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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非得再看大地一眼似的,陽光在最後一刻射穿瘦薄了的雲,燙紅了下邊天。
落過雨後又出了太陽的天空,有點藍,有點黃,邊邊又滾了點火,幾顆等不及夜晚的星星提早掛在天幕邊陲,為倦鳥指引了方向。
阿明跟忠仔踩著黃昏柔軟的餘燼,走在小秋後頭,少了平常的說說笑笑。
小秋突然轉頭:“幹嘛走那麼慢,平常不是跑得都快飛起來了嗎?”
兩人愣了一下,但還是默不作聲。
“你們是不是在想張毛子的事?”小秋停下腳步。
阿明跟忠仔彼此對看一眼,都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苦笑。
小秋很認真地說:“你們才多大?命很硬嗎?這種責任不需要扛在自己肩上,誰也不准去動跑水的腦筋,知不知道?”像個大姊姊。
阿明雖然不喜歡強調這點,但還是忍不住說:“村子裏,根本沒有人跑得比我跟忠仔還快。”
忠仔立刻介面:“豈止啊,他們連我們甩起來的土都吃不到,差得遠。”
小秋看著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同伴,深深地說:“張毛子跟你們比賽腳力的那天,我也在場啊,記得你們就是拼了命也吃不到他跑起來的土,你們啊,都是父母生的孩子……”
忠仔跟阿明的臉上飽漲了不服氣。
其實小秋也清楚,這兩年來阿明跟忠仔跑得是越來越快了,即使張毛子複生再賽一場,絕不是這一道風、一道閃電的對手。
但那又如何?
不須親眼所見,單單想像大水吞掉跑水人那光景,就讓人渾身發冷。小秋絕不想見到這兩個玩伴中的任何一個,臉色蒼白蹲在水閘前的起跑線上,像一隻明知毒蛇盤據在後、卻只能渾身發抖的老鼠。
沉默無語,阿明踢著石頭,石子滾到了忠仔的腳邊。
“……”忠仔將石子踢了回去,阿明又踢了過來。
田埂上,兩人胡亂踢著,石子滾得越來越快,兩人也踢得越來越快。
終究是孩子心性,莫名其妙的胸悶就這樣踢著踢著、漸漸踢到煙消雲散。
小秋噗嗤笑了出來,上前將石頭一腳踢飛。
忠仔突然冒出一句:“小秋,我聽大嘴嬸說,前幾天隔壁村那個錢多得花不完的阿冠到妳家提親了啊?怎麼,妳要嫁了嗎?”
這樣大刺刺地問,絲毫不管小秋終究是個女孩子。
小秋伸手就往忠仔的大腿擰了一把:“要你管!”
阿明倒是愣了一下。
阿冠?那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阿冠嗎?以前一塊讀過書的。
他也喜歡小秋嗎?怎麼從來都沒聽他說過啊?況且,即使是在鄰村,但阿冠怎麼可能不知道小秋從小就是跟自己和忠仔最要好的麼,他幹什麼這麼……這麼……
“哎呀,我說那個阿冠是挺不錯的啦,但是比起我跟阿明,就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忠仔百無禁忌,不知是話中有話還是純粹笑鬧,哈哈說:“阿明家恐怕比阿冠家還要再有錢一點,加上我,我跑步可是天下第一快,當然也比阿冠快多啦!”
“什麼天下第一?我就比你快。”阿明第一時間反擊,不敢看小秋那紅透的臉。
“你家已經那麼有錢了,腳上功夫就讓我贏你一點點也沒關係吧,不然我豈不是輸你太多。”忠仔叉腰皺眉,左腳已抬起,用腳趾將右邊褲管往上撩。
“家裏有錢又不是我有本事,腳下的功夫才真正屬於我。”阿明一本正經,也彎下腰卷褲管:“ 比我快?等我腳抽筋那天吧。”
看來在日落之前,又有一場追風之鬥了。
小秋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在她跑得比這兩個大男孩還要快的那段時光,這兩人可沒在爭誰跑得比較快,不過是一齊在她後面吆喝咒駡。
真的是什麼東西得意了,就非得整天拿出來說嘴不可。
“要不然,我們看誰先跑到鬍鬚彰他家前面那口井,誰就可以把小秋娶回家,怎麼樣!”忠仔吹吹手,蓄勢待發。
“好啊。”阿明紅著耳根,硬是答上這句。
小秋攔在兩人前面,大叫:“整天跑跑跑……跑不煩啊!誰又說要嫁給你們的啊!我就要嫁給那個阿冠,那個跑、得、很、慢、的、阿、冠!”
