一字一字地劃在她的心窩上。
接下來,電影裏演了些什麼,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腦袋完全空掉,像個木頭人似的。大家笑時,她也跟著大笑,然而,心裏卻已經開始在淌血……
她是怎麼回到家的,已經不記得了,只有靈魂被割成兩半的.感覺,異常清晰地伴著她到上床睡下為止。
她是不是太傻、太不懂得珍惜?直到現在失去了向至龍,才省悟他早已經成為她靈魂中無法分割的一部分。
從有記憶開始,他便已深植在她生命中。這麼深的牽系,怎麼可能說割捨,就割捨得掉?
她渾身虛軟地躺到床上,用棉被將自己緊緊裏起來,還是感到好冷。
曾經有一段愛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當我失去它時,才後悔莫及……
強烈的思念,終於破閘而出,將她淹沒在孤單得快要死掉的漩渦裏。
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機會重來一次的話,我會對她說,我愛她……
她開始瘋狂地想念他。
想念他的霸道、他的溫暖、他的唇、他的眼,他的一切一切。
如果非要給這段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阿龍、阿龍、阿龍……”她不再壓抑,縱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心裏的那個名字,然後哀傷地將臉埋在被子裏,痛哭失聲。
沒有機會重來了吧?
她早已經失去他了。
在她不肯學會信任他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失去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