突然,忠仔跟阿明都呆住了。
不知怎地,三人同時爆出一陣捧腹大笑。
笑停了,太陽落得更沉。
三道影子在陽光下活潑嬉鬧,越拉越長。
4.
阿明回到家,三合院門口已有長工在等。
一見到阿明,長工就慌慌張張領著他去洗臉,不停告誡他以後不要再錯過大家一起吃飯的時間,隨後從廚房端了碗飯菜給他。
阿明唯唯諾諾接了,還是熱的,一股香氣從他的鼻子鑽了進去,搔動他早就餓過頭的胃。不等端回房裏,阿明一屁股坐在廚房門口就狼吞虎嚥起來。
阿明的家族是做茶葉買賣的,阿爸跟五個叔伯經常雇船往返臺灣跟大陸,利潤很是不錯,自然是要供幾個聰明的孩子負責念書當官。幸好族裏出了兩個很會念書的秀才堂哥,其中還有一個相當有機會考上舉人,阿明才沒有被整天押進私塾背書,偶而偷偷溜出去跟忠仔鬼混也不會挨大人的揍。
身為地方仕紳的子弟,阿明並不以自己的身分為傲,總是卷起袖子跟大家一起幹活造圳。他深知,若這次八堡圳的引水再失敗,將重挫大家的信心,屆時不分貧富老少都待不下去。
沒有人,茶葉再多也只能倒在河裏。
只有地方興隆,生意才能長長久久,這個道理阿明的阿爸比誰都懂。阿明的阿爸忙著做生意,平時疏于管教阿明的課業,但既然村人都很稱許他這個孩子,阿明的阿爸也頗感欣慰,對課業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下子,阿明就將一碗飯扒得精光,擦去嘴角的醬油漬。
夜裏,一根蠟燭平靜地燒煮著光。
燭光拉開了兩條影子。
阿明趴在桌上,意興闌珊地看著書。
阿母慢慢縫著阿明的衣服。每次阿母有話要說,就會像現在一樣,一針一線,醞釀著開口的時機。
與其說阿明在念書,不如說,阿明慵懶地等待阿母想跟他說什麼。
蠟燭燒到一半,阿明的眼睛也快瞇成一條線。
阿母開口:“聽說鄰村那個家裏賣布的阿冠派人向小秋提親,你知不知道?”
“我沒興趣知道啦。”阿明一整個醒,卻還是趴著。
“據說媒人牽了一隻大豬公、帶了好幾匹上好的布,給足了小秋阿爸面子。不過小秋好像還沒答應,是不是嫌對方的聘禮不夠啊?”阿母沒有停止手中的針線。
“阿母,小秋才不是那種女孩。”阿明正色道:“她阿爸也不會沒問過她,就把她拿去換一頭豬。”
“阿母就知道你喜歡小秋。”一眼就看穿了阿明的心思,阿母莞爾說:“阿母從小看著小秋跟你玩在一塊,一起長大,也覺得小秋這個女孩子很不錯。”
“……”阿明勉力撐起下巴,假裝心思還在書上。
心裏,卻噗通噗通地撞著。
“如果你也覺得小秋好,這樣吧,趁小秋阿爸還沒答應婚事,阿母作主,不用等你阿爸回來了,明天一早就派春花嬸去跟小秋阿爸提親,反正你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早點……”
“阿母啊。”阿明頗不耐煩。
“阿母是說真的,這種事早點來,晚點來,都是會來。現在……”阿母還沒說完,就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
只見火光大盛,阿明大叫一聲。
原來是心不在焉的阿明將書越放越偏,書角傻傻竟讓燭火碰著,一下子就冒出火來,嚇得阿明將著火的論語重重摔在地上踏熄。
阿母怔了一下,錯過了尖叫的部份,直接掩嘴笑了出來。
“你好好想一想,想太久了,阿秋跟人跑了可別怨阿母。”
阿母將縫好的衣服放在床上,推開房門,留下驚魂未定的阿明。
……跟一本燒焦的論語。
5.
阿明坐在院子口,看著皎潔的月亮胡思亂想。
蛙鳴蟬叫之震耳欲聾,到了讓人暈眩的程度。
阿母那些話擾亂了阿明的心思。
他喜歡小秋,一點不錯。
他一直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除了小秋以外他也沒想過可以喜歡別人那樣的事。一起長大,一起跑步,一起認識……忠仔。
是了,這就是關鍵所在。
他知道忠仔也喜歡小秋。其實忠仔除了喜歡小秋,還可以喜歡哪個小姑娘?
若不是忠仔,他對提親這件事根本不會有絲毫猶疑。
男子漢大丈夫,沒什麼好害羞,自己也有信心給小秋幸福。
但同樣的,若不是有自己,忠仔跟小秋早就在一起了吧?
自己跟小秋私下是很有話講,但小秋跟忠仔整天打打鬧鬧卻更無隔閡。
潛意識裏,忠仔跟自己什麼事都用跑步來決勝負,雖然都是一些芝麻蒜皮的事,兩人卻很認真。
起先互有勝負,例如誰先跑到哪棵樹、哪口井、哪個小山頭。
但後來卻無論如何都分不出高下。
即使是老鷹銳利的眼睛,也沒法瞧出是誰的腳趾尖先碰著了約定的終點線。
一直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現在卻不怎麼公平。
自己家裏有錢,年紀到了想成家就成家,但家徒四壁的忠仔可就不行了,不管是娶小秋還是娶一頭豬,都得先擁有一點像樣的……像樣的家當吧?
遲早,兩人之間一定會有一個人娶小秋當老婆,另一個人也絕對不會有怨懟。即使是用跑步的老方法來決勝也很好------也許,還是最好。但若自己趁著忠仔沒有籌碼跟自己競爭的當下向小秋提親,一定會傷害一無所有的忠仔。
他媽的,那個阿冠腦子是裝屎啊!沒事跑來攪和個什麼勁?在這種節骨眼上跑了出來提親,不是要逼自己也跟著提親嗎?到時候大豬公牽來又牽走只是丟了你們家天大的面子,不要後悔。
決定了。
阿明起身,輕鬆翻上了比他高兩個頭的圍牆,蹲在上頭。
……不過,只是該去小秋家,還是該去忠仔家啊?
拿出銅錢輕輕往上一拋,接住。
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
嗯。
阿明躍下。
6.
緊緊握住唯一一枚銅錢,忠仔無法成眠。
看著靠在牆邊生銹的鋤頭,它的靜默,更顯得此刻的孤獨。
靠北,怎麼辦?
阿冠那王八蛋向小秋提親了,據說聘禮還是一頭大豬公。除了手中的一枚銅錢,自己所有的家當就只這只夯不琅鐺的鋤頭,難道真要拿著鋤頭當聘禮嗎?
好想拜託阿明搶先一步向小秋提親,逼退一下阿冠那白目,然後……
然後再說。
不過阿明也很喜歡小秋吧?
那小子生來什麼東西都有了,也就什麼也不在意,偏偏就是對小秋死心塌地……說不定現在他跟自己同樣坐立難安,不知道怎麼跟他阿母開口向小秋攔路提親吧。
要不然,就是準備摸黑去痛扁睡到露肚皮的阿冠。
唉。
阿明是個好朋友,最重要的好朋友,獨一無二的好對手。
也是個很好的人。
小秋如果跟阿明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吧?不愁吃穿,相夫教子。
反觀自己,什麼也沒有,所謂“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這句話,簡直就是為自己發明出來的。一想到這裏,忠仔不禁有些洩氣。
不過,如果小秋喜歡的人只有自己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在黑暗中熱切注視僅有的燭火,往往會變成巨大的火炬。
下午聽到跑水可以得到的豐厚報酬,在忠仔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
如果跑水真的那麼危險,報酬豐厚到可以成家,應該不是騙人的吧?
就算不夠多到可以勝過阿冠那頭大豬公,好歹也能成為家喻戶曉的英雄。屆時以全村英雄的姿態向小秋的阿爸提親,希望應該很濃厚才對!
想到這裏,忠仔不禁想振臂狂呼。
不過話說回來,離八堡圳完工還得兩個多月,說不定工程一延宕,三個月也跑不掉。除了小秋阿爸嚴詞拒絕,哪有什麼藉口拖延阿冠的提親到兩個月、三個月?
現在,阿明在想什麼呢?
小秋的心意又是什麼呢?
視線停在緊握的拳頭上,決定了。
“不過,應該去敲阿明的門,還是直闖小秋家呢?”
忠仔翻身而起,就著月光張開拳,朝上丟出發熱的銅錢。
啪。
掌一揭,忠仔的腳立即落地。
下一刻已飛出。
7.
睡不著,已連續兩個晚上了。
小秋歎口氣,小心翼翼起身,幫三個睡得歪七扭八的弟弟蓋好踢到角落的棉被,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出門。
在淡淡的月光下緩步,小秋的眼睛濕潤潤的。
風一吹,一顆珍珠從眼角飄落。
人家都說生女兒是賠錢貨,遲早都是要送給人家當媳婦的。但阿爸對自己很好很好,並沒有滿口稱謝當場收下阿冠家人送來的大禮,而是要自己好好考慮。
但阿爸眼中那股期待是騙不了人的。
不是眼熱那頭肥得快走不動的豬,而是希望她嫁入好人家,不必辛苦過日。
但小秋從沒想過,人生可以輕輕鬆松地過。
事實上,她也想像不出人生該怎麼輕輕鬆松地過。
辛勞勤勉,汗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的日子其實才是真正幸福快活不是嗎?
一個女孩,這輩子只要遇到一個疼惜她的男孩就足夠了。
然後為他生下孩子,越多越好,家裏整天吵鬧個不停,怎麼都忙不過來……
想到這裏,小秋的小臉已爬滿淚水,喉頭哽塞。
因為她想像中的幸福畫面,同時出現了兩個男孩的模樣。
兩個,她都同樣喜歡。
忠仔天真活潑,雖然窮困卻不減他的樂觀自信,跟他在一起最從容自在。
阿明出身富貴人家,眉宇間卻有一股純真的精悍,給她很溫柔的安全感。
兩個,她都沒有辦法不喜歡。
只不過這兩個男孩都沒有向她表白過,更不要說派人來家裏提親了。
不想讓阿爸失望,卻又不可能向兩個男孩暗示快點阻止這場讓她痛苦的婚事。
真的好難,眼淚真的止不住。從沒真正想過要從這兩個男孩中挑一個當夫婿,天真地以為三個人在曠野中自由奔跑的日子會永遠繼續下去……
小秋跪在路邊的土地公廟,雙掌合十,淚流不止:“土地公爺爺,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跟阿爸說,我真的不想嫁給那個阿冠,真的不想嫁給那個阿冠。我喜歡的是阿明跟忠仔,他們倆個對我都很好,可是他們都不肯過來救我……沒有一個肯過來救我……”
這些哭訴,抖落了一片樹葉。
就在土地公廟後的高大老茄冬樹上,阿明感動莫名地聽著。
他奔著、躍著、跳著、幾乎飛著來到小秋家,遠遠便看見心愛的女孩走出門,一邊走一邊哭,震驚之餘只好靜悄悄跟著。
當小秋跪在地上,阿明便一溜上樹,不敢作聲。
“土地公爺爺,請您幫小女子作主。”
小秋哭得全身顫抖,祈求道:“不管是阿明還是忠仔,誰先來找我,逼我……逼我嫁給他,我就……我就嫁給他好了。”
阿明心念一動,幾乎就要跳下樹。
卻聽得遠處有一陣風吹來,那風吹起更多的風,卷起更多的風。
再熟悉不過的速度,阿明眼睛發直,嘴角卻隱隱上揚。
明明知道是忠仔,阿明的腳卻像是給樹枝銬住了,無法動彈。
土地公廟,一陣風忽地停在滿臉淚水的小秋面前,沾滿塵土的黑腳丫。
忠仔停住的姿勢不若平常,慌慌張張,簡直快要跌倒。
“……”小秋完全呆住,心口緊緊繃著。
“……”忠仔什麼話也沒說,就只是站在小秋面前,一喘一喘的。
跟阿明飛沖到天涯海角,忠仔都沒有這麼喘過。
要怎麼開口?
我沒有地……不過很快就會有了,真的,只要我認真開墾。
我沒有錢,不過很快就會有了,貨真價實,只要我跑贏了水!
忠仔的腦袋一下子鑼鼓喧囂,一會兒寂靜無聲。
腳在抖,心在撞。
淚水不再,小秋安安靜靜地看著失魂落魄的忠仔。
“小秋,我……我想娶妳。”忠仔開了口,聲音像是直接從胸口迸出來。
小秋的眼淚又掉了下來,隨即號啕大哭。
阿明在樹上,安安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他真心真意為忠仔與小秋開心。
這就是命運。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比相遇的命運更加甜美。
更加讓人感動。
8.
就這樣,小秋鼓起勇氣向阿爸說,她一點兒也不想嫁給阿冠,將天上掉下來的好親事給推掉。小秋的阿爸雖然難掩失望,但不想誤了女兒一生幸福,用幾乎快跪下來的卑微姿態將呆掉的媒人給送出門。
這一送,在鄰村造成了大轟動。
趾高氣昂的阿冠不信邪,親自走了小秋家一趟,手裏還牽著比上次那只大肥豬更大更肥的超級大肥豬。許多二八水村人聽了風聲都放下手邊工作,跑到小秋家看熱鬧去。
“阿伯,你是在說笑吧?我娶小秋是娶正門的,不是娶來當細姨的。”阿冠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這我知道,可是……”小秋阿爸好聲好氣。
“那頭豬只是前聘,後面還有更多頭豬!”阿冠粗紅著脖子強調:“更、多、頭、豬!”
“阿冠啊,這不是豬的問題,而是……”小秋阿爸說得臉都僵了。
越是窘迫,阿冠就越是裝腔作勢,氣氛也就越糟糕。
大肥豬早就支撐不了,滿身大汗趴在地上裝睡。
旁觀的村人不想惹事,強忍著滿肚子笑意,但發狂的阿冠終究看到了阿明與忠仔得意洋洋向他扮鬼臉,羞憤交加。
“你們幹什麼笑?”阿冠惱火。
“笑不行啊?”阿明瞪回去。
“我就笑一個人家不肯嫁、卻硬是想娶人家的笨蛋!”忠仔笑得可燦爛。
“臭小子我找人打你!”阿冠卷起袖子,幾個家丁只好跟著抬起下巴。
阿明跟忠仔嗤之以鼻,這種自己不打找人上的挑釁,拿來塞屁眼正好。
“最好找多一點人把我們圍起來再打,我很怕你就算騎馬也追不上我們啊。”忠仔大聲嗆了回去,終於惹得旁觀的鄉民們哈哈大笑。
強龍不壓地頭蛇,阿冠怒氣難發,亂七八糟摔了幾條自己帶來的上好布料,轉身就走,還邊走邊踢那頭無辜的大肥豬,咒駡著沒人聽懂的話。
家丁面面相覷,面紅耳赤撿起了摔在地上的布料,跟在後頭閃了。
說到底小秋家拒絕阿冠的提親,村人一點也不感奇怪。
本來嘛,小秋就是阿明跟忠仔的,這兩個小鬼遲早得分出高下。
如果他們不急,誰也別忙敲鑼打鼓。
秘密像是細心捧護的小嫩芽,忠仔每天晚上都跑去小秋家找她談天,而白天,卻像夜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三個人像以前一樣嘻嘻哈哈,挑石,編尖竹籠,吃飯,跑步,聊天,胡鬧。
做什麼都很開心,甚至比以前還要開心得多。
阿明不覺得被冷落,反而慶倖忠仔與小秋沒有因為感情加溫,而忽略了他的感受。只是偶而會呆呆地看著天空,不曉得自己的命運究竟會跟哪個女孩碰在一起?
“那女孩在哪啊?真的有那樣的女孩嗎?”
阿明看那浮雲看得都癡了,喃喃自語:“小秋笑起來的時候,左邊的酒渦比右邊要深些,那個女孩也是嗎?”
天空沒有準備好答案告訴他,只是偶而下場讓人措手不及的大雷雨。
就在阿冠走後的第七天起,八堡圳的工程出現重大的變化。
許多曾經跟濁水溪對抗失敗的村落墾民,慢慢聚集到二八水這個小村莊。
“我們也想幫忙,請讓我們加入你們。”流離失所的墾民扛著鋤頭。
大家又驚又喜。
起初前來投靠的墾民只數十人,幾天後不知不覺已有五百多人之譜。
後又有大批集體遷村的人聚攏過來,半個月內村裏的人口已增了一倍。
有錢人家裏的院子全讓出來給這些新墾民暫睡,廟口也擠滿了人,臨時搭建的工寮一間挨著一間,什麼都熱鬧起來。
這些新加入的生力軍多的是身強力壯的大男人,很快就讓最艱苦的挑石、鑿圳工作飛快進行下去,而編造裝藏石塊的籠仔篙的工作更分攤給老幼婆孺。
這一激勵不只是氣力上的增倍,還是精神上的催化。
沒有人喊苦,只求征服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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